小说 |​ 电视《雪豹》原著小说《特战先驱》

by Mr Chzi, 八月 30, 2021

 

  特战先驱

  作者:业余狙击手

  作品相关 写在九一八

  今天是中秋节,更是国耻日。

  七十四年前的今天,日本开始了侵占我东北国土的军事行动,短短三个月,三倍于日本的东北国土沦丧,三千多万同胞沦为亡国奴!

  由此上溯到一百一十一年至一百一十年前的那次中日战争,远东最强大的舰队中国北洋舰队在一次遭遇战失利后就龟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军港,坐等别人打上门来,最后被击沉的击沉,俘虏的俘虏!一个曾经的“天朝上国”被一个国土不到自己三十分之一,人口不到自己四分之一的小国打败并签署了屈辱的条约!割地、赔款!满清政府的妥协造就了日本人“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野心!满清政府的赔款弥补了日本因战争造成的巨额财政赤字!对华战争获得的巨大利益更坚定了日本人对外扩张的决心!割让的台湾留下了如今的一大批媚日“台独”!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段屈辱的历史!

  六十年前,我们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但是,为什么我们从局部抗战开始整整打了有十四年?——如果美苏不参战,这个时间还要延长!

  因为当时日本是以举国之力做一次上陆的最大努力,而我们又出现了世界历史上数量最众多的叛国者——汉奸!

  联系到最近强硬的小泉在众院选举中的获胜,我们还要天真地以为日本右翼只是少部分吗?再看看在我们身边所发生的一系列媚日事件,我们还敢说日本会怕我们而不再发动一次侵华战争吗?

  永远记住日本人对我们犯下的滔天罪恶!永远记住这是一个卑鄙的民族,只有你彻底把它打趴下,它才会怕你!永远不要用“猪”或“狗”来形容日本人,因为那是对猪、狗的侮辱!

  “日本人”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恶心的一切的代名词!

  我们用不着高谈什么“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们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自己或我们的子孙做亡国奴!

  2005918日于东吴园

  作品相关 不是后记

  我写这部小说的念头大约在一年多以前产生,小说大体的框架也是那时建起的,其中的个别章节也是从那时开始写的。

  我写这部小说不是为了写历史,而是为了写出我自己理想中的一个人,其实严格说来是一群人!一群什么样的人呢?我可能说不明确,我只能说,这群人里,有各种各样的社会背景,党派背景,教育背景,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一颗火热的心!他们都有血性!他们都爱国!都愿意为这个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记住,不是为一个党派一个领袖!而是为了这个国家!因为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从他们的祖先那里,他们都继承了一个高贵民族——中华民族的血统!!!

  我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骄傲!我为自己身为龙的传人而自豪!

  不为别的!就为我从出生那刻起被打上的民族烙印!

  如果我的祖国再次遭到侵略,我会毫不犹豫拿起一切可能的武器保卫她!为她流血!即使最后只是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默默无闻地死在阴沟里!我也不会后悔!

  为了写这部小说,我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令我非常气愤的是,这些资料相互参照时能彼此印证的竟是寥寥无几!

  中国人素来喜欢遗忘,对自己的历史也素来不重视,修史的人也大多遵守“唯上史观”而不是“唯实史观”!从19319月到19459月这短暂而又漫长的14年历史,竟到现在还不能客观地看待!还没有一份客观的完整记载!这是谁的悲哀?

  今天是20051213日,68年前的今天,南京沦陷!之后的三个月内,数十万同胞(可悲的是,到现在为止,连这个数字都还不能明确!)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之下!南京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们永垂不朽!死于南京大屠杀中的无辜市民百姓们请安息!放下武器仍被屠杀的国军们我为你们感到耻辱!丢弃百姓和部下临阵脱逃的高官们我鄙视你们!你们可曾在此后的日子里不断接受良心的拷问?可曾半夜从恶梦中惊醒?可曾想过为南京死难的同胞做点什么?

  第一卷的九章终于写完了,我突然觉得很累,我需要休息!

  对于所有支持我的读者,我表示深深的谢意!对于个别不满于我小说内容的过激言辞,我表示理解!

  这部小说我肯定会写完,我保证!

  如果有希望交流的读者,可以给我E-mail:sniperrifle@sohu.com

  正文

  东吴人杰(一)

  当九月的微风轻轻吹过东吴园,空气中开始有了丝丝凉意时,周文正独自躺在东吴大学钟楼前的草地上,两眼望着天发呆。

  周文正发着呆,刘远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文是苏州首富苏州商会会长大丝绸商周继先的独子。

  周老太爷四十得子,本为大喜,但夫人却不幸因难产而亡。夫妻情深的周老太爷此后一直独身。众人本以为他对周文这独苗一定倍加宠爱,却不料周老太爷自小对周文就管束极严,而且说来也奇怪,周老太爷虽然为人极为正统,却从小就让周文在私塾之外接受了西式教育。这在民国初年来说,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让私塾老师和周老太爷特地请来教授周文西学的留美学生大为吃惊的是,周文不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广泛涉猎经史子集,对西学的领悟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连续换了好几位老师都不能满足他的需要。最后教授英文时只好直接请了个美国人。美国人教了两年以后深感再教下去凭自己的本事简直就是误人子弟,所以极力向周老太爷建议让周文去美国留学,并保证以周文的资质肯定能进入耶鲁大学!

  对于美国人的建议,周老太爷本来倒很是意动,但16岁的周文并未如周老太爷所愿出国留学,而是自作主张考入了苏州本地的东吴大学法学院,年龄和成绩均创造了当年东吴大学入学的记录!

  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学制比较特殊,必须先在苏州东吴大学的本部文学院学习三年,再转入上海的东吴大学法学院继续学习法律三年,但毕业后可以获得文学和法学双学士学位。

  也许是对从小严厉管教的一种补偿,周老太爷对周文自己的选择并未做过多干涉。

  刘远的父亲刘康也是丝绸商,不过刘家的丝绸生意比起周家就差远了。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周老太爷虽然从来没有把刘康当成竞争对手,但刘康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力。内心的强烈排斥感使得刘康极不情愿和周家来往,不过刘家二少爷刘远却碰巧和周家少爷周文同一年考入东吴大学,而且同在文学院,所以,近两年两家在面子上也就经常来往了。不过刘远读的本就是文学院,而不像周文那样是文学院的“客人”。

  由于女生较多,文学院的男生对其他学院男生怀有天然的敌意,就连同在文学院上课的法学院学生也不例外。所以作为将来法学院一员的周文刚进文学院时并没有几个朋友。不过让文学院男生极为郁闷的是,这个客串文学院学生的法学院学生文学功底居然比几乎所有的正宗文学院学生都要好!当然,刘远就是那几乎以外的人了。

  刘远年龄仅比周文大两个月,入学成绩更是仅次于周文,要不是因为周文,东吴大学的校史上好歹也该有他一笔!刘远入学后不久就进入了东吴大学文学院学生综合能力最佳体现的舞台——东吴剧社,而且没过多久就在社长换届选举中以压倒优势击败前任社长成为东吴剧社历史上第一个新生社长!作为文学院的当然代表,刘远自然肩负着捍卫文学院尊严的重任,而刘远本人也有称称周文斤两的打算。经过几次或明或暗纯文学上的较量后,两人虽然不分伯仲,但刘远却开始对周文刮目相看了。因为周文不但文史不比刘远差,理学更是专攻文学的刘远所无法企及的。知道周文从小就接受了西式教育后,刘远对周文的国文功底惊讶之后就只剩下佩服了!

  周文虽然眼界高,对这样一个人物倒也很是欣赏,所以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惺惺相惜了。

  刘远看着地上的周文摇头叹道:“早知道你肯定躲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能换个地方发呆?”

  周文看了刘远一眼,却没有说话,还是继续看天。

  刘远蹲下身,看着周文,微笑着也是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周文嘴角终于动了动,说:“快放!”

  刘远故作吃惊,说:“你怎知我要大放厥词?”

  周文笑笑说:“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是要大放厥词——因为我认为你是要放屁!”

  刘远为之气结,不过转念一想,说道:“不过你可以试着猜猜我今天找你有什么事,这次你要是能猜到,我就彻底服了你了!”

  周文瞥了眼刘远,悠悠地说:“早就听说你们东吴剧社最近在招新人……”

  刘远立刻打断他的话说:“是我们东吴剧社!别忘了你也是剧社的特约编剧!”

  周文说:“好好好,我们东吴剧社。恐怕你这次找我就是特地为告诉我你们新招了一个极优秀的女生吧?”

  刘远愣住了,瞪大眼说:“咦?你怎么知道?”

  周文一笑,说:“你自己想想好了,你们……我们东吴剧社前两次招新人有哪一次你没有在我面前吹过?”

  刘远抓了抓头,说:“看你说的,真有这种事?”

  周文看着天边,说:“你自己说呢?”

  刘远想了想,笑了,说:“好像还真是的!不过这次不一样,她真是个极优秀极优秀的女生……不多说了,今天就让你见见她,怎样?”

  周文摇摇头不再理他,继续发呆。

  刘远说:“你不信啊?今天礼拜四,又没有课,不如跟我们剧社几个人一起游虎丘去?”

  周文的回答很简单:“不去。”

  刘远嘿嘿冷笑数声说:“真不去?”

  周文叹了口气,说:“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出卖我了!”

  刘远抚掌,大笑着说:“周大才子果然识趣!今天你如果真敢不跟我们出去,我立刻就去告诉密斯曹你今天没课,以后你也别再想有东吴剧社的人来帮你!”

  周文苦笑:“交友不慎!我去就是了!”

  刘远大笑:“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还不快走?”

  周文长叹口气,极不情愿地挪动身体站了起来跟着刘远向校门口走去。

  东吴大学的课程除了中国文学史是用中文教授以外,其他的课程都是用的英文教材,所以需要对学生的英文进行特别加强。

  密斯曹就是周文他们的英文老师,名叫曹莹,二十来岁,倒也算得上是美女,据说还曾留学英伦。这女人是否留学英国周文不知道,但却清楚地知道她说得一口蹩脚英文——除非英国人都是这么说英文的——却又偏喜欢卖弄,不但要求学生不能叫她中文名,只能叫她“Miss Cao”——当然,学生们音译的密斯曹还是可以接受的——平时说话还不时夹着英文,还强调是因为自己在国外住得太久了,不习惯说中文。

  有一次周文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在课上对她说:“Miss Cao, you really speak wonderfuEnglish!(密斯曹,你英文说得太好了!)”见到文学院公认的才子周文认同自己的英文密斯曹当然欣喜万分,于是诱导道:“那你倒说说我的英文哪里wonderful了?”

  周文于是用中文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本来都不知道密斯曹是哪里人,但听密斯曹说过英文之后我们就知道了密斯曹肯定是常州人!”

  全班大笑,密斯曹的脸也立刻变成了人类进化之前的那种动物某个部位的颜色。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从那以后密斯曹不但没有为难周文反而天天打着交流英文的旗号找周文。

  没办法,整个东吴大学都知道周文入学时英文考的是满分!

  刚开始周文还随口应付几句,可后来发现密斯曹看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泛出绿光才知道不对。

  幸好以周文的英文水平可以免修英文,所以在第二个学期周文立刻改修德文,不再上密斯曹的英文课了,这才不至于跟密斯曹经常见面,但就是这样密斯曹还是隔三叉五地找他。

  还好有刘远的东吴剧社暗中帮忙,经常有人在密斯曹找到他的同时有“要紧事”找他。

  东吴剧社学生的演技简直炉火纯青,密斯曹虽然疑惑于他们找周文的时机之巧,但实在看不出破绽也就只好经常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了。对此,周文还是非常承刘远的情的,所以帮东吴剧社写了不少剧本,所以也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东吴剧社的特约编剧。

  冲着周文和刘远的双重面子,近两年东吴剧社每次招新人都是美女如云,自然引得东吴园内须眉学子竞折腰了。

  快到校门口,果然远远看见几个东吴剧社的熟人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在那等着,边上还有一辆马车,估计是刘远雇好的。

  周文低声对刘远说:“那个我没见过的女生就是你说的新人吗?”

  刘远夸张地说:“周大才子果然好眼力!她叫萧雅,南京人——绝对的才女啊!”

  周文叹道:“看来你对她还真是不错,连我们这个小圈子都让她进了!”

  刘远笑着说:“看看,以貌取人了不是?她绝对有资格的!”

  周文笑笑,说:“希望你没有说错!”

  待他们走近,众人已迎了上来。

  周文已经可以看清那个陌生女孩了。她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普通的学生服,长相在美女如云的东吴剧社算不上出众,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使得周文格外注意,因为他从中发现了睿智的眼神!

  萧雅居然主动走向周文,停在他面前说:“如果没猜错,这位就是周文学长吧?我叫萧雅,学长可以叫我小雅!”

  刘远夸张地说:“小雅可是我们东吴剧社的未来!”

  看见周文瞧着自己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刘远赶紧又说:“当然,我们的周大才子也是剧社的中坚!”

  萧雅微笑着说:“社长笑话小雅了。倒是周学长的剧本小雅都看过,文采斐然,感人至深!”

  周文也笑笑,说:“见笑了。听说你是南京人?”

  萧雅,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子名字。而且,不可否认,这女孩的确很讨人喜欢。但周文也有点奇怪,既然萧雅是南京人为什么不去读南京的金陵女子大学,却跑到苏州来读东吴大学?要知道,东吴大学是私立大学,即使说不上贵族学校但真要读的话家中也是很要有点钱的。而且东吴大学在民国一十八年即授予了女生学士学位,对女学生入学的要求可是比专门的女子大学要高!

  萧雅似乎看出了周文的疑惑,说:“小雅身为女子,故知男女平等之难得。既要谈男女平等,自然该男女同学,而且小雅也被东吴大学的精神所吸引。据小雅所知,东吴大学于光绪二十七年由美国基督教监理会创建,民国一十六年始即由华人杨永清先生任校长,开教会大学由华人担任校长之先河!民国一十八年即授予女生学士学位,亦开民国教育之先!还有,我们东吴的校训是‘Unto a Full-grown Man!’正合古人教育之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周文心中一动,说道:“你不认为我们东吴校训中只用‘Man’是对女子的不敬吗?”

  萧雅含笑说:“学长是要考小雅吗?”

  周文微笑着说:“说来听听?”

  萧雅也微笑着说:“英文里‘Man’并不是专指男人,也可泛指人类。如美国的《独立宣言》里就有:‘almen are created equal’这句话,对这句话我们的理解是‘人人生而平等’而不是‘男人生而平等’!何况,我们东吴的中文校训是‘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并未指出男女有别啊?”

  周文虽然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非常吃惊。这些话语若是出自刘远之口,他是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的,但对一个生活在男尊女卑数千年且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国家,又是刚入大学的女子来说,就很不简单了!而且,她居然听说过《独立宣言》!知识也算得广博了。

  刘远看了周文一眼,扬了扬眉,周文知道他要说的是:“我没说错吧?这女子多有内涵?”

  周文笑笑说:“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雅一笑,调皮地说:“学长没有多虑,看来学长对男女平等肯定很支持!改天我们的女权讲演学长可一定要赏脸参加啊!”

  周文苦笑,嗯嗯连声,深为自己的多言而后悔。

  刘远咳嗽一声,强忍住笑说:“今天我们可是说好要去虎丘的,看你们俩说得兴高采烈的,要不我们先走,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继续深入探讨如何?”

  萧雅含笑看着周文,似乎等着周文拿主意。

  周文只好又苦笑,挥挥手说:“东坡先生有云,‘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是憾事’,不能让客人失望的,走吧。”

  萧雅笑着说:“学长这可错了,小雅既进东吴园,即是东吴人,‘客人’之语,从何说起?”

  周文一时语塞。

  众人不禁莞尔,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总算有人能制住你了!”

  刘远虽然心中暗乐,但也立刻解围道:“那就众主人同游虎丘吧!”

  众人相视一笑,依次上了马车。

  一路行来,但见青草依依,流水淙淙,偶有鸟鸣,不觉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行去,已近虎丘山门,遥见“海涌潮辉”四字。因天气宜人,游人如织。

  刘远于是向萧雅解说虎丘的来历:“虎丘原名海涌山,远古时这儿是一片汪洋,当时的海涌山就是个岛。吴王阖闾死后,葬于此山,随葬宝剑三千于墓中。世传下葬三日之后,有一白虎蹲于海涌山上,疑为吴王霸气凝聚而成。从那以后,便有了虎丘的称谓。”

  萧雅微微颔首对刘远的解说表示感激。

  下了马车,众人进了山门,在刘远的引领之下,一路经过海涌桥、断梁殿、憨憨泉、试剑石,又经泉亭、冷香阁、致爽阁入云岩寺。

  在路上,刘远不停地讲解着,但讲解的对象却只是萧雅一个人,看得众人几乎都开始鄙视他了!

  眼前就是虎丘最高建筑,甚至可以说是苏州最高建筑,高达14丈的云岩寺塔。

  有个僧人正在塔下打扫,不时有游客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地的瓜子壳,僧人却默不作声继续打扫,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塔下居然不乏做买卖的人,卖着各种小吃和小玩意,搞得整个环境不伦不类的。

  萧雅突然对周文说道:“学长,云岩寺塔塔身略有倾斜,据说有人称其为‘中国第一斜塔’,比诸意国之Pisa斜塔亦不遑多让。你怎么看?”

  周文摇摇头说:“建筑涉及力学、数学、工程、地质构造等诸多方面,一座尚未竣工即开始倾斜的塔本身就是一个失败的建筑设计!Pisa斜塔之所以出名不是因其倾斜,而是因其积淀的历史文化内涵,还有传闻中Galileo所做的‘Objects of different weights will fall at the same speed’(不同重量的物体以相同速度下落)试验。如果仅仅因为塔身倾斜就自比Pisa斜塔,那无异于东施效颦,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萧雅想起某些记者对云岩寺塔所谓“中国第一斜塔”的吹捧,对照着周文所说的话不由会心一笑。

  东吴人杰(二)

  众人随着其他游客沿着云岩寺塔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了塔顶。

  俯视远方,大半个苏州一览无余,小桥、流水、阡陌交通,间有人家,正像一幅水墨画。

  登高远望,众人只觉心情也跟着开朗,于是开始谈笑风生。

  只有周文,独自倚着一处栏杆,心情仍是郁郁。

  见周文又是独自发呆,刘远悄悄走到他身后,低吟道:“‘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周文回头,对刘远笑笑,说:“错,是‘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刘远也笑笑,说:“最近我看你怎么老发呆?看你年纪轻轻,即使有稼轩先生的抱负,也应该不会有稼轩先生的遭遇吧?莫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周文叹了口气:“最近想得比较多罢了。”

  刘远奇道:“想什么东西需要你这个东吴第一大才子费这么多神?”

  周文正色说:“你有没有看最近报纸上那些关于东北的内容?”

  刘远语气也凝重起来:“你是指‘万宝山事件’和日本军官中村震太郎失踪案?”

  周文点了点头,说:“看来你倒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怎么看这两件事?”

  刘远冷笑道:“还不是日本人想要从东三省得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说:“那你认为什么是更多的利益?多到何种程度?”

  刘远说:“无非是东三省的矿山铁路罢了。”

  周文叹道:“只怕远远不止这些!”

  刘远愕然道:“你不会是说日本人要的是整个东三省吧?”

  周文望向远方,眼中仿佛罩了一层雾:“整个东三省?只怕是整个东三省还填不满日本人的欲壑!”

  刘远吃惊地说:“东三省的面积可是日本国土面积的三倍啊!日本人凭什么吞得下?”

  周文平静地说:“你听说过《田中奏折》吗?‘如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日本人的野心大着呢!征服世界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刘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良久才说:“这恐怕就有点耸人听闻了吧?东三省有张学良将军的三十万东北军!外蒙现在实际就在苏俄的控制下,日本在东三省的兵力不过数万,他有胆量同时碰东北军和苏俄?”

  周文摇了摇头,说:“日本人倒不至于笨到一开始就去碰苏俄,但东北军就难说了。依你看,东北军之武器装备及战力比诸日本关东军如何?中国军事实力及工业基础比诸日本如何?中国国内局势稳定程度比诸日本又如何?”

  刘远想了一会儿后叹道:“皆不如!但我还是刚才的话,东北军三十万,日本关东军才数万,他真敢打?”

  周文叹道:“要是在两年前,同样的这个对比我也许会同意你的看法,但你记得中东路事件吗?当时不是从上到下都宣称要收回中东铁路的路权吗?可是结果呢?结果是跟苏俄打了五个月,最终签署了份《中苏伯力会议议定书》,恢复苏俄在1929710日以前在中东铁路的一切权益!说是说苏军撤出中国东北,但黑瞎子岛现在不还是在苏俄手中?究其原因,就是跟苏俄打吃了大败仗!只不过大家都不说而已!国民政府得了面子,苏俄得了实惠!”

  刘远陷入深思。

  周文又说:“如今的日本军队,战力并不输于两年前的苏俄军,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怕东北军?还有,别忘了一年前的中原大战时东北军可是有十余万人入关参战的!东北军入关后,河北、察哈尔倒是相对安全了,但东北边防呢?东北军有几个十几万?如今东北的边防空虚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凭什么日本人就看不出来?”

  刘远脸上已冒出了汗,但仍坚持说:“那不是还有国联吗?日本真要乱来的话我们的英美友邦又岂会坐视日本的侵略行径?”

  周文愤然道:“欧美列强眼下正被国内经济危机搞得焦头烂额,你以为他们还有心情来管远东的事情?况且,国家的生死安危假诸他国,那才叫天大的笑话!日本目前的种种作为其实就是想要通过战争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中日之间必有一战,而且这一战必定为期不远!”

  刘远讶然道:“那你为何不向国民政府进言?”

  周文叹道:“人微言轻!何况现在的国民政府正忙着剿共,哪里还有心情抵御外侮?”

  刘远立刻连连摆手,低声说:“唉!你这人,这种话也能乱说?不怕被无耻小人告密把你作‘通匪’论抓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晚了,已经有小人听见了!还不快逃!”

  两人大惊回头,却看见萧雅正站在他们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她!

  两人都松了口气。

  刘远拍着胸口说:“小雅,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算了,让你和你周学长谈好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萧雅嘟着嘴说:“谁让你们谈论国家大事还瞒着我?难道我真是‘小人不足与谋’?”

  看着萧雅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周文哭笑不得,说:“我们只怕你不爱听,所以才……”

  萧雅正色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这匹夫就只是指你们男人吗?男人可以报国,女子就该守在家中静待国破家亡?如果国家真到了危亡的地步,我们这些女子又岂能幸免?要知道,古今中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实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说完,突然发觉自己最后一句话有语病,那句话最初指的可是一个家庭,所以脸上立刻有了红晕。

  周文却不知道萧雅心中所想,只是看着萧雅,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现在连他自己都不否认对这女孩已经有了好感。

  这样有思想,有学识,有见地的新女性,正是他一直期待的。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却都没有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刘远又跑了回来,看到他们的样子便笑着说:“果然是‘相看两不厌’啊!”

  周文突然盯着刘远说:“减二!”

  刘远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代之以一片愁容。刘远就这么苦着脸说:“阿文,我不过是跑去给你们买了水蜜桃特意送过来,不至于这么狠吧?”

  周文撇撇嘴说:“说的好听,就你这资本家的少爷,还能自己跑下塔去买桃吗?”

  刘远讪笑着说:“周大哥说得极是,是小弟不对!小弟的确没有自己下塔,是多给了点钱叫卖桃的送上来的。”

  暗自却嘀咕道:“我是资本家的少爷没错,难道你不是啊?再说你家比我家还不知要资本家多少倍呢!”

  周文看着刘远,就是不说话。

  刘远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说:“我立刻消失!”

  果然放下桃就立刻走了。

  萧雅饶有趣味地看着刘远走开,转身对周文说:“学长,为什么你说‘减二’社长就这么紧张?”

  周文笑了,说:“我答应过他每年给东吴剧社写五个剧本,但我保留减少数目的权利。”

  萧雅微笑着说:“社长也是我们东吴有名的才子,为什么他这么怕你?”

  周文淡淡一笑,说:“因为他怕我什么时候突然想当东吴剧社的社长那他就没地方可待了!”

  萧雅失笑道:“社长也会这么迷官?”

  周文笑道:“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萧雅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学长的,就不知学长愿不愿意回答?”

  周文说:“那就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总不会问到我小时候的丢人事吧?”

  萧雅说:“哦?学长小时候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比如……”

  说着脸上就露出促狭的表情。

  周文开始挠头了。

  见到周文的神情,萧雅立刻吃吃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周文心中暗叹,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萧雅止住笑,说:“我其实是想问学长,凭你的文学功底,为什么当初要考法学院而不是直接读文学院?”

  周文说:“我如果说是因为懒不想到外地念书所以选了本地的东吴大学,而法学院又是东吴大学最好的选择,所以自然就考了法学院,你信不信?”

  萧雅笑道:“学长如果真这么说,小雅当然不敢不信,不过想来学长也不会这么胸无大志吧?”

  周文笑笑,仔细想想后,说道:“你认为一个真正理想的社会应该是怎样的?”

  萧雅想了想,说:“就小雅所知,想来还无法给学长一个很满意的答案,不过小雅一直向往的就是一个平等、自由、民主的社会。”

  周文叹了口气,说:“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但你觉得在一个农民占绝大多数且还有很多人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国家,这些现实吗?”

  萧雅皱眉说:“学长你这么说是看不起农民吗?”

  周文叹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呢?我是为中国农民所受的苦而难过!‘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百姓指的是什么人?不就是农民吗?历朝历代,农民都是弱势者,偏偏又是最大的一个政治群体,谁要想改朝换代都必须依靠他们!但改朝换代的帝王们有哪一个不是在利用完农民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后就抛弃了农民?区别只是盘剥程度的轻重而已!弱势者还是弱势者!而农民固有的弱势又消弱了他们的后代在包括入学、入仕等诸多方面改变自身弱势的努力,于是,长此以往,弱者更弱,终至于万劫不复!当然,除了农民,我们目前的社会还有很多弱势者,包括城市里的破产者、工厂的工人、手工业者……”

  萧雅说:“那学长认为怎样才能改变这个现状?”

  周文决然说:“法律!”

  萧雅反问说:“法律?”

  周文点头说:“是的!世人总是贪心的,往往为了一己之蝇头小利而不惜牺牲他人。只有法律才能最大限度地考虑到最大范围的平等!也只有法律才能保障公民的自由和民主!”

  萧雅说:“但学长有没有想过,法律总是由少数人制定的?而这些少数人当然会首先保证自己的利益!那么,大众的利益又有谁来保证?”

  周文点点头,说:“不错!最初的帝王制度下的法律,的确主要是为了保证统治集团获得最大的利益。但是,经过了民主革命之后,作为众多既得利益者互相斗争和妥协之后的产物,法律也就初步具备了对上位者的种种限制,从而体现为对大众的利益兼顾,当大众因此对法律产生信心而养成了法治的观念,而且同时具有了有效的执法机构,那么,大众自然就会追求法律更大程度的完善,从而给大众带来更多的利益!这就好比《大清律例》虽然号称继承了秦汉以来千余年中国传统法律文化之精华,集中国古代法律之大成,‘律例所载,严密周详’,但是归根结底却还是跳不出‘人治’的窠臼。古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还有什么狗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即朕之天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虽然有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根本不会有‘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就算是‘同罪’,却是根本‘不同罚’,如何能够体现法律的公平精神?相较之下,《中华民国宪法》虽仍有诸多不足,但已明确指出‘中华民国基于三民主义,为民有、民治、民享之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中华民国各民族一律平等’等等,已现法治之雏形,相较于《大清律例》,已是云泥之别!”

  萧雅微微颔首。

  周文继续说道:“再比如德意志的铁血宰相卑斯麦,世人知道他以铁血手腕统一德国的人不少,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卑斯麦政府于1883年通过了《工人疾病保险法》,1884年颁布了《事故保险法》,1889年又颁布施行了《伤残与养老保险法》,从而一举确立了德国以社会保险为主的社会保障体系?当然,你可以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巩固自身统治的需要,但是,不管怎么说,普通民众毕竟从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萧雅眨眨眼说:“我听说学长在第一学年就改学德文,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学长学习德文的原因吧?”

  周文点点头,说:“你猜得没错。我的确非常敬佩德意志这个民族,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自去德国看看!”

  萧雅想了想,说:“学长说了这么多,我还想斗胆再问一句,你认为你所说的在现在的中国行得通吗?”

  周文叹道:“没错!在经历了太长时间的帝王统治,人治思想充斥的中国,离一个真正的法治国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所说的还很难实现!但正因为当前的民众普遍缺乏法治的观念,我才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将法治的思想广为传播!如果人人都有了根深蒂固的法治观念,那上位者对制度法律的影响就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到那时,‘平等、自由、民主’就不再遥遥无期了。‘知其不可而为之’并不是说明知不可行还去做,而是通过自己这么做来带动别人,这样终究有一天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会实现,虽然自己不一定能亲眼看到这个结果!”

  萧雅悠然神往,喃喃地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文看着萧雅,正和萧雅看他的眼神相遇,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感觉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觉着整个世界这一刻的宁静。

  不过刘远杀猪般的声音却极其煞风景地打破了这片宁静,他说的是:“我们该回去了,天色晚了!”

  这一刻,周文简直连吃了刘远的心都有!

  不过看看天色的确已不早,游人也渐渐稀少,的确应该回去了,于是两人跟着众人下了云岩寺塔。

  回去时,在马车上周文和萧雅都没有多说话,刘远也出奇地没有多话,不过他却时不时看看周文,又看看萧雅,还带着一脸的坏笑,惹得周文差点就要让他饱尝一顿老拳,只是为免唐突佳人才勉强放弃让刘远鼻子开花这诱人的念头。

  回到东吴园,众人互相道别后自然散去。

  道别时,萧雅看着周文,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周文说,不过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微笑着说了句:“学长再见。”

  周文也似乎有很多话要对萧雅说,但最终也是没说出来,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再见。”

  萧雅转身,渐渐走远,直到转过墙角再也不见。

  萧雅的人虽早已不见,周文却仍然站在分开的地方,心中满是萧雅的身影,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是再也忘记不了萧雅的了!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年八月初六,公历1931917日!

第三章 九·一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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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一日,晴。

  一大早来到学校,周文就发觉气氛不对。

  迎面遇见几个熟悉的人,都是面有愁色,见面后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好不容易见到刘远,刘远立刻满脸激动地朝他冲了过来。

  冲到周文面前,刘远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你猜对了!你真的猜对了!”

  刘远的声音真的很大,以至于经过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们。

  周文满头雾水,无辜地说:“我猜对什么了?”

  刘远突然意识到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立刻拉着周文就走。

  周文也不知道刘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任由刘远把他拉到一个僻静角落。

  刘远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周文的感觉就跟做贼似的。

  刘远回头就看见周文略带怒意的征询目光,看那意思,如果刘远没有很好的解释的话,一顿老拳是免不了的。

  刘远立刻低声说道:“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虎丘云岩寺塔上谈论的事情吗?日本人动手了!”

  周文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刘远叹了口气说:“日本人果然在东北动手了!九月十八日夜,南满铁路柳条湖段被炸,随后,日本关东军以中国军队破坏南满铁路,袭击守备队为由向北大营我东北军驻军发起攻击。随后又向沈阳城攻击。19日凌晨,关东军向沈阳城增兵;同时日军还向营口、凤凰城、安东、长春、宽城子、二道沟、南岭发起进攻。驻守北大营的东北军未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几近溃不成军撤往抚顺、清原。19日清晨,日军攻占北大营,伤亡微乎其微!至19日下午,日军相继攻占宽城子、本溪、盖平、鞍山、营口、田庄台、开原、昌图、四平街、沈阳、安东、公主岭、抚顺、海城、辽阳、铁岭、凤凰城。驻守长春地区的我东北边防军遭攻击后,自发奋起抗击,战至20日,一部被缴械,一部撤往榆树等地,长春陷落!”

  周文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来,沉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刘远说:“我的一个朋友在报馆,这几天不断接到东北同行的急电,希望他们能刊发这些消息,但被报馆总编卡住了,说是没有得到国民政府的许可。他们还说,就算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意外。”

  周文一拳捶在路边的树上,说:“笑话!这么明显的阴谋都看不出来?日本人早就准备好了!南满铁路肯定是日本人炸的!要不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对这么多地方同时发起进攻?”

  刘远赶紧说道:“你小声点,这事我只告诉了剧社的几个人,别人都不知道呢!”

  周文说:“你究竟告诉过几个人?我见到的同学都神神秘秘的。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知道?”

  刘远大怒,说:“这群浑蛋!告诉他们消息没有证实前不要跟别人乱说的!”

  周文叹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国人总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国土正在沦丧,自己的同胞正在被奴役!”

  刘远低声说:“就怕到时追究泄漏消息的责任查到我头上!如果因为这种本应正大光明的事情却被抓去坐牢,那到时我就真叫死不瞑目了!”

  周文说:“你放心,如果你真因为这个被抓进去,那你好歹还是个爱国志士!人民肯定会缅怀你的!

  刘远怒道:“这种事情你也能拿来开玩笑!都国难当头了!”

  周文叹道:“我会不知道吗?你放心吧,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州的报纸不报导,上海租界的报纸肯定会报导的!到时你大不了说是从上海报纸上看到的就是了。”

  刘远面色一紧,说:“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

  周文苦笑:“这叫什么事?自己的国土被人霸占国民都不能知道?”

  刘远神色黯然,拍了拍周文的肩膀,叹着气走了。

  周文看着刘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周文就想起了刚进校门时见到的那些神色古怪的同学,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于是这一天,东吴大学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几乎每一个同学见面都是互望一眼,然后叹一口气。而往往一堆人聚在一起谈论什么,有其他人经过的时候大家就会立刻停止交谈,不过经过的人也会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大家就都是叹气。

  就这样,“九一八”事变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东吴大学,东吴大学虽然表面平静,但却是暗潮汹涌。

  当上海报纸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报导传到苏州时,苏州的报纸终于开始解禁,于是,苏州的几乎每一个普通百姓都知道了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在中国的东北发生的事情。

  东吴大学的学生终于可以公开谈论“九一八”事变了。

  虽然作为教会学校又是私立大学,学生也有很多来自富裕家庭,但毕竟书读得多,东吴大学学生们的爱国心还是非常强烈的。随着报纸传来的越来越多的有关东北的消息,看着报纸上东北的一座座城镇沦陷,原本似乎虚无飘渺的爱国主义突然无比强烈起来。学生们的热血沸腾了!东吴大学里已经开始有了公开的集会,虽然校方一再劝说学生莫谈国事,但他们的劝说对激动的学生终究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1931年的中秋节来临了。

  926日,作为中国传统的三大节日之一,又是团圆节,中秋节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但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个中秋节的压抑,整个苏州城都没有人大肆庆祝,虽然团圆还是一样的,而且在这个多事之秋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这一天一大早,刘远就带着礼物来到了周家。

  刘远先向周老太爷问了安,然后送上节日礼物,不外是一些精致糕点。

  见到刘远,周老太爷难得没有板着脸,他对这个年轻一辈中不属于纨绔子弟群体的刘家二少爷素有好感。

  周老太爷当然知道刘远来肯定不仅是为了向自己请安送礼的,所以在礼貌地询问过刘远父母的健康状况后,很快就示意刘远可以去找周文了。

  刘远来周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悉地进了后院,来到了周文的书房。

  周文正在看书,看见刘远进来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照顾自己。

  刘远不客气地自己倒了茶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了半天,看周文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站了起来,朝周文走过去。

  来到周文面前,刘远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偷偷塞给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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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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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刘远神神秘秘的,周文不禁有些奇怪,从书中抬起了头。刘远示意他先看小册子,周文于是拿起了小册子。只见册子封面写着“中国共产党为日本帝国主义强暴占领东三省事件宣言”,不由心中一跳,抬头看着刘远,刘远郑重地点了点头,周文才有些紧张地轻轻翻开小册子,开始默读里面的内容:

  中国工农兵劳苦群众们:

  万宝山与朝鲜之血迹未干,日本帝国主义又公开进兵中国,强暴占领沈阳安东营口,更大规模的屠杀中国民众了!

  各国帝国主义,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是压迫中国,屠杀中国民众的万恶强盗,半年以来从万宝山朝鲜一直杀到青岛,现在又杀到沈阳安东营口,中国劳苦民众被牺牲已经累万盈千,过去五卅,济南惨案等更擢发难数,现在他更公开更强暴的占领中国土地,其显明的目的显然是掠夺中国,压迫中国工农革命,使中国完全变成它的殖民地,同时更积极更直接的实行进攻苏联,企图消灭全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的祖国,世界革命的大本营,及实行第二次世界大战,特别是太平洋帝国主义战争,实行更大规模的屠杀政策以瓜分中国。

  帝国主义强盗看得很明白: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日益强固,社会主义建设得到空前的胜利,五年计划立刻就要完成,这对于帝国主义非常不利,而且含着极大的危险。各国帝国主义都拼命计划想消灭苏联,以图挽救他们垂死的命运,什么全欧联盟,什么胡佛计划,其根本都不出此。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实行占领中国东三省,不过帝国主义进攻苏联计划之更进一步的实现。全中国工农劳苦民众必须在拥护苏联的根本任务之下,一致动员武装起来,给日本强盗与一切帝国主义以严重的回答。

  同时帝国主义强盗也非常明白:现在世界革命积极发展,中国工农革命日益高涨,工农红军与苏维埃区域又英勇的冲破了帝国主义国民党军阀第三次的“围剿”,土地革命与反帝国主义的浪潮,尤其在万案韩案之后,已经大大汹涌起来。这一革命浪潮的高涨,必然要根本推翻外国帝国主义及中国豪绅地主资本家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权。外国帝国主义看着中国国民党军阀已经不能消灭革命,看着他在中国的走狗军阀国民党等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替它保护并扩张对华掠夺的利益,因此便直接占领满洲中国领土。满洲事变便是最明显的表现。中国各派国民党及各派军阀根本都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张学良及整个国民党在中国民众被日本强盗大大屠杀的时候,高唱无抵抗主义,与和平镇静的忍耐外交,充分的表现了他们无耻的屈服,出卖民族利益的面目。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必须坚决一致在争取工农革命胜利自求解放的利益之下,实行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斗争。只有广大群众的革命铁拳,才能制止帝国主义的暴行,驱逐帝国主义滚出中国!

  最后,现在正是各国帝国主义内部互相矛盾冲突,经济恐慌与政治危机更剧烈发展的时候,它们这种冲突和危机必然引导它们到第二次公开的厮杀,尤其是太平洋日美冲突的风云甚嚣尘上,中国便是它们这冲突火并不能放过的战场。它们一方面指使各自的军阀实行火并,另一方面有机可乘便直接出兵中国,以扩张它们在华的统治利益。这种事件不一而足,过去英日屡次进兵中国,最近美国帝国主义也正高唱用十万大军进占中国。这次日本强占东三省,显然是捷足先登,准备大规模的屠杀以牺牲中国。自然帝国主义与苏联的矛盾是最根本的矛盾,所以反苏联的战争是主要的危险,但是各国帝国主义自己互相冲突的战争也日益紧迫。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必须在反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推翻帝国主义统治,争取中国民族解放的利益之下实行坚决的斗争,一致反对日本强暴占领东三省,实行变帝国主义压迫中国的战争,为拥护苏维埃中国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革命战争,以解放中国。

  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们!

  正当受着军阀战争与空前扩大的水灾的蹂躏牺牲痛苦不堪的时候,日本帝国主义又公开进兵中国,强占中国领土,屠杀中国民众了!任何一派的国民党与军阀都只能压迫红军与苏维埃,实行军阀战争,加工制造灾荒,及投降帝国主义,出卖民族利益。过去济南惨案及万宝山惨案及一切惨案都被国民党政府无条件投降出卖了!我们还要梦想国民党政府去抵抗帝国主义进兵吗?!国民党军阀的统治根本就是帝国主义压迫屠杀中国民众的保镖,我们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打倒国民党,打破一切和平改良的欺骗。只有群众斗争的力量,只有工农苏维埃运动的胜利,才能解放中国。

  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强占东三省!

  立刻撤退占领东三省的海陆空军!

  自动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

  打倒一切帝国主义!

  驱逐帝国主义在华的一切海陆空军滚出中国!

  没收帝国主义在华一切财产!

  反对帝国主义进攻苏联,武装拥护苏联!

  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进攻苏区与红军,拥护苏区与红军!

  反对世界第二次大战!

  打倒各派国民党,打倒一切军阀!

  变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对中国革命的战争为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革命战争!

  中国工农兵苏维埃斗争胜利万岁!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日

  看完小册子,周文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对于共产党并没有很多的了解,但多少也有所耳闻,知道他们跟底层民众走得很近。由于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周文对于独裁统治从内心里就感到抵触,对各种不同政见也很容易包容,所以他内心对共产党还是很同情的,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刘远居然能弄到共产党的宣传材料!

  看小册子上说的,共产党倒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抗日主张,这一点很让他敬佩和认同。反观国民政府,至今没有对东北局势作出公开的表态,在他看来,国民政府的这种暧昧态度给了日本人一个很好的信号。

  周文低声说:“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刘远神秘地说:“一个朋友给的。”

  周文说:“朋友?不会又是报馆的朋友吧?”

  刘远摇摇手说:“说不得,说不得!”

  周文叹道:“你要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去告密的!”

  刘远面色一紧,说:“你以为我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如果我不信任你,根本就不会把这给你看!但这东西的来源的确不能说!我答应过别人的!”

  周文点点头说:“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该如此。里面的内容你肯定早看过了。你怎么看?”

  刘远说:“国民政府管人家叫‘共匪’,但你倒是凭良心说,人家这所谓的‘共匪’说得有没有道理?”

  周文皱了皱眉,说:“抗日我是同意的。但以苏俄军力的强大,实在用不着我们去‘武装拥护’他!何况日本人狼子野心,亡我中华之心早已有之,甲午国耻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怎么可能会扯上那个才成立十余年的苏联?”

  刘远说:“人家苏联也是共产党嘛!再说先总理在世时不也提出过‘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吗?”

  周文冷哼一声说:“近代历史上沙俄霸占我国土还少吗?难道苏联归还了这些国土?国家的利益,永远重于意识形态!”

  刘远叹道:“好了,我们不谈苏联了。其实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托你替我保管这东西,你知道的,我有那么一个大哥,家里可是什么东西都藏不了的!”

  说完神色黯淡下来。

  刘远的大哥是一个典型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会,无一不精!虽然父亲刘康对他的钱管得严,但他却总能想办法从家里偷东西出去变卖,到了后来刘康实在管不了也就干脆不管他了,一心培养刘远。刘远说得没错,如果他真在自己屋里藏东西,肯定会引起他大哥的注意,如让他那不学无术的大哥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偷拿出去变卖就坏了!

  所以周文立刻点点头说:“我明白。放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掀起了席子,把小册子藏在席子下,再盖上,又整好床单,表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刘远感激地对周文点了点头,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学校见。”

  周文说:“你要是有东北的新消息一定要告诉我,苏州报纸总是说的不清不楚的!”

  刘远说:“放心吧!肯定不瞒你。”

  说完便出了门,反正也熟,就不用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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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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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过后,似乎受节日气氛的影响,学生们对东北局势的关注暂时冷却了下来。

  这天下午课后,周文回到家中。

  走进周老太爷书房时,周老太爷正在看书。

  “父亲,我回来了!”虽然从小就接受了西式教育,但周文还是保持着早晚向父亲请安的习惯。

  “坐!”周老太爷面无表情地指着边上的椅子。

  周老太爷平常虽然对周文严厉,但这个儿子既然这么优秀,总归还是疼爱的,所以像今天这种表情周文也少见到,坐下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待周文坐下后,周老太爷拿起了一个小册子。

  周文一眼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周老太爷手中的小册子正是刘远给他的那份共产党的宣传册子!桌沿还有一张政府告示垂下,告示上的字虽然是倒的,但上面写着的“若有通匪,与匪同论”八个大字还是赫然在目!

  周老太爷将小册子放在桌上,出了一会儿神后才缓缓说道:“今天是你母亲去世十八周年忌辰,我本想在你书房等你的,吴妈整理你的床铺时,看到了这个东西。幸好吴妈不识字,又从小宠爱你,还以为你用功读书以至于把书放在床上,却不知道你用功都用到这上面去了!也幸好当时没有旁人在!”

  周文低声说:“父亲,您……”

  周老太爷沉声说:“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周文低声但却坚决地说:“对不起,父亲,我不能说出来!”

  周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说:“你倒是很讲义气。”

  周文朗声说:“父亲从小教导我‘人无信不立’,既然受人之托严守秘密,就不能失信于人!”

  周老太爷默然,似乎正在后悔生了这么一个忤逆子。

  周文突然鼓足勇气说:“父亲,您可能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对这件事您怎么看?”

  周老太爷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周文居然还敢问他这种问题,就这样看着周文,直看得周文心中忐忑。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外敌环伺,内乱纷扰。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唉!”

  周文吃惊地看着周老太爷,一向以来在他心目中都是顽固透顶的父亲居然说出这样明显同情共产党的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父子俩都没有再出声,良久,周老太爷拿出火柴划着将小册子点燃。看着小册子烧尽,周老太爷又喃喃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真的都烧了,难道还能将人心里的想法一起烧掉不成?”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后堂踱去,走时,向周文挥了挥手,说道:“你回房去吧,以后要小心些!”

  周文心中迷惑,也不知父亲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后小心不能再碰这种东西了,还是说以后拿了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藏好?

  周文看着化为灰烬的小册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又多了个烦恼,不知该怎样跟刘远解释这件事?

  第二天课后,周文把刘远拉到偏僻地方,吞吞吐吐地把小册子被父亲发现并烧毁的事告诉了他。

  刘远刚开始听到周文说小册子被周老太爷发现时大惊失色,可后来听到周文转述当时周老太爷的神色和话语就冷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刘远突然笑了,说:“看来你家老爷子并不像我们想像中那么顽固嘛!大是大非的事情老爷子还是很明白的!至于那东西,反正内容我们都知道了,烧了就烧了吧,倒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虽然刘远这么说,但周文心中还是感到内疚,脸上不觉露出歉然的表情。

  刘远拍拍他肩膀说:“真的没事!你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周文说:“那个给你东西的人不会怪你吗?”

  刘远说:“放心吧,那本来就是给我的,只是我家里不方便放才托你保管的。”

  周文这才放心。

  这次发生的事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知道了自己父亲对抗日还是支持的。

  刘远突然低声说道:“我还有最新消息要告诉你。”

  周文说:“什么消息?”

  刘远说:“前天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被打了!”

  周文吃惊地说:“啊?怎么会这样?被谁打的?”

  刘远说:“是被学生打的!”

  周文更惊讶了,说:“学生打的?学生为什么要打他?”

  刘远说:“926日,上海26所大学的52名代表组成晋京请愿团,到南京向国民政府提出5项要求:‘(1)请国民政府集中兵力,驱逐日兵出境;(2)请政府惩办不力外交官;(3)令张学良迅速出兵;(4)请政府发给各大学学生枪械,使全国学生武装起来,以为政府后盾;(5)请政府实行革命外交,不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但请愿未果。28日,上海和南京数百名学生赴外交部责问,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不敢露面。学生们便冲入外交部,当面责问王正廷,王支吾其词,学生们便痛打了王正廷一顿,并捣毁了办公室的器具。”

  周文皱了皱眉头说:“学生们这可是错怪这位外交部长了。王恐怕只是做了替罪羊。外交政策是国民政府制定的,他只是个执行者,如果国民政府真要对日强硬,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软!”

  刘远说:“有道理!所以这位外交部长当天就愤而辞职了!还有呢!之后,上海学生又同南京金陵、中央两大学学生共五千余人,冒雨再次赴国民政府请愿,继续提出政府出兵抵御日军侵略等要求。”

  周文摇了摇头,说:“这次恐怕还是未果!”

  刘远叹道:“你猜对了!国民政府这回派了于右任先生出来劝说。对于先生,学生们还是敬重的,不过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我们的国民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不得不出来,讲了一大堆话,大意是叫学生们回校安心上课,用心读书,增加知识,以增加抵敌之力。还说什么‘如果浮躁气太甚,不过加增国耻而已’。想想看,国土都被别人占了,这国耻还不够大吗?”

  周文说:“后来呢?”

  刘远说:“后来?后来学生不满意,蒋委员长就走了!29日,学生再度赴国民政府请愿。下午,蒋委员长再次出见学生,说什么‘政府此刻正积极进行谋应付日方之事’,要大家‘必要绝对信仰政府’,‘政府同人,为诸位不断的请愿,不无分去若干时间与精神,以致影响于一切政治与外交之筹划,而敌人反得有扰我懈我之余地,且恐转贻反革命派以利用之机会’,最后,在学生的压力下,蒋委员长才说‘如愿从军效国,即可编入义勇军,受军事训练,现已在孝陵卫筹备可容五千人之营房;如愿回校求学,即于今晚离京,仍由原车运送’,于是南京的学生回校,外地的学生上了车。”

  周文陷入了沉思,良久,突然抬起了头,说:“你说离我们这么近的上海、南京的同学们都行动起来了,我们苏州怎么还这么平静呢?”

  刘远苦笑:“这个恐怕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想想整个苏州也就我们东吴大学一所大学,学生呢还多是像你我这样的资本家或是财主的子弟,闹得起来吗?”

  周文正色道:“这你就错了!资本家、财主子弟怎么了?我想,只要是个真正的中国人,爱国心都是一样的!”

  刘远说:“那你的意思是——”

  周文说:“如果国民政府再无明确之抗战表态,我想我们苏州的学生也该行动起来了!”

  刘远说:“好!就让我们这两个资本家的少爷来组织吧!”

  两人互击一掌,相视而笑。

  930日,在中国的努力下,国际联盟于连续会议之后,作出日本撤兵的决议。日本政府也在国联承诺撤兵。

  101日,国内报纸报导了国联的决议结果,民众欢欣鼓舞,有了国联的支持,日本人总该怕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大家就发觉不对了,从东北传来的消息表明,日本人根本就对国联的这个决议置之不理,仍然继续在辽吉的军事行动,东北的城镇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被日本军队占领。

  但是,老百姓还是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国民政府进一步的解释。

  随着大批东北流亡学生的到来,东吴大学的学生们对东北局势的了解总算有了第一手的资料。学生们终于知道了很多原本不被当局公开的事情,当知道东北军面对日军进攻几乎都是不加抵抗,甚至还有很多部队集体投降当了汉奸时,除了震惊,更多的就是愤怒了!

  不过让东吴大学学生郁闷的是,东北流亡学生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苏州,毕竟苏州这个舞台无论比起上海还是南京来说都小太多了,留下一批人继续向大众讲述着发生在东北的事情后,大批的东北流亡学生都去了上海,在那里,他们将向这个国际大都市的民众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东吴大学学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他们决定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虽然是教会学校又是私立大学的学生,但爱国心却一点也不比上海这种大都市的学生要差,也不会不如南京那些公立大学的草根阶级学生!

  一次大规模的抗日游行在刘远和周文的组织下开始酝酿,时间直指中华民国的20周年国庆日!

  这时,萧雅表现出了优异的组织才能。作为一个弱女子,她担起了所有人员组织和协调的工作,在她的感召下,很多原本摇摆的东吴学子也坚定了立场,决定支持游行。为了做好即将到来的双十节游行的准备,学生们暂时停止了校内集会,全身心投入到游行的组织、标语传单制作、路线设计,前期宣传准备以及与工商界的联络上去了。

  108日,日军飞机轰炸了锦州。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吴大学,更加剧了东吴大学学生对日本的痛恨,但为了10日的游行,学生们的激愤心情并没有表露出来。

  一时的平静让校方大大松了口气。毕竟在这种政府没有明确表态的时候,作为教会学校,过多谈论政治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1931年的1010日,是中华民国20周年国庆日,所以学校在10日前后放了几天假,学生们却几乎都没有离开学校。对此,校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经过这几天的平静校方都以为学生们这是在准备国庆日的庆祝活动,毕竟二十周年国庆日算起来也是个大日子了。看着忙碌而又平静的学生们,校方甚至还感到很欣慰,不管怎么说,学生能够远离政治漩涡总归是校方的福音。

  在表面的平静下,双十节终于来临了。

  当一夜醒来发现东吴园内贴满了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严惩不抵抗军人”、“还我河山”等等语句的标语时,校方想要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东吴大学的学生们早已带着标语传单,打着写有“东吴大学学生抗日请愿团”的巨大横幅参加国庆日游行去了。

  游行的队伍很快和市民和工商界的队伍汇合,学生们四散开向游行的人群发放着传单和标语小旗,很快,在工会的帮助下,游行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拿到了传单或标语小旗。虽然很多普通民众并不识字,但经过学生们的耐心讲解,大家很快就明白了这上面写的东西都是对东北抗日的声援和对日本人的控诉,虽然字还是不认识,但对于小日本的丑恶嘴脸却已有了了解,所以当学生们带头高呼口号时,民众们也跟着喊,声势很快就起来了。

  在学生和工人的带领下,游行队伍临时改变了游行路线,直奔市府。

  当游行队伍来到市府门前时,匆匆赶到的警察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

  看到打头的写有“东吴大学学生抗日请愿团”的标语横幅,警察们都傻眼了,原本打算拿出警棍乱殴的警察只好把警棍又收了回去,无奈地排成人墙拦阻学生。

  这些警察大多都是本地人,而东吴大学学生中出身苏州名门的大有人在,在上头没有明确指示之前谁也不敢冒着丢饭碗甚至此后都不能在苏州混饭吃的危险和这些学生们发生冲突。

  但警察也不敢放学生冲进去,这里毕竟是市府,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在苏州市府门前就上演了一幕和平的“对抗”。学生们身体单薄冲不过警察的拦阻线,警察不敢动粗,也轰不走学生,这让平日里警笛乱吹警棍乱挥的警察感到很是吃力。

  和公立大学不同,东吴大学没有学生会,所以作为东吴剧社的社长和文学院学生的当然领导,刘远自然充当了游行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这时他和周文就作为学生代表站了出来。

  两人挤到队伍前方后,刘远对一个警督大声说道:“跟你们上头说,我们要见市长!递上我们的请愿书!”

  警督看着衣着光鲜一脸正气的两人,心中打了个突。看他们的穿着,听他们的口气,警督倒也不敢小觑,谁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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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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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督诺诺连声转身就往市府大院走,走到门口正好碰上了刚赶到市府还气喘吁吁的警察局长。

  警督立刻向警察局长汇报。

  当听到假如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这个蠢货警督就真的要请市长出来给学生训话时,警察局长立刻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个没脑子的家伙!(由于自己的体型出众,警察局长从不用“猪”这个词骂人!)他们说要见市长你就敢请市长出来了?你敢说这群人里没有藏着共党分子?你敢打保票市长出来他们不会乘机闹出什么事情?出了事你负责?你他妈有几个脑袋?”

  警督回身偷偷看了眼队伍前面的学生,虽然不相信东吴大学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会是共产党,但既然局长提到了脑袋的事情,那他自然是不敢大意的。得罪公子哥儿是小事,脑袋嘛,虽然现在还好好地扛在自己肩膀上,但真要像局长说的那样市长如果出了事,恐怕自己这脑袋就得换个地方放放了。

  警察局长看见警督居然敢不认真听训,就是一脚踢过去。

  警督未加提防,突然脚踝上吃了这一脚,痛入骨髓,却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警察局长看见警督这时的态度这才满意地笑了。

  学生们和警察继续对峙着。

  警察局长看着自己手下的警察,不由开始自我陶醉了,渐渐的,在想像中自己都快要变成挽狂澜于既倒的民国中流砥柱了!

  正志得意满时,警察局长突然看见国民党苏州市党部书记、苏州市市长陈敬仁居然出现在市府大门口,局长赶紧迎了上去。

  警察局长还未近陈敬仁的身就讪笑着说:“市长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吧,这里危险,人群里恐怕还暗藏着共党分子!不过您不用担心,有我们警察局的人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也不顾自己的话前后矛盾。

  陈敬仁冲警察局长点点头,没有说话。对警察局长这样的人,陈敬仁内心是极其不齿的。

  走到学生面前,陈敬仁停了下来,群情激愤的学生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敬仁为官素有清誉,这点学生们还是知道的,既然他已经出现,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陈敬仁看着眼前的学生不由感慨万分。他心中何尝不是对东北局势痛心疾首,只是作为国民政府委任的苏州市市长,他自然不能学这些学生了。

  陈敬仁定了定神,大声说道:“同学们,苏州的各界父老兄弟们。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搞非法集会呢?”

  周文上前正色道:“陈市长,什么叫非法集会?今天的双十游行可是政府批准的!难道我们学生和市民工商界人士爱国还错了吗?”

  陈敬仁心中苦笑,双十国庆游行当然是经过批准的,目前因着国联的决议各地的局势已经趋于平稳,正值20周年国庆,原本想让大家高兴高兴,体现出国庆应有的喜庆,从而淡化因东北局势而造成的紧张气氛。却没有想到学生们会利用这次机会把国庆游行变成了抗日游行!

  陈敬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露出了欣赏的神色。自己何尝没有年轻过?想当年自己也是个热血青年,也是个敢做敢为的人,也曾立志为革命献身!后来更是追随中山先生左右,身聆教诲。回想当时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

  刘远看着正出神的陈敬仁,心中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上前说道:“陈市长,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闹事,而是要递上我们苏州学生的请愿书,望市长转递南京中央政府,希望国民政府以国家为重,速速出兵,收复东北失地,还我河山!”

  说完,递上了请愿书。

  陈敬仁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听到刘远的话,点了点头,接过了请愿书,说:“大家和平游行,这很好,千万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你们的请愿书我一定转交南京中央政府,大家就先回去吧。大家要相信党国,相信国民政府!”

  说完,对警察局长招了招手。

  警察局长立刻小跑了过来,满脸谄媚地说:“市长,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陈敬仁说:“把你的人都撤回去吧。”

  警察局长一听就傻了,怕陈敬仁说的是反话,赶紧低声提醒他说:“市长,您是说……让我们走?那要是这群不法分子威胁您的安全怎么办?”

  陈敬仁皱眉说:“什么不法分子,没看到都是学生和市民吗?你把警察都带回去,大家和和气气的,让他们继续国庆游行。”

  警察局长终于明白陈敬仁是真要让他走,想了半天,只好命令警察收队。

  警察一走,游行的学生们就开始鼓掌。

  看见陈敬仁如此坦荡,众人都相信这次游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顺势继续国庆游行。

  这次双十游行似乎真有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天,刘远照例在老地方和周文碰面。

  见面后,周文却看到刘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最近少有的喜色,忍不住问道:“看你今天很高兴嘛!怎么回事?”

  刘远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好消息!”

  周文心中一动,说:“难道国民政府出兵了?”

  刘远说:“那倒不是,这回是东北军终于抵抗了!”

  周文瞪大眼说:“真的?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远激动地说:“民国20114日,日军出动大批部队,向嫩江桥发起进攻。由马占山将军率领的中国守军奋起还击,击退日军多次进攻!日军死伤惨重!”

  周文“啊”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霎时,只觉浑身沉浸在喜悦当中!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在东北军坚持不抵抗,节节后退,大片国土沦陷之时,终于有了一个东北军将领率部抵抗,而且取得了胜利!这样的消息在今时今日是多么振奋人心啊!

  周文立刻抓住刘远的手说:“我们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所有同学!”

  刘远目中也有了泪光,说:“东北军终于开始抗日了,我们也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周文说:“对!一定要做!我们就为东北军的抗日募捐吧!”

  刘远说:“好!我们说干就干!”

  随着抗日将领马占山的名字迅速传遍全国,全国各界都行动了起来,积极开展援马抗日活动。各地大中小学生组织宣传队和募捐队,支援前线。

  此时,在苏州,东吴大学学生的出身终于开始显示出优势。仅仅两天,东吴大学学生所募捐款就已超过12万!远超上海学生的成绩(37万)。当然了,捐款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东吴大学学生的父母所捐。周老太爷一出手就捐出了5万元!

  119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特种外交委员会电请张学良转令黑龙江省主席马占山坚守防地,尽力自卫。

  蒋介石也分别于1112日、19日连电马占山,认为马占山的自卫行为“甚属正当”、“为国争光,威声远播,中外钦仰”,并表示催张学良派兵援助。

  由于日本不断增兵,马占山部队终因弹尽援绝,被迫于19日退出黑龙江。

  东北的局势日益恶化。        

  1130日,日本兵锋直指东北通往关内之门户锦州。

  在目前这样的局势下,学生们再也无心学习,现在,就算再没有洞察力的人也能感受到国家的危机!

  这天,刘远找到周文,仍然来到老地方商量。

  观察过周围没有人后,周文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刘远愤然说:“国民政府屠杀学生了!”

  周文大惊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远说:“这事发生在125日,但由于消息被封锁,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周文说:“你快跟我说说。”

  刘远叹了口气,开始说道:“日军大举进攻锦州、扰乱天津时,国民政府竟然向国联建议,把锦州划为中立区,由列强共管。北平的学生知道后,表示强烈反对,接连组成南下示威团,赴南京向国民政府示威。125日,南下示威团遭到国民政府军警镇压,当场有30多人被打伤,180余人被逮捕。”

  周文“啊”地一声,说:“竟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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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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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远叹了口气,说:“还不止这些呢!北平学生代表为此向上海学生求援。129日上午,上海大、中学联抗日会在南市小西门少年宣讲团会所召开各校学生代表会,听取南下示威团代表许秀岑和江学乾报告‘一二五’事件真相,并商讨组织声援。散会时,守候在门外的一群武装特务想要绑架他们,学生们奋力抢救,只救出了江学乾,许秀岑被挟持而去。凶手王福生未及逃走,被学生当场捕获。9日下午,五千多学生团团包围了市府大楼。上海市长张群在市府广场接见同学。学生代表袁轶群代表大学联抗日会,向张群陈述事件的经过以及同学们的要求。指出绑架事件是市党部、公安局有组织有计划的预谋,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同学,惩办公安局长陈希曾和国民党市党部常委陶百川等。张群怕事态继续扩大,被迫作出撤职查办陈希曾,通缉陶百川和立即释放许秀岑的决定。许秀岑获释后,各校学生代表又召开紧急会议,一致通过成立民众临时预审法庭,对凶手王福生进行公开审判。1210日晚,民众临时法庭在市政府会客室开庭。王福生承认是国民党员,受上级谢贵生指使殴打许秀岑,按照预谋将受伤的学生送往公安局。民众法庭据此作出通缉行凶指使人陈希曾和陶百川两犯的决定。上海大学联抗日会发表《告全国同胞书》,呼吁:‘全国同胞,洞烛其奸,共起声讨。’在舆论的谴责下,张群向国民政府引咎辞职!”

  周文舒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是我们学生赢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刘远说:“这场斗争的确是我们学生赢了,但是,东北的局势却还是在不断恶化,国民政府还是没有出兵抗日,所以,上海、北平和南京的学生决定联合全国的学生,在各地举行总示威,督促国民政府出兵抗日!”

  周文说:“好啊!大家都团结起来!看国民政府还敢不敢敷衍我们!”

  刘远说:“对!只要大家团结起来,我们肯定能取得胜利!”

  周文说:“那总示威的时间有没有定下来?”

  刘远说:“定下了,是1217日!”

  积存日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1217日,由上海、南京、北平和其他省、市的学生共计三万余人在南京开始了示威游行。

  在苏州,尽管寒意袭人,但由东吴大学学生组织的苏州有史以来最大的示威游行仍然爆发了,由东吴大学七百多名学生(直到1930年,东吴大学的学生总人数也只有755人,所以从人数上看,这次游行东吴大学大多数的学生都参加了)和东北流亡的上百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首先从东吴园出发,沿十梓街入市区,最终目的地直指市府。沿途不断有爱国青年、工人、商人、市民加入。

  与此同时,苏州的全体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抵制日货,清除日货。

  游行队伍将要接近市府时,发现路已经被封住了,这回迎接他们的是沙袋堆成的街垒和荷枪实弹的警察,警察身后还停着七八辆囚车,估计是苏州所有的囚车了。

  警察们的脸上再没有上次“双十”游行时的和善,这回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严惩不贷”!日后遭到东吴大学学生父母的清算固然可怕,但相较之下,眼前不被上头派个执法不力而自己先遭到“严惩”似乎要更加优先一些!

  但学生们并没有发现这次和上次的区别,还是直往前冲。

  警察们开枪了,不过还不敢往人堆里打,而是向天上开的枪,但就是这样,也把学生们镇住了。游行队伍停了下来。

  刘远看见这情况,立刻大声说道:“同学们,我们冲过去!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周文也大声说道:“同学们,跟我冲啊!”

  基于刘远和周文平日的威信,学生们终于鼓起勇气继续往前冲了。

  警察们看见渐渐接近的学生,不禁面面相觑,要他们向这群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他们还真下不了手。领头的警司脑门上冒出了汗珠。东吴大学的学生里多有苏州名流之后,久历官场的他可是明白,如果他真下令对学生开枪,那事后为平息那些名流的愤怒自己肯定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

  想明白这一点,警司打定了主意,上头只是说要“严惩”闹事的学生,可并没有说“严惩”到什么程度,这里面还是有文章可做的,所以警司立刻命令道:“巡警队上去抓人,就抓前头主事的人;骑警队负责驱散人群;消防局立刻打开水龙。记住,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就是不准开枪!”

  警察们听到警司的命令,心中都有底了,警司的意思就是只要不把人打死,放心抓人就是了。

  那就好办多了。警察立刻抽出警棍,冲向了学生。

  随着骑警队的冲击和消防水龙的打开,游行队伍渐渐被冲散。混乱中,刘远和周文被五六个如狼似虎的警察围住了,因为事起突然,刘远和周文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同时被两三个警察扭住上了手铐带到了街垒后面,扔进了囚车里。

  在囚车门关上的瞬间,周文看到了被东吴剧社几个男学生保护着退入人群的萧雅,看见她安全了,周文终于松了口气。

  就这样,当天苏州被抓的学生有近50人!

  坐在监狱里的稻草上,耳边听着邻近关押真正犯人的牢房传来的犯人的哀号,看着眼前杂乱潮湿的环境,闻着牢中的恶臭,学生们几乎都要吐了。

  看着挤在三个牢房里的四十几个学生,老狱警叹道:“好好的闹什么游行啊?这下好了,上头可是有命令的,‘严惩不贷’!”

  见学生们不为所动,老狱警觉得没有满足感,便继续说道:“什么叫‘严惩不贷’你们知道吗?就是这样,喀嚓。”

  说着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虚劈动作,见学生们还是没反应,老狱警愤怒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根有据,老狱警冷笑着说:“你们不信?操!南京都杀了好几百了!瞧你们个个也是人模狗样的,真要上了法场还不是个个哭爹喊娘的?”

  几个学生听了他的话,目中终于露出了惧色。

  他们几时受过这样的苦?何况听这狱警所说,这回当局似乎是来真的了!想起只有在小说中看到的杀头场面自己将亲身经历,而且那个需要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们就头皮发麻!他们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虽然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死刑也改用文明的绞刑或枪击,但只要想想自己被囚车推往法场,边上围观者众的情形就让人不寒而栗。有人已经大叫一声“妈呀”扑通倒地。

  狱警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剔着牙走开了。

  刘远和周文虽然有点瞧不起那个晕倒的同学,但看边上的同学手忙脚乱的还是立刻走了过去,两人分别摸了他的脉搏和心跳,发现都还好,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他只是被吓晕了。

  周文立刻开始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那个学生悠悠醒转,看见边上的刘远立刻哭了,说:“社长,你说他们真的会把我们‘咔嚓’掉吗?我怕!呜……”

  原来这人是东吴剧社的,看见自己的“兵”这么不济事刘远心中不觉有了怒气,但还是拍拍他肩膀说:“没事的,王鹏,他们只是吓吓你,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王鹏呜咽着说:“对!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爹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刘远不禁苦笑——东吴剧社居然出了这样的怕死鬼!

  周文把他拉到一边,说:“知不知道这次我们有多少同学被抓进来了?除了关在这里的还有没有关在其他地方的?”

  刘远苦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可是同时第一时间被抓的!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有多少人被抓呢?”

  说完,突然对周文使了个眼色,接着就笑着说:“文哥,看来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你说警察怎么会第一个就来抓我们呢?是不是他们看出了我们身上的领袖气质?”

  周文看着刘远在那自我陶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倒是够乐观。

  但很快周文就看到了刘远的眼色,立刻心中一动,略一思索,接口道:“我看是你长得太招摇,警察看你就不像好人!”

  刘远装作大吃一惊说:“原来你连我是潘安转世都看出来了?”

  周文失笑说:“那种娘娘腔你也想当?不要恶心我了吧?”

  刘远说:“阿文啊,我可以理解你这种心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我这么英俊潇洒、英姿勃勃、英明神武的!”

  周文立刻做势要吐。

  刘远拍着周文的肩膀说:“小文啊,不是早叫你不要乱吃东西吗?你看看,现在不是要吐了吗?这要是吐在牢里,牢头大叔该多不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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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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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句话,周文就从“文哥”变为“阿文”,现在更是变成“小文”了!老狱警听了刘远最后一句话也是直翻白眼。

  听着两人有来有去的胡侃,边上的学生心情渐渐放松,大家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的惊惶。渐渐的,大家都聚了过来,开始说笑。边上牢房的学生也被他们的乐观所感染,有人甚至已经开始互相探讨以稻草做床垫的好处以及冬天里监舍凉爽的环境了。

  周文和刘远对视一眼,对同学们的反应感到满意。

  现实总没有想像中完美。

  当大家都饿得有气无力时,看着送上的晚饭,还是没有人肯动动手。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如果这些黑乎乎的块状物体还能勉强称之为馒头的话,那这桶漂着几片烂菜叶的刷锅水样液体恐怕就跟“菜汤”相距甚远了!

  刘远和周文面面相觑。两人突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像得要糟糕。

  看来这回当局没有跟他们开玩笑,是真的把他们这些人当囚犯了!

  突然,隔壁牢房有个学生站起来走到牢门边趴着牢门的铁栏大声说:“我抗议!你们虐待犯人!”

  对面牢房几个正狼吞虎咽的囚犯停了下来,对视几眼,突然捧腹大笑,有个囚犯还边笑边说:“老大,听到没有?他们还在挑饭菜呢!他们怕是还不知道,我们这是死囚牢呢!”

  周文一惊,低声向刘远说了几句话,刘远点点头。周文便招手让同学们聚了过来,对大家低声说:“我们决定绝食,以抗议当局,要求改善伙食,你们同意吗?”

  众人都点头,随后,周文又和边上牢房的同学取得联系,把意思说了,最后大家都同意绝食。于是周文站了起来,走到牢门边,隔着牢门对那个老狱警大声说道:“告诉你们监狱长,从现在开始,我们全体学生绝食!一日不改善伙食,我们一日不恢复进食!”

  老狱警先是被周文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清楚了周文说的话不由笑了,说:“你们饿死最好,省得老子还要天天给你们送吃的!”

  说完自顾吃喝,嘴边还嘟囔着说:“我呸!还绝食!你们这样的老子见多了!刚进来时谁都觉得自己是个爷,到后来还不个个变成孙子了?”

  几个囚犯谄媚地说:“大爷说得是!”接着就是一大通的奉承话,听得老狱警心情舒畅,随手扔了几根吃剩的鸡骨头给他们,众囚犯立刻抢做一团,看得老狱警哈哈大笑。

  周文皱了皱眉,暗暗心惊。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的食物,绝食的同学已经有几个饿晕过去了,周文和刘远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果再绝食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人命了,难道当局真的不怕吗?

  刚想到这里,老狱警已经骂骂咧咧地送上了食物。

  众人看着送上的食桶,目光中的厌恶之色已经荡然无存,要不是看周文和刘远没有表示,恐怕早就有人冲上去拿那三天以前还深恶痛绝的黑色块状物体了。

  老狱警打开牢门,“砰”的一声放下两个食桶,揭开其中一个桶盖,气鼓鼓地说:“吃吧!”

  众人眼前一亮,桶里哪里还是黑乎乎的块状物,分明是白花花的白面馒头!

  有人打开另一个桶盖,竟然是桶豆腐汤,汤里竟然还有肉丝!

  众人先是愣住了,接着大声欢呼!

  老狱警又给其他两个关押学生的牢房送去了食桶。很快,那里也传来了欢呼声。

  看来伙食在学生们绝食抗议的压力下还是改善了!

  监狱当局屈服了!

  众人立刻开始兴高采烈地吃这三天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学生们正吃得津津有味,对面的囚犯看见,都是咂吧咂吧嘴,直流口水,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囚犯叹了口气,说:“可怜啊,大好的年轻人,就要被砍头了!”

  有几个学生听了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有个学生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囚犯说:“我们这是死囚牢,平常哪里有这么好的吃食?只有在行刑前,才给一顿饱饭,不让做饿死鬼罢了!”

  学生们听了这话,渐渐停止了咀嚼食物。

  想想这几天的食物,再看看眼前的食物,学生们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死刑犯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众人再也没有心情吃东西了,有几个学生已经开始低声哭泣,渐渐的,三个牢房的学生都被他们感染了,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文和刘远遇上这种情况也是无能为力。

  仿佛是为了配合学生们的心情,这时突然进来了几个狱警。老狱警立刻冲着其中一个点头哈腰地说:“狱长好!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听说连监狱长都来了,学生们更加明确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监狱长却没有理老狱警,而是径直走向牢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学生里面谁叫周文?”

  周文愣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我就是!”

  监狱长指着他说:“你,出来!”

  刘远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阿文,你不能去,他们可能要害你,你要和大家在一起!”

  其他同学也大声说着类似的话。

  几个狱警不耐烦了,把牢门打开就冲了进来把周文给带了出去,不过奇怪的是狱警虽然冲进来拉人,对周文倒是很客气,并没有拳打脚踢,而且是拉着他走出牢门,并没有倒拖着他走。

  群情激愤的学生刚要围上来就立刻被训练有素的狱警隔离在牢门后面,只好眼睁睁看着狱警把周文带走。

  经过了几道牢门后,狱警居然放开了周文,监狱长甚至在前面为他引路,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周文不禁有些奇怪,不知道监狱长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监狱长把周文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停住了,周文抬头一看,见门上的牌子上写的是“狱长室”。

  监狱长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周文推开门,昂首走了进去,奇怪的是监狱长却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在身后把门带上了。

  周文一进屋子就明白了,因为他看见周老太爷就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还有个人在给他倒茶。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周文心中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狱警和监狱长对他的态度这么和善,看来钱能通神的说法果然不错!

  可是,等给他父亲倒茶的那个人回过头来,周文就彻底地呆住了。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苏州市市长陈敬仁!

  看见呆住的周文,陈敬仁笑着对周老太爷说:“先生,这就是令郎吧?在双十节游行时我们还有一面之缘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随后又转向周文说:“请坐。”

  在父亲面前,周文还是不敢造次的,所以躬身走到周老太爷身边站着,并没有坐下。

  陈敬仁微笑着对周老太爷说道:“先生,您看,令郎敬仁已经吩咐监狱长放了,您可以带令郎回家了。错抓了令郎,敬仁在这里赔罪了!好在这班混账还没对令郎怎么样。今日敬仁不是主人,招待不周,改日一定上门谢罪!”

  周文心中吃惊不已,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实在无法想像堂堂的国民党苏州市党部书记、苏州市市长竟然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恭敬!虽然说钱能通神,可他看陈敬仁的脸上却是发自内心对自己父亲的尊敬,而且听说陈敬仁也是为官清廉的。再说就算用钱能买到自己的释放,那这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就绝对不是单纯钱能解释得了的了!

  想到这里,周文心中更是惊讶,看自己父亲怎么也不像可以让陈敬仁这么尊敬的样子啊?

  没想到接下来周老太爷说的话让他更吃惊,因为周老太爷说的是:“敬仁,我想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把所有前几天游行时被抓的学生都放了!”

  陈敬仁面露难色,说:“先生,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所谓的抗日大游行其实就是共产党在背后搅混水,妖言惑众,其目的是扰乱视听。上头可是有明令的,抓住的一律以通匪论,要‘严惩不贷’!当然,令郎是受到蒙蔽的有为青年,自然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敬仁才敢斗胆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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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一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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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敬仁,你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上面这次是让你把他们移交给‘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吧?所谓的‘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是个什么部门想必你也知道,你想想,你把学生送到那里他们还能有活路吗?你现在也是堂堂国民政府市长了。是不是因为我老了,就把我看得什么都不是了?”(“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就是“中国国民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中统”的前身,以党政机关、文化团体和大中学校为活动重点。)

  陈敬仁连声说:“不敢,不敢,先生的教诲,敬仁不敢一日或忘,在先生面前,敬仁永远是后学末进!”

  说着说着陈敬仁脸上居然冒出了汗,掏出手绢不停地擦着。

  周文大奇,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市长大人怕他父亲什么?

  周老太爷还是淡淡地说道:“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懂得什么主义?懂得什么党派之争?你说得倒是轻巧,‘一律以通匪论’,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就会害死这几十个学生?”

  说到最后,周老太爷的语声突然变得激动,人也突然一拍茶几站了起来,茶几上的茶具被周老太爷这一拍都震得跳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茶壶、茶杯摔得粉碎!

  周老太爷指着陈敬仁厉声说道:“他们都是大学生,是党国将来的希望,是国之栋梁!你知不知道杀这些人就是在毁党国的未来?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小日本都打进我们的家里了,你们自己还个个都畏首畏尾的,还怕学生们站出来抗日!难道你们就没有当过热血青年?就没有一时的头脑发热?不管你有什么道理,我只知道一点,爱国无罪!你摸摸你自己的胸口,你还有良心没有?只怕都让狗给吃了!先总理的教导你还记不记得?”

  陈敬仁急得拉住周老太爷的衣袖说:“先生……”

  语声中都带着哭腔了。

  周老太爷一把甩开陈敬仁的手怒声说:“不要叫我先生,早知道你是今天这个样子,当年我就不该瞎了眼教你!”

  “爱国无罪!”听着周老太爷对学生们此次抗日游行的评语,再看着眼前银须颤动戟指怒骂的周老太爷,周文的双眼模糊了。这还是那个食古不化的父亲吗?

  不过听陈敬仁不停叫着自己父亲“先生”,他倒是有些明白这位市长大人和自己父亲以前是什么关系了。

  陈敬仁目中流出泪水,颤声说:“先生不要生气,若是因为学生气坏了身子,学生百死莫赎!”

  周老太爷突然大声说:“你不是要执法如山吗?好,我成全你!小文,你回去,回监狱去!我倒要亲眼看看他是如何处死你们这群‘通匪’的学生的!”

  周文立刻大声说:“孩儿遵命!孩儿绝不给父亲丢人!”

  说完就往门外走,陈敬仁急了,连忙拉住周文,说:“贤弟,且慢。”

  这一声“贤弟”把周文叫得别扭不已。

  陈敬仁回头看着周老太爷,牙关一咬,终于下定决心,对周老太爷鞠了一躬,说:“学生懵懂,先生今日之教诲,敬仁终身不敢忘!敬仁明日就释放所有学生,一切责任,敬仁一力承担!”

  周老太爷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对周文挥挥手说:“你回牢里去吧,我也该走了。哪天监狱放人你就跟同学们一起出来吧。”

  周文说:“是!父亲走好,孩儿这就回牢里去。”

  说完肃立一边,目送周老太爷出了房门,渐渐远去。

  周老太爷的身形虽然有些佝偻,但此刻在周文眼中却是无比高大!

  当同学们看见周文无恙回来时都是热烈欢呼,周文也对他们报以微笑。

  既然已经知道陈敬仁明天就要放人,那当然是要吃饱肚子了。不过为免徒增同学们的忧虑,周文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同学们说,只说监狱长把他找去是为了问游行的一些事情。同学们见他无恙归来又大口吃喝,也就不再相信那囚犯之言,敞开大吃了。

  惹得那囚犯连声叹息。

  不过晚上周文还是悄悄把这事告诉了刘远。

  刘远听到“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时一惊,周文立刻低声问他这个“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刘远叹了口气,说了三个字:“锦衣卫!”

  周文惕然心惊,突然明白自己这些人这回真是在死亡门槛前转了一圈!

  陈敬仁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1217日游行被抓的学生们就都被释放了。

  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又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很多学生刚一出监狱的门看见自己的父母就不禁失声痛哭。几个自以为有身份的父母看见自己的宝贝疙瘩几天不见居然憔悴成这样都破口大骂监狱,并声称一定要追究监狱的责任,但心中却明白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自己几天来关系找遍却连钱都送不进去,又怎么可能真拿那些人怎么样?

  周文看着这些同学,心中感慨,他们虽然受了一些苦,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这些人其实是在地狱的门口逛了一圈!要不是周老太爷出面,恐怕这些人就真的要“捐躯赴国难”了!不过看他们现在的表现,周文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们真相。

  只有剧社平时谈论国事比较多的几个同学还保持着冷静,这时,他们看另外同学的目光就带有明显的鄙视了。

  周老太爷并没有来接他,来接他的,只有平常疼爱他的吴妈,看见周文走出来,吴妈眼泪止不住流下,说:“少爷,瘦了,在里头受了很多苦吧?这些杀千刀的!咱们回家去!”

  周文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在迎接的人群中搜寻着,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萧雅!

  几天不见,萧雅明显瘦了。

  这时萧雅也看见了周文,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萧雅来到近前,正要和周文说话,突然看见了吴妈,立刻将自己原本伸出去要拉住周文手的右手缩回,脸色也变得绯红。

  吴妈也看见了萧雅,眼睛不由笑得几乎眯了起来,连声说:“少爷,你们说话,你们说话。吴妈还要买菜去,中午就叫萧小姐一起来家里吃饭吧。”

  说完,立刻转身走了,不过走出不远又回头看了萧雅一眼,目中尽是笑意。

  羞得萧雅头低了下来。

  周文奇道:“咦?吴妈怎么会认识你的?”

  萧雅低声说:“那天游行队伍被警察冲散后,我在学校等到很晚都没有看见你和社长,就知道你们被抓了,所以就连夜赶到你家。”

  周文更是惊讶:“我家?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萧雅浅笑道:“你真是傻瓜,路在嘴上,我不会问啊?苏州周家有谁不知道?”

  周文只好挠挠头,说:“后来呢?”

  萧雅说:“后来,我就找到你家了,见到了你父亲。伯父真的很严肃!”

  说完,萧雅似乎有点后怕,还拍了拍胸口,以表示周老太爷当时真的很严肃。

  周文嘴角露出微笑,立刻想起在狱长室自己父亲和陈敬仁的对话,心中不由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萧雅继续说:“可我说完你被抓后,伯父却一点也不急,只是说了句:‘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应该有担当,自己闯的祸自己了结!’”

  听到这里,周文突然心中一动,当时父亲应该还不知道南京政府密令把他们移交给“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事情,所以不答应萧雅的请求,只是想让自己多受点苦,多多历练罢了。听父亲和陈敬仁在狱长室的对话,后来父亲当然是一知道南京的密令后立刻就找到了陈敬仁。周文心中不禁有了一丝疑惑,南京政府处置被捕学生的事当然是机密了,可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商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呢?更奇怪的是,陈敬仁得知父亲知道这个秘密后居然也不觉得惊讶!

  萧雅没有注意到周文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反而是吴妈——哦,当时我当然还不知道她是吴妈了——吴妈哭着求伯父一定要救你,最后还跪下了,伯父才答应想办法的。后来伯父倒是感谢了我给他报信,还吩咐用车送我回家,又叫吴妈陪同,我才知道她是吴妈。吴妈在路上可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

  萧雅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说:“吴妈说你7岁还尿过床!是不是真的?”

  周文连忙说道:“谁说的,明明是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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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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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看见萧雅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明白上当了。

  萧雅哈哈大笑,说:“哈哈,原来你真的尿床啊?其实吴妈根本就没说过你的丑事,她可疼着你呢!在她心目中你从小到大简直就是完美的!真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被我抓住小辫子了!”

  周文叹道:“你其实也不用抓我小辫子的,我早就向你投降了!”

  萧雅脸一红,低下了头。周文这话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周文看她不说话,知道自己话说得露骨了点,赶紧说道:“后来呢?”

  萧雅默不做声,脸却红得更厉害了。

  原来,吴妈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说完周文小时候的故事之后还问了很多她的情况,最后还感叹说:“要是你和我们家文哥儿一起过,那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文心中此刻也是久久不能平静,虽听萧雅说的简单,但却可以想像,一个女子在夜里孤身找到一个男子的家,再求那个看来古董无比的陌生长辈救他自己的儿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心中顿时感动莫名,一把抓起了萧雅的手,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萧雅脸立刻红了,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周文低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雅白了他一眼,说:“谁要和你偕老?”

  心中却是甜蜜。

  周文心情激荡,吟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是《诗经国风唐风》中《绸缪》一诗里的句子,说的是夜沉如水,有情侣相伴的喜悦。虽然现在不是夜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楚无误了。

  这意思萧雅如何不知?良久,才低声吟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周文大喜。

  萧雅所吟的,正是《诗经国风郑风》中《风雨》一诗中的句子,诗中所言,是一女子在等待她的情郎,未见时,忧心忡忡,最后终于见面,喜之不胜。萧雅既引此诗,已经明确表明她对自己的爱意了。

  周文心中欢喜万分,简直就要狂笑,这几天的牢狱之灾,在他眼中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这时,周文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咦,小雅,你在这里啊?我说怎么刚刚看见你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在这里和周大才子吟诗作对呢?”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如此煞风景的家伙当然是刘远了。

  萧雅立刻甩开了周文的手,脸儿飞红。

  周文转身冲刘远嘿嘿冷笑数声,刘远立刻吓得跳开,连声说:“抱歉,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回见!”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连来接他的父亲刘康也丢下了,刘康看看跑远的刘远,苦笑着对周文点了点头,歉然一笑,周文立刻躬身遥遥回了一礼。刘康回身便上了自家的车追刘远去了。

  虽然周文顺着吴妈的话头极力邀请萧雅到家里吃午饭,萧雅却没有接受这个邀请。毕竟,一个青年女子贸然上一个青年男子家中吃饭,总归有一些不妥当。

  最终,周文只好作罢,将萧雅送回了家。只不过两人并没有坐上来接他的轿车,而是一路走着。当然了,走路可以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嘛!

  司机老王见到两人的神态哪里还会不明白?所以识相地任由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开着车在后面远远跟着,没有打扰两人。

  周文知道萧雅是住在她苏州的姑妈家。

  两人来到萧雅姑妈家门口后,萧雅冲周文挥挥手,羞涩地一笑,就跑进了门。

  周文呆在门口,心中备感委屈——真是的,都到家门口了,居然也不请自己进去喝口茶!

  周文发呆的时候,老王已经把车开到了他的身边,又下车给周文开了车门,候在一旁。

  周文回过神来,就看见了边上拼命忍住笑的老王,只觉脸上发烧,飞快地上了车。

  回到家,周老太爷显得很平静,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挥挥手叫周文先去洗澡换衣服。

  也是,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身上早就臭不可闻了,亏得萧雅还陪自己走了这么久。

  周文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就是因为我身上太臭,小雅才不请我进她姑妈家坐?”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像,刚出监狱时自己身上也是臭的啊,为什么小雅还让自己握住她的手呢?想到这,不觉想起刚才在监狱门口与小雅说话的情景,手上似乎还残留着萧雅的香气。可在周文情不自禁拿起手放到鼻边想闻闻香味时,入鼻的却是带着监狱特色的臭味!

  周文立刻把手放下,飞奔向浴室。

 

血浴(一)

  在亲眼看见这么多同学经历了牢狱之灾后,东吴大学的学生几乎都沉寂了下来。

  校方也对学生被捕后开始几天自己多方活动甚至请动基督教在上海的美国主教出面说情仍无果而感到后怕,虽然学生最终都被放了出来。同时,虽然因为教会的背景,东吴大学的校长没有挨市府的骂,但总是给国民政府留下了“管教不力”的印象,今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就难说了。

  因学生被捕而停课的东吴大学又复课了,但整个东吴园都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就连圣诞节的到来都没有让作为教会学校的东吴大学从沉闷中恢复过来。在这种特殊时期,校方的圣诞庆祝活动当然是一切从简。以至于东吴大学标志性的平安夜钟楼的钟声都只有校董、外籍教师和几个神职人员聆听。原本人满为患的圣诞当天的礼拜也只有聊聊几个学生参加。

  伴随着东北局势的日益恶化,国土的日渐沦丧,百姓的日渐麻木,民国二十一年的新年终于在凄风苦雨中来临了。

  虽然国民政府早就提倡过新年了,但老百姓还是不买账,除了政府机构和学校等接受新思想比较快的地方,普通的老百姓还是都在等着过所谓的旧历年。

  可是,旧历年还没到,被“九·一八”后东北局势弄得人心惶惶的中国百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民国二十一年的129日,从上海就传来了国军与日军交战的消息!

  这一次始于128日午夜的交战的主角是驻防上海的国军第十九路军和日本的海军陆战队。

  老百姓对“海军陆战队”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由于去年“九·一八”以来的宣传,对于“日本”这个词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听说又是这个“日本”在惹事,老百姓的火气就大了。

  129日全国各地报纸登出了国民政府外交部发表的《对淞沪事变宣言》,里面说道:“为执行中国主权应有之权利,不得不采取自己的手段,并对日本武装军队之攻击,当继续严予抵抗。”

  看到政府都表示要坚决抵抗了,老百姓的热情又被调动起来了。

  这时再回过头来看《大公报》以“十九路将士通电,怀必死之心,以铁血答复日牒,使一卒犹存暴日决不得逞”为题报道的十九路军通电就意义非凡了!通电全文如下:“十九路将领官兵号(二十日)通电云,暴日蔑视我国家政府,以挑拨造谣之卑劣伎俩,违反通例,单独致本军以蛮横之最后通牒,本军惟有以铁血答复之,军人报国,粉身碎骨,是分内事,大战开始之日,即本军授命之时,使一卒一弹犹存,则暴日决不得逞,惟愿全国朝野上下,人人怀必死之志,引偷生苟免为无上耻辱,团结一致,前仆后继,则本军牺牲为不虚,伏尸流血之战士,必含笑于九泉。”

  29日当天十九路军英勇作战,打退了由横浜路、虬江路、真茹进攻的日军,并夺回了头天晚上被日军攻占的天通庵车站和上海火车北站。上海民众也纷纷组织救护队和义勇军,积极支援第十九路军的抗战。

  通电下野才一个多月的蒋委员长再次走上了政治舞台。

  不过他做了一件很让人瞧不起的事情,130日,蒋委员长在南京主持召开紧急会议,决定迁都洛阳!战还没怎么打就想到迁都,真是让人笑话!

  22日,日军从国内增调航空母舰2艘、各型军舰12艘、海军陆战队7000人增援。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也急调驻苏州、南京的十九路军第六十、第六十一师参战。

  其实,就在得知淞沪抗战爆发又看到报纸上刊载的国民政府外交部《对淞沪事变宣言》的当天,东吴大学学生就再度表现出了谈论时局的热情,但在刘远乘势提出组成东吴大学学生慰问团赴上海慰问英勇抗战的十九路军后,学生们开始犹豫了。

  去年1217日抗日大游行时遭到警察粗暴镇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且由于上次游行在市民中的影响比较大,苏州市政府早已经明令禁止学生们再搞任何校外的大规模活动,并向校方施压,由学校出面处理为首的学生。而在亲眼目睹同学被捕后,东吴大学的很多学生也丧失了勇气,嘴上说说倒是大有人在,但说到来真的却没几个人敢再站出来了。虽然有萧雅等东吴剧社中坚的全力宣传,慰问团终究还是没能组建起来,这让刘远在痛骂同学们贪生怕死之余也是束手无策!

  193225日,日军占领哈尔滨。

  至此,日军占领了东三省全境。

  从1931918日至193225日,短短数月之间,一百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沦陷!3000多万同胞成了亡国奴!更关键的是,日本从此拥有了一个全面进攻中国所必需的前进基地,为今后以战养战目的的实现创造了必要条件!从中国东北运回的大量物资粮食也缓解了日本国内日益严重的经济危机,同时更坚定了日本举国对外扩张的决心!

  193226日。

  农历正月初一。

  虽然国民政府明令禁止过旧历年,但老百姓才不管什么法令,照过不误!只是今年的节日气氛显然淡了很多。而且像往年一样藐视民国禁放烟花爆竹法令公然燃烟放炮的也少了,倒不是因为百姓突然变得个个遵纪守法,而是实在没心情放烟花爆竹了。对苏州市民来说,如果说去年发生在东北的“九·一八”事变和昨天才陷落的哈尔滨离自己还比较遥远的话,那如今的这场战争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的家门口了!

  不过苏州的市民们足够幸运,不必像上海市民那样过一个不缺少爆竹声的年,要知道上海的枪炮声可是从大年夜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白天的!

  这一天的一大早,刘远就来到周家,给周老太爷拜年。

  周老太爷在微笑着接受了刘远的祝福后,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他。

  刘远道过谢后收下红包就照例找周文去了。

  在书房里,刘远见到了正皱眉沉思的周文。

  看见刘远进来,周文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的。”

  刘远笑着扬了扬手中周老太爷给的红包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意有所指?”

  周文说:“你这人倒也实在!就算我父亲给了你压岁钱,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吧?”

  刘远叹口气说:“天地良心!谁叫你语带双关的?幸亏我们都这么熟了,要不然我就会怀疑你以为我每年给老爷子拜年就是指着他给的压岁钱了!”

  周文“嘿嘿”两声,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怀疑了?”

  刘远佯怒说:“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该打!”

  说完做势要打。

  周文却是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刘远奇道:“咦!你怎么不躲?”

  周文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躲?你不是一直想组建慰问团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而又苦于政府和校方的干预阻挠筹组无门吗?我有个好主意正要告诉你,你如果真打我就不说了。”

  刘远立刻满脸堆笑,说:“阿文,你看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像我这么有学问的人怎么会随便打人呢?快跟我说说你的好主意。”

  周文悠然说:“那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刘远愕然说:“舍得什么?”

  周文冲刘远手中的红包努了努嘴,说:“你说呢?”

  刘远笑了:“你不会是看上你家老爷子给我的压岁钱了吧?罢了!罢了!钱财本是身外物,只要你能让我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我把这压岁钱给你就是了!”

  周文叹道:“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以为我是在算计你的钱?”

  刘远立刻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早知在周大才子眼里是‘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

  周文微笑说:“这话有意思,你如果承认你是我朋友,岂不就是说我视你如粪土了?”

  刘远“嘿嘿”笑了,说:“不管怎样,你总该帮帮我的!”

  周文说:“算了,不逗你了。告诉你吧,我父亲每年年后都有巡视各地分号的惯例,你知道的,我们周家在上海也有分号……”

  刘远眼睛立刻亮了,说:“你的意思是……?”

  周文说:“只要我们把愿意参加慰问团的同学集中起来,以旅游的名义跟着我们家的巡视团走就行了。你父亲那里我去说,有我父亲同行,想来你父亲也不会不允的。而因为这本就是我周家自己的惯例,政府和学校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要到了上海,我父亲忙着生意,那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其实周文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的,自从上次在监狱的狱长室看到陈敬仁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后,他就明白了,父亲的面子大着呢!这种事情由父亲出面可比自己出面好多了!父亲这棵大树是很可以好好靠一靠的,而且看父亲对抗日的态度,对这种小小要求应该是会答应的。

  刘远想想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周老爷子会同意吗?”

  周文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父亲由我来说服。你的任务就是把你的压岁钱上缴,再组织愿意参加慰问团的同学,你告诉我人数我好预先做准备,到时我再通知你们出发日期。”

  刘远说:“好!就这么说定了!可是,既然是慰问团总要带慰问品去啊,没有钱又怎么买慰问品?你不会就想凭我这点压岁钱吧?总不成再来搞个募捐?那样岂不是全苏州都知道我们要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了?市府和校方又岂会坐视不管?”

  周文说:“所以我说你傻了,你手上的钱不多不表示我手上没钱啊?今天我父亲可是给了我整整五百美元的压岁钱啊!”

  刘远“啊”的一声说:“这么多?”

  眼睛几乎都要绿了。

  周文说:“多是多了点,但对我们来说岂不正是好事?”

  刘远嘀咕道:“我看有你的五百美元就足够了!怎么还要我的压岁钱?”

  周文冷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手上的压岁钱?”

  刘远挺胸说:“当然不是了!我刘远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说捐出压岁钱就一定会捐出!何况这压岁钱本就是你父亲给的!”

  刘远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总得看一看你家老爷子究竟给了我多少压岁钱吧?”

  周文笑骂道:“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还要好好数一数?你还怕给我之后我会中饱私囊不成?”

  刘远笑道:“你果然是了解我!我正有此意!”

  说着,刘远就打开了周老太爷给的红包,一看之下,两人都傻了。

  包里居然是一叠美元,再数了数,竟然有五百美元!

  加上周文的五百美元压岁钱,可是整整一千美元啊!

  要知道,1934年以前的美元含金量可是高达1.50466克!一千美元就是足足一点五公斤黄金啊!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慰问品啊!哪里还需要再去募捐?

  刘远突然苦着脸说:“阿文!这压岁钱我能不能留一点做纪念?我这辈子可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周文鄙视道:“瞧你那出息!以后不要对别人说认识我!”

  刘远赔笑说:“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罢了,你还真以为我是这种人吗!”

  过了一会儿,刘远突然叹道:“高!实在是高!老爷子真是厉害!做得一点都不着痕迹!”

  周文也顿时明白了。

  周老太爷这压岁钱给的绝不简单!压岁钱哪里用得着一给就足足值上一点五公斤黄金这么多的?这分明就是周老太爷在暗中支持他们慰问十九路军的行为嘛!

  想到这一点,两人对此次上海之行更是充满了信心。

  周文说得没错,当刘康得知周文邀请刘远一起跟着周家巡视团出游时,很快就答应了。在他看来,这正是和周家修好的大好机会,虽然其实周老太爷从来就没把刘家看成仇家。刘康倒是从没有想过他们这次出游会和东吴大学学生组织的什么运动扯上,毕竟这次是由老成持重的周老太爷亲自带领,有周老太爷坐镇,学生们就是再想蹦达也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事情。政府方面,当陈敬仁得知十几个东吴大学的学生将跟随着周家的巡视团出游,而且第一站将是上海时,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一听说周老太爷亲自带队后,就打消了阻挠的念头,其实也是不敢阻挠了。至于校方,反正现在还在放寒假,对学生的管教之责已经自动移交到家长手中了,这时学生即使出了什么事也跟学校无关,何况只是苏州首富的公子请十几个同学出外游玩而已,虽然这学生参加了去年的抗日大游行,还被抓入狱中,但最后还不是好好的放出来了?再加上这次的出行有苏州首富周老先生亲自出马,谅这些学生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于是,春节刚过不久,在民国二十一年的210日,周文、刘远就和十几个参加慰问团的同学,暗中带着由剧社几个女生自己制作的几面写有“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旗子跟着周老太爷的巡视团出发了。

  在周文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次上海之行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一行人很顺利地就离开了苏州进入上海,就连接受驻军检查时都没有遇到任何刁难。这使得同学们对周老太爷的面子之大佩服不已。

  10日当天,周老太爷没有出去,所以学生们也只好待在饭店里休息。

  11日,周老太爷准备要巡视上海分号,并和一些上海商人会面。临出门时,周老太爷给了周文一个信封,说:“我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回饭店。这有一些钱,你带同学们好好在上海玩玩。”

  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对周文和刘远说道:“听说十九路军的指挥部在真茹,那里还有个接待处,不过这段时间慰问团比较多,人也杂,你们少往那里跑!”

  说完就出门了。

  留下满脸喜色的周刘二人。

  周老太爷说是说“少往那里跑”,但他们两人本来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十九路军接受慰问品的地方的,现在周老太爷这么一说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要慰问十九路军就往真茹“跑”吗?

  再打开周老太爷给的信封,两人的眼睛又直了!

  信封里装着的赫然又是一叠美元!

  再仔细数了数周老太爷所说的“一些钱”,居然足足有一千美元!

  两人现在简直是欣喜若狂!

  看来周老太爷是怕之前给周文和刘远的一千美元不够买慰问品了。

  刘远连声说:“老爷子真是太可爱了!”

  要不是周老太爷早就坐车走远了,刘远简直就要冲上去拥抱周老太爷了!

  血浴(二)

  当天,学生们全体出动,疯狂购买慰问品,考虑到天气寒冷,光棉衣、袜子、手套就买了整整有好几车!

  当天下午,当同学们打着“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大旗,在雇来的锣鼓队引导下,带着十几车的慰问品来到真茹十九路军的接待处时,负责接待的军需官眼睛都要直了!

  当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学生们捐给十九路军的之后,军需官说话时舌头都大了!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塞塞!(谢谢!)”(十九路军大多是广东人,说话带口音很正常。)

  看到军需官激动的表情,周文和刘远都高兴地笑了。看来这次真是没有白来!

  众人骄傲地张着大旗,摆着各种姿势供记者拍照。要不是因为这几面赶制的旗手工太差,几个同学差点就要送一面旗给《大公报》的记者了。

  可是,很快,周文和刘远就发觉了不对劲。原来,在军需处的士兵们卸下慰问品搬入仓库时,跟着进去的两人发现了堆积如山的贴着各种“××公司赠”之类标签的慰问品。

  难道慰问品除了送到前线的还剩下这么多?可仗才开始打不久,慰问品好像还不至于多到这种程度吧?

  当周文向军需官提出这个问题时,军需官也是苦笑:“这几天别说是慰问品了,就连补给都有很多阵地没办法送上去!小日本炮火猛啊!”

  周文想了想,问道:“那这段时间哪里打得最激烈?”

  军需官说:“这两天应该是青云路和曹家桥。”

  周文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就把慰问品送到那里去!”

  军需官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们,说:“我们已经上去一个团了,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周文忍了半天,终究没把口袋里剩下的原本也要捐出来的美元掏出来,这些钱他还有用处呢!

  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而刘远还在和军需官交涉慰问品发放的问题。

  军需官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给两人开具了盖有十九路军军需处大印的捐赠书后说:“好了,你们把慰问品送到我们这里就可以了,都回去吧,我们保证会把慰问品送到前线将士手中的!”

  周文和刘远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对军需官如此敷衍的怒意。

  很快,周文和刘远就把正兴高采烈指挥搬慰问品的十几个同学都集中了起来。

  刘远扫视了他们一眼,说:“慰问品我们是送了,可是这几天前线因为战事紧却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慰问品!我们东吴大学不能落后,我们决定亲自送慰问品到前线去!大家有没有意见?”

  那十几个同学的脸色“刷”的一下都变了,他们开始犹豫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地上战场啊!子弹可没有长眼睛,不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不打你!

  看着这些大多是东吴剧社成员的同学们畏缩的眼神,刘远异常愤怒!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刚开始你们不是说为了抗战,死都不怕吗?现在只是送一些慰问品到前线就躲躲闪闪了?”

  一众同学都低下了头,但还是没人吭声。

  刘远正要再教训他们,周文拉住了他,对他使了个眼色。刘远也就不再说话了。

  当天回到饭店后,另外十几个同学感到脸上无光,偷偷地都回苏州了。

  周文虽然知道但也没有阻拦。

  等同学们都走了,刘远对着他们的背影鄙视地哼了一声。

  周文说:“看来该走的都走了,这也好,怕死的人都走了,明天我们自己去!”

  刘远说:“对!军需官不是说有两个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吗?我们一人去一个地方!”

  两人互握双手,都为自己能有这样同进退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周老太爷晚上回来后,既没有问他们白天的行程,也没有问其他同学哪里去了,只是和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休息了。惹得刘远心中暗暗称赞周老太爷“识大体”。

  112日一早,两人在周老太爷出门后也跟着出门了。

  周文把剩下的钱都买了市面上最流行的“美丽”牌香烟和一些糖果,打听清楚了去青云路和曹家桥的路后两人就带着自己所能背负的最大重量的香烟和糖果,怀里各自揣着一面“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大旗分别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出发了。

  周文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眼看着日军逐步逼近,他们脸上狠厉的表情已是清清楚楚,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手榴弹,只觉虽然从此与萧雅阴阳阻隔,但能够和这群爱国将士共同赴死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呼:“十九路军的弟兄们,我们增援你们来了!”

  陈正伦闻声激动地往后看,就看见一大批国军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些国军很快越过了战壕,和迎面冲过来的日军混在了一起,双方开始了白刃战。

  双方碰到一起,不断有人倒下。只不过,身后过来的国军士兵正是生力军,战斗力很强,有的还不时地开枪,再加上人数众多,前赴后继之下,进攻的日军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抵挡不住,又过了一会,日军的阵脚开始松动,终于,日军支持不住撤退了!

  增援的国军追击了一段距离后,主动和日军摆脱接触,迅速回撤,不一会儿,刚才国军追击时冲到的地方就遭到了日军的炮击,但很快,从身后想起了熟悉的沉闷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日军阵地响起了爆炸声,冒出了阵阵烟尘。

  陈正伦激动地说:“炮兵!我们的炮兵!是我们的炮兵!”

  这时,又听空中传来了尖啸声,日军的重炮开始压制射击,但很快,从身后也传来了尖啸声,国军的重炮终于开始了反压制射击!炮弹不时地落在双方阵地上,很快,双方阵地都陷入了烟尘中。

  良久,日军炮兵终于停止了射击。

  身后的国军炮兵也渐渐停止了射击。

  最终,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陈正伦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开战这么久,何曾看过自己这边有重炮射击的?而且居然能将日军的炮火给压制住!增援的该是什么队伍啊?

  这时,增援的国军中出来一个军官,低身走到陈正伦面前,向陈正伦敬了个礼说:“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一团一营营长唐德奉命增援!”

  接着哽咽着说道:“弟兄们辛苦了!我们增援来晚了,对不住大家!”

  陈正伦连声说:“不!弟兄们来得太及时了!我陈正伦在这里谢过了!”

  说着就要下跪。

  唐德赶紧扶住了他。

  陈正伦还是有点不相信地说:“国民政府的援军真的到了吗?真的还有部队支援我们十九路军抗战?”

  唐德点点头说:“是的!除了我们八十七师,这次增援上海的还有我们国军精锐中央军校的教导总队和第八十八师!”(本来这种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属于高度机密,像唐德这种级别的军官未必能知道详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应该随便泄漏,尤其是有像周文这样的“老百姓”在场,但在战场上为了鼓舞士气,这种情况的出现也就可以接受了。)

  陈正伦激动地说:“真的吗?这……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连国军精锐都来增援我们了?”

  陈正伦心中却早已相信了,要不然,哪来这么强大和准确的炮火支援?

  唐德郑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里打得太惨了!这里守卫的本来也是一个营,可是刚才清点过后才发现,整个阵地只剩下五十多个重伤员和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军官了!再看看每个伤员的伤势,任谁都明白这里的战斗有多惨烈!

  唐德突然看着牺牲战士尸体堆成的战壕,疑惑地说:“这是……?”

  陈正伦哽咽着说:“战壕都被炸塌了,我们只好用阵亡弟兄们的尸体垒成战壕!”

  唐德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向十九路军死难的将士,敬礼!”

  八十七师一营的官兵们立刻立正,接着齐刷刷举起了右手,向阵地前的尸体致敬!

  陈正伦目中泪水涌了出来,也举起了右手,跟着敬礼。一营所有手能动的伤员也都举起了右手或左手。

  良久,唐德才放下了右手,众人也跟着放下了手。

  唐德看了看陈正伦和他边上的伤员,说:“请问,您是……?”

  陈正伦立刻立正,敬礼道:“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营长陈正伦!”

  唐德肃然起敬,来增援的路上,他就看过这几天的作战总结,知道青云路阵地只有一个营守军,而就凭着这一个营的兵力,在装备简陋(相对于嫡系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八十七、八十八师和面对的日军)、补给缺乏,又没有重炮支援的情况下,这位陈正伦营长硬是抗住了对面装备精良的日军一个大队(日军大队的编制虽然相当于营,但甲种师团的一个大队有约1215人,大大超过中国军队的一个营)的多日进攻!着实让人敬佩!

  唐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说道:“陈营长,奉上峰命令,青云路阵地现在由我们营接防!你们营可以撤下去修整了。我代表上海市民,代表我们八十七师,代表所有爱国的中国人!感谢你们这几天的英勇作战!”

  陈正伦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正伦才平静下来,对唐德说:“唐营长,我求你两件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唐德立刻说:“陈营长这是说的什么话?但有吩咐,我唐德莫不从命!”

  陈正伦微笑着说:“那我陈正伦在这里就先谢过唐营长了!”

  说完就是一个军礼。

  唐德连忙回礼,说:“陈营长不需客气,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陈正伦指着地上的伤员说:“这些伤员都是我们营的勇士,希望唐营长能把他们尽快送到后方医院,妥善安置!这是我求唐营长的第一件事!”

  唐德立刻说:“这是唐德份所应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完立刻吩咐救护兵和士兵们将伤员往后方医院送。

  待伤员都由战士抬了起来,唐德转身对陈正伦说:“那第二件呢?”

  陈正伦说:“这位小兄弟……”

  说着他指了指边上的周文,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大学生,本来是代表苏州的东吴大学来慰问我们营的,但因为小日本的进攻被陷在这里,差点就陪我陈正伦就义了。我求唐营长的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唐营长能派人把这个小兄弟送到后方安全的地方去!”

  唐德本有点奇怪陈正伦既然说有两件事情要求他为什么说完第一件后还说这么多题外话,待听到后来才明白,不禁对周文也是另眼相看,立刻说道:“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叫我的警卫把这位小兄弟护送回苏州!”

  周文立刻说:“那陈营长你呢?”

  陈正伦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陈正伦缓缓从腰上斜挎着的文件包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周文仔细一看,似乎是一块叠着的深色布。

  陈正伦上前几步,将这块布放到一个抬经身边的伤员身上,从那伤员的面容可以依稀认出是营部的一个参谋军官。

  这参谋军官立刻激动起来,说:“营长……”

  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正伦制止了这参谋军官的动作,说道:“这是我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的军旗!你把它带回后方的旅部,对旅长说,我们一营没有丢一一九旅的脸!没有丢十九路军的脸!更没有丢中国人的脸!虽然我们整个一营就剩下这么些人了,但我们的阵地还在!我们的军旗还在!我们不屈的精神还在!有了这些,我们还可以重建一营!”

  参谋军官哽咽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几句话,陈正伦明显轻松下来,继续说道:“至于我陈正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士兵!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请唐营长准我留下杀敌!”

  唐德万万没有想到陈正伦最后居然会有这样的请求,一时愣住了。

  周文心情激动,立刻说道:“我愿陪陈营长一起守这阵地!”

  陈正伦对着周文微笑道:“小兄弟,你如果还看得起我陈正伦,就听我这一次!我陈正伦身为军人,自当尽一个军人的本分,战死沙场!你是个大学生,学了这许多的知识,正该留下这有用之身,以为国家效力!国家不缺军人,但国家缺你们这样的人才!何况,你没有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有你在战场上,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你也不想我因为要照顾你而少杀几个日本人吧?”

  不等周文说话,陈正伦已经挥手制止了他,说道:“其实,我陈正伦是心中有愧!这一年多来,不知有多少红军或是共产党死在我的手上!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我的同胞!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晚上就睡不着觉!我总是在想,我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居然拿自己同胞的血来换战功?我还是个人吗?但是,这几天在战场上杀小日本的时候,就算是趴在地上,我都能睡得香!我这才明白,我的罪孽唯有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才能洗刷!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周文心中难受,知道陈正伦既这么说,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的,再劝也没有什么用了。心中对陈正伦的敬佩之情无以言表。

  唐德听了陈正伦的话也是心中感触良多,待陈正伦说完,唐德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好!陈营长!就让我们并肩战斗!多杀几个小日本!共同洗刷国军打内战的罪孽!”

  陈正伦浑身一震,看了一眼唐德,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周文心情激荡,看着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谁欺我堂堂中华无人?眼前这些就是我堂堂中华的大好儿郎!

  最终,周文还是在唐德警卫的护送下撤离了战场,回到了饭店。

  到饭店时,刘远已经等候多时了。

  原来虽然刘远去的曹家桥阵地今天也发生了激战,但等他赶到曹家桥时进攻的日军已经被守军打退了,当天在曹家桥日军再没发动攻击。所以在慰问完守军后刘远很顺利地就回来了。

  看到满身尘土还有两名军人陪同的周文,刘远不由大吃一惊。

  待那两名警卫告辞后,刘远追问情由,周文便将这一天的经历一一说了,说到最后,不但周文泪如雨下,刘远也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尤其是听到周文转述陈正伦最后所说的话,刘远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汉子!好男儿!真英雄!”

  注:陈正伦,广东琼州人,牺牲时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96011911营营长。日寇侵占东北时,陈正伦曾准备作为义勇军,出关收复失地。不久“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在战斗中,陈正伦身先士卒,与敌肉搏数十次,屡挫敌锋。最后在激战中,不幸饮弹身亡。陈正伦牺牲的具体时间、地点已不可考,据淞沪抗战后整理的《第十九路军关于淞沪抗日作战纪要》所载二月十二日战况:“……乙、六十师方面,下午九时左右,有敌由青云路、天通庵、八字桥三路向我攻击,对战约一小时,敌均退去。丙、六十一师方面,曹家桥方面发现敌千余,与我一二二旅激战约一小时,敌即退去。……”故决定将其战斗的地点放在60师的防区青云路,只是本文所述战斗发生的具体时间未能与之一致,是为一憾。另据宋希濂将军《我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回忆》记载:“211日(或12日),我旅奉蒋光鼐总指挥命令,接防蕴藻浜北岸阵地由胡家宅至吴淞西端曹家桥之线,于12日(或13日)晚接防完毕。”时宋将军任第87261旅旅长,从他的回忆录中看,似乎261旅并未接防青云路阵地,此为二憾。不过还是存在战况紧急时261旅临时支援青云路作战的可能性的。872615211营营长的确叫唐德,但他没有参加过青云路的战斗,而是在宋希濂将军的亲自率领下参加了之后极其惨烈的浏河战斗,特此说明。

  另:如本文所述,“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参战部队并不止19路军,还有中央军第87师和88师以及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要知道,这三支部队可是当时中国军队刚整编的德式师,都是一等一的精锐部队!虽然第一次淞沪抗战最后的结果很不令人满意,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抹煞当时在先进军事思想指导下的中国军队--德式师的抗日功绩。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九·一八(一)

  九月二十一日,晴。

  一大早来到学校,周文就发觉气氛不对。

  迎面遇见几个熟悉的人,都是面有愁色,见面后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好不容易见到刘远,刘远立刻满脸激动的朝他冲了过来。

  冲到周文面前,刘远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你猜对了!你真的猜对了!”

  刘远的声音真的很大,以至于经过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们。

  周文满头雾水,无辜地说:“我猜对什么了?”

  刘远突然意识到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立刻拉着周文就走。

  周文也不知道刘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任由刘远把他拉到一个僻静角落。

  刘远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周文的感觉就跟做贼似的。

  刘远回头就看见周文略带怒意的征询目光,看那意思,如果刘远没有很好的解释的话,一顿老拳是免不了的。

  刘远立刻低声说道:“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虎丘云岩寺塔上谈论的事情吗?日本人动手了!”

  周文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刘远叹了口气说:“日本人果然在东北动手了!九月十八日夜,南满铁路柳条湖段被炸,随后,日本关东军以中国军队破坏南满铁路,袭击守备队为由向北大营我东北军驻军发起攻击。随后又向沈阳城攻击。19日凌晨,关东军向沈阳城增兵;同时日军还向营口、凤凰城、安东、长春、宽城子、二道沟、南岭发起进攻。驻守北大营的东北军未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几近溃不成军撤往抚顺、清原。19日清晨,日军攻占北大营,伤亡微乎其微!至19日下午,日军相继攻占宽城子、本溪、盖平、鞍山、营口、田庄台、开原、昌图、四平街、沈阳、安东、公主岭、抚顺、海城、辽阳、铁岭、凤凰城。驻守长春地区的我东北边防军遭攻击后,自发奋起抗击,战至20日,一部被缴械,一部撤往榆树等地,长春陷落!”

  周文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来,沉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刘远说:“我的一个朋友在报馆,这几天不断接到东北同行的急电,希望他们能刊发这些消息,但被报馆总编卡住了,说是没有得到国民政府的许可。他们还说,就算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意外。”

  周文一拳锤在边上的树上,说:“笑话!这么明显的阴谋都看不出来?日本人早就准备好了!南满铁路肯定是日本人炸的!要不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对这么多地方同时发起进攻?”

  刘远赶紧说道:“你小声点,这事我只告诉了剧社的几个人,别人都不知道呢!”

  周文说:“你究竟告诉过几个人?我见到的同学都神神秘秘的。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知道?”

  刘远大怒,说:“这群浑蛋!告诉他们消息没有证实前不要跟别人乱说的!”

  周文叹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国人总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国土正在沦丧,自己的同胞正在被奴役!”

  刘远低声说:“就怕到时追究泄漏消息的责任查到我头上!如果因为这种本应正大光明的事情却被抓去坐牢那到时我就真叫死不瞑目了!”

  周文说:“你放心,如果你真因为这个被抓进去,那你好歹还是个爱国志士!人民肯定会缅怀你的!

  刘远怒道:“这种事情你也能拿来开玩笑!都国难当头了!”

  周文叹道:“我会不知道吗?你放心吧,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州的报纸不报导,上海租界的报纸肯定会报导的!到时你大不了说是从上海报纸上看到的就是了。”

  刘远面色一紧,说:“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

  周文苦笑:“这叫什么事?自己的国土被人霸占国民都不能知道?”

  刘远神色黯然,拍了拍周文的肩膀,叹着气走了。

  周文看着刘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周文就想起了刚进校门时见到的那些神色古怪的同学,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于是这一天,东吴大学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几乎每一个同学见面都是互望一眼,然后叹一口气。而往往一堆人聚在一起谈论什么,有其他人经过的时候大家就会立刻停止交谈,不过经过的人也会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大家就都是叹气。

  就这样,“九·一八”事变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东吴大学,东吴大学虽然表面平静,但却是暗潮汹涌。

  当上海报纸关于“九·一八”事变的报导传到苏州时,苏州的报纸终于开始解禁,于是,苏州的几乎每一个普通百姓都知道了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在中国的东北发生的事情。

  东吴大学的学生终于可以公开谈论“九·一八”事变了。

  虽然作为教会学校又是私立大学,学生也有很多来自富裕家庭,但毕竟书读得多,东吴大学学生们的爱国心还是非常强烈的。随着报纸传来的越来越多的有关东北的消息,看着报纸上东北的一座座城镇沦陷,原本似乎虚无飘渺的爱国主义突然无比强烈起来。学生们的热血沸腾了!东吴大学里已经开始有了公开的集会,虽然校方一再劝说学生莫谈国事,但他们的劝说对激动的学生终究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1931年的中秋节来临了。

  926日,作为中国传统的三大节日之一,又是团圆节,中秋节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但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个中秋节的压抑,整个苏州城都没有人大肆庆祝,虽然团圆还是一样的,而且在这个多事之秋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这一天一大早,刘远就带着礼物来到了周家。

  刘远先向周老太爷问了安,然后送上节日礼物,不外是一些精致糕点。

  见到刘远,周老太爷难得没有板着脸,他对这个年轻一辈中不属于纨绔子弟群体的刘家二少爷素有好感。

  周老太爷当然知道刘远来肯定不仅是为了向自己请安送礼的,所以在礼貌地询问过刘远父母的健康状况后,很快就示意刘远可以去找周文了。

  刘远来周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悉地进了后院,来到了周文的书房。

  周文正在看书,看见刘远进来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照顾自己。

  刘远不客气地自己倒了茶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了半天,看周文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站了起来,朝周文走过去。

  来到周文面前,刘远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偷偷塞给周文。

  见刘远神神秘秘的,周文不禁有些奇怪,从书中抬起了头。刘远示意他先看小册子,周文于是拿起了小册子。只见册子封面写着“中国共产党为日本帝国主义强暴占领东三省事件宣言”,不由心中一跳,抬头看着刘远,刘远郑重地点了点头,周文才有些紧张地轻轻翻开小册子,开始默读里面的内容:

  “中国工农兵劳苦群众们:

  万宝山与朝鲜之血迹未干,日本帝国主义又公开进兵中国,强暴占领沈阳安东营口,更大规模的屠杀中国民众了!

  各国帝国主义,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是压迫中国,屠杀中国民众的万恶强盗,半年以来从万宝山朝鲜一直杀到青岛,现在又杀到沈阳安东营口,中国劳苦民众被牺牲已经累万盈千,过去五卅,济南惨案等更擢发难数,现在他更公开更强暴的占领中国土地,其显明的目的显然是掠夺中国,压迫中国工农革命,使中国完全变成它的殖民地,同时更积极更直接的实行进攻苏联,企图消灭全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的祖国,世界革命的大本营,及实行第二次世界大战,特别是太平洋帝国主义战争,实行更大规模的屠杀政策以瓜分中国。

  帝国主义强盗看得很明白: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日益强固,社会主义建设得到空前的胜利,五年计划立刻就要完成,这对于帝国主义非常不利,而且含着极大的危险。各国帝国主义都拼命计划想消灭苏联,以图挽救他们垂死的命运,什么全欧联盟,什么胡佛计划,其根本都不出此。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实行占领中国东三省,不过帝国主义进攻苏联计划之更进一步的实现。全中国工农劳苦民众必须在拥护苏联的根本任务之下,一致动员武装起来,给日本强盗与一切帝国主义以严重的回答。

  同时帝国主义强盗也非常明白:现在世界革命积极发展,中国工农革命日益高涨,工农红军与苏维埃区域又英勇的冲破了帝国主义国民党军阀第三次的“围剿”,土地革命与反帝国主义的浪潮,尤其在万案韩案之后,已经大大汹涌起来。这一革命浪潮的高涨,必然要根本推翻外国帝国主义及中国豪绅地主资本家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权。外国帝国主义看着中国国民党军阀已经不能消灭革命,看着他在中国的走狗军阀国民党等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替它保护并扩张对华掠夺的利益,因此便直接占领满洲中国领土。满洲事变便是最明显的表现。中国各派国民党及各派军阀根本都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张学良及整个国民党在中国民众被日本强盗大大屠杀的时候,高唱无抵抗主义,与和平镇静的忍耐外交,充分的表现了他们无耻的屈服,出卖民族利益的面目。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必须坚决一致在争取工农革命胜利自求解放的利益之下,实行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斗争。只有广大群众的革命铁拳,才能制止帝国主义的暴行,驱逐帝国主义滚出中国!

  最后,现在正是各国帝国主义内部互相矛盾冲突,经济恐慌与政治危机更剧烈发展的时候,它们这种冲突和危机必然引导它们到第二次公开的厮杀,尤其是太平洋日美冲突的风云甚嚣尘上,中国便是它们这冲突火并不能放过的战场。它们一方面指使各自的军阀实行火并,另一方面有机可乘便直接出兵中国,以扩张它们在华的统治利益。这种事件不一而足,过去英日屡次进兵中国,最近美国帝国主义也正高唱用十万大军进占中国。这次日本强占东三省,显然是捷足先登,准备大规模的屠杀以牺牲中国。自然帝国主义与苏联的矛盾是最根本的矛盾,所以反苏联的战争是主要的危险,但是各国帝国主义自己互相冲突的战争也日益紧迫。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必须在反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推翻帝国主义统治,争取中国民族解放的利益之下实行坚决的斗争,一致反对日本强暴占领东三省,实行变帝国主义压迫中国的战争,为拥护苏维埃中国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革命战争,以解放中国。

  全中国工农兵士劳苦民众们!

  正当受着军阀战争与空前扩大的水灾的蹂躏牺牲痛苦不堪的时候,日本帝国主义又公开进兵中国,强占中国领土,屠杀中国民众了!任何一派的国民党与军阀都只能压迫红军与苏维埃,实行军阀战争,加工制造灾荒,及投降帝国主义,出卖民族利益。过去济南惨案及万宝山惨案及一切惨案都被国民党政府无条件投降出卖了!我们还要梦想国民党政府去抵抗帝国主义进兵吗?!国民党军阀的统治根本就是帝国主义压迫屠杀中国民众的保镖,我们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打倒国民党,打破一切和平改良的欺骗。只有群众斗争的力量,只有工农苏维埃运动的胜利,才能解放中国。

  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强占东三省!

  立刻撤退占领东三省的海陆空军!

  自动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

  打倒一切帝国主义!

  驱逐帝国主义在华的一切海陆空军滚出中国!

  没收帝国主义在华一切财产!

  反对帝国主义进攻苏联,武装拥护苏联!

  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进攻苏区与红军,拥护苏区与红军!

  反对世界第二次大战!

  打倒各派国民党,打倒一切军阀!

  变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对中国革命的战争为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革命战争!

  中国工农兵苏维埃斗争胜利万岁!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日”

  看完小册子,周文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对于共产党并没有很多的了解,但多少也有所耳闻,知道他们跟底层民众走得很近。由于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周文对于独裁统治从内心里就感到抵触,对各种不同政见也很容易包容,所以他内心对共产党还是很同情的,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刘远居然能弄到共产党的宣传材料!

  看小册子上说的,共产党倒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抗日主张,这一点很让他敬佩和认同,虽然对于硬把抗日同拥护苏联联系起来他是很反感的。反观国民政府,至今没有对东北局势作出公开的表态,在他看来,国民政府的这种暧昧态度给了日本人一个很不好的信号,简直就是纵容!

  周文低声说:“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刘远神秘地说:“一个朋友给的。”

  周文说:“朋友?不会又是报馆的朋友吧?”

  刘远摇摇手说:“说不得,说不得!”

  周文叹道:“你要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去告密的!”

  刘远面色一紧,说:“你以为我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如果我不信任你,根本就不会把这给你看!但这东西的来源的确不能说!我答应过别人的!”

  周文点点头说:“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该如此。里面的内容你肯定早看过了。你怎么看?”

  刘远说:“国民政府管人家叫‘共匪’,但你倒是凭良心说,人家这所谓的‘共匪’说得有没有道理?”

  周文皱了皱眉,说:“抗日我是同意的,但扯上一个拥护苏联就显得不伦不类了。以苏俄军力的强大,实在用不着我们自作多情去‘武装拥护’他!何况日本人狼子野心,亡我中华之心早已有之,甲午国耻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怎么可能会扯上那个才成立十余年的苏联?”

  刘远说:“人家苏联也是共产党嘛!再说先总理在世时不也提出过‘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吗?”

  周文冷哼一声说:“近代历史上沙俄霸占我国土还少吗?难道苏联又归还了这些国土?国家的利益,永远重于意识形态!”

  刘远叹道:“好了,我们不谈苏联了。其实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托你替我保管这东西,你知道的,我有那么一个大哥家里可是什么东西都藏不了的!”

  说完神色黯淡下来。

  刘远的大哥是一个典型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会。除赌以外,无一不精!虽然父亲刘康对他的钱管得严,但他却总能想办法从家里偷东西出去变卖,到了后来刘康实在管不了也就干脆不管他了,一心培养刘远。刘远说得没错,如果他真在自己屋里藏东西,肯定会引起他大哥的注意,别让他那不学无术的大哥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偷拿出去变卖就坏了!

  所以周文立刻点点头说:“我明白。放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掀起了席子,把小册子藏在席子下,再盖上,又整好床单,表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刘远感激地对周文点了点头,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学校见。”

  周文说:“你要是有东北的新消息一定要告诉我,苏州报纸总是说的不清不楚的!”

  刘远说:“放心吧!肯定不瞒你。”

  说完便出了门,反正熟,也就不用送了。

  九·一八(二)

  中秋节过后,似乎受节日气氛的影响,学生们对东北局势的关注暂时冷却了下来。

  这天下午课后,周文回到家中。

  走进周老太爷书房时,周老太爷正在看书。

  “父亲,我回来了!”虽然从小就接受了西式教育,但周文还是保持着早晚向父亲请安的习惯。

  “坐!”周老太爷面无表情地指着边上的椅子。

  周老太爷平常虽然对周文严厉,但这个儿子既然这么优秀,总归还是疼爱的,所以像今天这种表情周文也少见到,坐下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待周文坐下后,周老太爷拿起了一个小册子。

  周文一眼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周老太爷手中的小册子正是刘远给他的那份共产党的宣传册子!桌沿还有一张政府告示垂下,告示上的字虽然是倒的,但上面写着的“若有通匪,与匪同论”八个大字还是赫然在目!

  周老太爷将传单放在桌上,出了一会儿神后才缓缓说道:“今天是你母亲去世十八周年忌辰,我本想在你书房等你的,吴妈整理你的床铺时,看到了这个东西。幸好吴妈不识字,又从小宠爱你,还以为你用功读书以至于把书放在床上,却不知道你用功都用到这上面去了!也幸好当时没有旁人在!”

  周文低声说:“父亲,您……”

  周老太爷沉声说:“这东西从哪来的?”

  周文低声但却坚决地说:“对不起,父亲,我不能说!”

  周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说:“你倒是很讲义气。”

  周文朗声说:“父亲从小教导我‘人无信不立’,既然受人之托严守秘密,就不能失信于人!”

  周老太爷默然,似乎正在后悔生了这么一个忤逆子。

  周文突然鼓足勇气说:“父亲,您可能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对这件事您怎么看?”

  周老太爷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周文居然还敢问他这种问题,就这样看着周文,直看得周文心中忐忑。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外敌环伺,内乱纷扰。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唉!”

  周文吃惊地看着周老太爷,一向以来在他心目中都是顽固透顶的父亲居然说出这样明显同情共产党的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父子俩都没有再出声,良久,周老太爷拿出火柴划着将小册子点燃。看着小册子烧尽,周老太爷又喃喃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真的都烧了,难道还能将人心里的想法一起烧掉不成?”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后堂踱去,走时,向周文挥了挥手,说道:“你回房去吧,以后要小心些!”

  周文心中迷惑,也不知父亲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后小心不能再碰这种东西了还是说以后拿了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藏好?

  周文看着化为灰烬的小册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又多了个烦恼,不知该怎样跟刘远解释这件事?

  第二天课后,周文把刘远拉到偏僻地方,吞吞吐吐地把小册子被父亲发现并烧毁的事告诉了他。

  刘远刚开始听到周文说小册子被周老太爷发现时大惊失色,可后来听到周文转述当时周老太爷的神色和话语就冷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刘远突然笑了,说:“看来你家老爷子并不像我们想像中顽固嘛!大是大非的事情老爷子还是很明白的!至于那东西,反正内容我们都知道了,烧了就烧了吧,倒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虽然刘远这么说,但周文心中还是感到内疚,脸上不觉露出歉然的表情。

  刘远拍拍他肩膀说:“真的没事!你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周文说:“那个给你东西的人不会怪你吗?”

  刘远说:“放心吧,那本来就是给我的,只是我家里不方便放才托你保管的。”

  周文这才放心。

  这次发生的事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知道了自己父亲对抗日还是支持的。

  刘远突然低声说道:“我还有最新消息要告诉你。”

  周文说:“什么消息?”

  刘远说:“前天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被打了!”

  周文吃惊地说:“啊?怎么会这样?被谁打的?”

  刘远说:“是被学生打的!”

  周文更惊讶了,说:“学生打的?学生为什么要打他?”

  刘远说:“926日,上海26所大学的52名代表组成晋京请愿团,到南京向国民政府提出5项要求:‘(1)请国民政府集中兵力,驱逐日兵出境;(2)请政府惩办不力外交官;(3)令张学良迅速出兵;(4)请政府发给各大学学生枪械,使全国学生武装起来,以为政府后盾;(5)请政府实行革命外交,不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但请愿未果。28日,上海和南京数百名学生赴外交部责问,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正廷不敢露面。学生们便冲入外交部,当面责问王正廷,王支吾其词,学生们便痛打了王正廷一顿,并捣毁了办公室的器具。”

  周文皱了皱眉头说:“学生们这可是错怪这位外交部长了。王恐怕只是做了替罪羊。外交政策是国民政府制定的,他只是个执行者,如果国民政府真要对日强硬,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软!”

  刘远说:“有道理!所以这位外交部长当天就愤而辞职了!还有呢!之后,上海学生又同南京金陵、中央两大学学生共5000余人,冒雨再次赴国民政府请愿,继续提出政府出兵抵御日军侵略等要求。”

  周文摇了摇头,说:“这次恐怕还是未果!”

  刘远叹道:“你猜对了!国民政府这回派了于右任先生出来劝说。对于先生,学生们还是敬重的,不过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我们的国民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不得不出来,讲了一大堆话,大意是叫学生们回校安心上课,用心读书,增加知识,以增加抵敌之力。还说什么‘如果浮躁气太甚,不过加增国耻而已’。想想看,国土都被别人占了,这国耻还不够大吗?”

  周文说:“后来呢?”

  刘远说:“后来?后来学生不满意,蒋委员长就走了!29日,学生再度赴国民政府请愿。下午,蒋委员长再次出见学生,说什么‘政府此刻正积极进行谋应付日方之事’,要大家‘必要绝对信仰政府’,‘政府同人,为诸位不断的请愿,不无分去若干时间与精神,以致影响于一切政治与外交之筹划,而敌人反得有扰我懈我之余地,且恐转贻反革命派以利用之机会’,最后,在学生的压力下,蒋委员长才说‘如愿从军效国,即可编入义勇军,受军事训练,现已在孝陵卫筹备可容五千人之营房;如愿回校求学,即于今晚离京,仍由原车运送’于是南京的学生回校,外地的学生上了车。”

  周文陷入了沉思,良久,突然抬起了头,说:“你说离我们这么近的上海、南京的同学们都行动起来了,我们苏州怎么还这么平静呢?”

  刘远苦笑:“这个恐怕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想想整个苏州也就我们东吴大学一所大学,学生呢还多是像你我这样的资本家或是财主的子弟,闹得起来吗?”

  周文正色道:“这你就错了!资本家、财主子弟怎么了?我想,只要是个真正的中国人,爱国心都是一样的!”

  刘远说:“那你的意思是……?”

  周文说:“如果国民政府再无明确之抗战表态,我想我们苏州的学生也该行动起来了!”

  刘远说:“好!就让我们这两个资本家的少爷来组织吧!”

  两人互击一掌,相视而笑。

  930日,在中国的努力下,国际联盟于连续会议之后,作出日本撤兵的决议。日本政府也在国联承诺撤兵。

  101日,国内报纸报导了国联的决议结果,民众欢欣鼓舞,有了国联的支持,日本人总该怕了吧?

  然而,没过多久,大家就发觉不对了,从东北传来的消息表明,日本人根本就对国联的这个决议置之不理,仍然继续在辽吉的军事行动,东北的城镇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日本军队占领。

  但是,老百姓还是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国民政府进一步的解释。

  随着大批东北流亡学生的到来,东吴大学的学生们对东北局势的了解总算有了第一手的资料。学生们终于知道了很多原本不被当局公开的事情,当知道东北军面对日军进攻几乎都是不加抵抗,甚至还有很多部队集体投降当了汉奸时,除了震惊,更多的就是愤怒了!

  不过让东吴大学学生郁闷的是,东北流亡学生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苏州,毕竟苏州这个舞台无论比起上海还是南京来说都小太多了,留下一批人继续向大众讲述着发生在东北的事情后,大批的东北流亡学生都去了上海,在那里,他们将向这个国际大都市的民众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东吴大学学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他们决定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虽然是教会学校又是私立大学的学生,但爱国心却一点也不比上海这种大都市的学生要差,也不会不如南京那些公立大学的草根阶级学生!

  一次大规模的抗日游行在刘远和周文的组织下开始酝酿,时间直指中华民国的20周年国庆日!

  这时,萧雅表现出了优异的组织才能。作为一个弱女子,她担起了所有人员组织和协调的工作,在她的感召下,很多原本摇摆的东吴学子也坚定了立场,决定支持游行。为了做好即将到来的双十节游行的准备,学生们暂时停止了校内集会,全身心投入到游行的组织、标语传单制作、路线设计,前期宣传准备以及与工商界的联络上去了。

  108日,日军飞机轰炸了锦州。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吴大学,更加剧了东吴大学学生对日本的痛恨,但为了10日的游行,学生们的激愤心情并没有表露出来。

  一时的平静让校方大大松了口气。毕竟在这种政府没有明确表态的时候,作为教会学校,过多谈论政治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1931年的1010日,是中华民国20周年国庆日,所以学校在10日前后放了几天假,学生们却几乎都没有离开学校。对此,校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经过这几天的平静校方都以为学生们这是在准备国庆日的庆祝活动,毕竟二十周年国庆日算起来也是个大日子了。看着忙碌而又平静的学生们,校方甚至还感到很欣慰,不管怎么说,学生能够远离政治漩涡总归是校方的福音。

  在表面的平静下,双十节终于来临了。

  当一夜醒来发现东吴园内贴满了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严惩不抵抗军人”、“还我河山”等等语句的标语时,校方想要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东吴大学的学生们早已带着标语传单,打着写有“东吴大学学生抗日请愿团”的巨大横幅参加国庆日游行去了。

  游行的队伍很快和市民和工商界的队伍汇合,学生们四散开向游行的人群发放着传单和标语小旗,很快,在工会的帮助下,游行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拿到了传单或标语小旗。虽然很多普通民众并不识字,但经过学生们的耐心讲解,大家很快就明白了这上面写的东西都是对东北抗日的声援和对日本人的控诉,虽然字还是不认识,但对于小日本的丑恶嘴脸却已有了了解,所以当学生们带头高呼口号时,民众们也跟着喊,声势很快就起来了。

  在学生和工人的带领下,游行队伍临时改变了游行路线,直奔市府。

  当游行队伍来到市府门前时,匆匆赶到的警察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

  看到打头的写有“东吴大学学生抗日请愿团”的标语横幅,警察们都傻眼了,原本打算拿出警混乱殴的警察只好把警棍又放了回去,无奈地排成人墙拦阻学生。

  这些警察大多都是本地人,而东吴大学学生中出身苏州名门的大有人在,在上头没有明确指示之前谁也不敢冒着丢饭碗甚至此后都不能在苏州混饭吃的危险和这些学生们发生冲突。

  但警察也不敢放学生冲进去,这里毕竟是市府,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在苏州市府门前就上演了一幕和平的“对抗”。学生们身体单薄冲不过警察的拦阻线,警察不敢动粗,也轰不走学生,这让平日里警笛乱吹警混乱挥的警察感到很是吃力。

  和公立大学不同,东吴大学没有学生会,所以作为东吴剧社的社长和文学院学生的当然领导,刘远自然充当了游行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这时他和周文就作为学生代表站了出来。

  两人挤到队伍前方后,刘远对一个警督大声说道:“跟你们上头说,我们要见市长!递上我们的请愿书!”

  警督看着衣着光鲜一脸正气的两人,心中打了个突。看他们的穿着,听他们的口气,警督倒也不敢小觑,谁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警督诺诺连声转身就往市府大院走,走到门口正好碰上了刚赶到市府还气喘吁吁的警察局长。

  废话,警察局的经费还要市府拨呢!而且这位市长大人不但据说以前在国父身边待过,还和现在的国民政府蒋委员长私交甚笃,要是市长出了什么事,他这警察局长不要说乌纱不保,估计连脑袋都安稳不了,他敢不来吗?

  警督立刻向警察局长汇报。

  当听到假如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这个蠢货警督就真的要请市长出来给学生训话时,警察局长立刻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个没脑子的家伙!(由于自己的体型出众,警察局长从不用“猪”这个词骂人!)他们说要见市长你就敢请市长出来了?你敢说这群人里没有藏着共党分子?你敢打包票市长出来他们不会乘机闹出什么事情?出了事你负责?你他妈有几个脑袋?”

  警督回身偷偷看了眼队伍前面的学生,虽然不相信东吴大学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会是共产党,但既然局长提到了脑袋的事情,那他自然是不敢大意的。得罪公子哥儿是小事,脑袋嘛,虽然现在还好好地扛在自己肩膀上,但真要像局长说的那样市长如果出了事,恐怕自己这脑袋就得换个地方放放了。

  警察局长看见警督居然敢不认真听训,就是一脚踢过去。

  警督未加提防,突然脚踝上吃了这一脚,痛入骨髓,却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警察局长看见警督这时的态度这才满意地笑了。

  学生们和警察继续对峙着。

  警察局长看着自己手下的警察,不由开始自我陶醉了,渐渐的,在想像中自己都快要变成挽狂澜于既倒的民国中流砥柱了!

  正志得意满时,警察局长突然看见国民党苏州市党部书记、苏州市市长陈敬仁居然出现在市府大门口,赶紧迎了上去。

  警察局长还未近陈敬仁的身就讪笑着说:“市长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吧,这里危险,人群里恐怕还暗藏着共党分子!不过您不用担心,有我们警察局的人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也不顾自己的话前后矛盾。

  陈敬仁冲警察局长点点头,没有说话。对警察局长这样的人,陈敬仁内心是极其不齿的。

  走到学生面前,陈敬仁停了下来,群情激愤的学生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敬仁为官素有清誉,这点学生们还是知道的,既然他已经出现,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陈敬仁看着眼前的学生不由感慨万分。他心中何尝不是对东北局势痛心疾首,只是作为国民政府委任的苏州市市长,他自然不能学这些学生了。

  陈敬仁定了定神,大声说道:“同学们,苏州的各界父老兄弟们。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搞非法集会呢?”

  周文上前正色道:“陈市长,什么叫非法集会?今天的双十游行可是政府批准的!难道我们学生和市民工商界人士爱国还错了吗?”

  陈敬仁心中苦笑,双十国庆游行当然是经过批准的,目前因着国联的决议各地的局势已经趋于平稳,正值20周年国庆,原本想让大家高兴高兴,体现出国庆应有的喜庆,从而淡化因东北局势而造成的紧张气氛。却没有想到学生们会利用这次机会把国庆游行变成了抗日游行!

  陈敬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露出了欣赏的神色。自己何尝没有年轻过?想当年自己也是个热血青年,也是个敢做敢为的人,也曾立志为革命献身!后来更是追随国父左右,身聆教诲。回想当时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

  刘远看着正出神的陈敬仁,心中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上前说道:“陈市长,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闹事,而是要递上我们苏州学生的请愿书,望市长转递南京中央政府,希望国民政府以国家为重,速速出兵,收复东北失地,还我河山!”

  说完,递上了请愿书。

  陈敬仁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听到刘远的话,点了点头,接过了请愿书,说:“大家和平游行,这很好,千万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你们的请愿书我一定转交南京中央政府,大家就先回去吧。大家要相信党国,相信国民政府!”

  说完,对警察局长招了招手。

  警察局长立刻小跑了过来,满脸谄媚地说:“市长,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陈敬仁说:“把你的人都撤回去吧。”

  警察局长一听就傻了,怕陈敬仁说的是反话,赶紧低声提醒他说:“市长,您是说……让我们走?那要是这群不法分子威胁您的安全怎么办?”

  陈敬仁皱眉说:“什么不法分子,没看到都是学生和市民吗?你把警察都带回去,大家和和气气的,让他们继续国庆游行。”

  警察局长终于明白陈敬仁是真要让他走,想了半天,只好命令警察收队。

  警察一走,游行的学生们就开始鼓掌。

  看见陈敬仁如此坦荡,众人都相信这次游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顺势继续国庆游行。

  这次双十游行似乎真有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九·一八(三)

  这天,刘远照例在老地方和周文碰面。

  见面后,周文却看到刘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最近少有的喜色,忍不住问道:“看你今天很高兴嘛!怎么回事?”

  刘远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好消息!”

  周文心中一动,说:“难道国民政府出兵了?”

  刘远说:“那倒不是,这回是东北军终于抵抗了!”

  周文瞪大眼说:“真的?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远激动地说:“民国20114日,日军出动大批部队,向嫩江桥发起进攻。由马占山将军率领的中国守军奋起还击,击退日军多次进攻!日军死伤惨重!”

  周文“啊”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霎时,只觉浑身沉浸在喜悦当中!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在东北军坚持不抵抗,节节后退,大片国土沦陷之时,终于有了一个东北军将领率部抵抗,而且取得了胜利!这样的消息在今时今日是多么振奋人心啊!

  周文立刻抓住刘远的手说:“我们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所有同学!”

  刘远目中也有了泪光,说:“东北军终于开始抗日了,我们也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周文说:“对!一定要做!我们就为东北军的抗日募捐吧!”

  刘远说:“好!我们说干就干!”

  随着抗日将领马占山的名字迅速传遍全国。全国各界都行动了起来,积极开展援马抗日活动。各地大中小学生组织宣传队和募捐队,支援前线。

  此时,在苏州,东吴大学学生的出身终于开始显示出优势。仅仅两天,东吴大学学生所募捐款就已超过12万!远超上海学生的成绩(37万)。当然了,捐款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东吴大学学生的父母所捐。周老太爷一出手就捐出了5万元!

  119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特种外交委员会电请张学良转令黑龙江省主席马占山坚守防地,尽力自卫。

  蒋介石也分别于1112 19日连电马占山,认为马占山的自卫行为“甚属正当”、“为国争光,威声远播,中外钦仰”,并表示催张学良派兵援助。

  由于日本不断增兵,马占山部队终因弹尽援绝,被迫于19日退出黑龙江。

  东北的局势日益恶化。

  1130日,日本兵锋直指东北通关内之门户锦州。

  在目前这样的局势下,学生们再也无心学习,现在,就算再没有洞察力的人也能感受到国家的危机!

  这天,刘远找到周文,仍然来到老地方商量。

  观察过周围没有人后,周文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刘远愤然说:“国民政府屠杀学生了!”

  周文大惊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远说:“这事发生在125日,但由于消息被封锁,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周文说:“你快跟我说说。”

  刘远叹了口气,开始说道:“日军大举进攻锦州、扰乱天津时,国民政府竟然向国联建议,把锦州划为中立区,由列强共管。北平的学生知道后,表示强烈反对,接连组成南下示威团,赴南京向国民政府示威。125日,南下示威团遭到国民政府军警镇压,当场有30多人被打伤,180余人被逮捕。”

  周文“啊”地一声,说:“竟有这种事?”

  刘远叹了口气,说:“还不止这些呢!北平学生代表为此向上海学生求援。129日上午,上海大、中学联抗日会在南市小西门少年宣讲团会所召开各校学生代表会,听取南下示威团代表许秀岑和江学乾报告“一二·五”事件真相,并商讨组织声援。散会时,守候在门外的一群武装特务想要绑架他们,学生们奋力抢救,只救出了江学乾,许秀岑被挟持而去。凶手王福生未及逃走,被学生当场捕获。9日下午,5000多学生团团包围了市府大楼。上海市长张群在市府广场接见同学。学生代表袁轶群代表大学联抗日会,向张群陈述事件的经过以及同学们的要求。指出绑架事件是市党部、公安局有组织有计划的预谋,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同学,惩办公安局长陈希曾和国民党市党部常委陶百川等。张群怕事态继续扩大,被迫作出撤职查办陈希曾,通缉陶百川和立即释放许秀岑的决定。许秀岑获释后,各校学生代表又召开紧急会议,一致通过成立民众临时预审法庭,对凶手王福生进行公开审判。1210日晚,民众临时法庭在市政府会客室开庭。王福生承认是国民党员,受上级谢贵生指使殴打许秀岑,按照预谋将受伤的学生送往公安局。民众法庭据此作出通缉行凶指使人陈希曾和陶百川两犯的决定。上海大学联抗日会发表《告全国同胞书》,呼吁‘全国同胞,洞烛其奸,共起声讨。’在舆论的谴责下,张群向国民政府引咎辞职!”

  周文舒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是我们学生赢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刘远说:“这场斗争的确是我们学生赢了,但是,东北的局势却还是在不断恶化,国民政府还是没有出兵抗日,所以,上海、北平和南京的学生决定联合全国的学生,在各地举行总示威,督促国民政府出兵抗日!”

  周文说:“好啊!大家都团结起来!看国民政府还敢不敢敷衍我们!”

  刘远说:“对!只要大家团结起来,我们肯定能取得胜利!”

  周文说:“那总示威的时间有没有定下来?”

  刘远说:“定下了,是1217日!”

  积存日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1217日,由上海、南京、北平和其他省、市的学生共计3万余人在南京开始了示威游行。

  在苏州,尽管寒意袭人,但由东吴大学学生组织的苏州有史以来最大的示威游行仍然爆发了,由东吴大学700多名学生(直到1930年,东吴大学的学生总人数也只有755人,所以从人数上看,这次游行东吴大学大多数的学生都参加了)和东北流亡的上百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首先从东吴园出发,沿十梓街入市区,最终目的地直指市府。沿途不断有爱国青年、工人、商人、市民加入。

  与此同时,苏州的全体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抵制日货,清除日货。

  游行队伍将要接近市府时,发现路已经被封住了,这回迎接他们的是沙袋堆成的街垒和荷枪实弹的警察,警察身后还停着七八辆囚车,估计是苏州所有的囚车了。

  警察们的脸上再没有上次“双十”游行时的和善,这回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严惩不怠”!日后遭到东吴大学学生父母的清算固然可怕,但相较之下,眼前不被上头派个执法不力而自己先遭到“严惩”似乎要更加优先一些!

  但学生们并没有发现这次和上次的区别,还是直往前冲。

  警察们开枪了,不过还不敢往人堆里打,而是向天上开的枪,但就是这样,也把学生们镇住了。游行队伍停了下来。

  刘远看见这情况,立刻大声说道:“同学们,我们冲过去!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周文也大声说道:“同学们,跟我冲啊!”

  基于刘远和周文平日的威信,学生们终于鼓起勇气继续往前冲了。

  警察们看见渐渐接近的学生,不禁面面相觑,要他们向这群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他们还真下不了手。领头的警司脑门上冒出了汗珠。东吴大学的学生里多有苏州名流之后,久历官场的他可是明白,如果他真下令对学生开枪那事后为平息那些名流的愤怒自己几乎肯定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

  想明白这一点,警司打定了主意,上头只是说要“严惩”闹事的学生,可并没有说“严惩”到什么程度,这里面还是有文章可做的,所以警司立刻命令道:“巡警队上去抓人,就抓前头主事的人;骑警队负责驱散人群;消防局立刻打开水龙。记住,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就是不准开枪!”

  警察们听到警司的命令,心中都有底了,警司的意思就是只要不把人打死,放心抓人就是了。

  那就好办多了。警察立刻抽出警棍,冲向了学生。

  随着骑警队的冲击和消防水龙的打开,游行队伍渐渐被冲散。混乱中,刘远和周文被五六个如狼似虎的警察围住了,因为事起突然,刘远和周文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同时被两三个警察扭住上了手铐带到了街垒后面,扔进了囚车里。

  在囚车门关上的瞬间,周文看到了被东吴剧社几个男学生保护着退入人群的萧雅,看见她安全了,周文终于松了口气。

  就这样,当天苏州被抓的学生有近50人!

  坐在监狱里的稻草上,耳边听着邻近关押真正犯人的牢房传来的犯人的哀号,看着眼前杂乱潮湿的环境,闻着牢中的恶臭,学生们几乎都要吐了。

  看着挤在3个牢房里的四十几个学生,老狱警叹道:“好好的闹什么游行啊?这下好了,上头可是有命令的,‘严惩不怠’!”

  见学生们不为所动,老狱警觉得没有满足感,便继续说道:“什么叫‘严惩不怠’你们知道吗?就是这样,喀嚓。”

  说着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虚劈动作,见学生们还是没反应,老狱警愤怒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根有据,老狱警冷笑着说:“你们不信?操!南京都杀了好几百了!瞧你们个个也是人模狗样的,真要上了法场还不是个个哭爹喊娘的?”

  几个学生听了他的话,目中终于露出了惧色。

  他们几时受过这样的苦?何况听这狱警所说,这回当局似乎是来真的了!想起只有在小说中看到的杀头场面自己将亲身经历,而且那个需要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们就头皮发麻!他们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虽然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死刑也改用文明的绞刑或枪击,但只要想想自己被囚车推往法场,边上围观者众的情形就让人不寒而栗。有人已经大叫一声“妈呀”扑通倒地。

  狱警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剔着牙走开了。

  刘远和周文虽然有点瞧不起那个晕倒的同学,但看边上的同学手忙脚乱的还是立刻走了过去,两人分别摸了他的脉搏和心跳,发现都还好,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他只是被吓晕了。

  周文立刻开始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那个学生悠悠醒转,看见边上的刘远立刻哭了,说:“社长,你说他们真的会把我们‘咔嚓’掉吗?我怕!呜……”

  原来这人是东吴剧社的,看见自己的“兵”这么不济事刘远心中不觉有了怒气,但还是拍拍他肩膀说:“没事的,王鹏,他们只是吓吓你,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王鹏呜咽着说:“对!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爹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刘远不禁苦笑--东吴剧社居然出了这样的怕死鬼!

  周文把他拉到一边,说:“知不知道这次我们有多少同学被抓进来了?除了关在这里的还有没有关在其他地方的?”

  刘远苦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可是同时第一时间被抓的!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有多少人被抓呢?”

  说完,突然对周文使了个眼色,接着就笑着说:“文哥,看来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你说警察怎么会第一个就来抓我们呢?是不是他们看出了我们身上的领袖气质?”

  周文看着刘远在那自我陶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倒是够乐观。

  但很快周文就看到了刘远的眼色,立刻心中一动,略一思索,接口道:“我看是你长得太招摇,警察看你就不像好人!”

  刘远装作大吃一惊说:“原来你连我是潘安转世都看出来了?”

  周文失笑说:“那种娘娘腔你也想当?不要恶心我了吧?”

  刘远说:“阿文啊,我可以理解你这种心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我这么英俊潇洒、英姿勃勃、英明神武的!”

  周文立刻做势要吐。

  刘远拍着周文的肩膀说:“小文啊,不是早叫你不要乱吃东西吗?你看看,现在不是要吐了吗?这要是吐在牢里,牢头大叔该多不高兴啊!”

  短短几句话,周文就从“文哥”变为“阿文”,现在更是变成“小文”了!老狱警听了刘远最后一句话也是直翻白眼。

  听着两人有来有去的胡侃,边上的学生心情渐渐放松,大家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的惊惶。渐渐的,大家都聚了过来,开始说笑。边上牢房的学生也被他们的乐观所感染,有人甚至已经开始互相探讨以稻草做床垫的好处以及冬天里监舍凉爽的环境了。

  周文和刘远对视一眼,对同学们的反应感到满意。

  现实总没有想像中完美。

  当大家都饿得有气无力时,看着送上的晚饭,还是没有人肯动动手。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如果这些黑乎乎的块状物体还能勉强称之为馒头的话,那这桶漂着几片烂菜叶的刷锅水样液体恐怕就跟“菜汤”相距甚远了!

  刘远和周文面面相觑。两人突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像得要糟糕。

  看来这回当局没有跟他们开玩笑,是真的把他们这些人当囚犯了!

  突然,隔壁牢房有个学生站起来走到牢门边趴着牢门的铁栏大声说:“我抗议!你们虐待犯人!”

  对面牢房几个正狼吞虎咽的囚犯突然停了下来,对视几眼,突然捧腹大笑,有个囚犯还边笑边说:“老大,听到没有?他们还在挑饭菜呢!他们怕是还不知道,我们这是死囚牢呢!”

  周文一惊,低声向刘远说了几句话,刘远点点头。周文便招手让同学们聚了过来,对大家低声说:“我们决定绝食,以抗议当局,要求改善伙食,你们同意吗?”

  众人都点头,随后,周文又和边上牢房的同学取得联系,把意思说了,最后大家都同意绝食。于是周文站了起来,走到牢门边,隔着牢门对那个老狱警大声说道:“告诉你们监狱长,从现在开始,我们全体学生绝食!一日不改善伙食,我们一日不恢复进食!”

  老狱警先是被周文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清楚了周文说的话不由笑了,说:“你们饿死最好,省得老子还要天天给你们送吃的!”

  说完自顾吃喝,嘴边还嘟囔着说:“我呸!还绝食!你们这样的老子见多了!刚进来时谁都觉得自己是个爷,到后来还不个个变成孙子了?”

  几个囚犯谄媚地说:“大爷说得是!”接着就是一大通的奉承话,听得老狱警心情舒畅,随手扔了几个吃剩的鸡骨头给他们,众囚犯立刻抢做一团,看得老狱警哈哈大笑。

  周文皱了皱眉,暗暗心惊。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的食物,绝食的同学已经有几个饿晕过去了,周文和刘远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果再绝食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人命了,难道当局真的不怕吗?

  刚想到这里,老狱警已经骂骂咧咧地送上了食物。

  众人看着送上的食桶,目光中的厌恶之色已经荡然无存,要不是看周文和刘远没有表示,恐怕早就有人冲上去拿那三天以前还深恶痛绝的黑色块状物体了。

  老狱警打开牢门,“砰”的一声放下两个食桶,揭开其中一个桶盖,气鼓鼓地说:“吃吧!”

  众人眼前一亮,桶里哪里还是黑乎乎的块状物,分明是白花花的白面馒头!

  有人打开另一个桶盖,竟然是桶豆腐汤,汤里竟然还有肉丝!

  众人先是愣住了,接着大声欢呼!

  老狱警又给其他两个关押学生的牢房送去了食桶。很快,那里也传来了欢呼声。

  看来伙食在学生们绝食抗议的压力下还是改善了!

  监狱当局屈服了!

  众人立刻开始兴高采烈地吃这三天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九·一八(四)

  学生们正吃得津津有味,对面的囚犯看见,都是咂吧咂吧嘴,直流口水,过了一会,突然有个囚犯叹了口气,说:“可怜啊,大好的年轻人,就要被砍头了!”

  有几个学生听了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有个学生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囚犯说:“我们这是死囚牢,平常哪里有这么好的吃食?只有在行刑前,才给一顿饱饭,不让做饿死鬼罢了!”

  学生们听了这话,渐渐停止了咀嚼食物。

  想想这几天的食物,再看看眼前的食物,学生们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死刑犯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众人再也没有心情吃东西了,有几个学生已经开始低声哭泣,渐渐的,三个牢房的学生都被他们感染了,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文和刘远遇上这种情况也是无能为力。

  仿佛是为了配合学生们的心情,这时突然进来了几个狱警。老狱警立刻冲着其中一个点头哈腰地说:“狱长好!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听说连监狱长都来了,学生们更加明确了自己即将来临的悲惨命运。

  监狱长却没有理老狱警,而是径直走向牢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学生里面谁叫周文?”

  周文愣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我就是!”

  监狱长指着他说:“你,出来!”

  刘远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阿文,你不能去,他们可能要害你,你要和大家在一起!”

  其他同学也大声说着类似的话。

  几个狱警不耐烦了,把牢门打开就冲了进来把周文给带了出去,不过奇怪的是狱警虽然冲进来拉人,对周文倒是很客气,并没有拳打脚踢,而且是拉着他走出牢门,并没有倒拖着他走。

  群情激愤的学生刚要围上来就立刻被训练有素的狱警隔离在牢门后面,只好眼睁睁看着狱警把周文带走。

  经过了几道牢门后,狱警居然放开了周文,监狱长甚至在前面为他引路,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周文不禁有些奇怪,不知道监狱长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监狱长把周文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停住了,周文抬头一看,见门上的牌子上写的是“狱长室”。

  监狱长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周文推开门,昂首走了进去,奇怪的是监狱长却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在身后把门带上了。

  周文一进屋子就明白了。因为他看见周老太爷就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还有个人在给他倒茶。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周文心中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狱警和监狱长对他的态度这么和善,看来钱能通神的说法果然不错!

  可是,等给他父亲倒茶的那个人回过头来,周文就彻底地呆住了。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苏州市市长陈敬仁!

  看见呆住的周文,陈敬仁笑着对周老太爷说:“先生,这就是令郎吧?在双十节游行时我们还有一面之缘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随后又转向周文说:“请坐。”

  在父亲面前,周文还是不敢造次的,所以躬身走到周老太爷身边站着,并没有坐下。

  陈敬仁微笑着对周老太爷说道:“先生,您看,令郎敬仁已经吩咐监狱长放了,您可以带令郎回家了。错抓了令郎,敬仁在这里赔罪了!好在这班混帐还没对令郎怎么样。今日敬仁不是主人,招待不周,改日一定上门谢罪!

  ”

  周文心中吃惊不已,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实在无法想像堂堂的国民党苏州市党部书记、苏州市市长竟然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恭敬!虽然说钱能通神,可他看陈敬仁的脸上却是发自内心对自己父亲的尊敬,而且听说陈敬仁也是为官清廉的。再说就算用钱能买到自己的释放,那这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就绝对不是单纯钱能解释得了的了!

  想到这里,周文心中更是惊讶,看自己父亲怎么也不像可以让陈敬仁这么尊敬的样子啊?

  没想到接下来周老太爷说的话让他更吃惊,因为周老太爷说的是:“敬仁,我想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把所有前几天游行时被抓的学生都放了!”

  陈敬仁面露难色,说:“先生,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所谓的抗日大游行其实就是共产党在背后搅混水,妖言惑众,其目的是扰乱视听。上头可是有明令的,抓住的一律以通匪论,要‘严惩不怠’!当然,令郎是受到蒙蔽的有为青年,自然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敬仁才敢斗胆释放。”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敬仁,你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上面这次是让你把他们移交给‘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吧?所谓的‘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是个什么部门想必你也知道,你想想,你把学生送到那里他们还能有活路吗?你现在也是堂堂国民政府市长了。是不是因为我老了,就把我看得什么都不是了?”(“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就是“中国国民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中统”的前身,以党政机关、文化团体和大中学校为活动重点。)

  陈敬仁连声说:“不敢,不敢,先生的教诲,敬仁不敢一日或忘,在先生面前,敬仁永远是后学末进!”

  说着说着陈敬仁脸上居然冒出了汗,掏出手绢不停地擦着。

  周文大奇,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市长大人怕他父亲什么?

  周老太爷还是淡淡地说道:“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懂得什么主义?懂得什么党派之争?你说得倒是轻巧,‘一律以通匪论’,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就会害死这几十个学生?”

  说到最后,周老太爷的语声突然变得激动,人也突然一拍茶几站了起来,茶几上的茶具被周老太爷这一拍都震得跳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茶壶、茶杯摔得粉碎!

  周老太爷指着陈敬仁厉声说道:“他们都是大学生,是党国将来的希望,是国之栋梁!你知不知道杀这些人就是在毁党国的未来?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小日本都打进我们的家里了,你们自己还个个都畏首畏尾的,还怕学生们站出来抗日!难道你们就没有当过热血青年?就没有一时的头脑发热?不管你有什么道理,我只知道一点,爱国无罪!你摸摸你自己的胸口,你还有良心没有?只怕都让狗给吃了!先总理的教导你还记不记得?”

  陈敬仁急得拉住周老太爷的衣袖说:“先生……”

  语声中都带着哭腔了。

  周老太爷一把甩开陈敬仁的手怒声说:“不要叫我先生,早知道你是今天这个样子当年我就不该瞎了眼教你!”

  “爱国无罪!”听着周老太爷对学生们此次抗日游行的评语,再看着眼前银须颤动戟指怒骂的周老太爷,周文的双眼模糊了。这还是那个食古不化的父亲吗?

  不过听陈敬仁不停叫着自己父亲“先生”,他倒是有些明白这位市长大人和自己父亲以前是什么关系了。

  陈敬仁目中流出泪水,颤声说:“先生不要生气,若是因为学生气坏了身子,学生百死莫赎!”

  周老太爷突然大声说:“你不是要执法如山吗?好,我成全你!小文,你回去,回监狱去!我倒要亲眼看看他是如何处死你们这群‘通匪’的学生的!”

  周文立刻大声说:“孩儿遵命!孩儿绝不给父亲丢人!”

  说完就往门外走,陈敬仁急了,连忙拉住周文,说:“贤弟,且慢。”

  这一声“贤弟”把周文叫得别扭不已。

  陈敬仁回头看着周老太爷,牙关一咬,终于下定决心,对周老太爷鞠了一躬,说:“学生懵懂,先生今日之教诲,敬仁终身不敢忘!敬仁明日就释放所有学生,一切责任,敬仁一力承担!”

  周老太爷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对周文挥挥手说:“你回牢里去吧,我也该走了。哪天监狱放人你就跟同学们一起出来吧。”

  周文说:“是!父亲走好,孩儿这就回牢里去。”

  说完肃立一边,目送周老太爷出了房门,渐渐远去。

  周老太爷的身形虽然有些佝偻,但此刻在周文眼中却是无比高大!

  当同学们看见周文无恙回来时都是热烈欢呼,周文也对他们抱以微笑。

  既然已经知道陈敬仁明天就要放人,那当然是要吃饱肚子了。不过为免徒增同学们的忧虑,周文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同学们说,只说监狱长把他找去是为了问游行的一些事情。同学们见他无恙归来又大口吃喝,也就不再相信那囚犯之言,敞开大吃了。

  惹得那囚犯连声叹息。

  不过晚上周文还是悄悄把这事告诉了刘远。

  刘远听到“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时一惊,周文立刻低声问他这个什么“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刘远叹了口气,说了三个字:“锦衣卫!”

  周文惕然心惊,突然明白自己这些人这回真是在死亡门槛前转了一圈!

  陈敬仁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1217日游行被抓的学生们就都被释放了。

  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又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很多学生刚一出监狱的门看见自己的父母就不禁失声痛哭。几个自以为有身份的父母看见自己的宝贝疙瘩几天不见居然憔悴成这样都破口大骂监狱,并声称一定要追究监狱的责任,但心中却明白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自己几天来关系找遍却连钱都送不进去又怎么可能真拿那些人怎么样?

  周文看着这些同学,心中感慨,他们虽然受了一些苦,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这些人其实是在地狱的门口逛了一圈!要不是周老太爷出面,恐怕这些人就真的要“捐躯赴国难”了!不过看他们现在的表现,周文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们真相。

  只有剧社平时谈论国事比较多的几个同学还保持着冷静,这时,他们看另外同学的目光就带有明显的鄙视了。

  周老太爷并没有来接他,来接他的,只有平常疼爱他的吴妈,看见周文走出来,吴妈眼泪止不住流下,说:“少爷,瘦了,在里头受了很多苦吧?这些杀千刀的!咱们回家去!”

  周文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在迎接的人群中搜寻着,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萧雅!

  几天不见,萧雅明显瘦了。

  这时萧雅也看见了周文,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萧雅来到近前,正要和周文说话,突然看见了吴妈,立刻将自己原本伸出去要拉住周文手的右手缩回,脸色也变得绯红。

  吴妈也看见了萧雅,眼睛不由笑得几乎眯了起来,连声说:“少爷,你们说话,你们说话。吴妈还要买菜去,中午就叫萧小姐一起来家里吃饭吧。”

  说完,立刻转身走了,不过走出不远又回头看了萧雅一眼,目中尽是笑意。

  羞得萧雅头低了下来。

  周文奇道:“咦?吴妈怎么会认识你的?”

  萧雅低声说:“那天游行队伍被警察冲散后,我在学校等到很晚都没有看见你和社长,就知道你们被抓了,所以就连夜赶到你家。”

  周文更是惊讶:“我家?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萧雅浅笑道:“你真是傻瓜,路在嘴上,我不会问啊?苏州周家有谁不知道?”

  周文只好扰扰头,说:“后来呢?”

  萧雅说:“后来,我就找到你家了,见到了你父亲。伯父真的很严肃!”

  说完,萧雅似乎有点后怕,还拍了拍胸口,以表示周老太爷当时真的很严肃。

  周文嘴角露出微笑,立刻想起在狱长室自己父亲和陈敬仁的对话,心中不由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萧雅继续说:“可我说完你被抓后,伯父却一点也不急,只是说了句:‘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应该有担当,自己闯的祸自己了结!’”

  听到这里,周文突然心中一动,当时父亲应该还不知道南京政府密令把他们移交给‘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事情,所以不答应萧雅的请求只是想让自己多受点苦,多多历练罢了。听父亲和陈敬仁在狱长室的对话,后来父亲当然是一知道南京的密令后立刻就找到了陈敬仁。周文心中不禁有了一丝疑惑,南京政府处置被捕学生的事当然是机密了,可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商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呢?更奇怪的是,陈敬仁得知父亲知道这个秘密后居然也不觉得惊讶!

  萧雅没有注意到周文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反而是吴妈--哦,当时我当然还不知道她是吴妈了--吴妈哭着求伯父一定要救你,最后还跪下了,伯父才答应想办法的。后来伯父倒是感谢了我给他报信,还吩咐用车送我回家,又叫吴妈陪同,我才知道她是吴妈。吴妈在路上可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

  萧雅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说:“吴妈说你7岁还尿过床!是不是真的?”

  周文连忙说道:“谁说的,明明是5岁……”

  说到这里,看见萧雅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明白上当了。

  萧雅哈哈大笑,说:“哈哈,原来你真的尿床啊?其实吴妈根本就没说过你的丑事,她可疼着你呢!在她心目中你从小到大简直就是完美的!真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被我抓住小辫子了!”

  周文叹道:“你其实也不用抓我小辫子的,我早就向你投降了!”

  萧雅脸一红,低下了头。周文这话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周文看她不说话,知道自己话说的露骨了点,赶紧说道:“后来呢?”

  萧雅默不做声,脸却红得更厉害了。

  原来,吴妈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说完周文小时候的故事之后还问了很多她的情况,最后还感叹说:“要是你和我们家文哥儿一起过,那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文心中此刻也是久久不能平静,虽听萧雅说的简单,但却可以想像,一个女子在夜里孤身找到一个男子的家,再求那个看来古董无比的陌生长辈救他自己的儿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心中顿时感动莫名。一把抓起了萧雅的手,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萧雅脸立刻红了,却任他抓住自己的手。

  周文低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雅白了他一眼,说:“谁要和你偕老?”

  心中却是甜蜜。

  周文心情激荡,吟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是《诗经·国风·唐风》中《绸缪》一诗里的句子,说的是夜沉如水,有情侣相伴的喜悦。虽然现在不是夜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楚无误了。

  这意思萧雅如何不知?良久,才低声吟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周文大喜。

  萧雅所吟的,正是《诗经·国风·郑风》中《风雨》一诗中的句子,诗中所言,是一女子在等待她的情郎,未见时,忧心忡忡,最后终于见面,喜之不胜。萧雅既引此诗,已经明确表明她对自己的爱意了。

  周文心中欢喜万分,简直就要狂笑,这几天的牢狱之灾,在他眼中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这时,周文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咦,小雅,你在这里啊?我说怎么刚刚看见你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在这里和周大才子吟诗作对呢?”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如此煞风景的家伙当然是刘远了。

  萧雅立刻甩开了周文的手,脸儿飞红。

  周文转身冲刘远嘿嘿冷笑数声,刘远立刻吓得跳开,连声说:“抱歉,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回见!”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连来接他的父亲刘康也丢下了,刘康看看跑远的刘远,苦笑着对周文点了点头,歉然一笑,周文立刻躬身遥遥回了一礼。刘康回身便上了自家的车追刘远去了。

  虽然周文顺着吴妈的话头极力邀请萧雅到家里吃午饭,萧雅却没有接受这个邀请。毕竟,一个青年女子贸然上一个青年男子家中吃饭,总归有一些不妥当。

  最终,周文只好作罢,将萧雅送回了家。只不过两人并没有坐上来接他的轿车,而是一路走着。当然了,走路可以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嘛!

  司机老王见到两人的神态哪里还会不明白?所以识相地任由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开着车在后面远远跟着,没有打扰两人。

  周文知道萧雅是住在她苏州的姑妈家。

  两人来到萧雅姑妈家门口后,萧雅冲周文挥挥手,羞涩地一笑,就跑进了门。

  周文呆在门口,心中倍感委屈--真是的,都到家门口了居然也不请自己进去喝口茶!

  周文发呆的时候,老王已经把车开到了他的身边,又下车给周文开了车门,候在一旁。

  周文回过神来,就看见了边上拼命忍住笑的老王,只觉脸上发烧,飞快地上了车。

  回到家,周老太爷显得很平静,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挥挥手叫周文先去洗澡换衣服。

  也是,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身上早就臭不可闻了,亏得萧雅还陪自己走了这么久。

  周文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就是因为我身上太臭小雅才不请我进她姑妈家坐?”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像,刚出监狱时自己身上也是臭的啊,为什么小雅还让自己握住她的手呢?想到这,不觉想起刚才在监狱门口与小雅说话的情景,手上似乎还残留着萧雅的香气。可在周文情不自禁拿起手放到鼻边想闻闻香味时,入鼻的却是带着监狱特色的臭味!

  周文立刻把手放下,飞奔向浴室。

  淞沪(一)

  当周文背着一个大包出现在青云路十九路军阵地时,立刻就被守军发现并扣押了。

  守军的最高长官看见士兵押上来一个市民不由大吃一惊,一把将周文拉进战壕,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文也是没好气地从怀中拿出了写有“东吴大学淞沪抗战前线慰问团”的旗子,展开递给那军官看。

  昨天在真茹十九路军接待处时,那个负责接待的军需官不是告诉自己这几天淞沪战场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就是青云路和曹家桥吗?可眼前的阵地哪里像是打得“最激烈”的地方?根本连枪炮声都没有!

  就不知刘远去的曹家桥是否也是同样情景?

  那军官一把扯过旗子,看也没看就扔在一边,说:“我问你,你怎么跑到战场来了?”

  抓住周文的战士赶紧说道:“营长,他说他是苏州东吴大学慰问团的学生,还说要把慰问品送到最前线!”

  营长怒道:“胡闹!这里是战场,岂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周文没理他,而是自顾自解下了背上的大包,打开,把里面的一条条烟和一袋袋糖果都整齐地摆好,这才起身说:“营长是吧?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抗日的将士们送上一点慰问品,聊表心意。”

  营长和边上的战士看见地上的烟眼睛立刻都直了。

  后勤的那些家伙不知搞什么鬼,好不容易碰上个战斗间隙送上来的却只有弹药和干粮,却不知道大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提神解乏的烟!

  周文在他们眼里也立刻可爱了许多。

  营长咂吧咂吧嘴,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周文却不说话,只是把营长刚刚扔在地上的旗捡起来,示威性地展开,铺在烟和糖果上。

  看见周文不乐意的表情,营长忍住笑说:“嘿,这样就生气了?我叫陈正伦,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周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叫周文,是苏州东吴大学的学生,昨天送了一些慰问品到你们真茹的接待处,听说这几天这里仗打得最激烈,所以今天就给前线将士送点烟和糖果来了。”

  周文在说到“最激烈”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是觉得受骗了,心里有气,自然话中就带刺了!

  陈正伦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学生倒也有意思,安安静静地在苏州的学校待着不好么?为什么跑到这战场上?战场上可是随时会死人的,说不定就被你碰上了!”

  周文正色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周文虽然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这颗爱国心却是不输于任何人的!我虽然没办法扛枪保家卫国,但到前线为将士们摇旗呐喊,为国家流血却也是当仁不让!”

  陈正伦听完周文的话,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脸上原本有些不屑的笑容也没有了。

  是啊,自己的阵地别说没来过慰问团,就连团里的后勤部队都很少敢上来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只带来了一点点慰问品,但光冲着他这份心意,就不能怠慢了。

  想到这,陈正伦立刻说道:“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原本以为你跑到我们一营阵地是学那些在战场上混一混回去就出名的人,刚才老哥得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文连忙说:“陈营长多虑了,我周文岂是这么小气的人?像你们这样积极抗战的爱国将士,我们心里都是佩服得不得了!”

  陈正伦抓了抓头,嘿嘿笑了。

  要说这大学生说的话还真是顺耳!

  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咻、咻”的声音,周文立刻被边上的陈正伦一把扑倒在地,耳边响起了陈正伦洪亮的声音:“小日本炮击了,快隐蔽!”

  周围的士兵迅速伏在了战壕中。

  众人刚隐蔽好,日军的炮弹就落地爆炸了。

  连着几声爆炸后,又没有了动静,陈正伦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骂了一句不知什么话,就开始检查地上周文带来的那包慰问品有没有受损。

  还好,这次炮击只是几发迫击炮弹,而且弹着点比较分散,所以包里的烟和糖果都完好无损。

  陈正伦放下了心,随即大声叫道:“二蛋!”

  一个士兵立刻答应道:“到!”矮身跑了过来。

  陈正伦指着地上的烟和糖果说:“留下一包烟,其他的东西分成四份,给每个连送一份去,再给后面的炮兵弟兄送一份。”

  二蛋愣了一下,说:“营长你不多留点?”

  陈正伦骂道:“留个屁!你把东西发给他们的时候告诉几个连长,烟一人一根,糖一人一颗,当兵的先发,有剩下的才轮到当官的!我这包烟也是给警卫班和营部参谋们留的!”

  二蛋大声回答道:“是!”

  很快就把烟和糖果分好,再找别人要了几块破布分别包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战壕的拐角。

  周文看见陈正伦这样分配慰问品不禁心生敬佩。

  陈正伦又嘀咕道:“要说这小日本也奇怪,不但炸我们的阵地,听说刚开战的时候还轰炸了商务印书馆,过了几天市里的东方图书馆又被几个日本浪人放火烧了。”

  周文略一思索,面色顿时一紧,说:“这一点也不奇怪!日本人是有预谋的!”

  陈正伦愕然说:“这能有什么预谋?”

  周文叹了口气,说:“陈营长,你不知道,商务印书馆是我们中国最大的出版印刷企业,对我国的文化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而东方图书馆藏书近五十万册,其中多有善本、孤本,对传承我中华文明起着重要作用!想我堂堂中华五千年文明又岂是日本这种弹丸小国可以比得上的?日本人就算能占领我们的国土,但只要我们中华文明还在,他就统治不了我们的心,终究有一天我们还是会把他们赶出去或者是同化他们,将他们变成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就像蒙族和满族一样!所以日本人才会有计划地摧毁我中华文化,这样他们在侵占我国时就可以少很多阻碍,也就可以更顺利地奴役我们的同胞!”

  (1932129日,商务印书馆在“一·二八”事变后的第二天就遭到日军目标明确的轰炸,几天以后,号称“东亚第一”的东方图书馆被日本浪人纵火,全部46万册藏书包括价值连城的善本孤本等悉数被毁。对此,日军侵沪司令盐泽幸一说道:“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

  日军从侵华战争之始就有计划地摧毁中国文化,淞沪抗战期间,仅上海就有

  4万学生失学,238所学校毁于战火。1938年,在全面抗战爆发后仅仅一年,全国108所高校即有91所遭到毁坏!)

  陈正伦先是呆了一会儿,接着一拍战壕边缘说道:“小日本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周文叹道:“小日本亡我之心早已有之,可笑国民政府却还是如此委曲求全!”

  陈正伦沉声说道:“我们跟东北张学良的部队不一样,我们不打算请国际联盟来拯救我们,我们要自己来打这个仗!”

  周文心情激动,赞道:“陈营长这话说得好!”

  陈正伦抓了抓头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蔡军长说的!不过那也是我们心里的想法,就是我们没法说得像军长这么好!你看,现在我们不就把小日本给挡住了么?可见小日本的军队也不难打,实在是东北军无心抗战才会被小日本追着跑!我们十九路军才不会像东北军一样丢人!”

  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东北军的马占山将军是条汉子!我佩服他!”

  周文也点头说:“说的是!我们当初还为支援马将军抗日搞过募捐呢!”

  陈正伦一听周文的话,大是对胃口,拍着周文的肩膀说:“很好!小兄弟!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也不顾周文痛得直皱眉。

  这时,空中又传来了“咻咻”的声音,不过明显比刚才要密集。

  战士们用不着陈正伦提醒就都迅速隐蔽了。

  陈正伦一眼瞥见无所适从的周文,立刻翻身把周文压在身下。

  铺天盖地的炮弹倾泻在阵地上,周文感觉天似乎都要塌下来,陈正伦死死按住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

  周文感觉似乎是过了一辈子,炮击才终于停止了!

  陈正伦抬起身抖掉身上的浮土,突然心中一动,这次炮击明显持续的时间更长,打得也比刚才准,看来刚才只是日军的试射,这回才是正式炮击,很可能过一会日军就要进攻了。想到这一点陈正伦立刻大声说:“日本兵要上来了,准备战斗!”

  从浮土中不断钻出了一个个战士,但有一些却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周文也从土中钻了出来。

  他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战场!可奇怪的是,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害怕,有的只是兴奋!

  看见不但没有丝毫害怕仿佛还很适应这种环境的周文,陈正伦倒也有些佩服了,对周文说道:“看不出小兄弟还有几分胆色!”

  周文回以傻笑。

  等战士们准备战斗时才发现大半战壕几乎都被刚才的炮击给炸平了。

  陈正伦看着甚至不足以遮住下半身的战壕,又看了看身后被炸毁的临时仓库,叹了口气。别说麻袋早就用完了,就算还剩下,随着仓库的被炸毁,重筑战壕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陈正伦突然面露痛苦之色,随后大声命令道:“大家听着,把所有阵亡弟兄的尸体堆在面前做战壕!快!”

  边上的士兵愣住了,说:“营长……”

  陈正伦振声说:“弟兄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大上海!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像我们父母兄弟姐妹一样的上海市民不受小日本的祸害!是为了对得起送我们上战场的广东的父老乡亲!是为了不丢我们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的脸!眼前的这些弟兄已经先我们一步走了,我们也很可能要跟着他们去!但是,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只要我们还在,就要为他们报仇!增援如果没有来,小日本要想通过我们的阵地,就只有踩着我们的尸体!而我们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小日本垫背!阵亡的弟兄如果要怪就怪我陈正伦!我陈正伦发誓,如果我阵亡了,到阎王老子那里我会亲自给弟兄们赔罪!如果能够活下来,我陈正伦一定倾家荡产,厚葬阵亡的弟兄!”

  士兵们迟疑了片刻,慢慢地都默默转身,一声不响地抬起了阵亡同袍的尸体,垒在身前,每一个人都是泪流满面。

  看着这悲壮的一幕,周文只觉胸口发热,全身热血沸腾,几下就爬到陈正伦身边,恳求道:“陈营长,给我一支枪吧!你说过的,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小日本垫背。我也要杀日本人!”

  陈正伦看着周文热切的眼神,终于下了决心说:“好!二蛋,给他一支步枪,还有刺刀。”

  向各连送慰问品回来的二蛋立刻从地上捡起一支上好刺刀的步枪,递给周文。枪身上还带着血迹,看来是阵亡战士留下的。

  陈正伦虎着脸看着二蛋说:“我打你个死仔!把你自己的枪给人家!人家第一次摸枪你就给带血的枪?不吉利知不知道?”

  二蛋被训得低下了头,正要从身上卸下自己的步枪,周文已经抢过了那支带血的步枪。

  陈正伦愣住了。

  周文笑笑说:“陈营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枪上面留下的是忠义之士的碧血,哪里会有不吉利这种事情?周文何幸,能继承烈士遗志!今日之事,最多就是一个死!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当顶天立地!又何惧一死?我周文为国而死,就算不能青史留名,只要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即为死得其所!”

  陈正伦感动道:“好!小兄弟!老哥我当兵这么久还从没见过第一次上战场的人能像你这么有胆色的!来,老哥教你怎么用这枪。”

  让陈正伦吃惊的是,他只是粗略地向周文讲解了一遍如何持枪,以及装弹、上膛、退壳和瞄准的动作,周文立刻就明白怎么使用步枪了,而且据枪、瞄准、击发的动作都做得中规中矩,试射了十来枪后居然可以打中陈正伦指定的目标了。

  陈正伦忍不住问:“小兄弟,你真的只是学生?以前从没有玩过枪?”

  周文笑笑,说:“陈营长说笑了,我真的是学生!哪里能有什么机会玩枪?”

  陈正伦指着枪上的一个个部件说:“那你怎么知道瞄准时要用缺口正对准星?还知道打远处的目标时要改变这个表尺?我好像没有跟你解释啊?”

  周文恍然说:“哦,原来这叫缺口、那叫准星,这个叫表尺。嗯,还真是形象!”

  随后又解释道:“这个简单,瞄准其实就是利用了几何中两点确定一条直线的原理。要想瞄得准自然要保证枪管直指向目标,我看枪上有这么两个点刚好可以确定枪管的方向,吻合后只要对准目标就可以保证枪管和目标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自然就这么做了。至于改变表尺,那是因为刚开始我打远处目标时,子弹总是偏低,我才想起这是因为子弹前进时受自身重力影响,走的是一条抛物线而不是直线。近一点时,抛物线弯的不厉害还用不着考虑,但远了就对射击有影响了,所以我就想到把枪口略微抬高以使子弹射出后的抛物线终点可以上移从而命中目标。但枪口抬高之后我又发现缺口没有办法和准星完全吻合,这时我就发现了这个,也就是你所说的表尺,是可以移动的,而且在表尺的边上还标有数字,仔细一看,标的是200300直到1800,单位可能是公尺,表示的应该是射击距离(表尺射程)。所以在射击远处目标时我就把表尺移动到跟估计距离相应的数字上,没想到就射中了,不过我发现在有风吹过的时候,子弹也会跟着偏,看来射击时还要考虑风向和风力的大小。陈营长,不知道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陈正伦听得愣住了,好一会才感叹道:“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不但学得快还能讲出这么多道理!想当年我带这班死仔的时候,光教会他们怎么缺口对准星就花了好几天时间!”

  这时只听二蛋紧张地说道:“营长,日本人上来了!”

  陈正伦将望远镜从尸体垒成的战壕后微微露出,向前方看去。

  周围的民房早就被这些天的激战给移平了,所以现在倒是视野开阔。只见大概八百米开外,日本兵排列成了整齐的一排排正逐步向阵地接近,已经可以看到“三八式”步枪上刺刀发出的瘆人的幽光。

  看样子有两百多日本兵,应该是日军一个中队!

  陈正伦缩回了头,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周文,示意他看看。

  周文也学着陈正伦的样子将望远镜微微探出看了几眼就缩了回来。

  看得陈正伦暗暗点头,这才叫一点就透!

  淞沪(二)

  陈正伦转身大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看着逐步接近的日军,众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日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了,300米,250米,200米,150米……

  陈正伦轻轻把手中驳壳枪的机头打开,等日本兵大概接近到100米时,陈正伦的驳壳枪响了,同时大喊一声:“打!”

  战士们的枪也跟着响了,排枪过后,前排的日军倒下了十几个,后面的日军立刻散开卧倒,同时,日军的机枪、步枪开始还击。

  周文也瞄准一个日本兵扣动了扳机。但眼看着那个日本兵一下子栽倒,周文却是没来由的一阵惊慌,心中反复对自己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

  正在发愣的时候,陈正伦已经一把将他扯倒在地,很快,日本兵的子弹就几乎贴着垒在身前的尸体飞过,有些子弹打在尸体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有的子弹甚至穿过了尸体,击中了几个战士,自己这边的射击完全被日军压制住了。

  陈正伦吐出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丢他妈!小日本枪打得倒是狠!”

  说完一掌拍在周文的肩上,说:“小兄弟,行啊!第一次就打死个小日本!”

  周文对着陈正伦嘿嘿一笑,这笑却比哭还难看!

  陈正伦转身大声对二蛋说道:“二蛋,通知后面的炮兵弟兄,开炮轰小日本!丢他妈!就不信小日本还不怕炮弹!”

  二蛋立刻摇通了炮兵阵地的电话,传达完命令后放下了话筒。

  过了一会,身后就传来了迫击炮发射时沉闷的炮声,射击诸元是早就测算好的,炮弹不停落在日军的队伍中,很快,进攻的日军就退了下去。看得出来,他们这次进攻试探的意味更重一些。

  周文仍然傻傻地蹲在战壕里。

  陈正伦立刻就看出了周文心中的不安,他当然知道一个刚上战场的人第一次杀人后肯定会很不适应,所以立刻对周文说:“小兄弟,你怕不怕?”

  其实周文此刻心底里倒真有些害怕,但既然陈正伦问起,当然是不能说怕的,所以立刻大声回答说:“不怕!

  陈正伦哈哈一笑,说:“好样的,你比老哥我要强!我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可是尿了裤子!”

  周文立刻被陈正伦的话吸引了,好奇地问:“是吗?陈营长能不能给我说说?”

  陈正伦黯然地说:“说来惭愧,老哥我第一次上战场打的是内战,也就是对付江西的红军了,上头说叫‘剿共’!我是广东琼州人,从小就没念过什么书,在家种了七八年地,也讨了老婆生了孩子。民国十八年,十九路军在我们那里招兵,乡里的族长说十九路军是我们广东人自己的队伍,为了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我们广东子弟要积极响应,我就入了伍,成了十九路军第六十师的兵。入伍后我才开始识字。新兵训练结束的时候,我们班长生了重病,只好脱了军装。因为我训练的时候能吃苦,人又长得壮实,所以上头就让我当了班长。民国十九年,就是我当兵的第二年,应该是十二月吧,我们十九路军就从武汉入赣参加了对江西红军的‘围剿’作战。先经过萍乡,后来向万安进发的路上却遭到了红军的阻击。虽然说人家是‘匪’,看他们也穿得破破烂烂的,不过人家可真是能打!那时我还是第一次上战场!这训练和打仗还真不是一回事!别看我平常训练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我当时就尿了裤子!红军反击时差点就当了俘虏!不过人家红军是优待俘虏的,后来听说我们被抓的弟兄有一些还参加了红军。唉!你说人家共产党红军都是一些穷苦人,要不是活不下去怎么会造反?大家就不能好好商量?非要打仗?”

  周文看着陈正伦,心中却是暗暗叹气,事情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陈正伦又说:“后来我们十九路军又参加了两次对红军的‘围剿’,可红军都是神出鬼没的,我们天天都听上面说哪里哪里有红军主力,可每次去都扑空!说是说‘围剿’,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寻找红军主力!这仗打得是提心吊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我们在围剿红军还是红军在围剿我们!”

  说到这,陈正伦不禁苦笑。

  周文心中不由对红军的战术暗暗佩服。

  陈正伦继续说道:“第三次‘围剿’时,我们在江西兴国的高兴圩还吃了大亏,被无数的红军围住猛打!这回我们倒是遇到红军主力了,可那是人家主动找上我们的!激战一天,我们十九路军死伤无数!那情景真是惨啊!好在后来红军自己撤走了,我们才活着离开了江西!我们三次‘围剿’都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共产党的地盘是越打越大!我算是明白了,人家的兵都是为自己打仗,我们呢?是给官长打仗!他们的军官冲锋时都是说:‘同志们,跟我冲!’我们的官长呢?说的是:‘弟兄们,给我上!’唉!这一‘跟’一‘给’,一‘冲’一‘上’就是我们国军跟红军的区别啊!我们十九路军是什么部队?赫赫有名的‘铁四军’啊!(十九路军的前身是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第一师)我们十九路军都是由广东子弟组成的,是受过国父教导的军队!打起仗来自然是勇猛如虎!可那说得是打军阀!现在打得是穷苦人,仗打得窝囊,我们心中也憋气!想想我们这种革命的军队却用来打内战,真是丢人啊!”(“一·二八”淞沪抗战前,国民政府对江西红军的三次“围剿”19路军都参加了,前两次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什么大亏。第三次围剿后期,于193197日,十九路军第60、第61师在江西兴国高兴圩,遭到红3军团、红4军加红35师、红35军的围攻,双方激战一日,十九路军伤亡2000余人,战斗形成对峙。红军为保持主动,随即撤出战斗。这也证实了十九路军为国军围剿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评价。)

  周文不由对陈正伦刮目相看。陈正伦只是十九路军一个普通营长,可是就连他这样的一个普通营长都知道打内战丢人,可见十九路军的光荣传统没有丢!这次大规模的抗战发生在他们的防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周文转念一想又有了疑问,既然陈正伦不愿意打内战为什么参军短短两年多就从普通士兵升到了营长?

  看见周文古怪的眼神陈正伦顿时明白,尴尬地说:“小兄弟是不是觉得我升官太快了?”

  周文沉吟片刻说:“陈营长,请恕我直言,你刚刚说到你是不愿意打内战的,可是部队晋升靠得是战功,你如果没有战功又怎么会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内就从班长升到了营长?而你的战功又是从哪里来的?恐怕还是打内战得来的吧?”

  陈正伦叹了口气,说:“小兄弟说的是,我的战功的确是打内战得来的!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我虽然不愿意打内战,但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人要是上了战场,一旦杀红了眼也就想不到这许多了!只是,每次仗打完,我都因为作战勇猛而升官,可我每每想到我这官帽上染的都是中国人的血,我这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

  周文替他说出来了:“是罪恶感!”

  陈正伦接口说:“对!就是罪恶感!每次打完仗上头升我的官,我心里就难受!回到营房都要大醉一场!小兄弟,你不知道啊,只有喝醉了,我才看不到那一颗颗流着血的中国人的脑袋啊!”

  说着说着,陈正伦就哭了。

  周文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豪气干云的营长居然会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但脑中回味着陈正伦所说的话,心中却是暗自感慨不已!

  过了好一会,陈正伦才止住了哭声,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十九路军从江西撤了出来。撤出江西后,我们师就驻防在苏州,不过在一月二十八日七十八师一五六旅的弟兄们和小日本打起来三天后我们师就进了上海!”

  陈正伦突然两眼放光,说:“现在好了,我们打的是小日本!我们十九路军终于可以不用打内战了!说实在的,去年‘九·一八’之后老子就憋着一股气,浑身不舒服!现在好了,终于可以为东北的同胞出这一口气了!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保家卫国的岳武穆了!痛快啊痛快!老子活了快三十了,早就活够了!上天待我不薄,就算让我死在这里,也是死在打小日本的战场上!我陈正伦死而无憾!”

  说完,陈正伦大声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文听得这居然是岳飞的《满江红》,开始时对陈正伦这个没念过多少书的人居然也知道这首词不由感到有点奇怪,但随后就沉浸在词意之中了,热血渐渐沸腾,眼前仿佛出现了岳武穆手持沥泉枪骑着战马驰骋疆场的威武形象!待陈正伦用力吼出最后一句词时,周文的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陈正伦也是心情激荡,久久没有作声。

  良久,陈正伦心情平静下来,看着周文,歉然地说:“小兄弟,对不住。老哥没念过多少书,只知道这首诗,心里一高兴就唱出来了,唱得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周文立刻说:“不!陈营长,这是我听过唱得最好的诗!正唱出了我中华男儿的报国之心!”

  虽然陈正伦把这首《满江红》词说成了诗,但在周文的心目中,对他却没有半分的轻视!陈正伦虽然是个粗人,但却能够真正体会到岳武穆词中的爱国情怀!

  他是从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爱着自己的国家!只凭这一点,陈正伦就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所谓“饱学之士”更加值得尊敬!

  周文待心情稍微平静之后才问道:“陈营长,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陈正伦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说:“说来丢人,这还是我在江西剿共时听一个说书先生说过,后来求他教的!不知为什么,我以前看到书,听到诗啊什么的就头痛,偏偏听那说书先生解释过这首诗后就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学会。后来说书先生花了三天时间教我,我这才能够一字不差的念出来。我还求他给我写下了这首诗,一直带在身边。”

  说着,陈正伦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这才探手入怀,再拿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油纸包。

  陈正论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从里面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张写了字的普通信笺纸,递给了周文。

  周文赶紧也学着陈正伦刚刚的样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

  陈正伦连忙说:“小兄弟,你就不用擦手了!我是个粗人,本就不配碰像岳武穆这种大英雄大豪杰的诗,所以每次拿都要先擦手;你是大学生,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你跟我们是不同的,你拿这诗正相配。”

  周文喉中突然哽住,目中不觉又流出了泪水。

  这就是纯朴善良的中国人啊!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周文郑重地接过陈正伦递过的纸,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整首《满江红》。字虽然一般,但岳武穆这首词的意境却跃然纸上。

  周文默默诵读一遍,闭上眼又回味了一番,才又郑重地交还给陈正伦。

  陈正伦接过,又是一层层地包上油纸,放回怀中。

  陈正伦再抬起头来看着周文的时候,突然有些哽咽地说:“小兄弟,我陈正伦没用,不能护送你安全回去。国家缺的是你这样的人,但你却陪我这种粗人陷在这战场上,我陈正伦心中有愧啊!”

  周文心中激动,说:“陈营长,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周文今日能够跟诸位爱国将士同生共死是我的福分!作为一个中国人,就算书读得再多,如果不能像陈营长这般真心爱国,跟一只猪狗又有什么分别?”

  陈正伦抬起头,突然坚定地说:“小兄弟,你放心,但叫陈正伦有命在,一定护得你周全!”

  周文正色说:“陈营长,我周文虽然只是一个学生,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里是战场,没有什么文曲星或是大学生,只有战士!这仗该怎么打你就怎么打!不要管我!”

  陈正伦看着周文,深吸一口气,说:“可惜!老天没有早叫我认识小兄弟!”

  周文淡淡一笑,说:“我们现在认识不也是一样吗?何况就算我们不认识只要大家都是打日本人的那还不是都亲如兄弟?”

  陈正伦一拍大腿,说:“对!和小兄弟这样的人说话真是畅快!能认识小兄弟更是我陈正伦的福分!”

  周文立刻说:“陈营长,你这话就不对了!想我周文虽然比你陈营长多读了几年书,但若论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我比陈营长可就差远了!”

  陈正伦摇摇头,说:“不!我陈正伦是个粗人,有的只是满腔的热血和一颗爱国的心,我能为国家做的也就是流血,最多就是豁出一条命!但小兄弟不一样,小兄弟既然学了这许多的知识,就要想办法把我们中国变成富强的国家!让我们的子孙再也不受别人的欺负!也算是不辜负我们这些在前方流血的将士吧!你为国家做贡献是在将来,不是在这战场上!”

  周文愣住了,他实在没有想到陈正伦这样的一个粗人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了尖啸声。

  陈正伦面色一变,说:“不好,是小日本的重炮!”

  说完大声叫道:“二蛋,立刻通知炮兵弟兄们,叫他们转移阵地,小日本有重炮!”

  可是已经晚了,陈正伦话音刚落,炮弹就在身后不远的炮兵阵地炸响了。

  看见身后炮兵阵地重炮炮弹爆炸后激起的滚滚烟尘,陈正伦跌坐在地。

  后面的迫炮连是旅部直接加强给他的,就是考虑到一营阵地的正面是平地,防守压力比较大,现在炮兵阵地被炸了,而日军将要发动的进攻规模肯定不会比刚才那一次要小,没有炮兵的支援真不知该怎么抵挡?

  陈正伦叹了口气,看来刚才日军的进攻主要目的就是吸引自己的炮兵暴露,以便于使用重炮压制。自己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过了十几分钟,日军的重炮停止了轰击,但迫击炮又开始了火力准备,将阵地反复犁了几遍。压制得陈正伦他们根本没办法抬头。

  又过了有二十多分钟,日军终于发动了决定性的攻击。

  七百多名日军潮水般涌了过来。

  淞沪(三)

  陈正伦大叫一声:“小日本上来了,准备战斗!”

  又大声对边上的二蛋说:“二蛋,命令三连进入阵地!”

  三连是预备队,现在也该上了。

  二蛋立刻开始摇电话,可是过了一会却是满脸沮丧地说:“营长,电话不通,可能是电话线被炸断了!”

  陈正伦吼道:“那你就给我跑步到三连,叫他们运动上来!”

  二蛋敬了个礼说:“是!”

  立刻跃出战壕,朝身后跑去。

  可没跑多远,就听“砰”的一声枪响,二蛋应声倒地。

  陈正伦一拳捶在身下的土上,骂道:“操!小日本的神枪手!”

  周文一愣,说:“陈营长,这是怎么回事?”

  陈正伦叹了口气说:“小日本在我们对面埋伏了一些神枪手,只要我们暴露时间一久就会遭到他们射击,虽然人员损失不是很多,但对士气打击很大!”

  周文想着陈正伦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陈正伦也转身从望远镜里看着进攻的日军,陷入了沉思。现在正面的日军有七八百人,而经过日军炮火轰击,自己这边加上营直属队和警卫班也只剩下不到三百号人!这仗该怎么打?

  边上的战士都紧张地看着陈正伦。

  陈正伦哼了一声,大声说:“准备战斗!小日本进入四百公尺以内就开枪!”

  射击四百公尺远的敌人虽然没有多少准头,但好歹也可以迟滞一下日军,为三连的到来争取一点时间,现在陈正伦只希望三连听到密集的枪炮声会明白过来,主动出击。

  很快,日军就进入了四百米,战士们开始了射击,一排排枪打过去,倒下去的日军士兵不过寥寥十几个,这更刺激了日军,前排的日军已经加快了奔跑速度,眼看就进入了一百五十米了。

  这时,只听边上的战士高兴地说:“三连来了!”

  陈正伦一看,果然是三连到了,心中不由定了不少。

  三连连长上前向陈正伦敬了一个礼,说:“报告营长,我听枪声这么密集,猜到进攻的敌人一定很多,电话又不通,怕前方吃紧,所以就自作主张带着三连上来了。”

  陈正伦点点头说:“你个死仔不错,够机灵!来的好!立刻进入阵地!”

  接近满员的三连一加入战斗,就大大缩小了双方的兵力差距,虽然己方人数还是比对方少,但总还有一拼之力!

  随着三连加入战斗,日军在进入一百五十米范围后,伤亡迅速增加。

  但日军还是冲进了一百米。

  进入这个距离后,不但一营战士们步枪的准头高了,轻重机枪更是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

  日军不得不停下了进攻的步伐,转为和一营展开对射,不过由于日军没有现成的工事,进攻正面也不是很宽,所以虽然人数占优但因为没有办法全部展开在对射中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又过了一会,日军突然开始缓慢后退,在退到约300米开外后,天空中传来了“咻咻”的声音。现在连周文都听得出这是鬼子在炮击。

  大家立刻隐蔽,但延迟爆炸的迫击炮弹四散的弹片还是给一营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令人吃惊的是,迫击炮还在轰击,日军就冲了上来。

  战士们冒着炮火继续阻击,但火力已经不如刚才猛烈了。而且直接暴露在日军炮火下伤亡也很大。

  陈正伦大声命令道:“全体上刺刀,准备手榴弹,把小日本放近了打,这样他们就不敢开炮了!等小日本近了先扔手榴弹,再跟他们拼刺刀!”

  众人依言都停止了射击,将手榴弹都摆放在面前,再把手榴弹盖都拧了下来。

  日军很快就冲进了50米,日军的迫击炮为防误伤停止了射击。

  陈正伦大叫一声:“手榴弹!”

  顿时,所有的战士扬手扔出了一个个手榴弹。

  高密度的手榴弹接连在日军中爆炸,冲到近处的日军损失很大,不得不退了回去。

  周文看得手舞足蹈,却帮不上忙。

  叫他开几枪还可以,可真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没受过军事训练的周文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可是很快,退下去的日军又嗷嗷叫着冲了上来,有些日军甚至脱了上衣,光着上身,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就冲锋,浑不在乎呼啸而过的子弹和四散的弹片。

  终于,日军冲进了一营阵地,已经有战士和日军拼上了刺刀。

  陈正伦举起驳壳枪,大叫一声:“警卫班,跟我上!”

  率先冲上去,朝着几个日军士兵近距离开枪,警卫班的战士也拔出驳壳枪,学着陈正伦的样朝日军开枪。

  本想着要拼刺刀的日军一下子被这近距离射击给打懵了,一边用日语大叫着“卑鄙”,一边给步枪上子弹,但步枪上子弹哪里有驳壳枪快?而且警卫班战士几乎都是一人两支驳壳枪,通过二十来支驳壳枪的集中使用,终于把突破阵地的日军赶了回去。

  但一营的损失也非常大,几乎阵亡大半,剩下的也大多失去了战斗力。

  这时日军又开始炮击了,阵地上不时有炮弹爆炸。

  陈正伦提着驳壳枪在阵地上穿梭一阵后,回到了指挥部,已是满脸疲态。

  看见露出关心神态的周文,陈正伦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警卫班也只剩下五名战士了。

  陈正伦想了想,叫过两名战士,指着周文说:“你们两个听着,给我保护好这位小兄弟!只要小日本炮火一停,你们两个就带着小兄弟往后撤!”

  周文立刻说:“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和大家死在一起!”

  陈正伦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狗屁话!你陪我们一起死有什么好处?”

  周文大声说:“大家一起死,下辈子投胎再一起打日本人!”

  陈正伦愣住了,看着一脸决然的周文,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战士叫道:“营长,小日本又上来了!”

  陈正伦一狠心,说:“好!一起死就一起死,你跟在我后面!”

  这次进攻日军也学聪明了,接近阵地后炮击一停就是十几颗手榴弹扔过来,日军的手榴弹杀伤力很大,一营战士猝不及防下顿时又伤亡了不少,日军趁机打开了缺口又冲进了一营阵地。

  陈正伦看得两眼如要喷出火来,大叫道:“给我手榴弹!”

  边上的战士递过了几个手榴弹,陈正伦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将手榴弹绑在一起,再拧开弹盖,将导火索也绑在一起,用力一拉导火索,手榴弹“哧哧”的冒出了黄烟,陈正伦用力一甩,朝冲到近前的日军扔了过去,手榴弹飞到日军中爆炸了,集束手榴弹爆炸威力还是很大的,日军被炸倒一片。

  陈正伦抄起地上的一挺轻机枪对着冲过来的日军就是几个点射,不过很快,机枪子弹打完了。幸亏警卫班的战士驳壳枪及时响起,硬生生把冲上来的日军又压了回去。

  其他战士也纷纷朝日军扔出了手榴弹,日军终于撤退了。

  日军这次撤退后却并没有再炮击。整个战场突然之间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突然从对面阵地上传来了用高音喇叭播放的不太纯正的中国话:“对面的支那军人们,你们投降吧!作为你们的对手,英勇无敌的大日本皇军,我们敬佩你们!你们是真正的军人!但是,作为军人,你们为你们国家所做的已经足够了!放下武器吧,我们会按照《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给你们战俘的待遇,会给你们的伤员最好的治疗,会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战后,你们将作为第一批交换的战俘,很快你们就可以和你们的家人团聚!我们将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考虑,十分钟之后,如果你们再不投降,我们将彻底消灭你们!”

  陈正伦大叫道:“小矮子们,有种你们就过来!让爷爷我再揍你们一顿!”

  说完大笑,周文也跟着大笑,边上的战士也笑了,接着,战壕里还活着的人都笑了。

  陈正伦停住笑低声对一个战士说:“命令全营清点伤亡情况,收集剩下的弹药,准备战斗!”

  又转向周文说:“小日本给了我们十分钟,我们当然要好好感谢他们,一会就用子弹和手榴弹招呼他们!”

  周文叹道:“可惜我们没有炮了!要不然就把那个罗嗦的小日本给炸了!”

  陈正伦也是黯然,这会儿要是有炮该有多好啊!

  很快,伤亡和弹药的清点结果报上来了,全营现在仅剩九十四人!其中大部分是重伤员,还能作战的不过三十来人!子弹只有一百多发,手榴弹也只剩下不到十箱!

  听到这个结果,陈正伦眉头紧皱,摘下了帽子,在手中攥得紧紧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重伤员突然平静地说道:“营长,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杀了两个小日本,已经够本了,小日本要真冲上来我就拉响手榴弹,再干掉他几个!”

  其他伤员也纷纷说:“营长,给我们手榴弹吧!”

  陈正伦看着伤员们,而伤员们都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他。

  陈正伦心一狠,把帽子重新戴好,说:“好!给每个重伤员一颗手榴弹!”

  还能行动的战士含着泪给了每个重伤员一颗手榴弹。

  陈正伦拿起一颗手榴弹,看着周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周文淡淡一笑,说:“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

  拿过了陈正伦手中的手榴弹。

  陈正伦又把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分给了还能作战的三十来个人,每人平均还不到五发子弹,两颗手榴弹!

  等到做完这一切,十分钟也早过去了。

  这回日军进攻之前没有炮击,大概也发现了中国守军已基本没什么战斗力了。

  一排排光着上身端着上好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日军迈着整齐的步伐逐渐接近阵地,足有两三百号人!

  日军进到一百米时,陈正伦瞄准了一个日军大吼一声:“打!”

  战士们的枪响了,稀稀拉拉一阵枪响后,日军倒下了七八个。

  陈正伦大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都给老子瞄准了打!”

  日军也发现了阻击的火力弱的可怜,甚至连机枪都没有!于是继续前进。

  第二轮射击效果好了一些,倒下的日军有十来个,日军立刻分散卧倒,开始还击。

  很快,战士们的子弹都打完了。

  过了一会,对面日军停止了射击,重新站了起来,整好队,继续前进。

  陈正伦还没来得及提醒,战士们已经开始扔手榴弹了,只是日军并没有进入手榴弹的最佳杀伤距离,扔出去的手榴弹并没有造成日军多大的伤亡。更糟糕的是,手榴弹很快也没了!

  陈正伦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能多杀几个日本人真是可惜!

  弹药终于耗尽了,陈正伦立刻拿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站了起来,大声说:“卫生员留下,其他能走能跳的弟兄都跟我上,拼刺刀!”

  说完率先跳出了战壕。

  三十来个人应声拿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跳出了战壕,排成一排,怒目注视着对面的日军。

  正在前进的日军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在几声叽哩呱啦的日语之后,日军的最前排走出了相等的三十来个人。

  原来日军是要一对一和他们拼刺刀!

  陈正伦冷笑一声,对战士们大声说:“弟兄们!让小日本见识见识我们十九路军的刺刀!跟我上!”

  说完带头向前冲,战士们紧跟着冲了上去。

  对面的三十来个日军也发一声喊,加速前冲。

  双方很快冲到一起,鲜血几乎同时溅起,不时有人倒下。

  虽然日军的拼刺技术比中国军人的要高,但战士们个个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就算被刺中了要害也是毫不迟疑地同时将刺刀送进了日军的胸膛,所以,虽然战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同时也伴随着日军士兵的不断伤亡。甚至有好几个日本兵都是活生生地被垂死的战士死死咬住脖子,最后颈动脉被咬断喷血而亡,看得敌我双方都是心惊不已!

  陈正伦状如疯虎,连续刺倒了四个日本兵!

  双方人数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剩下陈正伦和两个日本兵了。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盯着这三个人。

  陈正伦用枪托撑着身体,不停地喘着粗气。眼角余光却暗中留意着这两个日本兵。

  一个日本兵看见陈正伦的疲态,觉得似乎有便宜可拣立刻哇哇叫着冲到陈正伦面前,挺枪对着陈正伦的胸口就是一个突刺。

  却不料陈正伦一个左弓步,重心左移,斜身躲过他的刺刀后身体一个左旋,顺势轮起枪托,枪托带着风声直接就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只听“砰”的一声,这个日本兵脸上开花,手中步枪掉落地上,往后便倒,鲜血溅了陈正伦一身。

  这日本兵倒下后腿还在不住地抽搐,又过了一会,才终于不再动了。

  陈正伦恢复站立,又是以枪托撑地,双眼死死盯着剩下的一个日本兵,目中杀意渐炽。

  这日本兵一会儿看看地上脸部变形的同袍,一会儿又看看陈正伦森冷的目光,渐渐的,双腿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又过了一会儿,这日本兵突然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步枪,掉转身就往身后的日军队伍跑。

  可还没等他跑回队伍,日军中一个铁青着脸的军官就拿起边上一个士兵的步枪把他给打死了,开枪的同时还从嘴里逬出了一句日语,在陈正伦想来,该是“懦夫!”之类的话。

  陈正伦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个被自己人打死的日本兵,拿起步枪,掉转头,挺胸大步往回走。

  直到回到战壕,日军也没有开枪!

  看到浑身是血的陈正伦,周文立刻上前关心地问道:“陈营长,你没事吧?”

  陈正伦一抹脸上的血迹,冷哼一声说:“我没事!就凭这些小矮子还敢跟我们十九路军拼刺刀?!”

  可是想到刚刚和自己出去的战士都阵亡了,陈正伦又不禁黯然神伤,再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伤员和周文,突然对周文说道:“小兄弟,对不住了!看来我陈正伦终究还是不能保护得你周全!”

  周文笑道:“陈营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陈正伦连忙摆手说:“不不!我陈正伦佩服小兄弟还来不及,又怎敢瞧不起你?”

  周文说:“那为什么陈营长还觉得我贪生怕死?”

  陈正伦更是惶恐,说:“小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陈正伦本是军人,军人战死沙场乃是份内事,何况我陈正伦就算是死好歹也是死在卫国战场,而不是死在内战战场上!我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可惜小兄弟正当年少,又是满腹学识,如今跟着我们这些粗人死在这里,我陈正伦不忍心啊!”

  周文潇洒一笑,说:“我堂堂中华男儿为国而死,死得其所!有何可惜?陈营长要是瞧得起我周文就再不要在我面前说起这种话了!”

  陈正伦大声说道:“好!小兄弟!难得你有此心,今日我们就一起以死报国!待得到了阴曹地府,我们再做兄弟!投胎转世后还在一起,还杀小日本!”

  周文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遂伸出手掌互击三下以为誓。

  这时,日军的队伍已开始继续前进,不断向战壕接近。

  每个战士都默默地拿出了手榴弹。

  周文轻轻地把自己那颗手榴弹的后盖拧开,用一只手拽住了导火索的拉环,将手榴弹藏在了身后。

  此时,周文突然想起了萧雅,心中一片甜蜜,但随后,便心中一痛。

  “不知小雅此刻在做什么?我若是死了,她会怎么想呢?”

  想到这里,近几个月的经历瞬间浮现在了周文的脑海中。

  但很快,周文就把这情怀放在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手榴弹,只觉虽然从此与萧雅阴阳阻隔,但能够和这群爱国将士共同赴死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呼:“十九路军的弟兄们,我们增援你们来了!”

  陈正伦闻声激动地往后看,就看见一大批国军从身后冲了过来,很快就越过了自己的战壕,和迎面冲过来的日军混在了一起,双方开始了白刃战。

  双方碰到一起,不断有人倒下。只不过,身后过来的国军士兵正是生力军,战斗力很强,有的还不时地开枪,再加上人数众多,前赴后继之下,进攻的日军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抵挡不住,又过了一会,日军的阵脚开始松动,终于,日军支持不住撤退了!

  增援的国军追击了一段距离后,主动和日军摆脱接触,迅速回撤,不一会儿,刚才国军追击时冲到的地方就遭到了日军的炮击,但很快,从身后想起了熟悉的沉闷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日军阵地响起了爆炸声,冒出了阵阵烟尘。

  陈正伦激动地说:“炮兵!我们的炮兵!是我们的炮兵!”

  这时,又听空中传来了尖啸声,日军的重炮开始压制射击,但很快,从身后也传来了尖啸声,国军的重炮终于开始了反压制射击!炮弹不时地落在双方阵地上,很快,双方阵地都陷入了烟尘中。

  良久,日军炮兵终于停止了射击。

  身后的国军炮兵也渐渐停止了射击。

  最终,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陈正伦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开战这么久,何曾看过自己这边有重炮射击的?而且居然能将日军的炮火给压制住!增援的该是什么队伍啊?

  这时,增援的国军中出来一个军官,低身走到陈正伦面前,向陈正伦敬了个礼说:“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一团一营营长唐德奉命增援!”

  接着哽咽着说道:“弟兄们辛苦了!我们增援来晚了,对不住大家!”

  陈正伦连声说:“不!弟兄们来得太及时了!我陈正伦在这里谢过了!”

  说着就要下跪。

  唐德赶紧扶住了他。

  陈正伦还是有点不相信地说:“国民政府的援军真的到了吗?真的还有部队支援我们十九路军抗战?”

  唐德点点头说:“是的!除了我们八十七师,这次增援上海的还有我们国军精锐中央军校的教导总队和第八十八师!”(本来这种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属于高度机密,像唐德这种级别的军官未必能知道详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应该随便泄漏,尤其是有像周文这样的“老百姓”在场,但在战场上为了鼓舞士气,这种情况的出现也就可以接受了。)

  陈正伦激动地说:“真的吗?这……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连国军精锐都来增援我们了?”

  陈正伦心中却早已相信了,要不然,哪来这么强大和准确的炮火支援?

  唐德郑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里打得太惨了!这里守卫的本来也是一个营,可是刚才清点过后才发现,整个阵地只剩下五十多个重伤员和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军官了!再看看每个伤员的伤势,任谁都明白这里的战斗有多惨烈!

  唐德突然看着牺牲战士尸体堆成的战壕,疑惑地说:“这是……?”

  陈正伦哽咽着说:“战壕都被炸塌了,我们只好用阵亡弟兄们的尸体垒成战壕!”

  唐德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向十九路军死难的将士,敬礼!”

  八十七师一营的官兵们立刻立正,接着齐刷刷举起了右手,向阵地前的尸体致敬!

  陈正伦目中泪水涌了出来,也举起了右手,跟着敬礼。一营所有手能动的伤员也都举起了右手或左手。

  良久,唐德才放下了右手,众人也跟着放下了手。

  唐德看了看陈正伦和他边上的伤员,说:“请问,您是……?”

  陈正伦立刻立正,敬礼道:“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营长陈正伦!”

  唐德肃然起敬,来增援的路上,他就看过这几天的作战总结,知道青云路阵地只有一个营守军,而就凭着这一个营的兵力,在装备简陋(相对于嫡系的八十七、八十八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和面对的日军)、补给缺乏,又没有重炮支援的情况下,这位陈正伦营长硬是抗住了对面装备精良的日军一个大队(日军大队的编制虽然相当于营,但甲种师团的一个大队有约1215人,大大超过中国军队的一个营。)的多日进攻!着实让人敬佩!

  唐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说道:“陈营长,奉上峰命令,青云路阵地现在由我们营接防!你们营可以撤下去修整了。我代表上海市民,代表我们八十七师,代表所有爱国的中国人,感谢你们这几天的英勇作战!”

  陈正伦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正伦才平静下来,对唐德说:“唐营长,我求你两件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唐德立刻说:“陈营长这是说的什么话?但有吩咐,我唐德莫不从命!”

  陈正伦微笑着说:“那我陈正伦在这里就先谢过唐营长了!”

  说完就是一个军礼。

  唐德连忙回礼,说:“陈营长不需客气,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陈正伦指着地上的伤员说:“这些伤员都是我们营的勇士,希望唐营长能把他们尽快送到后方医院,妥善安置!这是我求唐营长的第一件事!”

  唐德立刻说:“这是唐德分所应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完立刻吩咐救护兵和士兵们将伤员往后方医院送。

  待伤员都由战士抬了起来,唐德转身对陈正伦说:“那第二件呢?”

  陈正伦说:“这位小兄弟……”

 

 

 

  说着他指了指边上的周文,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大学生,本来是代表苏州的东吴大学来慰问我们营的,但因为小日本的进攻被陷在这里,差点就陪我陈正伦就义了。我求唐营长的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唐营长能派人把这个小兄弟送到后方安全的地方去!”

  唐德本有点奇怪陈正伦既然说有两件事情要求他,为什么说完第一件后还说这么多题外话,待听到后来才明白,不禁对周文也是另眼相看,立刻说道:“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叫我的警卫把这位小兄弟护送回苏州!”

  周文立刻说:“那陈营长你呢?”

  陈正伦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陈正伦缓缓从腰上斜挎着的文件包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周文仔细一看,似乎是一块叠着的深色布。

  陈正伦上前几步,将这块布放到一个伤员身上,从那伤员的面容可以依稀认出是营部的一个参谋军官。

  这参谋军官立刻激动起来,说:“营长……”

  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正伦制止了这参谋军官的动作,说道:“这是我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九军第六十师一一九旅一团一营的军旗!你把它带回后方的旅部,对旅长说,我们一营没有丢一一九旅的脸!没有丢十九路军的脸!更没有丢中国人的脸!虽然我们整个一营就剩下这么些人了,但我们的阵地还在!我们的军旗还在!我们不屈的精神还在!有了这些,我们还可以重建一营!”

  参谋军官哽咽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几句话,陈正伦明显轻松下来,继续说道:“至于我陈正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士兵!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请唐营长准我留下杀敌!”

  唐德万万没有想到陈正伦最后居然会有这样的请求,一时愣住了。

  周文心情激动,立刻说道:“我愿陪陈营长一起守这阵地!”

  陈正伦对着周文微笑道:“小兄弟,你如果还看得起我陈正伦,就听我这一次!我陈正伦身为军人,自当尽一个军人的本分,战死沙场!你是个大学生,学了这许多的知识,正该留下这有用之身,以为国家效力!国家不缺军人,但国家缺你们这样的人才!何况,你没有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有你在战场上,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你也不想我因为要照顾你而少杀几个日本人吧?”

  不等周文说话,陈正伦已经挥手制止了他,说道:“其实,我陈正伦是心中有愧!这一年多来,不知有多少红军或是共产党死在我的手上!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我的同胞!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晚上就睡不着觉!我总是在想,我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居然拿自己同胞的血来换战功?我还是个人吗?但是,这几天在战场上杀小日本的时候,就算是趴在地上,我都能睡得香!我这才明白,我的罪孽惟有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才能洗刷!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周文心中难受,知道陈正伦既这么说,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的,再劝也没有什么用了。心中对陈正伦的敬佩之情无以言表。

  唐德听了陈正伦的话也是心中感触良多,待陈正伦说完,唐德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好!陈营长!就让我们并肩战斗!多杀几个小日本!共同洗刷国军打内战的罪孽!”

  陈正伦浑身一震,看了一眼唐德,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周文心情激荡,看着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谁欺我堂堂中华无人?眼前这些就是我堂堂中华的大好儿郎!

  最终,周文还是在唐德警卫的护送下撤离了战场,回到了饭店。

  到饭店时,刘远已经等候多时了。

  原来,虽然刘远去的曹家桥阵地今天也发生了激战,但等他赶到曹家桥时进攻的日军已经被守军打退了,当天在曹家桥日军再没发动攻击,所以在慰问完守军后刘远很顺利地就回来了。

  看到满身尘土还有两名军人陪同的周文,刘远不由大吃一惊。

  待那两名警卫告辞后,刘远追问情由,周文便将这一天的经历一一说了,说到最后,不但周文泪如雨下,刘远也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尤其是听到周文转述陈正伦最后所说的话,刘远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汉子!好男儿!真英雄!”

  陈正伦,广东琼州人,牺牲时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96011911营营长。日寇侵占东北时,陈正伦曾准备作为义勇军,出关收复失地。不久“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在战斗中,陈正伦身先士卒,与敌肉搏数十次,屡挫敌锋。最后在激战中,不幸饮弹身亡。陈正伦牺牲的具体时间、地点已不可考,据淞沪抗战后整理的《第十九路军关于淞沪抗日作战纪要》所载二月十二日战况:“……乙、六十师方面,下午九时左右,有敌由青云路、天通庵、八字桥三路向我攻击,对战约一小时,敌均退去。丙、六十一师方面,曹家桥方面发现敌千余,与我一二二旅激战约一小时,敌即退去……”故决定将其战斗的地点放在60师的防区青云路,只是本文所述战斗发生的具体时间未能与之一致,是为一憾。另据宋希濂将军《我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回忆》记载:“211日(或12日),我旅奉蒋光鼐总指挥命令,接防蕴藻浜北岸阵地由胡家宅至吴淞西端曹家桥之线,于12日(或13日)晚接防完毕。”时宋将军任第87261旅旅长,从他的回忆录中看,似乎261旅并未接防青云路阵地,此为二憾。不过还是存在战况紧急时261旅临时支援青云路作战的可能性的。872615211营营长的确叫唐德,但他没有参加过青云路的战斗,而是在宋希濂将军的亲自率领下参加了之后极其惨烈的浏河战斗,特此说明。

  另:如本文所述,“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参战部队并不止19路军,还有中央军第87师和88师以及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要知道,这三支部队可是当时中国军队刚整编的德式师,都是一等一的精锐部队!虽然第一次淞沪抗战最后的结果很不令人满意,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抹煞当时在先进军事思想指导下的中国军队——德式师的抗日功绩。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黄埔魂(一)

  周老太爷回到饭店时,周文早已洗了澡换过了衣服,表面上再也看不出战场的痕迹。

  但周老太爷还是从周文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

  “你们今天上哪儿去了?”周老太爷突然问道。

  周文和刘远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周老太爷会突然问起这个,周老太爷不是暗示过不会过问两人在上海的事情吗?

  周文嗫嚅了半天没有说话。

  周老太爷皱了皱眉,沉声说:“你们今天是不是去了前线?”

  两人一听,都吃惊地看着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看来你们还真是去了!说吧,你们两个是去了青云路还是曹家桥?”

  周文大着胆子说:“我去了青云路,刘远去了曹家桥。”

  周老太爷说:“几时去的?”

  周文说:“我到那儿大约是上午九时。”

  周老太爷沉吟着说:“上午九时?那时曹家桥的战事已经结束,但青云路的战事好像才刚刚开始……”

  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说:“那你岂不是正好碰上日本人的进攻?”

  周文对父亲消息的灵通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点了点头。

  周老太爷看了周文半天,最终长出了一口气,说:“算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从明天开始,直到我们回苏州,再不许你们出饭店的门一步!”

  周老太爷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出去的时候,硬是留下了几个保镖,寸步不离地盯着周文和刘远。好在周文和刘远两人此时正努力消化着昨天的经历,所以也就没想着出去了。

  过了几天,周老太爷在上海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便带着两人回到了苏州。

  回到苏州的第二天,东吴大学也开学了。

  当周文和刘远走进东吴大学校园内时,令他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更夸张的是,无数女生甚至手持鲜花夹道欢迎。

  两人直到傻傻地回到自己的教室,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最后,在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下,再加上两人自己的推测,才终于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陪他们同去上海的那十几个同学回来后心中有愧,在被其他同学问起赴上海慰问十九路军的经过时大大赞扬了周文和刘远视死如归上最前线慰问抗日将士的精神。由于他们主动暴短,其他没去上海的同学想想自己连上海都没有去,自然也就没有指责他们贪生怕死的资格了。但这样一来周文和刘远的形象就空前高大了。不过令这十几个同学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这十几个人的形象居然也相应地提高了。是啊,这年头,当英雄岂是那么容易的?就算自己不是英雄,但他们这些人毕竟曾经和英雄在一起过啊!

  所以,在周文和刘远回苏州之前,同学们就酝酿了这么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周文所想要的,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萧雅了。

  无奈,同学们的热情实在是高,不停的有人聚在两人周围询问真实战场的情况。周文没有多说,而是让刘远介绍战场的情况。

  青云路的战斗太惨烈,这些天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从回忆中解脱出来,恐怕告诉他们这些过惯了优裕生活的同学他们就更没有办法接受了。

  刘远显然也明白这点,所以只是将战场情况简单描述了一番,但就是刘远所描述的战场情况也让同学们惊叹不已。以至于老师进来也没有人注意到。当然,老师也没敢压制学生们“求知”的欲望。现在周文和刘远两人可是东吴大学的头号名人了,他一个小小国政老师哪里敢造次!好在最后还是有学生注意到了这个可怜的老师,于是新年后的第一堂课才终于开始上了。

  直到下午,周文才在维正楼外见到了下课的萧雅。

  萧雅看见他时,脸上却没有露出周文所希望的那种欢喜的表情。

  周文带着疑惑走上前低声说:“怎么上午没见到你?”

  萧雅冷冷地说:“不是有那么多美女欢迎你吗?”

  周文登时明白,微微一笑,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是《诗经·国风·郑风》中《出其东门》一诗中的句子,表达的是一男子对一女子爱情的专一。诗中说:“出了东门,眼前美女如云。怎奈美女虽多,却非我心中思念。唯有白衣青巾的那姑娘,才是我心中所喜欢!”

  萧雅如何不知这意思?“噗哧”一笑,说:“谁知道?!”

  周文看着她的脸就像春风化冻一般,早已痴了!

  萧雅见了他这傻样,忍不住说道:“大英雄,想什么呢?”

  周文知道萧雅已不再生气,便看着萧雅的眼睛,说:“想你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萧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了头,脸色绯红,轻声说:“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这却是《诗经·国风·召南》中《草虫》一诗中的句子,表达的是一女子对远行在外的情侣的思念以及见面后的喜悦。

  周文大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雅似乎漫不经心地说:“我一会儿要去买很多东西,你去不去?”  

  周文一激灵,赶紧说道:“去!当然去!”

  心中却想:“说‘不去’的才是傻子!”

  不久,周文和萧雅就已经并肩走在了离东吴大学不远的十全街上。

  既然号称“十全”,十全街上当然是各种物事样样俱全了。

  可两人从街头逛到街尾,又从街尾逛回街头,萧雅却只买了一对无锡瓷猪。

  最后,周文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小雅,你不是说要买很多东西的吗?现在逛了这么久,难道就只买这一对瓷猪?”

  萧雅嗔道:“你这个木头!你还真要我说出来啊?我不说买东西你会陪我出来吗?”

  周文微笑着说:“你就是不说,我也愿意陪着你!”

  萧雅白了他一眼,说:“信你才怪!”

  周文笑着说:“不信才怪!”

  萧雅也不再跟他纠缠于这句话,而是将瓷猪举到周文面前,说:“阿文,你看这对瓷猪像不像我们?”

  周文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像!”

  顿了顿,又正色说:“至少,你没有那只母猪漂亮!”

  萧雅佯怒,举起拳头,在周文胸口轻轻捶了一拳,说:“好啊!你敢说我不如母猪漂亮!那你找母猪去好了!”

  周文笑了,抓住萧雅的拳头,说:“其实我就算不说你也该知道的。在我的心中,这世上又有谁能比我的小雅更美呢?”

  萧雅脸色一下绯红,说:“你呀!就会甜言蜜语,也不知东吴园有多少女子被你骗了!”

  周文大声说:“天地良心!”

  正要继续辨白,萧雅却白了他一眼,说:“好了!木头!我信你就是!你现在老实告诉我,这对瓷猪像不像我们?”

  周文又仔细看了看,说道:“像!真是像!”

  萧雅虽然知道这对瓷猪其实一点也不像自己和周文,但听周文这么说还是很高兴,说道:“那好,我就给这只猪……”

  说着,指着那只公瓷猪说道:“起名叫阿土!以后我就叫你阿土猪了!”

  说完,笑吟吟看着周文。

  周文立刻指着那只母瓷猪说:“那这只呢?该叫什么名?”

  萧雅笑着说:“当然就叫小雅了!”

  周文装作不高兴,说:“不公平!为什么你能有那么好听的名字却要叫我阿土?”

  萧雅说道:“因为你就是阿土猪啊!而我就是小雅!你不许再说,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说完,嘟起了嘴。

  周文只好闭上了嘴,但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既然这对瓷猪有你有我,那你要送哪一只给我呢?”

  萧雅一脸的惊讶,说:“谁说过要送给你了?”

  周文哭笑不得,说:“你都说像我们俩了,总该一人一个吧?”

  萧雅立刻把瓷猪抱紧,说:“不给!你几时见过相爱的两人自己要求分离的?我要一辈子留着它们!”

  周文愣了愣,没想到萧雅居然会这么想,苦笑了笑,不再说话。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正色说:“小雅,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萧雅睁大眼睛,说:“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周文缓缓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萧雅立刻用手遮住了周文的口,嗔道:“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

  周文把萧雅的手轻轻拿开,正色说:“小雅,我是认真的!”

  萧雅想了一会,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找你半辈子,再等你半辈子!”

  周文心情激荡,一把将萧雅拥入怀中。

  萧雅也是心情激动,便任他拥着。

  过了好一会儿,萧雅才突然想起这可是在大街上啊!赶紧用力想把周文推开。周文先是一愣,但一眼看见边上的路人,马上就明白了,脸不由刷的一下就红了,立刻和萧雅分开,再偷眼看萧雅时,却见她脸早已通红!

  其实两人倒是多虑了。苏州自古盛产丝绸之外,还盛产才子佳人的故事,对于两人这样的行为,苏州人早已不觉骇人听闻。看见这一对璧人,众人更多的是会心一笑。

  但周文还是牵起萧雅的手,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十全街。

  直到回了东吴园,周文才放下萧雅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柔情。

  这一天,就在温柔中度过。

  随着中国军队退守嘉定、太仓,日军攻占上海,淞沪抗战渐趋尾声。周文和刘远在极度失望之余又得到了一个更让他们沮丧的消息:去年让他们充满激情的东北军将领马占山于1932223日返回齐齐哈尔,25日就任伪黑龙江省省长。39日,他甚至去长春参加了伪满洲国的成立典礼,当上了伪满的军政部长!

  刘远得知这件事后,愤怒地对周文说:“早知如此,当初我们还为这个汉奸募什么款?”

  周文淡淡地说:“虽然他现在是汉奸,但不管怎样,那时他毕竟是打日本人的,总比那些躲在后方空喊爱国的人要强!”

  周老太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是出奇的冷静,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听其言,观其行。”

  说得当时在旁边的周文和刘远两人都是莫名其妙。

  这一天,突然有同学找到周文说:“阿文,有个国军军官找你,在钟楼前等你呢!”

  听到有个国军军官找他,周文的第一反应就是“陈营长”!

  周文立刻放下手头的书,飞奔向钟楼。

  钟楼前的确有个国军军官,但却不是陈正伦。

  周文上前,疑惑地看着这个军官。

  军官看见周文走近,试探着说:“请问,你就是周文吗?”

  周文点了点头。

  军官又确认道:“你是不是在一个月前去过淞沪前线?”

  周文再次点了点头。

  军官立刻向周文敬了个礼,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周文。

  周文一眼就认出那是陈正伦包着《满江红》词的油纸包,眼中止不住就流泪了。

  陈正伦将这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如今这首《满江红》出现在这里,不用说陈正伦肯定是为国捐躯了!

  看到周文征询的目光,军官眼中也有了泪光。

  周文还抱有一丝希望,说:“陈营长他怎么了?”

  军官深吸一口气,说:“陈营长自二月五日始至二月二十日,一直坚守青云路阵地,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前后与敌肉搏数十次,屡挫敌锋!但最后在激战中,不幸中弹,为国捐躯!陈营长临去之前对我说,无论如何要把这东西交给苏州东吴大学的周文!”

  周文双眼早已模糊,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军官欲言又止,说:“陈营长还有一句话托我转告你。”

  周文立刻说:“请说!”

  军官说:“陈营长说的是,‘忍辱负重,以利国家’。”

  周文愣了愣,突然明白了。

  陈正伦虽然书读得不多,和周文也只是短暂相处,但却非常了解周文的为人,怕他生出为自己报仇的念头,所以提醒周文临走时对他说过的话,要他留着有用之身,为国家建设出力。

  周文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军官也是泪流满面,说:“陈营长虽然不是我们八十七师的人,但他是一条好汉子!能在他手下当一回兵,我此生无憾!”

  说完,向周文敬了一个礼,说:“陈营长常跟我们说起你,说你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希望你也不要让陈营长失望!我有军务在身,就此别过!”

  周文哽咽着说:“谢谢!”

  军官转身,大步走了。

  军官走后好几天,周文精神都处于恍惚之中,时时在书房中看着陈正伦托那军官转交的《满江红》发呆。有一天刘远在周文书房也见到了这首《满江红》,想起了周文说过的有关陈正伦的种种,也不禁跟着落泪。

  又过了几天,周文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但一张报纸却又重新使他激动了起来。

  那是一张《苏报》。

  自从去年得知苏州报纸封锁“九·一八”事变的消息后,周文就不大看苏州的报纸了,但这天的《苏报》却引起了周文的兴趣,因为这天《苏报》的头版刊登了一个“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关于第九期补充招生之公告”的公告。

  公告内容如下:“

  一、本校为养成革命军干部军官,完成国民革命起见,特续招入伍生一百名,施以军事预备教育。

  二、入伍生期限十二个月,期满后甄别及格者,升入本校为学兵,修习军事学术,二年毕业。

  三、投考者须于三月二十日以前,持二寸半身相片三张,中学或与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文凭,及党证或各地区党部之介绍书,赴本校‘招生办事处’报名(党证报名时验发还,文凭试毕发还)。

  四、投考者之资格如下:

  A 年龄 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

  B 学历 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程度之学校毕业。

  C 身体 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D 思想 中国国民党党员,能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无抵触本党主义之思想,有本党党员之介绍者。

  五 试验之种类

  A 学历试验 按旧制中学修了之程度出题,求笔记之答案。

  B 身体试验 准陆军体格检查之规定,分身长、肺量、体重、目力、听力等项。

  C 性格试验 用口试法,观察对于三民主义了解之程度和性质,志趣、品格、常识、能力等项之推断及将来有无发展之希望。

  六、此次在南京投考者,无论从何地来试,录取与否,均不发给川资。

  七、入队后,服装、书籍、食费、零用,概由本校供给。

  八、本简章之外,关于试验手续、课目调制、成绩等,另有细则。”

  原来,在刚刚结束的淞沪抗战中,参战的作为德式师整编的示范部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损失了四十多人,德国教官大为光火,从中央军校里一口气就抽调了一百多人补充到教导总队,这样一来,中央军校学员数量就有所减少,所以上头决定给中央军校第九期补充招生一百名。

  看完这一公告,周文眼前一亮,心中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黄埔魂(二)

  到了学校,周文并没有去课堂,而是直接找到了教务长。

  教务长看见这个东吴大学头号名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不觉有些奇怪。

  周文先向教务长鞠了一躬。

  教务长和蔼地说:“坐吧,找我有什么事?怎么不去上课?”

  周文在来时的路上早就想好要说什么了,所以说道:“教务长,我想提前毕业,恳请校方对我提前进行资格考核!”

  教务长愣住了,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下意识地说:“你说什么?”

  周文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

  教务长终于明白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听力衰退没听清周文说的话,而是根本就是周文在无理取闹!

  教务长强压住心头怒火,说道:“周文,你好像是法学院的学生吧?法学院的学制是六年,就算是到了七月你离开我们苏州的东吴大学,那也不是毕业,而是转到上海的东吴大学法学院。在那里你还要继续学习三年,最后毕业了,你才能拿到文学士和法学士的双学位!”

  周文说:“那我能不能放弃法学士学位,只拿文学士学位?”

  教务长大怒,说:“你以为我们东吴大学是酒肆菜场吗?还可以讨价还价?”

  周文说:“可是,学校就不能稍为变通,以适应不同学生的需要吗?”

  教务长说:“需要?你有什么需要?学校的规定岂能因你个人而更改?如果学校为你改了规矩,那岂不是人人都学你那样?大家都提早毕业,这学还办不办了?”

  周文说:“我不是恳请校方对我考核吗?如果考核没有通过周文自然也不会要求学校颁以学位了!”

  教务长火又上来了,说:“周文,你不要以为自己人聪明就可以藐视学校的规矩!提前毕业?学校是为大多数人办的,不是为你一个人办的!”

  周文皱眉说:“那也就是说提前考核是不可能的喽?”

  教务长斩钉截铁说:“绝无可能!”

  周文说:“那好,那就算了吧。”

  听周文这么一说,教务长终于松了口气,以为周文被自己这些话教训得回心转意了,不免暗中为自己高超的语言艺术而自我陶醉了一番,语气也自然软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对周文说:“周文,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家境又富足,不会有学费短缺之虞。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就一心好好念书吧!日后为国效力,还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如此,则不但你自身可以飞黄腾达,更可以光宗耀祖!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错,我也就不怪你了,就当你今天没来找过我。回课堂去,好好学,啊?”

  周文知道这位教务长大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说道:“教务长,我想你肯定没有听明白我的真正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学校不愿对我进行提前考核,那么我决定,现在就退学!”

  听到周文说出这话,教务长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退学?!

  周文要退学?!

  苏州首富的公子周文居然要从堂堂的东吴大学法学院退学?!

  当年以成绩第一名考入东吴大学的那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居然要退学?!

  教务长顿时思维混乱,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良久,教务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没有听错?你刚刚是说,你要退……学?”

  周文点了点头,说:“是!教务长您没有听错。我,要,退,学!”

  周文将“我要退学”四个字特意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

  教务长简直要抓狂了!周文的父亲不但是苏州首富,其声望在苏州的各界名流中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这样一个大人物的儿子如果真的从东吴大学退学了那对东吴大学的声誉将会有多么大的打击啊?

  这问题教务长只要想想就觉得头痛,所以简直是咆哮着对周文说:“退学?你为什么要退学?你父亲知道么?校董们知道么?”

  周文淡淡地说:“退学的原因您很清楚。我已是成人,可以自己做出决定!所以您倒用不着拿我父亲来压我。至于校董,我想教务长您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教务长大声说:“解释?什么解释?我怎么解释?我现在代表学校拒绝你退学的请求!”

  周文笑笑,说:“我现在是退学,又不是要提前毕业。退学好像不需要学校的批准,只需要学生本人做出决定就可以了吧?我已经做出决定了,现在告诉您,并不是说我在征求您的意见,而只是要告诉您这么一个结果!”

  教务长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你……你这样做就不考虑后果?”

  周文说:“后果我早就考虑好了。不劳教务长费心。”

  说完,转身出了教务长办公室,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教务长一个人傻在办公室里。

  回到家中,周文跟往常一样走进了周老太爷的书房。

  周老太爷正拿着一枝毛笔在出神,桌上还铺着一张宣纸,纸上似乎写有四个大字,但周文看得并不真切。

  “父亲,我回来了。” 周文还是先向周老太爷请了个安。

  周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惊讶,说:“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有课吗?”

  周文说:“今天有课,但我有事所以先回来了。”

  周老太爷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周文低声说:“父亲,我有个不情之请。”

  周老太爷沉声说:“既然是不情之请,不说也罢。”

  周文说:“不,孩儿还是要说!”

  周老太爷沉吟片刻,说:“那好吧,说来我听听!”

  周文从身上拿出了那份《苏报》,上前双手递给了周老太爷,决然地说道:“这上面有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招生公告,孩儿已决定投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周家这一代就周文一根独苗,若是他真去上了中央军校,诺大一个周家大宅岂不就只剩周老太爷一个孤老头子了吗?就凭这一点,周文就觉得周老太爷肯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周文已经预感到周老太爷对他投笔从戎的强烈反对!

  但他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却并没有来临。

  周老太爷只是平静地看完《苏报》上中央军校的招生公告,然后平静地看着他,说:“你这是决定好了?”

  周文大声说:“孩儿心意已决!”

  周老太爷还是极为平静地说:“不后悔?”

  周文大声说:“绝不后悔!孩儿今天已经做出决定,并且已向教务长正式提出从东吴大学退学!孩儿还决定,将名字改为周卫国!以示此生誓死保家卫国!”

  周老太爷看着他,先是皱了皱眉,接着脸色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说:“好吧,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退学就退学吧。改名为周卫国,那也好。明日到帐房多支些钱,没多久就要开考,明日下午你就坐火车去南京吧。”

  周文,不,周卫国瞪大眼睛,嘴巴张开呈“O”形,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如果说上次“九·一八”事变后周老太爷对待共产党宣传小册子的态度让周卫国第一次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之后出面解救游行被捕学生和暗中支持他们去上海慰问十九路军的行为加深了周卫国对父亲的好感,那么这一次,周卫国就彻底对父亲不了解了!以父亲在上海最后几天的表现,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自己的请求的!

  周卫国傻傻地点头说:“是!”

  说完又朝周老太爷望过去,欲言又止。

  周老太爷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缓缓拿起桌上的宣纸,再从宣纸下拿起了一张写有字的普通信笺纸。

  周卫国一眼就认出那正是陈正伦视之重逾性命的那首《满江红》!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这几天我看你一直有点精神恍惚,问过刘远后,他跟我说了陈营长的事情。这是我在你书房看到的,顺手就拿过来了。本想好好跟你谈谈,现在你先提出也是一样的。”

  周老太爷将《满江红》放下,又用双手将宣纸转过来,朝周卫国展开。

  “精忠报国”!

  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周卫国心中立刻热血沸腾!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父亲!

  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我儿心思报效国家,也不枉为父十几年教导!岳母乃是一介女流,尚且替岳武穆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难道我周继先还不如她吗?现在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前身就是先总理在广州黄埔创办之陆军军官学校。想我黄埔军校出了无数的革命志士,他们为了革命不惜抛头颅,撒热血!终铸就了我黄埔之魂!我儿此去南京投考中央军校,当竭尽全力!一旦录取,望我儿用心学习,继承发扬黄埔之魂。将来驰骋疆场,精忠报国!驱除外侮,壮我中华雄风!扬我中华威名!方不致为父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周卫国已是泪流满面,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孩儿不孝,今后恐再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如今东瀛跳梁小丑乱我中华,孩儿虽不才,但如未能驱尽日寇,则誓不还家!”

  周老太爷从桌后起身,走到周卫国面前,扶起周卫国,也是老泪纵横,颤抖着说:“儿啊!自古忠孝难两全,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我儿当尽显我中华男儿本色,报效祖国,先国后家,为父定在家中静候我儿凯旋!”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周老太爷将那首《满江红》重新用油纸包好,还给了周卫国,说:“好好留着吧,你要记住,陈营长的血不能白流!一会回房收拾收拾,明日好出发。”

  周卫国接过油纸包,说:“是!”

  转身往外走去。

  周老太爷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一事。”

  周卫国停下来说:“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周老太爷思虑再三,说道:“你这样一走了之,那位萧家小姐怎么办?”

  周卫国一愣,说:“孩儿自有安排!”

  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说:“看得出,她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亏待于她!”

  周卫国朗声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周老太爷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对周卫国挥了挥手。

  周卫国躬身退出了周老太爷书房,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二天,周卫国找到了刘远,把自己的决定说了,还说了自己改名的事情。

  刘远听说周卫国居然要投考中央军校,而且为了投考中央军校居然退学了,先是一呆,但随后想起周卫国这段时间的经历,也就理解了。至于改名,刘远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的评价是:“周文这名字太文弱,既然决定投笔从戎,改名周卫国倒也贴切,虽然俗了点,但保家卫国是军人的本份,倒也没有辱没你!”

  只是说到最后,刘远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样一走,小雅怎么办?”

  周卫国黯然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特地来找你的。我既然决定投考中央军校,此生就决定粉身报国!不知何时就将战死沙场,怎能拖累于她?这次我投考中央军校的事情不想让她知道,希望我走之后她能忘了我!”

  刘远说:“要是她向我问起你呢?”

  周卫国说:“那你也万万不能说,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远叹了口气,说:“也只好这样了,就怕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到那时她恨的就不止是你了!希望她真如你所说,能渐渐把你忘了!”

  周卫国心中却是隐隐觉得这只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还是狠狠心将这个想法从脑中抹去。

  当天下午,周卫国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苏州火车站。

  送行的只有周老太爷、吴妈和刘远。

  吴妈拉着周卫国的手,不停地嘱咐各种需要注意的事情。

  最后,吴妈忍不住哭了,对周老太爷说:“老爷,文哥儿出生后就没一个人出过远门,这次出门能不能派个人跟着?”

  周老太爷冷着脸说:“路是他自己选的,好男儿志在四方!男子汉大丈夫不自己出去历练历练又如何能够担当大任?”

  说得吴妈再不敢多话,只是暗中垂泪。

  这时,往南京去的火车已经停靠站台了。

  临上车前,周老太爷给了周卫国一个小包,冷冷地说道:“记住,凡事须谋定而后动!”

  就不再说话了。

  见周卫国就要上火车,刘远犹豫再三,正要说话。

  周卫国抬手制止了他,说:“如果是有关小雅的就不要说了。”

  刘远只好叹了口气,说:“一路顺风!”

  周卫国笑了,却有些苦涩,转身上了火车。

  不一会,火车开了。看着拼命摇着手想追火车却跑不快的吴妈,周卫国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待平静下来,周卫国打开了周老太爷临走时给的小包。一看之下,周卫国愣住了。

  包里有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一封周老太爷以中国国民党党员身份写的介绍周卫国报考中央军校的信,上面赫然还盖有国民党苏州市党部的大印以资证明!周卫国直到此时才知道父亲竟然是国民党员!第二样是用小纸袋装着的五张自己近期的二寸半身相片。最后一样是一个苏州某中学的毕业证书,姓名赫然是——周卫国!

  周卫国终于明白临上车前父亲所说“凡事须谋定而后动”的含义了。

  他只是想到要去报考中央军校,又头脑一热想到改名,但根本就没有细想招生公告上注明的所须报考条件,他既不是国民党员,又无名为“周卫国”的中学毕业证书,相片也没有准备好,就算到了南京,又如何能够报考中央军校?可周老太爷只是看了那招生公告一遍就记住了关键部分。花半天时间搞到一个假的中学毕业证书或洗几张相片对周老太爷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至于到国民党苏州市党部盖个章就更简单了——只要想想陈敬仁对周老太爷的态度就知道。关键是周老太爷连这么细节的地方都想到了,这就由不得周卫国不心中佩服。由此,周卫国也就能够理解父亲对自己直到现在思维还是不够细密的不满意了。

  不过周老太爷是国民党员这件事却是更加重了周卫国对周老太爷身份的疑惑。

  当晚到达南京后,周卫国先找了家普通旅社住了下来,住的是普通的六人间。

  虽然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但周卫国与同住的几人很快就聊得火热。另几人也对这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很快有了好感,没有多久,周卫国就打听清楚了中央军校的地址。

  听到这年轻人是特地从苏州赶来南京投考中央军校的,其他几人对周卫国言语中不觉就多了几分尊敬。

  第二天,周卫国很顺利就找到了中央军校,在“招生办事处”门口,也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大堆满脸热忱来报名的人。

  看来“黄埔军校”在青年学生心目中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跟在众人之后,周卫国办完了所有的报名手续。

  几天以后,就将是招生公告上所说的各种试验了。

  黄埔魂(三)

  测试日期终于到了。

  第一天上午是中学水平的文化考试,周卫国自然是轻松过关。

  下午是口试,对于大多数仅为“中学或与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的考生来说,这是最难的一关,因为就凭他们现有的认知水平,当然很难有什么能入得了苛刻的主考法眼的独特见解了。但对于读了近三年大学又是东吴大学风云人物的周卫国来说,这种口试就是小场面了。周卫国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凭借着在东吴大学学到的各种知识再加上平常辩论时练出的口才,周卫国把所有主考说得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大惊失色,最后是大喜过望。以至于口试结束时,敬佩不已的主考们一致给了周卫国所有考生中最高的口试成绩——满分!

  第二天安排了体格检查,周卫国还算比较顺利地通过,尽管体检时有个军医官认为周卫国体质偏弱,但考虑到不能给青年的革命热情泼冷水,也就没有多留难。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上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续招入伍生的录取名单终于张贴在了中央军校的大门口。

  心情紧张的周卫国在录取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竟是高居榜首!

  周卫国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中央军校!

  欣喜若狂的周卫国当即给周老太爷发了电报,告知这一喜讯。下午,周卫国在旅社收到了周老太爷的回电。回电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止于至善!”

  周卫国先是愣了愣,但想起父亲一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心中也就释然了。

  周老太爷当然不会直接表扬他,但既然周老太爷要他“止于至善”,那就表明,周老太爷至少是承认周卫国目前已经做得不错了,这对周老太爷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很难得的夸奖了!当然,周老太爷对周卫国还是有不满意的,要不他就不会要求周卫国还需要努力以“止于至善”了。只是,这个“至善”究竟是好到什么程度就不是随便可以界定的了。

  两天以后,周卫国在旅社中接到了中央军校的正式录取通知。旅社中同住的几人自然是没口子地道喜,还凑钱买了一些食物在旅社给周卫国搞了一个小小的庆贺仪式。仪式虽然简陋,但还是让周卫国高兴得不住傻笑。

  录取通知上要求本次录取的所有入伍生于三月三十日也就是明天赴中央军校报到。于是周卫国在兴奋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往中央军校赶。

  等周卫国赶到中央军校校门口时,却发现校门还没有开。不过校门口却早已等着一群青年,一问之下,原来他们都是这次录取的入伍生。既然知道以后大家将在一起生活三年,众人自然是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

  又过了许久,校门开了,哨兵将众人的录取通知一一验过后,告诉了他们接待处的位置。

  在接待处,每人都凭借录取通知领取了两套军服和一本《精神教育》册子。在告知他们上午九时将有教育长训话后,接待处的老学员将他们分配到了临时营房中。

  周卫国来到自己所在的宿舍,发现十二个铺位中已有四个铺位上有人了,看来比他热情高的人还真不少!其他四人早已迫不及待换上了军服,见他进来都友好地冲他点点头。周卫国也微笑着一一打了招呼。

  见四人都穿着军服,周卫国也立刻换上了军服。

  军服稍有点不合身,但周卫国穿上军服后,心中却是无比激动。

  虽然投笔从戎有违陈正伦对他的嘱托,但周卫国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唯有参军杀敌才痛快!

  随着宿舍中人数的逐渐增加,宿舍中的气氛渐渐热烈。在一番自我介绍后,虽然各自的背景不相同,但几乎相同的爱国抱负却使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在交谈中,周卫国发现同宿舍的其他十一人虽然来自全国各地,但大多是因为受去年发生的“九·一八”事变和今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影响才决定投考中央军校的,而且都是来自普通家庭,所以在心中感叹爱国青年大有人在的同时也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家庭背景。不过众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渊博的知识,再加上他的年龄比众人都要稍大,所以自然就成了众人推举的舍长。

  过了不久,来了一个戴着袖章的执星官,在新入伍生宿舍挨个传达了准备赴礼堂听教育长训话的命令,并帮助大家整理好了军容。随后,执星官就带着这群新学员排着还算整齐的队伍走向了礼堂。

  新学员们进入礼堂后惊喜地发现安排给他们的座位居然是前排正中!这群菜鸟简直就要幸福死了!

  众人就座后,还是有不少人东摸摸,西看看,对礼堂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浑不顾边上老学员们的冷眼。

  周卫国却是学着老学员的样子正襟危坐,双目直视着主席台。

  不一会,有几人走上了主席台。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全体起立!敬礼!”

  全体老学员齐刷刷地起立,敬礼。

  在其他新学员还在发愣的时候,唯有周卫国跟着老学员们起立,然后凭着对当初在上海看到的国军所敬军礼的回忆而敬礼,显得有些突出。

  新学员们很快反应过来,也陆续跟着起立,敬着各种各样的“军礼”。

  接着,军乐声响起,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声,老学员们开始齐声唱《黄埔之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急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这回包括周卫国在内的所有新学员都傻了,他们可没学过《黄埔之歌》,哪里唱得出来?众人站在前排的最中间,却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只觉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尴尬过!尽管《黄埔之歌》比较简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但众人只觉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比一辈子还要长。

  待众人唱完《黄埔之歌》后,又听那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坐下!”

  新学员们赶紧跟着老学员坐下,这回倒是齐整多了。

  又是那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请教育长训示!”

  老学员们立刻开始整齐地鼓掌,又整齐地停下。

  新学员们的掌声则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待掌声停止,主席台上站起了一个不算魁梧的人。

  这人扫视了一眼台下的所有学生,开始说话:“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就在今天,我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又多了一批新鲜血液!那就是我们军校第九期续招的一百名入伍生!新入学的学员们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张治中,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

  他说到这里,新学员们已经发出一声惊叹,周卫国也瞪大了眼。

  张治中将军主动请缨带领第五军支援淞沪抗战的事迹这些人早已是耳熟能详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般的人物!

  张治中继续说道:“首先我要感谢这一百名新学员,感谢你们做出投身革命的决定,也感谢你们对中央军校的信任!”

  接着,张治中面色一沉,说:“同时,我要批评老学员,新学员们还没有学军容军纪,还不会唱《黄埔之歌》,为什么安排他们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是不是有人心怀不满,要出他们的丑?”

  张治中这话一说出口,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新学员们则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个为他们出气的教育长,有人还偷偷往边上的老学员们看去,希望能够看到他们脸上的惭愧表情。可让他们郁闷的是,老学员们却是个个坐得笔直,人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张治中继续说:“你们看看我身后的校训。”

  说着转身指着身后墙上的四个大字大声念道:“亲爱精诚!”

  念完又转身对着台下大声说道:“你们忘记了校训吗?”

  台下的老学员齐声回答:“没有!”

  张治中又大声说道:“好。那么,你们忘记了黄埔精神吗?”

  老学员又是齐声回答:“没有!”

  张治中说:“如果你们还记得黄埔精神,就大声告诉我!”

  台下的老学员齐声回答道:“团结!牺牲!奋斗!”

  张治中说:“很好!你们还记得!可是,你们真的做到了吗?谁来告诉我,什么是团结?”

  这回,老学员们没有一个吭声。

  张治中继续说:“我知道,这次在上海,我们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损失了四十多人,你们心里都很难过,难道我心里就不难过吗?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他们的牺牲不是白费的!他们尽了自己作为军人的本份!也让世人看到了我中华男儿的血性!他们都是你们的同志,是你们的兄弟,没有人能替代他们,也没有人想用别人来替代他们!但是,我们中央军校需要新鲜血液,需要更多的有为青年来为革命牺牲,流血!来为人民谋幸福!实现先总理的遗愿!”

  张治中环视一眼台下的老学员,说道:“希望你们以革命先烈为榜样!也给这些新来的学弟们以表率。”

  这番话说下来,老学员中有不少低下了头。

  张治中继续说道:“现在我建议,全体老学员以掌声欢迎新学员!”

  台下的老学员开始还是零零散散地鼓掌,渐渐地终于变成了整齐地鼓掌。

  新学员们知道老学员终于接受他们了,心中激动,也跟着鼓掌,最后掌声汇合在了一起,经久不息。

  张治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掌声止息,张治中看着坐在前排中间的新学员说道:“我也有话要对你们这些新学员说。这次中央军校的续招,投考者共有两千多人!你们这一百人能够坐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你们的优秀,但是,我希望你们更加优秀!作为一个军人,只有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作为一个军校生,也只有在最底层的部队中才能学会如何当一名真正的军人!所以,你们将不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新兵训练,而是在一周的入伍生教育后,分散下派到各个部队中,当一年普通的士兵!在这一年中,你们要学会如何做一名真正的军人!一年以后,如果你们能够通过所有考核重新回到这里,那么,你们才算真正成为了中央军校的一员,才能对别人说你们是黄埔人!大声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在一年以后回到这里?”

  新学员们都大声回答:“有!”

  张治中说道:“很好!希望你们说到做到!不要像某些人一样居然给我写信要我照顾他新入学的宝贝儿子!”

  台下一片哗然,老学员都知道张治中素来铁面无私,有人这么做岂不是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

  张治中激动地说:“我要对你们说的是,在我们中央军校,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子少爷,有的只是革命的学员!从你们跨入中央军校的大门起,你们代表的就是黄埔!早在黄埔建校时,先总理就已经明确告诫黄埔学员‘从今天起立一个志愿,一生一世都不存升官发财的心理’,要‘学先烈的行为,像他们一样,舍身成仁’,而不‘贪生畏死’。你们要永远记住我们中央军校大门口贴的那幅对联‘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我的话完了。”

  看着主席台上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的张治中,周卫国心中热血沸腾。

  这才是他梦想中的黄埔军校!

  新老学员们拼命鼓掌,新学员们还在互相低声打听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要托父亲向教育长说情!虽然谁都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但无论问还是答的人却都是一脸鄙视的神情。

  之后几天,新学员们没有进行军事训练,而是在两天军容军纪学习之后开始由政治教员集中讲授《精神教育》。

  这一天,突然有个传令兵找到了新学员队学习的教室。

  见到传令兵,政治教员暂停了授课。

  传令兵扫视了一眼教室后问道:“谁是周卫国?”

  周卫国站了起来,说:“我就是!”

  传令兵说:“请跟我来。教育长想见你。”

  周卫国顿觉愕然,他才刚进中央军校,没道理张治中会认识他一个小小的新学员啊?

  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但周卫国心中坦荡,还是在征得政治教员的同意后跟着传令兵大步走出了教室。

  来到教育长办公室门前,传令兵轻轻推开了门,示意周卫国进去。

  周卫国双脚一并,大声说道:“报告教育长!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周卫国向您报到!”

  门里传来了张治中威严的声音:“进来吧!”

  周卫国这才大步走了进去,只见张治中端坐在办公桌后,正注视着自己。

  周卫国走到离张治中约两米远停了下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默然肃立。

  张治中起身,在周卫国身边来回走了几圈,周卫国虽然有些奇怪,但却纹丝不动。

  张治中突然感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好!好!好!”

  周卫国大吃一惊,不禁回头看着张治中,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张治中见了周卫国的表情,笑了,说:“坐吧。”

  周卫国挺胸回答道:“学员不敢!”

  张治中又笑笑,没有勉强,走回办公桌后坐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入学时我说过的话你现在明白了?”

  周卫国不由满头雾水,老实回答道:“报告教育长,学员不明白。”

  张治中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微笑着说:“我错怪周老先生了!”

  周卫国心中再次充满了疑惑。从张治中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应该是认识自己父亲的,但他实在想像不出作为一个生意人,他父亲怎么会和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教育长认识?眼前的张治中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和苏州丝绸商有交情的人啊?这时,一直以来周卫国对于父亲的种种疑惑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陈敬仁对父亲的态度,父亲获知国民政府处置苏州抗日游行学生的绝密指示,父亲对各种敏感信息的了解……

  但周卫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父亲怎么会和军方有交情。

  张治中似乎并没有想要解答他的这些疑问,继续说道:“在你被中央军校录取之后报到的那天,周老先生托人给我带来了一封便笺,希望我能够在你入学后好好摔打你。当时,我以为周老先生是想暗示我徇私照顾你,所以心中极为不快。若是其他事情,周老先生但有所托,我莫不遵从,唯有这为国选材,治中却不敢稍有私心。因此已下定决心一口回绝,所以才有了你们报到那天我最后说的一番话。但之后我看了你的入学考试试卷,又问了口试考官对你的印象,再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终于相信了你是真想进我们中央军校,更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进来的!可我不明白的是,作为东吴大学的高才生,你完全可以在上海读完法学院,今后无论是做律师还是当法官甚至是外交官都大有前途,为什么你要投考中央军校?要知道,俗语有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也是我怀疑周老先生动机的原因。不过,周老先生也该知道,你来读我们中央军校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而且,就你的家世,似乎也用不着追逐升官发财。”

  黄埔魂(四)

  周卫国思索片刻,便将在淞沪抗战时自己在青云路的一番经历以及陈正伦临死时托一军官给自己带来那首《满江红》的事情对张治中说了。

  张治中听完,也不禁感慨道:“原来如此!那陈正伦真是一条好汉子!难得你年纪轻轻,也有这等爱国胸怀!”

  周卫国低头黯然道:“可我比起牺牲的陈营长还是差了许多。”

  接着抬起头说:“我有一个疑问,不知教育长能不能替我解答?”

  张治中说:“请说!”

  周卫国说:“我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治中愣了愣,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我父亲只是苏州的一个商人,您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怎么会认识我父亲的?”

  张治中奇道:“难道周老先生从未对你说起过他以前的事情?”

  周卫国摇摇头说:“父亲从未跟我说起他的过去!”

  张治中长叹一声,说:“周老先生的确是我们后辈的楷模!”

  他这样一说,周卫国更是对父亲的过去感到好奇。

  张治中继续说道:“周老先生是最早的兴中会员!”

  周卫国“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疑惑地看着张治中。

  父亲居然是革命党!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你不用怀疑,周老先生的确是最早的一批革命党!那时,他还只有二十出头,还没有继承家族的产业,正在美国耶鲁大学留学……”

  周卫国又是“啊”的一声,父亲居然还在美国耶鲁大学留过学?这时他突然记起,父亲从小就让自己接受了西式教育,而且早年父亲给自己请的外籍教师不就是个美国人吗?只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和外籍教师是怎么交流的,而且看外籍教师对父亲很尊敬还以为是钱的缘故。现在这一切都很好理解了。这样看来,那外籍教师提出让他去美国耶鲁大学留学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了。

  张治中继续说道:“有一年,周老先生在檀香山偶然遇见了先总理,两人交谈之后,周老先生深为先总理的远大抱负所感动,从那以后就常常和先总理来往。受先总理影响,周老先生在1894年兴中会刚成立的时候就成为了兴中会的秘密会员。之后不久,周老先生就回国了,但和先总理仍然保持秘密联系。回国几年以后,周老先生继承了家族产业。此后一直暗中资助先总理的革命事业,过了几年,中国同盟会成立了,周老先生又成为了中国同盟会的秘密会员,还认识了同为革命党的你母亲。”

  周卫国更是吃惊:“我母亲也是革命党?”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是的。你母亲虽也是杭州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却极有思想和主见,甘愿投身革命,并为此与家族决裂!周老先生和她因为志趣相投,所以走得比较近,两人互相爱慕,并最终成为了爱侣。”

  周卫国心中感动莫名,对父母由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悠然神往。不由想自己和萧雅似乎跟父母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但一想到这里,周卫国心中就是一痛——自己此生只怕再也见不到萧雅了!

  张治中却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这个变化,仍然继续说:“不过你父母的婚礼却是在他们相爱很多年后才举行的。”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

  张治中感叹道:“你父母相爱时,先总理领导的民主革命正进入关键阶段。先总理在全国各地相继筹备起义,正需要大量的军饷物资。周老先生作为秘密会员,为了资助先总理不断扩大家族生意,为此,周老先生和你母亲总是聚少离多。而且周老先生曾经发过誓,若不推翻帝制,终身不言娶!你母亲当时也发了相同的誓言!两人就此约定待推翻帝制后,再行婚礼。”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

  父亲和母亲还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等到了他们所为之奋斗的目标的实现。而自己呢?

  张治中继续道:“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终于成立!二月十二日,满清宣统皇帝宣布退位,帝制终于被推翻!在宣统皇帝退位的这一天,周老先生和你母亲正式成婚,同时对外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当时的婚礼,先总理因为事务繁忙而没有亲自参加,但手书‘佳偶天成’四字作为贺礼。而我们这些后学末进却大多参加了婚礼。比如现在的苏州市长,市党部书记陈敬仁当时就在。”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说:“他也在场?”

  张治中笑了:“陈敬仁走上革命道路就是由周老先生引导的,说起来还是周老先生的学生,他当然应该参加婚礼!”

  周卫国心中恍然,这就可以解释陈敬仁对自己父亲的尊敬了。

  张治中说:“当时的婚礼,真可说是盛况空前!江南各界名流、军政首脑前来道贺者络绎不绝,周老先生当天也是大醉!婚后,你父母感情日深,后来你母亲就怀上了你。”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天妒良缘!成婚仅一年多你母亲就在生你的时候因为难产而不幸去世!”

  周卫国心中黯然。他曾偶然听吴妈感叹过他母亲的优秀,母亲生他时因为难产而过世也是吴妈无意中说出口的,但由于周老太爷从不许人提起已故的夫人,所以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母亲竟是一无所知!今日若不是眼前这位教育长一番话,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母亲的事迹了!

  张治中接着说:“从你母亲去世以后,周老先生就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当时袁世凯窃国,之后又有军阀混战,周老先生便再不参与政治,专心经商了,没想到因此却将家族生意发展到遍及全国,远至东南亚!不过先总理发起的讨袁、护法战争和先后几次讨伐军阀直至筹建黄埔军校均得到周老先生的大力支持!周老先生这等胸怀,也是我们这些后辈所无法企及的!”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教育长,卫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治中笑笑说:“你问吧,若从周老先生算起来,我和你还算是平辈呢!”

  周卫国立刻肃立,说:“学员不敢!”

  张治中挥挥手,说:“不要拘束,我们今天只是叙旧,没有教育长和学员之分。”

  周卫国说:“是。那卫国就冒昧了。”

  张治中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周卫国说:“去年的十二月十七日,苏州发生了由东吴大学学生发起的抗日大游行,被捕学生有四十几人,不知这事教育长可知道?”

  张治中笑了,说:“我早猜到你要问这个了!我不妨告诉你,中央党部要将苏州被捕学生移交‘中央组织部调查科’这件事就是我秘密通知周老先生的!”

  周卫国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我父亲作为一个商人如何能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教育长为什么想到要把这消息告诉我父亲?您就不怕因为泄密而受到惩处吗?”

  张治中说:“‘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是个什么地方我还是清楚的,当得知中央党部要将苏州被捕学生移交给他们后,我就知道有人要对这些学生下毒手了,有心想要救这些学生。至于泄密的惩处嘛,我倒没想这么多了。只是我和苏州方面没有任何联系,再说我是军人,也不宜插手党务,所以我就想到了周老先生。苏州党部书记陈敬仁是周老先生的学生,这个面子他不会不给,何况周老先生虽然隐退,但方方面面各级政要卖他面子的人着实不少,由他出面,自是再合适不过!后来周老先生也托人转告我说学生均已获释。看来这陈敬仁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周卫国对张治中鞠了一躬。

  张治中一愣,说:“你这是为何?”

  周卫国说:“去年十二月十七日苏州的抗日大游行我也在场,当时也在被捕之列,今日既然得知事情真相,卫国谨代表被捕学生谢教育长救命之恩!”

  张治中奇道:“陈敬仁竟然连你也敢抓?他就不怕周老先生找他算帐?”

  周卫国说:“他当时倒不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不过当我父亲上门找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决定把我释放,还不断向我父亲赔礼。”

  张治中皱了皱眉。

  周卫国知道他虽然不满当局抓游行学生,但是对陈敬仁这种公私不分的态度却也很不以为然。

  周卫国接着说:“不过我父亲并没有接受。”

  张治中并不觉得奇怪,说:“是吗?”

  周卫国说:“父亲要求他要么放了所有被捕学生,要么连我都不用放了。”

  周卫国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是明白,当时如果陈敬仁真不释放他们,他们的命运究竟会怎样就绝不是现在能轻松想像的了!

  张治中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这才像周老先生!公私分明!光明磊落!”

  又看向周卫国说:“想来你当时的表现肯定是不错的了?”

  周卫国傲然说:“总算没有给父亲丢脸!”

  张治中点点头说:“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我知道周老先生的儿子应该是名叫周文的吧?你怎么改名了?”

  周卫国昂首说:“保家卫国为男儿本份!我改名卫国即为此意!”

  张治中赞道:“说得好!似你这等年纪又生于富贵之家尚能有如此爱国情怀,那才难得!”

  周卫国断然说:“教育长错了!”

  张治中略为错愕,说:“哦?我哪里错了?”

  周卫国说:“人之出身,并非自己可以选择,卫国虽然出身富贵,但淞沪战场上牺牲的那些大好男儿,他们难道就不是爹妈生的吗?难道他们就该为这个国家去死而我们就可以躲在后面偷生?出身富贵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就不能爱国?”

  张治中歉然道:“治中错了!爱国怎能有门第之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说完站起,对周卫国敬了一个军礼。

  周卫国不由对张治中肃然起敬。大话谁不会说?但张治中作为堂堂中央军校教育长,还能如此襟怀坦荡实属难能可贵!

  周卫国赶紧立正,还礼。

  张治中立刻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要拘礼了。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也算是我以权谋私了一回吧!你放心,周老先生的吩咐我一定照办,一定好好摔打摔打你!”

  周卫国朗声说:“谢教育长!”

  敬了一个军礼后,转身大步出了张治中的办公室。

  几天以后,中央军校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就被陆续分配到了各个部队。

  张治中果然没有食言,为了实现他“好好摔打摔打”周卫国的承诺,周卫国被单独送到了国军精锐第88师的一个兵营。

  这个兵营驻扎有一个连的教导队,平常他们就是负责训练其他部队的新兵的,只不过此时并不是征兵季节,所以整个兵营就迎来了他们今年施训的第一个新兵!

  周卫国走进兵营后,见到他的老兵都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更夸张的是,甚至有老兵主动给他拿行李并带他到营房!看见这些老兵过度热烈的眼神和脸上的古怪神情,周卫国简直就要怀疑张治中早把要摔打他的承诺抛到一边而利用职权把他分配到一个将会给予他特殊照顾的部队了!

  周卫国有理由怀疑张治中,因为在他放下行李正式向教导连连长王贵州报到后,满脸喜色的王贵州一不小心就透露了一个秘密。

  “太好了!你是我们教导连今年来的第一个新兵!”

  周卫国当时就傻了!

  王贵州这话的意思不会是说这次就由他们这一个连训他一个人吧?那这“照顾”也未免太特殊了点!

  但是王贵州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幸福!

  因为王贵州说的是:“小子,你有福了!明天开始,我们这一个教导连就开始训你一个了!怎么样?感动吧?”

  周卫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房,躺到自己铺位的。

  躺下后周卫国心中只是反复转着一个念头:“一个连训我一个?!好好摔打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第二天,周卫国正式开始了他在军营中的幸福生活。

  早晨六点不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就响了。

  由于是新兵,周卫国没有授枪,所以周卫国只需要把背包打好背上跑出去集合就可以了,但问题的关键是中央军校给这批入伍生的先期教育只是简单的军容军纪,并没有教怎样打背包!

  所以当周卫国抱着胡乱卷起的背包出现在队列前时,毫不意外地发现整个教导连早已全副武装列队在欢迎他了!看着齐整的队伍好像并没有留下自己站的位置,周卫国又开始发傻了。

  王贵州笑吟吟地看着他。

  只不过周卫国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里不怀好意!

  王贵州微笑着说:“列兵周卫国。”

  周卫国立刻立正、挺胸、敬礼并大声回答道:“有!”

  只不过这样一来手中拿着的背包立刻散开,这礼也就敬得有点不伦不类了。

  王贵州还是微笑着说:“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迟到?”

  周卫国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是因为你们故意要整我所以还没教会我怎么打背包就让我紧急集合吧?

  王贵州说:“我们的规矩,很简单,每次紧急集合的最后一名,绕操场跑二十圈!”

  没话可说,周卫国只好开始绕着操场跑圈了。

  不过这操场估计是为部队受阅准备的,真是大啊!一圈足有一千米!

  王贵州转身对着老兵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解散!回去睡觉!”

  老兵们散是散了,却没人往营房跑,大家都在看着周卫国跑圈呢!已经有很久没看到新兵了,大家早就等着看热闹呢!有个老兵甚至提议赌周卫国能跑几圈。一众老兵纷纷应赌,最后的焦点集中在周卫国将在十圈以内还是超过十圈倒下。老兵们就此分成了两派,不过明显赌十圈以内的人占了上风,因为大家早就知道要从中央军校来这么个新入伍生,再见到周卫国本人后一看他的体格就知道他明显属于文弱书生型,摆明就不可能跑过十圈的。

  所以当周卫国咬牙跑到第十一圈才倒下时,大多数老兵都发出了一声惊叹,当然随后就是一声咒骂。半个月的烟没了!

  不过这群老兵当然不会让周卫国真的在第一天的训练还没正式开始便就此倒下,老兵们发挥了集体智慧,用尽了各种土法、密法,总之是让周卫国在一周后又上了训练场。

  当然,老兵们也不是一味耍他,该教的东西还是一样不拉,所以很快,让老兵们郁闷的事情发生了——之后的紧急集合,周卫国再也没有迟到!不过让周卫国郁闷的是,随后教导连的规矩也改了,最后一名不再需要跑圈了!

  就这样,老兵们开始惊讶地发现,每教周卫国一样东西,他总是能很快领悟,而且用不了多久肯定超过教他的人!渐渐的,老兵们看周卫国的眼神开始有了欣赏,当然,也有一些不服气。

  黄埔魂(五)

  这一天,周卫国开始接受拼刺训练。在教授了一些拼刺要领后,王贵州突然拿起木枪对周卫国说:“周卫国,我们来对练!”

  边上的人都愣住了,王贵州可是全连拼刺第一高手啊!这个新兵才刚开始学拼刺,似乎用不着对他这么残忍吧?

  众人正在想着,周卫国却大声回答道:“是!”

  说完拿着一支木枪就出列了。

  众人一看有热闹可瞧,立刻围了过来。

  周卫国拿着木枪站到王贵州面前,按王贵州刚刚教的要领摆好了预备用枪姿势。

  王贵州趁周卫国立足未稳,突然上前,一个突刺,大叫一声:“杀!”

  就把周卫国刺倒在地。众老兵异口同声发出“唉”的一声。

  在众人的失望声中,周卫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持木枪,再次摆好了姿势。

  虽然穿了护具,但王贵州这一刺势大力沉,周卫国胸口还是隐隐发痛。

  王贵州又是一个突刺,这回周卫国已有准备,挥枪格开,但没想到王贵州这是个骗左刺右,所以周卫国又被刺倒在地。

  众人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出声音,周卫国就又站起来了。

  王贵州还是一个突刺,周卫国还是挥枪格开,但已留有后劲。王贵州点了点头,说道:“好!”手中木枪却不停留,顺势一绞将周卫国手中木枪击落,随后从容地以一个突刺将周卫国刺倒。

  就这样,周卫国不断被王贵州刺倒又不断站起来,再被刺倒,再站起。

  最后,当周卫国又站起来时,王贵州终于下不了手了。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有韧性的新兵!

  王贵州只好把木枪交给边上一个老兵,挥了挥手,命令解散。

  从那天起,兵营里就出现了一个训练疯子——周卫国!

  每天当所有训练都结束后,大家还能看到周卫国一个人全副武装腿上绑着沙袋沿着操场跑圈,开始几天跑的是十圈,之后是十二圈……最后一直到二十圈!跑圈之后又是各种战术动作操练。每天当天还没亮时,周卫国已经起床练刺杀了,“杀”声吵得老兵心烦意乱,直骂这个新丁精力过剩!王贵州听了只是笑笑,却没有阻止周卫国自己的加练,只是命令伙房暗中加强周卫国的营养。

  就这样,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天,又是拼刺训练。

  看战士们对练了一会,王贵州一时手痒,拿起木枪远远指着周卫国大声说:“周卫国,我们来对练!”

  老兵们刚开始看到王贵州要出场,不约而同都停止了对练,待听清王贵州说的话后一众老兵几乎同时发出一阵失望的声音。他们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王贵州是怎样把周卫国打得满地找牙的!现在王贵州又找上了周卫国那也太没挑战性了吧?

  谁知周卫国却大声回答道:“是!”

  竟然像是很期待的样子,拿着木枪大步走到王贵州面前。

  众人一看觉得有热闹可瞧,哪里用得着提醒?早就自觉围过来了。

  待周卫国站到王贵州面前时,王贵州才突然发现,今天的周卫国有点异样,但究竟有什么异样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周卫国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势。

  王贵州摇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从脑中挥走。将手中的木枪握得又紧了一些。但看着面前的周卫国,不知怎么竟有一些紧张。

  周卫国却是神色自若,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将木枪立在身边的地上。

  此时的周卫国,正回想着淞沪战场上陈正伦与日军拼刺刀时面对最后两名日军时的情景,瞬间,周卫国只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青云路战场,而眼前的王贵州也变成了日军士兵,不由全身热血沸腾,表面虽然脸色平静,但双眼直视着王贵州的眼睛时,心中杀意却是渐渐浓烈。

  王贵州突然觉得被周卫国这样看着极其不舒服,往常拼刺时那种好整以暇的心态不再能保持,心中大吃一惊,知道从气势上已经输给了周卫国。王贵州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自己必须先出枪,所以果断地大叫一声:“杀!”上前对周卫国就是一个突刺。

  周卫国眼看王贵州枪尖要戳到自己胸前了,才潇洒地一个左弓步,重心左移,轻易就避开了王贵州这一刺,顺势抡起了枪托,用的正是陈正伦在淞沪战场上对付日军的那一招。

  王贵州眼见自己刺空,便知要遭,但周卫国是待他招式用老才反击的,王贵州虽然心中明白,却终究还是来不及避开周卫国这一枪托。

  周卫国的枪托在砸到王贵州下巴之前的一瞬间停住了。

  周卫国就这样看着王贵州,王贵州嘴角抽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一个回合就败给了周卫国!

  一众老兵也惊呆了。堂堂教导连连长,全连拼刺第一高手竟然败给了一个新兵!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新兵仅仅在一个多月前还是连长的手下败将!

  但无论王贵州信还是不信,他都不得不承认周卫国是手下留情,否则就算是木枪,这一枪托砸在自己的下巴上肯定也不好受。

  王贵州长叹一声,脸如死灰,一把抛开手中木枪,大声说:“我输了!”

  其实若不是他对周卫国心存轻视,就算周卫国疯狂苦练月余又是悟性绝顶,倒也未必就能这么快打败他!

  见王贵州如此光明磊落,周卫国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以他现在新兵的身份,王贵州就算不承认输他也是没办法的,而现在王贵州却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输了,这简直比让他真的死在战场上还要难上万分!

  王贵州虽然认输,但还是有人认为周卫国这次赢得有点投机取巧,所以立刻就有一个老兵跳了出来向周卫国挑战。

  但很快,这个老兵也是仅仅几个回合就被周卫国刺倒!

  接着又有几个拼刺高手向周卫国挑战,同样是没几个回合就被刺倒。

  见连里几个拼刺高手都被周卫国刺倒,王贵州心里总算好受了点,毕竟周卫国打败他靠得是实力!

  不知为什么,看着站立场中,脸色有若古井不波的周卫国,王贵州突然有种心折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种感觉后,王贵州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也就默然接受了。

  此刻,教导连的老兵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作为新兵的周卫国已经在除射击以外的所有训练科目超过了他们!

  所以,周卫国终于提前开始接受射击训练了。

  当一支步枪发到周卫国手中时,轻轻地抚摸枪身后,周卫国突然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虽然周卫国只在上海摸过一回枪,但此刻枪到了周卫国手中,周卫国却似乎感觉到了枪的生命!

  周卫国不由闭上了双眼,开始用身心去和这支步枪交流。瞬间,青云路战斗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周卫国目中不由淌出了泪水。

  射击教官看到周卫国的动作和神态,不由愣住了。作为连里的神枪手,他明白,成为一名优秀射手需要的不光是刻苦的训练和射击无数的子弹,更重要的是要有枪感!简单说,就是能够把握枪的生命,并和它融为一体。而周卫国无疑正在进行这样一个融合的过程!

  教官心情矛盾,既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天才射手而激动,又为教导连的最后一点脸面将要丢掉而尴尬!

  良久,周卫国终于睁开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出枪、拉枪栓、上膛、抵肩、据枪、瞄准。整套动作干净利落!

  边上的老兵看到周卫国熟练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就算射击教官不说,他们也知道,这回教导连的脸将要丢尽了!

  果然,在实弹射击训练一个多月后,周卫国的射击成绩就超过了射击教官!

  当射击成绩出来后,教导连的每个老兵都开始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周卫国。

  这还是人吗?

  现在,如果有人问这些老兵整个军营谁最牛,那么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那个疯子新丁——周卫国!

  当然,从这一天开始,周卫国就算是真的被老兵们接受了。

  这天,周卫国和战士们在训练间隙稍事休息。

  大伙正有说有笑的时候王贵州突然走了过来。

  战士们立刻起立敬礼。

  王贵州走到周卫国面前,脸色古怪地说:“周卫国,你现在立刻去兵营门口,有人找你!”

  周卫国一愣,他投考中央军校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何况他还改名了,这样能找到这兵营的人就更少了!会是谁呢?难道是父亲?又或是刘远?

  王贵州大声说:“列兵周卫国,你就这么对待长官的命令吗?”

  周卫国一惊,立刻立正敬礼后说道:“是!”

  说完,出列,转身,向兵营门口走去。

  王贵州突然又说道:“等等。”

  周卫国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身,等待王贵州的命令。

  王贵州想了想,说:“我准你半天假,下午六点晚操前赶回!”

  这回周卫国更是惊讶,但还是挺胸说道:“是!”

  转身走向兵营门口。

  一众老兵都是一声惊叹,之后就是一阵鼓噪——连长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开恩了?

  王贵州大怒说:“吵什么吵?给我继续训练!”

  众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训练。

  王贵州更是无名火起,大声说:“你们谁再嘀嘀咕咕我就让他天天当周卫国的刺杀陪练!”

  这回大家都闭上了嘴,安心训练了!

  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当周卫国的刺杀陪练啊?

  离兵营的门口越来越近,周卫国心中的疑惑也是越来越深。

  这时,他看见了兵营门口的哨兵。

  奇怪的是,大门两边的哨兵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眼光直视前方,而是都歪着头向兵营外面不住地瞟着。

  这让周卫国大惑不解,兵营外究竟有什么事物能吸引得了平常尽忠职守的哨兵的目光?

  走到门口,哨兵发现了他,转头对他嘿嘿傻笑了一声,立刻又将目光投向了兵营外面。

  周卫国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外一看,不由也傻了。

  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学生装束的女子,不是萧雅还能是谁?

  周卫国终于明白了王贵州的古怪表情和仁慈以及哨兵的奇怪表现。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但能见到个女子而且还是如萧雅这般出色的女子,也就难怪这群和尚们做出这些奇怪举动了!

  此刻,周卫国心中却是叫苦不迭!现在他最不敢见的人就是萧雅了!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萧雅也肯定看见了他,总不能扭头就走吧?而且,萧雅既然找到这里,不和她说清楚她是断断不会甘心的!所以周卫国只好硬着头皮走向萧雅。

  来到萧雅面前,周卫国讪讪地说:“你来了?”

  萧雅冷冷地说:“我不能来么?”

  周卫国开始抓头,除了抓头以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此刻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萧雅说:“你投考中央军校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卫国刚要解释,萧雅就接着说道:“还有!你投考中央军校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名字都改了?你是存心不想让我找到你是吧?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周卫国哭笑不得,这叫他怎么解释?

  萧雅眼中已有了泪光,说:“你不说是吧?你不说那我可就要走了!”

  嘴上说走,脚下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周卫国赶紧抓住萧雅的手,萧雅一甩没有甩脱也就任他抓着了。

  周卫国说:“你听我说,我投考中央军校是有原因的。”

  说着就把自己在上海青云路的经历和之后陈正伦临死前托一个军官给自己带来《满江红》的事情说了。

  萧雅听着周卫国的叙述,脸色渐渐好转,待听到陈正伦的慷慨悲壮时,也不由感动莫名。

  待周卫国把一切情由说完,萧雅心中的怒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看见萧雅脸色好转,周卫国也放下了心,不由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周卫国一说出这句话,就开始后悔。

  果然,一听周卫国问这个问题,刚平静下来的萧雅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不住滴落。

  周卫国一时手足无措。

  那两个哨兵刚开始看见萧雅等的人居然是周卫国时心中就很不爽,待看见萧雅只听周卫国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就开始不停流泪,就更是一脸的不满了。不用说,一定是这个疯子新丁对这姑娘做了什么,这个姑娘现在找上门来疯子新丁不愿意承担责任就把人家姑娘给惹哭了!

  若不是要站哨,而且考虑到单兵格斗技能比不上周卫国,两人早就冲上来“抱打不平”了!

  这时,刚好一队巡逻队经过,看见萧雅流泪,而周卫国又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表情,所有巡逻队员脸上立刻现出愤慨的表情,简直就想要冲上来痛揍周卫国一顿!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居然忍心让她哭!?这个疯子新丁还真不是个东西!

  周卫国赶紧朝巡逻队员做了个无辜的手势。

  萧雅却突然扑到他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这回哨兵和巡逻队员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会吧?什么世道?连疯子新丁这样的男人也要?那姑娘真是瞎了眼了!

  巡逻队员们纷纷心中叹气,继续巡逻。

  两个哨兵也愤愤地收回了看向萧雅的目光,但过了不久又忍不住向萧雅看去。

  良久,萧雅才停止了哭泣,离开了周卫国的怀抱。

  看见周卫国胸前一大片混杂了眼泪和鼻涕的湿迹,萧雅脸又渐渐红了。

  周卫国看得心痛不已,扶起萧雅的脸,轻轻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萧雅看着周卫国,突然低声说道:“你这样一走了之,难道就不记得当初在十全街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周卫国心中一痛,他怎么会不记得?在十全街上当周卫国问萧雅如果他突然消失她会怎么办时,萧雅的回答是:“我会找你半辈子,再等你半辈子!”

  就是因为这句话,周卫国才没有将自己投考中央军校的决定告诉萧雅,为的就是让萧雅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忘记自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萧雅居然能够找到他!看来她当时说出这句话并不是一时冲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的坚强实在不是他周卫国可以想像的。

  周卫国点头说:“我记得,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

  萧雅却用手遮住了周卫国的口,说:“你不用说,我明白!”

  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再不需多说。

  整个世界在此刻也似乎突然变得一片宁静。

  良久,两人激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周卫国立刻拉着萧雅的手走向后山,毕竟,在哨兵面前谈情说爱不但要有足够的胆色还要脸皮够厚。

  看着一朵鲜花就此被一堆牛粪给骗走了,两个哨兵只好叹着气将目光从萧雅模糊的背影中收回,心中却在暗自感叹为什么自己不是牛粪?

  黄埔魂(六)

  一路上,萧雅简单地把两人分别之后的情形说了。

  原来,周卫国走后几天,萧雅就觉察出了异样,找了好几天都找不见周文,校方也不知为何对周文的下落讳莫如深。想到刘远是周文最好的朋友,萧雅便找到了刘远,询问周文的下落。刘远先是推说不知,最后干脆就躲着萧雅。但最终还是没躲过,又经不住萧雅反复追问,眼看瞒不住,只好说了,只是却忘了说周文改名的事情。待萧雅跑到南京中央军校一问,却被告知第九期续招的入伍生目前已分到各个部队训练去了,至于这个周文,却是查无此人,而且,就算有这么个人,中央军校的学员去向又岂是萧雅这么个普通人能打听得到的?无法可想的萧雅又想起了周老太爷,明白周老太爷肯定知道周文的下落,于是回到苏州恳求周老太爷。周老太爷虽然对这个原本可以成为自己儿媳的女子很欣赏,也很不忍心瞒着她,但是明白自己儿子的一番心意,却是硬着心肠就是不说。萧雅却也不再恳求,只是此后每天都守在周家门外,等着周老太爷回复。如此竟有月余!最终周老太爷心软了,再加上吴妈的恳求,周老太爷终于将周卫国改名并投考中央军校的情由说了,但周老太爷也不知道周卫国现在究竟在哪支部队受训。只是既然周老太爷答应帮忙,找到周卫国的方法总是有的。最终,几经周折的萧雅总算是找到了周卫国现在所在的兵营。

  萧雅虽然说的简单,但却听得周卫国暗暗心惊。

  这几个月,萧雅是如何度过的?她该是怎样的难过和无助啊!

  看着萧雅憔悴瘦弱的身体,周卫国心中感动,握萧雅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萧雅立刻就感觉到了,对周卫国嫣然一笑。

  周卫国立刻醉了,心中只是转着一个念头:“周卫国啊周卫国,你切不可辜负了小雅!”

  不由将萧雅拥在怀中。

  萧雅任他拥着,暗中却在偷偷打量着周卫国。

  才两个多月不见,周卫国脸上文弱的神色已经全然不见了,代之以儒雅中混合着骠悍和果敢!

  萧雅从没想到,一个人的气质可以在短短三个多月就变化这么大!

  萧雅心中不由想道:“看来他真是一个天生的军人!”

  依偎在周卫国怀中良久,萧雅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挣开了周卫国的怀抱,对周卫国说道:“阿土……”

  听见这个称呼,周卫国立时想起了两人当初在十全街上的情景,心中顿时一片柔情。

  萧雅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年头竟还有好消息?那就先说这好消息吧!”

  萧雅说:“你还记得东北军的马占山将军吗?”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马占山?他不是当了汉奸吗?你怎么还称呼他为将军?”

  萧雅笑了,说:“你看看,进了中央军校连这么重大的消息都不知道?马占山将军当初只是假投降,在今年的四月一日,马将军秘密出走黑河,通电反正,重举抗日大旗,并向国际联盟调查团揭露了日本扶植傀儡、制造伪满洲国的内幕。之后,马将军又集合旧部,并联合吉林的李杜、丁超和海拉尔的苏炳文等人,共同组成了‘东北救国抗日联合军’,在绥化、讷河、拜泉等地打击日伪军。”

  周卫国“啊”了一声,说:“真的?”

  萧雅微笑着说:“当然是真的!当初马将军假投降时谁不以为他是大汉奸?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马将军当初这样做是为了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周卫国听着萧雅说的话,心中想的却是:“其实,当初也有人看出来了。那就是我父亲!”

  记得当初听说马占山投敌后,周老太爷说了句“听其言,观其行。”当时周文和刘远都在场,两人都不知周老太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父亲应该是早已预见到马占山将军的真实意图了,也就是萧雅所说的“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只不过没有明说而已。周卫国突然又想起了陈正伦临死前托那军官带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忍辱负重,以利国家”!想想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到“忍辱负重”,不由心中苦笑,感慨良多。

  周卫国突然想起应该还有一个坏消息,便问道:“那坏消息呢?”

  萧雅黯然说:“五月五日,国民政府与日本当局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协定有‘双方军队尽其力之所及,在上海周围停止一切及各种敌对行为。’‘中国军队在本协定所涉及区域内之常态恢复,未经决定办法以前,留驻其现在地位。’‘日本军队撤退至公共租界暨虹口方面之越界筑路,一如中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事变之前。但鉴于须待容纳之日本军队人数,有若干部队可暂驻扎于上述区域之毗连地方。’等五条。”

  周卫国愤然说:“卖国贼!签署这份协定的人就是彻彻底底的卖国贼!可怜淞沪抗战无数爱国将士的血都白流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周卫国,萧雅突然有了一个冲动,对周卫国郑重地说:“阿土,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周卫国听萧雅这么一说,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两人还像当初一样正站在十全街,只不过这回问话的人从自己变成了萧雅。不由愣了愣,但还是说道:“你问吧!”

  萧雅缓缓说道:“如果有一天真要你在为国牺牲和为我留下性命之间选择,你会选哪样?”

  周卫国愣住了,心中虽很快就得出答案,但却等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萧雅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说我也明白,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你总归是要国家而不要我的了。”

  周卫国紧紧抓住萧雅的双手,望着萧雅的双眼,深情地说:“小雅,看着我!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生命!但国家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了我自己的生命!我从不否认,我甚至比爱你还要更深地爱着我的国家!但是我深爱着的这个国家现在正处在重重危机之中,所以我一定要为她做些什么。我可以为你去死,真的!但是,如果国家需要我为她牺牲,哪怕是现在,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绝不退缩!”

  萧雅用手堵住了周卫国的嘴,嗔道:“你为什么总提到死呢?我要你好好活着,不但要报效国家,还要好好爱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只要你心中始终能记得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完,紧紧抱住了周卫国。

  周卫国也紧紧抱着萧雅,心中感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张治中曾说过,父亲当年曾经发誓若不推翻帝制,终身不言娶!而母亲当时也发了相同的誓言!如今自己跟萧雅和父母当初的情况是何等的相似啊?只是当初的推翻帝制变成了如今的驱除外侮!

  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啊!何时才能真正强盛起来?何时才能不被列强欺侮?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在山坡的一块大石上并排坐下。

  萧雅看着周卫国说:“阿土,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周卫国也看着萧雅,说:“你说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为你办到!”

  萧雅轻笑一声,说:“无论什么都行吗?骗人!如果我让你从中央军校退学你愿意吗?”

  看到周卫国脸色微变萧雅不禁嗔道:“你这人,穿上军装之后连说笑都不行了!我骗你的!”

  周卫国正色说:“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让我从中央军校退学万万不行!”

  萧雅白了他一眼,说:“知道啦!未来的大将军!”

  说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周卫国看着萧雅的笑容,不禁痴了。

  萧雅牵着周卫国的右手,将头斜靠在周卫国右肩,轻轻说道:“阿土,我只求你能这样陪我坐着,直到今天的太阳落山!”

  周卫国心中感动,将右手轻轻从萧雅手中抽出,再搂住萧雅,从另一边握住了萧雅的右手,又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萧雅的左手。

  两人就这样相偎着,不再说话,偶然看向对方的目光相遇之后,都是一笑,心中甜蜜无比。

  夕阳渐渐西下。

  萧雅眼中闪现着泪光,喃喃地说道:“太阳啊,你为什么如此无情?为什么就不能走慢点呢?我要我的阿土一生一世都陪着我!”

  她虽然说的小声,但周卫国还是听见了,不由更加搂紧了萧雅,目中也流下了泪水。在萧雅耳边轻轻说道:“小雅,对不起!”

  萧雅抬头看着周卫国,轻轻说道:“阿土,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也不要你哭,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我的笑呵呵的阿土猪!”

  看着脸上有如梨花带雨的萧雅,周卫国心情激荡,忍不住低头朝萧雅小口上轻轻吻了下去。

  萧雅闭上了双眼。

  两人静静地吻着,良久,终于分开。

  萧雅脸色已是嫣红。

  这时,山下传来了晚饭的号声。

  周卫国一惊,现在已经五时半了!

  萧雅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回兵营去吧。”

  周卫国低下了头,说:“那你呢?”

  萧雅强笑道:“我当然也是回去喽。你放心,我这次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伯父不放心,派了人跟着的,就在山下等着。”

  说着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她所说的伯父自然指的是周老太爷了。

  两人于是开始往山下走。

  到了路口,周卫国果然看见了父亲派来的两个保镖,周卫国顿时放心。父亲既然已有安排,那自然是万无一失的了。

  兵营已经不远了,两人总归是要分开的,周卫国看着萧雅,欲言又止。

  萧雅松开了周卫国握着的手,对周卫国灿烂一笑,说:“回去吧,不用送了。”

  说完,还后退了几步,向周卫国挥了挥手。

  周卫国忍住眼中泪水,也是倒退了几步,强笑道:“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保重。”

  萧雅没有说话,只是挥着手,示意周卫国快回去。

  周卫国一狠心,转身往兵营方向大步走去。

  突然听见背后萧雅大声说道:“阿土!我会永远等着你!”

  周卫国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但却拼命忍住不回头,因为他怕自己这一回头就再也没办法离开萧雅了!

  萧雅看着周卫国的背影,泪如雨下。

  回到兵营后,老兵们看见周卫国的神情都不敢跟他说话。

  萧雅找到兵营时为了让王贵州允许自己跟周卫国见面,把自己和周卫国的事情大略说了。王贵州被她感动,于是准了周卫国的假,让他们见面。但王贵州也知道两人这一见面只有更添离愁别绪,所以在周卫国走后就向所有老兵都预先作了交待,叫他们在周卫国回来后不要刺激他。

  众人从周卫国的眼神中早已看出他对萧雅离去的不舍,都清楚的知道这时如果谁惹上了这个疯子新丁那还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所以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让老兵们惊讶并佩服的是,晚操时,周卫国就恢复了常态。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训练还是一天天的进行,周卫国开始一天天的想着萧雅。

  每当周卫国想萧雅了,就会将刻骨的思念发泄在训练中,在训练时和老兵们不断比试,尤其是在单兵格斗训练和体能训练中。而每次比试的结果就是打趴下或累倒十来个老兵。没多久,教导连的老兵几乎都被周卫国蹂躏了几遍。教导连周围的几乎所有山也被不再安于跑操场平地的周卫国跑遍了。

  现在老兵们已经开始在天天盼望征兵季节快点到来了,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避开周卫国无休止的蹂躏!

  盼啊盼,盼啊盼,教导连的官兵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在长时间的盼星星,盼月亮之后,他们终于盼来了今年受训的国民革命军第一师两个营的新兵。

  老兵们迅速以需要训练大批新兵为由取消了对周卫国的训练。

  众老兵终于为自己能从时时承担被新兵全面超越这种精神打击和每次与周卫国比试时都遭受肉体创伤的苦海中脱离出来而额手称庆。

  于是周卫国就开始了放羊。

  虽然还是扛着新兵的肩章,但周卫国每天都不用参加新兵的早晚操,也不用参加新兵的集中训练。他的训练计划都是自己制订,自己执行,甚至连监督执行的人都没有!

  看着这个佩戴新兵肩章的家伙每天自由自在,新来的两个营新兵们开始群情激愤了,他们派出代表向王贵州提出了强烈抗议,抗议教导连不公正对待新兵!

  王贵州看着这些新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表面却还是保持着微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组织了这些新兵代表观看周卫国的训练一天。

  看完周卫国一天的训练之后,这些新兵代表都不敢说话了,其中有些还有了心理阴影——这哪里是人的训练量啊!

  很快,所有新兵不但认可了周卫国的自由,更为教导连没有满足自己当初提出的公平对待新兵这一幼稚的要求而暗自庆幸!如果真要他们按着周卫国的训练量来训练,这些人中恐怕十有八九宁可自己上吊!

  就这样,周卫国“疯子新丁”的称号也在新兵中迅速流传开来。

  新兵们都用一种既敬畏,又羡慕的眼神看着周卫国。能让老兵都服气,自然给新兵们长脸了。

  老兵们为防止这次的新兵中也有周卫国这样的人才,刚开始时对待这些新兵还很仁慈,搞得这些新兵感动得简直要哭!谁说军队中老兵会欺负新兵的?这里的老兵可个个都像自己的兄长!

  可是一周以后,当老兵们发现这群新兵中若要出像周卫国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做梦之后,新兵们的噩梦开始了。

  先是老兵们对队列训练的要求突然严格了十倍,无数因为适应不过来这种突然转变的新兵都享受到了周卫国当初的待遇——跑圈。通过周卫国的事例,老兵们发现跑圈对新兵们的成长还是很有帮助的。接着就是每天不定期的紧急集合,全副武装越野训练,各种战术技能训练。由于受周卫国的成绩刺激,这次受训新兵营训练量明显高于往年,据王贵州私下考察也明显高于其他兄弟部队,这让他心中窃喜,今年的新兵考核,自己教导连训练出来的这两个营新兵一定能脱颖而出!

  周卫国在教导连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损坏了无数沙包、木桩,打坏无数靶标,打倒每一个老兵之后,周卫国终于迎来了入伍生学业期满后的考试,由于考试不仅需要考笔试、野外学习,还需要进行阅兵分列式,所以第九期续招入伍生接到上峰命令准备集中训练一个月,也就是说,周卫国终于要离开新兵营了!

  一众老兵在获知这一消息后先是欣喜若狂,但不知为什么,随后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在周卫国走的那天,新兵营全体停训一天,送周卫国。

  近千人的送行队伍虽说不上空前,也未必是绝后,但被送行的对象竟然只是一个受训的新兵,这就让来接周卫国的中央军校教员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黄埔魂(七)

  中央军校第九期续招的一百名入伍生终于在分别近一年之后于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大本营——南京孝陵卫再次相聚了。

  只不过这次相聚时大家再不像当初那样傻乎乎的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坚毅果敢,双目炯炯有神,军服笔挺,步伐有力,一句话,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了!

  所以至少从军容上看,对这一百名入伍生分开进行的一年的新兵训练的确起到了张治中所希望的效果。

  中央军校这次给这些入伍生的住宿安排也跟一年前一模一样,所以当原来的舍友再次相遇时自然又多了份意外的惊喜。不过在高兴之余他们都不禁为对方这一年来的变化而惊叹!他们都还记得一年前在中央军校大礼堂被老学员作弄的事情,当时入伍生们虽然嘴上没说,但自此心中都存了敌忾之心,因此在分到各个部队受训时都是咬牙刻苦,拼命训练,所以个个表现突出,几乎都成了所在部队的优秀士兵,让每个施训部队都很满意。当然了,一个连训练一个人的事情也就只有周卫国才遇上了,别的入伍生顶多就是由一个教官训练,大多还是和普通士兵一起训练的。

  这次中央军校将这些入伍生集中起来训练并不是要把他们的军事素质提高到什么程度,而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阅兵分列式,所以主要进行的是队列训练和政治教育。

  这一年来这些入伍生在各自受训部队自然都接受了队列训练,这次之所以还要重点进行队列训练更大程度是为了加强他们的团结和协作,毕竟这一年他们并没有像往年的入伍生那样编成入伍生团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训练。这么久没有在一起生活训练,自然需要时间来磨合,而队列训练无疑可以将磨合时间大大缩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看作是张治中对中央军校教学的一种改革尝试,因为这批入伍生如果考核合格,将不再另外成立新学员分队,而是直接与民国二十年招收的第九期学员合编。也就是说,如果这些入伍生通过考核,他们将与此时已在中央军校正式学习了半年多的第九期学员一起学习!反正军校第一年进行的也是各兵科的基本军士教育。

  不过让教导总队的教官暗暗吃惊的是,这一百名入伍生虽然有近一年没有在一起,但只训练了十来天,就培养起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默契!

  教官们当然不知道近一年前发生在中央军校大礼堂的老学员作弄新入伍生的事情给这些续招的入伍生带来多大的影响!

  这次集中训练开始没多久,这一百名入伍生就达成了共识——荣辱与共,一定要一起通过考核,绝不拉下任何一个!他们要用事实向老学员们证明,他们绝对有资格进入黄埔!

  他们证明了!

  考核的日子终于来临。

  笔试和野外学习当然都没能难倒这些文化素质高又在各自受训部队都是优秀士兵的入伍生。阅兵分列式更是以入伍生们惊人的默契和近乎完美的队列表演而结束,这让考官们极为满意。所以几天以后,教导总队的教官就开始将这些入伍生集中起来,教唱《黄埔之歌》,这也意味着在经历了一年的磨炼后,第九期续招入伍生终于成为了中央军校的正式学员!

  考核结束七天以后,中央军校派来了接他们返校的汽车。

  中央军校第九期续招的一百名入伍生终于在一年以后再次昂首跨入了中央军校的大门。

  不同的是,上次他们进来时还只是一群懵懂无知的青年,这次回来时却个个都变成了精悍的战士!

  中央军校特地组织了欢迎仪式欢迎这批新学员。

  仪式地点还是在中央军校的大礼堂。

  当一百名第九期续招学员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考核第一名周卫国的带领下走进大礼堂时,立刻引起了全场的瞩目。

  他们的座位还是被安排在前派正中。

  但这回,他们再没有像去年那样出丑!

  所有续招学员在来到自己的座位前面立定后,在周卫国的一声口令下全体坐下,然后都是挺胸端坐,目不转睛,纹丝不动。整齐划一的动作使得他们有了一种夺人的气魄。

  老学员们不禁暗暗吃惊地看着这批一年前还是一群傻小子的新学员。

  他们的变化之大,实在超过了老学员们的想像!

  当张治中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全体学员在口令声中一起起立,敬礼。随着军乐响起,新学员和老学员们齐声高唱《黄埔之歌》。

  新学员虽然人少,但却是声震全场,这给了老学员们深深的震撼!

  张治中是带着笑容看着这一切的。这批续招入伍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实现了他们当初立下的誓言,在一年之后一个不少全部回到了中央军校,正式成为了黄埔的一员!

  在简短的讲话之后,张治中向结束新兵训练并通过考核的第九期续招入伍生们表示了祝贺,并表达了对他们返校的热烈欢迎,在全场的掌声中,一百名新学员整齐地起立,敬礼,向中央军校的长官和所有老学员致意。

  之后,张治中正式宣布第九期续招入伍生成为中央军校学员,并宣布命令,将第九期续招学员与原第九期学生总队合编,而且新学员与老学员将彻底打乱重编分队。

  听到这一命令,老学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尤其是第九期的学员,他们几乎都无法相信张治中这样的安排!这些少学半年多课程的新学员能跟上他们的学习进度吗?

  不过等他们发现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新学员队居然还是保持着沉默而且还是纹丝不动时,他们很快就闭上了自己的嘴。

  他们不得不承认,至少从沉着冷静这一点上看,他们和这些新学员还是有差距的,虽然承认这一点让他们感到很难堪。

  欢迎仪式之后几天,第九期新老学员的合编工作就开始了。

  老学员们先是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身边的新学员,但不久就发现了这些新学员对基本军士教育具有惊人的接受能力。

  这是当然了,要知道,这批新学员可都是在基层部队中和其他老兵一起接受训练的,这和单纯的新兵集体训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这些新学员不但军事素质过硬,而且从基层部队的老军士们身上早就学会了很多军士该知道和掌握的东西。

  所以在合编之后不久,老学员们终于认可了军校对新学员的安排。

  日子过得飞快,第九期学员们迎来了军校第二年的各兵科专门教育。

  周卫国学的是步兵科。

  这时,让老学员们无比郁闷的事情发生了!居然有新学员在步兵科专门教育刚开始不久就全面超越了老学员!

  这人当然就是周卫国了。

  虽然周卫国在军校安排的日常训练之余还是像当初在新兵营一样保持每天加练,但为免吓着老学员,周卫国压缩了训练量,所以现在他有足够的空闲时间用于学习。

  在跟老学员一起上了一段时间课后,周卫国的超强学习能力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先是老学员们都被这个新学员问得哑口无言从而有了自卑感;接着是教官们在周卫国的不断发问下,开始深深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到了最后,周卫国只好从中央军校的图书馆中寻找自己问题的答案。但中央军校图书馆内国文的军事著作尤其是关于当代军事的著作少之又少,这又让图书管理员感到惭愧。不过这并没有难倒精通英文德文的周卫国,他转而在图书馆中寻找外文的军事著作。于是在民国二十二年的中央军校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令人惊叹的现象:许多年轻教官围在学员周卫国的身边,听他讲解克劳塞维茨著《战争论》、德皇腓特烈二世著的《给将军的训词》等等原版书籍!

  同一分队的第九期老学员更是时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这回周卫国想在第九期不出名都不行了!

  不过不知这些老学员如果知道周卫国一个人就把88师的一个教导连蹂躏了大半年之后又会有什么感想?

  这一天课后,周卫国正在图书馆看古罗马帝国弗拉维乌斯·韦格蒂乌斯·雷纳图斯所著,约翰·克拉克的英译本《兵法简述》时,有人告诉他校门口有人找。

  周卫国来到校门口,就看到了萧雅。

  周卫国虽然惊喜却并不觉太意外,毕竟中央军校不像他受训的那个兵营一样偏僻,在周老太爷的帮助下要在中央军校见他一面实在算不上是一件难事。

  中央军校校门口的哨兵并没有如周卫国受训的那个兵营的哨兵那般没出息,看见萧雅只是一眼扫过,不再停留。

  果然不愧是首都的兵,就是见过世面!

  两人见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但周卫国并不敢走远,虽然中央军校管理没有新兵营严格,但如果不请假就外出还是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的,当然只是在校门口附近转转又另当别论了。

  在两人互诉别来衷肠后萧雅告诉了周卫国一个惊人的消息——刘远失踪了!

  周卫国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傻了。

  好一会儿才记起问萧雅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雅大概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刘远在去年从东吴大学毕业后坚决不愿按他父亲刘康的意愿从商,刘康没办法也就只好由着他。刘远刚开始还在苏州的一所中学任教,和萧雅等东吴剧社的成员还有联系,可几个月前突然失踪,从此音讯全无,听说刘康为此急得头发都白了!

  不过萧雅所知也就这些,所以两人讨论半天,最终还是对刘远的下落不得要领,只好先将这恼人的消息放在一边。

  这时,中央军校晚饭的预备号声也响起来了。

  周卫国只好和萧雅往军校大门走去。

  萧雅在周卫国快进军校大门时,突然说道:“阿土,明年我会常来看你的,说不定还能天天见面呢!”

  周卫国一愣,随即笑道:“傻孩子!”

  萧雅要常常来看自己,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他却没明白萧雅为什么会说“明年”会常来看自己,但也没有深究,至于“天天见面”,周卫国就更只是把它当作萧雅的夸张之言了。

  两人这次道别倒没有上次那样难过,毕竟南京离苏州这么近,中央军校又不在南京郊区,正如萧雅所说,她还是可以经常来看周卫国的。

  不过令周卫国郁闷的是,从那以后,萧雅居然再也没来看过他!

  萧雅的信倒是常有,信中写的多是她在东吴大学的学习、生活和在苏州的见闻,不过周卫国看过信后却只有更添对萧雅的思念。

  就这样,在民国二十二年年初长城抗战、热河抗战和年末江西“剿共”作战交错的枪炮声中,中华民国迎来了1934年的新年。

  当然了,新年元旦的节日气氛照例冷清。

  不过在旧历新年快到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表明国民政府治下的国泰民安,国民政府第一次解除了过旧历年的禁令,同时解除的还有燃放鞭炮的禁令。所以从民国二十三年213日除夕开始,一直到元宵节,南京的鞭炮声就没有停止过!这如果是放在两年前大概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日本兵打进南京的错觉了。

  过年了军校当然也要放假,只不过因着当初发下的誓言,现在周卫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回苏州。

  就这样,在犹豫中,1934年的除夕就来临了。

  萧雅还是没来看他!

  舍友们有很多家都不在本省,所以大多没有回家过年。军校长官也很关心没有回家过年的学员,特地将他们集中起来吃了个团圆饭。

  周卫国虽然明白过年时萧雅应该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但想到萧雅是南京人在回南京过年后居然也不来看自己心里就难受。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按照江南的习惯,正月初一是一定要早起的,因为这表示在未来的一年里你将事事顺利!

  周卫国虽然满腔委屈,却还是照例早起训练。

  舍友们邀请他一起出去逛街也被他婉言谢绝了。

  早饭后,周卫国开始重复假期以来的学习、训练、吃饭、学习、训练、吃饭日程表。

  军校周围照例响起了鞭炮声,不绝的鞭炮声虽然增添了节日气氛,却更加勾起了独自坐在教室中的周卫国的思乡情绪。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他在新兵营也过了一次年,但却从没有现在这般想家,想来是当初训练辛苦,又有很多人陪着自己过年的缘故罢,不过想想似乎现在留在军校过年的同学也不少啊?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教室外面大声说:“周卫国,校门口有人找你!”

  周卫国放下了手中的书,心中却在想这回找自己的该是谁呢?

  应该不是萧雅,因为她家就在南京,如果她要来看自己白天就该来了,哪里会等到这么晚?

  想到这里,周卫国几乎没有心情再往校门口走了。

  不过出于礼貌和一点点好奇,周卫国还是想见见这个在正月初一晚上来找自己的人。

  来到校门口,周卫国往外一看立刻就傻了。

  校门口站的竟然就是萧雅!

  看见萧雅,周卫国不禁目瞪口呆,此时他心中因为这么久没见到萧雅的委屈早就不知抛到哪儿去了。

  待到看见萧雅在寒风中提着一袋东西还在不停地搓手后,周卫国更是心疼,赶紧走过去。

  萧雅也看见了他,嘟者嘴说:“我托人叫你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周卫国只是呵呵傻笑。

  萧雅看见周卫国的傻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她哪里会真生周卫国的气呢?

  看周卫国半天没有反应萧雅不由嗔道:“阿土,没看到我很冷吗?”

  周卫国赶紧将萧雅手中东西接过,轻轻放在地上,接着握住了萧雅的双手,萧雅的双手果然冰冷。

  周卫国一阵心疼,赶紧将萧雅的双手放在嘴边不停哈气。

  萧雅从周卫国手中抽出了双手,说:“我不要这样。”

  周卫国愣了愣,说:“那你要怎么样?”

  由于长期的艰苦训练,周卫国就算在这么冷的天气也没有穿大衣,所以现在自然没办法脱件衣服给萧雅了!

  萧雅看见周卫国的窘态,轻轻一笑,扑进周卫国怀里,将双手从周卫国的外衣边缘伸入,直到周卫国的后背,然后抱住了周卫国,将头靠在周卫国肩上,说:“我要这样!”

  看见萧雅脸上幸福的表情,周卫国虽然感觉到了后背的冰凉,心中却是暖暖的,过了一会,周卫国突然对萧雅眨眨眼说:“我也要这样!”

  说着就做势要将手也伸入萧雅衣服里。

  萧雅还是抱着周卫国,却懒洋洋地说道:“你敢!”

  说完闭上了双眼,轻轻说道:“好累啊!阿土,你就这样别动,让我睡一会儿吧!”

  周卫国果然再不敢乱动,只是将双手轻轻放在萧雅背后,拥着萧雅。

  黄埔魂(八)

  良久,萧雅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周卫国的老实样不禁偷偷笑了。

  周卫国见她醒了便笑顿时摸不着头脑,傻傻地说:“小雅,你笑什么?”

  萧雅抿着嘴说:“我笑你是个听话的阿土猪!”

  周卫国“呵呵”傻笑两声,一脸的幸福,说:“小雅,你怎么这么晚还来看我?”

  萧雅翘着嘴说:“你啊!真是笨!苏州到南京的火车本来就这么晚,我当然现在才到!”

  周卫国大吃一惊,说:“什么?你不是在南京陪父母过的年吗?”

  萧雅数落道:“谁叫你这么不近人情了?苏州离南京这么近,你放假了也不回家看看,所以我只好替你陪伯父过年了!”

  周卫国听了萧雅这话顿时目瞪口呆,心中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萧雅竟然在正月初一晚上从苏州赶回南京看自己!喜的是她竟能不顾家人陪着自己的父亲过年!可以想像,她能这么做当然是得到她父母的同意,她父母既然同意她这么做自然也就表示接受了他这个未来的女婿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又开始呵呵傻笑。

  萧雅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周卫国傻笑的原因,不禁脸上一红,啐道:“笑什么笑?好了不起么?你以为我就嫁定你了?我是看伯父一个人过年可怜!哪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去年你在新兵营要训练不回家还说的过去,今年你在中央军校可是有假期的!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周卫国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问道:“父亲可好?”

  萧雅白了他一眼,说:“亏你还记得问!伯父身体很好。”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说:“对了,伯父还托我带给你一封信。”

  周卫国接过了信,打开,就着校门口的路灯一看,见那信上只写了十个字:“倭寇驱尽日,我儿还家时”。

  周卫国顿时心中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出来。

  萧雅看见周卫国突然流泪吓了一跳,知道是信的缘故,赶紧从周卫国手中拿过信瞧了瞧,这一瞧之后萧雅全明白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萧雅心中却是在暗自回味着这十个字。

  萧雅最初对周老太爷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他和其他老古董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周卫国的原因才在心里勉强接受了周老太爷。

  当周卫国等人从上海回来后,萧雅从刘远口中得知东吴大学学生慰问淞沪抗战将士竟是得到周老太爷的暗中支持时,便开始改变了对周老太爷的看法。

  之后,在寻找周卫国的过程中萧雅又与周老太爷有过多次接触,发现周老太爷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实际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再往后,因为吴妈的邀请和为了打听周卫国的近况,萧雅去周家的次数渐渐增多,也就渐渐发现了一件事——周老太爷对周卫国虽然严厉,但在内心中对这个儿子却是极为疼爱的,这从周卫国走后周老太爷明显增多的白头发就能看出来。

  不过萧雅的到来给了周老太爷很大安慰,周老太爷在不知不觉中便将对周卫国的疼爱转到了萧雅身上,所以实际上萧雅在周家担当的不是未来儿媳,而是一个女儿的角色。

  萧雅的父母倒也是开通的人,听女儿将周卫国夸得这么优秀也就在心中将周卫国当成了未来的女婿,同时也就默认了这次萧雅陪周老太爷过年的决定了,倒是周老太爷自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几次想要邀请萧雅父母同来苏州却被婉拒。

  今晚萧雅看到周老太爷给周卫国的信,又更加明白了周老太爷的深明大义!

  周卫国突然捧起了萧雅的脸,说:“小雅,我送你回家吧?”

  萧雅脸儿飞红,低声说:“你可是军校学员啊!怎么能随便离开呢?”

  周卫国一笑,说:“你忘了现在可是假期啊!”

  萧雅却对身后指了指,说:“伯父可是派了人暗中保护我的!”

  周卫国笑了,说:“有我保护不是更好?”

  说完,拉起萧雅的手就走。

  萧雅无奈,说了声:“你这人!”

  也就由得他了,不过还是指了指地上的袋子。

  周卫国顿时会意,立刻提起了袋子,说:“我知道,这是小雅的一片心意,我当然要带着了。”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是甜蜜。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着。

  街上还是不断有鞭炮被点燃,但此时,周卫国已经开始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也就不再觉得鞭炮声恼人了。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待转过一个路口,萧雅指着前面一栋小楼说:“那就是我家了。”

  眼看离萧雅家越来越近,周卫国心跳也越来越快。

  来到萧雅家门口,敲过门之后,周卫国突然扭捏地说:“小雅,我看我还是不进去好了。”

  萧雅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怎么了?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周卫国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几声,却不说话。

  萧雅笑道:“放心吧,又不会吃了你!”

  周卫国正要再说话,门已经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

  这回周卫国就算是想走也不好意思抬腿了。

  见这妇人倒有四五分和萧雅肖似,周卫国知道这一定是萧雅的母亲了。

  果然,就听萧雅埋怨道:“妈,您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自己来开门了?”

  妇人拉着萧雅的手说:“小雅,你也是的,明明告诉我们是今天的火车回来,怎么现在才到家?害的我和你爸爸空跑了一趟火车站,还等了一晚上!可急死我们了!”

  萧雅嘟着嘴说:“妈!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妇人这时才注意到穿着军校制服的周卫国,不由碰了碰萧雅手臂说:“这位是……?”

  萧雅看见周卫国的窘样暗自偷笑,说:“妈,他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阿土……哦不,周卫国,我老忘。”

  说完嘻嘻笑了。

  周卫国赶紧硬着头皮上前,叫了声:“伯母好!”

  接着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幸好此时萧雅的母亲已经说道:“别站着了,外面冷,快进来吧!”

  说着,闪身让开了门。

  萧雅拉着周卫国进了门。

  萧雅的母亲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周卫国提着萧雅给他的那个袋子,傻傻地跟在萧雅后面进了客厅。

  萧雅家当然没有他家大,不过却布置得很整洁。客厅里除了藤制桌椅茶几外只是在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显得很素雅,让人看着也觉得很舒服。

  这时,从客厅边上的书房里走出了一个中年人,这人穿着一身长袍,外表儒雅,让人一见之下就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周卫国猜这就是萧雅的父亲了。

  果然,就见萧雅扑到中年人怀里,撒娇道:“爸爸!”

  中年人笑呵呵地拍了拍萧雅肩膀说:“瞧你,在客人面前也这么放肆!”

  萧雅回头看了周卫国一眼说:“客人?他么?他可不是客人!”

  中年人含笑看着周卫国,眼中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周卫国赶紧上前,刚想开口,突然发现竟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了。自称“在下”?不妥。“卑职”?萧雅父亲可不是自己上司。“鄙人”?又不是和酸秀才见面……

  幸好在周卫国苦恼地思索如何开口时,中年人已经先说话了:“我是小雅的父亲,叫萧剑如,你就是卫国吧?”

  周卫国登时如蒙大赦,赶紧说道:“是的。伯父好!”

  说完向萧剑如鞠了一躬。

  萧雅摆摆手说:“别客气,坐吧。小雅还不快给客人倒茶?”

  周卫国却是不敢坐,还是傻傻地提着那个袋子。

  萧雅嘟着嘴去给周卫国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萧剑如微笑着说:“听小雅说令尊比我年纪还大?不知令尊身体可好?”

  周卫国尴尬不已,难道告诉萧剑如自己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萧雅这时赶紧附到萧剑如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剑如面容一整,冲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令尊大义!剑如佩服!”

  听萧剑如提到自己父亲,周卫国立刻肃然,说:“谢谢!”

  周老太爷的形象现在在他心目中已是高大无比,别人就是再怎么夸赞,周卫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过分。现在听萧剑如夸自己父亲,周卫国只觉对萧剑如更添好感。

  见两人一直站着,萧雅不由拉着萧剑如坐到椅上,说:“爸爸,我们可是走了一晚上的!你就算不累也要考虑考虑别人嘛!你不坐下他哪里敢坐?还有,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是我给他的,你可别以为是送给你的呀!”

  萧剑如呵呵笑道:“你看看!这么快就开始……”

  萧雅嗔道:“爸爸!”

  萧剑如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向周卫国挥了挥手,自己先坐下了。

  周卫国这才敢坐下,不过还是习惯性地挺胸收腹端坐着。

  萧剑如打量着周卫国,心中暗暗点头。

  他曾听萧雅描述过无数次周卫国的样子,知道女儿对他情根深种。他为人开通,又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自然不会去做那种干涉反对女儿自由恋爱的事情。不过想到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终究还是要嫁人,对周卫国这个尚未谋面的女婿倒有了一些妒意。但此时见到周卫国本人,萧剑如却很快就对这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有了好感。

  自己的女儿能嫁这样一个人倒也没有委屈了她。

  萧剑如不说话不要紧,周卫国却是如坐针毡。

  第一次见未来岳父母自己居然表现这么差,周卫国几乎都开始鄙视自己了。

  幸好此时萧剑如已开始询问周卫国在军校的日常生活和学习情况。

  周卫国一一据实回答。

  听到周卫国干巴巴的话萧雅直皱眉,连连向周卫国使眼色,奈何周卫国此时早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萧剑如的问题上,对萧雅的眼色竟是全没看见!

  到了后来,周卫国背心竟出了好大一阵汗!

  据周卫国自己估计这次谈话对他来说不亚于半天的训练量!

  当萧剑如最后提到天色不早时,周卫国立刻提起袋子,站起,说:“谢谢伯父伯母招待,卫国该回军校了。”

  萧雅急得直跳脚,萧剑如却微笑着说:“好吧,以后有空再来家里玩。”

  周卫国双腿一并,就是一个立正,不过却没有敬礼,毕竟军礼只有对军人才能敬。

  周卫国就这样转身,大步朝大门走去。

  这时萧雅的母亲正端着点心过来,见周卫国要走不由愣住了,说:“怎么不多坐一会?”

  周卫国停下脚步向萧雅母亲笑笑说:“已经不早了,卫国也该回军校了。伯母再见。”

  说完继续往外走去。

  萧雅看看父亲和母亲,又看看周卫国,终究还是追在周卫国后面跑了出来。

  出了萧家大门,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卫国回头,正好看见了气喘吁吁跑出来的萧雅。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萧雅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了?”

  周卫国愣了愣说:“我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萧雅叹了口气,说:“你呀!真是阿土!笨!”

  周卫国也是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紧张,你看看,汗都出了这么多!”

  说着拉了萧雅一只手在自己外衣的背部摸了摸。

  果然是一片湿漉。

  萧雅又气又笑,最后白了周卫国一眼说:“好了!知道你不容易,这次就不怪你了!你冷不冷?我给你拿件衣服吧。”

  周卫国笑笑说:“不用了,我就这样跑回军校好了,肯定一点都不会冷。”

  萧雅“扑哧”一声笑了,说:“唉!真拿你没办法!回去小心点!”

  周卫国立刻一个立正,说:“是!”

  萧雅又忍不住笑了,后退几步,向周卫国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周卫国却没有动,说道:“你先回去,我看你进门才放心走。”

  萧雅拿他没办法,只好进了家门。

  眼看萧雅关上了门,周卫国深吸一口气,一提手中袋子,转身就跑。

  萧雅偷偷打开门,看见周卫国竟是真的跑回去,不由吃吃笑了,直到看不见周卫国的背影了才把门关上。

  等周卫国跑回中央军校时,已经是近一个小时之后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不知刚刚这段路两人是怎么走的?

  还好,赶在熄灯之前周卫国回到了宿舍。

  走进宿舍,却发现舍友们都还没睡,好像还正在谈论着什么。

  见他进来大家都停止了交谈。

  和他要好的方胜利调侃道:“卫国,听说今晚有个女子找你?跟大家说说,是你什么人啊?”

  众人也跟着起哄。

  这肯定是军校门口哨兵干的好事了!

  周卫国只是“嘿嘿”傻笑,却不答话。

  只是把手中袋子“啪”的一声甩在了桌上。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了,袋子中装满了苏州的各种小吃。当时周卫国心中还想:“小雅也真是的,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么?买这么多小吃?”不过现在正好用这袋小吃堵这些家伙的嘴了。

  众人一见桌上袋中露出的小吃,早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也就忘了审问周卫国有关女子的事情了。

  周卫国趁机洗刷完毕赶紧上床,等众人吃饱喝足时,见周卫国早已入睡,又想想吃人的嘴短也就只好作罢了。

  随着军校学员们陆续返校,中央军校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教学。

  从江西“剿共”前线也不时传来国军节节胜利的消息。

  只不过这些消息在中央军校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反响,学员们并没有将这种消息当作好消息,更多的是叹气之后的沉默。

  这一天,周卫国正要到校门口旁边的商店买东西,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卫国!”

  周卫国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他料想不到的人——刘远!

  周卫国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抓住刘远的手说:“你可出现了!去年我听小雅说你失踪了,急得不得了!这段日子你小子倒是跑哪里去了?”

  刘远微笑着想要挣脱周卫国的双手却没有成功只好放弃,说:“我说你能不能轻点,我可不像你受过军事训练的,你再这样抓着我我可就要受伤了。”

  周卫国一听,呵呵一笑,赶紧松开了手。

  刘远揉了揉被周卫国抓痛的手,说:“不错嘛,军校没白念啊,随手一抓就有这么大力气?”

  周卫国赶紧赔罪,说:“对不起,弄疼了吧?我这不是激动嘛!对了,刘远,你还没告诉我这段日子你都到哪去了?”

  刘远还是微笑,说:“卫国,世上已经没有刘远这个人了!”

  周卫国愣住了,仔细看了看刘远,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周卫国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刘远的额头,不发烧啊?

  刘远失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周卫国正色说:“看你有没有发烧!不过看你样子好像没有发烧,那不用说一定是患了失心疯!”

  刘远笑了,说:“你肯定是理解错误我的意思了。我说世上没有刘远了并不代表没有我了啊,我只是改了名字!”

  周卫国“嗨”了一声说:“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改名了!怎么,看我改名你也心动了?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改什么名了?不会是叫刘伯温吧?”

  说完忍不住就笑了。

  黄埔魂(九)

  刘远淡淡地说:“我现在化名徐书成!”

  周卫国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先是一愣,但看到刘远严肃的表情后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不由陷入了深思。同时喃喃道:“化名?……”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指着刘远说:“你现在是……?”

  却没有再说出来。

  刘远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远这一点头,周卫国全明白了,顿时心中有如起了滔天巨浪!

  刘远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明白了?”

  刘远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刘远缓缓说道:“卫国,虽然你我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把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强盛。”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刘远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说:“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我父亲,他有一个不肖子已经够了,不必让他绝望,就当我还是失踪吧!”

  周卫国又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刘远感激地对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了,我也该走了。记住,以后你如果想走另一条路,可以到徐州的老徐记当铺找我。”

  周卫国低声默念了一声“老徐记当铺”,抬头说:“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最要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刘远眼中已有泪光,强笑道:“好了,后会有期。”

  周卫国几乎是机械地说道:“后会有期。”

  刘远后退了几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卫国愣在当场,良久,才叹了口气,回了军校,连自己要买什么东西都忘了。

  从那以后,周卫国就很少笑。

  随着国民政府的江西“剿共”作战进入最后阶段,中央军校也接到了新的命令——第九期学员延迟一年毕业!

  原来,这次“剿共”作战到目前为止的战果让蒋委员长非常满意,再加上这次“剿共”是由德国军事总顾问,前德国国防军总司令汉斯·冯·塞克特上将制订的作战方案,一心想学德军的蒋委员长如获至宝,认为这次“剿共”作战经验很是值得总结,而总结“剿共”作战经验的重任当然首先就落在了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的肩上!谁叫他们是在校的最高年级呢?而总结作战经验是需要时间的,所以第九期的学员们就增加了一年的学习时间!当然了,同时准备增加的还有许多德国军校的课程。

  延迟一年毕业学员们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能学习德国军校课程就更是求之不得了,只是这总结“剿共”作战经验却引起了很多学员的反感。都是中国人,杀来杀去有什么经验好总结的?还不如好好总结淞沪抗战、长城抗战、热河抗战等作战失败的教训!

  不过大家虽然心中多有不满,嘴上自然是谁都不敢说出来,毕竟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进入八月后,中央军校在第九期学员中开展了一次对江西“剿共”作战得失的大讨论。讨论进行到一半,大家突然发现以往在战法讨论中发言最踊跃的周卫国居然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周卫国不发言,许多唯周卫国马首是瞻的学员也跟着保持了沉默,所以这次讨论竟是进行到一半就因为冷场而不得不提前结束!搞得几个将蒋委员长在本次作战中的指挥艺术夸得天花乱坠的学员尴尬不已。

  结束讨论后,周卫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向校门口走去。

  周卫国最看不惯的就是明明日本人都打到华北了,这边厢中国人自相残杀还杀得不亦乐乎!

  快到校门口时,正好碰见了下哨的方胜利。

  方胜利神秘地对周卫国笑笑说:“卫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怎么谢我?”

  周卫国冷眼看着方胜利。

  要是在平时,周卫国肯定要跟方胜利不停磨牙绕来绕去直到将方胜利的所谓好消息套出来还让方胜利浑不自知才罢休,不过此刻周卫国心情很不好,听方胜利这么一说,也不答话,转身就走。

  方胜利急了,说:“哎,我说卫国,你这人怎么这样?话都不说就走了?门口可是有个女的找你!”

  周卫国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方胜利一眼,脸上分明写着“怀疑”两字!

  方胜利只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生气地说:“你爱信不信!算我没说!”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周卫国愣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到校门口看看。

  来到校门口,果然看见萧雅正等在那里,手中还提着一大袋的东西。

  周卫国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方胜利!

  萧雅看见周卫国,冲他招了招手。

  周卫国快步出了校门,来到萧雅面前,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萧雅噘着嘴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周卫国傻笑两声,接过了萧雅手中的袋子,说:“又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萧雅嘟着嘴说:“哦!看见我还不如看见我买的东西亲!”

  周卫国陪着笑说:“不是的,刚刚我一个舍友说你找我,我不相信,于是他就很生气。我是想看你买了什么东西我好送给他一些向他赔罪!要不以后你再来找我就没人告诉我了!”

  萧雅一听,觉得如果真像周卫国所说她来找周卫国没人通报的话,可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所以也就不再假装生气,说:“放心吧,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你只要带回去分给他一些,你那舍友没理由还会生气的!”

  说着就将袋中东西翻给周卫国看。

  周卫国一看,袋中装的都是盐水鸭、状元豆、糯米藕、五香鹌鹑蛋、梅花糕等南京小吃,竟没有一样苏州小吃,不由愣住了,说:“怎么都是南京小吃?”

  萧雅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却不说话。

  周卫国看了萧雅的表情,不解道:“怎么了?”

  萧雅微笑着说:“知道为什么里面没有苏州小吃吗?”

  周卫国说:“为什么?”

  萧雅缓缓说道:“因为我已经两个月没去苏州了!”

  周卫国还是不明白,说:“为什么这么久没去苏州?”

  萧雅顿了顿脚,说:“阿土!我要生气了!”

  周卫国一脸的莫名其妙,说:“就算我问你为什么这么久没去苏州你也用不着生气吧?”

  萧雅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块木头!我毕业了!”

  周卫国顿时恍然,一拍脑袋,说“哦!对了!你也该毕业了!”

  说完,傻笑着说:“我忘了!”

  萧雅嘟者嘴说:“你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周卫国赶紧说道:“不是的,小雅,军校最近事情比较多……”

  萧雅立刻打断了周卫国的话,说:“军校事情多你就可以不想我了吗?”

  周卫国立刻举起一只手说:“我周卫国发誓,这段时间我时刻都想着小雅!”

  萧雅哼了一声说:“你骗人!”

  周卫国立刻赔笑说:“其实有时训练太累我睡着了的确不一定能想起你。”

  萧雅拼命忍住笑说:“不行!我要你就算再累,就算睡着了都要想着我!”

  周卫国连声说:“好!好!我发誓以后就算再累,就算睡着了都要想着我的小雅!”

  萧雅“扑哧”一声笑了,说:“骗你的!我哪这么容易生气呀?”

  说完顿了顿,又有些幽怨地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是军人,我本就不指望你能时时想着我!”

  周卫国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雅突然展颜说:“不说这个了。阿土!你猜猜我毕业后在哪里做事?”

  周卫国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萧雅又嘟起了嘴,说:“你连猜都不愿意猜了!”

  周卫国赶紧说:“小雅,不是我不愿意猜,实在是我的小雅太优秀了,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地方求着你去他们那里做事,你不给个提示我怎么猜呀?”

  萧雅啐道:“贫嘴!”

  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会,萧雅说道:“好吧,我就给你个提示,记得去年我第一次到中央军校来看你时最后说过什么话吗?”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说:“你好像是说今年会常来看我。”

  萧雅笑了,说“嗯,你还记得,那还有呢?”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你还说我们说不定可以天天见面!”

  萧雅更是高兴,说:“原来你全记得呀!那你现在可以好好猜猜我在哪里做事了!”

  周卫国开始仔细思考。

  很快周卫国就把重点放在了他当初以为是萧雅夸张之言的那句话——“天天见面”!

  看来萧雅毕业后的工作地点一定是在南京了,但南京这么大,萧雅究竟会在哪里做事呢?

  周卫国一边想着“天天见面”一边无意识地四处看着。

  突然,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第四女中!”

  萧雅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说:“你怎么知道的?”

  周卫国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微笑着指向萧雅身后说:“你看!”

  萧雅回头一看,只见在中央军校的斜对面,“南京第四女子中学”的校牌赫然在目。

  原来,刚刚周卫国无意中就看到了“南京第四女子中学”的校牌,想到“天天见面”,这第四女中无疑是适合萧雅工作的最近的地方了,所以脱口而出,没想到却误打误撞猜中了!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说:“算你明白!”

  此时周卫国却是兴高采烈。他怎能不高兴呢?第四女中就在中央军校的斜对面,从此以后他真可以和萧雅“天天见面”了!

  萧雅见了周卫国发自内心的欢喜,心中也是高兴,嘴上却说道:“瞧你那样!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知道上次你和我父母见面后我父亲怎么评价你的吗?”

  周卫国立刻紧张了起来,急切地说:“怎么评价的?”

  萧雅咳嗽两声,学着萧剑如的声音一股正经地说:“这孩子看起来倒是老实,就是太木呐了一点。”

  说完,哈哈大笑。

  周卫国哭笑不得,嘀咕道:“第一次见未来岳父母当然要老实了,要不你父母不是会以为我不可靠?”

  萧雅面色一紧,说:“你说什么?是不是在说我父亲坏话?”

  周卫国赶紧说:“怎么会呢?”

  想了一会又有点担心地说:“你看你父亲会不会对我不满意,不许你嫁我?”

  萧雅笑了,说:“看你紧张成这样!放心吧,我看上的人父亲绝不会反对的!”

  周卫国这才放心,不过马上又想起一事,说:“那你有没有对你父亲提起过我发下的誓言?”

  萧雅一愣,说:“什么誓言?”

  随即想起周卫国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话,脸色不由又有些黯然。

  周卫国看见萧雅的脸色,知道让她受委屈了,所以不敢再说话。

  良久,萧雅突然叹了口气,展颜说:“你看你!又惹我生气了!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爱的是顶天立地的周卫国,不是畏首畏尾的小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了!”

  周卫国听了萧雅这话,登时感动不已。

  萧雅说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萧雅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作为一个女子,在一个长期男尊女卑思想严重的国家,她更具有天生的叛逆精神。如今为了自己她竟能说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也就可见萧雅对他的爱有多深!

  周卫国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握住了萧雅的手,说:“小雅,对不起!”

  萧雅轻轻说道:“爱就意味着永远不必说对不起!”

  周卫国心情激荡,正要将萧雅拥入怀中,萧雅却微笑着指了指周卫国身后,周卫国一愣,回头就看见了聚在校门口的一堆第九期学员,其中竟有人向周卫国挤眉弄眼,示意他抱住萧雅。

  周卫国扬起手,做势要追打他们。

  众人一看没热闹可瞧了,正好借着这台阶一哄而散。

  周卫国回头看着萧雅,哭笑不得。

  萧雅却是笑弯了腰。

  最后,周卫国也跟着傻笑。

  这一天,周卫国终于有了个好心情。

  和萧雅分别后,周卫国提着那一大袋东西回到了宿舍。

  进了宿舍,发现方胜利正半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周卫国心中暗笑,从袋中拿出一只盐水鸭,轻轻走到方胜利身边,将盐水鸭递了过去。

  方胜利一看见盐水鸭,眼睛顿时一亮,立刻翻身坐起,待看到递鸭过来的是周卫国后又哼了一声,重新躺倒,不再看那盐水鸭。

  周卫国坐在方胜利床沿,陪着笑说:“胜利,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了!你看,我不是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盐水鸭吗?”

  方胜利翻身坐起说:“什么你买的?我明明看见那找你的女子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一把从周卫国手中抢过盐水鸭,打开纸包撕了个鸭腿就开始吃上了。

  周卫国呵呵一笑,知道方胜利不再生气,也就放下了心,便把袋子放在了公用的桌上。

  宿舍有什么吃的东西从来都是分着吃的,他这袋东西自然也不能例外!

  过了几天,中央军校突然接到命令,抽调学员组成中央军校学生总队阅兵方队,参加今年的国庆日阅兵典礼!

  原来,眼看江西的红军终于要被彻底剿灭了,蒋委员长内心的欢喜无以言表,所以特地决定在今年的双十国庆日举行阅兵大典!一则检验检验这两年来整编的德式师,二来也顺便表彰一下自己的盖世武功!如此盛事,作为委员长嫡系的中央军校自然要加以捧场了!

  任务下达到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首先就想起了第九期的续招学员。一年多以前这批续招新学员的严整军容给了他深刻的印象!所以,原第九期续招学员和中央军校的其他五百名学员就一起被抽调组成了中央军校学生总队国庆阅兵方队,被送到了孝陵卫集中训练。

  说是说训练,其实就是专门练队列了,难道还能在阅兵大典上表演单兵格斗吗?

  学员们开始还能耐着性子练队列,可时间一久,就被这种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训练弄得怨声载道了。要不是教导总队的教官至少都是自己的老学长,这些学员恐怕早就闹翻天了!只是消极训练就在所难免了。

  教导总队和学生总队都是委员长的嫡系,而且相互之间还有很深的香火情,说起来这些学员还都是自己的学弟,教官们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难为他们,这样一来,训练的效果也就可怜的很了!

  这一天,孝陵卫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从早晨八点开始戒严。教导总队的教官们竟然全副武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孝陵卫全面封锁了!

  学生总队的学员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人则暗暗心惊,别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消极训练引起了这些老学长的不满从而要给他们来一次深刻记忆吧?不过大家都是中央军校的手足,有什么不好商量,干嘛非要动刀动枪地伤了和气呢?

  大家各自怀着心思,等待着答案的出现。

  黄埔魂(十)

  大家预期的各种答案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孝陵卫的戒严就解除了,但却多了个禁令:禁止所有受训学员进入孝陵卫后半部的第五训练区,违者格杀勿论!

  听到这一命令,学员们都是大吃一惊,第五训练区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当晚就有学员怀着好奇心试着进入第五训练区,不过还没接近大门就被教导总队的潜伏哨逮个正着,拉到办公室训了个狗血喷头才放回来。

  众学员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只是自从知道前天教官们全副武装将孝陵卫封锁并不是要给训练不用心的自己好看,这些学员在队列训练中就更是随便了。

  来自第九期的学员在周卫国的带领下虽然还是保持着严整的军容,但由于在学生总队中人数并不占优,所以竟也是没法改变学生总队这种懒散的作风。

  当然,事情总是会有变化的。

  这一天,学生总队的学员迎来了他们的长官——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

  张治中是带着怒意进入孝陵卫的。

  这段时间,教导总队的教官代表就没少在他面前诉苦。

  对着这些年轻的学弟们,同样出身中央军校的教导总队教官当然狠不下心来真的把学生总队的学员怎么样,但向老长官诉诉苦总可以吧?

  所以,教导总队的教官就不停地往中央军校教育长办公室跑。

  在连续不断的教导总队教官上门诉苦之后,张治中终于忍不住亲自来到了孝陵卫。

  张治中实在想像不出来,在中央军校的学员中居然还有人敢消极训练?!也不知那些第九期的续招学员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带好头?

  当见到训练场上懒懒散散或坐或站的学生总队学员时,张治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教导总队的教官们见到张治中,先是一惊,接着赶紧上前敬礼,张治中却是气得连礼都忘了回,从身边的警卫手中抢过一支冲锋枪,对着天上就是一通射击。

  一口气将弹匣中的三十发子弹全部打完之后,张治中才放下了枪。

  学生总队的学员们此刻早已发现了满脸怒意的张治中。

  对于这个教育长,中央军校的所有学员几乎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所以很快,学生总队就集合完毕,这次倒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得懒散,看得在一边的教导总队教官直翻白眼。

  待学员们整队完毕,张治中冷着脸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所有学员都是大气不敢出。

  看见张治中刚刚的举动就算是傻子都该明白教育长有多愤怒了!

  张治中来回走了几遍,终于停了下来。冷眼扫视着眼前噤若寒蝉的学员们,心中痛心不已!这些人可都是未来中国军队的骨干啊!可是看看他们都是什么样子?消极训练!作风懒散!这样的学员毕业后怎么能当好军官?又怎么能带好兵?

  张治中眼睛一扫就看见了人群中面色坦然的周卫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以说,他对其他的学员消极训练还只是感到痛心,但对于周卫国,想到连他也消极训练张治中简直就是既痛且怒了!由于周老太爷的原因,张治中对周卫国抱有非常高的期望。可是没想到,这个自己极为看重的年轻人竟也让他如此失望!

  想到这里,张治中不由大声说道:“学员周卫国!出列!”

  周卫国大声说道:“是!”

  向前一步,出列,又从队列的间隙中小步跑到张治中面前,立定,敬了个礼,呈立正姿势站立。

  张治中看着周卫国,心中百感交集。假如连这样的一个当年新兵营的优秀士兵都不想训练了,那中央军校还有什么希望?

  张治中突然大声问道:“学员周卫国,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周卫国大声回答:“报告教育长,军服!”

  张治中说道:“大声点,我听不见。你的身份是什么?”

  周卫国更大声回答道:“军人!”

  张治中继续说道:“我还是听不见!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周卫国用更大的声音回答道:“服从!”

  张治中接着说道:“我还是听不见!那你们到这里来应该干什么?”

  周卫国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训练!”

  张治中终于停止了发问。

  两人这大声的一问一答,所有学员听得都是心怦怦乱跳!

  大家终于明白了张治中来这里的目的。

  张治中冷冷地说:“学员周卫国,归列!”

  周卫国大声回答道:“是!”

  转身,还是从队列的间隙中跑回自己的位置,入列,再转身,立定。

  突然,从学员队中传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报告教育长,学员方胜利请求发言!”

  众人都是一惊,这个时候谁还敢说话?那不是明摆着要触张治中的虎须吗?

  张治中也是愣了愣,他还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敢主动发言,心中倒存了见一见这个叫方胜利的学员的念头,所以沉声说道:“批准发言,学员方胜利出列!”

  方胜利立刻出列,也是跑到张治中面前敬礼后立定。

  张治中冷冷地说:“学员方胜利,你有什么话要说!”

  方胜利大声说:“教育长,您错怪周卫国学员了!”

  全场一片哗然!

  这是哪里来的傻鸟?竟敢当众指责教育长!

  张治中一听这话,心中竟是一阵高兴!至少学员队中还有像方胜利这样敢想敢说的学员!还不至于完全没得救!

  张治中盯着方胜利的双眼,方胜利竟是毫不退让。

  边上的人都是大惊,众人虽然知道张治中爱兵如子,但这个学员对教育长如此不敬,却是着实可恶!已经有教导总队的教官要冲上来教训这不懂得尊敬官长的学员了!

  张治中挥了挥手,阻止了冲上前的教官。心平气和地对方胜利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治你的罪。”

  方胜利朗声说道:“谢教育长!学员认为,教育长此次视察孝陵卫肯定是为了学生总队消极训练的事而来。”

  张治中眼睛一亮,这个学员不错,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方胜利继续说道:“我不否认学生总队中的确存在消极训练的情况,刚才教育长训示周卫国学员,肯定是以为他也消极训练,但我要说的是在我们第九期学员中绝对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而且我们第九期学员能坚持训练,周卫国学员起的带头作用功不可没!教育长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就胡乱指责下属,学员不服!”

  说完,肃然站立。竟是摆出一付任你处罚的架势。

  张治中回头向身后陪同的教导总队军官看了一眼,露出征询的意思,军官想了想,点点头,说:“他说的没错,第九期抽调的一百多名学员平常训练都非常刻苦,从不偷懒,不过其他的学员跟他们就没法比了!所以,学生总队方队总是没办法走成型。”

  张治中面色稍霁,这个解释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张治中温和地对方胜利说:“没有把情况搞清楚就胡乱批评人是我的不对,你能够当面指出我的过失,我很高兴。谢谢!你归列吧。”

  说完向方胜利敬了个军礼。

  方胜利赶紧回礼,心情激动得不行,小跑着归列。

  张治中转身面对全体学员,大声说:“同时,我还要向学员周卫国道歉!”

  说完,遥对周卫国敬了个军礼。

  周卫国立刻还了一个礼,却是面不改色。

  张治中继续说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并问出来,也不必再出列了。”

  大家一听不用出列,都放松了下来,就听队列中有人说道:“教育长,队列是花架子,打仗又用不上,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练这种花架子?”

  张治中扫视了众人一眼,说:“还有谁同意这位学员的看法?”

  学员们都不说话了。

  虽然没人说话,但张治中也看得出,学员中有这想法的肯定大有人在。

  这时,张治中又看见了面不改色的周卫国,灵机一动,说:“学员周卫国,你对队列训练怎么看?”

  周卫国毫不迟疑,大声回答道:“队列训练是军人的基本训练,可以锻炼身体,培养一个军人的军姿军容和纪律观念,更可以培养战友间的团结协作和默契。所以,学员以为,队列训练必不可少!但也不可始终只练队列,毕竟真实的战场更需要优秀的战术技能。”

  周卫国说完,继续肃立。

  张治中想了想,说:“我想请问各位,你们知道我们把你们这些学员集中起来训练队列是为了什么吗?”

  学员中有人小声说道:“还不是为了在阅兵时表演给别人看!就跟耍猴一样!”

  张治中笑笑,说:“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声说话,就算你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何况你说的还有一些道理。”

  学员们一听张治中说出这话,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上头为了表演而抽调他们这些军校学员的作法。

  张治中静静地等着,待学员们都停止了说话,这才缓缓说道:“既然你们说阅兵时走的队列是表演,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这表演又是表演给谁看的?”

  一个学员接口道:“还不是给那些老百姓看的!”

  张治中立刻说:“对!就是给老百姓看的!”

  见众人有些不解,张治中继续说道:“我问你们,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我们每年的军费开支从哪里来?还不是老百姓节衣缩食养着我们?我们总该让这些老百姓明白他们养的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吧?你叫老百姓看战术演练?他能看懂吗?唯有队列,你走的齐不齐,有没有气势,老百姓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们要让百姓安心,就要努力用心地做好这个表演!”

  学生总队学员的文化素质都比较高,听张治中这么一说,倒有很大一批人若有所思。

  张治中继续说道:“还有,这次的国庆日阅兵典礼,将邀请一些外国使节观礼。这里面,就有日本驻华大使!”

  学员们一片哗然,接着就是满脸的愤慨。心中几乎转的是同一个念头:“凭什么让日本人也来观礼?

  张治中看见众人的表情,当然明白学员们心中的想法,继续说道:“大家不要奇怪,邀请日本人观礼,正是为了让小日本看看我堂堂中华民国鼎盛的军容和我国军的赫赫军威!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党国的骄傲!是国家的栋梁!你们代表的是中国军队的未来!所以你们万不可堕了中国军人的威风!大家都给我打足精神,我们要在阅兵典礼上让全世界都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中国军人!”

  说完,张治中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学员,大声问道:“大声告诉我,你们恨不恨日本人?”

  学员们异口同声大叫:“恨!”

  张治中又大声问道:“你们想不想扬我国威?”

  学员们又齐声大叫:“想!”

  张治中接着问道:“那你们还要不要好好训练?”

  众人怒吼着:“要!”

  接下来已经用不着动员了,听说日本人也要来观礼,学生总队的所有学员都卯足了劲训练,再也没有人发一句牢骚了。他们的热情连教官都暗暗吃惊。

  这天,在训练间隙,周卫国突听背后有人叫:“卫国。”

  周卫国回头一看,见是方胜利。

  方胜利走上前神秘地对周卫国说:“卫国,这次阅兵说不定有一支秘密部队也要参加!”

  周卫国有些奇怪,说:“秘密部队?什么部队?”

  方胜利凑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道:“中国宪兵!”

  “中国宪兵”?

  这还只是传说中的一支军队,难道我们真有这样一支军队?

  周卫国瞪大眼,刚要说话,就见方胜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方胜利低声说:“你还记得上次整个孝陵卫戒严一天的事情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

  方胜利低声说:“其实上次就是因为‘中国宪兵’要来孝陵卫训练,为了保密,教导总队才戒严的!你没看第二天第五训练区就关闭了吗?那是因为第五训练区要专门留给‘中国宪兵’训练!”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的?”

  方胜利说:“我一个同乡应该就是‘中国宪兵’的,刚刚我在第五训练区门口远远看见他了!”

  周卫国说:“真的?”

  方胜利说:“那还有假?我那老乡原来是第八十八师的,淞沪抗战后不久就被抽调走了,上面也没有解释原因,不过听说同一批被抽调的几乎都是战斗经验丰富又有文化的军士长以上的老兵。你想想,第八十八师已经是国军精锐了,一下抽调这么多老兵,除了组建一支新的部队还能干什么?这只新部队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宪兵’了!你知道的,最近来孝陵卫的部队都是要参加阅兵的,我那老乡既然在这里,自然就说明,这次的阅兵典礼,‘中国宪兵’也会参加!”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胜利,你说的这些大多是没有影的事。记住,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提起了!‘中国宪兵’可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谈论的!”

  方胜利仔细想了想,知道周卫国说的有道理,也就点了点头。

  不一会,哨声响了,众学员又开始了继续训练。

  时钟终于拨到了民国二十三年的1010日。

  这天上午,来自南京和周边城镇的近二十万市民百姓观看了民国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阅兵典礼。

  而在阅兵典礼的观礼台上就座的还有各国的驻华使节。

  随着一支支新式军队的亮相,观众们的热情逐渐高涨。

  看着一队队德式师官兵走过观礼台,百姓们突然发现,自己国家原来也是有虎贲之师的!

  蒋委员长端坐在观礼台的正中,身边坐着夫人和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

  这时,阅兵典礼已近尾声,作为压轴军队之一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出现了。

  此次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几乎把所有新式武器都拿了出来。

  先是一队队的教导总队官兵肩扛着德国毛瑟原厂进口的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迈着标准的德军正步走过观礼台。

  接着是工兵连、骑兵连、中央军校的炮团,最后,甚至还出现了战车部队!

  蒋委员长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这只嫡系军队,不时和身边的塞克特交谈着。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走过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手持上了刺刀的毛瑟1924步枪的中央军校学生总队。

  学生总队经过观礼台时,周卫国大声喊道:“全体都有,枪上肩!向右看!敬礼!”

  只听整齐划一的“啪、啪”两声,学生总队全体学员枪交左手,上肩,接着,一起转头看向右边的观礼台,又“刷”的一声举起右手,向观礼台敬礼。

  所有动作全部整齐划一,给观者以极大的震撼!

  学员们腰板都挺得笔直!怒目注视着观礼台上的日本国旗,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中都露出了阵阵杀意!

  观礼台上一阵骚动。

  围观的民众更是大力鼓掌。

  坐在观礼台上的蒋委员长看着这支自己的嫡系走过观礼台,又看着他们严整的军容,心中充满了激动、骄傲和欣慰!果然不愧是黄埔生啊!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向这群自己的学生挥手致意。这才是自己军队真正的未来啊!

  砺锋(一)

  中央军校学生总队通过观礼台后,已经没有受阅部队了,但蒋委员长却并没有宣布阅兵典礼结束。

  人们都有一些纳闷,难道还有什么部队没出现吗?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整齐的皮靴踏地声,接着,就出现了一支全黑装束的部队。

  观礼台上出现了更大的骚动,突听有人大声说道:“中国宪兵!”

  周卫国突然产生了回头看一眼的冲动。

  “中国宪兵”!

  这可是传说中国军最最精锐的军队啊!

  前面走过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作为德式师整编的样板部队,其文化素质、战术素养和装备水平毫无疑问都是一流的,可算得是国军王牌了。可要是和“中国宪兵”比起来,除了重装备,无论是训练还是战斗力,却都要差上那么一大截!要知道,“中国宪兵”可是从全国的200多万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人不但个个身怀绝技,文化素质也不低。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上过战场,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虽然具体的人数不详,但这样的一支军队,再经过德国教官的严格训练,配上全套的德式装备,战斗力简直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观礼台上的蒋委员长此刻的心情已经不光是激动了!

  看见眼前走过的穿着德军党卫队军服,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的黑色方队,蒋委员长不禁热泪盈眶!

  这就是中国最精锐的军队!这就是德国军事顾问倾注心力训练的自己的卫队啊!

  观礼台上的日本大使勉强保持笑容,心中却是震撼不已!

  德国大使嘴角露出微笑,淡淡地对身边的法国大使说道:“这就是我们德国人训练出来的中国军队!”

  坐在德国大使另一边的美国大使不由赞叹道:“这个古老的国家总是能给人以惊喜。这绝对可以说是这个古老国家两支最好的军队之一!”

  德国大使不服气了,说:“两支最好的军队之一?尊敬的大使先生,您认为在中国还有哪一支军队可以与他们相抗衡?”

  美国大使叹道:“只有一支!那就是成吉思汗的军队!”

  德国大使先是一愣,接着就露出了微笑,这无疑是对这支军队最高的评价!

  阅兵典礼过后,受阅部队陆续返回了各自驻地,学生总队的学员们也回到了中央军校。

  不过从阅兵后,在中央军校内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关于“中国宪兵”的谈论。

  虽然有关“中国宪兵”的一切都是绝密,但作为蒋委员长嫡系中的嫡系的中央军校,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内部消息的!比如“中国宪兵”其实就是委员长的特别卫队等等。当然了,这些消息也仅限于中央军校内部传播。不过虽然各种关于“中国宪兵”的消息在中央军校内传来传去,但对于“中国宪兵”的具体情况,却还是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这一天课后,周卫国突然在教室外面发现了闷闷不乐的方胜利,不由上前低声问道:“胜利,怎么了?”

  方胜利见是周卫国,低声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周卫国更是奇怪,方胜利平常可不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啊!

  既然看出方胜利的异常,周卫国就更想知道原因了。

  于是周卫国继续追问。

  最后,方胜利终于低声说道:“卫国,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再跟别人说!”

  周卫国也低声说道:“我发誓!”

  方胜利叹了口气说:“卫国,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这件事情太机密,我怕说出去对你也不好。”

  周卫国倒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便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不怪你。”说完转身就要走。

  方胜利拉住了周卫国,说道:“卫国,你也知道的,同学里面我跟你最要好。说实话,我也是想找人聊聊,要不我会憋疯掉的!”

  周卫国听他说的这么严重便停下了脚步。

  方胜利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孝陵卫阅兵排练时我跟你说过我看见了一个老乡?”

  周卫国点了点头,低声说:“你上次不是说他是‘中国宪兵’的人吗?”

  方胜利叹了口气,说:“他的确是‘中国宪兵’的,不过在前天被抓了,当天就被秘密枪决!”

  周卫国“啊”的一声,吃惊地看着方胜利。

  方胜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说道:“我也是今天才听八十八师的老乡说的,听说他被抓是因为发现了他是共产党!这件事直接报到了中央党部,甚至惊动了委员长!所以处决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周卫国更是吃惊。“中国宪兵”既然是蒋委员长的特别卫队,自然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在忠诚方面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且听说都必须是国民党员,又怎么会有共产党呢?不过再细想想,周卫国也就明白了。“中国宪兵”的文化素质都比较高,都会独立思考,远不是那些普通士兵可比的,普通士兵你可以让他们盲从,但“中国宪兵”却都有自己的思想,不满于委员长的独裁很正常。就像自己,虽然表面上大念效忠委员长,心中却是极为反感,要不是看在老黄埔留下来的优良传统份上,说不定自己早就退学了。

  方胜利又叹了口气,说:“就算他是共产党,可他又没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事情?为什么问都不问就杀了?”

  周卫国也跟着叹了口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地拍着方胜利的肩,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安慰。

  方胜利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心里舒服了不少,感激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卫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就好了。”

  周卫国理解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宿舍。

  (有关民国时期是否存在“中国宪兵”这样一支军队,目前仍有争议。曾有文章罗列了民国时期南京的各个宪兵部队的平淡无奇的历史,以此来否认这样一只军队的存在,但该文作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中国宪兵”只是对外的代号,其真实身份是蒋的特别卫队!自然不是普通的宪兵部队可比的。当然,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中国宪兵600人击退两万日军”的传说也不足采信!个人认为,“中国宪兵”这样一支军队是存在的,——虽然代号未必真是“中国宪兵”——战斗力也肯定很强,但这样一支军队顶多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轻步兵,可说已具备了特种部队的雏形。但如果作为正规军队使用,无疑限制了其作用的发挥,尤其在没有足够的重火力支援时。要知道,抗战时国军中央军嫡系的轻武器普遍都要优于日军,可还是总打败仗!这一方面是军人素质的差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国军队普遍缺乏炮兵等重火力支援,至于航空兵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打不过步炮甚至空地协同的日军也是很正常的。不过看国军参谋本部在抗战中的近乎弱智表现,让这支部队与日军正面作战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所以这支部队被葬送也很正常。)

  周卫国回到中央军校后不久,萧雅就履行了“天天见面”的承诺,果然天天带着各种好吃的东西来看周卫国了,有时是萧雅从家中带来的鸡汤,有时是萧雅自己做的小吃。

  时间一久,中央军校大门的哨兵几乎都认识了萧雅,以至于哨兵在每天下午上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猜测当天萧雅手中食盒的内容物!

  随着德国教官进入中央军校和各种德国军校课程在中央军校的教授,第九期学员们迎来了1935年的新年。

  报纸还是一如既往地报导着国军对“流窜”的江西红军所进行的追剿。不过当周卫国将报纸报导的中央军进军路线和军用地图一对照就立刻发现了一个极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中央军的追剿路线恰好是地方军阀最集中的几个省份!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国民政府出动十几二十万精锐中央军进入这些省份追剿已经被“彻底消灭”多次的红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假如能因此而彻底消除西南的军阀割据,倒也不失为委员长的一大功绩!毕竟在可预见的将来,中日肯定要有一战,能有一个政令统一的政府肯定是一件好事。

  不管怎么样,中央军校的第九期学员终于迎来了他们学业的最后阶段——诸兵种联合演习。

  说是说诸兵种联合演习,其实参加演习的也就只有步兵、通信兵和炮兵。

  演习编成东、西两军。东军由第九期学生总队组成,而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则编为西军。总队的军官随军负监视、审判、管理责任。参演部队按规定步枪每支每日装备20发空包弹,山炮每门每日装备30发空包弹。每挺机枪配备鞭炮5000枚,每100枚作1串。西军一律佩戴红帽箍、红臂章,东军则不戴。

  演习地点为句容东西一带地区。

  演习时间为民国二十四年六月十日至十五日。

  六月九日,参演各部队进入预定地域。

  六月十日上午八时,随着演习指挥部两颗信号弹升上天空,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毕业诸兵种联合演习正式开始。

  按照演习计划,每天的演练科目为:第一天上午,通信保障;下午,炮兵科学员操炮演练;第二天,步炮协同;第三天,武装侦察演练;演习最后三天为实兵空弹对抗。演习中不准捕获,不得乔装潜入,不得破坏建筑及农作物,不得雇用民夫。

  六月十日整整一天,周卫国和其他步兵科的学员都是无所事事,在帐篷里躺得浑身发酸。

  第二天,终于轮到步兵科学员上场了。

  按照演习操典,步炮协同时步兵应该在火炮弹着点后方500米。

  反正是空包弹,炮兵都是象征性地瞄准后发射,东军的步兵科学员们更是大多迈着方步跟着想像中的徐进弹幕向西军的预设阵地进攻,在将手中空包弹一股脑全发射出去之后,东军顺利“占领”了西军阵地。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真是堪称“教科书式的进攻”!

  周卫国窝着一肚子的火看着阵地上欢呼雀跃的学员们。

  周卫国明白,除了自己,第九期的学员们几乎都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有多残酷,出现这种情况虽然不能原谅,但也算得上“正常”。但教导总队可是参加过淞沪抗战的啊!怎么也能这么儿戏?就算是演习也该有个演习的样啊!可看看现在的所谓“步炮协同”,跟小孩子玩过家家有什么两样?!

  方胜利这时正兴冲冲走到周卫国身边,看见面色阴沉的周卫国不由奇道:“咦,卫国,你怎么了?”

  周卫国愤然说:“仗怎么能这么打?”

  方胜利乐了,说:“卫国,你也太较真了吧?这不过是演习!何必这么认真呢?”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胜利,怎么你也这么认为?要知道我们中央军校的学员毕业后可都是军官啊!要是他们到了部队都这么带兵打仗真上了战场的话那不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吗?”

  方胜利苦笑道:“卫国,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啊?大家也就乐一乐吧,反正演习指挥部早就安排好了我们要顺利占领这个阵地的!”

  周卫国一听这话更是生气,甩手就将军用水壶扔在了地上,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方胜利摇了摇头,捡起周卫国的水壶追了上去。

  回到宿营地后,周卫国始终沉着脸,没有说话,不过在一帮要好同学的劝说下,又想起明天的演练科目,周卫国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演习进入第三天,演习科目:武装侦察。

  按照演习规定,此次侦察演练为东西两军分别在各自早已选定的一个地域布置阵地,并将阵地火力配置上报演习指挥部。再由双方各自派出步兵侦察对方阵地,之后将侦察结果上报演习指挥部,由指挥部评定侦察效果,时间限定一天。

  个人军事技能出众的周卫国毫无疑问当选了东军侦察队的队长,天还没亮就带着一支十二人的侦察分队出发了。

  加上周卫国,侦察分队里倒有八个人是原第九期续招生,方胜利也在内。其他五人也是平常总在一起探讨战法的第九期老学员。

  侦察分队的队员是由队长挑选的,周卫国选出的这些人相互之间都很了解,也有很大程度的默契,所以周卫国有理由相信这次侦察任务肯定能顺利完成。

  西军的阵地是一块山地,连绵的山脉加上密林,根本就没办法远距离观测,只有抵近侦察,不过广阔的地域也方便了东军侦察分队的潜入。

  周卫国摊开军用地图,将眼前的地形做了概率分析后,迅速判明了西军的核心阵地位置,根据这个判断,周卫国把待侦察地域分成了六个外围区和一个核心区,并把侦察分队分成六个小组,除自己所在小组外,每组两人。决定由每个小组对各自分配的外围区进行侦察。最后六个小组在核心区汇合,对核心区展开拉网式潜伏侦察。又制订了紧急情况下的撤退路线和确定了分散后的集中地点。

  由于主次分明,分派合理,侦察小组很快就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当六个侦察小组在西军核心阵地所在的一座高地下汇合时,时间只到正午。

  由于在地域广大的外围布置了大量警戒兵力,西军的核心区反而防守相对空虚,所以在侦察分队小心翼翼摸到西军阵地的指挥所附近时,竟然无人察觉!

  当然了,这毕竟是演习,而且学员们总归是要毕业的,所以教导总队也没有太将防守放在心上。

  看见防守松懈的西军指挥所,周卫国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直接进入指挥所,偷取西军布防图!

  听到周卫国的决定,其他人都傻了!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虽然这只是演习,可要真这样撞上去被西军的人抓住了,就算演习规定不准捕获,但这种送上门去当俘虏的丑事如果传回去还不被同学们笑死啊?

  见众人一脸的犹豫,周卫国便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众人听了,这才同意。

  原来,周卫国是准备用侦察分队搞一次远距离的牵制性佯攻,吸引指挥所周围的警戒哨注意力,然后由自己下手,乘机浑水摸鱼!

  众人和周卫国对表后,按照周卫国的命令又悄悄摸出了核心阵地。

  半小时后,山脚下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西军指挥所果然出现了骚动。

  军官和参谋们一个个从指挥所里跑了出来,一个军官大骂:“妈拉巴子谁在乱放枪?”

  卫兵唯唯诺诺,不知该怎么回答。

  军官大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卫兵只好委屈地往山下跑了。

  由于这几天的演习实在无聊,天气又热,大家在指挥所里都闷坏了,这回有了如此好的放风机会,其他军官和参谋们当然都乐得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了。

  乘着这一刻的空隙,周卫国闪身绕到了作为指挥所的帐篷后面,仔细听听没有动静后,轻轻用刺刀柄起出一个帐篷固定钉,微微掀起帐篷瞄眼朝里看了看,真是天赐良机,帐篷里此刻竟是空无一人!

  周卫国迅速掀起帐篷一角钻了进去,几步来到放地图的桌前,很快就从一堆地图中找到了本次侦察演练阵地的布防图,打开后快速扫了一遍,发现外围阵地的布防情况和自己侦察到的情况没有很大的出入,只是核心阵地有一些火力点遗漏了。

  周卫国在记录本上迅速记录下漏过的火力点后,将地图原样放回。这时,周卫国突然看见了一张标有“联合演习敌我态势图”的地图,心中一动,迅速抽出,打开,浏览了一遍地图后,将内容牢牢记在脑中,又将地图还原。

  砺锋(二)

  等周卫国原路退出将帐篷固定钉钉回原处再躲回草丛里时,刚刚跑下山的卫兵也回来了,向军官敬了个礼后报告说刚刚山脚下传来的枪声可能只是小股东军的侦察部队骚扰,不过已被我军击退云云。

  军官大骂:“什么击退?这次演习大家用的都是空包弹,连打没打中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是被我们击退而不是主动撤退的?”

  卫兵哭笑不得,这叫他该怎么回答?说是被己方击退的岂不是主动往长官生气的枪口上撞?说是对方主动撤退那不是显得己方防御部队很无能?

  军官又骂道:“这群兔崽子,仗着不是真打都敢摸到我的阵地上来了!要是真打看老子不给你们好看!”

  接着又骂了几句才走回了帐篷。

  众人见长官进了帐篷只好加紧多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带着满腔的不情愿跟着进了有如蒸笼的帐篷。

  趁着山上的守军尚未从混乱中完全恢复过来,周卫国迅速从后山潜下了山。

  当来到预定集中地点时,侦察分队其他十二个人早已或坐或躺等在那儿了。

  周卫国向他们打了个成功的手势,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稍事休息后,周卫国突然问道:“怎么你们都在这儿?没有派出警戒哨吗?”

  方胜利挠了挠头,说:“大家都累了,就没派警戒哨了。反正也是演习不是?”

  周卫国皱了皱眉向方胜利继续问道:“刚刚的佯攻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判定受伤的?撤退时有没有消除踪迹?西军有没有巡逻队跟上来?”

  周卫国这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方胜利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刚刚的佯攻嘛,自然是顺利得很!像这种攻击又怎么会有伤亡呢?卫国,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用的都是空包弹,除非是西军到了我们面前把我们逮住,要不然他拿什么证明我们被他们击中了?还不是各自放上几枪过过瘾皆大欢喜?再说了,这次演习又不准捕获,西军就算看见我们跑了还不是一样干瞪眼?还消除踪迹?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队员们都是哈哈大笑,周卫国却是皱紧了眉头,笑不出来,只是心中叹气。

  如果每个人都产生了这种思维定式,一旦到了真实的战场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突然顺风传来了一阵人声,周卫国面色一变,看来西军并没有要和东军“皆大欢喜”的意思,还是派出了搜索队清剿他们这些“小股东军的侦察部队”。

  周卫国没有再多说,立刻命令撤退。

  队员们本还想放上几枪过过瘾再撤退的,但在周卫国严厉的目光之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立刻起身出发,而且还不得不边撤边严格执行周卫国消综匿迹的命令。

  不过这样一来,西军的搜索队失去追踪的线索自然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侦察队员们虽然觉得周卫国这样做有些小题大做,但眼看着搜索队被甩在身后心中对周卫国倒也是佩服的。

  避开西军的搜索队后,侦察分队的撤退速度明显加快,日落之前就回到了出发点。

  出发点已经有传令兵等在那了。

  周卫国带着侦察记录跟着传令兵回到了东军指挥部,向裁判员汇报了侦察结果。当然了,偷偷进入西军指挥部的事情是不能说的,毕竟这多少有点违反演习规定的“不得乔装潜入”一条。

  由于对照了西军的布防图,所以东军这次的侦察准确率高得惊人,东军的这支侦察分队因此也受到了军校的通报嘉奖。不过在嘉奖令下来之后,看着那些得意忘形的侦察分队队员,周卫国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演习进入第四天,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东西两军将进行实兵空弹对抗演练。主要由东军和西军的各一个加强营兵力在陌生地域进行营级规模的实兵对抗,检验在敌情不明情况下的攻防作战。

  演习指挥部宣布对抗演练开始后不久,东军就首先发动了进攻。周卫国再次看见了演习第二天学生总队那种迈着方步进攻的现象。由于对前几天演习的美好回忆,这次对不明敌军的进攻东军甚至连尖兵都没有派出!

  只不过这次教导总队没有再给学员们面子,当东军进攻的前卫部队一个先导连经过一个山坡时,突然遭到了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猛烈火力打击。当场,先导连被随行的监督员判定阵亡的就有近八十人!再加上那些被判定为重伤而必须退出作战序列的学员,东军进攻部队在还没看见一个敌人的情况下减员就高达四分之一!如果在真实的战场环境下,减员达到如此高比例的部队毫无疑问是剩不下多少战斗力的!

  这回,东军的学员们终于发现了西军的教官们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在周卫国的强烈要求下,营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并且背靠着一座高山设立了防御阵地,之后又四处派出了警戒哨和侦察兵。

  侦察兵的回报陆续传回,令人惊讶的是,刚刚袭击自己的西军竟是踪影全无!

  听到这个结果,周卫国虽然暗暗心惊,却更感到了一丝欣慰。毕竟是精锐部队,教导总队的教官们没有让他失望!

  为了表示对炮兵的重视,本次演习东军的大部分军官都由炮兵科学员担任。

  此刻,这些炮兵科出身的学员军官们就傻眼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战,又缺乏独立指挥步兵作战的经验,教导总队老学长们的突然发力让他们顿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周卫国冷眼旁观,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着对策。

  从今天西军对东军先导连所进行的这次近乎完美的伏击来看,西军肯定预先对附近的地域作了详细的侦察,并且制订了周全的作战计划,否则派出的这么多侦察兵是不会连他们的一点踪迹都抓不住的!既然西军对东军的进攻早有准备,东军要想改变目前的不利局面,下一步的进攻就不能再按照常规而必须出奇,但怎样出奇呢?想到这里,昨天在西军的那个指挥所看见的那张“联合演习敌我态势图”上的内容突然从周卫国脑海中迸了出来。

  周卫国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涌上心头——突袭西军总指挥部!

  当周卫国把侦察分队招集起来将自己的初步构思跟他们讲了之后,队员们都有点发愣。

  周卫国也不说话,先从作战包中拿出一张地图,铺在了地上,凭着记忆用铅笔在地图上勾勒了一番,才抬起头,对队员们说道:“大家看,这是我昨天在西军指挥所看见的西军编制的‘联合演习敌我态势图’,大家看看。”

  方胜利凑上去仔细看了一会,抬起头疑惑地说:“这张图虽然详细但并没有标明西军总指挥部的位置啊?”

  周卫国微笑着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胜利,你注意没有,这里有一支部队是没有任何作战任务的!”

  方胜利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是啊,那又怎么样?”

  周卫国指着边上的另一个地方说:“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张地图上西军在所有地方都有部署,唯有这块地区是空白的。”

  方胜利皱紧眉头,开始深思。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如果是西军总指挥,当然也要在指挥部附近安排一支警卫部队!”

  方胜利恍然大悟:“卫国,你的意思是这就是西军总指挥部的位置!”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队员们一看西军总指挥部的位置已经基本明确,都来了精神,这就表明突袭西军总指挥部已经有了可行性。

  方胜利很快又皱了皱眉,说:“可是我们怎么通过战线呢?”

  周卫国笑道:“这个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眼前的西军虽然位置不明,但像我们侦察分队这样的一支小股部队从双方的战线间隙中渗透过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一个队员突然说道:“就是不知道我们的那个外行营长会不会同意这次行动。”

  周卫国微笑说:“这个简单,既然那个外行营长有可能不同意这次行动,那么我们就以另外的名义申请行动,如前出侦察,或是干脆就不告诉他,自行行动——当然我们如果擅自行动就要冒违犯军法的风险了!”

  又一个队员说道:“那这样的行动会不会违反演习规定呢?”

  周卫国说:“演习规定只说了‘不准捕获,不得乔装潜入,不得破坏建筑及农作物,不得雇用民夫。’对我们这种突袭行动并无明文规定,所以我们这样做并不算违规。还有,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营继续留在这里,那些炮兵科的外行同学们在吃了眼前这么个大亏又没有明确情报的情况下肯定会继续死守目前这块阵地!那么这次实兵对抗演练我们学生总队十有八九要惨败!”

  周卫国这一解释,队员们都心动了。毕竟谁都不想在毕业前还背上打败仗的臭名,而且能够在实兵对抗演练中打败老学长无疑很具有诱惑力!

  最后侦察队员们一致同意向营长提出行动申请,不过任务性质按周卫国的意思改为“前出侦察”。

  营长在得到侦察分队“前出侦察”的申请后,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今天上午先导连几乎全军覆没吃亏就吃在敌情不明!现在既然这支昨天刚因为侦察出色而获上头嘉奖的侦察分队主动提出前出侦察,他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了!

  于是,入夜以后,侦察分队就悄悄出发了。

  果然如周卫国所说,这样一支小规模的部队在广阔的演习地域中渗透过双方的战线简直太容易了!

  不过一路上,侦察分队还是遇上了几拨西军的小股部队,只是由于周卫国的惊人直觉,侦察分队竟是都一一提前避开了,这让侦察队员们更是将周卫国崇拜得一塌糊涂!

  周卫国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当年在新兵营开头一段时间的训练中为了防备老兵给自己下绊子哪一天自己不是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当年这么做虽然辛苦,但警觉性却是自然而然就得到了迅速提高!后来虽然老兵们没敢再惹他,但长期训练培养出来的惊人直觉却也保留了下来,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侦察分队就这样在周卫国的带领下不断潜行着,离初步确定的西军总指挥部所在地区也越来越近。

  拂晓时分,侦察分队终于来到了怀疑是西军总指挥部所在的区域。

  但他们却并没有发现西军总指挥部。

  周卫国命令队员们原地休息后,带着方胜利摸上了一个小高地。

  这里离战线实在太远了,所以高地上并没有西军布防。

  周卫国爬到高地边缘,拿出望远镜,微微露出半个头向外观察起来。

  看了半天,竟然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西军总指挥部不在这里?

  方胜利也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很快就放下了望远镜,一脸的沮丧,说:“卫国,我什么都没看见,西军的总指挥部会不会不在这里?”

  周卫国摇摇头,说:“不可能,一定是他们伪装做得好。”

  方胜利将信将疑又举起了望远镜,好一会,终于又失望地放下了望远镜。

  周卫国重新拿起了望远镜,开始逐个视野的排查。

  突然,远处一阵尘土飞扬。

  周卫国将望远镜倍率调大,仔细看过去,原来是一个车队。

  方胜利也发现了,将望远镜也掉转了方向看过去,待车队驶近,两人终于看清了,是一队轿车!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望远镜,对视一眼,都是满脸喜色。

  如果这里不是西军的总指挥部,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轿车?

  当看到轿车队在前方不远处转弯驶入一个山口时,两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西军总指挥部在山坳里!

  两人立刻悄悄爬下高地,将情况跟其他侦察队员说明了。

  队员们都不觉激动了起来。

  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创造历史,在中央军校校史上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打败作为教官的教导总队,这些学员能不激动吗?

  周卫国看着这些人的激动样刚开始觉得有些生气,这么沉不住气如果是真的打仗那还能不出乱子吗?不过看着他们一脸小孩拣到宝的表情周卫国又不觉笑了,相比见识过血腥的淞沪战场的自己,他们的确还只是孩子!

  想到这,周卫国也就没多说,只是低声命令队员们检查武器。队员们此刻倒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胜利就在眼前,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差错!

  检查完武器后,周卫国带着队员出发了。

  由于刚刚车队驶过带起了很大的灰尘,此刻倒成了周卫国他们行动的良好掩护。

  很快,侦察分队就接近了山坳,藏身在山坳边的草丛中。周卫国从草丛中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只见在山坳里密密地排列着一排军用帐篷,其中一顶特别大,看来就是西军的总指挥部了。帐篷前的空地上停着刚刚看见的那一队轿车。

  周卫国低声命令方胜利带着两个队员和一挺机枪占领山坳口的制高点,以便在自己这些人被发现后压制西军的防御部队掩护撤退。

  接着,周卫国做了个手势,队员们就跟着他朝山坳中的西军总指挥部摸去。

  由于远离战线,又地处隐秘,西军总指挥部的防守并没有想像当中严密。所以当周卫国他们摸到作为西军总指挥部的一顶大帐篷时,哨兵并没有发觉他们。

  周卫国突然跃起,从后面一手将哨兵的嘴捂住,另一手将哨兵整个上半身箍住。

  哨兵先是以为有人在跟他开玩笑,但在看到周卫国他们既没有佩戴红帽箍也没有套红臂章时才发觉了不对,刚想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嘴早已被这个看样子像是东军的家伙捂得紧紧的,想要发出其他声响示警,却因为被这家伙箍住上半身而半分也动弹不得。

  周卫国凑到哨兵耳边低声说道:“兄弟,我是东军的。根据演习规定,你现在已经阵亡了,一会我放开你后你可不能叫出来,要不我们会上报演习指挥部的!如果你听明白了就连眨三次眼。”

  说完开始看着哨兵的眼睛,哨兵迟疑了一会,终于连眨了三次眼。

  周卫国放心地将哨兵放开,哨兵虽然满脸委屈和愤怒地看着他们,却是紧闭着嘴,严格遵守着演习中阵亡的判定规则。

  周卫国心中一乐,向这哨兵微微敬了个军礼以示歉意。接着就低声命令队员们再度检查武器。

  待所有队员都紧握着枪并示意武器完好后,周卫国打了个进攻的手势,一掀帐篷的门帘就冲了进去,嘴上同时大声叫道:“所有人听着,我们是东军突击队!你们现在已经全部被宣布阵亡!”

  侦察队员们紧跟着周卫国冲进了帐篷。

  砺锋(三)

  帐篷里灯火通明,一大堆的军官包括一个外国人都停止了动作,吃惊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奇怪,帐篷里怎么会有外国人?

  周卫国刚一愣神,就见这个外国人身边的四个人迅速转身,挡在外国人面前,又迅速举起背在身上的冲锋枪,在枪举起的同时拉枪栓上膛,上膛完毕后,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了周卫国和他身后的侦察队员们,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滞。其中一人大声喝问道:“都不许动!报上你们的番号!否则开枪了!”

  周卫国不由一呆——真枪?!

  随即反应过来,大声说道:“我们是东军突击队!你们现在已经全部被宣布阵亡!”

  话虽然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可第二次说出来,在气势上无疑就要弱了几分。

  听了这话,那四个人略微愣了愣,其中一个看了看身后的外国人,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枪口却还是指着周卫国他们。

  周卫国当然不敢乱动,如果在演习的时候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岂不是冤枉?不过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所以忍不住开始仔细打量帐篷里的人。这一打量,周卫国不由吓了一大跳,只见在灯光下,帐篷正中的一个大沙盘边围着一大堆的军官,这还不要紧,关键是这些军官里面竟有十几个佩戴着缀着数量不等的三角星的金版领章!金领章映着灯光晃得周卫国眼花缭乱。这分明是一群将官啊!

  周卫国傻了,教导总队只有总队长桂永清是少将,这他还是知道的,那么现在西军总指挥部里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将官呢?

  这时,那个外国人说话了,说的是周卫国精通的德语,但他说的内容却让周卫国很吃惊。因为他说的是:“问问他们,究竟是哪个部队的!”

  周卫国不由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外国人,这一看,周卫国更是吃惊,只见那个外国人分明穿着国军的将官服,领章上竟缀着三颗星!

  上将!?周卫国脑子又有点迷糊了。这个人既然说的是德语那自然是德国军事顾问了,可德国军事顾问为什么穿着国军的将官服,还顶着上将的军衔?是什么来头?

  周卫国虽然明白眼前这个德国顾问不是普通人,却并不知道他就是在华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

  原来蒋委员长为了表彰塞克特在“剿共”作战中的功绩,特意在近日授予塞克特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军衔,甚至特许其可以“委员长委托人”的身份,代表自己向国民党政府各部门首脑下达指令!可以说,塞克特是目前中国最有权力的外国人!

  昨天深夜,塞克特对中央军校的实兵对抗演练突然产生了兴趣,所以立刻行动,将一众参谋本部的军官们招集起来后就直奔西军总指挥部视察。

  可怜的参谋本部的这群将官们刚从被窝中被叫醒又乘车颠簸了大半夜,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遇上了周卫国的这次突袭行动!

  随行的翻译官向周卫国复述了塞克特的命令后,周卫国老实地立正、敬礼说:“长官好!中央军校第九期毕业诸兵种联合演习东军突击队队长周卫国向您报告!”

  他当然还看得出来塞克特的军衔不是假的,既然这样,那塞克特毫无疑问就是这里军衔最高的人了,长官询问自己当然要如实回答。至于说自己是“突击队队长”那是因为刚刚冲进帐篷时为了有震撼力喊出了“突击队”的名头,现在自然要前后一致了!

  塞克特还没说话,军官中一个顶着少将军衔的人就走了出来,大声说:“等等,我是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你刚刚说你们是什么人?东军突击队?谁允许你们违反演习规定私自越过战线跑到这里来的?”

  周卫国又是双腿一并,立正,向桂永清敬了个礼,大声说道:“报告长官,本次演习规定‘不准捕获,不得乔装潜入,不得破坏建筑及农作物,不得雇用民夫’,卑职不明,请问桂总队长,我们违反了演习规定的哪一条?”

  语气不卑不亢。

  桂永清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中央军校第九期的学员胆子有这么大,竟然敢置疑身为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总队长的自己!不过仔细想了想,却觉得这个学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演习规定“不准捕获”,可人家并没有要捕获自己这些人的意思啊,人家可是刚冲进来就宣布自己这些人全部阵亡了!“不得乔装潜入”,恐怕也就这条靠谱了,可人家并没有“乔装”潜入啊,人家是靠真本事穿着东军的军服杀进来的!至于“不得破坏建筑及农作物,不得雇用民夫”等等那就更是不沾边了!刚才自己发问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教导总队在将东军打得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总指挥部竟被东军的一支突击队偷袭这一事实罢了!

  既然想明白了,桂永清也就默认了自己和这些教导总队的军官都已“阵亡”这一“事实”,不过嘴上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桂永清不说话周卫国却以为他是想凭着少将的身份来压服自己,所以脸上自然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塞克特将周卫国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忍不住微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很不服气?”

  他说的是德语,翻译官正要向周卫国翻译,就听周卫国用德语说道:“是的!”

  “哦?”塞克特显然对这个不但能听懂还能说德语的中央军校学员产生了兴趣,边示意翻译官不要说话边继续用德语说道:“那你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服气?要知道世界各国的军人都以服从为天职!站在你面前的人从军衔上看都是你的长官,对于长官的训示你理所应当表示接受和服从!”

  周卫国用德语说道:“是的!我一点也不否认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要一味盲从长官的意志!这次演习目的既然是要考查我们中央军校毕业学员的真实水平,就要力求接近真实的战场,本就不该有条条框框的限制,更何况我们这次的突击行动并没有违反演习规定!所以我个人认为,如果长官们利用比我高的军衔无端指责我我只会服从命令却还是会保留意见!”

  塞克特一听,有了兴趣,说道:“哦?你既然提到演习应力求接近真实,又说不该有条条框框的限制,那你能不能说说你心目中的演习或者作战应该是怎样的?”

  周卫国朗声说道:“那我就说作战吧!作战时,首先由上级长官定下作战目的,在作战目的确定后,接着就是下定作战决心,然后是制订作战计划,准备作战所需物资,集结作战部队,最后是将作战命令向基层军官传达。不过,任何作战计划从根本上来说都是不完善的,因为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事先根本就不可能预先设想到所有变数!我们中国的《孙子兵法》上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在作战命令传达后,上级长官就不应过多干涉基层军官的指挥,而应该允许基层军官在领会长官作战意图的前提下充分发挥想象力,灵活运用各种战术,力求以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的战果,而不是固守着长官的指令一成不变!总之,我认为,作为一个基层军官,对待长官的命令,在作战目的的实现上,要有严谨的态度;但在具体的作战方式上,要有很大的灵活性,要充满想像力!将军阁下,我的话完了。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

  周卫国这一番话说完,塞克特立刻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作为德国在华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对于中国的军队还是很不满意的。相对于德国军队,中国军队兵员的素质实在是太差了!只有作为示范部队性质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和几支德式师如368788师还有一点德式轻装师的味道。所以在内心中,即使是对自己提出的中国《陆军改革建议书》能否成功实现,塞克特都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当然塞克特对中国军队不满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所见到的中国军队军官思想普遍僵化,不思进取!

  来中国后,塞克特看到了太多国军官兵们欺上瞒下、训练懒散、纪律散漫的中国式作风!如果在德国军队,他会直接把这些玩忽职守的军官送上军事法庭!可这是在中国!他也深感无能为力。

  作为元首特派的在华德国军事总顾问,他深知自己肩上所担负的重任!中国蕴藏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又有着广阔的工业品市场,这些都是有助于德国复兴的条件;而且作为苏联的邻国,持反共立场的南京政府,完全可以让中国成为德国在远东对苏联的有效牵制力量和共同反苏的政治盟友。这才是中德军事合作真正的实质所在!

  但看见眼前这个说得一口流利德语又具有非凡军事才能的年轻人,塞克特不由动了爱才之心。原来中国也是可以有这么优秀的军官的!

  这时,突听指挥部外有人高声叫道:“报告!”

  桂永清大声说道:“进来。”

  帐篷掀开,一个参谋军官兴冲冲走了进来,来到众人面前立正后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报告总队长!我西军攻击部队已于十分钟前完成对无名高地下东军的合围,随即展开全面进攻,现已全歼东军攻击部队一个营!”

  说完一脸喜色,等着桂永清的夸奖。

  却不料他话音刚落,帐篷里已是一片哗然。

  桂永清本来已经接受自己“阵亡”的“事实”了,但现在听这个送上门来找骂的倒霉蛋汇报的是这样的军情不由心头无名火起,冷哼一声说道:“尊敬的参谋先生,我现在就告诉你,在十五分钟之前,东军突击队早已对你所在的西军总指挥部展开突袭,现已全歼西军总指挥部!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总队副兼一团长周振强,总队副张坤生,参谋处主任温祖诠,副官处主任张炳东、金声,经理处主任王汉英……集体阵亡!”

  塞克特微笑着听翻译官将桂永清的话翻译给他听,桂永清刚说完,他就接着说道:“还有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

  接着就是一连串参谋本部军官的名字。

  周卫国一激灵,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德国顾问竟然就是汉斯·冯·塞克特!

  听到桂永清的第一句话这可怜的参谋就开始暗暗叫苦,接着桂永清每说一个名字,他就激灵一下,等桂永清几乎把教导总队所有高级军官的名字都点了一遍后,参谋的汗水早已湿透衣服。

  总指挥部被全歼!这简直是败得不能再败的败仗了!相较之下,东军一个营的损失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待塞克特开始说话,听得翻译官将一个个名字配着上将、中将的军衔一起说出来,参谋简直就是面如土色!

  现在他只希望桂永清不要将这场大败仗迁怒于他。

  看见参谋噤若寒蝉的表情,桂永清又有些不忍,仗打成这样,并不是这些参谋的错,只能说是东军的这支突击队太出色了!不过这次演习教导总队虽然输了,但能够发现中央军校中有像周卫国这样杰出的人才倒也是一大收获。想到这里,桂永清又仔细看了周卫国几眼,不禁对周卫国起了招揽之意,心中开始考虑该怎么在周卫国毕业后把他挖到教导总队来。

  参谋却还是大气不敢出,傻傻地等着桂永清的下一步命令。

  良久,桂永清终于注意到了尴尬的参谋,不由回到现实,挥挥手对参谋说:“好了,仗打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记录命令:一、西军所属各部队即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二、上报演习指挥部,六月十四日凌晨五时二十一分,因西军总指挥部遭到东军突击队突击,全体高级军官阵亡,西军不战而败!”

  口述完命令后,桂永清不由长出了口气。

  周卫国这才知道刚刚自己是错怪了桂永清,立时在心中向桂永清竖起了拇指!

  参谋带着惊愕记录下命令,复述一遍确认无误后,敬了个礼,转身就想走出帐篷。

  突然,塞克特说话了。周卫国听得真切,塞克特说的是:“请稍等。”

  翻译官赶紧将这话翻译了,桂永清叫住了参谋后,向塞克特说道:“总顾问阁下,请问您有何指示?”

  塞克特说道:“我对此次实兵对抗演练非常满意,其实在这次实兵对抗演练中,东西军的表现都同样出色,所以我认为,这次演练应该算是个平局!”

  翻译官将这话翻译出来后,桂永清不由愣了愣,接着就极不自然地看向周卫国。

  总顾问这么说当然是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要知道,在中央军校的校史上,就从来没有教导总队在学员毕业演习中被学生总队打败的先例!他桂永清可不想有这么一个殊荣!

  周卫国想了想,又向身后的队员们看了看,队员们都对他大点其头——眼前的这些高级长官们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周卫国不禁微微一笑,转身说道:“我同意总顾问阁下的裁决。”

  他不说塞克特的话是建议或看法而说裁决,实际就是暗示作为这次东军取得胜利的关键力量,他们“突击队”是同意平局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的。实际上,周卫国自己都觉得这次的平局东军也有投机取巧之嫌。

  桂永清顿时松了口气,对这个识大体的年轻人更添了好感!

  话既然都说明白了,刚刚站在塞克特前面的四个人自然早就收起了手中的冲锋枪。

  只是周卫国在目光与他们相遇时心中竟不自觉感到有些寒意,突然在脑中就冒出了四个字——“中国宪兵”!这四个人当然是负责保卫塞克特的了。看他们的反应和熟练的战术动作,如果说他们不是“中国宪兵”打死他都不信!

  塞克特突然分开他前面的四人走到周卫国身边,凑到周卫国耳边低声用德语说道:“年轻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总指挥部的确切位置的?要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人带领,我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周卫国一愣,塞克特又低声说:“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周卫国想了想,也凑到塞克特耳边用德语低声说道:“其实是将军您的车队为我们引了路!”

  塞克特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拍着周卫国的肩膀哈哈大笑,说:“年轻人,好样的!”

  大家都是看得满头雾水,塞克特和周卫国刚刚都是用德语交谈,军官们自然谁也听不懂。看他们两个也不像会自己说出来的样子,军官们自然将眼光投向了翻译官。翻译官却是两手一摊,意思很明显,他刚刚也只听清了最后一句!不过最后一句翻译出来众人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就只好心里痒痒地作罢了。

  桂永清抬手看了看表,笑着对塞克特说:“总顾问先生,您看现在已经快到早餐时间了,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和我们共同的客人共进早餐?”

  说完指了指周卫国他们。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后,塞克特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还不停说道:“好!很好!”

  搞得参谋本部的那帮军官都是惊叹不已——塞克特什么时候对他们这么客气过?

  接着,桂永清向周卫国和他的“突击队”发出了正式的邀请。

  周卫国当然是代表“突击队”愉快地接受了这个邀请,并立刻派了个队员召回了制高点上的方胜利和其他两名队员。

  当看着方胜利带着两名队员和一挺机枪出现时,桂永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假如这不是演习,自己这些人恐怕就真的要阵亡了!”

  心中对周卫国不由更是欣赏。

  别绪(一)

  于是,民国二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在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毕业诸兵种联合演习的第五天早晨,东军代表侦察分队就在作为“敌军”的西军总指挥部里和教导总队的军官们以及塞克特与参谋本部的将官们一道在友好的气氛下共进了一顿高规格而又丰盛的早餐。

  这顿早餐把方胜利乐得不行,以至于很久以后他还念念不忘这一次的早餐!

  当然,早餐进行的同时,参谋也向演习总指挥部提交了报告,不过报告的内容不再是桂永清刚开始时口述的内容,而变成了:“经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裁决,本次实兵对抗演练东西军战成平局!”

  就这样,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毕业诸兵种联合演习提前一天结束,演习结果——学生和教官打成平手!

  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因第一次创造学员在毕业演习中和教导总队打成平手这一记录而载入中央军校校史!

  只是,周卫国可能怎么都想不到和塞克特的这次偶遇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早餐后,桂永清提出用西军的车送他们回东军营地,被周卫国委婉地拒绝了。

  当周卫国和侦察分队队员们回到东军营地时,不久前刚被西军“消灭”的东军一个营早已变成了欢迎他们的队伍。

  演习裁决在周卫国他们回来之前就下来了。参加实兵对抗演练而又全军覆没的东军加强营突然在极度沮丧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和刚刚“消灭”他们的教导总队打成了平手!

  就在他们对这个裁决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演习简报也下来了。

  从简报上得知这次实兵对抗之所以被判成平局是因为,虽然东军进攻部队一个营被西军击退(西军的具体战况汇报给东军留了面子),但与此同时,东军突击队也成功突袭了西军总指挥部时,营长当时就傻了!不过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在简报中,他居然变成了极富开拓精神的青年军官的象征!当然了,能够产生向西军总指挥部派出一支突击队这样的构思并做出实际行动不但要有高超的想像力还要有绝对的判断力!于是在简报上之前东军的进攻失利就成了有意为之的示敌以弱,反正最终的结果是天才的东军营长向西军总指挥部派出了一支突击队,而这只突击队也成功的完成了它的任务,捣毁了西军总指挥部的电台(既然东军只是被“击退”,那么西军总指挥部自然也只是“电台被毁”了),造成了西军的指挥不灵便,从而双方战成平局。

  随着简报同时下发的还有经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亲笔签发的对营长和周卫国所率领的东军“突击队”的嘉奖令。

  营长在傻过之后立刻意识到周卫国他们这支侦察分队的地位,所以毫不犹豫立刻就将参演的这个营学员变成了欢迎队伍。

  见到周卫国的第一时间,营长就冲了上去,握住周卫国的手一个劲地说:“祝贺你们成功完成任务!”

  周卫国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小有一些感动,但回到营地看到了演习简报后就全明白了,难怪刚刚营长这么热情,当时边上可还站着演习裁判官呢!营长的行为当然要符合演习简报所反映出来的内容了,想到这里,周卫国笑笑也就算了。

  不过侦察分队的队员们看到演习简报后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

  方胜利立刻就破口大骂:“什么东西!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他那指挥还好意思接受嘉奖!?”

  其他队员也纷纷开骂。

  周卫国挥挥手制止了激动的队员们,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至于那个营长,虽然他指挥不力,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到他批准的行动只是‘前出侦察’,说到底,我们突袭西军总指挥部算得上是违抗军令!现在他既然愿意帮我们圆这个慌,得个嘉奖也是应该的。要不谁帮我们背违抗军令的黑锅?”

  周卫国看了众人一眼,指着方胜利说:“你来背?”

  方胜利低下了头。

  周卫国又指向另一个队员,说:“你来背?”

  这个队员也不说话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队员们都对周卫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话队员们自然是听的了,而且归根结底这次突袭成功的一多半功劳都该算在周卫国身上,既然他都不在意,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了。

  周卫国又威严地看着众人说:“这件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以后有人问起就说是营长下的命令,作的部署,都明白吗?”

  众人也不是傻子,都明白周卫国的好意,所以都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当天,东西两军就地修整,第二天,学生总队返回了中央军校。

  由于这次毕业演习的成绩突出,这一期的学员有望集体以军校历史上的最好成绩毕业,所以军校特地给学员们放了半个月的假。

  周卫国得到这消息后立刻决定当晚请舍友们在南京有名的福海酒楼吃饭!还答应带上萧雅。

  舍友们接到这个邀请当然都是集体同意。

  方胜利更是没口子地夸奖这个将要和他们见面的“嫂子”的美丽。

  在舍友们的惊叹声中,周卫国微笑不语。

  由于军校严格的管理,学员的出行都受到限制,以往都是萧雅找周卫国,今天他将要给萧雅一个惊喜,到女中去找她!

  所以在舍友们的议论声中,周卫国留下一句:“六点校门口见。”就独自离开了宿舍。

  经过后勤处时,将这三年多来托后勤处保管的津贴一气都领了出来。

  看着手上的将近一千元,周卫国竟有了种拿着“巨款”的感觉,想想不觉好笑,摇了摇头,把钱叠好放进口袋后,就往校门口走去了。

  反正也近,周卫国很快就来到了第四女中门口。

  现在还没放学,所以女中的大门关着,只开了一个小门。

  看门的老大爷见到一身军官装束的周卫国倒没有给脸色看,只是死活不让他进去,因为:“现在里面除了老鼠蟑螂,都是女的!你进去不方便!”

  说完怕周卫国有疑问,又说道:“连我也只能在学校前半部走动!”

  周卫国陪笑说:“那我不进去,您帮我通报一声,我找一个人。”

  老大爷说:“找谁啊?学生还是老师?”

  周卫国说:“是一个叫萧雅的女老师。”

  老大爷立刻就说道:“哦!你肯定就是中央军校的周卫国吧!”

  周卫国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第四女中居然有这么大名气!

  见周卫国点了点头算是验明正身了,老大爷接着说:“你可要对我们小萧老师好,我们女中所有老师都知道她对你好!”

  周卫国只好脸色尴尬地不断点头。

  老大爷也不管周卫国,继续说了下去,先是对周卫国的眼光表示了肯定,又开始大夸小萧老师是多么多么优秀云云,接着话锋一转,就是一大堆警告性质的话,大意是说如果周卫国敢做出什么对不起萧雅的事情,整个第四女中都要和周卫国没完!

  周卫国虽然自问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萧雅的事,但也被老大爷说得一愣一愣的。

  看来萧雅在第四女中的人缘还不是一般的好!

  说了半天,老大爷才想起通报这件事,把小门一关,就往里走了。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这还怎么给萧雅“惊喜”?

  周卫国在门口等了半天,小门才再次打开,就见门后站着笑吟吟的萧雅。

  萧雅出来拉着周卫国的手就走,不过也不忘跟老大爷告别。

  周卫国也跟着和老大爷打了招呼,背转身,就听老大爷嘀咕道:“多懂礼的姑娘啊!”

  却没有夸周卫国!

  两人走出老远,萧雅停了下来,对周卫国说:“刚刚老大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周卫国想了想,学着老大爷的语气将老大爷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萧雅笑了,先是浅笑,后来是大笑,直笑到直不起腰来。

  周卫国傻傻地看着萧雅,一脸的无辜。

  等萧雅停住了笑,周卫国才满头雾水地说道:“有这么好笑么?”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如果敢欺负我,可是有一大堆人会替我报仇的!”

  周卫国无比委屈地说:“我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有胆子欺负我的小雅了?”

  萧雅“扑哧”一声笑了,说:“我也就这么一说,我是说以后,如果你欺负我的话……”

  周卫国立刻举起手说:“我发誓,今生今世不会欺负我的小雅!否则不得好死!”

  萧雅立刻用手掩住了周卫国的口,嗔道:“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死了?以后不许这样了!”

  周卫国呵呵傻笑,表示明白了。

  萧雅嘟了嘟嘴,说:“真是阿土!”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小雅,我问你,我跟你的事是不是第四女中的老师都知道?”

  萧雅抬起头说:“是啊!怎么了?我喜欢你自然就当你是宝了,既然是宝总要在人前显一显吧?”

  周卫国嗫嚅道:“也不用告诉所有人吧?这样我……”

  萧雅微笑着说:“很难为情是吧?”

  周卫国微微点了点头。

  萧雅先是皱了皱眉,说:“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接着突然欢呼道:“太好了!我的阿土猪居然也知道难为情了!”

  说完似乎知道周卫国将要“惩罚”她,所以立刻跑开了。

  周卫国又气又笑,转身追了上去,当然是很快就追上了。

  萧雅任周卫国抓着自己的手,嘴上却说道:“不公平,阿土猪是军人,小雅只是弱女子,当然跑不过了!”

  看着萧雅一脸的娇憨,周卫国忍不住轻轻拥住萧雅,低头向萧雅吻了过去。

  两人嘴唇相触,萧雅先是一愣,接着也抱紧了周卫国。

  两人静静地吻在一起,天地之间一片静籁。

  良久,两人嘴唇才分开。

  萧雅抱着周卫国,低声说:“阿土,我要你这一辈子就这样抱着我!”

  周卫国深吸了口气,低声说:“不,我要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这样抱着你!”

  萧雅幸福地笑了。

  周卫国突然记起找萧雅的原因,便说道:“我今晚要请舍友们在福海酒楼吃饭,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萧雅羞涩地说:“我去方便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喜欢你自然就当你是宝了,既然是宝总要在人前显一显吧?”

  他这一引萧雅的原话,萧雅立刻就笑了。

  周卫国于是知道萧雅是同意了。

  两人于是开始往中央军校走。天色已不早,周卫国不禁想到自己这时还没出现在校门口也不知那帮舍友们会不会怀疑自己在耍他们?

  萧雅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刚刚是说晚饭在福海酒楼吧?那里东西可贵,你们宿舍连你好像一共是十二个人吧?你身上钱够不够?”

  周卫国微笑着说:“放心吧,这三年多军校发的津贴我可是一分未花都留着呢,这顿饭应该还是吃得起的!”

  萧雅打趣道:“一分未花?你留着做什么?”

  周卫国轻轻捏了萧雅的脸一下,说:“留着娶媳妇啊!”

  萧雅啐道:“好了不起么?谁说了就一定要嫁给你了?”

  周卫国叹道:“那我就只好娶别人了!”

  萧雅面色一紧,说:“你敢!”

  说完,忍不住笑了。

  不过两人很快就止住了笑。这里是南京,不是苏州,苏州是盛产才子佳人的地方,当街打情骂俏还不至于惹人注目,南京就不一样了,所谓六朝金粉,首都的市民自然要有首都的样,怎能学其他小地方的老百姓?

  两人赶到中央军校门口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十一个舍友等在那里。

  众人见到周卫国正要大声责问他为何来这么迟,但一见他身边的萧雅,却是人人发呆,一下子都变得害羞起来了。

  萧雅大方地对他们说:“我叫萧雅,是卫国的朋友。你们就是卫国的舍友吧?他常跟我说起你们的。”

  周卫国又一一将舍友介绍给萧雅,众人一个劲点头,都觉得周卫国很够兄弟。

  这下自然再没有人怪周卫国来晚了,介绍完毕,众人立刻出发,直奔福海酒楼。

  还好,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好日子,福海酒楼没有像往常一样满座。

  见一群军官装束的人进来,见多识广的掌柜瞥了一眼他们的领章立刻就知道这群人是中央军校的学员了。这些人当然不能得罪了,场面上混的人谁不知道中央军校是委员长的嫡系?眼前这些人里将来就算是出个将军也不稀奇!

  军人吃饭必定喝酒,虽说是军校学员,但估计也不例外,喝酒自然要有个好环境,所以掌柜立刻将他们领到了雅座。

  方胜利却是知道雅座要另加钱的,所以拉住了周卫国,低声说:“卫国,雅座要另收钱的……”

  掌柜的知机得很,立刻说:“这位长官说笑了,诸位长官光临蔽店那是蔽店的荣耀,这雅座的钱全算在小的身上好了!”

  周卫国立刻说:“掌柜的,既然是做生意就要一视同仁,钱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掌柜的心中暗道:“军校学员就是不一样!”

  嘴上却又客气了一番,直到周卫国一再坚持才作罢。

  众人进了雅座,掌柜的留下菜单就回身张罗茶水去了。

  方胜利责怪道:“卫国,你也是的,掌柜的都说了免了雅座费了,你还自己要求给!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胜利,你还记得当年教育长怎么跟我们说的吗?我们穿上这军装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占这种便宜!你想想,掌柜的如果因为我们穿着军装就免了我们的雅座费,那不是给他留下军人都喜欢占便宜的印象吗?其他人又会怎么看我们?”

  方胜利想了想,低下了头。

  萧雅拉了拉周卫国的手,说:“你也是的,人家胜利也是为你好啊!”

  周卫国也知道刚刚话说的有点重了,正要跟方胜利解释一下,方胜利却抬起了头,坚定地说:“卫国,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给这身军装抹黑!”

  听方胜利这么说,周卫国心里自然高兴,不由拍了拍方胜利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全无芥蒂。

  不一会,掌柜的跟着茶水师傅又回来了,对周卫国说道:“不知长官们要点什么菜?”

  周卫国向众人指了指,掌柜会意,开始征求其他人的意见,众人便按顺序对照着菜单每人点了一道菜,由于军校的伙食油水有限,所以众人点的不外是蝴蝶鱼片、糖醋油炸、牛腩煲、粉蒸鸡之类的荤菜。菜单回到周卫国手上,周卫国又点了几道萧雅喜欢的菜再加上几道素菜和两道汤。

  掌柜的又问:“长官们喝什么酒?”

  众人都不禁齐刷刷地看向萧雅,萧雅微笑着说:“小女子不胜酒力,给诸位英雄倒酒就是了。”

  方胜利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今天也不喝酒了!”

  萧雅连忙说:“无酒岂能助兴?大家不要客气,反正卫国有钱!”

  说完抿嘴笑了。

  众人不知道萧雅这话的确是大实话,但看到萧雅这时的娇美神态,却不禁都呆了。

  别绪(二)

  见到众人这般猪哥样,周卫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方胜利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们知道卫国有钱,但今天我们主要是因为快毕业了,想大家一起吃个饭,再见见嫂子,这酒嘛,不喝也罢。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立刻附和。

  萧雅浅笑道:“谁是你们嫂子?”

  说完瞟了周卫国一眼。

  方胜利立刻说道:“卫国比我们年纪都大,他就是我们的大哥,你是卫国将来的妻子,自然是我们的嫂子了!”

  萧雅微笑道:“就是不知你们的大哥是否能看得上我这个小女子了!”

  众人都用极其惊讶的眼神看向周卫国,如果这样的女子都看不上,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周卫国知道萧雅几句话就轻松地博得了众人的同情,现在他说什么恐怕这些好打抱不平的舍友们都听不进去了,所以只好苦笑。

  他总不能跟这些人说自己曾在父亲面前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事情吧?

  众人见他不说话,更加坐实了他眼光太高的罪名,都是用一种既痛心又惋惜还有一些鄙视的目光看着他。

  周卫国现在简直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关键时刻还是方胜利够朋友,见情形不对立刻就把话题扯到了各自的毕业去向问题上去了。

  这是大家都关心的事情,所以众人立刻把周卫国的眼光问题放到一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各自的去向。

  最后,大家的话题却又集中到了周卫国的去向上。

  大家都知道周卫国在这次演习中表现突出,所以对周卫国的去向猜测都集中在几支已知的精锐部队如教导总队、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上。

  吵吵嚷嚷中,方胜利突然说道:“我说你们这都是瞎操心!卫国这次肯定可以留在我们中央军校教导总队!”

  众人齐问:“为什么?”

  方胜利说:“这你们都不知道?这次演习我们学生总队为什么能和教导总队打成平手?还不是因为卫国带着我们突袭了西军总指挥部!”

  众人都点了点头,他们都看了演习简报,虽然因为周卫国的警告侦察分队队员们都没有泄漏真实情况,但光看简报就足够让所有同学对周卫国刮目相看了!

  方胜利继续说道:“还有,你们不知道,那天突袭之后我们还和教导总队的军官们还有一堆参谋本部的将官一起吃了早饭。”

  众人都是“哦”的一声,侧目以视,这可就是演习简报上没有的内容了。不过众人听到一堆参谋本部的将官却都没有在意,毕竟在中央军校学员眼中,对参谋本部的将官们的感情远没有对大多出身中央军校的教导总队的军官们来得深。众人关心的只是周卫国他们和“教导总队的军官们”“一起吃了早饭”这件事。

  方胜利回味无穷:“其实那个早饭哪里是早饭啊?简直就是个大酒席!要不怎么说教导总队就是不一样,都是出身中央军校,我们穷得响叮当,人家可是富啊!酒席上的东西别说吃,就连见我都有很多没见过!我吃得这个叫过瘾啊……”

  众人听他把话题扯远了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快回到正题。

  方胜利极不情愿地从美好的回忆中回到了当前的话题,说道:“我可以肯定,教导总队桂永清总队长很欣赏我们卫国。”

  众人齐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方胜利神秘地说:“因为吃饭时桂总队长特地坐在卫国身边,在整个酒席期间也只给卫国一个人夹过菜!还是一个鸡腿,最大的那个鸡腿!可惜啊……”

  众人为之绝倒,不由笑骂方胜利眼中只有鸡腿。

  周卫国也跟着笑了,现在听方胜利这么一说,周卫国才记起桂永清好像当时还真的是坐在自己身边,还为自己夹过一个鸡腿!当时却没在意,所以也没有看出方胜利所说的桂永清对自己的欣赏。不过如果真如方胜利所说自己能进教导总队那倒是一件好事,看得出来桂永清会是个知人善任的长官。

  萧雅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喜滋滋的。

  方胜利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凭周卫国的杰出表现,又有总队长桂永清的欣赏,周卫国留在教导总队几乎没有任何困难,而留在教导总队就是留在南京,也就意味着以后两人还可以经常见面!

  众人笑过之后,仔细想想突然觉得方胜利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所以都是纷纷向周卫国道贺。这些人都知道教导总队不但各种新武器优先装备,人员优先补充,在国军中地位也是最高(“中国宪兵”性质比较特殊,不在此列),在教导总队待过之后晋升也更快,简直就是中央军校学员毕业后的最佳选择!只不过近年来教导总队对接收的学员要求很高,他们这些人自问还达不到要求,但周卫国就不一样了,几乎样样优秀,这样的人才不去教导总队那才叫委屈了!

  毕业去向问题谈过之后,菜也陆续送了上来,众人于是开始大吃,不过因着萧雅,众人还是能保持基本的吃相,没有太丢堂堂中央军校学员的脸!

  不过萧雅却没在意这些,军人就要有个军人的样,上阵打仗要悍不畏死,喝酒吃饭自然也该豪迈不羁!

  众人也不在乎什么“食不言”的古训,边吃边闲聊,加上萧雅不时恰到好处的发言,整个晚饭吃的是其乐融融。只不过这些菜当然不足以填饱众人的肚皮,最后周卫国又加了近十道菜众人才满意地停下了筷子。

  结帐后走出酒楼,众人都很识相,主动先离开,留给了周卫国和萧雅自由的空间。

  周卫国把萧雅送回了家,又在萧家坐了一会,这次周卫国就没有第一次见萧剑如时的紧张了,所以和萧剑如谈得很融洽。

  萧剑如也对这个未来女婿的文采和学识非常欣赏。

  谈话在热情、友好、展望未来的气氛下结束,萧母已经开始用看女婿的目光看周卫国了。

  最后,萧雅笑吟吟地送周卫国出了门。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萧雅开始觉得自己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周卫国回到宿舍后,舍友们自然又是一番打趣。

  由于毕业学员宿舍独立于其他学员宿舍,何况现在又是毕业学员的假期,所以执星官并没有强制熄灯,周卫国也就跟他们磨了半天牙,等到最后众人都困了才入睡。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中央军校第九期的学员们也终于迎来了他们这一生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毕业典礼!

  民国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在中央军校大礼堂,举行了中央军校第九期学员毕业典礼,兼任中央军校校长的蒋委员长亲自出席了典礼,并向学员代表们颁发了毕业证书、毕业徽章和佩剑(也就是中正剑了)。

  整个典礼,蒋委员长都是笑意盈盈。

  第九期学员在去年的国庆日阅兵大典就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回的毕业演习又前所未有地得到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上将的高度评价,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嫡系啊!他们越优秀,他蒋委员长的位子自然就坐得越安稳,他怎能不高兴?

  典礼最后以所有人齐声高唱《黄埔之歌》而胜利闭幕。

  毕业典礼过后几天,学员们陆续接到了派遣到各个部队的命令。

  周卫国的舍友们也开始陆续整理行装开赴各个部队。

  但是令众人惊讶不已的是,周卫国却没有接到派遣令!

  周卫国自己虽然不在意,但方胜利却不停地安慰他,说教导总队就在南京,派遣令自然是最后下达了。

  这一天,方胜利接到了派遣令,去的是第一师,算起来也是一支不错的部队了,方胜利自然很是满意。

  几乎在同时,一个传令兵也来到门口,对周卫国说道:“周卫国,整理好军容,10分钟后在校门口等待命令!”

  周卫国和方胜利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但周卫国还是立刻从凳子上起身,整了整军容,就出门直奔校门口而去了。

  到了校门口,竟还等着有十几个学员,其中一个还很眼熟,就是演习时担任学员营长的那个炮兵科同学,只不过名字倒记不起来了。

  这人看见周卫国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和周卫国握手的同时低声说道:“在下孙鑫璞。”

  看来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周卫国肯定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所以先做了自我介绍。

  周卫国一愣,但很快也低声地说:“在下周卫国。”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了。

  只是周卫国怎么也猜不出他们这是在等什么命令,低声向孙鑫璞问了,孙鑫璞也是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又问了边上的同学,大家也是不得要领,众人也就只好静候命令了。

  终于,传令兵再次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从远处驶来的一队轿车。

  轿车在学员们身边停下后,传令兵传达了命令:“上车!”

  众人虽然都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命令是上车也就都不声不响地依次上了身边的轿车。

  待众人都上了车,轿车就开始一辆接一辆的出发了,不久,这队轿车就消失在了街角。

  周卫国和孙鑫璞坐在一辆轿车里,随着轿车一路行驶过去,两人也开始在心中猜测着目的地。

  当轿车驶入一个宏伟的大门时,孙鑫璞突然一愣,随后就低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兄,这可是参谋本部啊!”

  周卫国也跟着一愣,他们这些学员什么时候跟参谋本部扯上关系了?不会是因为演习的事情吧?当时在西军的总指挥部里倒的确是有参谋本部的一大堆将官们的,难道是他们觉得被自己突袭觉得跌面子现在想伺机报复?不过也不像啊,这次的十几个学员参加那次演习突袭的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啊!就算是报复也不用扯上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吧?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周卫国自然也就不再想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

  进了参谋本部后,车速就慢了下来,周卫国也开始看到一排排手持冲锋枪,一身全黑装束脚穿皮靴的警卫。

  周卫国心中突然冒出了四个字——“中国宪兵”!

  孙鑫璞“咦”的一声说:“奇怪,平时戒备也没这么严啊,是不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刚说到这里,孙鑫璞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闭口不言。

  但周卫国却已听出了一些端倪,疑惑地看着孙鑫璞说:“鑫璞兄难道常来参谋本部走动吗?”

  孙鑫璞笑笑,说:“以前来过。”

  周卫国却知道他这话说的有些敷衍,不过既然人家不愿说,他自然也就不再多问。

  接着,周卫国开始想孙鑫璞刚刚所说的“大人物”,是什么样的大人物需要出动这么多的“中国宪兵”?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来的是什么大人物了——除了蒋委员长还能有谁?

  转头看向孙鑫璞,发现孙鑫璞也正转过头来看他,也是一脸的吃惊,看来他也猜到了来的是谁了。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孙鑫璞看来也不是笨人啊!

  车队终于在一栋大楼前停了下来,每辆车都由一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开门,然后带领着进入了大楼的一个大房间,不过周卫国却怎么都觉得这些警卫不像是带路,反而更像是监视自己这些人!

  进入大房间后,警卫们把大门一关,然后指着桌上的一叠叠衣服命令道:“脱下你们所有的衣物,再按照标好的姓名换上这些衣物。”

  众人都是一愣,有人就开始不满了。

  警卫们也不再多说,只是有意无意中却都将手中冲锋枪的枪口抬了起来,竟是摆明了威胁!

  众人都闭上了嘴,这些人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多多少少都猜出了一些东西,知道如果不服从眼前这些警卫的命令,他们就算是真的开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终于,有人开始脱衣服了。

  既然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陆续脱衣服了。

  最终大家都换上了桌上标有自己姓名的衣物,奇怪的是,军服上居然都有了军衔领章!要知道,他们这些学员是要下到部队后才允许佩戴毕业时授予的少尉或中尉军衔(根据毕业考核成绩授衔,比如周卫国因为表现出色就被授中尉衔)领章的!而且众人在穿上军服后都吃惊地发现,军服的军衔标志都比自己在毕业典礼时被授予的军衔要高一级!

  又过了一会,大家更发现每个人的新衣服竟然都很合身,这时众人的心中就只剩下震惊了!

  准备一些新衣服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做到让每个人的新衣服尤其是连素来不合体的军服都合身那就不是一般的难了!

  震惊之余,众人又开始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

  现在,任谁都该明白,等待他们的就算不是他们一生中最重大的也必将是极为难忘的时刻!

  见众人都换好了衣服,警卫们打开了这个房间的另一扇门,其中一个看来是领头的警卫示意他们从这个门走。

  都到了这份上了,众人也就不再犹豫,立刻鱼贯而出,现在他们更多的是好奇。

  门外是一个长长的通道,只是警卫们并没有跟着出门,在众人都出了门后,领头的警卫说了句:“顺着这个通道走到尽头,不要停下!不要说话!”就在众人的身后关上了大门。

  众人不再多想,开始顺着通道走去。

  通道两边都有灯,所以照明很好,众人也毫不意外地看见通道里每隔十米左右就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

  等众人走到通道尽头的一扇门前时,门突然就开了,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被吓了一跳,但毕竟是中央军校的学员,所以他们很快就都镇定了下来。

  从门里走出了几个警卫,扫视了他们一眼,说了句:“跟着我们。”

  转身就走,众人也就跟着了。

  这回走的通道倒是不长,不过拐弯比较多,每个拐弯后面都站着两名警卫。

  警卫带着众人来到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敲了敲门。

  门开了,门后又出来了两名警卫,不过周卫国吃惊地发现,这两名警卫居然都顶着少校的军衔!

  带学员们过来的警卫立刻肃立,向两名少校敬礼,却是不发一言,众学员也立刻立正,跟着敬礼。

  两名少校回了礼后,对带学员们过来的警卫点了点头,警卫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连串的折腾,只把众人看得云山雾罩,走的晕头转向。

  周卫国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这些警卫们了,经过这么一折腾,无论是谁恐怕都要对即将见到的蒋委员长心生敬畏了!看来这些“中国宪兵”们不但个个身手不凡,对人的心理研究也很透彻!只是用这种方法来对待他们这些中央军校的学员们就未免显得有些多余了,只要看看其他学员谨小慎微的神情就知道了,而对于像自己这样心志坚定的人却又是根本无效!

  别绪(三)

  周卫国一瞥之下,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像自己一样镇定,这人居然是——孙鑫璞!

  心中不由对这个自己曾经瞧不起的炮兵科同学开始重新做出评估。

  两个少校一言不发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众人进了门,就发现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厅中摆放着的都是各种豪华西式家具。

  周卫国心中暗暗叹气,参谋本部有这么豪华的地方,恐怕就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搪塞得了了!

  少校们示意众人坐下后,就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不一会,就有警卫送上了茶水。

  这些人虽然是送茶水上来,脸上却是硬邦邦的,动作也很生硬,殊无待客之道,看来不是常干这活。

  但众人都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可不一般,所以也没敢多话。

  待警卫们退出去后,学员们不由都松了口气,有几人竟瘫在了沙发上,嘴上不住喃喃道:“妈呀!这么大阵势!”

  周卫国和孙鑫璞却还是保持着端坐的姿势。

  两人互看一眼,都是一笑,眼中都露出了对对方的佩服之色。

  其他学员或靠在沙发上喘气,或端起了茶杯喝茶。

  这时,大门突然无声无息地开了,随即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委员长到!”

  周卫国和孙鑫璞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肃立不动。

  其他学员却都是一愣,紧接着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有人紧张地竟从松软的沙发上站不起来,有人把茶水泼在了身上,有人甚至把茶杯掉在了地上。

  周卫国心中又是暗暗叹气。

  这些人啊,离镇定这两字实在是相差甚远啊!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脑门发亮,身穿长袍的人带头走了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蒋委员长是谁?

  蒋委员长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各种稀奇古怪造型的学员,眉头轻皱,接着就看见了肃立的周卫国和孙鑫璞,眉头顿时舒展。

  蒋委员长直接走到了周卫国和孙鑫璞的面前。

  两人待蒋委员长走近都是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蒋委员长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用招牌式的浙江口音说道:“我既然穿着便装,就不要敬军礼了,不必拘泥。”

  孙鑫璞大声说道:“在校长面前,我们永远是学生!学生见到校长,敬礼乃天经地义!”

  蒋委员长一听这话,心中大为高兴,要知道,在他的所有职务里,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中央军校的校长了!作为中央军校的校长,所有从中央军校毕业的学员都将是他的学生,也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他的嫡系!这也为将来他蒋某人真正控制全国军权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国统一铺平了道路。在他眼里,什么主席、委员长都不如这校长的称谓来得亲切!

  这个学生如此有头脑,蒋委员长不由多看了几眼,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鑫璞抑制不住脸上的激动之色,说道:“学生中央军校第九期炮兵科毕业学员孙鑫璞!”

  蒋委员长想了想,说:“孙鑫璞?这个名字有点熟……”

  说着看向边上的一个秘书,秘书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蒋委员长立刻恍然说:“哦!中央军校第九期毕业演习东军营长!”

  孙鑫璞立刻说道:“是的校长!”

  蒋委员长又点了点头说:“你不错!堪为新军人的典范!”

  孙鑫璞立刻双脚一并,敬了一个礼说:“学生不敢!”

  蒋委员长微笑着又转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立正后,说:“学生中央军校第九期步兵科毕业学员周卫国!”

  蒋委员长看了周卫国几眼,突然说道:“周卫国,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入中央军校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分队,民国二十二年三月入第九期学生总队,民国二十三年为国庆日阅兵大典中央军校学生总队领队,民国二十四年中央军校第九期毕业演习任东军突击队队长。我没说错吧?”

  看着周卫国错愕的神情,蒋委员长不由满意地笑了。他阅人无数,对不同的人该怎样拉拢自然是颇有心得,周卫国这种反应正是他所希望的。

  蒋委员长继续说道:“文白(张治中的字)曾在我面前夸过你,最近甚至连从来不把中国军人看在眼里的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上将也在我面前夸奖你,你可真是不简单啊!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蒋委员长这么一说,周卫国固然是一脸的吃惊,其他学员就更是用一种既羡且妒的眼光看向周卫国。能让校长记得这么清楚,以后平步青云还不是指日可待?他们几时能有这样的运气?

  蒋委员长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道:“今日一见,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其余学员这时简直就羡慕得一塌糊涂了!

  蒋委员长走向其他学员,这时一个学员刚从沙发里站起,看见眼前的蒋委员长,简直就是面如土色。

  蒋委员长也不说话,上前帮这学员整了整衣角。

  感动得这学员热泪盈眶。

  这学员双腿一并,敬了一个礼,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当然了,也不排除怕见过自己丑态的校长大人记住自己姓名这个可能!)

  蒋委员长又扫视了其他学员一眼,其他学员赶紧都是立正、敬礼。

  蒋委员长叹了口气,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们都是中央军校第九期的翘楚!不要说不是普通军人,连今后带兵打仗都是要和普通军官不一样的!什么叫为将之道你们明白吗?‘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为将者,要时时面临杀伐决断,又岂能似你们这般畏首畏尾、进退失据?”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学员们听了却有如耳边响起了惊雷,除了周孙二人,其他人都是听得脸上冷汗涔涔直冒!

  众人心中几乎转的都是同样的一个念头:“完了!这回什么前途都没了!”

  蒋委员长又叹了口气,说:“你们也不要难过,我骂你们是为你们好,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们每一个学生都是我的心头肉!责之汝身,痛诸吾心啊!”

  众学员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感动?有几人当即就痛哭失声,当然,还伴着鼻涕。

  蒋委员长皱了皱眉,说:“哭什么?你们都是军人,不要辱没了身上这身军服!”

  有个学员突然立正挺胸,大声说道:“学生万死!定不负校长所望!”

  其他学员也纷纷立正挺胸做出类似的表态。

  蒋委员长满意地笑了。

  周卫国心中此时不由对蒋委员长的手段佩服不已!如此一来,恩威并施之下,这些学员哪还能有不为他卖命的?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在军阀林立的中国,如果真要统一全国,武力是必不可少的!与其由旗鼓相当的几派力量打来打去,徒陷百姓于水火,还真不如由一个实力超群的派系力压群雄,而看来蒋委员长是具有这能力的。

  蒋委员长微笑着说:“好了,都坐下吧!学生见校长也不必这么拘谨。”

  说完自己先坐下了。

  他这一表态众人自然也跟着坐下了,现在这校长在一众学员面前简直就变成比自己父母还要亲的人了!

  蒋委员长说:“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见见你们,叙叙师生之情!”

  众人又是一阵感动。

  蒋委员长说:“你们也知道,我俗务缠身,真正教导你们的时间也少,虽然时时念着你们这些学生,但总归是愧对校长这个称呼啊!”

  众人立刻纷纷出声,不外是什么“校长心怀天下,学生惭愧!”“校长身系天下安危,学生岂敢与天下争校长?”“校长日理万机,学生岂敢有劳?”“听校长一句训示,学生胜读十年书!”之类没创意的谀辞。

  这话听得多了,蒋委员长自然是全当耳旁风一一略过。一瞥眼,见周孙二人却是一言不发,在这一片如潮谀辞中自不免有些鹤立,不由多看了几眼。

  见校长看向自己,孙鑫璞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学生不才,愿为校长分忧!”

  众学员一愣,到嘴边的各种歌功颂德的话也就硬生生地打住了,不由深为自己没有说出这么有创意的拍马屁的话而后悔。

  蒋委员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很好,坐下吧。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

  说完,眼光又转向了周卫国。

  周卫国面色一紧,站起,朗声说道:“卫国愿粉身碎骨!以报国家!”

  蒋委员长眉头微皱,周卫国只说报国,却没说对他效忠,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很快,蒋委员长就恢复了常态,微笑着说:“坐下吧,在座的诸位,当然都要学岳武穆,都要效忠党国!”

  众人自然都是点头不迭。周卫国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岳武穆除了是个精忠报国的典型,还是一个愚忠的典型!蒋委员长在此时提到岳武穆的确不能不让人多想!而且,蒋委员长轻巧地就将“报效国家”变成了“效忠党国”,这两者的概念可不是全然相同的!

  又聊了一会,蒋委员长说道:“其实今天找你们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见众人都立刻噤声用热切的眼神望向自己,蒋委员长满意地继续说道:“前日我和德国军事总顾问已经商定,于七月初派出二十名中央军校学员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留学!你们就是这二十人!”

  众人嘴巴一下子都张大了!眼神也一下子炽热了起来。赴德国留学?!这可是升官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要知道,现在中德关系如蜜里调油,如果自己能在德国军校转一圈镀层金回来那将来高官厚禄还不是有如探囊取物?

  这中间,只有周卫国脑中一片空白,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和舍友们吃饭时当听到自己可能毕业后留在教导总队时萧雅脸上的兴奋神情,他自然知道萧雅高兴的是什么,就算不能成婚但能时时陪在身边也是好的。

  其实去德国留学周卫国是非常愿意的,当然了,他去德国是因为想接触更多的新军事思想,至于升官倒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在给了萧雅这么大希望的时候自己突然远离萧雅,她又会怎么想?还有,不知要在德国待多久?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蒋委员长继续说道:“你们在德国军校学习学制两年!而且必须通过德国军校的考核!”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心中暗暗叫苦。两年?这也太久了吧?虽说德国是个好地方,可傻子都知道德国人瞧不起中国人,德国军人就更不用说了!想想要寄人篱下长达两年之久,这些人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不过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还是装出高兴的样子,只是这高兴多少就打了些折扣了。

  但蒋委员长又岂能看不出来,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骂这群只知道享乐的家伙!这些人里大多都是有背景的,他本来把这些人提名赴德国留学也有对一直支持自己的他们的后台投桃报李之意,只是没想到塞克特一开口就把他们的学制定成了两年,而且要求这些人必须通过德国军校的考核才给予毕业证书!塞克特背后就是德国军界,他自然得罪不起,所以只好同意,只是眼前的这群浑蛋到德国后也不知会给他闹出什么乱子来!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周卫国此时却在心中暗暗思量该不该去德国。两年时间,当然能学到很多东西,这的确是很诱人的,但一下子要离开萧雅两年她能接受吗?

  这时,突听一个声音说道:“谢校长栽培!学生定当粉身以报!”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孙鑫璞站起来正肃立着,刚刚那句话显然就是他说的了。

  蒋委员长见到孙鑫璞的样子,心中终于有些满意了,还好,这二十个人里也不全然都是草包,至少这孙鑫璞和那个桀骜的周卫国还是人才。

  想到这不由朝周卫国看过去,正见到发呆的周卫国,不觉有些惊讶。他原本认为最早站出来的该是周卫国——毕竟塞克特上将在名单上唯一提到的一个人选就是周卫国!他又哪里知道周卫国此时心中的想法?

  见蒋委员长没有反应,而其他学员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己,孙鑫璞不由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蒋委员长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点,立刻说道:“很好!不愧是我黄埔俊杰!”

  众学员一听,纷纷站起,异口同声说道:“谢校长栽培!学生定当粉身以报!”

  却忘了说出一些更有创意的话。

  周卫国也夹在众人之中说了同样的话,这时如果显得突出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蒋委员长微笑着说:“我前几天吩咐他们派裁缝在你们走前给你们每个人量身定做两套衣服,看来现在这衣服你们穿着还是挺合身的!毕竟要到德国去了,不能丢我们中国军人的脸!”

  周卫国心中立刻暗叹一声。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了!蒋委员长可能真的只是这么下的命令,但下面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竟根本就没派裁缝给他们量体裁衣!而是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获得了他们的尺码,然后又在特殊的情况下让他们穿上了这些衣服。他们这么做自然显示了他们无孔不入的能力,也给了他们这些军校学员下马威,不过却把蒋委员长本来的好意给变了味道。众人现在恐怕除了心惊以外,不会再有其他感觉了!

  蒋委员长说道:“好了,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过几天就要远行,时间仓促,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说完,向学员们挥了挥手,他这样做显得把学员们都当成了自己人,更能让学员们觉得亲切。

  众人又是立正敬礼。

  这时,来时的门开了,进来几个警卫把他们原路带了出去。

  直到出了大楼,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众人的脸色却是俱都喜忧参半。周孙二人都是为能去德国学习新的军事思想、技术而高兴,周卫国是因为要离开萧雅两年而忧虑,孙鑫璞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突出而担心。其他学员喜的却是得到了晋身金阶,愁的是未来的两年在德国如何熬过?

  众人各怀心事,又由轿车送回了中央军校。

  周卫国下车后没有跟其他学员一样回军校,而是转身朝第四女中走去。

  不管怎么样,这个消息都要告诉萧雅的。

  来到第四女中门口,门口还是上次的那个老大爷。

  不过老大爷这次已经认出了周卫国,所以主动跟他打招呼:“找我们小萧老师呢?”

  周卫国笑着点了点头,说:“您能帮我叫叫她吗?”

  老大爷面有难色,说:“现在可是上课时间啊!”

  不过想了想又说:“我试试。你帮我看着门。”

  说完,不像上次一样把小门关上,而是转身就朝学校里走。

  周卫国苦笑,只好临时担任了第四女中的门卫一回。

  别绪(四)

  很快,萧雅就出现了,她是跑着出来的,以至于老大爷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道:“小萧老师,你倒是慢点啊,别摔交了!”

  萧雅头也不回,边跑边大声说道:“不会的!”

  萧雅直跑到周卫国面前才停下,扶住周卫国不停地抚胸喘气。

  周卫国心疼地说:“你呀,干嘛这么急呢!”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说:“你不是……也这么急……来找我吗?是不是……你接到留……教导总队的命令了?”

  看着满脸期待的萧雅,周卫国突然觉得很不忍心。

  萧雅有些急了,说:“你倒是说话呀!”

  周卫国一狠心,说:“我刚接到命令,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留学两年,可能过几天就要出发!”

  萧雅先是一愣,待听清楚了周卫国的话后面色剧变,嘴巴张开半天也没闭上。

  见萧雅这样的神情,周卫国心都揪紧了。不由握住了萧雅的双手,却发现萧雅的双手竟是冰冷!

  周卫国急了,摇了摇萧雅的手,说:“小雅,你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萧雅胸口耸动,双眼通红,眼泪突然就像断线珍珠一样流了出来,倒把刚好赶到的老大爷吓了一大跳,老大爷立刻就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知道老大爷误会了,但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幸好萧雅已经扑在了周卫国的怀中,虽然还是哭,却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老大爷愣了愣,看萧雅的动作他也拿不准该不该出面打抱不平。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由得萧雅哭个痛快。

  良久,萧雅终于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了周卫国一眼,又低头用周卫国的衣服擦干了眼泪。可怜那新做的军服就这样变成了一块大手绢!

  萧雅看着自己的杰作突然破涕为笑,看得周卫国和老大爷都傻了。

  萧雅抬起头看着周卫国,低声说:“我知道去德国一直是你的理想,那你就去吧!”

  周卫国愣住了,说:“那你……”

  萧雅说:“怎么?你怕你走了这两年我会嫁人吗?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周卫国感动万分,说:“小雅,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萧雅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又有什么不公平了?阿土,我爱你,自然就要为你着想!我的阿土猪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希望他不快乐!更不希望他天天只是守在我的身边!”

  周卫国不由一把将萧雅抱得紧紧的。

  良久,萧雅轻轻推了推周卫国,说:“卫国,你回军校去吧,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你该好好准备准备!”

  周卫国还要再说什么,萧雅已经轻蹙眉头,说:“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你要惹我生气吗?”

  周卫国只好放开了萧雅。

  萧雅立刻后退了几步,向周卫国挥了挥手。

  周卫国看着萧雅,却不愿转身。

  萧雅低声说道:“阿土,你再不走小雅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周卫国拼命忍住眼泪,突然一狠心,转身朝中央军校就大步走去。

  身后传来了萧雅抑制不住的哭声。

  周卫国也是泪如雨下!

  短短的一段路,周卫国却觉得走了一辈子,沉重的感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卫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中央军校的,门口哨兵看着他身上满是泪迹的军服和眼角的泪痕,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周卫国可是最注重军人仪表的学员了!

  回到宿舍,周卫国倒头就躺在了床上,一言不发,把方胜利给吓了一大跳。

  看见周卫国的神情,方胜利欲言又止。

  良久,周卫国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胜利,我没事!”

  听他开口说话,方胜利终于松了口气,不由说道:“卫国,你刚刚吓死我了!我从没见你这样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见周卫国不答话方胜利继续问道:“对了,我听说上午一队轿车把你们接走了,刚刚又是轿车把你们送回来的,是谁找你们?这么大阵仗?”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是委员长召见我们。”

  方胜利立刻张口结舌:“委员长召见?什么事情啊?”

  周卫国面无表情说道:“委员长命令我们过几天就赴德国军校留学,临走之前召集我们训话。”

  方胜利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喜色,说:“卫国,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向佩服德国军人吗?这回到德国的军校岂不正合你的意?”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学制两年!”

  方胜利“啊”的一声,说:“这么久?”

  又一看周卫国神色,顿时明白,说:“你一去这么久,那嫂子怎么办?”

  周卫国苦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我刚刚见过她了!”

  方胜利说:“那嫂子怎么说的?她有没有怪你?”

  周卫国低声说:“她不但没有怪我,还鼓励我去德国!”

  方胜利笑了,说:“咳,差点被你吓死!嫂子都鼓励你去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周卫国叹道:“就是因为她没有怪我还鼓励我去德国,我才更感到内疚!她要是大骂我一顿我反而好受点!你想想,她一个弱女子,我这一去就是两年,这两年她没有人照顾该怎么办?”

  方胜利说:“卫国,这你就多虑了。我虽然没见过嫂子几次,但还是看得出来她虽然是个女子,内心却是坚强无比!你可不要小瞧了嫂子!而且嫂子又是南京人,也有她父母照顾啊。再说了,就算在军校这两年你又照顾了人家几回?还不如说是嫂子照顾你来得实在!”

  周卫国目瞪口呆,看向方胜利。

  方胜利说:“卫国,你就是看着我我也一样这么说!你可不要生气,我是说真的!嫂子跟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她既然这么说,你就放心地去德国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卫国,说实话,我早看出来了,我们中央军校教的东西对你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你应该到德国去,那里才有你想学的东西!才有适合你发挥的空间!”

  周卫国愣住了,别看方胜利整天傻乐兮兮的,他可一点也不傻!

  方胜利缓缓说道:“卫国,今天我就要去第一师报到了,同学这么多年,有些话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说。凭你的才华,又有这么耿直的个性,在我们中国的军队里一定会吃亏的!希望你记住,凡事多忍一忍!”

  周卫国立刻从床上站起,握住了方胜利的手,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枉了同学同舍这么多年,方胜利的确是真正了解他的!

  方胜利看见周卫国的眼神,不由笑了,说:“卫国,你可别拥抱我,你衣服上可还有我们嫂子大人的眼泪鼻涕呢!我衣服都打在包里,我现在既不想换衣服,更不想给第一师的长官留下军容不整的第一印象!”

  周卫国也笑了,捶了方胜利胸口一拳,说:“你呀,正经话就说不了几句!几时走?”

  方胜利见周卫国终于恢复常态,也就放心了,笑着说:“应该快了吧,同去第一师的还有几个同学,第一师说要派车来接我们的。”

  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口有人叫道:“胜利,该走了,第一师接我们的车已经到了!”

  方胜利笑笑,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卫国,我走了!”

  说着就背起了早打好的行军包,朝门口走去。

  周卫国追到门口伸手要帮方胜利拿背包,说:“胜利,我送你。”

  方胜利止住了周卫国,说:“卫国,我可不想学女人哭!就送到这里吧!希望你从德国回来我能在你手下当兵,也好混个好出身!”

  周卫国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方胜利大笑着挥挥手大步走了。

  周卫国看着方胜利渐去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几年来在中央军校的学习生活突然俱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国家战乱频仍,眼看着这些兄弟们都奔赴各个部队,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面?心中不由感到怅然!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方胜利高亢的歌声,唱得正是周卫国无比熟悉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此情此景,周卫国不由鼻子发酸!

  他明白,方胜利这是唱给他听的,如今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外敌入侵,内乱不已,军阀林立,作为一名军人,唯有粉身碎骨,方能报效国家!

  此时,方胜利的《满江红》已唱到最后了,周卫国不由跟着方胜利大声唱道:“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唱完,已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洗了把脸,又把军服换了下来,虽然老军服没这合身,但就像方胜利刚刚所暗示的,自己总不能穿着这样的军服出去吧?

  周卫国刚换好衣服,就有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对他说:“周卫国,教育长找你。”

  周卫国虽然有点奇怪张治中为什么找他,但还是很快就来到张治中的办公室。

  在门口立定,周卫国大声说道:“报告教育长,第九期毕业学员周卫国奉命来到!”

  门里传来了张治中的声音:“进来吧。”

  周卫国推门走了进去。

  张治中正从办公桌后站起,见他进来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说:“坐吧。”

  周卫国在张治中面前感觉就轻松了,所以依言坐下了。

  张治中踱了几步,在周卫国边上的椅子上也坐下了,正要伸手给周卫国倒茶,周卫国赶紧抢过了茶壶给张治中倒了杯茶后,才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张治中笑了,说:“在我面前不要这么客气,你虽然年纪比我小很多,但要是从你父亲算起,我们还是平辈呢!”

  周卫国立刻正色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卫国绝不敢缺了礼数!”

  张治中挥了挥手,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前日经过苏州,特地拜会了周老先生。”

  周卫国立刻露出关心的神色,说:“不知家父身体可还安康?”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周老先生身体倒还好,只不过看得出来,他很想你。”

  周卫国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张治中说:“我知道,周老先生都跟我说了。其实民族大义和孝敬父母并不是矛盾的,有空你还是回苏州看看吧。”

  突然想起一事,说:“唉!不过看来近期是不行了!今天委员长召见你们应该说了赴德国留学的事情吧?”

  张治中知道这事周卫国倒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既是中央军校教育长,又是委员长面前的红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教育长早知道了?”

  张治中微笑着说:“其实这次你们能成行,还要多亏了你!”

  周卫国讶然道:“我?”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中德军事合作这么多年,委员长早就有送军官去德国军校留学的想法,可每次跟德国军事顾问提出这一要求,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婉拒。唉,这其中自然有以前的德国军事顾问级别不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但骨子里面恐怕还是人家德国人看不起我们中国的军官!不过,我们的军官也的确是不争气啊!”

  周卫国默然。

  张治中说:“但这次,却是一个天赐良机!首先,这次的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是前德国国防军总司令,他在德国人脉广,留学的事,他自己就能作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你在这次演习中的突出表现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周卫国愕然道:“我对塞克特上将有这么大影响力吗?”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你不知道,你在这次演习中的表现彻底改变了塞克特上将对中国军官的看法,这次你们留学德国的事其实是塞克特上将主动提出来的!他唯一提出名字的也只有你!而且指定要你学装甲兵专业!”

  周卫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塞克特只是一面之缘他居然对自己这么器重!还有,塞克特明知自己在中央军校学的是步兵科,现在却指定要他去德国学装甲兵专业,他实在不明白是为什么?

  张治中继续说道:“听塞克特上将主动提出赴德留学的事,委员长自然是喜出望外,当即提出至少派五十名军官赴德国留学!但塞克特上将却把最终的人数限定在二十名!”

  周卫国更是目瞪口呆,这位塞克特上将倒是一点也不买委员长的帐!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塞克特提出让周卫国赴德国留学实在是因为不想让周卫国在中国埋没了!看惯了中国军队官僚体制的塞克特深知像周卫国这么优秀的人如果一毕业就进基层部队只怕此后就再无出头之日了!但让他在德国待个两年就不一样了,尤其装甲兵是个新兴兵种,在这个兵种中,老的派系还没有形成,凭着周卫国的才能,又精通德语,就算从头学起,也肯定难不倒他!这样在德国学习两年回来之后,周卫国一定会受到重用!实际上,他能为周卫国做的也就只是给他这么一次学习的机会罢了!真正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周卫国自己,不过塞克特对周卫国还是很有信心的。

  张治中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卫国,你不知道,这次赴德国留学的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看看这次赴德留学的名单就知道了,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还不是个个都有后台!说是说到德国留学,混个晋身之阶才是真的!这里面,我看也就你和炮兵科的孙鑫璞是有真本事的,你以后和孙鑫璞要多亲近亲近。”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说:“是的,卫国明白,谢教育长教诲。”

  其实周卫国觉得孙鑫璞这人实际上也很不简单!但既然教育长这么说周卫国也就不便多说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周卫国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宿舍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见是一套崭新的军服,军服上的领章是上尉衔,顿时明白,这应该就是委员长所说的两套新军服里的另一套了吧?

  周卫国把军服收在了行军包里,这军服当然不用试,肯定是合身的了!

  第二天,周卫国在萧雅的陪同下去了一趟萧家,将自己要去德国军校留学两年的事说了。

  萧剑如虽然对周卫国去德国留学两年的事情持保留态度,倒也没提出反对,毕竟,这的确是一次好机会!只是作为父亲,他更关心的是周卫国对萧雅的态度。

  其实周卫国在和张治中交谈过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基本也有了决定,所以萧剑如此时间起,周卫国也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两年后卫国学成归国,即由父亲和伯父伯母作主,与小雅完婚!”

  这句话说出来,萧剑如和萧母固然是微笑颔首,表示满意,萧雅更是喜出望外。

  于是,一家人在一起又吃了晚饭,周卫国才回到中央军校。

  精英(一)

  次日一早,周卫国突然接到命令,立刻出发!

  按照最初的安排,这些学员是要先到上海,再从上海转乘客轮到欧洲的,但今天财政部正好有一架飞机要飞往德国柏林,蒋委员长怕留学德国的事情夜长梦多,反正签证早就由塞克特出面办好了,所以干脆就命令学员们乘坐这飞机去德国。

  好在周卫国早已打点好了行装,接到命令背上行军包就出发了。不过在坐上送他们去机场的卡车时,却发现其他学员都是手忙脚乱地赶来。

  这些学员本以为是从上海转客轮的,所以早就让家人在上海备好了大量的吃喝玩乐之物,准备在上海带上,以便在海上航行的几个月时间里和同道们好好“交流交流”,却没想到会是在南京出发!更没想到会是这么匆忙!所以自然是闹得灰头土脸的。当然了,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孙鑫璞,他也是背着一个齐整的包!

  到了机场,众学员一看飞机,都是破口大骂,原来那只是一架货机!

  但既然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他们当然也不敢违抗,只好骂骂咧咧地上了飞机,不过几个随行的财政部小官员就不免成了学员们发泄怒火的对象了!

  周卫国正要上飞机,却听背后有人叫他,不觉有些奇怪,回头一看,发现叫他的人竟是上次演习时见过的塞克特的翻译官!

  周卫国愣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翻译官低声对他说:“总顾问在那里等着你呢!”

  说完用手指了指身后。

  只见在翻译官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遮阳伞下,竟有一张推床,推床上躺着一个人,正直起上半身,向他招手,周卫国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塞克特!

  周卫国立刻放下手中的包,跑步到塞克特面前,立正,敬了个礼用德语说道:“将军好!”

  塞克特笑笑说:“小伙子,你也好!”

  周卫国看着躺在推床上的塞克特,疑惑地说:“将军,您这是……”

  塞克特挥了挥干瘦的手臂,笑着说:“我老了,当然不能像你一样强壮,生病也很正常嘛!今天听说你们要去德国了,所以特地来送送你。”

  周卫国突然一阵感动。

  塞克特在中国的工作尽职尽责,素有口碑,而且,他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只要看看渐渐成型的新德式师就明白了!不过他的年纪毕竟大了,虽然上次见他还是气色很好,如今却终究还是病倒了。而且,他不但给了自己留学的机会,还带病亲自来送自己,这份恩情可就不是一般的深了!

  沉默了好一会,周卫国突然肃立,向塞克特敬了个礼,说道:“我首先代表一个普通中国军人向将军致以最高的敬意!感谢将军为中国军队所做的事情。”

  塞克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激动,说:“小伙子,我对中国军队一直存在偏见,是你让我看到了它的希望!只是可惜,我老了,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了!”

  周卫国有些哽咽地说:“将军,在帮助中国提高国防实力上,您已经尽了您的最大努力!我想历史是不会忘记您的!”

  塞克特微笑道:“但愿如此!但愿你的国家可以强大起来!”

  周卫国斩钉截铁地说:“会的!我的祖国一定会强大起来!我坚信这一点!”

  塞克特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说:“很遗憾,我没有帮你们更多!过几天我也要回柏林了。”

  周卫国看着塞克特,欲言又止。

  塞克特笑了,说:“你放心,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见上帝!而且,我的职务将由我的助手AlexandervonFalkenhausen(亚力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接替,他了解中国的情况,又比我年轻,一定可以干得更出色,和他交接完毕后,我就回柏林,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就我个人来说,感谢将军您给了我这次留学德国的机会!”

  塞克特摇摇头说:“小伙子,你错了!”

  见周卫国略有些错愕,塞克特突然说了一句英语:“Chancefavorsthepreparedmind!(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者!)”

  塞克特说的没错,如果在演习中周卫国没有带队突袭西军总指挥部,他连和塞克特碰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自然就不会有这德国之行了。

  见周卫国明白了,塞克特微笑着说道:“你该上飞机了,不要让别人等太久!”

  周卫国又敬了一个礼,说:“是的,将军!柏林再见!”

  塞克特挥了挥手,说:“小伙子,再见,去吧。”

  周卫国转身,大步向飞机走去。

  周卫国登上飞机后,机舱里鸦雀无声,人人都用敬畏的眼神望向他。

  这些学员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后台!他们清楚地知道,刚刚那个躺在推床上的老人可是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上将啊!要知道,就连军政部长、陆军训练总监等高级官员,都要亲自到蒋委员长的官邸向他请教,就这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必须在每周二、五上午的十时至十二时,还需事前登记,过时不候!他们的后台虽然也算得上是军政要人了,但如果和塞克特一比,那可就差太远了!众学员不由都为自己早没有看出周卫国的强大后台而深深自责!这可白白浪费了多少献媚的机会啊!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几个见机得快的学员立刻就坐到了周卫国的边上,一脸的谄笑,无奈周卫国一上飞机就注意到他们的异样神态,早就假装睡了。这些人坐到周卫国近前发现周卫国正在休息,自然是不敢打扰,蓄势待发的种种高超马屁竟是不得不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不免让他们感到深深地遗憾!

  难得的是,孙鑫璞却没有学别人,还是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是偶尔看向周卫国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孙鑫璞当然不像其他学员一样没见识,就他所知,塞克特除了和委员长来往以外,只对几个他还看得上眼的人物如中央军校张教育长、教导总队桂总队长和三十六师宋师长(宋希濂)稍假辞色,其他的国民政府各级官员、军界要人都入不了他法眼,而周卫国显然和上述几人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他倒是不知道张治中和周卫国的关系),那么塞克特对周卫国这么眷顾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周卫国的才能打动了塞克特!这从演习简报中就能捕捉到一些信息,今天看到塞克特亲自来送周卫国,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如此看来,周卫国的确值得敬佩!

  飞机很快开始滑行,起飞。

  众学员虽然飞机坐得次数多了,坐货机却是头一遭,自然是牢骚满腹,唾沫横飞,只是现在大家都怕吵醒了周卫国,所以声音倒是小了很多,虽然仍不免咬牙切齿。

  (周卫国终于离开黄埔了!几个问题特此说明:一、1930年以后,中央军校的学制为3年制,采取德式教育。考生一旦考入军校,要进行一定时期的入伍生教育。入伍生教育包括:第一期,新兵教育四个月。第二期,上等兵教育二个月。第三期,下士教育二个半月。第四期,分发各师实习三个月。入伍生学业期满后,即进行考试,通过考试方能升学。考试包括笔试、野外学习和阅兵分列式,成绩合格者,可以升入本学期学生总队,编入各专业队继续学习深造。成绩不合格者,或者留下期入伍生团再学习,或者直接就被淘汰。对能升学的人,按其特长编队。然后进入下一年的学习,成为军校正式学生。学期为2年,第一年进行各兵科基本军士教育,第二年为各兵科专门教育。学业的最后阶段,还要举行诸兵种联合演习以考核所学。二、我为什么选择让主人公周卫国成为中央军校第九期的学员?因为从我目前所查到的资料上看,中央军校第九期学生1931年入学,19345月毕业,计654人。但第十期却是1933年入学,第一批于1936616日毕业,共计940人;第二批于19371月毕业,计621人。这就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中央军校在第九期和第十期入学年份之间的1932年竟没有招生!1935年也没有学员毕业!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个人的猜测是因为1931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而1932年发生了“一二八”淞沪抗战。要知道,1932年国民政府甚至禁止纪念双十节!所以就可以理解为国民政府怕民国二十一年报考中央军校的学生排日的情绪太重,所以干脆停招!但小说总是要自圆其说的,所以我就造出了个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并将第九期的毕业时间硬生生推迟了一年,希望诸位黄埔专家们不要骂我!三、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将军因健康原因离华的时间为19353月,但为了小说的需要,将塞克特将军的离华时间推后到了7月初。塞克特将军离华之后的职务由其助手亚力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接替。法肯豪森将军后来不但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做出巨大贡献,而且在1938年回到德国后,作为法国北部及比利时德军最高长官期间,曾尽力救助比利时被纳粹逮捕的地下反抗人士,使比利时没有发生像法国那样的惨剧,实在让人敬仰!历史不该忘记为中国军队由“内战型”军队转为“国防型”军队做出巨大贡献的塞克特和法肯豪森将军!)

  整个飞行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中途曾降落了几次补充油料,学员们本想在补充油料时下飞机透透气,但飞行员却是个死脑筋,死活不放学员们下飞机,并说是委员长的命令:泄漏行程者严惩不怠!最后甚至从座椅边上拿出了手枪,众学员这才不敢再多话。

  当地时间下午四时左右,飞机终于在柏林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降落了(柏林与北京的时差是-7小时,与南京应该也是差这么多)。

  学员们经过这一路颠簸,又适应不了时差,早就萎靡不堪,不断咒骂怎么出来时是上午,飞了十几个钟头,表上明明显示是晚上十一时多,到了柏林却还是白天?这回就算飞行员请他们,他们也提不起精力下飞机了。

  这时,周卫国和孙鑫璞却都刷的一声站起,整了整军服,背上行军包就大步走向了机门,他们虽然也受时差影响,却不像其他学员那么不济。

  快走到机门时,两人都停了下来,对视一眼,俱都一笑,孙鑫璞做了个手势,示意周卫国先走,周卫国却退了一步,他现在对孙鑫璞倒也开始佩服了。不管怎样,在货机中颠簸了十几个小时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是不可能装出来的,由此可见,孙鑫璞至少平时训练是非常刻苦的!

  孙鑫璞笑笑,不再客气,率先走出了机门。

  机场迎接他们的是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几个官员和一个柏林军事学院的联络员。

  看见从飞机上下来的军容齐整,精神也不错的孙鑫璞和周卫国两人,联络员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当然知道十几个小时的跨时区飞行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军容意味着什么,更何况乘坐的还是眼前这种货机!

  在两人之后很久,其他学员才懒懒散散地下了飞机,把联络员看得直皱眉头。

  使馆官员首先上前欢迎他们的到来,接着正要向他们介绍联络员。

  联络员却不等使馆官员介绍就自己走到周卫国和孙鑫璞面前,敬了个军礼后,用德语说道:“你们好,我叫威廉,对两位中国军人的楷模,本人表示由衷的钦佩和热烈的欢迎!”

  孙鑫璞愣了愣,他不会德语的!

  周卫国立刻回了一个礼,用德语说道:“我也代表此次赴德留学学员谨对主人的盛情表示诚挚的谢意!”

  威廉惊呆了,他原本是会说中文的,刚刚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周孙二人的敬意,不假思索就说了德语,倒不是故意叫两人听不懂,却没有想到这些中国学员中居然有懂德语的,而且还说得这么流利!不由对周卫国更是另眼相看。

  使馆的翻译也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周卫国,从国内传来的资料上看,这些人里并无曾在德国留过学的学员,但眼前的这个学员不但能说德语,甚至比自己说的还要好!这就很不简单了!

  孙鑫璞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周卫国——这个周卫国果然不是普通人!

  威廉从吃惊中缓过神,不由为自己的失态对周卫国歉意地笑了笑,接着就用中文对所有学员说:“欢迎你们来到德国柏林。我叫威廉,是柏林军事学院的联络员,今后的两年,将由我负责大家在德国的各种联络事宜。”

  众学员见这联络员会说中文,都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费劲学那艰涩的德文了!

  看见众学员的表情,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什么叫朽木不可雕?这就是!

  威廉也露出了微不可察的鄙视神色,不过看向周卫国时,却变成了亲近了。

  威廉微笑着说:“大家辛苦了,请大家上车,我们柏林军事学院已经给诸位准备好了宿舍。”

  众人欢呼一声,就往威廉身后的轿车冲过去。

  柏林军事学院对这次的接待显然很重视,只要看看接他们的一溜“Benz”轿车就知道了。

  周卫国和孙鑫璞最后才跟着使馆官员和威廉走向轿车。

  威廉特地和周卫国走在一起,悄悄地用德语对他说:“你好,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周卫国笑笑,说:“我叫周卫国!”

  威廉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你和你的这个同学是这个!”

  说完又指了指其他冲向轿车的学员,竖起了小指,说:“他们,都是这个!”

  孙鑫璞在一边虽然听不懂德语,这手势却是看得明白的,不由脸上发烧,为其他学员的丢人表现而脸红。

  周卫国却用中文正色说:“他们现在还没有领会军人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所以还需要学习,就算学不会,有朝一日,他们在战场上也会明白的!”

  孙鑫璞听了,若有所思。

  威廉一呆,又仔细看了周卫国一眼,不由更是佩服。

  终于,所有人都上了车,车队也开始向柏林市区驶去。

  周卫国终于踏上了德国的土地!

  隔着车窗看着陌生的柏林街道和街上陌生的人群,周卫国不由心中暗叹世事无常!他的确想到德国看看,却没有想到会以军校留学生的身份来到德国!

  不久,车队驶入柏林军事学院,在校内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了一栋三层楼前,楼前正站着几个德国军官,看来就是迎接他们的校方人员了。

  学员们陆续下车,威廉开始介绍那几个德国军官,果然都是军校的领导。接着,在威廉的介绍下,军官们一一和学员们握了手,又说了几句欢迎之类的话,就走了。

  学员们等这几个军校领导都走了才突然明白——这就是欢迎仪式!不由都愣在当场!这也太随便了吧!几个学员当即就开始发牢骚。

  周卫国冷眼看着他们,不由为他们感到耻辱!

  威廉不动声色,将学员们领进了大楼,原来这就是他们宿舍所在地了。

  宿舍倒是两人一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学员们总算是满意了。

  孙鑫璞主动提出和周卫国一间,周卫国也表示了同意,其他学员不由都开始为孙鑫璞可以天天接触到周卫国这个有强大“后台”的同学而感到妒忌!

  看得周卫国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放下包后,周卫国就问威廉:“威廉,你能告诉我,军校的图书馆在哪里吗?”

  威廉又傻了,傻过之后,对周卫国却更是佩服和尊敬。

  看来他的确没有看错周卫国,这真是一个特别的中国人!

  精英(二)

  威廉竖起大拇指说:“周,你是我见过最好学的中国人!我们的图书馆就在你们宿舍楼后面的湖对面,不过你还没有借书证,进不去,等过两天你们的借书证办好,我一定给你送过来!”

  周卫国微笑着说:“那就多谢你了,威廉。”

  威廉也微笑着说:“你太客气了,这是我作为联络员应该做的。”

  他们这些话都是用德语说的,孙鑫璞在一边听得满头雾水,威廉立刻注意到了,歉意地用中文一字一句说道:“对不起,我的中文说得不是很好,所以和周就说德语了,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说着,友善地伸出了手。

  孙鑫璞和威廉握了握手,笑笑说:“我叫孙鑫璞。”

  威廉松开手指着自己的头说:“孙!我记住了。你们休息吧,不过可能会不适应时差。我明天再来找你们。”

  说完,转身出去了,出去时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孙周二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孙鑫璞冲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你连德文都会?了不起!”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我以前在大学就学过德文。”

  孙鑫璞愣住了:“大学?你念过大学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进中央军校之前,我在东吴大学念过2年多的书,学的是法学专业。”

  孙鑫璞一脸的惊讶:“东吴大学的法学?那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读中央军校?难道是‘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孙鑫璞所引的正是班超投笔从戎时所说的话,周卫国却叹了口气,说:“我虽然投笔从戎,却不是学那班仲升!我为的不是封侯,而是为了保家卫国!驱除外侮!还我河山!”

  孙鑫璞沉吟了一会说道:“卫国兄爱国之心令人敬服!但恕我直言,我看卫国兄定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不知卫国兄为何能有如此爱国情怀?”

  周卫国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青云路战场,不由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一会,才睁开眼说道:“民国二十一年二月,我和同学到上海慰问抗战的十九路军,在青云路曾经历了一次惨烈的战斗,亲眼见到无数的爱国将士血撒疆场,抗击日寇!那之后我虽然回到学校,脑中回想的却都是抗日将士们流的鲜血!所以最后决定从军。我已打定主意,此生定要学那血战杀敌的十九路军将士,纵然为国家粉身碎骨!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悔!”

  孙鑫璞大为震动,有些激动地说:“卫国兄,鑫璞今日受教了!”

  说完,立正,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

  周卫国心情也未能平复,动情地说:“我只希望我们的每个同学都能在德国真正学到东西,回国后能为把我们的国家变得强盛做应该做的事情!”

  孙鑫璞点了点头说:“我想这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做的!”

  两人对视,突然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第二天,威廉给他们每人带来了两套德国军校学员服,换下了他们身上的中国军服,并告诫他们在德国的两年内最好不要再穿中国军服了,因为德国方面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中国军官在德国军校学习。其他学员虽有不满,却也只好换下。周卫国倒是无所谓,只是在换下衣服时突然想到当初为他们做新军服的那些人的苦心,不由心中暗笑。

  当天上午,威廉带他们拍了照,以备制作在军校的各种证件。

  下午,威廉就把他们的学员证和借书证送了过来,还特地把周卫国的借书证送到他房间。

  周卫国上午早已看过图书馆的方位,现在拿到借书证谢过威廉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图书馆。

  威廉和孙鑫璞看了都是微笑叹服!

  普通人刚跨了七个时区现在肯定连时差都还没适应呢!

  周卫国刚到图书馆门口,突然有一个黄种人用英语向他打招呼:“excuse me!(打扰一下!)”

  周卫国愣了愣,礼貌的说道:“what can do for you?(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这黄种人居然问道:“where do you come from?(你是哪里人?)”

  周卫国愣了愣,猜测这可能是个华侨,于是回答道:“!come from Soochow, China!(我是中国苏州人!)”

  这黄种人立刻微笑着说:“你好!”

  说的是中文。

  周卫国也笑了,在异国他乡能碰上同胞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周卫国把手伸了出去,说:“你好!我叫周卫国,苏州人。”

  这人也伸出了手,说的却是:“我是竹下俊,日本京都人,请多多关照!”

  日本人!

  周卫国脸色立刻变了,手伸到一半立刻缩回,用德语说道:“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用德语交谈吧!”

  竹下俊先是愣了愣,接着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也用德语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国家有看法,我个人对此表示遗憾。”

  周卫国暗暗心惊,他刚刚改用德语就是因为这日本人会说英语和中文,所以想给他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懂德语!不过周卫国立刻想到凭什么就他能精通英语德语,别人就不能?这样一想,周卫国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是看向这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时,还是难以产生友好,便说道:“我不愿和日本人说话!”

  说完,竟是回身就走。

  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上日本人!周卫国现在连去图书馆的心情都没了。

  回到宿舍,孙鑫璞见他这么快回来不由有些奇怪,问:“卫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鑫璞,你不知道,我刚刚在图书馆门口遇上了一个日本人!”

  孙鑫璞也吃了一惊,说:“日本人?这里怎么会有日本人?”

  周卫国说:“我看他穿的也是学员服,看来是日本来留学的。”

  孙鑫璞皱眉说:“德国军校也接受日本留学生吗?”

  周卫国叹道:“鑫璞,要知道人家日本可是比我们中国要吃得开,凭什么我们能来日本人就不能来?”

  孙鑫璞一时语塞,叹了口气,两个人都是闷闷不乐。

  其实周卫国心情不好倒并不是单纯因为遇上了个日本人,而是因为遇上的那个日本人是如此的优秀,以至于彻底颠覆了他对日本人的看法!他以往总是认为只要中国人想抗日,就一定能把日本人给赶出去!可今天遇上那个日本人后,却使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如果日本人都像下午见到的那个竹下俊一样优秀,不说别的,就凭他精通英语、德语和中文,这个民族就不能光以可怕来形容了!

  晚上,周卫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午那个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流利的中文。回想三年多前在淞沪战场上对国军喊话的日本人生硬的中国话,再想想今天遇上的这个日本人的流利中文,周卫国只觉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国家啊!

  那个日本人既然出现在柏林军事学院自然是个日本军人了。连这样一个日本军人都能说流利的中文,可以想像日本政府花了多大的力气来了解中国!而与此相比,虽然国内叫嚷着抗日的人不少,可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这个岛国?周卫国自问就连他这样的大学生对日本也是知之甚少,普通中国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国人总是说日本是个弹丸小国,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真正反思这个弹丸小国为何能屡屡打败我们这个曾经的“天朝上国”呢?

  最可怕的对手就是他了解你你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一夜,周卫国失眠了。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周卫国就往图书馆跑,因为他已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学习日语!了解日本!

  进图书馆的大门后,周卫国向负责登记借书证号的一个老头递上了借书证,老头友善地对他笑了笑,同时说道:“为什么你们东方人都这么好学?”

  他倒没想过周卫国会回答他,只是随口说说,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个陌生学生。东方人对德语的掌握总是缓慢的,更何况是一个新学生。

  周卫国笑笑,用德语说道:“因为我们中国人都知道‘Nevertoolatetolearn’。”

  他不知德语“学无止境”怎么说,所以干脆用了英语。

  老头愣住了,仔细地看了周卫国一眼,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我真是幸运!一天中能同时看到两个优秀的东方年轻人!”

  说完递还了借书证。

  周卫国愣了愣,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在接过借书证时只是说了声:“谢谢!”

  周卫国先在检索室找了几本有关日语学习方面书的索书号,接着就上了楼。

  来到阅览室,周卫国推开了门,却发现面朝阅览室门的位子上早已坐了个人。

  仔细一看,正是昨天那个日本人竹下俊。

  周卫国终于明白楼下老头最后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家伙为什么也这么早?”周卫国心中暗想。

  脸上却不动声色,往书架那边走去。

  竹下俊听到门响,抬头见是周卫国,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出于礼貌,周卫国也笑了笑,笑得却是极为勉强。

  来到书架边,周卫国按着索书号找到了那几本日语书,将书一一从书架上取下并在书取出后的空间放入代书板。

  周卫国特意挑了个远离竹下俊的位子坐下,开始翻看那几本日语书。

  这几本书都是日英互译版本,不过翻译的水平却是不敢恭维,以至于周卫国看了半天还是满头雾水。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竹下俊起身的声音,接着想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没有朝向书架,竟是直接奔他来了。

  等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时,周卫国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竹下俊正微笑着看着他,用中文说道:“你好!”

  周卫国却用德语回道:“你好!有事吗?”

  竹下俊指了指周卫国面前的座位,还是用中文说道:“我可以坐下吗?”

  周卫国倒也不好意思再说德语了,只好也用中文说道:“其他地方不是也有座位吗?”

  这句话已经很不客气了,周卫国从来就没想过要给一个日本人面子!

  竹下俊却是一点也不恼,还是微笑着说:“其实我是想和你成为朋友!”

  周卫国愣住了。

  他倒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居然这么有涵养,不过这日本人说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明白,不禁说道:“为什么?”

  竹下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坦白说,是因为你和那些跟你一起来军事学院的同胞的不同才让我对你产生了兴趣!”

  周卫国说:“哦?你倒说说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昨天我看见他们出去游玩了。”

  周卫国说:“那又怎么样?”

  竹下俊不屑地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学习!没有任何理由游玩!”

  周卫国皱起了眉。

  虽然竹下俊说的有道理,周卫国对他那些军校同学也的确有不满,但这话出自一个日本人之口,周卫国却听得非常刺耳。

  竹下俊又说道:“但你不一样。首先你会说流利的英语和德语!”

  周卫国撇撇嘴说:“可这并不说明什么啊?”

  竹下俊还是微笑着说:“这说明你完全有能力直接从这里获得第一手的学习资料!而你的那些同胞却只能借助翻译!他们学到的东西肯定受制于翻译的水平!”

  竹下俊又指了指周卫国手中的日语书,说:“就好比这几本蹩脚的日语书,因为翻译水平差,所以靠这几本书你永远都别想学会日语!”

  周卫国见他猜出自己的心意,脸上微微一红,却明白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竹下俊继续说道:“还有,我也认识威廉的。我听他说起过你,他对你的印象非常好。因为你不但能说流利的德语,而且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图书馆在哪里。而你的那些同胞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柏林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

  周卫国顿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他虽然曾在威廉面前为自己的那些同学说过辩解的话,但和他的同学们的行为一对比,这些辩解的话却又显得多么无力!

  竹下俊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你恨日本人!”

  周卫国瞪大了眼。如果是因为前面两个理由竹下俊想和自己交朋友的话周卫国还能理解,可是这第三个理由,周卫国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恨日本人,竹下俊理当远离他才对啊。

  竹下俊显然看出了周卫国的想法,笑笑说:“你恨日本人是因为你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我也会恨侵略我的国家的人!我们日本人也佩服爱国的人!所以我佩服你,因为你爱你的国家,因为你恨侵略你国家的日本人!”

  周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日本人能够承认自己国家对中国的侵略。要知道,日本的对华作战始终打着各种幌子,前有“九·一八”事变以自卫为借口开战,随后为了掩盖占领东北的实质又搞出了个伪满洲国,之后在上海又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发动“一.二八”事变,就连民国二十二年打到北平郊外用的都是“自卫”的借口!

  竹下俊随即指着自己说:“可我今年只有19岁!一直都在念书,我并没有侵略你的国家!”

  周卫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如果他一直都在念书,那么这几年他的确不可能参加日本的侵华战争!不过等等,他虽然在念书,可他念的是什么书?他既然能到柏林军事学院肯定和军校脱不了关系!

  竹下俊显然猜到了周卫国的想法,正色说道:“没错,我上的是陆军士官学校!可我上军校为的是将来保卫自己的国家,而绝不是为了去侵略别国!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是有共同点的!”

  周卫国对他这番解释虽然不能完全释然,但对他的态度却不知不觉就改变了,觉得这日本人倒也不是很讨人厌。

  竹下俊适时地说:“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吗?”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坐吧。”

  竹下俊坐下后,突然眨着眼睛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周卫国愣了愣,他倒没想到竹下俊这么快就打蛇随棍上了,不过想想和这样一个日本人交朋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所以也就没有出声反对。

  竹下俊高兴地说:“作为朋友,我想我应该帮助你,从现在开始,由我教你日语你觉得怎么样?”

  周卫国仔细考虑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他需要了解日本,而他又不懂日语,眼前的这个日本人既然愿意帮助他学日语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何况这个日本人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恐怕也要失望了,因为他周卫国不但是身无长物来到德国,更没有接触过什么机密,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让人算计的东西!

  就这样,周卫国开始跟着竹下俊学习日语。

  精英(三)

  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毫无疑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由一个熟悉中文的日本人来教授日语显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没过多久,周卫国就可以用日语和竹下俊交流了,渐渐的,语法错误也越来越少。之后竹下俊就常带周卫国到柏林的日本侨民区有意识地让周卫国锻炼日语。开始时周卫国还有些抵触心理,但后来想想和日本人多交流更可以加深对他们的了解和认识也就释然了。而这些日本人也根本就分辨不出这个说着一口京都口音日语的黄种人居然是个中国人!不过从交谈中,周卫国奇怪地发现这些日本人对竹下俊很尊敬!

  由于周卫国精通德语,所以无需经过专门的语言培训,直接就跟着德国学员开始了装甲兵专业的学习。巧的是,比周卫国不过早到柏林半个月的竹下俊学的也是装甲兵专业!两人自然就进了同一个班。

  班上的德国同学刚开始对这两个黄种人很是瞧不起,但仅仅过了几个月,周卫国和竹下俊就开始在新同学中暂露头角,德国同学们也由开始的对两个黄种人的鄙视到接受再到敬佩!

  随着两人交往的加深,周卫国发现了竹下俊的很多优点。这个比自己小了3岁的日本朋友竟比自己还要沉着、稳重,再加上知识渊博,悟性奇佳,难得是为人谦和,在整个柏林军事学院中人缘都极好。

  竹下俊也暗暗佩服周卫国广博的知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毅力!要知道周卫国仅仅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就熟练掌握了日语!这要是换作别人从零开始学习一门语言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简直就是神话!

  为了不被竹下俊比下去,周卫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学习能力,但好像竹下俊总能和他保持着一致,这让周卫国心中对竹下俊越来越佩服。其实竹下俊也暗暗心惊,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没办法超过周卫国!

  期间,回到柏林的塞克特曾邀请周卫国到家中作客,看见塞克特日渐消瘦的身形,周卫国不由黯然神伤。

  塞克特也问了一些他在柏林军事学院的学习和生活,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料很快就进入角色,塞克特也深感欣慰。

  不过,这期间有一件事让周卫国感到很高兴,那就是和他同来柏林的其他学员在柏林军事学院的严格管理下终于面貌大变,也终于发挥出了中国人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不但德语有很大进步,而且也开始有了学习的主动性,这让威廉逐渐改变了之前对他们的看法。这其中,当然要数孙鑫璞的积极性最高了,毕竟他原本就不是个徒有其表的人。周卫国在高兴之余也暗暗惊叹于德国人的制度!看来德国人的严谨和他们的一整套严格制度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学习上了正轨后,周卫国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从图书馆中阅读大量有关日本的书籍。

  柏林军事学院果然不愧是德国的名牌军校,藏书极其丰富,除了军事,其他各国各个领域的书籍都有。

  周卫国就在这知识的海洋中不断遨游。

  除了日本,周卫国还广泛阅读了有关德法英美等国的著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卫国和竹下俊的友谊也一天天加深。

  这一天,周卫国又和竹下俊相约去日本侨民区。

  客观的说,日本人的个人素质还是很高的,这些侨民在当地都有良好的口碑。

  见了两人,这些日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地向竹下俊行礼,对周卫国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又勾起了周卫国对竹下俊身份的好奇感,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所以等边上没人了便问道:“竹下君,我不明白你年纪轻轻别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尊敬?”

  竹下俊笑笑说:“也许只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可爱罢。”

  周卫国失笑道:“这也叫理由?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竹下俊正色说:“卫国君,刚刚那是玩笑话。朋友相交,贵在坦诚,你既然问了,我自然不会敷衍你,你跟我来吧。”

  说完,当先朝一个小巷走去。

  周卫国紧紧跟着。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竹下俊这么认真。

  走到小巷尽头又拐了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道雄伟的大门,门上镌刻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周卫国定睛一看,写的是“小千叶道场”!

  小千叶道场?这是什么地方?

  竹下俊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几下门环,门很快就“呀”的一声开了。

  从门里走出两个穿着看起来像练功服的人,见到竹下俊后,极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竹下俊也回了一礼,指着周卫国对他们说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想参观我们道场!”

  那两人也恭敬地向周卫国行了一个礼,周卫国赶紧学着他们的样还礼。

  行过礼后,那两人就退在了一边。

  竹下俊回头向周卫国示意跟着他后,便当先往里走去,周卫国在后面跟着。

  门在身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进去后,十一个大院子,正对院子有个大厅,从里面隐约传来了呼喝声和似乎是竹木撞击的声音。

  周卫国不觉更感好奇。

  竹下俊突然回头低声对他说道:“卫国,一会不要说话,跟着我做。回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周卫国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进了这个“小千叶道场”后,他突然就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不由自主脸色就跟着庄重起来。

  竹下俊走到大厅门口,停住,向大厅里鞠了一躬,然后开始脱鞋,又把袜子除去,才走进了大厅。

  周卫国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依着竹下俊的做法照做了一遍。

  竹下俊一走进大厅,大厅里所有人都向他恭敬地行礼,就连大厅里原本正拿着竹刀互相击打穿着古怪的两人也立刻停了下来走过来行礼,竹下俊向众人还了一礼后指着周卫国说:“这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卫国君,今天到我们道场来参观的。”

  听说周卫国是竹下俊的同学和好朋友,众人脸上立刻露出羡慕的神色,都向周卫国恭敬地行礼。

  周卫国赶紧回礼。

  竹下俊微笑着说:“今天我只是带朋友来看看,各位继续吧。”

  一个老者突然上前恭敬地说道:“竹下君难得来一趟,如此良机,不如就由竹下君指点这些弟子几招吧?”

  竹下俊正要婉拒,看见众人的热切眼神,不由微笑着说:“长辈有命,自当遵从!”

  众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老者也露出了微笑。

  周卫国这时也看出来了,原来这是个日本武馆!

  竹下俊走到放置练习器具的架边,拿起一块棉布扎在了头上,穿上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再套上了件像裙子一样的衣服,又套上一个胸甲样的东西,接着在腰部围上一个像腰围的玩艺,绳子绕过背后在身前腰围上的一块板下打结固定,又拿起一个面罩,将下颚先放进面罩里,再后拉面罩,整个套紧脸颊,于头部后方牢固的打好结固定,最后戴上了护手,从架上拿起了一柄竹刀。

  这一连串动作看得周卫国眼花缭乱,等竹下俊穿戴妥当,看起来就跟刚刚对练的两人一样古怪了。

  这时,刚刚对练的两人中已有一人走入场中,待竹下俊也走入场中,这人举刀行了一个礼,竹下俊也举刀回了一礼。

  两人逐渐走近,都是双手将刀举起,斜斜靠着。

  老者上前,不知喊了句什么,两人的竹刀迅速分开,那人的竹刀就开始动了,由一个刁钻的角度只取竹下俊的胸口。

  竹下俊却是身体不动,随手把那人的竹刀格开后顺势就架在了那人的肩头近颈处,他格开和攻击的动作都是快如电光石火,但刀停下后却是纹丝不动。

  周卫国不由暗暗叹服,刚才那个挥格进击动作他自问也能做到,但要像竹下俊这般挥洒自如由极动转为极静就勉强了!

  那人立刻收刀,向竹下俊行了一礼。

  竹下俊也收刀,回了一礼。

  两人再次双手将刀举起,斜斜靠着。

  这回周卫国也看出来了,这是他们练习时的预备动作。

  老者又是一声大喊,这回那人毫不犹豫举刀过顶正要向竹下俊劈去,却发现竹下俊刀早已到了他的胸口!

  那人立刻又收刀,向竹下俊行礼。

  竹下俊也收刀,回礼。

  两人就这样二十几个回合,每次竹下俊都只用一招就制住了对手。

  一旁观战的弟子都是看得如痴如醉!

  周卫国一开始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两人的练习,但看了一会后,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们现在还只是用的竹刀,就已经让人有种不敢小视的感觉,如果他们用的都是真刀,那么毫无疑问,威力将更大!而且他发现,两人的动作虽然简单,却是每招都不拖泥带水,绝无花架子,招招符合实战的要求。周卫国不由也看得入神了,心中也在不断揣摩内中的精髓。

  又过了一会,竹下俊的对手突然后退一步,向竹下俊深深鞠了一躬,又向众人行了一礼。

  竹下俊也后退一步,鞠了一躬,接着就取下护手,解下了面罩,回头向众人行了一礼。

  看来,是那人自知不敌,所以认输了。

  那人也取下护手,解下面罩,却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周卫国暗暗心惊,虽说那人刚刚和别人对练过,可周卫国从他的动作中也看得出来,那人的确算得上是个高手,只是这高手在竹下俊面前竟是束手束脚,毫无还手之力,可见竹下俊的实力远在那人之上!

  看来竹下俊不但学识渊博,还是个武学高手!

  竹下俊微笑着走到放置练习器具的架边,脱下各种物事,走到周卫国身边,竟是连一点汗都没有!

  众人都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向竹下俊。

  老者更是走过来激动地说:“竹下君果然不愧是我北辰一刀流的一等剑士!渡边今日受教了!”

  说完,向竹下俊深深鞠了一躬。

  竹下俊赶紧还礼,同时说道:“前辈折杀晚辈了,渡边前辈英名远播,晚辈在京都时就听老师时时说起,老师还叫晚辈到柏林后向前辈好好学习呢!”

  老者赶紧谦让,说:“哪里!哪里!千叶老师过奖了!”

  两人这边互相谦虚,周卫国却在一边暗暗思索这“北辰一刀流”的来历,不过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最后,老者终于记起竹下俊来此的目的就是带朋友参观,所以赶紧告了罪。竹下俊才抽身出来,开始陪着周卫国参观道场。

  其实参观道场现在周卫国反而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对这个“北辰一刀流”更感兴趣!

  竹下俊似乎也猜到了周卫国的心思,所以只是简单带周卫国参观了一下道场就带着他和众人告别了。

  直到出道场大门,竹下俊和周卫国都保持着沉默,但一出了小巷,周卫国就停了下来。

  竹下俊也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周卫国说:“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不过限于三个问题。”

  周卫国笑着指着竹下俊说:“还是你了解我,好吧,那我就问了。第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小千叶道场’是什么地方?”

  竹下俊不假思索就说道:“一个剑道馆!”

  周卫国愣了愣,说:“剑道?我刚刚看见的明明是刀嘛!”

  竹下俊笑笑说:“日本的剑道虽然传自中国的隋、唐时期,但之后经历了很大的变革,所以,外形和实质都已经脱离了中国传统的剑的样式,更接近于刀,比如刚刚你看到的我们练习用竹刀的样式就叫做大太刀!而且我们的刀是双手握持,不像中国的刀剑是单手握持。”

  周卫国举起手说:“打断一下,中国也有双手握持的刀,比如说朴刀!”

  竹下俊一拍脑门,说:“对,这我倒忘了!不过朴刀比较重,也只有双手才使得动,不像我们的刀,可双手也可单手。而且我们日本刀的钢质要优于中国刀,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日本刀比中国刀更轻更窄却有同样甚至更高的强度!”

  周卫国想反驳,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就默然了。

  竹下俊微笑道:“卫国君,你不会就只有这一个问题吧?”

  周卫国也笑了:“当然不止了!第二个问题,什么是‘北辰一刀流’?”

  竹下俊很快就回答说:“北辰一刀流是日本剑道的一个流派,大约在我们日本的江户时代由流祖千叶周作成政大师糅合了北辰梦想流剑术和一刀流剑法所创,传至我老师千叶真雄已是第七代。”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北辰一刀流在日本算得是一个大门派了?”

  竹下俊笑了,说:“不知卫国君这‘大门派’是什么定义?”

  周卫国说:“简单说,就是影响大!实力强!”

  竹下俊想了想说:“算是吧!已经三个问题了!”

  周卫国说:“刚刚那个可不能算!你不是也问我了吗?”

  竹下俊微笑着说:“好吧,其实我说只能问三个问题也只是随口说的,你们中国人不是对‘三’这个数字总有种特殊的感情吗?”

  周卫国笑着说:“是的!在我们中国的古代,‘三’既可以用来形容多,又是个吉利数字。你看,我又回答了你一个问题!”

  竹下俊大笑说:“那你接着问好了,我知无不言就是!”

  周卫国说:“那就是了!第三个问题,小千叶道场里的人还有柏林的日本侨民为什么都对你这么尊敬?你是什么身份?”

  竹下俊笑着说:“这可是两个问题!”

  周卫国说:“可以一并回答!”

  竹下俊仔细想了想,说:“小千叶道场本是由我们北辰一刀流前辈千叶定吉政道在江户桶町开设的道场,后来他的传人离开了日本,来到柏林,也就把小千叶道场带到了柏林,也算是我们北辰一刀流的一个重要分支。而我是北辰一刀流当代流主的唯一亲传弟子,他们尊敬我自然很正常!至于侨民,我想那是因为我们日本历来尚武,学习剑道的人非常多,在柏林的侨民中也不例外,所以他们都很尊重作为一个剑士的我吧!”

  周卫国皱眉说:“不对,我看他们对你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绝不仅仅是因为你老师的缘故!”

  竹下俊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是剑道八段!”

  周卫国“啊”的一声,吃惊地看着竹下俊。他虽然不懂剑道,但想剑道和围棋的段位应该是一样的吧,竹下俊这么年轻就已是八段,那自然让人敬佩了!

  周卫国不由嘀咕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剑道八段了,那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竹下俊忍不住笑了,说:“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话我在升七段的时候千叶老师就对我说过!”

  周卫国奇道:“哦?你老师居然会对你说这种玩笑话?”

  竹下俊仍是微笑,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了一层雾,喃喃道:“千叶老师执掌北辰一刀流近二十年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却在我六岁时主动提出收我做弟子!他平时待我很严厉,但有时,他待我却又像是朋友!”

  周卫国不由为他有这么一个老师而悠然神往!

  精英(四)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周卫国大吃一惊,说:“四年前?你升七段是在十五岁?”

  竹下俊说:“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周卫国大叹:“你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居然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难怪连你老师都要说你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竹下俊先是一笑,接着神情黯然,说:“不过那次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满洲事变’……”

  见周卫国脸色一变,竹下俊赶紧说道:“对不起,就是你们所说的‘九·一八事变’。我为关东军对你的祖国所造成的灾难表示深深的歉意!”

  说完,竹下俊向周卫国鞠了一躬。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日本国内不能说没有反战的人,而关东军也的确地位特殊,经常不顾国内的命令行动,但只要看看关东军在发动“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日本政府就出面认同,就可见日本政府对中国早有觊觎之心,他们对“九·一八事变”的短时间观望仅仅是因为自认侵华时机不成熟罢了!却不是对侵华策略的否定!之后日本军队在上海、长城、热河、华北等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就是明证!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老师听说了‘九·一八事变’之后,立刻开始闭关,从此不见任何人!闭关前,他曾对我说过,‘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日本亡国!’”

  周卫国心中暗暗佩服千叶真雄的眼光。他能看到的,倒不是因为中国自己有多强大,而是英美苏等国虽然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暂时无暇顾及远东而纵容日本侵华,却绝不会在根本上放弃巨大的在华既得利益。而且,他们任何一国都不会希望在亚洲出现一个新的强大国家!但日本如果想吞并中国就必定会触动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所以英美苏和日本实际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就看这矛盾什么时候激化了!而且中国有着极大的战略纵深,如果战法得当,日本肯定要被中国拖垮!

  竹下俊黯然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老师。我在剑道上的进境也突然就停滞了!为了取得剑道的突破,一年以后,我考入了陆军士官学校,成了军校学员,经过军校三年的磨砺终于再度突破,成为了剑道八段!再之后,我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德国!然后,我们相遇了。”

  周卫国摇摇头,暗自感叹命运的神奇。两个本不会有任何关系的年轻人,就这样万里迢迢在异国他乡成为了好朋友!

  竹下俊突然微笑着说:“我很高兴能在德国遇上你!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做好朋友!也希望中日两国能够友好!”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和你做朋友,可是,就目前局势来看,中日两国是不可能真正友好的!”

  竹下俊立刻变得黯然,不过很快又笑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啊?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周卫国也笑了:“是啊!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拜托的事,我一定尽力做到!”

  周卫国说:“好!我想跟你学习剑道!”

  竹下俊愣住了。

  周卫国说:“怎么,你不愿意教我吗?”

  竹下俊笑笑说:“我不是不愿意教你,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剑道?”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应该学!”

  竹下俊想了想说:“老师曾对我说过,他当初之所以收我为弟子,是因为觉得跟我有缘,看来你跟我们北辰一刀流也有缘。不过,我们是朋友,我教你可不能有师徒名份!”

  周卫国呵呵笑了,说:“你放心,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叫你老师!”

  竹下俊摇头叹道:“唉,我刚刚随口一说的,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小小的虚荣心吗?”

  周卫国正色道:“竹下君,你怎能有虚荣心呢?你可是剑道八段啊!”

  竹下俊做势要打,说:“知道我是剑道八段你还敢取笑我?看打!”

  周卫国立刻跳开,微笑着说:“跟你做朋友这么久,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竹下俊奇道:“什么事?”

  周卫国说:“我忘了告诉你,我以前是我们中央军校的长跑冠军!”

  说完转身就跑。

  竹下俊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就追。边追嘴上还边大叫道:“岂有此理!长跑冠军怎能用来逃跑?”

  两人就这样追打着回到了军校。

  经过这一天,两人的关系更近了。

  不过晚上周卫国躺在床上,却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学剑道的真正原因。今天看到竹下俊和小千叶道场的弟子对练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种剑法很实用!而且,竹下俊今天所说的日本历来尚武,学习剑道的人非常多,就连在柏林的侨民也不例外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一个尚武的民族,生活在一个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狭小的生存空间里,怎能不会有扩张的野心?只是周卫国对日本剑道实在是所知有限,不知道剑道的思想对日本国民究竟影响到何种程度,所以才突然有了学习剑道的想法,只是当时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而已。想到这,周卫国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对他坦诚相待的竹下俊。但再想想自己当时的确没有想这么多而是真正想学剑道所以心中也是释然了。

  最后周卫国对自己的解释是:人们总是容易原谅自己!

  竹下俊果然守信。

  第二天课后,竹下俊把周卫国带到了军校外面的一个小树林里,开始传授周卫国剑道。

  竹下俊首先从带着的大袋子里拿出了一套周卫国昨天见到的那种古怪行头和一把竹刀。

  竹下俊首先向周卫国介绍了剑道的规则:“1.不论老幼都要以礼相待。切记,良好的仪态须发自内心,否则将被视作虚伪做作。2.要尊敬师长但不可阿谀奉承。3.不能把个人的不快情绪带入道场,时刻保持心灵的纯洁与高尚。4.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要热情周到。5.积极参加道场组织的集体活动。6.须知段位的提升是水平提高的标志,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励年轻人奋发向上。7.勤学苦练,力求完美。8.时刻保持道场的清洁和维护道场内的秩序。9.爱惜竹刀如同爱惜自己的双手,认真对待每一次挥剑练习。10.在练习中不能因被击打而退缩。11.给初学者充分的机会去攻击,使其满足并增强其信心。不懂得去激励初学者也就不能使自己得到真正的进步。12.保持谦虚谨慎的学习态度,戒骄戒躁。13.在道场中学得的礼仪风范要在日常人际交往中得以体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做到勇敢、正直。14.要有良好的卫生习惯,仪表务必要整洁、端庄。15.学习剑道更要培养良好的生活作风,不得有酗酒、吸毒、赌博等恶习或是任何不洁的性行为。”

  不过周卫国不是正式进入道场学习剑道,也不会有段位,所以自然与第356813条无干,但竹下俊却硬是要周卫国把这小树林当作道场,还教了道场礼节:“1.进道场时须向场内行礼,然后除去鞋袜。2.道场内除休息室外严禁吸烟或吃零食。3.不得在道场内喧哗、斗殴或使用任何污言秽语及不敬的言辞。4.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要热情周到。5.从他人面前经过时要打招呼,不可冲撞或是推搡。6.行走时不可跨越竹刀、木刀和护具。一旦发现,必须立即退回将物品重新放好并向使用者道歉(若是自己的物品须向老师道歉)。7.练习时闲置的竹刀、木刀要摆放整齐。8.老师做解说、示范或是其他人在练习时,不得交头接耳。9.练习时要全力以赴,若果真因身体不适想中止练习,必须举手示意。10.练习结束后要认真整理好兵器、护具和剑道服,并安放整齐。”

  听完竹下俊对剑道规则和道场礼节的解释,周卫国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竹下俊所说的这些剑道规则和礼节来看,剑道除了锻炼身体外还特别注重对人格的培养,按理说日本人练习剑道后人格应该更高尚才对,可从东北流亡学生所描述的情况来看,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可是无恶不作的!看来,日本也是一个言行不一的民族!想到这,周卫国突然从内心开始对日本人产生了鄙视!当然,竹下俊应该算是个例外!

  接着,竹下俊开始向周卫国介绍剑道用具,周卫国这才知道上次竹下俊在头上扎的棉布叫头巾,穿的那件深蓝色衣服叫剑道衣,套的像裙子一样的衣服叫剑道裙,胸甲样的东西叫护胸,像腰围的玩艺叫腰垂。

  介绍完剑道用具后,竹下俊教周卫国穿上了各种护具,又教了周卫国几个基本的练习动作。周卫国倒是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只是有了刚刚的想法后,对剑道自然就没了神圣的感觉,练起来总是少一股气势。看得竹下俊直皱眉,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虽然相比于普通人,周卫国这一下午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但竹下俊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普通人对待,所以对他的进境自然很不满意。只是眼看再练下去还是这样,竹下俊只好就此结束了第一天的训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竹下俊把所有的招式都教给了周卫国,却发现周卫国总是练得似是而非。

  这天,竹下俊终于忍不住,叫周卫国停了下来,说:“卫国君,你如果不想学习剑道,就不要练了。”

  周卫国愕然,说:“我的确想学剑道啊!”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你别骗我了,我从你的眼神中没有看到对剑道发自内心的尊重!”

  周卫国暗吃一惊,由于有了对日本国民人格的那一番思考,他的确对剑道也存了轻视之心,觉得这剑道肯定也是徒有其表,不想被竹下俊看出来了。不过吃惊之余,心中不免对竹下俊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竹下俊还是堪称人格高尚的!他的确做到了言行一致!

  见周卫国默不作声,竹下俊大声说道:“卫国君!我们是朋友,你就算不想学剑道也不能骗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伤害的不仅是作为朋友的我,更有你自己的诚信!”

  周卫国突然脱口而出:“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练习剑道的日本人言行不一!”

  听完周卫国的话,竹下俊沉默了,又过了一会,他突然低下了头。

  周卫国也不再说话,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舒服多了。

  过了好一会,竹下俊突然抬起了头,说:“卫国君,我错怪你了!”

  周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竹下俊会这么说!

  竹下俊继续说道:“我承认的确有很多学习剑道的日本人急功近利,只是把剑道作为一种晋身的手段,或是杀人的技艺。”

  竹下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些都背离了剑道的真谛!所以实际上,他们都没有学到剑道的精髓!真正的剑道,是要存乎于心,发乎于心,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进窥剑道的至境!剑道的最高境界,不是招式或是技艺的完美,而是人格的完美!一个人格有缺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剑道!”

  周卫国若有所思。竹下俊说的有道理,学习剑道的人人品低下并不能说明剑道本身就是低下的,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带着成见学习剑道呢?

  想到这,周卫国向竹下俊行了一个剑道礼,说:“竹下君,对不起,我练不好是因为心中先有了杂念!跟竹下君无关!我一定抛弃杂念,专心练习!”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凭你的悟性和人格修养,只要用心去感受,假以时日,定能得窥剑道至境!”

  周卫国也不说话,收起诸般想法,站定,缓缓举起了竹刀,闭上了双眼,心中默想着竹下俊所授的剑道要旨。

  时间渐渐逝去,小树林中一片寂静。

  竹下俊平静地看着举刀默想的周卫国。

  突然,周卫国睁开了双眼,一刀劈下。

  竹刀带着尖锐的啸声落下,空气仿佛也被这一刀割裂!

  竹刀在离地近一米处突然停了下来,纹丝不动,但带动的劲气却将落叶卷得纷飞。

  竹下俊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周卫国,目中突然留下了眼泪,喃喃地说:“好美的一刀!”

  周卫国看着手中的竹刀,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竹刀的生命!

  竹下俊从震惊中醒过来,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周卫国看见不由有些奇怪,说:“竹下君,你怎么了?”

  竹下俊深吸一口气,说:“卫国君,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武学奇才!”

  周卫国奇道:“武学奇才?你不会是说我吧?”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卫国君,你刚刚这一刀,根本就不像是个初学者劈出的,这一刀的火候,至少有好几年!”

  周卫国也愣住了,他刚刚只是照着竹下俊所说存乎于心,发乎于心,在冥想剑道要旨之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才劈出了那一刀,刀劈出后的威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却没想到能得竹下俊这么高的评价!

  周卫国不禁又举起了刀,默想着刚刚的情景再次劈出一刀。

  这一刀虽然比以前练习时都要好,却不再有刚才那一刀的威力,而且也没有刚才那一刀收发由心的感觉,更没有感受到竹刀的生命。周卫国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见了周卫国的表情,竹下俊不由笑着说:“卫国君,就算你是一个奇才,你也不可能在一个月时间内就掌握剑道要旨的!要知道,我当初学习剑道6年,始登堂入室!你才练一个月,难道就想超过我练6年吗?”

  周卫国眨眨眼,说:“你当时可是小朋友,练6年也未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恐怕当时还想着如何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呢!”

  竹下俊一时语塞,不由看向周卫国,正好周卫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大笑。

  两人渐渐止住了笑,竹下俊说道:“你刚刚那一刀虽然只是妙手偶得,但像你这样的初学者能劈出那一刀,却实属难能!只要你以后用心去感受,去和你手中的刀交流,你就会逐渐体会并真正掌握剑道精义!”

  周卫国突然说:“那你觉得我现在可算剑道哪个段位?”

  竹下俊微笑着说:“须知段位的提升是水平提高的标志,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激励年轻人奋发向上!”

  周卫国正色说:“不懂得去激励初学者也就不能使自己得到真正的进步!”

  两人都是引用剑道规则,此刻说出来,却刚好意思相反,两人不由再次相视大笑。

  笑过之后,竹下俊突然正色说:“依我看,你现在可算得上是业余初段了!”

  周卫国一愣,说:“业余初段?剑道中有这个段位吗?”

  竹下俊微笑着说:“我创造的!”

  周卫国指着竹下俊说:“哦!你敢取笑我!看我这业余初段怎么收拾你!”

  说完,放下竹刀就朝竹下俊扑过来,打闹是一回事,但对竹刀尊敬却是不能忘记的。

  精英(五)

  竹下俊立刻跳起就跑,周卫国因为一身剑道装束,所以也追不上竹下俊,两人就这样绕着小树林追来追去,到了后来,都不知道究竟是谁追谁了。

  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没了笑容。他突然想到,竹下俊现在只有19岁,还只能算是个大孩子,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是他的本性,可等他渐渐年长后,他还能保持这种本性吗?就像自己,有些事就瞒着竹下俊,并不是说他想害竹下俊,而是在他的心里,对日本人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备心理,就算是对竹下俊,在内心的最深处,也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最隐秘的想法给包围了起来!

  竹下俊见他突然停下,而且一脸沉思,不由也停下,走到周卫国身边问道:“卫国君,你怎么了?”

  周卫国突然一把抓住竹下俊,竹下俊吃了一惊。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兵不厌诈你不知道吗?”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我对朋友素来不加保留,既然把你当作朋友,就绝不会提防你!”

  周卫国愣住了,慢慢地松了手。

  竹下俊突然反手抓住了周卫国,也是哈哈大笑说:“卫国君,你刚教我的,兵不厌诈!”

  周卫国的思绪也被这一笑给驱散了。

  竹下俊松开周卫国的手,说:“卫国君,今天就到这里吧,剑道你已经入门了,今后的修为怎样,全靠你自己!下周我们就可以开始对练了。”

  周卫国依言脱下身上的装束,放入袋中,背起,说:“那好,我们回去吧。”

  两人于是出了小树林,直奔军校。

  回到宿舍,孙鑫璞已经在了,见他进来,递给了他一个包裹,说:“卫国,给你的!”

  说完,又一脸的羡慕,说:“卫国,我们一起来的二十人,也就你收到了国内的包裹!还是由国民政府的特使亲自给你带来的,你面子不小啊!”

  周卫国一愣,放下袋子接过了包裹,说:“国民政府的特使?谁啊?”

  孙鑫璞说:“不过也是,你下午没在,当然不知道。今天国民政府特使原保定军校蒋百里(蒋方震)校长乘专机抵达柏林,下午就来军校看望我们留学学员了!”

  周卫国大吃一惊,蒋方震的威名他可是早就听说过了!无缘相见真是一大憾事!

  孙鑫璞说:“哦,对了,蒋校长叫你回来后到大使馆找他。”

  周卫国立刻高兴起来,连声说:“知道了,谢谢!”说完,把包裹放在桌上就出门去了。

  中国驻德大使馆倒也不是很远,电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周卫国走到大使馆门口,亮出柏林军事学院的学员证,大使馆的警卫就放行了,而且对他说:“你是周卫国长官吧?特使交待说你到了以后到武官办公室找他。”

  周卫国谢过警卫后进了大使馆的院子。

  大使馆的主楼是一栋三层楼,武官办公室在二楼。

  来到武官办公室门口,周卫国立定,整了整军容,双腿一并,大声说道:“报告!国民革命军陆军留德学员周卫国奉命来到!”

  门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吧。”

  周卫国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在办公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穿着便服,但却明显可以看出军人风范的人。这人肯定就是蒋方震了!

  周卫国立刻上前,立正,向蒋方震敬了一个军礼,说:“特使好!”

  又转身向武官敬了一个礼说:“长官好!”——中国驻德大使馆的武官是少校军衔。

  敬完礼,周卫国又转身肃立。

  蒋方震向武官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武官立刻起身,向他敬了一个礼后躬身出去了,出去时轻轻把门也带上了。

  武官一出去,蒋方震就微笑着挥了挥手,说:“坐吧,不要拘束。”

  周卫国肃然说:“卑职不敢!”

  蒋方震淡淡地说:“我现在又没有军职,更没有穿军装,不是你的上司,不用多礼。”

  周卫国朗声说:“蒋校长威名,卫国如雷贯耳!”

  蒋方震笑笑,周卫国既然提到了他前保定军校校长的身份,他也就不再纠缠于礼节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了。

  蒋方震沉吟了一会说:“卫国啊,其实我对你父亲周老先生素来敬仰。我们就只叙长幼之礼,不论官阶吧。”

  周卫国先是一惊,看向蒋方震,但很快就释然了。经过当年张治中和他的一番长谈,他知道了自己父亲辉煌的过去,自然对蒋方震认识自己父亲不再感到惊讶。

  蒋方震微笑着说:“我以长辈的身份,叫你坐下,你不会反对吧?”

  周卫国微笑着依言坐在了蒋方震的下首。

  蒋方震指了指茶杯,说:“茶我刚砌好不久,你喝吧。”

  周卫国躬身说:“谢……”

  却不知该叫什么了。

  蒋方震笑着说:“周老先生比我年长,又是我佩服的人,你称我一声世叔我已经很满意了!”

  周卫国立刻说:“谢世叔!”

  蒋方震仔细打量着周卫国,好一会才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周老先生高义,上天眷顾,所以给了他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周卫国立刻说:“世叔过奖了!”

  蒋方震摇了摇头说:“卫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人不可过度谦虚,否则就显得虚伪了!”

  周卫国躬身说:“卫国受教!”

  蒋方震思绪回到了从前,说:“我当初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谦虚!”

  周卫国有些好奇,说:“是吗?”

  蒋方震微笑着说:“那一年是我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典礼,好像是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1906年了。当时的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毕业生共有日本人三百余人,中国留学生四名,泰国等国留学生若干名,所有毕业学员里的第一名就是我!”

  周卫国立刻瞪大了眼,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蒋方震。

  蒋方震继续说道:“陆军士官学校有个规矩,步兵科第一名毕业生可获日本天皇赐刀!”

  周卫国暗暗心惊,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天皇赐刀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所有日本学员肯定都是打破头争这个第一了,而蒋方震能夺这第一,自然是有超凡的能力!不由对蒋方震更是敬仰!

  蒋方震却说:“其实什么天皇赐刀在我看来就是狗屁!要不是因为第一名给我们中国人长脸,谁要他那破刀?”

  周卫国心中大为畅快,蒋方震这话简直太对他的脾气了!

  蒋方震继续说道:“陆军士官学校还有一个规矩,毕业时宣布毕业生的名单是按名次从前向后的,所以第一个念的就是我蒋方震!那些日本学员太不争气,知道不如我,所以我第一个上台拿走了天皇赐刀他们也不敢吭声!”

  听到这里,周卫国笑了。

  蒋方震说道:“接着,毕业发布官伏见宫亲王宣布第二名,可这个第二名也是我们中国人!”

  周卫国瞪大眼,说:“真的?不知是哪位将军?”

  蒋方震笑着说:“这位可是大名鼎鼎啊!”

  周卫国说:“您就别逗我了,是谁啊?”

  蒋方震一字一句说:“风流将军蔡锷!”

  周卫国一愣,接着点头说:“是蔡将军那就不奇怪了!”

  蒋方震继续说道:“那位伏见宫亲王一看前两名都是中国人,这个尴尬啊,赶紧看看第三名是不是也是中国人,这一看之下,他心都凉了半截,原来这第三名也是我们中国人!”

  周卫国满脸欢喜说:“这位又是谁呢?”

  蒋方震说:“他就是辛亥革命风云人物张孝淮!黄兴将军曾有一联:‘唯有真才能血性,须从本色见英雄’就是赠他的!”

  周卫国低声念道:“唯有真才能血性,须从本色见英雄!能得黄兴将军如此夸奖,定非常人!难怪能与您和蔡将军并列三甲!”

  蒋方震呵呵一笑,说:“这你可就说错了,虽然张孝淮是第三名,可那位伏见宫亲王一看前三名都是中国人,惶恐之下顿觉无法向天皇交待,所以临时从后面换了一个叫荒木贞夫的日本学生作第三名,但可能又觉得前四名日本人不过半也是尴尬,所以干脆又增加了一个叫真崎甚三郎的日本学生作第四名,最终张孝淮只得了第五!”

  周卫国大为愤慨,说:“太无耻了!没想到堂堂日本亲王竟如此恬不知耻!”

  蒋方震呵呵一笑,说:“卫国啊,日本人的无耻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吗?”

  周卫国一乐,挠了挠头说:“这倒是!”

  蒋方震拍拍周卫国肩膀说:“其实我觉得伏见宫当时这么做反而是一件好事!”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您的意思……”

  蒋方震微笑着说:“他们这么做不正表明他们心虚吗?其实他们的学员心中都明白谁是前三名,他们的亲王这么做只有让人瞧不起!”

  周卫国点了点头,觉得蒋方震说的很有道理。

  蒋方震继续说道:“不过我当时可也没给日本人留面子,我是第一名嘛,给前十名毕业生发完证书后第一名是要发言的。日本人总以为给了我这么大荣誉我总该讲讲日本的好话吧?可我才不跟他们客气呢!我上台后就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中国从日本学了两件东西最不可救药,一个是教育,一个是陆军!说完,我就下来了。把那些日本人气得啊!哈……”

  说到这里,蒋方震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周卫国也跟着大笑!

  蒋方震边笑边说:“还有!从此以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规定,中国留学生必须与日本学生分开授课!他们是怕同样的场面再次重演啊!”

  周卫国更是乐不可支,太解气了!

  笑罢,蒋方震正色说:“我说的那些话,倒真不是一时气话,日本的教育尚有可取之处,但军事思想却是陈旧不堪,一无是处!”

  周卫国皱眉说:“您说日军军事思想陈旧,可为什么我们跟日本人打却总是屡战屡败?”

  蒋方震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我们中国的军事思想更陈旧!而日军的装备和训练水平都比我们中国军队的要好,他们的指挥官不行,士兵的素质还是很高的!”

  周卫国不停点头!蒋方震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他当年在上海就亲眼见识过日军的战斗力!

  蒋方震说:“所以我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很快就来到了德国,只有德国的军事,才是我想学的!”

  周卫国点头表示同意。接着突然问道:“那您认为如果日本全面侵华,我们中国能赢吗?”

  蒋方震微笑着看着周卫国说:“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

  周卫国精神为之一振,他虽然始终认为中国一定可以打败日本,但却不知从战略层面应该如何考虑,如今战略大家就在眼前,当然要问个明白了,所以立刻站起,向蒋方震鞠了一躬,说:“世叔请明示!”

  蒋方震说:“坐坐坐,叫你不要客气的。”

  周卫国嘿嘿傻笑,坐下了。

  蒋方震说:“其实就我个人来说,大概有四点看法:一、不畏鲸吞乃畏蚕食。人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日本国小,人也比我们少,他们要是一下子占了我们中国太多地方肯定消化不了,最终肯定是一块地方也占不住!相反,如果他步步为营,效仿俄罗斯,穷几百年之力蚕食我中国领土,每占领一块地方都以几十年时间经营,从文化思想上控制,奴化国民,只怕中华亡族灭种也有可能!此例有奴化逾四十年的台湾!(看看现在台湾数典忘祖的媚日‘台独’分子就明白了!)所以我们要么不打,要打就和他大打!打他个全面开花!只是到目前为止,国民政府的战争准备尚未就绪,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来整合全国的军事力量!”

  周卫国听着蒋方震的话若有所思,突然说道:“就怕小日本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蒋方震点头说:“不错,我们在暗中准备,小日本也不是傻子,岂能容我放手准备?不过,我们总是要抓住一切有利时机,拼命争取一些时间!”

  周卫国颔首赞同,说:“那不知还有三点是什么?”

  蒋方震说:“第二点,就是持久战,以空间换时间!”

  周卫国眼睛一亮,说:“持久战?说得太好了!小日本国小资源贫乏,肯定经不起持久战!这真是对付小日本的不二法门!卫国受教了!”

  蒋方震笑道:“你这就是往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持久战并不是我,而是由德国军事总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在今年7月提交的‘关于应付时局对策之建议书’中提出的,在建议书中他不但认为‘目前威胁中国最严重而最迫切者,当然日本。日本对中国之情,知之极悉。其利害适与中国相反,故必用尽各种方法破坏中国内部之团结与图强,至少设法迟延其实现’,提到‘目前中国陆军,故不能担任新式战争,但未若不可用持久抗敌,迫使其增加兵力’,还提出了一系列实际措施,以备抗战。”

  周卫国不断点头,说:“法肯豪森将军真是尽心尽责!”

  同时想到,当时塞克特在送行时就跟他提过法肯豪森将军,说他了解中国的情况,看来,这位法肯豪森将军果然为中国国防投入了满腔心血!

  蒋方震突然笑容一敛,说:“其实持久战最早由谁提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持久战实现的可能性和实现的手段!国民政府最大的败笔就是不战而放弃东北,把丰富的战略资源和广阔的战略纵深拱手送给了小日本!让他们得偿以战养战的夙愿!”

  周卫国也叹了口气,说:“不管国民政府和那位张少帅如何解释,东北总归是丢了!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蒋方震叹道:“军阀混战,国民政府政令不通,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两人都是默然。

  良久,周卫国说道:“前两点卫国都有同感,不知第三点是什么?”

  蒋方震说:“日军目前占据我东北,《塘沽协定》后,日军又在华北驻军,一旦有变,日军如以举国之军力由北向南进击,属平原攻势,有利于日军发挥火力和机动性,中国目前尚无可以抵敌之军队。如此则日军必势如破竹!中国危矣!如有可能,中日开战后,我们应力争在华东方向开辟第二战线,逼迫日本两线作战!而且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日军由东往西打,属于典型的攀缘攻势,我们可以节节抵抗,同时巩固后方,将日军拖入持久战!相持战地点可选在湖南山地第二地理棱线处,底线国防工事则配置在川康一线。唉!未思战,先思败,本为兵家大忌,但中国的现实,却容不得我们计较个人得失!国之存亡,民族兴衰,方为大者!”

  周卫国肃然说:“纵观国内军政各界人士,唯有您能把未来的中日之战看得这么透彻!”

  蒋方震叹道:“国弱民贫,军阀混战,有心无力啊!”

  周卫国正色说:“历史必将证明您的远见!”

  蒋方震说:“我不希望由国家命运来证明我个人的对错!中国的未来,不是系于一党一人之身,而是要由全体中国人共同创造!”

  周卫国激动地说:“我想,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必定会站出来!承担他们应担负的责任!”

  蒋方震欣慰地笑了:“你能明白这一点也不枉了我跟你说这么多!”

  周卫国说:“但不知第四点是什么?”

  蒋方震一字一句说道:“中日之战,无论胜负,永不言和!”

  周卫国拍案而起,大声说道:“说的好!今日卫国得闻如此高论,虽死无憾!”

  精英(六)

  蒋方震正色说:“卫国,你可不能总是先想到死,要留得这有用之身,更好地报效国家!”

  周卫国立刻老实坐下,说:“是!卫国明白!”

  蒋方震突然想起一事,说:“我带给你的包裹你看过没有?”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还没来得及看。”

  蒋方震微笑着说:“你可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周卫国老实回答:“不知!”

  蒋方震缓缓道:“那是一个女子写给你的信!”

  周卫国先是一愣,接着脱口而出:“小雅!”

  蒋方震笑着点头说:“没错,就是小萧姑娘。”

  周卫国此刻却是又惊讶又欢喜,喜的自然是收到了萧雅的信,惊讶的却是萧雅如何认识这位蒋世叔的?

  蒋方震猜到了他的想法,说:“小萧姑娘原本是不认识我的,不过我在苏州拜会周老先生时,正好遇见了她,知道了她是你的未婚妻。”

  周卫国脸色不由自主就红了。

  蒋方震哈哈大笑说:“男女之爱本为人之常情,何必扭捏?”

  周卫国却是仍然脸色通红,这种事情又岂是自己能控制的?

  蒋方震继续说道:“闲聊之后,周老先生知道我要去欧洲,特地问我去不去德国。我回答说去之后,周老先生犹豫再三后托我带样东西给你。我知道周老先生素来不是这种公私不分的人,所以觉得有些奇怪,周老先生就告诉我他要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是那位小萧姑娘给你写的信,由于得不到你的确切地址,信都没法寄出。周老先生从来没有求过人,既然开口,我自然不能拒绝,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这种事情,却是应该做的,于是我就收下了那包信!”

  周卫国想了想,正色道:“请恕卫国无礼,您虽出于好意,但您是因公出使欧洲,我父亲不该把私事托付给您!”

  蒋方震摇头叹道:“周老先生果然是教子有方!周老先生当时也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后低声说:“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蒋方震说:“这你倒不用担心,老先生身体尚好,还托我告诉你,莫忘了当初的誓言!”

  周卫国立刻站起,大声说:“卫国绝不敢忘!日寇一日未出国土,卫国誓不还家!”

  蒋方震也跟着站起,竖起拇指赞道:“好!好男儿!”

  周卫国向蒋方震敬了一个礼说:“天时已晚,卫国该回军校上晚操了!”

  蒋方震站起,说:“本想留你吃晚饭的,但不能违反了军校的规定,回去吧。”

  周卫国挺胸说:“是!”

  说完,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然后大步走下楼,出了大使馆,立刻往军校赶。

  回到军校,周卫国饭也没来得及吃就直接上了晚操,还好,没有迟到。

  晚操过后,周卫国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教室或图书馆,而是回到了宿舍。

  现在,他最迫切想要做的事就是看萧雅给他的信。

  打开包裹,里面真是满满一包的信,足有七八十封!信封上都写着日期,由远及近从上到下的排列。周卫国双手颤抖着拿起了信,一封封看过去。

  萧雅写的信有回忆两人过去交往的,有白话别后情怀的,有素描自己在第四女中工作生活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对周卫国的深深情意却从信中漾了出来。

  信未全看完,周卫国已经是泪流满面。

  孙鑫璞这时刚好回来,见到周卫国流泪,不由大为惊愕,他可从未见过周卫国哭!不过一眼瞥见桌上的一大堆信,顿时明白,也就悄悄地出去了。

  周卫国看完信,已是深夜,又过了好些时候,孙鑫璞才回到宿舍。周卫国知道他是有意给自己留下私人空间,不由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

  孙鑫璞也笑笑,却没有多话。

  躺在床上,周卫国满脑子都是萧雅,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天早晨,周卫国破天荒没有先起床,而是被孙鑫璞叫醒的。周卫国不由暗自惭愧,看来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圣诞、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周卫国和竹下俊已经开始以竹刀对练,周卫国当然是屡战屡败。开始时周卫国还有些郁闷,不过后来想到竹下俊是剑道八段,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将胜负之念全部抛开,对剑道的领悟却是更加深了,就连竹下俊对他的进步都是赞叹不已。

  除夕到了,远在异国他乡,一众学员更是倍添思乡情绪。现在,这些学员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和周卫国和孙鑫璞也终于融合成了一个圈子。

  学员中有几个北方人,提议年夜饭包饺子,得到了一致赞同,于是,学员们分头出发,采购所需物品,虽然葱、蒜、韭菜等物没有,但众人吃的是气氛,也就不大在意了。大家一起动手,南方学员大多不会包饺子,闹出了不少笑话,却更加深了众人之间的感情,这顿除夕饺子,众人吃得其乐融融。要不是军校严禁燃放鞭炮,学员们倒真的会想办法弄他个一万响来放放!

  大年初一有个学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张红纸,众人大乐,一起动手,弄出了一大堆的红包。又往每个红包里塞上几个芬尼,然后分派给认识的德国同学当压岁钱。德国同学刚开始对于这种中国节日非常惊讶,但后来受中国学员脸上的快乐所感染,也就跟着中国学员们一起庆祝起来。参加庆祝活动的德国学生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最后,大半个军校的学生都跟着唱歌跳舞。后面参加的德国学生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能有如此好的放松机会,哪里还会客气?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次庆祝活动中!不过经过这一次活动,德国同学对中国学员的组织能力刮目相看,此后也就从心理上接受了中国学员,这倒是周卫国等人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中国学员和德国学员相处渐渐融洽,而其他中国学员的德语也进步神速,终于开始学习各自的专业了。孙鑫璞虽然起步晚,但在周卫国时时加小灶之后,倒也没有落下太多课程。

  威廉虽还是联络员,但作为翻译的角色却渐渐淡化,这也让他对中国学员开始佩服起来。

  在这半年里,周卫国在剑道上的进步也是突飞猛进,与竹下俊对练时倒也开始偶有胜绩了,只是却似乎遇到了瓶颈,连续几个月不再有突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中国学员到德国已有一年多。

  这一天,正好是周末,周卫国突然接到塞克特的邀请,到他家吃晚饭。

  自从塞克特回到柏林之后,周卫国倒是常接到他的邀请,所以也不觉这次邀请有何特殊,反正今天是周末,也不用出晚操,和竹下俊对练了一会后就告辞回宿舍大楼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学员服后直奔塞克特家。

  到了塞克特家,却发现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塞克特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Heinz Guderian(海因茨.古德里安)先生。”

  周卫国见他没有穿军服,所以只是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说:“古德里安先生,您好!很荣幸能见到您!”

  接着就在塞克特的安排下坐下了。

  古德里安笑道:“早就听塞克特将军提起过你,听说你在柏林军事学院学习的是装甲兵专业?”

  周卫国虽然摸不准古德里安的身份,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的。”

  古德里安问道:“既然你学的是装甲兵专业,那么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周卫国愣了愣,对于这位不明身份的客人不由产生了好奇心。

  塞克特在一边说道:“周,你不用担心,放心说吧。”

  周卫国丢开好奇心,说:“不知古德里安先生想问我什么问题?”

  古德里安说:“我们就说坦克吧。坦克最早出现于一战,我想你对一战历史应该也熟悉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在图书馆看过一些关于一战的书。”

  古德里安微笑着说:“那好,我们就从一战开始。我至今还记得在康布雷和亚眠战役中出现的钢铁巨怪。无数铁丝网在坦克的重压之下,象稻草一般被碾得粉碎!无数的堑壕被坦克所突破,以前威力无比的机关枪被碾成了废铁!坦克犁过战场时,从排气管中喷出的红色火焰,更形成了一种恐怖的景象!”

  周卫国认真听着古德里安描述的这一幕战争情景,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古德里安继续说:“这是坦克出现不久之后的场景,可是,随着对坦克的熟悉,人们发现,坦克并不是无敌的!重炮和反坦克炮的火力都足以击毁它!所以现在,有人就认为对坦克的防御越来越容易。比如说,就算战场上有各种障碍物,反坦克步兵和炮兵还是可以不计伤亡地找到自己的目标;而且防御部队一定位于坦克进攻的必经之路;利用高倍望远镜,他们也可以透过烟雾和夜暗发现敌人;即使头戴钢盔,他们依然能够分辨来自敌方的声音。这样看来,利用坦克遂行攻击任务已无任何前途可言,是不是应该把坦克当作废铁卖掉呢?所谓的坦克时代是否就该这样终结了呢?”

  周卫国微笑着说:“首先我要遗憾地告诉您,就我个人对坦克的认识,我不同意您的这种看法!”

  古德里安来了兴趣,说:“哦?请继续!”

  周卫国将思路略一整理,说:“首先,坦克的出现就是为了打破堑壕战的僵局!当时虽然只是作为一种临时武器使用,但是在随后的作战中各国都逐渐发现了坦克的巨大潜力,因此坦克才得到进一步发展。坦克是一种综合了火力、防护力和机动性的武器,可以说是作为突击力量的最佳选择!不过正如其他武器一样,坦克出现之后不久,就有了对付它的方法。但是,矛盾之争何止数千年历史?如果仅仅因为对方有了反坦克武器或重炮就不敢使用坦克,那我们也就不用谈军事革新了,大家坐下来泡上咖啡等着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旷日持久的堑壕战重现好了!”

  塞克特和古德里安都笑了。

  古德里安想了想说:“既然你说到坦克综合了火力、防护力和机动性,那么你可以具体谈一谈吗?”

  周卫国说:“那我就先说火力吧。我们都知道,目前坦克的火力相对于专门的火炮来说,明显不足,比如PzKpfwⅡ型坦克主炮口径只有20mm,Ⅲ型也只有37mm,但是,坦克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它的火力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结合了机动力!它可以直接把火力带入敌军阵地!我们的目的是用一颗准确的炮弹,一次射击把目标击毁!而不是像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样用炮兵乱轰一气,用弹幕掩护步兵爬行却仍然不能给步兵提供必胜的保证!”

  古德里安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不由自主朝塞克特看过去,塞克特却摇了摇头。古德里安一脸疑惑,说道:“请继续。”

  周卫国说道:“刚才谈到了机动性,我还要补充说明一下,传统的火炮作战时往往处于静止位置,而这种静止火力的射程是有限的,当步兵超出射程后,炮兵就必须转移阵地以支援步兵继续向前进攻。这种方法不但需要大量武器,还需要更大量的弹药,准备这种攻击也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并且也很难掩盖作战企图,难以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因此,在真正的未来战争中,以步炮协同为基础的进攻,其成功的机率越来越小。所以,我认为,如果要使用坦克,就要利用坦克的机动性,撇开当前之敌的任何阻挠,迅速向敌人纵深运动,使敌人无法建立一条新的防线,最后将攻势深深地引入敌人的后方!当然,坦克的作战仍然需要步兵的配合,只是伴随作战的步兵机动能力不能低于坦克,也就是说,如果能同时建立摩托化步兵伴随坦克作战效果可能会更好!”

  古德里安脸上的惊讶神色更甚,说:“那么防护力呢?”

  周卫国说:“个人认为,坦克的防护力至少要能抵御机枪子弹!不过如果是为了对付敌人的反坦克武器和坦克,那么这样的防护力还不够。但我反对将坦克的防护力绝对化!因为如果要确保坦克能抵挡住所有反坦克武器的攻击,那么以现有的技术手段,只有加厚坦克装甲这一条途径,这样一来,坦克必定笨重无比,也就丧失了作为其优点的机动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防御的一方能够获得一种高效反坦克武器,又能将这种武器配置在具有决定性的地域,而且这种武器如果足够多并拥有足够的纵深,那么使用坦克进攻的一方就很有可能完全失败!但是这种进攻正是我们要竭力避免的!如果明知敌人准备充分我们还是要撞上去,那就是愚蠢了!”

  古德里安不停点头,但脸上的惊讶神色却并未退去,突然问道:“把所有的坦克都集中起来形成一个攻击力量的观念正确吗?是否应该考虑把坦克分配给步兵师使用呢?”

  周卫国想了想说:“坦克是一种突击力量,如果分散使用,无异于活动炮台。这样一来不要说对战役,哪怕是对一次大战斗所起的作用都是微不足道的!如果能够在一个适合坦克作战的地域将坦克集中起来,在局部形成对敌的绝对优势,那么发起的攻击将是决定性的!”

  古德里安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看向塞克特说:“将军,他所说的和我书稿所写的几乎一样!难道您把我的书稿给他看了吗?”

  塞克特笑着说:“我的确是想给他看的,却还没来得及!不如我现在拿出来吧。”

  说完,进了书房,不一会,就拿着一叠纸出来。走到周卫国面前,周卫国赶紧站起。塞克特将这叠纸递给周卫国说:“你看看吧。”

  周卫国接过,知道这就是古德里安刚刚所说的“书稿”了。

  坐下后,周卫国见这叠纸的封面上写着“Achtung!Panzer!(注意!坦克!)”,顿时大感兴趣,立刻开始仔细地看起来了。

  书稿首先谈了“使用火力和运动的坦克攻击”,接着就谈了坦克的三大特点:“装甲”、“运动”、“火力”,最后总结了坦克在作战中的运用。

  看过之后,周卫国终于明白了,原来刚刚古德里安提出的疑问都是在考他呢!两人的观点竟是不谋而合!不由对古德里安大为敬佩,同时对他的身份也更是好奇。

  塞克特显然看出了他的好奇,笑着对周卫国说:“其实我刚刚的介绍还不全面,古德里安将军是我们德国第二装甲师师长!”

  周卫国一惊,立刻站起,向古德里安敬礼,大声说:“将军好!请将军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古德里安和塞克特都是哈哈大笑。

  古德里安对这个年轻人更是好感倍增,笑着说:“坐下吧!真对不起!我刚刚竟然怀疑你看过了我的书稿之后才说出这么多的!听将军说,你一年以前还只是步兵科学员?短短一年就能对坦克作战有这么深入的认识,你的确是个天才!”

  精英(七)

  周卫国恭敬地说:“谢谢将军的夸奖!”

  他知道德国人不喜欢假谦虚的人,所以也就没有推辞。

  古德里安笑着说:“其实你刚刚说的一些内容我的书稿里也没有涉及,不知你对坦克作战还有什么想法?”

  周卫国考虑再三,说:“我的一些想法还很不成熟。”

  古德里安微笑着说:“年轻人,不妨说出来大家探讨探讨。”

  周卫国理了理思路,说:“其实我刚刚也说到了一些,就是不全面。个人认为,坦克虽然可以作为一支突击力量使用,但并不表示它就一定要独立使用。”

  说到这里,周卫国停了下来,看了眼古德里安,古德里安兴趣渐浓,立刻说:“请继续!”

  周卫国继续说:“我刚刚说到步兵伴随作战的问题,其实可以概括为步坦协同。步兵除了在坦克进攻的时候能跟得上,还要担负起巩固突破口、保护坦克以及与对方步兵作战的责任。”

  古德里安有些疑惑:“你刚刚说保护坦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坦克装甲当然要比步兵军服的抵御力要强!但是,要同各种机动性极强的相对轻便反坦克武器如战防炮或者是在可预见的将来出现的单兵反坦克武器作战,坦克就显得有些有力使不上了。这时,伴随的步兵就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以机动对机动,以轻便对轻便,从而把坦克从繁重的防御任务中解脱出来!”

  古德里安不停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刚刚我虽然提到了传统炮兵的缺点,但不可否认,炮兵的专门火炮的确威力大、射程远、精度高,既然这样,我们就要充分利用炮兵的这些优势,将这些优势和坦克结合起来,也就是炮坦协同。比如,在攻击某个区域时,火炮可以先行对敌方火炮或反坦克火力进行压制,以利坦克打开突破口;而远程火炮配合有效的通信手段完全可以在坦克部队突入敌人浅纵深后加以火力支援;假如给火炮也加上动力,并加上装甲,使之成为自行火炮,让它们伴随着坦克,在坦克打开缺口后给予实时火力支援,那就更好了!当然,这些自行火炮不同于坦克,它们的装甲防护力更弱,必须在坦克部队和步兵的保护下作战,而不能像坦克那样单独发起攻击。这方面,1917年法国人就做出了尝试,只是他们的自行火炮没有装甲防护,所以不适于伴随坦克作战。”

  古德里安眼睛渐渐亮了,不停点着头。

  周卫国说:“还有就是空地协同了。”

  古德里安愣了愣,说:“空地协同?”

  周卫国点头说:“是的!空地协同!飞机视野开阔,可以引导坦克攻击敌薄弱区域,这属于侦察机范畴;飞机可以作为炮兵的校正工具,引导远程火炮对己方坦克给予火力支援,这属于炮兵校正机范畴;飞机配备对地攻击武器后可以对敌方地面目标进行直接攻击,这已经属于攻击机范畴了;更不用说飞机的老本行,和敌方飞机争夺作战区域的制空权了!”

  古德里安连连点头,看向周卫国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

  周卫国越说思路越清晰:“我还可以大胆地预测,在可预见的未来,坦克的真正威胁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飞机执行反坦克任务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首先,飞机的速度比坦克至少要快十倍!这就表明坦克永远逃不过飞机的追击!其次,飞机占据了更高的攻击位置,这就注定了坦克在面对来自空中的攻击的大多数时间里只有被动挨打!第三,正如我刚刚所说,飞机就算不能自己直接消灭坦克,也可以作为炮兵的校正工具,引导远程火炮对坦克给予毁灭性的打击!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将军!”

  古德里安听得兴高采烈,等周卫国说完,立刻开始鼓掌,连连说:“了不起!了不起!”

  塞克特也是微笑颔首。

  周卫国这才想起面前的两人可都是德军中了不起的人物!不由为自己刚刚的狂妄感到不安。

  古德里安摇头叹道:“周!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对未来的战争有像你这样敏锐的思考力!你让我觉得羞愧!”

  周卫国立刻说道:“将军!请原谅我的失礼!”

  古德里安笑道:“周!你们东方人总是过于谦虚!我们现在只是在交流各自对战争的认识,根本就谈不上失礼!何况你的确是一个天才!”

  周卫国笑了笑,不再说话。

  塞克特笑道:“我与古德里安将军相识这么久,从没见他给过任何一个军官这么高的评价!周,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这时,塞克特夫人走了进来,笑着说:“几位德意志的鹰们,该吃晚餐了!”

  塞克特一笑,起身牵着妻子的手,说:“你们看,我听得入神,简直就要忘了这次请你们来的目的了!真是对不起,两位跟我来吧!”

  古德里安和周卫国都赶紧站起。此时的古德里安才升少将不久,和人称“德国国防军之父”的塞克特上将无论军衔资历都差了一大截,只是因为塞克特对他十分欣赏才和他平辈论交,至于周卫国,那就更不用说了,是塞克特的当然晚辈!塞克特既然这么说,两人就算还有什么问题要探讨自然也得立刻遵命了。

  晚餐时,塞克特夫人不断给周卫国这个“可爱的中国小伙子”的餐盘添食物,以至于到后来,塞克特甚至都假装嘟起了嘴以示抗议,众人在笑声中结束了晚餐。

  晚餐后,古德里安亲自将周卫国送回了军校。

  回到宿舍,周卫国立刻坐下,将今晚和古德里安谈话的内容记录了下来,可以说,今晚和古德里安的一番交谈以及随后看到的“Achtung!Panzer!”书稿,将他以往对坦克战的认识进一步系统化了。这真是一顿受益匪浅的晚餐!

  此后,周卫国开始醉心于坦克作战的研究,将剑道完全抛在了一边,却不料他这么做正好和剑道的“无心”要旨暗合。因此几个月后,在对练中竹下俊已经很难占到他的便宜了。竹下俊自然是不明就里,周卫国自己就更是瞠目结舌了。不过竹下俊倒是暗暗为他高兴,也为自己的眼光而骄傲!

  转眼进入了十二月。

  圣诞节过后第二天的傍晚,周卫国来到日本侨民区找竹下俊,向侨民打听时,却突然发现侨民对他的态度大异于平常,连问几个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最后一个人在他转身要走时低声说了一句话,周卫国清清楚楚地听见是“支那猪”!

  周卫国立刻愤怒了,转身盯着那日本人。

  那日本人一开始还不甘示弱地也盯着周卫国的眼睛,可过了一会就受不了周卫国眼中的杀气,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刚刚的话你敢再说一遍吗?”

  这日本人倒也有几分见识,见了周卫国的样子哪还敢多话,找个机会就溜走了。

  周卫国愣在了当场。看来要来的迟早都要来!日本对中国的态度终于反映在了普通日本民众身上!这一句“支那猪”将他对日本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也彻底打破了!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周卫国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以前日本侨民的善良让他没法将他们与在中国有如禽兽的日本人联系在一起从而对自己痛恨日本人有些内疚罢!现在他终于看清了日本人的真面目,也就不再有心理负担了。至于竹下俊,周卫国倒是相信他还不至于这么翻脸无情,不过,处于这么一个大环境中,周卫国也不想让他难做。

  想到这里,周卫国转身就走,也不想再找竹下俊了。

  谁知,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刚刚那个日本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持竹刀的日本人,仔细一看,似乎是上次在“小千叶道场”见过的一些练习剑道的弟子。

  周卫国心念一转,立刻明白刚刚那日本人肯定是因为怕了自己所以跑到道场找人帮忙了!一想明白这点,周卫国不由对日本人更是鄙视!轻蔑地笑了笑,快步离开。

  其实周卫国非但没有怕了这些人,反而动了杀心,只是这里人多眼杂,他要有什么大动作传到竹下俊耳中总归是不太好的,所以有意将这群日本人往僻静地方引。

  那些日本人以为周卫国害怕了慌不择路,见他尽往僻静处走更是高兴。他们也认出了周卫国是竹下俊的朋友,心中转得居然跟周卫国是一个念头——不要让竹下俊知道。

  周卫国和这群日本人是一个心思,自然配合无间,很快就一前一后进了一个僻静巷子。

  跟着周卫国进了巷子,一众日本人一看巷子里静悄悄的,俱都大喜,紧赶几步,想要追上周卫国。他们很快就惊讶地发现周卫国正停下来等在巷子中央。

  众人中有脑子比较活的已经感到了不妥,但想自己人多势众又都练过剑道,所以根本就没把周卫国放在眼里。众人正盘算着一会将周卫国打倒后如何羞辱折磨他又不让消息传到竹下俊耳中,几个走在前面的日本人已经露出了狞笑。

  周卫国见这群日本人配合地跟进了小巷,心中暗喜。

  这里真是打架斗殴、杀猪打狗的天然场所啊!

  眼看打头的几个日本人走近,周卫国正要动手,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由一惊——难道小日本还在自己身后埋伏了人?

  周卫国顺势往右后一退,拉大了和眼前日本人的距离,同时靠在了一面墙上,将攻击方向减少到两个,随即用眼角余光往自己左边的巷子另一头扫过去。

  谁知那些日本人也以为周卫国预先埋伏了人在这里,不由自主都停了下来,只是他们都自认为剑道高手,却也不把周卫国的“伏兵”看在眼里。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了拐角处。

  周卫国立刻提高警惕,防止日本人的突然袭击。

  日本人也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竹刀,防止周卫国“伏兵”的攻击。

  谁知等那个人影接近后,周卫国却突然发现这居然是个白种人!不由愣了愣,日本人向来自负,应该不会和白种人联合起来对付像自己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属于下等人的中国人的!

  而那群日本人也是一愣,接着脸上表情明显就放松了下来。这白种人自然不会是那个支那人的“伏兵”了!

  周卫国将这些日本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看来这白种人和双方都没有关系!

  白种人跑到周卫国面前时见路已被日本人堵住,不由停了下来,看了周卫国和日本人几眼,立刻明白周卫国和日本人不是一伙的,不由向周卫国笑了笑说:“你也是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吗?”

  他说的是德语。

  这人脸颊上虽有一道疤,但不知为什么,却仍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

  周卫国忍住笑,做出一脸的严肃状,也用德语说道:“尊敬的先生,我要纠正一下您的错误!我将要对付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猪!”

  这些日本侨民都听得懂德语,听周卫国这么说都是嗷嗷直叫,却不知道周卫国和这说德语的白种人是什么关系,所以没敢直接冲上来,毕竟这里是德国人的地盘,对这可能是德国人的白种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这人一听乐了,说:“您真幽默!”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这人刚刚所说的话,不由问道:“您刚刚说‘也’是什么意思?”

  这人哈哈大笑说:“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巷子那头果然很快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不到一分种,就陆续从拐角处冲出了十几个神情狠厉手持棍棒的白种人。

  这人摊摊手说:“您瞧,这就是我的那群猪。”

  周卫国立刻会意,看来这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被一群人追袭!不由起了敌忾之心,不过转眼瞧见这人脸上浑不在乎的神情,立刻心中一动,再看那群追的白种人俱都气喘吁吁而这人却是神情自若,立刻证明了自己的想法——这人看来也是个高手,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在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解决!

  周卫国不由看向这人,这人也刚好看向周卫国,两人四目交投,这人突然眨了眨眼说:“需不需要我帮忙?”

  周卫国早已看出这些追他的白种人不是善类,不过看他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此时又听他这么说也生了见识见识的想法,立刻回答道:“不如这样,我们各自解决!”

  这人一愣,接着若有所思,随后隐含深意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您想怎么解决?”

  周卫国向这人行了一个骑士礼,说:“就这样解决。”

  突然身形一动,闪身就来到那群日本人面前,伸手夺过打头一人手中的竹刀,又迅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那群日本人先是愣了愣,接着大怒,一个日本人手持竹刀就朝周卫国冲了过来。

  周卫国摇了摇头,待这日本人冲到近前,就势一让,一个横劈,竹刀砸在他背上,前冲的力量加上周卫国这一刀的力量,这日本人立刻就朝前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大声呻吟,却是站不起来了。

  其他日本人一看情形不对,发一声喊,一起冲了上来。

  周卫国轻蔑地笑了笑,直接冲入了这群日本人中间,手中竹刀上下翻飞,或砍或劈或刺或刀柄撞击,短短数十秒,那群日本人就躺了一地。

  周卫国随手把竹刀抛开,就站在这群倒地的日本人后面向那白人又行了个骑士礼。

  那群白人看了周卫国的表演早就惊呆了,不由暗自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胡乱先动手。

  那个白人却一点也不吃惊,也向周卫国行了个骑士礼,然后迅速转身,冲入了身后的白人群中。

  那群白人大吃一惊,但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已冲到面前。

  他却是根本不讲招式,直接就是拳打足踢,招招凶狠,毫不留情,但招式却极为实用,也是短短数十秒,这群白人都躺在了地上,不停呻吟。

  这人也站在这群倒地的白人后面向周卫国又行了个骑士礼。

  两人遥遥相对,突然都大笑起来,接着两人就都往中间走去,在中间相会后互相握了握手。

  这人大嘴一咧,说:“朋友,能邀请您一起喝酒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荣幸之至!”

  两人一起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伤者。

  两人来到一个酒馆坐下,又叫了几杯啤酒后,白种人微笑着说:“认识一下,我叫OttoSkorzeny(奥托·斯科尔兹内),奥地利人。”

  周卫国也微笑着说:“我叫周卫国,中国人!”

  斯科尔兹内眉毛一扬,说:“中国人?我们和你们可是有军事合作的!我喜欢中国人!”

  周卫国一愣,说:“奥地利和中国有军事合作吗?”

  斯科尔兹内笑着说:“不是奥地利,是德国!在我看来,奥地利就是德国的一部分。”

  周卫国傻了,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在卖国的时候居然也能保持这么平和的心态!

  斯科尔兹内似乎看出了周卫国的疑惑,笑着说道:“我们奥地利和德意志原本就是一个国家,所以我期待着它们再度合并!”

  周卫国笑笑,奥地利和德国是别人的事,他何必操这个心呢?

  精英(八)

  这时,啤酒已经上来了,斯科尔兹内喝了口酒,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我学过击剑的,你刚才的动作真是不错!迅速有力!”

  周卫国微笑着说:“你刚才的拳脚也不错啊!简单实用!”

  说完,向斯科尔兹内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杯。

  斯科尔兹内大笑,也举起了啤酒杯。

  周卫国喝了口酒,问道:“你既然是奥地利人,为什么在柏林还有这么多人要找你的麻烦?”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这大概跟我以前的经历有关系。我现在虽然在维也纳当土木工程师,但以前却喜欢和人决斗。”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我倒看不出来!”

  斯科尔兹内一笑,说:“这一点都不奇怪!不过我可是有15次决斗经历!”

  说完指着自己脸颊上的疤说:“这就是在第10次决斗时被我的对手留下的!”

  周卫国恍然,难怪刚刚看他出手时很有经验,原来他经历过15次决斗!

  周卫国忍不住问道:“留下这道疤你不觉得遗憾吗?”

  斯科尔兹内大笑说:“为什么要遗憾?这是骑士的荣誉!我管这道疤叫‘荣誉之疤’!要知道,和我决斗的15个对手都被我送到上帝那里了!”

  周卫国暗暗心惊,这人说到自己杀了15个人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斯科尔兹内说:“前几天,我的一个老朋友邀请我今天在柏林和他决斗,所以我就到柏林来了。”

  周卫国不由更是心惊,听斯科尔兹内说来,和人决斗倒和参加宴会没什么区别。不过他虽然说得简单,但真实情况肯定不如他说的轻松,只是他既然不明说,却也不便多问。

  斯科尔兹内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说:“谁知,那家伙却是个懦夫!我到了柏林后,他不但不敢和我单独决斗,还埋伏下十几个手下要对付我!就是刚才那十几个人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在中国可实在不罕见!

  斯科尔兹内说:“我知道我那老朋友身上有枪,所以装成不敌,跑了出来,他也就以为我好欺负,只派了十几个手下来追我,他哪里知道我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收拾那些家伙!”

  周卫国微笑着说:“他现在肯定知道了!”

  斯科尔兹内轻蔑地一笑,说:“知道又怎样,现在我有了防备,他再也别想让我上当了!不过他肯定会为自己的卑鄙行为感到后悔的!”

  周卫国捕捉到了他眼中稍纵即逝的杀机,不由心中暗叹,他的那个“老朋友”实在是做了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斯科尔兹内喝了一口酒说:“现在该你说了,追你的应该是日本人吧?他们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周卫国摊摊手说:“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我前几天去日本侨民区时,那些日本侨民对我还很友好。”

  斯科尔兹内皱眉沉思了一会,说:“我觉得可能跟最近你们中国发生的一件事情有关。”

  周卫国愕然:“什么事情?”

  斯科尔兹内说:“本月12日,在你们中国的西安,一个姓张的和一个姓杨的将军武力扣押了你们的元首蒋。”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他所说的张和杨必定是去年秋季调防西安的东北军张学良和原本就驻防西安的十七路军军长杨虎城两位将军,而元首蒋应该就是指的蒋委员长了,想明白这点,周卫国却更糊涂了。张杨两位将军为什么要扣压蒋委员长?

  周卫国勉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问道:“那你知道张杨二人武力扣压元首蒋的原因吗?”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说:“好像是因为有很多学生游行,说要对日开战,你们的元首蒋不同意,所以张和杨就扣压了他。”

  他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周卫国却大概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应该是学生游行要求抗日,蒋委员长一如既往地反对,张杨两位将军便发动了兵柬!想到这里,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其实学生们并不是要求对日开战,而是要求把入侵我们中国的日本军队赶出中国!”

  斯科尔兹内瞪大了眼说:“这就奇怪了,既然有日本军队入侵你们中国,为什么你们的元首不同意把他们赶出去?”

  周卫国愤慨地说:“因为元首认为还没有准备好!”

  斯科尔兹内摇头叹道:“这就难怪他的将军会武力扣压他了!不过这件事在前天已经解决了。”

  周卫国急切地问道:“结果怎样?”

  斯科尔兹内说:“好像是张和杨邀请了你们中国共产党一个叫ChowEnlai的大人物,一起谈判,后来就和你们的元首达成了协议,你们的元首答应不再攻击共产党的军队,又同意三个月后对日开战,最后,张就亲自把你们的元首护送回去了。你想,你们的元首都说了要对日开战,日本人自然会对你不友好了!不过看来他们表示不友好的方法还不太成熟!”

  说完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却没有在意他最后的玩笑话,而是仔细推敲斯科尔兹内话中包含的信息:“张杨两位将军邀请了中共的Chow Enlai一起谈判……等等,Chow

  Enlai?一定就是周恩来了!”

  周卫国对这位前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还是非常钦佩的!

  周卫国眼前一亮,共产党既然派出了周恩来这样数一数二的人物,肯定是对谈判非常有诚意,所以最后才能和蒋委员长谈得拢!至于“不再攻击共产党的军队,又同意三个月后对日开战”应该可以理解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想到这里,周卫国顿时激动了起来,口中喃喃念道:“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虽然按照蒋委员长的一贯脾性和目前的战略态势,三个月后对日开战恐不可能,但国共停战还是很有实现的可能性的!果真如此,那才是国家幸甚!民族幸甚啊!

  斯科尔兹内看周卫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碰了碰他手臂,说:“周,你怎么了?”

  周卫国立刻回过神来,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的国家不会再打内战了!”

  周卫国心情畅快无比,举起酒杯,说:“尊敬的斯科尔兹内先生!我对您告诉我的这个好消息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斯科尔兹内也笑着喝光了杯中酒,说:“周!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你爱你的国家,我敬佩你!”

  周卫国一愣,他既然敬佩爱国的人为什么还希望奥地利和德国合并呢?

  斯科尔一看他神色就明白了,笑着说:“周,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想法,奥地利和德意志都是日尔曼人种!我热爱我的民族!”

  说着便站起,举着一杯啤酒大声说道:“伟大的日尔曼人万岁!”

  说完一饮而尽。

  酒馆里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竟有很多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大声说道:“伟大的日尔曼人万岁!”

  看着这一幕,周卫国深深地叹了口气,中国何时也能有这种民族凝聚力呢?

  斯科尔兹内又喝了一杯酒,便放下酒杯,对周卫国说:“对不起,周,我该走了,以后我一定还会来柏林找你的!”

  周卫国微笑着说:“你知道到哪里找我吗?”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请允许我猜一猜你的身份。”

  周卫国做了个请的手势。

  斯科尔兹内面容一整,说:“第一、你虽然能说流利的德语,但你刚才说过你是中国人,这就证明你不是定居在柏林的有德国国籍的中国侨民;第二、你知道中德军事合作,要知道,中德军事合作虽不算机密,但普通中国人肯定是不会知道的!只有军事人员才能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你肯定有军方背景;第三、你从我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得出对你们国内局势的大致看法,这种敏锐的头脑证明了你不是一个普通人!第四、我听一个朋友说过,去年七月份,柏林军事学院接受了二十名中国学员。”

  说到这里,斯科尔兹内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我想,您现在应该相信我可以找到你了吧?”

  周卫国不由对他的观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大为佩服,笑着说:“我已经开始期盼着和您的再次见面!”

  斯科尔兹内站了起来,拿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马克的钞票压在了酒杯下,说:“周!我喜欢中国人!再见!”

  他说过请周卫国喝酒,果然抢先付了帐。

  周卫国知道日尔曼人性情豪爽,却也没跟他争着付帐,不过也跟着站了起来,说:“希望我们可以早日再见!”

  斯科尔兹内大笑着转身出了酒馆。

  斯科尔兹内一走,周卫国也跟着走了。他实在没心思再坐下去了,他要把“停止内战”这个好消息告诉同学们!

  回到宿舍,孙鑫璞正在看书,见周卫国走进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由大为惊讶——周卫国怎么可能酗酒呢?

  孙鑫璞忍不住问道:“卫国,你好像喝了酒?”

  周卫国笑道:“是的,我和一位刚认识的奥地利朋友在一起喝了点酒!”

  孙鑫璞更是惊讶,说:“刚认识的朋友你就跟他喝酒了?”

  周卫国笑道:“这是有原因的!”

  说着,就将日本人围攻他的事和认识斯科尔兹内的过程大概说了。周卫国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孙鑫璞却听得心惊不已,直到周卫国说完,才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周卫国身上的确没有伤,这才放心。不由埋怨道:“卫国!你真是的,小日本不要脸以多打少,你就该找我们帮忙,大家一起揍他狗日的!”

  周卫国呵呵笑道:“小日本的招式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有什么好怕的?”

  孙鑫璞正色说:“卫国,这你就错了!我们不怕小日本明刀明枪地来,就怕他们暗中下手!”

  周卫国一听,惕然心惊!他倒没有往这方面想,看来还是孙鑫璞心思比较细。想到这里,不由点点头说:“鑫璞,你说的对!小日本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做不出?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去日本侨民区了!”

  孙鑫璞叹了口气,说:“卫国,我知道你和一个叫竹下俊的日本人交好,我也知道他在整个军校人缘都很好,但是,就算他是个好人,但你能保证和他交往的日本人就个个都是好人?所谓‘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卫国,你以后和那个日本人还是少来往的好!”

  周卫国虽然不同意孙鑫璞的观点,但也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便说道:“放心吧,鑫璞,我会小心的!日本人可没这么容易算计我!”

  孙鑫璞知道周卫国不会这么容易就听他的和竹下俊断交,所以也不再说话。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那个好消息,不由说道:“鑫璞!我的那个奥地利朋友刚刚告诉了我一个有关国内的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孙鑫璞说:“国内的好消息?这年头国内难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周卫国笑着说:“国共两党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孙鑫璞嘴巴顿时张大了合不拢,说:“你……你说什么?国共两党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这是……这是真的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

  孙鑫璞顿时喜上眉梢,说:“这么说我们以后都不用中国人打中国人了?”

  周卫国说:“国共是不打了,但中国还有军阀!只有连军阀也消除,国家真正统一了,才能做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孙鑫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突然抬起头,说:“这个好消息一定要告诉其他同学!”

  周卫国顿时醒过神来,一拍大腿说:“对,我们分头通知!”

  两人立刻出了宿舍,挨个宿舍敲门,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所有中国学员。

  中国学员们立时都沸腾了,大家聚到一起,又喊又跳,拼命发泄着心中的喜悦。幸亏中国学员的宿舍是单独安排的,要不然,就凭他们大肆喧哗这一点恐怕柏林军事学院的操场上就要多出20人出加班的晚操了!

  第二天早操时,周卫国发现所有中国学员都是精神大振,大家在目光相交时也都是会心地一笑!不由心情大畅,几乎都要忘了昨天日本人围攻他的事情了。

  不过在早餐之后,竹下俊还是找到了他。

  竹下俊一见到他就给他鞠了一躬,说:“卫国君,对不起,我昨天很晚才知道那回事。我现在替小千叶道场向你道歉!他们不配做我‘北辰一刀流’的弟子!我已经行使了我的权力,将他们都逐出了小千叶道场!”

  周卫国笑了笑,说:“竹下君,这和你没关系,其实和小千叶道场也没什么关系!这只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卫国君,我很遗憾,国内的狂热终于传到了柏林的侨民区!以后你恐怕也不合适再到日本侨民区来了!”

  周卫国心中大为感动,其实竹下俊这么说就是在暗示他侨民区将有人对他不利!竹下俊虽然身为北辰一刀流的衣钵弟子,但毕竟不是流主,还没办法真的压制住所有弟子!他告诉周卫国的意思显然也是不想周卫国和日本侨民再发生冲突。要知道,以日本侨民在当地的势力,如果真要倾全力对付周卫国,他还真是防不胜防!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你的心意我明白!”

  竹下俊苦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说:“希望我们还能做好朋友!”

  周卫国微笑着说:“谁说我们不是好朋友?”

  竹下俊欣慰地笑了,两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下午课后,突然有个德国传令兵找到周卫国,说楼下有人要见他。

  周卫国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这个传令兵走了。

  来到楼下,竟见到古德里安等在那里,不由大吃一惊,赶紧跑过去,在古德里安面前立定,敬了个军礼,说:“将军好!让将军久等了,请原谅!”

  古德里安轻轻挥挥手说:“周,不要客气,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

  周卫国愕然:“不幸的消息?将军请说!”

  古德里安叹了口气,说:“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共同的朋友,德国国防军之父,汉斯·冯·塞克特上将不幸因心脏病发而去世!”

  周卫国“啊”的一声,顿时难过不已!

  塞克特对他既有知遇之恩,平常待他又像朋友,更像他的长辈。虽然塞克特已有70岁,但周卫国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像这样的一个长辈就此离他远去了!

  见周卫国一声不吭,目中隐含泪光,古德里安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卫国肩膀,说:“周!不要难过!塞克特将军为德国国防所做出的贡献给予再高的评价都不过分!我们所有德国人民都会记住他的!也相信老将军在天堂一定会过得快乐!”

  周卫国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现在却宁愿古德里安说的是真的!老将军不但为德国国防,还为中国国防做出了巨大贡献!历史不会埋没他的功绩的!

  精英(九)

  古德里安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老将军的葬礼定在明天下午,我明天来接你!”

  周卫国正要推辞,古德里安止住了他的话,说:“周!我今天去看望了将军夫人,你知不知道老将军临死前说了什么话?”

  周卫国说:“什么话?”

  古德里安叹道:“老将军临死前说的是:‘再给我两年,中国的国防就成形了!周,记住两年之内不要回国!你们打不过日本的!’”

  周卫国顿时泪如泉涌。

  这位可敬的老人,临死前竟然还没忘记巩固中国国防!

  古德里安又说道:“老将军在世时,就托我照顾你,我从未见老将军对任何一个军官这么在意!尤其你还不是德国人!当然,我也明白,你的确值得老将军这么器重!”

  周卫国轻轻擦干眼泪,说:“老将军对我的深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古德里安低声说:“昨晚的事情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单独外出,日本人可能会对你不利!”

  周卫国一惊,既为日本人对他的重视而惊讶,更为古德里安的消息灵通而吃惊!

  古德里安努力将塞克特去世造成的悲伤驱出脑中,说:“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来接你。”

  周卫国立刻敬礼,古德里安回了个礼后,转身走了。

  古德里安走后,周卫国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塞克特去世这一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背后有人在叫:“卫国!”

  连叫了几声,周卫国才回过神来,转身看过去,原来是孙鑫璞。

  孙鑫璞关切地说:“卫国,我看你在这傻站了半天了,没事吧你?”

  周卫国强笑道:“没事!”

  孙鑫璞看了看他脸上神色,说:“真的没事?出什么事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们以前的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将军昨晚心脏病发去世了!”

  孙鑫璞一愣,接着也唏嘘不已。

  塞克特将军为中国国防劳心劳力,这一点作为中央军校的学员,他还是很清楚的,从内心里,他也对这位老将军感到钦佩!再想到他和周卫国的密切关系,也就理解周卫国的心情了。

  孙鑫璞不由拍了拍周卫国肩膀说:“卫国!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过度悲伤!我想塞克特将军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周卫国对孙鑫璞感激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宿舍。

  第二天下午,古德里安如约来接周卫国,两人一起来到了举行塞克特葬礼的墓地。

  参加葬礼的大多是德国军官,其中还有不少是将军。军官们看见古德里安居然陪着一个黄种人来参加葬礼几乎都是一脸的疑惑,待看到塞克特夫人上前拥抱周卫国时众人就更是惊讶了。

  安慰过塞克特夫人,周卫国走到了塞克特的棺木前,向棺木敬了个军礼。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周卫国站到了塞克特夫人的身边,扶住了悲伤的老夫人。

  过了一会,国防部的一位将军宣读了政府的悼词,对塞克特将军为德国国防做出的巨大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随后,神父给塞克特将军做了最后一次祈祷,随即由四名军官抬起了塞克特将军的棺木,用绳子放入了墓穴。

  众人一一上前,向墓穴中撒入混有花瓣的土。

  当墓前竖起了十字架后,周卫国将带来的鲜花放在了墓前,和古德里安一道向塞克特夫人告别离去。

  回去的车上,古德里安突然说道:“周,你不用再担心日本人了,我和柏林卫戍司令维茨累本将军是朋友,我已经把你的事跟他说了,他答应保证你在柏林的安全!”

  周卫国虽不愿托庇于人,但知道古德里安是好意,便说道:“谢谢将军!”

  古德里安叹了口气,说:“周,老将军说得没错,两年之内,你还是不要回国吧。你要是回国了,我就没法再照顾你了!”

  周卫国脸色一变,朗声说道:“将军!您这是对我的最大侮辱!我是一个军人,当国家需要的时候,我随时可以献出我的生命!如果为了安全躲在国外,那么不管是我的家人还是朋友,甚至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都可以唾弃我!”

  古德里安歉意地说:“对不起,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难得的天才,但你的政府却未必能很好的使用你!我不想埋没了你!”

  周卫国正色说:“将军!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因《凡尔赛和约》的限制不能拥有超过十万人的军队时,塞克特将军可曾想到放弃?将军您又可曾想到退没回家?我是个军人,军人只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对国家讨价还价的权利!”

  古德里安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勉强,说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不过,周!作为军人,我很敬佩你!”

  周卫国微微欠身,说:“将军过奖了!”

  这时,车已驶入柏林军事学院,古德里安也就没有再多说话。

  此后,果然没有日本人找周卫国的麻烦,周卫国也再没去过柏林的日本侨民区。

  时间很快就到了1937年的3月。

  根据教程安排,周卫国、孙鑫璞和德国学员们开始了各种装甲车辆的实际操作训练。

  配备给他们训练的有各种汽车、Kfz13巡逻车甚至还有几辆PzKpfwⅢ型坦克!

  军校要求所有学员在3个月内掌握全部车辆的驾驶、武器使用和战术运用,最后将进行战术合成演习。

  虽然周孙两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车辆驾驶,但却没有被难倒,尤其是周卫国,在教官带教一遍后,基本就可以上手操作了,搞得教官一直怀疑他以前曾开过车!

  就是坦克开起来挂档时麻烦点,但也就是花的力气多一些罢了。

  在周卫国的帮助下,孙鑫璞也很快掌握了驾驶技术。

  军校在这3个月内对装甲兵专业的学员使用车辆练习没有限制,两人乐在其中,便经常开着各式车辆在训练场上飞奔,把学其他专业的中国学员羡慕得一塌糊涂!

  3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6月初,柏林军事学院组织装甲兵专业学员进行了战术合成演习。

  此次柏林军事学院的装甲战术合成演习得到第二装甲师的大力支持,古德里安亲自担任演习策划,调集两个团的兵力参演,并授权每个学员指挥一辆PzKpfwⅢ型坦克,这样,学员们指挥的坦克就达到了一个营!这也创造了柏林军事学院的新纪录!

  第二装甲师是古德里安的部队,以他对装甲作战的重视,他大力支持本次演习周卫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周卫国因为平时表现突出被学员们选为连长,这也让孙鑫璞感到骄傲,虽然同时被选为连长的还有那个日本学员竹下俊。

  演习由柏林军事学院学员指挥的一个坦克营配属一个摩托化步兵营、一个炮兵连还有数目不详的航空兵共同组成A方,由一个加强步兵团配属一个炮兵连组成B方。演习内容为A方进攻B方的防御阵地。

  B方的防御阵地在演习前1天就已构筑完毕,按经典的一战堑壕战模式配置火力。

  演习开始后,A方坦克营的一个连配属一个摩托化步兵连开始高速佯动,诱使B方炮兵提前开火,由于A方部队佯动区域是B方事先未预料到的,射击诸元都没有标定,且A方佯动部队处于高速运动中,所以B方炮兵射击的精确度大受影响,但暴露的B方炮兵阵地立刻遭到了A方炮兵的压制射击,B方很快就损失了2/3火炮,随后,A方的炮火开始延伸,A方剩余的两个坦克连在两个摩托化步兵连的配合下紧跟着延伸的炮火突破了B方的第一道防线,但在B方大量配备反坦克武器的第二道防线前受阻。这时,A方配属的航空兵部队突然出现,6Ju-87俯冲轰炸机带着尖啸声扑向了B方阵地,很快,B方的反坦克火力和残余的炮兵就被来自空中的攻击基本消灭。B方尚未来得及组织有效反击,A方担任佯动的那个坦克连和摩托化步兵连已经从B方的侧后,发动了攻击。B方的防线彻底崩溃!演习结果为A方大胜!

  演习的结果让观战的一些保守派将军大跌眼镜!他们都经历过一战,对堑壕战有种根深蒂固的依赖心理,在他们看来,拥有充足兵力和对等炮火支援又处于有利的守势的B方,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兵力处于劣势的A方!这个结果让他们一时还难以接受!但以古德里安为代表的新派军官却对演习结果极为满意,尤其是对演习中体现出来的步坦协同、炮坦协同和空地协同给予了高度评价!

  演习后,周卫国心中对古德里安佩服不已!知道步坦协同、炮坦协同和空地协同是一回事,但真正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演习的结果也让柏林军事学院很满意,演习结束后,校方给予了担任佯动坦克连连长的周卫国高度赞扬!

  证实了步坦协同、炮坦协同和空地协同巨大威力的古德里安对周卫国更是赞不绝口!

  周卫国没少被古德里安夸过,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孙鑫璞亲眼见到一个德国将军当面夸奖周卫国后看他的眼神中就明显带着崇拜了!

  演习过后几天,周卫国正走在校园里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卫国一回头就见到了脸带微笑的斯科尔兹内。

  他竟真的信守诺言来看望周卫国了!

  周卫国不由又惊又喜,说道:“工程师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斯科尔兹内笑道:“周,我现在才知道你在柏林军事学院多么有名!你们东方人总是善于给人惊喜!”

  周卫国只有苦笑。他当然知道演习过后军校里对他这个“神奇的东方人”的传闻有多夸张!

  等斯科尔兹内不笑了,周卫国才说:“不知这次我能不能邀请您喝几杯?”

  德国的军校并不禁止学员喝啤酒。

  斯科尔兹内笑道:“荣幸之至!”

  两人来到军校附近的一个酒馆,和上次一样,叫了几杯啤酒,边喝边聊。

  斯科尔兹内突然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是步兵专业的学员,没想到你是装甲兵专业的!”

  周卫国不禁有些奇怪,说:“那又怎么样?”

  斯科尔兹内说:“我对步兵作战有一些新想法,本想找你探讨的,不过现在……”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原来在国内学的就是步兵科?”

  斯科尔兹内眼睛一亮,说:“真的?”

  随即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说:“你原来学的是步兵专业现在学装甲兵专业居然也这么出色!”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无论什么专业,战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不禁点头说:“我同意!”

  周卫国微笑着说:“既然这样,你就跟我谈谈你的新想法吧!”

  斯科尔兹内喝了口酒,理了理思路,说:“我认为,传统大军队的观念应该改变!在每支部队中,都应该组建一支由经过特殊训练,熟练掌握各种作战技能并配备特殊武器的精锐战士组成的小部队。这些小部队不再像传统军队一样作战任务受到限制,对他们的行动应该赋予充分的自主权!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敌人重要目标,如高级指挥官、重要基地、弹药库等等作为作战对象。”

  周卫国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当年在毕业演习时对西军总指挥部的突袭,不由说道:“你的意思是组建突击队?”

  斯科尔兹内摇了摇头,说:“不止是突击队,我把这种新型部队称之为‘特种部队’!他们不但承担战斗任务,还要熟练掌握各种机动技能训练、侦察、渗透、生存乃至心理战技能!总之,这应该是一种全新的军队概念!”

  周卫国大为叹服,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所听过关于军队建设最具开拓性的想法!你将彻底颠覆人们对传统军队的概念!如果你的构思付诸实施,必将开创一个全新的战争领域!”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谢谢夸奖!”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刚刚提到特殊武器,能举例说明吗?”

  斯科尔兹内笑道:“至少不能是像日本人的‘明治38式’那样的步枪!要知道,这种口径为6.5mm的步枪配用的子弹弹头修长,穿透力极大,但传递能量的性能却很差,所以在战场上如果你遇上了它,那表示你的运气实在不错,因为它的子弹除非击中你的要害,否则在击中你之后就会直接穿过去,只会在你身上留下一进一出两个小伤疤。当然,前提是你的伤口不感染,要不然你就死于败血症了!所以我叫它‘人道步枪’!”

  周卫国也笑了,说:“不过我觉得‘明治38式’步枪的弹道性能还是不错的,如果配给狙击手倒是一种好的选择。”

  斯科尔兹内点头说:“这一点我同意。由于这种步枪的枪管比较长,又比较早配用了无烟发射药,发射后的枪声和枪口火焰都比较小,所以如果由狙击手使用的话,的确隐蔽性比较好。”

  周卫国说:“这支枪似乎还有改进的余地。”

  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你恐怕并不希望看到这一点吧?”

  周卫国笑了,说:“你说的对。我当然不希望日本人明白这一点。”

  斯科尔兹内说:“其实改进的方法至少有两种。第一种很简单,只需要将这种步枪配用的子弹弹头削短,就可以增加击中目标后的失稳,杀伤力自然就加大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似乎有点不人道。”

  斯科尔兹内大笑说:“周,你实在是太可爱了!难道战场上还存在人道吗?人类发明改进的哪一种新武器不是为了更好地屠杀人类?”

  周卫国苦笑,斯科尔兹内说的确实没错。

  斯科尔兹内继续说:“第二种就是加大枪的口径,依靠增加的弹丸重量增加子弹动能!并提高存速性能,还可以增加弹头射入人体后的失稳。当然了,这种方法对枪来说就是一种新的设计,所以代价也比较大。”

  周卫国不断点头。

  斯科尔兹内突然问道:“周,你是中国军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周卫国说:“问吧。”

  斯科尔兹内说:“我一直非常奇怪的是,MauserMilitaryPistol(毛瑟军用手枪)作为手枪太大,作为步枪威力太小,在欧洲包括我们德国卖的都不怎么样,但在中国却销量惊人!为什么你们不用别的手枪,比如说我们的Luger(卢格)P08?”

  周卫国想了想说:“其实原因很简单,以前我们是缺枪,所以能买到的就是好枪!后来比利时人给毛瑟手枪加上自动机后,就更受欢迎了!”

  斯科尔兹内说:“可是,毛瑟手枪射击时枪口上跳很厉害,你们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周卫国笑了:“我们的解决方法很简单。”

  周卫国伸出手比划成手枪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们只是把枪身旋转九十度,这样,枪口上跳就变成了散布射了!”

  斯科尔兹内先是一呆,接着就竖起了拇指,说:“你们中国人真是充满了创造力!”

  周卫国心中却是暗暗叹气,其实毛瑟手枪在中国的流行是因为当时日本控制西方向中国出口军火,而毛瑟手枪因为属于手枪故不在禁运之列,而且毛瑟手枪威力比普通手枪要大!所以毛瑟手枪才被大量进口,但这些进口的毛瑟手枪却大多用在了内战战场!这绝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精英(十)

  两人沉默了一会,周卫国说道:“你刚刚谈到武器,还没说完吧?”

  斯科尔兹内笑道:“我看你不说话,还以为你不想听呢!那我就继续了。正如我刚才所说,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肯定不会选日本武器!说实话,我觉得日本的武器研制人员简直就是猪!看看他们的大正11年式轻机枪就知道了!我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采用稀奇古怪的弹斗供弹?他们难道就从没想过轻机枪要对高处射击吗?还有,难道他们用轻机枪连续射击后不需要更换枪管吗?总之,这枪只能用一个糟糕来形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和他们的‘明治38式’步枪子弹可以通用,简化了后勤供应!”

  周卫国笑了,他也见过那种糟糕透顶的轻机枪。

  斯科尔兹内一脸的鄙视,说:“他们后来的九六式轻机枪虽然好多了,但除了口径,其他明显就是仿自捷克的ZB-26式轻机枪!这枪唯一的闪光点就是用30发弧形弹匣替代了ZB-2620发直形弹匣。不过愚蠢的日本人竟给它配备了刺刀!难道你要那群矮子拿着89公斤重的轻机枪去和人拼刺刀吗?”

  周卫国想笑,但想到日本人九六式轻机枪的改进灵感其实来自缴获的中国军队的捷克造ZB-26轻机枪,心情就好不起来。

  斯科尔兹内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说:“其实论武器,还是我们德国的最好!我个人最喜欢的步枪就是MauserKarabiner98kurz(毛瑟Kar98K)步枪,长短合适、精度高、可靠性好!就是5发的弹仓容量小了点。”

  周卫国虽然对于斯科尔兹内明明是奥地利人却说“我们德国”有些别扭,却也同意他对毛瑟Kar98K的评价。

  斯科尔兹内又笑着说:“其实你们中国仿制我们的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也不错,至少比日本人的‘明治38式’步枪要好!”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斯科尔兹内所说的中国仿制的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就是“中正式”步枪,对于“中正式”比“三八式”要好这个观点,他也是同意的。

  斯科尔兹内继续说:“英国人的短弹匣Lee-Enfield(李-恩菲尔德)4型步枪还是不错的,弹匣容量10发,比我们的毛瑟要多,虽然射击精度不如我们的毛瑟Kar98K,但也不失为一支好枪!不过保守的英国人却没有大量装备!”

  周卫国心中暗暗好笑,德国人总爱笑英国人保守,英国人又何尝不是常常笑话德国人死板?不过想想这本来就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帐,便说道:“那苏联的MosinNagant(莫辛-纳甘)步枪呢?”

  斯科尔兹内说:“苏联的莫辛-纳甘步枪虽然笨重、后坐力大,但射击精度倒是不错,不愧是经我们德国技术改进过的步枪!”

  周卫国笑道:“我觉得在你眼中德国技术几乎是完美的代名词!”

  斯科尔兹内正色说:“我虽然为德国技术感到骄傲,但也不得不承认就连我们的毛瑟Kar98K也和前面所说的那些步枪一样,都存在着手拉步枪所固有的缺陷,那就是射速低!所以那些枪都不能满足我所说的‘特殊武器’的要求!”

  周卫国略有些吃惊,说:“哦?既然这样,那你认为哪种武器能满足你的要求?”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说:“去年1月,美国装备了一种新步枪,叫M1Garand(伽兰德)步枪,这支步枪在击发后可以自动完成抛壳、枪机复进、下一发子弹上膛待击等动作,实现半自动射击,射速比现有的所有手拉步枪都要高!虽然它的弹仓容量只有8发,而且射击精度不如我们的毛瑟Kar98K,但毫无疑问,它的装备实现了单兵火力的飞跃!”

  周卫国不停点头,他当然明白一支无须不断拉动枪栓的步枪对于步兵来说意味着什么!

  斯科尔兹内叹了口气,说:“但不知为什么美国却没有大量装备这种步枪!”

  周卫国说:“也许是在实际使用当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毕竟这还是第一支实用的半自动步枪!”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也许吧,所以我对这支枪持保留态度。不过美国人没有大量装备这种步枪对我们来说却未必不是个好消息!”

  周卫国看着斯科尔兹内,心中突然一动。现在的德国正是纳粹党执政,由于《凡尔赛和约》对德国实在苛刻,所以在纳粹党的煽动和带领下,现在德国举国上下都有一种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经济和军事也都在迅猛发展,以德国人历来不服输的性格,他们拿回自己被强行剥夺的利益只是迟早的事!在可预见的将来,德国甚至有可能改变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到那时候,德国和美国的冲突也就不可避免了。看来斯科尔兹内虽然只是一个土木工程师,但所显示出的对未来局势的敏锐洞察力却不是一般政治家可以比得上的!

  斯科尔兹内突然微笑着说:“周,看来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很佩服你的才智!”

  周卫国笑笑,说:“我是个军人,必须懂得军事!我们中国古代的一位将军就说过:‘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引《孙子兵法》的这句说的是中文,所以斯科尔兹内听得满头雾水。

  周卫国笑着向斯科尔兹内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斯科尔兹内一脸的崇拜,说:“周,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们中国人了!在几千年以前你们的将军就能对军事有这么精辟的看法!真令人难以置信!”

  周卫国叹道:“那倒未必是一件好事,那位将军之所以对战争有这么深刻的认识,就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战乱不止的时代!”

  斯科尔兹内却是更加兴奋,说:“周,难道你不觉得只有战争才是最适合军人演出的舞台吗?”

  周卫国正色说:“和个人的名誉地位相比,我更爱我的国家!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用一辈子的默默无闻来换取国家的安定!”

  斯科尔兹内摇了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周卫国心中默然,斯科尔兹内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不要,自然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何况在他的心中,就算对自己真得佩服,但对于现在的中国,恐怕还是瞧不起要更多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我们好像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周卫国也笑了,说:“那我们就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斯科尔兹内笑着说:“对了,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我们的MP18Ⅰ型冲锋枪!”

  周卫国略微思考后说:“MP18Ⅰ型冲锋枪射速虽然高,但毕竟发射的是手枪弹,有效射程和杀伤力对于警察来说虽然很满意,但对于军队来说,恐怕就不够了!而且,这种冲锋枪5公斤多的重量竟比毛瑟Kar98K还要重!”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点头说:“周,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到目前为止,能同时满足你所提出的火力、杀伤力、射程和重量要求的轻武器恐怕还没有!”

  周卫国说:“为什么不能将冲锋枪的射速和步枪的威力结合起来?”

  斯科尔兹内愣了愣说:“那重量问题怎么解决?”

  周卫国说:“其实枪的重量除了部件以外,还和发射的弹药有关。现有步枪的杀伤力在19世纪末就已达到,这几十年来步枪的发展只不过是对以前步枪的不同程度的改进。你不觉得一支普通步枪射程超过1800米是非常不实用的吗?其实一个成年男子在400米以外用肉眼看就已是一个小点,如果要求士兵肉眼瞄准超过800米的目标那简直太不现实了!还有,一战中的士兵伤亡就已经出现了弹片伤多于弹丸伤的趋势,在可预见的未来,战争的伤亡必将有绝大多数由弹片而不是弹丸造成!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把步枪的过大射程和多余杀伤力同时去掉,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实现步枪的自动化射击上?就是将现有步枪的枪管缩短,发射减低装药和减小弹丸质量的步枪弹,这样一来,就可以在重量和冲锋枪基本相当的同时使步枪实现自动化射击,并使之在有效射程内和现有步枪威力相等,火力密度却可以达到现有步枪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我把这种步枪称之为突击步枪。”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说:“可是这样一来,步兵如何同有效射程之外的敌军作战?”

  周卫国说:“首先,由于火炮的发展,未来步兵的主要作战距离不会超过400600米!在这个距离上,我所说的突击步枪和现有的各种手拉步枪并不存在射程和杀伤力的差距,而火力密度却有质的飞跃!其次,对超出射程的目标的作战可由步兵的各种支援武器来完成!比如配备了光学瞄准具的狙击步枪其威力和射程就应该保留。在我看来,包括火炮、大口径机枪、狙击步枪、各种榴弹发射装置、手榴弹等都可以作为步兵的支援武器。”

  斯科尔兹内仔细想了想,叹道:“周!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我就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想过!”

  周卫国苦笑,他虽然有这些想法,却知道这些想法在缺乏工业基础的中国都是无法实现的,不由叹了口气说:“我能听听你对特殊训练的看法吗?”

  斯科尔兹内说:“当然了!我一直认为,不管多好的武器,要想发挥出它的最大效力,都必须要靠优秀的军人!而要想有足够优秀的军人,就必须有特殊的训练!传统的步兵训练只是把普通人变成了一名拿着武器的普通人,只有经过严格专业的训练,才能把这些拿着武器的普通人变成真正战无不胜的战士!”

  周卫国说:“你刚刚好像提到过,特种部队不但要会作战,还要熟练掌握各种机动技能,以及侦察、渗透、生存乃至心理战技能!你所说的特殊训练应该就包括了这些吧?”

  斯科尔兹内叹道:“周,和你谈话真愉快!你总是能抓住我话中的要点!”

  周卫国说:“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所说的特种部队概括地说,就是特殊训练、特殊武器、特殊任务及实现任务的特殊手段?”

  斯科尔兹内连连点头,叹道:“周,你真了不起!只用一句话就把我的思路都概括了!”

  周卫国却连连摇头,说:“我是军人,理解你的思路很正常,可你只是一名土木工程师,对于军事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那才叫真正的了不起!”

  斯科尔兹内突然说道:“周,我们是不是朋友?”

  周卫国愣了愣,说:“当然是了!虽然你的一些关于国家的观念我并不赞同!”

  斯科尔兹内又考虑半天,才说道:“周,既然我们是朋友,有件事我不能骗你,我其实是奥地利纳粹党冲锋队员!”

  周卫国一愣之后,顿时明白。纳粹党冲锋队他早就有所耳闻,知道那是个准军事组织,成员都是纳粹党员。既然斯科尔兹内有这层身份,那他对军事的深刻见解也就不会太让人惊讶了!

  斯科尔兹内笑道:“周,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起因吗?”

  周卫国笑了:“好像是和两群猪有关吧?”

  两人一起大笑!

  过了一会,周卫国停住笑,说:“对了,你又来柏林,难道不怕你那老朋友找你的麻烦?”

  斯科尔兹内微微一笑,说:“他永远也找不了我的麻烦了!”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说:“你的意思是,他是第16个被你送到上帝那里的人?”

  斯科尔兹内叹道:“周!你太可怕了!幸亏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会首先考虑杀死你!”

  周卫国暗暗心惊,斯科尔兹内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过要让他的那个“老朋友”后悔,就真的在等了半年估计他的那个“老朋友”放松了警惕之后突然动手了!至于斯科尔兹内所说的玩笑话他倒并不在意,毕竟中德关系今后就算再坏德国人也不可能直接跑到中国来和中国开战的!

  两人接下来聊的就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了,又聊了很久,斯科尔兹内才告辞离去。

  周卫国回到军校后,仔细回想着斯科尔兹内关于特种部队的各种设想,不由想得出神,直到孙鑫璞回到宿舍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学的是装甲兵专业,却去想什么特种作战,不由暗笑自己不务正业!笑过之后就开始准备月底的毕业考核了。

  6月底,所有中国学员都和德国同学一起参加了柏林军事学院的毕业考核,又过了一周,成绩出来,中国学员都以不错的成绩通过了柏林军事学院的毕业考核,消息传回国内,蒋委员长大喜,宣布所有学员军衔晋升一级,并在柏林就地休息一个月!想到就要回国了,这些学员不但没有欢呼雀跃,反而都有些遗憾,遗憾没能在德国多学习一段时间!所以几乎所有学员都准备把这一个月时间花在军校的图书馆,这和两年前他们出发时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周卫国心中暗叹环境之于人的深刻影响!

  两天以后的上午,所有中国学员突然被召集到了中国驻德国大使馆。在大使馆,学员们见到了蒋委员长派来的特使。但特使带来的除了他们晋升的军衔领章外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简报和蒋委员长手令!

  消息简报内容:“77日夜10时,驻丰台日军河边旅团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由中队长清水节郎率领,在卢沟桥以北地区举行军事演习。11时许,日军声称演习时一士兵离队失踪,要求进城搜查。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严词拒绝,日军即包围宛平县城。翌晨2时,第二十九军副军长兼北平市长秦德纯为防止事态扩大,经与日方商定,双方派员前往调查。但日军趁交涉之际,于8日晨450分,向宛平县城猛烈攻击。并强占宛平东北沙岗,守军奋起还击。日军在同一天内,连续进攻宛平城三次,均遭守军的英勇抵抗。”

  简报的旁边还有蒋委员长的批示:惕之!

  手令内容:“特令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留学学员于七月十日乘邮政专机回国。”

  学员们看了消息简报,都是义愤填膺,大骂日本人的无耻;看了手令内容后,又都是热血沸腾,个个摩拳擦掌!蒋委员长取消了他们的休假即刻召集他们回国自然表示目前中日关系紧张,且中日之间的军事冲突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同时从委员长对简报的批示也可以看出蒋委员长已经做好了和日本人动手的心理准备了!

  明天就是10日了,特使要求学员们立刻回军校收拾行李,随时待命。

  于是,学员们各自怀着满腔愤慨和激动回到了军校。

  热血(一)

  回到宿舍,周卫国很快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实际上,除了书以外,他在柏林的两年基本没添什么东西。

  行李收拾好后,周卫国拿起装着那一套剑道器具的包,出了门。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和竹下俊在小树林练习剑道,现在虽然要和日本人开战了,竹下俊是日本人这个事实也无法改变,但周卫国却不想影响到他们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

  周卫国来到小树林时,竹下俊已经先到了。

  见周卫国出现,竹下俊似乎很欣慰地笑了。

  两人穿好各种护具后,先做了一些基本动作,随后在互相行礼后开始对练。

  刚一交手周卫国就发觉了不对,他今天固然是心乱如麻,动作走样,但平常心如止水的竹下俊现在竟也显得心事重重,动作反应比以往慢了许多。

  突然,竹下俊后退了一步,收起了竹刀,取下了面罩。

  周卫国也紧接着收起了竹刀,取下了面罩。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卫国君,看来你也知道了前天我们两国军队发生军事冲突的事!”

  周卫国默然,竹下俊是日本军人,不可能不像他们一样收到国内的消息或命令。

  竹下俊又叹了口气,说:“卫国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接到你们国内的命令,我今天上午接到的命令是今晚立刻回国等候下一步指令!”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一路顺风!”

  竹下俊神色黯然,说:“卫国君,我真的很遗憾!你我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有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但我们还是朋友,今后不管我们两国的关系怎样,我都会尽量避免和你在战场上相遇!”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竹下君,你错了!我们都是军人,但区别在于你是日本军人,我是中国军人!只要中日交战,我们就随时有可能在战场上相遇!”

  说着,周卫国又用竹刀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说:“古人有割袍断义,我们今天就划地绝交吧!你记住,只要你带着武器来到中国,你就是侵略者,我们就是敌人!今日一别,此后如战场相遇,我周卫国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手软!但如果你此后不以军人的身份踏上中国的土地,不伤害一个中国人,那么在我们把所有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之后,你还是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来探望我,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

  说完,周卫国三两下把身上的剑道衣裙扯落,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远去的周卫国,竹下俊目中已有了泪光,喃喃道:“卫国君!对不起,我终于还是骗了你!其实我接到的命令是立刻赴第10师团报到,第10师团是常设师团,肯定要赴中国参战的!看来我们今生今世再也做不成朋友了!”(日军第10师团于19378月中旬自日本本土登陆大沽于天津集结。)

  周卫国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在街上买了一束鲜花后直奔塞克特的墓地,对这位已逝的老人,周卫国心中充满了敬意。

  到了墓地,周卫国将鲜花放在十字架前,向墓地敬了个军礼,说:“将军,我来看您了。作为军人,我敬佩您,更感谢您为加强中国国防所做出的贡献;作为个人,我感谢您给我的这次留学机会,正是您的真诚帮助,使得我和我的同学在这两年里,学到了更多可用于保卫我的祖国的知识!明天我就要回国,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看您了。我是一个军人,在国家面临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是我的职责!我必将在战场上证明我作为一个真正军人的资格!如果在把日本侵略者赶出我们中国的国土之后我还能活着,我一定还会回德国来看望您!将军,再见!”

  说完,周卫国又向墓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正要走,突然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古德里安。

  周卫国赶紧立正,向古德里安敬了个礼说:“将军好!”

  古德里安回礼后说:“对不起,周,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的话。我在军校没有找到你,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所以……”

  周卫国说:“不知将军找我有什么事情?”

  古德里安恳切地说:“周,我知道你们明天就要回国了。中日之间由于77日的军事冲突,目前关系极度紧张,随时有可能爆发全面战争!据我国在华军事顾问团的考察,中国军队除了少数几支部队,目前尚不具备与日军正面对抗的能力!据我们的计算,以贵国目前的军事实力,如果日本将其三十八万常备军全部投入中国战场,中国军队最多只能支持三个月!不过如果再过两年,待中国的军队整编完毕,则有望和日军相持。贵国目前的装甲部队并不强大,全部坦克加起来还不如我们的一个坦克团!而且,训练水平也不高,空军肯定也没办法给予配合,根本就没有可能实现你关于坦克作战的天才设想,你不如就留在我们德国吧,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周卫国正色说:“将军阁下,我承认现在的德国比中国强大,但是,我想请问将军,如果德国受到别国的入侵,难道将军您会放弃您的祖国躲到一个更强大的国家吗?”

  古德里安脸上顿时一红。

  周卫国继续说:“我相信,您肯定不会!我也不会!中国是我的祖国,我绝不能因为她现在的贫弱就放弃她!相反,我要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一起努力把我的祖国变得强大,强大到不畏惧任何敌人!我是一个中国人,更是一个中国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在我的国家受到侵略时誓死保卫她!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现在,就是我回国为我的国家流血的时候了!感谢将军阁下的好意,再见!”

  说完,向古德里安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脸敬佩和惋惜的古德里安。

  710日上午11时,柏林军事学院的20名中国学员换上了两年前带来的国军军服,昂首登上了回国的邮政专机。

  每位学员都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有关中德军事合作时中国军官留学德国的事,绝不是如本小说所说始自1936年,至少邱清泉将军就在19341937年留学德国柏林陆军大学,但具体开始时间我也不知道,小说不必当历史来看。柏林军事学院和德国陆军大学乃至柏林陆军大学之间的关系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存疑。)

  当专机降落在南京机场时,已是当地时间711日的上午7时许。

  这回,学员们就没有再出现上次刚去德国时那么严重的时差反应了,当学员们列队走下飞机时,他们严整的军容看得接机的军政部官员都赞叹不已。

  机场戒备森严,所有学员一下飞机就被直接护送到了孝陵卫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大本营。

  自从踏上南京的土地那刻起,周卫国就开始想念萧雅,但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他过多考虑儿女私情,所以也就暂时将对萧雅的思念放在了一边。

  留德学员们在全封闭的环境下休息了几天后,就接到了各自的任命,除了周卫国和孙鑫璞,每个学员都被分配到一等部队担任营级以上主官。周卫国和孙鑫璞去了方山,分别担任今年5月份才成立的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战车营一连和三连连长(二连从税警总队转来,已有连长),负责接受装备并训练战车部队。

  一连是战车营的主力,装备英制Vickers(维克斯)6TE坦克,六吨半重,乘员2人,装有47mm炮一门和7.92mm机枪一挺,分成4个排,每排5辆车,排长车都装有电台。三连装备德制I-A型战车,战斗全重5.4吨,乘员2人,装有27.92mm机枪,分为3个排,每排5辆车,另外连部有两台I号指挥坦克。

  虽然周卫国和孙鑫璞两人现在都是少校军衔,但孙鑫璞在接到任命后立刻就把三连的指挥权交给了周卫国,还把三连连部并入一连连部以便指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战车部队迅速形成战斗力!而这一点只有周卫国才能做到!周卫国也没有推辞,在战车一连三连抵达方山的第二天就组织了校验训练。

  看着眼前杂乱无章行驶的近40辆坦克,周卫国深深地感到了愤怒!

  战争肯定是迫在眉睫,这从方山日益紧张的备战气氛中就能感觉得出来!但与此极不协调的是,眼前的两个战车连却连一点战斗部队的样子都没有,这让周卫国大为光火!

  周卫国立刻命令所有坦克都停止行驶,拉着孙鑫璞跳上了一辆维克斯坦克,把乘员都赶了出来,两人进了坦克,发动加速后,立刻开始了各种战术动作。

  看着两个连长共同驾驶的坦克在极速行驶中做出各种复杂的战术机动动作,所有战车兵都看傻了!

  在沿着演练场开了几圈之后,周卫国把坦克停了下来,就站在坦克上大声对所有战车兵说道:“看到没有,这才叫开坦克!我现在命令,全体集合!”

  5分钟后,所有战车兵集合完毕。

  周卫国走到了这群人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所有人都在他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周卫国突然大声说:“抬起你们的头!”

  战车兵们一惊,都抬起了头。

  周卫国说:“大声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军人?”

  战车兵们回答道:“是!”

  但却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还有些乱。

  周卫国大声说:“我听不见,大声点!”

  战车兵们大声回答:“是!”

  这回已经很整齐了。

  周卫国却还是大声说:“我还是听不见!你们他妈都是娘们吗?给我大声点!”

  战车兵们几乎是吼着说:“是!”

  看着战车兵们脸上因激动而出现的红晕,周卫国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还是有血性的。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你们回答得够响,但我不相信你们是军人!因为没有一个真正的军人会像你们这样对待训练!军人是干什么的?保家卫国!像你们这种熊样,还保什么家?卫什么国?还不如趁早滚蛋回家!我的部队不要草包,不要吃干饭的,更不要窝囊废!”

  战车兵们个个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突然,有个战车兵大声说道:“长官,我们不是窝囊废!”

  周卫国大声说:“好!既然你说你不是窝囊废,那为什么训练成这样?”

  那个战车兵大声回答:“长官,不是我们不想练,是上头太宝贝这些战车,平时都不让我们随便开!”

  周卫国一愣,这一点倒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他是错怪了他们。

  周卫国想了想,说:“报上你的军衔军阶!”

  那战车兵大声回答:“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战车营一连二排中尉排长王卫国!”(由于战车部队的特殊性,军官的军衔都比同级的步兵部队要高一级。)

  周卫国心中一乐,这家伙居然跟自己同名!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既然这样,你们平常怎么训练的?”

  王卫国回答道:“我们平常就用从交辎学校借来的两辆汽车,用纸板糊成战车的样子训练的!”

  周卫国惊呆了,这种情况和德国装甲兵初创时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的德国装甲兵这样做是因为没有装备,而自己的战车部队却是因为那些尸位素餐的上头舍不得使用装备才不得不这样做!这两者虽然相似,却又有着天壤之别!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大声说:“你们的精神我很赞赏!同时我也为我刚刚对你们的无理责骂道歉!”

  说完,周卫国向所有坦克兵敬了个军礼。

  坦克兵们都傻了,眼前的这个长官居然向自己这些小兵道歉?

  周卫国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77日小日本在卢沟桥和我们打上了!昨天,蒋委员长在庐山的讲话中也说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跟小日本迟早要大干一场!真正的军人,就要有战必用我,用我必胜的信心!这信心从哪里来?从训练中来!从打仗中来!仗打得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训练怎么样,我们都能亲眼看到!从今天开始,大家就给我拼了命地练!不要管什么战车、武器、油料的损耗,你不会用战车上了战场也是送给人当活靶,还不如在训练中用报废几辆,上了战场多杀几个日本人的好!什么是战争?战争就是杀人!你不杀人,你的敌人就要杀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中国军人。小日本打我们中国,占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同胞,侮辱我们的姐妹,我们就要杀他们!日本人是什么东西?小矮子!上了战场,我们就要用战车炮炸碎这群狗娘养的,用机枪把这群矮子都打成筛子,再用我们战车的履带把他们的肠子都碾出来!让他们后悔爹妈把他们生出来!”

  周卫国这一番话说下来,战车兵们听得都是热血沸腾。这个连长真是把话都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周卫国挥了挥手,说:“好了!我也不多说了,现在由孙连长讲话!”

  孙鑫璞扫视了战车兵们一眼,说:“周连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现在大家训练吧!”

  战车兵们立刻满脸喜色回到了各自的坦克。

  此后,战车兵们果然卯足了劲训练,各种战术动作也很快就成形了,只是苦了天天给两个战车连补给的军需处,尤其是在周卫国开始了实弹射击训练之后,弹药更是消耗惊人。不过他们也知道战车营是委员长嫡系,不敢得罪。所以周卫国倒也没有各种补给和零配件短缺之虞。

  看着一天天成长起来的战车连,周卫国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战车部队战斗力的发挥绝不是单靠几辆坦克,而是要靠各个兵种的协同,就以他手中现有的坦克来说,不要说在反坦克炮面前,就连面对步兵时,只要让他们接近到50米之内,几枚大威力手雷就足以毁了这些装甲薄得不成样子的坦克!

  而早就提出申请的配属步兵的事上头又迟迟不肯答复,真不敢想象如果真上了战场就凭这不到四十辆坦克怎么打?和孙鑫璞商量了这件事后,孙鑫璞也无计可施,两人只好继续狠抓训练,把战车连自己的战斗力提高总归是不错的。

  时间进入8月,闷热的天气中,紧张的气氛进一步加剧。

  812日,方山基地进入了一级战备,军需处一气就给战车部队配发了五个基数的弹药。驻扎在附近的炮三团也一夜之间全部开离了驻地。

  周卫国的直觉告诉他,仗马上就要开打了!

  三天以后,从团部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周卫国的直觉。

  原来14日下午3时,时任京沪警备司令官的张治中将军率领八十七、八十八师向上海虹口、杨树浦日军据点发动猛烈攻击,中日淞沪会战正式打响!(大家都把第二次淞沪抗战称为“八·一三淞沪抗战”,实际上813日并未开战,不过是两军对垒,步哨上有些接触,而正式的开战是在814日。有当时亲自指挥部队进攻上海日军的张治中将军回忆录为证!)

  热血(二)

  听到国军在上海和日军开战的消息,战车兵们个个都热血沸腾:这回终于和小日本开打了,而且还是我们先动的手!想想从“九·一八”以来,国军和小日本打的仗有哪一次不是仓促应战甚至干脆就是打不还手?如今终于轮到国军先发制人了!

  战车兵们纷纷跑到连部请战,却都被守在电话机前等待命令的周卫国训了回去:“吵什么吵?仗有得你们打!轮到咱们上的时候,一个也拉不下!不知道现在是一级战备吗?都给我滚回自己的坦克上去!再看到谁敢离开自己的坦克我就毙了他!”

  把请战的战车兵们都赶回去后,连部只剩下了周卫国和孙鑫璞两人,周卫国突然脸有忧色。

  孙鑫璞不由奇怪地问道:“卫国,你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周卫国这是临上战场突然害怕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次我们先发制人也是迫不得已!”

  孙鑫璞说:“迫不得已?怎么说?”

  周卫国说:“你记不记得前年我们在德国的时候,原来保定军校的蒋百里校长曾来看望过我们?”

  孙鑫璞说:“是啊,你当时好像还不在,不过蒋校长曾叫你去大使馆找他,不知你后来见到他没有?”

  周卫国说:“我不但在大使馆见到了蒋校长,还听他谈了对中日战争的看法。在应对日军进攻方面,他曾提出变日军由北向南平原攻势为由东向西攀缘攻势的战略构想。看来这次淞沪会战就是这个战略构想的具体体现了。”

  孙鑫璞叹道:“蒋校长真是高瞻远瞩!在那时就能看到这一点!”

  周卫国说:“这个战略当然是正确的,只是把战场放在淞沪地区却未必是最佳选择。”

  孙鑫璞想了想点点头说:“淞沪地区离海面太近,驻上海的日军可以直接得到他们海军和舰载航空兵的全力支援,再加上我们在自己的城市作战多少有些投鼠忌器,的确不利于我们作战。”

  周卫国点头说:“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选择在上海打也有好处。日本人在上海原本就驻有一支约3000人的海军陆战队,再加上所谓的在乡军人、舰载机动兵和已登陆的增援部队,总共有万余人!我们在上海这么一打,日本人必定不会甘心让我们吃掉这万余人,而且日本人素来就有占领一块地方就绝不放弃的习惯,所以他们肯定要增兵上海,这样就有效地牵制了日军在华北平原的进攻!给华北方面备战争取了时间。如果日军在上海大规模增兵,最终我们就能迫使日军两线作战,那么我们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还有,上海有各国的租界,我们在上海和日本人打也有打给欧美国家看的意思。不过,我现在还担心上头把我们战车部队放到上海市区和日本人打巷战!你知道,我们的坦克装甲防护力弱,本身就不适合于和日本人近战。如果上头能把手头所有的装甲部队和摩托化部队都集中起来组建一支高机动性的作战部队,在未来战役规模扩大时用以保障我淞沪地区各部队侧翼的话,我想我们的价值会得到更大程度的体现!”

  孙鑫璞不断点头说:“卫国,我看你分析得很对!上海都打响两天了,上头还没给我们作战命令,是不是也和你想得一样?”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只怕未必!参谋本部的那群人你还不知道吗?恐怕只是一时舍不得罢了!我敢肯定,只要战局不利,上头一定会派我们去上海!”

  孙鑫璞眉头紧锁,说:“那我们岂不是明知是火坑还要往下跳?”

  周卫国苦笑道:“鑫璞,这就是作为中国军人的最大悲哀!指挥你作战的都是一群外行!你再会打仗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面色一整,说:“但既然身为军人,在这时候绝不能意气用事,乱了大局!士气可鼓不可泻!我们还是要做好随时增援上海的准备!如果这次淞沪战役的战略目的能实现,就算我们战车部队都消耗在上海也值!”

  孙鑫璞大声说道:“对!卫国,我听你的!不管派我们到哪里,我们都一起杀他狗日的!”

  周卫国也大声说道:“对!杀他狗日的!”

  两人都爽朗地笑了,顿时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孙鑫璞突然异常严肃地对周卫国说:“卫国,就要上战场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周卫国看他突然变得严肃不觉有些奇怪,说道:“什么事要告诉我?至于这么严肃吗?”

  孙鑫璞缓缓说道:“其实从进中央军校开始我就不是普通学员!”

  周卫国笑了,说:“那你倒说说你是哪位高官的公子?”

  孙鑫璞正色说:“卫国,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说笑!我是说真的!”

  见孙鑫璞果然不像说笑,周卫国也收起了笑容,说:“你也说过,就要上战场了,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说吧!”

  孙鑫璞说:“这件事我瞒了你很久,原本在中央军校时我们不熟,那倒也罢了,可是在柏林这两年我们住在一个宿舍,又瞒了你两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卫国越听越糊涂,忍不住说:“鑫璞,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别让我干着急!”

  孙鑫璞一咬牙,说:“卫国,其实我在进中央军校之前就是‘军事委员会密查组’的人,进中央军校是负有特殊任务的!”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是‘军事委员会密查组’?”

  孙鑫璞叹了口气,说:“‘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原本是军方内部的情报组织,你们进中央军校两天后,也就是民国二十一年的四月一日,‘军事委员会密查组’改组成了‘复兴社特务处’,我就成了特务处的人了。”(“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和“复兴社特务处”都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军统的前身。)

  周卫国有些明白了,说:“你是说,你不是真正的学员,而是特务?”

  孙鑫璞点了点头,说:“中央军校是委员长最看重的地方,当然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让共产党插进来,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甄别中央军校可能的共党分子!”

  周卫国冷笑道:“恐怕还有暗杀吧?”

  孙鑫璞脸色黯淡,说:“那倒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有专门的外勤组。”

  周卫国怒道:“呸!还外勤组!中国人杀中国人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杀日本人去!天天就知道窝里斗,难怪日本人敢欺负我们!”

  孙鑫璞低下了头,说:“卫国,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周卫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孙鑫璞也有苦衷?

  孙鑫璞抬起了头,说:“卫国,你知不知道,由于你在中央军校平常的言行比较激进,上头怀疑你有通共的嫌疑!所以还派我监视你!”

  周卫国惊呆了,他没想到在他引以为傲继承了黄埔精神的中央军校居然还有人在监视他!不就是自己平常喜欢谈论局势吗?通共?通共又怎么样?共产党之所以能有这么大号召力国民政府自己难道就不该反思吗?如果百姓都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冒杀头的危险“革命”?

  孙鑫璞顿了顿,说:“不过,我是真心佩服你,所以在向上头汇报时,没有说你一句坏话!我也是有良心的人!绝不会做出陷害别人这种下作的事!再加上有人向上头施压,所以对你的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卫国将孙鑫璞的话连起来仔细想了想,长期以来对孙鑫璞的一些疑惑也就很快得到了解答。当初他对委员长接见时孙鑫璞对参谋本部的情况表现出的熟悉还感到奇怪,但现在既然知道孙鑫璞是特务,这就很容易解释了。同样的,作为一个非专业的学员,孙鑫璞在毕业演习中表现出的指挥能力也就可以理解了。至于这向孙鑫璞上头施压的人,只怕就是张治中了。

  孙鑫璞继续说道:“后来你在毕业演习中表现突出,我们被蒋委员长接见之后,上头就再不敢动你了!”

  周卫国心中苦笑,看来这就叫“恩宠”了!

  孙鑫璞继续说:“被蒋委员长接见之后,我又接到在德国监视你们的任务。后来我们就一起去了柏林。不过在柏林天高皇帝远,去的学员又都是有后台的人,所以我只要每个月通过大使馆的电台向国内发一个简报就可以了,这时我才真正感觉自己像一个军校学员!为了弥补我在中央军校拉下的课程,我在柏林拼命地学习,最后总算是没有辱没这身军装!”

  周卫国此刻对孙鑫璞顿时刮目相看,是啊,对于双重身份的孙鑫璞来说,在柏林军事学院毕业考核中能拿到良的总评成绩,的确是太不容易了!

  孙鑫璞突然长长舒了口气,说:“卫国,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真是浑身轻松!我再不想干这种偷偷摸摸窝里斗的事了!我要在战场上和小日本真刀真枪地干!多杀他几个小日本!”

  周卫国看着孙鑫璞的双眼,孙鑫璞也坦然地看着他。

  好一会,周卫国说道:“鑫璞,我相信你!”

  说完,向孙鑫璞伸出了手。

  孙鑫璞也伸出手,紧紧握住周卫国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顿时胸中充满豪情!

  818日下午,战车一连、三连迎来了他们的长官装甲兵团团长杜聿明。

  看见枕戈待旦的战车一连和三连,杜聿明满意地笑了。

  将所有战车兵集合后,杜聿明看着周卫国,说:“你就是周卫国?”

  周卫国肃立说:“是的!长官!”

  杜聿明点了点头,说:“听说战车一连和三连都是你训练的?很好!很好!果然不愧是中央军校毕业的佼佼者!德国军校留学的高才生!”

  周卫国说:“谢长官!”

  杜聿明说:“你先不要谢我,仗打得好,我还要谢你!”

  杜聿明转身又对所有战车兵们大声说道:“你们怕不怕死?”

  所有人大声回答:“不怕!”

  杜聿明大声说:“好!我现在就带你们上战场!和小日本好好干一场!现在我宣布军政部命令!”

  所有人立刻肃立。

  杜聿明大声念道:“兹令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团长杜聿明率所部装甲兵团于八月十九日凌晨一时前进抵上海杨树浦区域候命!”

  念完命令,杜聿明对周卫国和孙鑫璞说道:“你们胡营长已经带着二连和搜索车营先出发了,你们就跟着我走京沪线吧。”

  周卫国和孙鑫璞都是立正敬礼,说:“是!”

  待杜聿明走后,周卫国和孙鑫璞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苦笑。看来周卫国果然没有料错,参谋本部终于想让他们打巷战去了!但命令既已下达,两人自然毫不迟疑,立刻命令战车一连和三连战车兵登车。由于准备充分,因此战车一连和三连很快就开拔了,不久就来到了军列登车处。

  半小时以后,当杜聿明带着战防炮营赶到时,战车一连和三连已经装车完毕。

  看到这两个战车连惊人的效率,杜聿明目中满是赞赏之意,带着团直属连上了军列就命令开车。战防炮营只好上了后面的军列。

  818日晚10点,战车部队抵达上海城区,卸下装备后,杜聿明接到了新的命令,命令战车一、三连及战防炮营配属第87261522团,战车第二连配属第36师于19日凌晨5时协同进攻杨树浦之敌。杜聿明当即命令战车一、三连向87师战区进发,直属连就地休息,等候战防炮营。

  当战车一连和三连出现在杨树浦时,87261522团也同时抵达,所有看见他们的步兵都是满脸兴奋,这可是自己的战车部队啊!他们别的不懂,但这种铁皮包着的家伙能抵挡子弹他们还是明白的,看见自己这边也有这种武器,无形中,他们的胆气就更壮了!要不是长官严令噤声,恐怕大家早就开始欢呼了!

  部队一停下休息,522团团长就亲自跑来拉周卫国和孙鑫璞到了临时指挥部。

  到了临时指挥部,三人互相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周卫国和孙鑫璞知道了522团团长名叫易安华。周卫国立刻开始向易安华询问近日的战况,这才知道原来522团所属的261旅原本负责吴淞防务,今日61师接替了他们的防务他们才得以抽身而出投入对市区的攻击。所以他们对当面之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但听前面参加攻击的部队介绍,日军的工事基本都是以钢筋混凝土筑造,难以摧毁。前面攻击部队的伤亡都很大。仅在14日,88264旅旅长黄梅兴就在持志大学前沿被日军炮弹击中腹部当场阵亡,全旅伤亡近千,但进展甚微。

  听易安华介绍完情况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此次会战虽有装备150mm重炮的炮101营参战,但城区楼房林立,视野不佳,重炮无法给步兵提供有效的火力支援,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看来只有依靠自己这两个战车连和即将赶到的战防炮营了。

  想到这,周卫国说道:“易团长,我们得到的命令是配合522团进攻杨树浦当面之敌,不知您对明天的战斗怎么看?”

  易安华呵呵一笑,说:“我们以前打仗从来就没有战车部队配合,现在有了战车部队,仗当然就好打了!”

  周卫国苦笑,看来这又是一个迷信战车部队的人了!不由说道:“易团长,战车部队不是万能的,我们还希望得到您的步兵的配合!”

  易安华笑道:“这没有问题,我可以给你两个步兵营!就是不知周连长想怎么打?”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如果这两个营平常和战车连在一起训练,那么协同后发挥的战斗力当然是惊人的,但现在给他的却是常规的步兵,恐怕步坦协同就别想指望了。不过易安华能毫不犹豫就给自己两个营,看来对战车部队还不是一般的信任,不过这样一来,自己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正思考间,突然有传令兵进来报告说装甲兵团的战防炮营已经抵达。

  周卫国顿时大喜,战防炮营装备的德制37mm反坦克炮穿透力还是很强的,应该可以在明天的战斗中起很大的作用。

  过了一会,战防炮营营长也进了临时指挥部,见到三人先敬了个军礼,说:“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战防炮营营长田耕园奉命来到!”

  田耕园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哪位是战车一连周卫国连长?”

  周卫国说:“我就是!”

  田耕园向周卫国说道:“来的时候,杜团长命令我们战防炮营全权归周连长指挥!”

  周卫国愣住了,田耕园不但是中校军衔,比他和孙鑫璞都要大,军阶还是营长,自己如何能指挥他?

  田耕园看到周卫国脸上神色,明白他心中所想,便笑道:“周连长,你就不要客气了,我比你年长,就自称一声老哥了。老弟在方山的训练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老哥我心里就一个字,服!明天的战斗,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战防炮营绝不含糊!揍他狗日的!”

  听到田耕园这么说,周卫国大为欣慰,指挥部队就该如臂使指,如果处处受人挚肘,这仗还没打就先输三分了!

  热血(三)

  易安华也跟着说道:“周连长你放心,明天的战斗你们战车部队是主,我们步兵是辅,只要能多杀日本鬼子,你让我易安华当一名士兵冲锋都可以!”

  周卫国一愣,说:“日本鬼子?”

  易安华说:“日本人在东北无恶不作,就像鬼一样,百姓们都叫他们日本鬼子!”

  田耕园也接口说:“是啊,我们也这么叫!周连长刚从德国回来可能还没听说过吧?”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后不断点头喃喃道:“日本鬼子!果然形象!而且这其中还含有轻蔑的意味!对!就叫他们日本鬼子!”

  孙鑫璞推了推周卫国低声说:“卫国,人家可等着我们提出作战方案呢!”

  周卫国回过神来,尴尬地一笑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众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易安华笑道:“我是黄埔三期的,算起来你们都是我的学弟呢!杀鬼子嘛,大家轻松一点,多杀他几个!”

  众人又笑了,周卫国顿时觉得和这个学长亲近了不少,也就不再客气,把自己的构思说了:“明天进攻开始后,我准备用一个排五辆坦克和一些轻重机枪作为佯攻,吸引敌人火力点暴露,然后由战防炮营敲掉敌人的火力点,之后我再带战车一连配属一个步兵营进攻,打开突破口后,由孙连长的战车三连配属一个步兵营保证两翼,我们作为尖刀继续前插。暂时不顾当前之敌,全力冲进敌核心阵地。但关键是后续部队要及时跟上扩大突破口并肃清残敌。”

  说到这里,周卫国皱紧眉头说:“不过这样一来,别说我们一个团的兵力,就是一个旅都不够!”

  易安华想了想说:“三十六师也和我们一起进攻,不如就由我们打开突破口,让三十六师从我们的突破口展开攻击!”

  孙鑫璞愣了愣,说:“易团长,这样你团的伤亡一定会很大!但功劳恐怕就都是三十六师的!”

  易安华挥了挥手说:“只要是打鬼子,管他功劳算谁的!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就和三十六师一零六旅陈瑞和旅长联系。”

  见易安华就要宣布散会周卫国赶紧说:“易团长,我还想要你的工兵连!”

  易安华愣了愣说:“工兵连?”

  周卫国说:“是的,我想明天我们可能需要大规模爆破!”

  易安华想都没想就说:“好,给你!只要你能把鬼子阵地突破,我全部家当给你都行!”

  周卫国立刻一个立正,敬礼道:“谢易团长信任!如果打不开缺口,就算是死,我周卫国也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易安华点头说:“好!周连长,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示意散会,各部队分头准备。

  819日凌晨五点,随着两发红色信号弹射上天空,战车12排的五辆坦克在排长王卫国带领下突然冲出掩体,向正面日军工事开火,紧接着,5223营的所有轻重机枪也同时开火。对面日军立刻还击,其中还夹杂着战防炮的炮声,枪炮射击的火光顿时映红了天空!

  交火十分钟后,2排有3辆坦克被日军战防炮击中,其中2辆丧失了战斗力,但同时正面日军的火力点也全数暴露。这时,战防炮营开始对敌火力点进行定点清除。

  在战防炮营将正面日军战防炮阵地基本清除后,周卫国立刻带着战车1连剩余3个排15辆坦克冲出了掩体,正式进攻开始了!

  伴随战车1连进攻的是5221营和团属工兵连。

  对面的日军也没想到中国军队会有这么多坦克,再加上大多数战防炮被摧毁,开始出现了惊慌,不久就被战车连突入了防线,但随后日军就依靠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工事稳住了阵脚,将后续的战车三连和5222营阻截在后面。

  战斗陷入胶着状态,随着与日军主阵地越来越近,被日军战防炮击中的坦克也越来越多。

  伴随的步兵1营一直躲在战车后面,任由日军战防炮从容射击,这让周卫国很恼火,大叫道:“步兵掩护!掩护!”

  但步兵们还是不听,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血肉之驱如何去保护钢筋铁骨的战车?

  在冲到岳州路路口时周卫国不得不命令部队暂停进攻,清点伤亡。清点结果出来后,周卫国心疼不已,几小时的战斗下来,战车1连竟只剩下了12辆还能作战的坦克!伴随的步兵倒是损失不大。

  路口已经被另一条路上的一个日军大型工事从左侧封锁了,从工事里传出的射击声中还夹杂着战防炮短促的射击声。

  身后的街道也被两边高楼上的日军火力封锁了。

  周卫国大声命令道:“工兵连,对我们后面街道两边凡是有鬼子火力点的大楼都实施爆破!”

  工兵连长面露难色,说:“长官(工兵连长只是中尉军衔),鬼子在两边楼上都有火力点,封锁了街道,我们无论从街道哪边都过不去!”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送你们从楼里过去!”

  工兵连长愣了愣说:“从楼里过去?”

  周卫国也不答话,命令自己乘坐的坦克转向,朝着左边的大楼开了一炮,炸出一个口子,紧接着命令坦克冲进了这个口子,进入大楼后,又命令坦克左转,朝左面墙壁撞击,很快就在墙上撞出了一个大口子,坦克从这个大口子开过去后继续撞击下一道墙壁。就这样,很快就在大楼内部开出了一条直通日军火力点楼下的通道。

  另一辆坦克也依样画葫芦,在街道另一边的楼里开出了通道。

  工兵们很快带着炸药进入了两个通道。

  十几分钟后,随着几声巨响,身后几栋有日军火力点的大楼轰然倒塌。

  没有了日军火力阻截,战车3连和5222营很快就冲了上来和周卫国汇合了。紧接着上来的还有战防炮营2连的四门战防炮。

  孙鑫璞不但带来了补充的弹药,还带来一个消息:他们身后还有36106旅的212213团支援作战。原来昨晚易安华和106旅旅长陈瑞河商量后,陈瑞和决定全力支持这一作战方案,因此,在请示了师长宋希濂后把自己的两个团都派了过来。

  周卫国一看侧翼和后方稳固了,心也定了不少。

  此刻天已大亮,日军工事的射击也停了下来。

  周卫国示意自己的连长车开近路口,坦克刚露出一个尖角,立刻遭到左侧日军工事里鬼子的射击,曳光的机枪子弹带着瘆人的“嗖嗖”声撒了过来,其中十几发打在坦克前装甲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后被弹开。鬼子的战防炮也跟着开火,不过坦克外露的部分太少,鬼子战防炮连发了几炮都无法命中它。

  周卫国就趴在坦克底盘下方,用望远镜从坦克负重轮之间朝左侧鬼子的工事看过去。

  这是一个半地下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工事,工事的前方是一片人工开出的长约200米的开阔地,没有任何障碍物,给工事提供了绝佳的射界,毫无疑问,任何出现在这片开阔地的生物都将遭到无情射杀!

  周卫国从坦克下又爬了出来,皱紧了眉头。战斗的进程果然跟他预想中一样缓慢。只看当前鬼子坚固的工事和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弹药就知道,鬼子在上海备战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笑国民政府还对与日本和谈抱有幻想!

  要摧毁眼前的工事非要用重炮或是大量炸药爆破才行,可重炮远在大场,再加上视野不佳,肯定没办法对这边的进攻给予支援,看来只有用爆破了。可是,就算要爆破,眼前的200米开阔地如何冲过去呢?这可是200米啊!在鬼子如此猛烈的火力封锁之下,如果硬冲只怕冲不到100米部队就要损失过半,最后就算冲过去也是得不偿失!

  周卫国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孙鑫璞也干着急没法可想。

  首先是要掩护配属步兵部队冲锋。坦克虽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必须要先把鬼子的战防炮干掉!要不坦克冲出去也是给鬼子当活靶!唉,要是有燃烧弹就好了,燃烧弹打进这座半密闭的鬼子工事杀伤力肯定惊人!想到这,周卫国突然眼睛一亮!转身测了测风向后立即大声叫道:“工兵连!”

  工兵连长立刻跑了过来,立正说:“有!”

  周卫国命令道:“你们工兵连立刻制作十个大的抛射器,至少要能把重十五公斤的东西抛到200米开外!”

  工兵连长大声回答道:“是!”转身带着工兵连就去制作周卫国所要求的抛射器去了。

  周卫国又对1营长说道:“一营长,你能不能派人帮我找点东西来?”

  由于前面的进攻让战车1连损失了8辆坦克,1营长觉得很是内疚,所以立刻说道:“周连长,需要什么你吩咐就是。”

  周卫国说:“我需要七八十个能装二十斤酒的酒坛子,六百斤白糖,再加一两百斤生橡胶和百来个汽车轮胎,汽车轮胎找废旧轮胎就行。”

  1营长虽然对周卫国的要求感到奇怪但却很爽快就答应了,转身立刻分派人手寻找周卫国需要的东西。

  一旁的孙鑫璞不由有些奇怪,说:“卫国,你要汽车轮胎干什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要的不是轮胎,是橡胶!谁叫我们既没有燃烧弹又没有烟幕弹呢?现在只好自己做了!”

  孙鑫璞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我立刻让后勤再送一千公升汽油上来。”

  周卫国喜道:“还是你了解我。”

  孙鑫璞笑道:“别忘了,这还是你教我的。”

  说完,转身就派了个传令兵去找后勤要汽油。

  周卫国转向战防炮连连长,命令道:“战防炮连,进入右边楼房,从楼里隐蔽运动到路口,我要你们在我准备好后敲掉鬼子的战防炮!还有,给我留下你们最好的观测员。”

  战防炮连连长立刻领命,留下周卫国要的观测员后带着部下将战防炮扛进了右边的楼房。

  周卫国又命令道:“战车一连、三连每车轮流到路口机动,引诱鬼子开火,记住,只准露出前车身的一个角!其他人原地休息,注意警戒!”

  所有人包括配属的步兵都很自然地接受了周卫国的命令。因为他们知道,比起前几天兄弟部队的进攻,今天自己的进攻简直可以用顺利来形容,而且伤亡也比预期的要小,这可都是眼前这位战车连长带着战车连在前面冲杀的结果!要说人家战车连就是厉害,炮打得又快又准,进攻速度也快得惊人,连小鬼子的炮都总赶不上!

  战车1连和3连的战车立刻轮流开到路口,露出一个小角,每次都招来一阵枪炮,但每次都因为严格执行了周卫国的命令而安然退回。

  这样来回几次后,周卫国转身对战防炮连的观测员说:“现在你能估计出鬼子战防炮的位置吗?”

  观测员点头说:“可以!我还可以推测出鬼子一共有三门炮,每门炮每次发射三发炮弹!”

  周卫国赞赏地看了一眼观测员说:“那你去把鬼子战防炮的位置告诉你们连的那几门炮,战斗再开始的时候我要你们第一时间敲掉它们!”

  观测员立正敬礼后大声回答道:“是!”

  转身跑进了右边的楼房。

  周卫国大声命令道:“战车连,不要停,我要鬼子不得安稳!”

  战车13连又重新开始了轮流诱敌,这样一直搞了一个多小时,鬼子回应的枪炮声也没有变稀疏,就连周卫国也不得不佩服鬼子的耐心和弹药的充足。

  这时,派去寻找各样物事的士兵已经陆续回来。

  最先回来的是派去找酒坛子的士兵,他们从一家大酒铺里找到了八十多个符合周卫国要求的空酒坛子。随后回来的士兵也带回了六百多斤白糖、几十块生橡胶和一百多个废旧轮胎。白糖都是老百姓给的,生橡胶和轮胎则是从一个修车厂弄来的,人家都没要钱。周卫国听说后不由感叹上海市民对抗战的支持,同时更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

  不久,后勤也送上了汽油,却不是孙鑫璞要的一千公升,而是一千五百公升。原来是后勤担心战车连油料不够了,所以多送了一些。

  东西齐了,周卫国立刻命令士兵用刀将生橡胶切碎,向每个酒坛里加入2/3汽油、6斤白糖和2斤生橡胶碎片,搅拌均匀后就成了粘稠的混合物了。再放入一段布条引出,最后封好口(加入白糖、生橡胶等物是为了增加汽油的粘稠度,以利于附着在光滑的表面燃烧)。

  这种简易燃烧弹的配方是他从柏林军事学院内部编纂的西班牙内战战史中看来的,当时的西班牙共和军就经常用酒瓶装汽油和白糖、橡胶等物制成燃烧瓶作为反坦克武器。这种燃烧瓶周卫国以前和孙鑫璞也讨论过,想必按这样的配方放大了当燃烧弹也肯定管用。

  这时,工兵连也回来了,跟着他们回来的是12部抛射器,这12部抛射器数量固然超过周卫国的要求,做工也不错,看样子就像缩小版的古代抛石器。看得周卫国直乐,看来这工兵连长倒是有创意。

  周卫国又命令士兵们将轮胎全部点燃,送到路口后向左边的鬼子工事滚了过去。

  待轮胎全部滚完,鬼子工事已经全部笼罩在烟雾当中,开始时鬼子工事里还传来一阵咳嗽声,但很快咳嗽声就停了下来,看来鬼子工事还配备了防毒面具,却是不怕轮胎燃烧的有毒气体。

  周卫国可没指望单靠烟熏就把鬼子给熏跑。等烟雾起来得差不多后,立刻命令战防炮连开炮,几次短促射击之后,战防炮连连长给了周卫国一个信号,表示鬼子的3门战防炮都报销了。

  周卫国命令战防炮连派几个炮手过来,向炮手和工兵连战士交代了几句后,这才命令12辆坦克排成纵队慢慢地从路口开了出去,工兵连战士推着抛射器,后面跟着几个炮手,两个连的步兵也每两人一组抬着一个酒坛子都跟在战车右边。

  鬼子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不断用机枪射击,但视野受烟雾影响,再加上战防炮被毁所以威胁不到坦克。战士们都躲在坦克的另一边也都没受到什么损伤。

  待12辆坦克和抛射器都就位后,周卫国命令试射一次,两名抬酒坛子的士兵立刻将坛子放在了抛射器的抛射座上,在一名炮手的帮助下,工兵们固定好抛射器臂,炮手点燃了引出坛子外的布条后,工兵们立刻拉开了抛射器臂固定拴,抛射器臂开始甩动,将抛射座上的坛子向鬼子的工事抛了出去。

  这一次抛射稍微远了一些,坛子落在了鬼子工事混凝土顶盖的偏后方,被摔得粉碎,里面的粘稠液体都流了出来,很快就被燃烧的布条给点燃了,但对鬼子的工事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炮手略微调整了抛射器臂的固定角度后再次发射,这回甩出的坛子终于正中鬼子工事前方,在撞上混凝土外壁后碎裂了开来,坛子里的粘稠液体被点燃后,有些还从射击孔里流了进去,工事里立刻传来了一声惨叫,看来是有鬼子走运了!接下来,其余抛射器在几个炮手的指挥下都照此办理,12部抛射器此起彼伏,两个连的战士来回穿梭,很快就把剩下的八十几个坛子中的大多数抛到了鬼子工事上。

  热血(四)

  坛子里的粘稠物在坛子撞裂后或者糊在了工事壁上,或者顺着射击孔流入工事,很快,火势就联成了一片,并迅速蔓延到了工事里面,从工事里不断传出鬼子的惨叫声。

  火势越烧越旺,工事里鬼子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响。

  不久,十几个身上带着火的鬼子逃离工事。周卫国毫不犹豫命令几辆坦克上的机枪射击,那十几个鬼子没跑出多远就全被机枪扫倒。

  不少步兵从坦克后面探出头来往鬼子工事看去,都是惊叹不已!

  周卫国突然大声命令道:“全体后撤,退到出发点!”

  步兵们虽不知周卫国这命令什么意思,但经过刚刚的事情,人人都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了敬服,所以都迅速往回退去。当最后一辆坦克从路口退回时,鬼子工事里的弹药发生了殉爆,把工事炸得支离破碎,炸飞的混凝土碎片落满了步兵们刚刚待的地方。

  战士们都吐了吐舌头,要是自己还待在那里不早被从天而降的混凝土碎片砸个正着?

  待鬼子工事弹药殉爆的声音渐渐平息后,周卫国才带着两个战车连和步兵继续进攻。

  再往前的几个鬼子火力点都没有战防炮,虽然还有钢筋混凝土的工事,但都被战车连掩护的工兵们用炸药炸塌了工事,工事里的鬼子也都被活埋在坍塌的工事里。

  战至十七时许,战车1连、3连和522团的两个营已经攻占了唐山路、公平路交叉路口。只是此时工兵连的炸药也用光了,考虑到前面的鬼子还有大批坚固工事,如果不爆破难以摧毁,且自己的弹药也所剩无几,周卫国命令部队暂停进攻,休息并补充弹药。

  停下休息后,周卫国才顾得上吃干粮,而此时他们已经整整作战了十二个小时!

  不久,后续部队送来了补充的弹药。随后,36106旅的212213团从杨树浦北侧南下,从522团攻占的地区出发向保定路推进。

  得知这一消息后,周卫国立刻命令就地抢修工事,防备鬼子趁势反扑。

  好在后续部队还送来了麻袋,所以一个多小时后,利用这些麻袋和两边的楼房,一个相对完善的防御工事就已修筑完毕。周卫国有意识地将战车3连的战车安排在二线阵地作为流动火力支撑点,又把战车1连剩余的坦克集中起来,作为预备突击力量。

  在留下一些警戒部队后周卫国命令全体官兵就地休息。

  晚八时,官兵们突然被尖锐的炮声惊醒,大家立刻隐蔽。随即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的街道上,有一发炮弹甚至震塌了一栋楼房临街的墙。

  周卫国倒吸一口冷气——看这些炮弹的威力肯定是鬼子重炮!但眼前的鬼子只是海军陆战队,应该没有配备重炮的啊?再一想,周卫国就明白了,这应该是鬼子停靠在黄浦江的海军舰炮!估计是视野受阻不利校正,要不然也不会打得这么偏。

  接下来近半个小时,鬼子舰炮炮弹不断在附近的街区落下,只有偶然的几发落在工事附近,但就是这样也把工事掀开一个大口子。

  鬼子舰炮轰击刚停,有些战士就要跑去抢修工事,被周卫国制止了,战士们正奇怪的时候,空中又传来了“咻咻”的声音。

  迫击炮弹!战士们顿时都明白了,不由对周卫国更加佩服。

  鬼子迫击炮又轰击了十来分钟后,才停了下来。

  这时的街面工事虽然被迫击炮弹炸得千疮百孔,但战士们由于隐蔽在大楼里或坦克底下,迫击炮弹爆炸力不够,却也没造成什么损失。

  炮声一停,周卫国就命令5221营的一个连悄声进入街道表面阵地,其他两个连各自进入两边楼房工事,2营、战车部队和工兵连作为预备队。

  1营的那个连进入阵地,将工事略微修整后,就屏声静气等着鬼子进攻了。

  过了几分钟,200米开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刺刀的反光,紧接着,反光越来越多。

  周卫国拿起望远镜,就着鬼子炮击后燃烧的火光看过去,只见一百多名鬼子端着机枪或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正猫腰往这边摸过来。

  周卫国不由暗暗好笑,在这种火光下居然用刺刀!有反光的东西怎么达到进攻的突然性?

  周卫国把1营长叫到身边,低声说:“营长,我看这只是鬼子的一次试探攻击,我们战车连和两边楼上的火力点最好都不要暴露,而且我们还要把鬼子放近了打,力争多杀伤他们一些!”

  1营长立刻说道:“周连长,我听你的!你下命令就是!”

  经过这大半天的战斗,他已经对周卫国彻底服气了,虽然自己军阶比周卫国要高,但自认指挥作战不如这位战车连长所以听他的也觉得很自然。

  周卫国放下了心,战况越激烈他越怕出现指挥不力的情况,如果是由自己直接指挥哪怕就是这一个营也够了!

  鬼子渐渐接近,在约100米处还没发现对方的动静便觉得当前敌军的阵地可能早就被己方炮火摧毁,所以脚步明显加快了。

  在鬼子接近到约50米时,周卫国大声命令道:“打!”

  配属在街道第一线的轻重机枪立刻同时开火,鬼子顿时倒下一大片,赶紧分散卧倒射击,但由于街道是一片开阔地,隐蔽物不多,所以鬼子卧倒的隐蔽效果也不好,还是被机枪压制得死死的。

  进攻的鬼子发现不对,立刻开始后撤,但在后撤过程中却一点也不慌乱,动作井然有序。1营长暗暗赞叹,看来周连长对鬼子试探攻击的判断还是非常准确的!

  鬼子刚退,周卫国就命令部队撤出街面阵地隐蔽。

  部队刚刚隐蔽好,鬼子迫击炮就开始了射击,这回射击了足有二十分钟!把刚刚暴露出的火力点都炸了个遍。

  战士们都看得兴高采烈,看周卫国的眼神简直就不能单以崇拜来形容了——这位周连长简直神了!连鬼子什么时候放炮都知道!

  炮击刚停,周卫国就命令街道上的部队后撤。

  1营长满脸惊愕说:“后撤?”

  周卫国微笑着指了指眼前和身后的街道还有两边的楼房,说:“我们从街道上这么一撤,鬼子肯定要跟进来,鬼子一进来,我们就关门打狗!敌我混杂之下,鬼子连开炮支援都不敢!这种便宜事情,怎能不做?”

  1营长一拍脑门说:“是啊!周连长这一招真是太高了!”

  说完立刻命令街道上的部队后撤,退到二线阵地。

  大约过了十分钟,五百多名鬼子冲到了街口,看到空无一人的阵地,鬼子们显然愣住了,但还是在留下小部队防守后继续进攻。对中国军队根深蒂固的轻视使得他们大大低估了眼前国军的战斗力,何况就刚才试探攻击部队的回报来看,正面之敌应该只有一个连左右,算上预备队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营罢了,兵力近似的支那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和英勇无敌的大日本皇军在一个档次?

  等这批鬼子都进了街道后,周卫国一声令下,两边楼房和二线阵地的火力点同时开火,战车三连剩下的十多辆装备两挺机枪的德制I-A型战车也同时开火。

  鬼子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强大火力打懵了,第一轮射击后就伤亡过百。但很快,鬼子就有组织的形成了一个个小火力圈,分工合作,一边还击,一边迅速向街口退去。

  在鬼子精确的射击下,1营阵地上开始不断出现伤亡。1营长杀红了眼,眼看鬼子向街口退去便大声叫道:“弟兄们,跟我冲啊!别让鬼子跑了!”

  说完拿起手枪带头就向鬼子冲过去。1营的战士紧跟着冲了出去,甚至连两边楼上的1营战士也冲了出来。

  周卫国跌足不已,战斗一打响在枪声的掩护下他就已派出战车1连撞破几道墙壁从侧方向街口迂回,正准备给鬼子来个前后夹攻,但1营长这么一冲出去,敌我混杂,坦克的火力得不到充分发挥,他全歼这批鬼子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果然,这批鬼子在1营冲上去后并不恋战,而是在迅速扔出了十几枚手雷后就趁着混乱迅速撤出了街口。迂回的战车1连只来得及把断后的十几个鬼子消灭。

  战斗终于结束,周卫国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而是黑着脸站在街口。

  看着满地伤亡的1营战士,他心中的愤怒已是无以复加!

  军人需要勇敢,但不需要愚蠢!只知道一味猛冲不懂用脑的军人不但是对自己性命的不负责任,还是对其他同袍的极端不负责任!

  这时,医务兵抬着一个担架经过,担架在周卫国身边停了下来,担架上的伤员向周卫国伸出手,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周……周……连长,对……不起!”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担架上躺着的正是1营长,心中不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1营长都是在冲锋时受的伤,他不畏牺牲的精神还是值得尊敬的,何况现在就算责备他也于事无补。

  周卫国上前抓住了1营长的手,说:“一营长,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了杀鬼子,就算让这些鬼子跑了我们也还有机会!”

  1营长却继续说道:“周……连长,是……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打,让……鬼子……跑了!我怕是……怕是……不行了,我的……一营……就……交给……你了,替我……多杀……几个……鬼子……”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话说完,手也垂了下去,就这样牺牲了。

  旁边的1营战士立刻痛哭失声,周卫国也默默立正,向一营长敬了个礼,随即黯然落泪。刚刚对一营长的所有怒火也化为乌有!心中只是充满了对这位临死不忘杀敌的勇士的敬意!

  这时孙鑫璞和三营营长也过来了,看见这一幕,也都肃立,敬礼。眼中都含着泪光。

  周卫国突然大声说道:“杀光小鬼子!为一营长报仇!”

  所有战士都大声应道:“杀光小鬼子!为一营长报仇!”

  清点伤亡情况后,发现近一天的战斗下来,1营伤亡已经过半,周卫国果断地命令1营后撤休整,把2营调了上来。1营战士虽然都想留下杀鬼子,但想起营长临终时已经把指挥权移交给了周卫国,所以都带着悲愤领命撤了下去,见这些兵都能令行禁止,周卫国也不由暗暗赞叹已牺牲的1营长的带兵能力。看来1营长并不是不会带兵,只是一时失去了冷静。但战场上却容不得指挥员一丝一毫的疏忽,否则,必将付出血的代价!周卫国不由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越是在战况复杂时越是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直到街道上的战场都清理干净,鬼子也没有再发动进攻。

  周卫国皱着眉头沉思,不知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派出去侦察的一个班回来了,班长跑到周卫国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报告……报告长官,鬼子……鬼子的战车部队……来了!”

  其实他不用说周卫国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了。

  周卫国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很好!我终于等到了!”

  说完精神一振,大声命令道:“战车一连,登车,准备战斗!”

  战车1连的战车兵迅速进入各自的坦克。

  周卫国又把孙鑫璞、战防炮连和工兵连连长还有2营长叫到身边,说:“鬼子坦克也参战了。鑫璞,你们连的战车上没有炮,就留在二线阵地当火力支撑点吧。二营长,一会儿鬼子进攻街口时先不要打,把他们坦克先放进来,再阻截住伴随它们的鬼子步兵!战防炮连隐蔽在街道两旁的楼里,等鬼子坦克开过去后打他后部,坦克后部装甲薄,应该管用。工兵连负责派一些人从两边楼里收集他几十个瓶瓶罐罐,不需要太大,酒瓶大小就好,按照我们上午的样子做成燃烧瓶再搬到两边楼上,等鬼子坦克经过时点火扔到鬼子坦克后部发动机舱盖上,让鬼子坦克好看!”

  工兵连长立刻领命而去。

  不久,工兵连战士就将找到的瓶瓶罐罐搬了出来。这里面玻璃瓶倒是少,大多都是陶罐,但也将就着凑合了。

  孙鑫璞命令战车3连的战士帮忙给这些瓶灌灌入汽油,加入上午剩下的白糖和橡胶碎片,随即放入布条,将瓶灌口子封好后。又搬回了两边楼上备用。

  见准备妥当,周卫国又派出传令兵命令1营撤下去的部队运动到二线阵地隐蔽待命。

  不一会儿,鬼子坦克主炮喷吐着火舌进入了视野。

  周卫国从自己的连长车上用望远镜望过去,只见大约七八百米开外出现了十几辆鬼子坦克,再后面是好几百端着枪的鬼子。周卫国不由暗笑,看来不但自己配属的步兵不懂步坦协同,鬼子对步坦协同也是门外汉啊!再一看鬼子坦克的轮廓,周卫国不由放下了心,看来这应该是鬼子的“八九式”坦克了,“八九式”坦克的主炮口径虽然有57mm,比自己的要大,但也是短炮管,穿甲能力并不怎么样!

  鬼子坦克炮发射的炮弹不断落在街道和两边的楼上,但威力有限,却也只是炸塌了几道墙而已。

  很快,鬼子坦克在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入了街道。

  但等这十几辆鬼子坦克完全进入街道后,两边楼里突然喷吐出无数的火舌,各种轻重机枪子弹汇成的弹雨无情地洒在鬼子坦克后面伴随的步兵身上。

  鬼子步兵一下子被死死地压制住了。

  前面的鬼子坦克发觉不对劲,刚想转向往回冲,就遭到隐蔽在楼里的战防炮的射击,顿时有两辆鬼子坦克中弹,其中一辆很快就起火了。

  周卫国一看大喜,知道37mm战防炮肯定可以击穿鬼子“八九式”坦克的后装甲。这样一来,己方的胜算自然增加不少!

  周卫国立刻命令战车1连开火,随着自己的主炮击中一辆鬼子坦克后,周卫国又立刻驾驶着连长车带头冲向了鬼子坦克,虽然他知道在运动中自己坦克的命中率肯定要下降,但同时,鬼子坦克击中自己的几率也相应下降了。

  战车1连坦克发射的炮弹陆续击中了几辆鬼子坦克,但同时也有3辆坦克被鬼子坦克发射的炮弹击中。不过鬼子“八九式”坦克战斗全重有13吨,足足是战车1连装备的维克斯式坦克的两倍,相应的,装甲也厚了不少,所以鬼子坦克被击中后并没有立刻失去战斗力,相反,战车1连被击中的坦克有两辆已经起火了。但其余的坦克还是跟着周卫国冲了上去。

  这时,街道两边的楼房里出现了工兵连的战士,他们将燃烧瓶点燃后对准楼下的鬼子坦克就扔了下去,很快,有五六辆接近楼房的鬼子坦克被命中,接着起火燃烧,过了一会儿就因为发动机受损而停了下来。这几辆坦克里的鬼子乘员嗷嗷叫着从烤箱般的着火坦克中跳出来,但都被楼房里的战士们打倒。

  热血(五)

  剩下的鬼子坦克上的机枪立刻开始向两边楼房扫射,一些躲避不及的工兵连战士纷纷被击中从楼上摔落。

  战防炮继续射击,又有三辆鬼子坦克被击中。

  这时,周卫国已经离一辆鬼子坦克很近了,周卫国大声命令炮手装弹,几乎是在离那辆鬼子坦克不到十米的地方开炮。

  炮弹直接命中鬼子坦克,把鬼子坦克的主炮都炸歪了。

  周卫国立刻不管那辆鬼子坦克,命令炮手继续装弹,自己驾着坦克冲向了另一辆鬼子坦克。在和那辆鬼子坦克几乎错身而过时,周卫国果断开炮,从侧方击中了那辆鬼子坦克,那辆鬼子坦克立刻被击中起火。里面的鬼子乘员立刻跳了出来,周卫国操起机枪就射,把那几个鬼子坦克手打成了筛子。

  双方的坦克很快混杂在一起,简直就像坦克之间的肉搏战。由于双方剩余坦克的数量基本相等,所以战斗一时陷入僵局。但很快,从两边楼房冲出的工兵连战士就不断将点燃的燃烧瓶砸在鬼子坦克的尾部发动机舱盖上。好几辆鬼子坦克顿时陷入火海,由于配属的步兵被阻隔在街口,所以在面对零距离的步兵攻击时,鬼子坦克无计可施。不一会就在抵近射击的战车1连坦克和工兵连加战防炮连的攻击下全数被歼!

  看到鬼子坦克被消灭,周卫国松了口气,立刻命令战车1连后撤,待战车1连撤至二线阵地,周卫国又命令二营放开缺口,让鬼子步兵进来。

  没有了坦克掩护的鬼子步兵刚冲进街道就遭到了一营和两个战车连还有街道两旁火力点的射击,死伤过半后不得不撤退了。

  战车连追击了一小段距离后撤了回来。随即和战士们一起隐蔽了起来。

  过了一会,鬼子炮兵又开火了,炮击了近一个小时,却再也没有发动攻击。战士们都大笑,看来这次炮击还是鬼子因为损失这么多坦克后泄愤的成分居多。

  此时已是凌晨五点多,距昨日发起攻击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了!

  见鬼子不再炮击,周卫国向四周派出警戒哨后命令部队就地休息。

  激战一整天,战士们都累了,几乎都是刚躺在地上就睡着了,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相比昨天剧烈的枪炮声,现在的整个街道显得一片宁静,只听见战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如果不是满地的断臂残肢还有仍在燃烧的被击毁的鬼子坦克残骸,周卫国简直就要怀疑刚刚的战斗是否发生过了!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斯科尔兹内,像他那种骨子里都镌刻着战争的人,应该会喜欢眼前这种血腥的场景吧?

  周卫国和孙鑫璞一起走进位于街边一栋楼房里的临时指挥部,也没铺什么东西,直接就躺在了地上,不一会,孙鑫璞就睡着了。

  周卫国轻轻闭上双眼,不由对这一整天自己都没有疲劳和饥饿的感觉感到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周卫国突然开始苦笑,回想起自己在这一整天的兴奋劲,看来自己和斯科尔兹内也没多大分别,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战斗的血液!

  周卫国随即摇摇头,把这奇怪的想法从脑中驱出。

  待得心情渐渐放松,周卫国突然想起了萧雅。

  两年多不见了,不知小雅现在可好?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着我呢?

  想到这里,周卫国只觉心中一痛。现在他心中感到最对不起的就是萧雅了!说好留学两年回来就娶她,但因为自己是军人,又身在作战部队,必须对自己的行踪保密,所以回国后也没法去见小雅,小雅该多着急啊?她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她是不是还在第四女中?……

  迷迷糊糊中,周卫国就这样睡着了。

  上午八点,周卫国被传令兵的报告声吵醒。同时被吵醒的还有睡在边上的孙鑫璞。

  周卫国立刻起身,倒把传令兵吓了一跳。

  见是装甲兵团的传令兵,周卫国歉意地笑笑,说:“对不住,吓着你了吧?团部有什么命令?”

  传令兵立正,向周卫国敬了个礼说:“团部命令,即刻起,战车第三连配属第三十六师,于下午六时前与三十六师所属部队会合,今晚向汇山码头突击!”

  孙鑫璞这时正起身,听到这命令后愣了愣,说:“三十六师不是已经配属了战车二连吗?”

  传令兵低声说:“前天运送战车二连的军列在上海附近出轨了,大部战车受损,目前正在机修厂修理!故始终未参加战斗!”

  周卫国“啊”的一声,很快就明白这一定是日本间谍搞的鬼!唉!也怪国军的情报部门缺乏警惕,都和日本人开打了还不提防日本间谍搞破坏!

  孙鑫璞叹了口气,说:“卫国,看来我们要分开了!希望这不是永别!”

  周卫国骂道:“呸!呸!呸!别乱说!什么永别?到哪不是一样杀鬼子!回来我请你喝酒!”

  孙鑫璞笑道:“喝酒?就你?能喝多少?”

  周卫国笑道:“我记得在德国时我可以喝下三杯啤酒!”

  孙鑫璞大笑:“在德国待了两年才只有三杯啤酒的量?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周卫国也笑道:“那等你回来我跟你好好练练酒量!”

  孙鑫璞说:“好!一言为定!”

  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其实两人之前的说笑全都只为缓和离愁,此刻既然已经绕不过去,两人就只剩下沉默了。

  周卫国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说:“鑫璞!你答应我,一定活着回来!”

  孙鑫璞脸上笑容也渐渐敛去,说:“我只能答应你,没有完成任务,我绝不会回来!”

  周卫国突然说道:“鬼子昨天损失了这么多坦克,恐怕再也不敢在这里使用坦克了。按目前的战场态势,我这里首要的任务是稳住目前战线,我这里防御正需要机枪火力,不如我用六辆坦克和你换六辆战车,你知道的,我看上了你每辆战车上的两挺机枪!”

  孙鑫璞一愣,随即明白,周卫国哪里是看上了他战车上的机枪,分明是怕他战车上的机枪攻坚力量不够,所以才用装备了47mm炮的坦克和他换!可鬼子在这里吃了大亏肯定是要报复的,这里的防守压力也很大!

  想明白这点,孙鑫璞正要出言拒绝,但却被周卫国打断了话头,说:“就这样定了,你应该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

  孙鑫璞深深吸了口气,也就不再推辞。

  周卫国立刻出去选了6辆车况良好的坦克,又命令2排长王卫国带队,划归孙鑫璞指挥。孙鑫璞也选了6I-A型战车交给了周卫国。

  两人分别后不久,522团团长易安华就亲自带着3营和运输连运来了弹药和各种补给,同时上来的还有张治中派来增援的教导营。

  原来,张治中将装备有战防炮的教导营配备给522团是为了加强他们的突击力量,因为张治中给522团的命令是今晚24时协同36师向当面之敌猛攻,力求直突汇山码头。

  与周卫国见面后,易安华就不停赞扬周卫国仗打得好。同时重申了周卫国对配属步兵的绝对指挥权。

  易安华用团直属连和警卫排替下了1营、2营和战车连的防御,以让他们得到充分休息。并宣布今晚的进攻将由战车1连主导,配属部队有整个522团和新增的教导营。

  周卫国提出工兵连补充炸药后继续伴随作战,易安华很爽快就同意了,他也看到了爆破战术的厉害!

  周卫国又指挥战车兵给坦克和战车补充好弹药油料并做了维护后才命令战车连休息。看得易安华不停点头。

  820日晚24时,对汇山码头的总攻开始了。

  522团的进攻遭到日军的顽强抵抗,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21日午后。经过半天多激战,战车一连在522团三个营和教导营的配合下,又大量采用爆破战术,先后攻占了精版印刷厂和康泰面粉厂,但是日军在沪东最重要的据点公大纱厂却屡攻不下。

  配属36师进攻的战车第3连虽奋勇冲杀,连破日军数道防线,但是伴随的步兵被日军密集火力所阻,未能及时跟进,结果坦克因失去步兵支援被日军尽数击毁!进攻的36106212团在舟山路口遭到日军密集火力拦阻,伤亡惨重,旅长陈瑞河身负重伤。108215团从侧后小巷迂回的部队,被日军坦克突然封锁巷口,并使用燃烧弹轰击,2营营长李增及300多名官兵葬身火海!216团虽奋力冲过百老汇路,一直攻到汇山码头大门前,但无法摧毁坚固的码头大铁门。团长胡家骥身先士卒攀爬铁门,官兵相继跟进,但立即遭到日军猛烈侧射火力压制,胡家骥身中五弹!216团伤亡高达570人!不得不退回引翔港。日军乘势反击,36师师长宋希濂紧急投入师预备队工兵营才最终稳住了战线。

  天渐渐黑了下来,枪炮声却仍然没有停下,各处部队都在和日军展开激烈的近距离攻防战!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822日,双方仍然激战不已,但战线呈现胶着状态。

  823日凌晨1时,周卫国受命配属36师作战,此时战车1连尚能作战的坦克仅剩3辆!接到命令后周卫国强烈要求带上前几日一直伴随战车连作战已初步掌握步坦协同战术并经过补充的5221营,易安华上报87师师长王敬久后同意了周卫国的要求,并任命周卫国为1营代理营长。

  当周卫国带着战车1连和5221营来到36师防区时,得知了一个消息——战车3连已在21日的战斗中全军覆没!连长孙鑫璞以下所有官兵均壮烈牺牲!

  听到这噩耗,周卫国只觉眼前发黑,没想到孙鑫璞临走之前和他所说的“永别”竟是一语成谶!

  但很快,周卫国就把悲痛埋在了心里,振作起了精神,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进攻。

  8233时,36师经过短暂调整后以战车1连的3辆坦克和108215团的2个步兵营加上5221营再次向汇山码头发起攻击。

  攻击开始后,战车1连仅剩的3辆坦克接连摧毁日军多处阵地。5221营充分展示了前几天在残酷的战斗中以生命为代价学来的步坦协同战术,伴随坦克冲入日军阵地后,先以血肉之躯吸引纵深日军重机枪火力,随即掩护坦克突入敌阵将其摧毁。战至5时,攻击部队终于冲入汇山码头,并逐次肃清了码头残余日军。

  但攻击部队尚未站稳脚跟,即遭到日军停泊在黄浦江上的军舰舰炮轰击,紧接着,百老汇路两端的日军在飞机支援下从两面展开反扑。

  周卫国带着战车1连左冲右突,拼死挡住反扑的日军,掩护攻击部队后撤,这时,一发舰炮炮弹在周卫国乘坐的坦克附近爆炸,爆炸的冲击波把周卫国甩出了坦克,留在坦克里的炮手却被活生生震死!周卫国落入了一个大弹坑中,眼睁睁看着战车1连剩余的坦克被日军炮火全部击毁!

  至此,参加淞沪会战的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战车1连、3连全军覆没!

  (说明:1.淞沪会战中813日至22日由德式师主导的对上海日租界的进攻史称“十日围攻”,但是在攻坚作战中中国军队却没有采用爆破战术!这对于当时中国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德式师精锐部队来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本小说在主人公指挥的战斗中加入了爆破战术。2.有关淞沪会战中国军装甲部队参战的情况,史料所载多有矛盾:对于装甲部队的参战部队有说战车营的三个连均参加的,有说仅战车一、二连参加的,因战车二连装备数量及编制难以考证故在本小说中改为战车一、三连参战,请谅解;至于装甲部队的首次参战时间有19日说,有20日说;装甲部队所配属的部队有8736两师说,也有36师一师说,混乱不堪,存疑。)

  周卫国长叹一口气,立刻抛开悲伤的心情,指挥1营掩护友军后撤。

  攻击部队直退至唐山路,日军仍然紧逼不舍。

  周卫国立刻带着1营展开反冲击,终于把鬼子压了回去。

  趁着鬼子退回去的空隙,周卫国立刻组织清点伤亡情况,结果很快就出来了,36师两个营的营长均阵亡!连排以下军官阵亡超过3/4!伴随进攻的3个步兵营中5221营因为有步坦协同的经验所以在攻击中伤亡最小,后撤时也因为在周卫国指挥下梯次抵抗所以损失也最小。但就是这样,这三个步兵营现在剩下的兵力加起来也还不到一个整营!这让周卫国痛心不已。

  但痛心归痛心,周卫国还是迅速把36师那两个营的残兵编入了1营,就地修筑工事,转入防御。

  很快,鬼子就在炮火的掩护下展开了进攻,但由于楼房的阻挡,鬼子舰炮射击精度大减,且进攻的鬼子也没想到中国军队这么快就修好了防御工事,被周卫国指挥的拼凑起来的一个营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上百具尸体后撤了回去。部队终于赢得了宝贵的休整时间。

  鬼子一撤,周卫国就立刻派出一个连将鬼子尸体往回拖,还命令必须拖回楼房里,战士们虽然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执行了。5分钟后,周卫国命令所有部队立刻隐蔽。部队刚刚隐蔽好,鬼子的迫击炮就开始轰击了,大曲度弹道的迫击炮弹绕过楼房不停落在唐山路上,把还没来得及拖走的鬼子尸体也炸了个稀巴烂。战士们都倒吸一口冷气,鬼子的动作好快啊!

  这时,周卫国才命令战士们轻松地从拖回的日军尸体上卸下各种弹药,战士们恍然大悟,如果刚刚出去只顾搜集弹药恐怕就要被鬼子迫击炮逮个正着了!

  幸亏日军因为这次进攻的损失摸不准唐山路中国军队的底子,在这期间并没有再次进攻,所以才让仅剩缴获日军弹药的1营挺了过来。

  直到下午,36师的后勤部队才送上了干粮和补充的弹药。但是人员却无论如何无法补充了,现在各个部队人员损失都很大。

  周卫国当然也不指望这些了,将重伤员交给后勤部队后送后,周卫国命令清点人数。

  清点的结果让周卫国稍感安慰。刚刚的战斗并没有对1营造成太大的损失,现在这个拼凑的1营还有两个多连。周卫国将这两个多连再次进行整编,组成了1连、2连和一支营属小分队,小分队只有二十几个人,都是从各个连队抽调的战斗骨干,装备了从各个连队搜集起来的20响驳壳枪。

  此时的周卫国头脑异常冷静,他明白,现在当面之敌对他威胁最大的不是视野不佳弹道相对平直的黄浦江上的鬼子舰炮,而是鬼子的曲射武器迫击炮!如果不消灭鬼子迫击炮,1营在接下来的防御中肯定要吃大亏!

  从刚刚鬼子迫击炮的反应速度和射击弹道看,鬼子的这个迫击炮阵地一定在附近,周卫国决定亲自带领这支小分队进行突袭。

  热血(六)

  周卫国命令小分队从弄回的鬼子尸体上脱下完整的军服和各式装具。和他们一起换上日军的服饰装备后,周卫国命令2连作为预备队隐蔽待命,1连冲到路口,发动佯攻,诱敌开火。

  1连迅速冲到路口,借着楼房的掩护用机枪朝对面的日军射击几分钟后就退了回来。

  不久,鬼子的轻重机枪开始还击,迫击炮也开始了轰击,周卫国命令1连隐蔽好,只是把机枪伸出去,不时朝外射击,同时叫营参谋拿出了上海市区作战图。周卫国在作战图上确定己方位置后,就开始计算了起来,不一会,周卫国就用铅笔圈出了鬼子迫击炮阵地的大概位置。

  周卫国低声骂道:“小鬼子,该你倒霉!谁叫你就在我们隔壁两条街!”

  骂完,周卫国突然神情黯然,这些火炮弹道的计算方法都是在德国时孙鑫璞告诉他的。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命令队员们将驳壳枪都藏起就带着小分队出发了。

  周卫国带着小分队从楼房里潜到隔壁的一条街,又迅速穿过这条街翻过了对面楼房,当转入鬼子迫击炮阵地所在的街道时,周卫国命令小分队以正常速度行军。

  刚走了一小段路,前面就突然出现了两个端着步枪的鬼子哨兵。

  还没等这两个鬼子哨兵开口,周卫国就从身上拔出刚才的战斗中击毙的不知哪个倒霉日本军官的南部手枪指着这两个鬼子哨兵大声用日语喝道:“别动!口令!”其他队员也在身后举起了枪。

  那两个鬼子哨兵明显一愣,其中一个下意识地说道:“别误会!长官!武运长久!”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浑蛋!看看你们糟糕的军容!保持警戒!”

  那两个哨兵又愣了愣,不由把枪背回了肩上开始仔细检查起自己的军容到底哪里让长官不满意了。

  周卫国暗暗好笑,这都能被自己蒙过去?看来鬼子的炮兵注定该死!

  一个鬼子哨兵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军容哪里糟糕了所以搭讪地说道:“长官,听您的口音,您似乎是京都人?”

  周卫国暗暗好笑,但却板着脸说:“是的,你也是京都人吗?”

  说话之间,小分队已经接近了这两个哨兵,周卫国用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两个队员迅速上前将一个哨兵干掉,另一个哨兵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周卫国拔出暗藏的刺刀刺入心脏,登时毙命!

  队员们都敬佩地看着周卫国。没想到这位长官不但指挥坦克部队和步兵部队打仗不得了,还能说日语,就连单兵格斗技能都这么高!

  周卫国命令队员们准备攻击。除了机枪手,队员们都扔掉了手中的鬼子枪,拿出了暗藏的驳壳枪,跟着周卫国沿着街边朝前摸过去。在街道拐角,周卫国终于听见了迫击炮发射时的沉闷响声。

  从街角偷眼看过去,只见在拐角的一片空地上,放置着鬼子的六门81mm迫击炮,炮手们正不断把炮弹送入炮管,其他人则来回跑动搬运着炮弹。边上负责警戒的只有不到十个鬼子。鬼子根本就没想到当面的中国军队还敢主动发起攻击!

  周卫国回身向战士们做了个攻击的手势,带头冲了出去。举起驳壳枪将枪身打平,对准几个警戒的鬼子就是一个长点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晕头转向,刚要反抗就被后面冲上来的队员一阵集火射击全部击毙。

  整个战斗持续不到一分钟,消灭鬼子炮兵加警戒部队四十多人,小分队仅有一人轻伤!

  战士们都笑呵呵地看着周卫国,等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周卫国瞥眼间突然看见了远处正集结准备向唐山路进攻的鬼子部队,由于鬼子正和唐山路守军展开对射,这里的战斗结束得又快,所以他们还没发现炮兵阵地的异常。

  周卫国不由冷笑一声,立刻上前,将六门迫击炮都转向鬼子的集结地,然后手臂伸直平举,握拳拇指竖起,左右眼交替闭合,目测了和鬼子的距离后,又开始一一调整迫击炮的射角。队员中有两人原本当过迫击炮炮手,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周卫国立刻叫这两人教战士们如何给迫击炮弹装定引信和发射药包。等战士们基本学会后,周卫国命令六门炮不用试射,10发急速射!

  很快,第一轮6发炮弹就带着啸声落在了鬼子堆中,紧接着的炮弹把那一片狭窄的街道都轰了个遍。

  每门炮都打完10发炮弹后,周卫国立刻命令小分队将两门炮分解带走,再扛上几箱炮弹往回撤,自己则带着几个人断后。

  等小分队开始往回撤时,周卫国命令断后的几个战士在所有炮弹箱里都放上一枚装定了触发引信的炮弹,又在剩余的四门迫击炮边各堆上几箱炮弹,堆的时候有意错落放置,以便一震就倒,再将一枚装定引信却没有发射药包的炮弹一头斜搭在迫击炮管口,一头搭在最上面的炮弹箱上,这样只要受到稍大的震动,炮弹便会顺势滑入炮管,爆炸后足以把迫击炮炸毁,而震落的炮弹箱里装定触发引信的炮弹也足以引爆其余炮弹。做完这些,周卫国还怕不保险,又叫战士们各把一具鬼子尸体以古怪的姿势紧放在炮弹箱边,随后,周卫国又叫战士们拿出几个鬼子手雷,拔出保险销后,轻轻地夹在鬼子尸体和炮弹箱之间,这一切做完,周卫国立刻带着断后的战士们迅速撤退。

  等周卫国和这几个战士翻过一座楼房又穿过一条街进入另一座楼房时,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周卫国和几个战士相视一笑,追击的鬼子撞大运了!

  回到唐山路,先行撤退的小分队员们早已等在那里了。见周卫国无恙归来,小分队战士都欢声雷动。此次突袭,小分队竟然无一阵亡!

  一个小分队战士上前向周卫国敬礼后说:“长官,跟着您打仗真过瘾!在您面前,鬼子就跟泥捏的一样!”

  周卫国一笑,说:“鬼子也不是三头六臂,只要你灵活运用各种战术,鬼子也好打得很!”

  另一个战士大声说:“长官,我们的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周卫国正色说:“不!每一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但是,作为军人,一旦上了战场,我们的命就全是国家的!”

  战士们都点头称是。

  接下来鬼子再也没有发动攻击。当然了,损失了所有的炮兵又被周卫国一通猛轰再加上追击时遭到的损失,当前的鬼子早已折损过半,再也无力发动攻击了。

  周卫国自己给这次突袭的战术命名为釜底抽薪!

  之后的一天,唐山路战线趋于平静。

  24日上午,1营接到命令后撤。

  原来就在昨天,日军的后续部队第3师团已在川沙登陆,直接威胁到中国军队的侧后安全。因此进攻日租界的战斗就此结束,中国军队转入守势。

  由三个营残兵拼凑的1营因为原有两个营的番号属于36108215团,所以撤入36108旅防区待命。在所有后撤的部队中,唯有1营仍保持着战斗力,且缴获鬼子武器最多!

  此时108旅的补充兵员已到,旅长杨光钰从原属215团的2个营残兵中得到保存完好的这两个营的军旗后,215团就又建制完整了。在征求了这两个营残兵的意见后,杨光钰没有让他们归建,而是把他们和一个连的补充兵员一起给了周卫国,让他保留了872615221营的番号,以示对这支英勇奋战的部队的敬意!同时配给周卫国的还有一个重机枪连,有3个排共6挺二四式重机枪。至于缴获的两门鬼子迫击炮,也成立一个炮兵排,归周卫国指挥,杨光钰还给他补充了几名炮手和一些缴获的炮弹。

  周卫国把除重机枪连和炮兵排以外的部队重新编为三个连,其中一个连为老兵,另两个连新老兵各半,以在保持部队战斗力的同时使新兵迅速成长起来。但营属小分队的编制仍然保持。

  晚8时,张治中令36师和87师各抽调两个团组成突击集团由36师师长宋希濂统一指挥,向泗塘河一线日军出击。该两师在市区的其余四个团则退至租界交界地区固守。

  周卫国主动请战,带着1营跟随108215216团一起进攻。

  出击部队利用夜间连续组织攻击,伤亡极大,却无法歼灭当面之敌,战至天明,与敌在泗塘河一线形成对峙。

  泗塘河一线是一片平地,无险可守,只能靠深挖战壕与日军打阵地战。战斗稍有空隙,周卫国便命1营加紧挖掘战壕,上海的水多,没挖多久战壕里就满是积水,官兵们只能陷在泥泞中与敌人苦战。不过上海市民不久就送来了钢板和小抽水机,使得周卫国得以建立稳固的防炮工事与敌周旋。

  但随后又出现了新的情况,2连连长在听取战士汇报敌情时,突然被对面射过来的子弹击中头部阵亡。

  在检查了2连长的尸体之后周卫国在他的头部正中发现了一个弹孔。

  周卫国倒吸一口冷气,狙击手!不由想起了在柏林军事学院看到的一战战史中记载的在堑壕战时德军狙击手的辉煌战绩。但奇怪的是当时头部伸出战壕之外的还有几个战士,对方为什么认准了这个连长呢?很快,周卫国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第一、连长是尉官,他的军服领章和普通士兵的不同;第二、当时汇报的战士向连长敬了礼。

  周卫国立刻将对面日军有狙击手的情况向上头汇报,同时向全营下达命令:一、除了战斗,任何人员不得将身体的任何部分伸出战壕;二、所有官兵禁止佩戴任何军衔标志,全体换普通作战服;三、所有士兵遇见长官后不得敬礼;四、所有士兵不得围在长官身边;五、严禁在防炮工事以外的战壕生火、吸烟。

  命令下达后1营立刻执行,自此没有再出现被日军狙击手击中阵亡的情况;但周卫国上报的敌情却没有引起上头的足够重视,以至于友军的军官和炮兵观测员不断被鬼子狙击手击中,有些部队甚至因此而丧失了战斗力!

  这一天,战壕里突然出现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一人正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却佩戴着金版领章!周卫国一激灵,仔细一看,那人的金领章上竟有三颗三角星,这是一位上将!

  周卫国随即看见上将走过横向战壕时露在战壕外的头部,心中突然暗叫“不好!”立刻冲上去一把将那上将扑倒在地,两人刚倒地,就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战壕沿击中了上将刚刚站立的地方,强大的冲击力溅起了一蓬土。上将的卫兵指向他的枪口也随着这一声枪声慢慢放下。

  上将抬起头,周卫国愣住了。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原京沪警备司令,中央军校教育长,现任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

  张治中拍拍身上的土,镇定地说:“你小子不错,救了我一命。”

  说完突然看清了周卫国的面容,指着周卫国惊喜地说:“卫国!是你?”

  周卫国猫腰敬了个礼,别提有多别扭了,但还是肃声说:“教育长好!原国民革命军装甲兵团战车营一连连长,现第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二团一营代理营长周卫国向您报到!”

  张治中笑了,挥挥手说:“和我就别客套了!对了,刚刚你怎么知道鬼子会开枪射我?”

  周卫国说:“鬼子有狙击手,专门狙杀我方军官和炮兵观测员,前段时间我方注意不够已经吃了大亏,教育长您在战场上穿着将官服当然会招狙击手了。”

  张治中笑了,说:“哦!你是怪我太招摇了。”

  周卫国低头说:“卫国不敢。”

  张治中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没怪你,你是好样的。”

  周卫国抬起头说:“鬼子狙击手发现了您又一击不中一定会呼叫炮火的,请教育长立刻跟我进防炮洞。”

  张治中点头说:“好,听你的!”

  众人刚进防炮洞,洞外就传来了炮声,虽然洞口拐了几个弯,冲击波被完全阻挡,洞壁和洞顶也都用枕木和钢板加固了,碎土还是不断从枕木缝隙中漏下,看来鬼子出动的是重炮。

  陪同的卫兵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周卫国,一句话,神了!

  张治中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说:“我现在以第九集团军总司令的名义向你们表示慰问,希望你们发扬黄埔精神,不畏牺牲,继续英勇杀敌!”

  周卫国立刻双腿一并,敬礼,说道:“请总司令放心,我们一定誓死守卫阵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张治中摆摆手说:“不要妄谈死字,留得有用之身多杀日寇才是!”

  周卫国肃然说:“卫国明白!‘此仇未报,衷肠若煎。誓将北指,长驱出关,收我疆土,扫荡凶残’,日寇未出国门之前,卫国不敢再言死!”

  张治中大声说:“好!不愧为我中华好男儿!”

  周卫国所引的几句话,正是张治中将军祭“一·二八”淞沪抗战阵亡将士文中的话,听见周卫国念出这几句话,张治中不由想起了第一次淞沪抗战的情形,内心激动,久久不能言。

  良久,张治中平静下来,问道:“你刚刚说你是原战车一连连长,你的战车呢?”

  周卫国黯然说:“卫国无能,战车均已被日寇击毁。”

  张治中皱眉说:“一辆都没了?你指挥的?”

  周卫国犹豫片刻说:“是!”

  张治中说:“不对,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不要有顾忌,但说无妨。”

  周卫国抬头看着张治中,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装甲部队的优势,并不在于单独使用,而在于装甲部队与步兵、炮兵乃至航空兵的协同配合。首先,在炮兵的掩护下,战车可以充分发挥机动力强,防护性好的优势,在步兵的伴随攻击下打开突破口,并快速向敌纵深攻击,打乱敌部署,航空兵由于速度快,活动范围大,可以进行侦察或直接压制敌地面火力,这样使用战车才能真正发挥它的用途。而我们前几天使用战车部队时,既无航空兵又没有足够的炮兵支援,配合我们的步兵也都没有接受过协同战车作战的训练,不能互相提供掩护,单独使用战车冲锋,两个连的战车在日军优势炮火和步兵的抵近攻击下损失殆尽,战车兵也损失大半!”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真正懂得使用装甲部队的人不多啊!尤其像你这种留学德国,受过正规装甲作战教育的人才。人留下来了就好,战车损失了还能补充,战车兵损失了就再难培养了。”

  说着又指了指防炮洞,说:“那这块阵地……”

  周卫国说:“我们的战车被击毁后我就带着配属的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二团一营和三十六师一零八旅二一五团两个营残部继续和鬼子战斗,前几天一零八旅杨旅长给我补充了一个连兵员我就跟着他们一起作战了。这些工事是在工兵的配合下利用铁路的枕木和上海市民支援的钢板修筑的。”

  张治中点头说:“哦!我记起来了,杨旅长跟我提过前几天在唐山路有支拼凑起来的部队打得很好,说的就是你吧?好样的!不愧是黄埔生和留德学员!不过你是战车兵,现在战车没有了你还是先撤下去吧。”

  热血(七)

  周卫国挺胸道:“卫国既身为黄埔人,就绝不能给黄埔抹黑!如今上了战场,更绝无借故退缩之理!望教育长顾念卫国这一片爱国之心,准卫国坚守阵地!”

  张治中考虑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说:“好吧!你留下吧,反正你以前学的也是步兵科,听杨旅长说你们营战斗力也是最强的!不过你现在还只是代理步兵营长,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那我就正式任命你为八十七师二六一旅五二二团一营营长!还有,你的军衔是少校吧?我升你的军衔为中校!我看你现在兵员也不够,再给你一个连,就是我的警卫连。”

  周卫国大惊说:“教育长,这怎么可以?教育长身系京沪安危,如有不测,卫国虽万死难赎其罪!”

  张治中断然说:“将有必死心,士无偷生念!这仗才能打得赢!就这么说定了,我的警卫连给你,但你一定要把阵地守好!”

  周卫国敬了个军礼说:“誓与阵地共存亡!”

  张治中笑笑说:“又来了,把阵地守好并没有说要你死。”

  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刚刚说日军有专门的狙击手,前段时间我方注意不够已经吃了大亏,那现在呢?”

  周卫国迟疑了一会说:“前几天我们营有个连长被鬼子狙击手狙杀后我就向上头汇报了鬼子有狙击手的情况,我们营还制订了防备措施,所以我们营情况还好,但其他部队……”

  张治中沉声说:“其他部队怎样?”

  周卫国说:“我看其他部队好像并没有在意,今天上午友军的一个团长就在阵地上被鬼子狙击手狙杀了!”

  张治中眉头紧皱,低声怒骂道:“愚蠢!”

  随即又问周卫国:“你们的防备措施是什么?”

  周卫国回答道:“一、除了战斗,任何人员不得将身体的任何部分伸出战壕;二、所有官兵禁止佩戴任何军衔标志,全体换普通作战服;三、所有士兵遇见长官后不得敬礼;四、所有士兵不得围在长官身边;五、严禁在防炮工事以外的战壕生火、吸烟。”

  张治中点了点头,说:“很好!作战参谋,将这几项防备措施全部记录!回指挥部整理后下发全集团军各部!”

  随行的作战参谋应道:“是!”

  立刻开始记录。

  张治中又说:“日军有专门的狙击手,我们有没有?”

  周卫国说:“报告总司令,目前我军建制中尚无正式编制的狙击手。”

  张治中说:“哦?我看我们也该有狙击手,也杀杀日寇的威风!”

  周卫国说:“教育长说得是,不过我们没有专用的狙击步枪,也没有专门训练的狙击手。”

  张治中说:“枪好办,整个淞沪战区有四个德式师(368788和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我就不信还找不到几支狙击步枪!至于狙击手,就让他们在战场上训练好了。”

  周卫国说:“是!”

  又过了一会,鬼子的炮击终于停止,周卫国也送走了视察前线的张治中。

  不久,张治中的警卫连就开了上来,一色的德式装备,还真带来了6支加装了光学瞄准镜的毛瑟Kar98K步枪!同时带来的还有周卫国的正式委任状和军衔领章上加的两颗三角星。

  周卫国没有学过狙击课程,所以决定从警卫连里挑选神枪手,让他们在战场上自己学会狙击战术。

  果然不愧是国军精锐的德式师中的部队,张治中的警卫连里几乎人人都是神枪手,周卫国从中挑选了6个机灵的,把狙击步枪配给他们,向他们大致交待了任务,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打冷枪了。至于瞄准镜,就由周卫国翻译了附带的德语使用说明书后再教会狙击手使用了。

  于是,很快对面的日军部队就发现大白天在阵地上露出头不再安全,就连夜晚烟头的火光也能招来致命的7.92mm毛瑟尖弹!

  日军终于明白对面的中国军队也有了狙击手,所以立刻调集了十几名优秀狙击手进行反狙击作战。几天以后,中国军队那边就再也没有讨厌的毛瑟Kar98K步枪的单发射击声了!

  看着眼前放在一起的几支要么被迫击炮炸断,要么瞄准镜被子弹击碎还带着粘呼呼红白混合物的狙击步枪,周卫国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可以想像,日军狙击手的战术有多成熟!

  现在他手中的6名狙击手都已阵亡,都是在最近两天的狙击作战中刚开了第一枪后就被对面不知什么地方射出的子弹击中头部或是在连续射击后被日军炮火覆盖而丧生。

  警卫连的战士看着这几支狙击步枪,眼中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现在,再也没有人敢主动提出担任狙击手接替阵亡的同袍继续狙杀任务了。

  如果是面对面的厮杀,这些战士肯定都不会有半分犹豫,但面对着未知的危险,人类恐惧的本能却暴露无遗。

  周卫国没有怪他们。他明白,自己狙击战术的尝试是彻底失败了!但狙击手的作用,在他的脑海中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时间进入9月份,中日双方不断在上海增兵,战役规模也随之不断扩大。

  这两天,对面的日军又发动了几次进攻,虽然在1营的拼死反击下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1营却也伤亡近半,幸亏伤亡的大多是没有作战经验的补充兵,否则1营几乎就要丧失战斗力了。

  日军的进攻暂时停止了,周卫国却知道,日军正在为接下来的进攻积蓄着力量,后面的进攻必将越来越猛烈,但同时,周卫国更加清楚地知道,中国军民的抵抗也必将越来越猛烈!

  趁着这难得的战斗间隙,上海市民的慰问团送来了慰问品,同慰问团一起来到前线的还有一些上海的大学生。

  看着学生们尚带着稚气的脸,周卫国不由想起了五年多以前跟他们一样的自己,心中不由感叹世事无常。当时在参加东吴大学慰问团之前,周卫国又何尝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别人慰问的对象?

  不久,换防的部队也上来了,周卫国的1营奉命撤到了市郊修整,陆续又补充了一些枪械弹药,不过出于后勤补给的考虑1营的炮排换成了2门国造的82mm迫击炮。

  随着新兵的补充,1营逐渐恢复了元气。

  看着补充上来的至少经过了一些初级军事训练的新兵,周卫国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在休整期间,周卫国组织老兵给这些新兵讲解战场注意事项,传授战斗技巧,这些新兵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练得热火朝天。但这些新兵对于老兵所说的战场的残酷,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周卫国也只好心中暗暗叹气,看来只有让这些新丁们真正上了战场,他们才会知道什么是战争!

  不过,1营的归属问题现在比较麻烦。从番号上来看,1营当然属于87261522团建制,关键是522团在1营参与强攻汇山码头之战后以为1营已全部阵亡就重组了1营,而且在这几天的作战中1营都实际隶属于36108旅作战序列。但由于1营战斗力惊人,87261522团和36108旅都抢着要这个营,以至于522团团长易安华和108旅旅长杨光钰还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由张治中出面将1营的番号更改为87师独立营,名义上仍属87522团,但实际归第九集团军直属,才平息了这一争端。

  99日,被强制休整了近1周的周卫国独立营终于接到了集团军司令部的作战命令:即刻增援杨行一带防守的第1241营。

  对于1师的那个1营,周卫国这几天还是听很多人提起过的,人人都说那个营长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居然拒绝上头给他派增援!但激战这么多天,他们营的兵力已经损伤近半,杨行一带位置又比较重要,师部怕他顶不住,还是决定给他派增援,但1师自己已经没有预备队了,所以就向邻近的87师求援。1师虽不属于第九集团军,但87师还是将1师的请求上报了集团军司令部,张治中在考虑再三后就近将周卫国的独立营派了上去。

  周卫国是怀着好奇心带着独立营出发的。

  到了杨行,周卫国命令部队先分散到1营的防炮工事里待命,自己带着一个通讯员和作战参谋就直接去了1营的指挥部。

  只是进1营的指挥部时却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原来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防备鬼子狙击手,独立营的所有官兵都摘除了军衔标志,穿的也都是普通作战服,现在的周卫国,活脱脱就是一个普通列兵,警卫如何肯放他进1营的指挥部?周卫国好不容易向警卫解释清楚,还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白纸黑字盖着第九集团军大印的委任状和自己的军衔领章,警卫才放行。

  但周卫国进了指挥部,却发现1营长根本就不在指挥部里。问留守的参谋,参谋说是营长上阵地察看敌情去了,至于协助防守的防区如何划定,他一个参谋做不了主,必须等营长回来!说这话时,居然还没好脸色,好像是在说:“又没叫你们来!”

  周卫国只好苦笑,连手下的兵都这样,看来关于那位营长的传闻多少还是有一些由头的。

  周卫国在指挥部等了半天,终于听到指挥部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警卫小声说话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洪亮的声音:“八十七师独立营?他们跑我们防区来干什么?增援?我们一营什么时候要求过增援了?叫他们增援别的部队去!”

  说到后来,语声中已经带有怒意了。

  不一会,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了进来,那人进门看见周卫国后却是一愣,然后惊喜地叫道:“卫国!怎么是你?”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进来的这人竟是原来中央军校的舍友方胜利!不由也是惊喜异常,说:“胜利!你怎么也在这里?”

  方胜利说:“我当然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营的阵地啊!”

  周卫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说:“哦,是了。我倒忘了你当初从中央军校毕业后去的就是第一师!怎么,你现在就在二旅四团一营?”

  方胜利刚要说话就听边上的一个通讯员说:“这可是我们方营长!”

  方胜利做势要打那通讯员,说:“一边去!我和老同学说话你插什么嘴?”

  那通讯员嘟着嘴一脸委屈跑到一边去了。

  周卫国指着方胜利哈哈大笑说:“哦!闹了半天,我到杨行来就是归你指挥呀!”

  方胜利嘿嘿笑道:“哪能啊?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知道?早就听说八十七师独立营很能打,营长还是个中校!原来就是你啊?我虽然和你一样是营长,但军衔没你高,打仗我也自认没你在行,你既然来了,仗怎么打,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卫国连忙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客随主便嘛!既然来到你的防区,我就得听你指挥!”

  方胜利啐了一声说:“呸!我指挥你?还不让第九期的弟兄们把我给活扒了呀?我听你的!就这么说定了!”

  这时,就听有人在门外大声说:“报告!一连连长徐虎前来报到!”

  方胜利大声说:“报什么告?进来。哪这么多破规矩?”

  门外进来了一个一脸骠悍的军官,看来就是一连连长徐虎了。

  徐虎走到方胜利面前,正要敬礼,突然看见了周卫国,眼立刻瞪大了,指着周卫国说:“你……你不是疯子新丁吗?”

  周卫国傻了,“疯子新丁”是他当年在新兵营的绰号,眼前这连长怎么会知道的?

  方胜利“呸”了一声说:“徐虎,你小子说什么呢?什么‘疯子’?他是我以前在中央军校的舍友!第九期鼎鼎大名的周卫国!留学德国才回来!前段时间打过汇山码头的!现在是第八十七师独立营营长!”

  徐虎一拍大腿说:“对!‘疯子新丁’就是叫周卫国!”

  方胜利正要再训徐虎,周卫国已经想明白了,当年他在新兵训练营受训几个月后教导连就迎来了两个营的新兵,这两个营的新兵不就是第一师的吗?看来这徐虎就是当时受训的新兵了。

  果然,就听徐虎说道:“营长,你不知道,当初我新兵训练和周营长在一个兵营!他可是我们整个新兵营最牛的人了!人称‘疯子新丁’!整个教导连的老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方胜利瞪大了眼看着周卫国,突然大声说道:“好啊!卫国!你不厚道!”

  周卫国苦笑说:“我怎么了?”

  方胜利说:“你在新兵营这么露脸的事情怎么从来都没跟兄弟们提起过?”

  周卫国陪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是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吗?过去的事,提他作甚?”

  方胜利说:“什么过去的事?你给我老老实实交待清楚!我说你怎么单兵能力这么突出呢?原来当初在新兵营就打好底子了!”

  周卫国苦笑着说:“这有什么好交待的,当初我刚去的时候,整个训练营只有我一个新兵受训,教导连的老兵们都变着法子整我,我只好拼命练了,最后练到他们都不敢整我了,我也就回军校了!”

  方胜利啧啧叹道:“这还叫没什么?人家可是整整一个教导连训你一个啊!我当初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呢?我要是也被一个教导连这么天天操练,没准也能像你现在这样混个中校干干!”

  说完大笑。

  周卫国顿时明白方胜利这都是在损他呢!立刻笑骂着冲上去就要把方胜利往地上摔,两人很快扭作一团。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停手,两人都是大笑,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在中央军校的日子。

  周卫国实在是太高兴了,分别这么久后,又能在战场上遇见当年的老同学和舍友,还可以并肩作战,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徐虎在一边看着两人,不停傻乐。开战后,他就从没见营长这么高兴过!

  待得两人的打闹停下来后,方胜利突然说道:“我说看见你总觉得有些怪,你不是中校吗?你的校官服呢?还有领章哪去了?”

  周卫国微笑着将鬼子狙击手的事情说了。

  方胜利听得不断点头,说:“我们也注意到了鬼子的狙击手了,不过我没你想得仔细,看来我们也该学你们!”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上次我们集团军张总司令视察前线后,才把我们的这几条经验整理后下发全集团军,没想到我们离这么近,却因为隶属不同而没法把经验介绍给你们!”

  方胜利说:“这也没什么,国军的派系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现在大家都能站到一起来打鬼子就很不错了!就好比这次,八十七师不是还派你们来增援我们了吗?”

  周卫国笑笑,也就不再多想这些了。

  一瞥眼看到徐虎,周卫国对他点点头说:“你是叫徐虎吧?我们是同一年开始的新兵训练,但我是军校学员,你却是从普通士兵干起。我现在还是营长,但你也是连长了!了不起!”

  徐虎笑着说:“这还得要多谢周营长您呢!”

  周卫国一愣,说:“谢我?谢我什么?”

  热血(八)

  徐虎说:“当时因为您的缘故,教导连提高了对我们的训练要求。我们那批两个营新兵原本是第一师的兵,但因为在新兵训练结束的考核中成绩比其他训练营的新兵高很多,所以各个部队都抢着要。结果只有我们一个营的新兵补充到了第一师,另一个营被第九十八师和第十一师给分了!我们这批人到了第一师后,很快就升到上等兵,又因为军事技能过硬,升士官的也多。当时跟我一起到一师的一个营新兵现在当连长的就有好几个呢!不过分到九十八师的当连长的也不少!听说有个都当营副了!”

  周卫国笑了,没想到受自己影响的人有这么多!

  几人正在交谈,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就感到大地在震颤,接着才听到天上传来的尖啸声。

  周卫国和方胜利同时说道:“鬼子重炮!”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相视一笑。这才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老兵都知道,除了爆炸威力大以外,重炮炮弹初速也高,只有在炮弹落地爆炸后才能听到炮弹飞行的破空声,不像迫击炮弹老早就听到它在天上飞的声音了!

  方胜利笑道:“看来鬼子又要进攻了!徐虎!”

  徐虎大声应道:“到!”

  方胜利说:“待会鬼子上来,还是你们二连上!”

  徐虎一脸的兴奋,大声应道:“是!”

  正要去布置作战任务,周卫国却说道:“等等!”

  徐虎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笑着对方胜利说:“胜利,你看我大老远跑来你总该表示表示吧?”

  方胜利一愣说:“表示什么?”

  周卫国说:“很简单,这一仗我们营来打!”

  徐虎急了,说:“周营长,你可不能这样,我……”

  方胜利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周营长和我说话呢!”

  徐虎更急了,说:“营长,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更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方胜利佯怒道:“我揍你狗日的!”

  做势要打,徐虎倒也一点不怕,挺身相迎,看得方胜利又气又笑,轻轻在徐虎脑门上一拍了事。

  方胜利转身对周卫国说:“好!这一仗你们营来打!不过,卫国,我们可说好,这一仗你打,下一仗就该我打了!打仗你指挥,但是上的部队轮流来!”

  周卫国笑道:“好!一言为定!”

  以方胜利此前坚决拒绝增援的行为来说,他现在的提议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徐虎见方胜利为了老同学铁了心“以权谋私”也就不再多说了,再说他也的确想看看这位当年的“疯子新丁”如今是怎样指挥作战的。

  鬼子炮击一停止,周卫国就命令独立营的一连、二连和重机枪连、炮排运动上来。

  看见周卫国独立营的编制里连82mm迫击炮都有,方胜利眼都直了!

  等独立营的部队进入阵地后,鬼子步兵已经开始进攻了。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大约两百多名端着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和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鬼子正猫着腰往阵地摸来。

  周卫国不由想起那次和斯科尔兹内谈论日军武器时的情景,想起斯科尔兹内对鬼子这两种枪的极低评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命令部队隐蔽,现在不许开火,等鬼子进入五十米后听他的枪声集火射击。一连老兵多,所以不用吩咐都是一边用眼角余光把鬼子盯得紧紧的,一边好整以暇地在胸墙上摆好拧开弹盖的手榴弹。二连虽然有很多新兵,不过好歹经过军事训练,又有老兵的言传身教,所以看见鬼子压上来心里虽然紧张,但也跟着老兵的动作准备手榴弹。整个防御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鬼子渐渐近了,进入400米后,周卫国从望远镜里看到有部分鬼子开始蹲下,摆弄着手中圆筒状的玩艺。周卫国知道这是鬼子的50mm掷弹筒。独立营当初在市区作战时没有遇上过这种武器,所以在泗塘河与鬼子交战时曾经吃过这种类似于微型迫击炮的武器的亏,现在可学乖了,除了观察哨,老兵们个个都把身体伏得低低的。

  鬼子的榴弹不断射到独立营的阵地上,独立营开始出现伤亡,不过都是些没有经验探头探脑的新兵。

  在掷弹筒的掩护下,鬼子终于进入了100米内,这时鬼子的掷弹筒怕误伤也就没再射击。一直到现在守军都没有反应让进攻的鬼子错以为守军都被之前猛烈的炮火给消灭了,所以这些鬼子发一声喊,就直起了身子向阵地冲过来。等鬼子冲入50米,周卫国一声令下,独立营轻重机枪步枪一起开火,炮排的迫击炮也不断射击,首先将后面操纵掷弹筒的鬼子给炸得飞上了天空,随后又把进攻的鬼子拦腰断开。

  鬼子近来几天都没遇上这么猛烈的火力,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但鬼子的单兵素质确实没得说,很快就各自找到隐蔽物开始还击,独立营的命中率大大下降,伤亡也开始增加。

  老兵们却一点也不急,相视一笑,拿起手榴弹,蹲下,不紧不慢地拉下导火索,等了一两秒钟后才身体一蹬,将手榴弹甩手朝鬼子扔了过去。老兵们扔出的都是加了预制破片外罩的德制M24长柄手榴弹,虽然笨重,但投掷距离远,威力大。延时后的手榴弹都是飞到鬼子上空就凌空爆炸了,高速四射的破片没有任何杀伤死角,顿时,隐蔽射击的鬼子伤亡一大片。倒是有几个新兵直接就把M24手榴弹扔出去了,被老兵大骂败家子!(M24是进攻型手榴弹,弹壳为薄钢板冲压成型,主要靠爆炸冲击波和少量弹片杀伤敌人,防御战斗时威力不足,所以需加上预制破片外罩。)

  进攻的鬼子不得不郁闷地退了回去。后撤的路上又被炮排追着轰了一段距离。

  这一次进攻鬼子损失一百多人,独立营却只有二三十人的伤亡,看得方胜利和徐虎都佩服不已。

  鬼子刚撤出500米,周卫国就立刻命令重机枪连和炮排转移,所有战士就近进入防炮工事。

  部队刚刚隐蔽完毕,鬼子就开始炮击了。

  刚刚重机枪连和炮排的阵地在前几轮炮击中就被轰得支离破碎。

  这回方胜利对重机枪连和炮排的及时转移就更是赞不绝口了。

  按照约定,下一次进攻该由1营来防御了。不过周卫国还是暗自决定给1营留下自己的重机枪连和炮排。

  这回鬼子的炮击持续有半个多小时,炮击之后,却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趴在战壕里的徐虎都等得有些急了,对面日军阵地才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很快,一辆鬼子坦克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里,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最后一共有八辆坦克出现!

  徐虎脸上汗顿时就下来了。他虽然知道这铁皮包着的玩艺叫坦克,但前段时间的进攻鬼子并没有使用坦克,他没有打坦克的经验!

  这时,听见了轰鸣声的周卫国和方胜利也来到了战壕,方胜利从望远镜里看到鬼子坦克也是一惊,他也没有打坦克的经验,所以面对鬼子坦克也是一筹莫展。

  看见鬼子这次进攻居然出动了坦克,周卫国皱紧了眉头,现在自己手头既没有坦克,也没有战防炮,连制作燃烧瓶的原料都没有,打坦克肯定有难度!

  从望远镜里又看了一会,周卫国突然眼前一亮。鬼子这次进攻用的是他交过手的“八九式”坦克,“八九式”坦克虽然主装甲可以防御37mm炮的射击,但却没办法面面俱到,后部、底部、顶部装甲还有履带都是它的薄弱点,德式手榴弹应该可以凑效的。再看伴随坦克作战的鬼子步兵,还是没学乖,跟上次在市区作战一样远远跟在坦克后面,周卫国立刻有了主意。

  周卫国转身对方胜利说了自己的战术:“我看我们可以把防御兵力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守在第一道防线,先不要开火,放鬼子坦克过去,等鬼子坦克一过去,立刻阻击后面伴随的鬼子步兵。一部分用手榴弹抵近攻击鬼子坦克的薄弱点如履带,后部、底部、顶部装甲。一部分守在第二道防线,随时准备增援并消灭突破防线的鬼子步兵和逃离坦克的鬼子战车兵。”

  方胜利将信将疑说:“用手榴弹对付坦克行吗?”

  周卫国说:“当这个营长之前我可当过战车连长!在市区还和鬼子坦克打过!”

  方胜利立刻放心了,说:“好!听你的!”

  周卫国说:“这回就不用强分你打还是我打了,我的部队打坦克有经验,这回鬼子坦克就归我的一连打了!二线阵地也由我来守吧!”

  方胜利笑了,说:“好!就这么定了!揍他狗日的!”

  两人转身立刻分派部队。

  周卫国怕一线阻击火力不足,把重机枪连支援给了1营,方胜利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也就没有推辞。周卫国又命令炮排随时准备支援一线阵地。

  等1营和独立营都准备好后,鬼子坦克也驶近了,这时鬼子坦克开始不断开炮,车载机枪也开始拼命扫射,但1营官兵严格遵照周卫国的建议,就是不还击,除了少数几个观察哨,其他人都是矮身蹲在战壕里。

  很快,就有鬼子坦克越过了第一道防线。

  1营的土工作业还是很到位的,第一道防线之后并不是一马平川,还有各种纵横交错的壕沟,独立营老兵最多的1连就利用这些壕沟隐蔽接近了鬼子坦克。

  等鬼子坦克都越过了第一道防线,1营突然从战壕里冒了出来,迅速朝鬼子坦克身后的步兵开火,重机枪连也动作飞快地架好重机枪开始射击。

  冲到近前的鬼子无遮无拦,死伤惨重。但有一部分鬼子已经突入了阵地。方胜利大喊一声;“警卫班,跟我上!”

  提起驳壳枪,带着警卫班就冲了上去,一顿驳壳枪,硬是把这群鬼子给赶了出去,不过鬼子这么一冲,1营还是出现了很大伤亡。

  这时,独立营1连老兵们突然从壕沟里钻了出来,不断把冒着烟的德式长柄手榴弹扔到鬼子坦克的尾部发动机舱盖上或把国造集束手榴弹塞到了鬼子坦克履带里。有辆坦克立刻被炸得发动机起火,其他坦克的履带也不断被炸断,在惯性下滑动一段距离后立刻就原地不动了。但这些坦克上的机枪还是继续不停地扫射,打倒了不少战士。很快,有个老兵找到了诀窍,接近鬼子坦克后,直接就把手榴弹从鬼子坦克的射击孔里塞了进去,这辆鬼子坦克里发出沉闷的爆炸声后,立刻就没动静了。其他老兵精神一振,立刻照着他的做法,虽然在接近坦克的时候出现了很大伤亡,但最后都贴近了坦克,在零距离下,坦克对步兵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任得这些老兵屠宰。不久,突入阵地的8辆鬼子坦克一一被1连老兵们击毁,但1连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亡六十多人!

  1连在击毁鬼子坦克后很快就加入了一线阵地协助阻击鬼子步兵。周卫国也指挥着炮排以每炮接近每秒1发的急速射拼命压制鬼子步兵。

  鬼子终于受不了撤退了!

  这一次进攻的持续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鬼子进攻的8辆坦克全部被击毁,步兵伤亡也有两百多。同样的,阵地虽然守住了,但1营和独立营的伤亡却也达两百余人!其中还有很多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算上轻伤员,现在1营和独立营加起来也就一个营多一点的兵力了。

  老兵的大量损失让周卫国和方胜利都心疼不已,为防鬼子再次使用坦克,周卫国重点总结了1连反坦克作战的得失,制订了新的战术,要点就是:一、将现有壕沟加深加宽,以满足反坦克需要;二、目前条件下,反坦克应以近战为主,并注意分割鬼子坦克与步兵之间的联系;三、实战证明,坦克的履带、后部发动机舱盖、观察窗、射击孔是薄弱点,可作为重点攻击点;四、坦克失去行动能力后并不代表失去战斗力,应诱使鬼子离开坦克或直接使用手榴弹攻击坦克外部(紧贴坦克装甲外部的剧烈爆炸可在装甲内部形成“崩落效应”,即高速飞溅的金属碎片,从而对坦克内部乘员造成二次杀伤,这也是反坦克碎甲弹的原理。但现代坦克普遍采用防崩落内衬后,碎甲弹的杀伤效果就不明显了。)。

  鬼子后撤不久,就是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重炮轰击。

  反正大家也习惯鬼子的炮击了,总结完作战经验后,各人该休息的休息,该准备的准备。竟是浑不在意。

  看得周卫国暗暗点头,这才叫百战之师!

  炮击一停,周卫国就将剩余战士分成两班,轮流进行土工作业,加深加宽壕沟。

  不过这回炮击过后,鬼子却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到了晚上,战士们已经从容地将壕沟按反坦克要求挖好,又利用挖出的土方加固了各个工事。后勤部队也趁机将补给的弹药送了上来,又把重伤员运了下去。

  眼看天色暗下来,周卫国派出几个潜伏哨前出,这样鬼子就别想趁夜暗偷袭了。

  但直到天亮,鬼子也没发动袭击,这一夜竟是平安度过!周卫国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昨天的进攻,鬼子在一个营的防线正面(鬼子当然不知道独立营增援1营这个情报)就损失了400多人外加8辆坦克!鬼子的兵力也不多,每次这样消耗鬼子也受不了!想到这里,周卫国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兵力不足,这才是鬼子的固有弱点!

  上午八时,鬼子又开始炮击了。

  炮击过后半小时,数百鬼子再次发动进攻。

  周卫国、方胜利和徐虎三人都趴在战壕里微露双眼从望远镜里看着这群进攻的鬼子。

  方胜利边看边说:“卫国啊,昨天的第二次进攻可是我们一起打退的,照轮这次是我们1营上了!”

  周卫国笑着说:“那我们独立营就当你们1营的预备队吧。不过炮排和重机枪连照旧!”

  方胜利和徐虎都满意地笑了。

  看了好一会,徐虎突然失望地对边上的方胜利说:“营长,鬼子今天进攻怎么不派坦克了?”

  方胜利笑道:“你以为啊?昨天一次进攻鬼子在我们阵地就损失了八辆坦克!鬼子也肉痛啊!怎么的,你还想和鬼子坦克干啊?”

  徐虎嘿嘿笑道:“昨天看了人家独立营1连打坦克,又听周营长总结了打坦克的战术,我估摸着我们连也能打了,所以今天想试试。没想到鬼子不给咱这机会啊!”

  方胜利笑骂道:“兔崽子不得了了!才学了几手就想露了?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跟着周营长,有得你学的!”

  徐虎傻笑道:“营长,你还别说,周营长虽好,但我就是跟定你了!”

  方胜利说:“跟定我了?那我要是阵亡了怎么办?”

  热血(九)

  徐虎赶紧说道:“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

  方胜利在徐虎头上用力敲了一下说:“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当兵打仗哪来这么多忌讳?”

  徐虎摸着被方胜利打的地方委屈地说:“营长你还真打呀!打得比鬼子还狠!”

  方胜利笑道:“你小子就是欠揍,还不赶紧把部队拉上来准备战斗!”

  徐虎答应了一声转身弯腰跑走了。

  周卫国在一边忍不住笑了,说:“胜利,我看你们两个人怎么跟孩子一样?”

  方胜利不乐意了,说:“卫国,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啊!我要是孩子你顶多就是大孩子!”

  周卫国摇摇头,微笑不语。

  这时鬼子已经接近了400米,跟昨天一样,又有部分鬼子开始蹲下,摆弄着手中的50mm掷弹筒。

  这回周卫国就没跟他们客气了,立刻命令炮排对敌掷弹筒进行压制射击,反正自己的实力昨天也已经暴露过了。

  经过这些天的战斗,炮排的炮越打越准,首轮射出的两发82mm迫击炮弹直接正中目标,把几个鬼子掷弹筒小组送上了天。虽然还有鬼子掷弹筒在发射,但很快也都被炮排一一敲掉,看得战士们兴高采烈。

  敲掉掷弹筒后,鬼子的奔跑速度明显加快了。周卫国命令炮排继续射击,炮弹不断落在冲锋的鬼子堆里,但鬼子却毫不停留继续前冲,看来鬼子也被逼急了。

  看到鬼子的气势出来了,方胜利立刻命令轻重机枪提前开火,将鬼子死死压制在200米开外。

  这时,鬼子迫击炮也开始射击,炮弹不断落在1营阵地上,1营伤亡立刻直线上升,火力顿时一滞,被压制的鬼子乘机又逼近了不少。

  周卫国一看情形不对,一拉方胜利说:“胜利,叫1营撤下来,放鬼子进来!”

  方胜利急了,说:“不行!我的阵地不能丢!”

  周卫国大声说:“我不是要你丢掉阵地,是要你把鬼子放进来打,这样鬼子炮兵就不敢开炮了!你放心,小鬼子个头矮,没有准备他们怎么过这些壕沟?”

  说着一指原本用来反坦克的壕沟。

  方胜利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转身大声命令道:“一营,撤到二线阵地!”

  1营和重机枪连立刻边打边撤,很快就撤过了壕沟,又一一把壕沟上通行的木板撤走了。

  不一会,鬼子就冲过了一线阵地,鬼子迫击炮也不敢再射击了。

  冲过一线阵地的鬼子继续向纵深冲击,看见眼前宽大的壕沟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他们原本想从壕沟的这边跳下再从另一边爬上去的,但跳下去之后就发现,这壕沟的深度远超他们相像,(日军“八九式”坦克车高2.56米,1营的壕沟基本都是按超过这个高度的标准挖的!)不由都急了,以至于在二线阵地的方胜利都能听见他们的吼叫。跳下壕沟的鬼子越来越多,终于,有鬼子发觉了不对,阻止了其他鬼子继续往壕沟里跳。但这时,撤到二线阵地的1营和预备队独立营同时开火,没有跳到壕沟里的鬼子死伤惨重,一部分鬼子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跳下了壕沟,一部分鬼子转身就往回跑,却也是没跑多远就被子弹追上,另外一部分鬼子好不容易跑到一线阵地,想凭借工事反击,却发现这里的工事早被自己的炮火炸毁,只好狼狈地跑回去了。

  地表的鬼子一撤,周卫国立刻命令战士们用木板搭着过了几条壕沟。冲近最外面那条壕沟附近时,正有十几个鬼子踩着人墙爬到壕沟边缘,刚露出头就被发现了。周卫国指挥营属作战分队一通驳壳枪就把这些步枪都还没来得及伸出的鬼子给消灭了。老兵们见状都微笑着趴了下来,从身上掏出了手榴弹,拧开弹盖,拉下导火索,等了几秒钟才轻轻扔入了前方不远处的壕沟(延时是为了防止鬼子拾起手榴弹扔出来)。其他战士有样学样,也拿出了手榴弹延时后往壕沟里扔。

  壕沟里不断传来爆炸声和鬼子的惨叫声,终于,壕沟里归于沉寂。

  周卫国又命令战士们用绳子向壕沟里放下一个排迅速打扫战场。这个排战士下了壕沟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每具鬼子尸体上都补了一刺刀,还真有几个躲着装死的鬼子因此含恨而终!只好在黄泉路上大叹自己的不幸与支那人的狡猾了!

  打扫的结果让周卫国也大吃一惊,壕沟里消灭的鬼子竟差不多有两百!加上在地表阵地消灭的鬼子,这次战斗鬼子至少损失了有三百多人!但一营和独立营加起来损失也有两百多,重机枪连也仅剩2挺重机枪了。损失大多是在一线阵地由鬼子炮火造成的。

  打扫战场的那个排还从壕沟里运回了几十支尚能使用的鬼子枪械和部分弹药。

  等战士们抱着这些武器躲入防炮洞后,鬼子的报复性炮击又开始了。

  这回的炮击足足持续了有三个小时!看来鬼子真是气疯了!

  这次进攻虽然被打退了,但周卫国和方胜利都高兴不起来。

  沉默良久,方胜利突然说:“怪了,鬼子前几天的进攻最多就是两百多号人,怎么现在越打人越多了?”

  周卫国想了想,叹了口气,说:“胜利,看来这是我们独立营的原因!”

  方胜利有些奇怪,说:“怎么会是你们独立营的原因?”

  周卫国说:“你也看到了,我们营有两门八十二公厘迫击炮,而在我军步兵的编制里,八十二公厘迫击炮是属于团属支援武器的,所以鬼子肯定以为他们正面防守的是一个团!自然就加大攻击力度了!”

  方胜利恍然,说:“难怪鬼子昨天连坦克都用上了!”

  周卫国突然忍不住笑了,说:“不过鬼子这几次进攻都损失惨重,估计现在他们的指挥官也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了!”

  方胜利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没错!鬼子可能以为我们这里又增兵了呢!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在这里吸引的鬼子越多,其他方面友军的压力就越小!”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所以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方胜利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们兄弟并肩作战,杀他狗日的!”

  周卫国也跟着说:“对!并肩作战,杀他狗日的!”

  炮击刚停,观察哨就报告说鬼子又上来了。

  周卫国和方胜利立刻出了防炮洞。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这次进攻的鬼子竟然只有不到两百人!

  难道鬼子的兵力真的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或者是鬼子自信到仅凭这不足两百人就想突破防线?可鬼子刚刚三百多人的损失摆在那里,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守军的战斗力的!那鬼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不停思索着。

  鬼子已经越来越近了,但却奇怪地没有像以往一样使用掷弹筒,而是冲到离阵地大约两百米时立刻趴倒朝这边射击。炮排的迫击炮已经没有炮弹了!鬼子又都卧倒隐蔽着,如果贸然还击,效果肯定也不好!以1营和独立营剩下的兵力,也不允许再轮流防御了,方胜利和徐虎都焦急地等着周卫国的决定。

  这时,相邻的232营阵地突然传来了熟悉的鬼子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爆炸的声音。

  周卫国突然明白了——鬼子在这边撞得头破血流后终于改变了主攻方向,他们现在对1营阵地的进攻纯粹是牵制性的!

  一想明白这点,周卫国顿时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方胜利后,方胜利也表示同意。周卫国随即命令部队保持戒备,如果鬼子再不接近就不要去管他,以节省弹药。

  很快,2营阵地开始响起密集的枪声,可过了一会,枪声反而稀疏了下来。

  周卫国突然暗叫不好,看这情形,2营的阵地迟早要让鬼子给突破!

  2营的阵地在1营的侧后,如果鬼子占领了2营阵地,1营阵地就变得突出于战线又孤立无援了!鬼子也可以很从容地前后夹攻!想到这点,周卫国立刻对方胜利说道:“胜利,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增援2营!”

  方胜利点头说:“没错,2营阵地一丢我们就被动了。我带人去吧!”

  周卫国说:“不,我去!你留下防备这群鬼子!”

  随即大声叫道:“独立营,跟我来!”

  独立营剩下的一百多战士立刻从战壕起身,隐蔽着向周卫国靠拢。

  方胜利看周卫国主意已定也就没有再争执,说道:“卫国,把我的警卫班也带上吧!”

  周卫国略一思索就同意了,方胜利的警卫班装备的也是20响驳壳枪,近战火力强,正用得上。而且当前的鬼子只是佯攻,剩下的部队应该足以应付了。

  部队刚一集结好,周卫国就迅速带着他们向2营阵地穿插过去。

  等周卫国他们赶到时,已经有部分鬼子突入了2营阵地,和2营展开了白刃战。

  周卫国带着部队迅速冲了上去,在几乎面对面的交战距离下,独立营作战分队和方胜利警卫班的驳壳枪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阵连续射击后,突入阵地的鬼子大半被消灭,但后面的鬼子却仍然在往里突。

  周卫国驳壳枪子弹已经打完,也来不及再装填弹药了,随手把枪往腰间一插,捡起地上一支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就朝面前的鬼子冲了过去,拿着步枪的战士上好刺刀紧跟其后。

  迎面一个鬼子见周卫国冲过来,嗷嗷叫着挺枪就是一个突刺,周卫国轻巧躲过,闪身将刺刀刺向这鬼子的腹部,但刺刀在刺到这鬼子腹部时突然一滞,接着,刺刀竟然断了!周卫国一惊,立刻后退一步,堪堪避过这鬼子的第二刺。鬼子见周卫国刺刀已断,顿时一脸的得意,周卫国冷笑一声倒转步枪迅速一轮,这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周卫国的枪托已经砸在了他头上,在两个硬物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后,这鬼子立刻脑壳破裂,倒地身亡!

  周卫国立刻抛掉手中步枪,矮身捡起了这鬼子的步枪,拿起步枪后周卫国又心中一动,迅速用刺刀挑开了这鬼子的军服,他要看看这鬼子的腹部究竟有什么花样!

  军服一挑开,这鬼子的腹部就露出了一个像肚兜一样的玩艺,周卫国用刺刀扎了扎,发现很有韧性,登时明白这是鬼子的护具!刚刚刺刀就是刺在了鬼子腹部的护具上,而“中正式”步枪配的刺刀又太长(长约57.5cm),钢质也不是很好,才别断的,想明白这些,周卫国又用刺刀探了探这鬼子的胸部,发现没有护具。周卫国立刻大声说道:“大家注意了!鬼子的腹部有护具!大家拼刺刀时不要刺鬼子腹部,要刺胸部!”

  身后的战士应了一声,迅速把这消息又传给了别的战士,很快,战士们都知道了这个情况。

  周卫国端着步枪继续前冲。这回遇上周卫国的鬼子就倒霉了,都是刚一照面就被周卫国刺中心脏而亡,竟无一人有闪躲之力!在周卫国的带领下,战士们迅速将冲进来的鬼子硬生生压了回去!这时跟在后面的作战分队和警卫班战士也将驳壳枪重新装填完毕,再次开火,突然增加的火力迅速将附近的鬼子都消灭了。

  后继进攻的鬼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对射了一阵子发现占不到什么便宜后,终于撤退了!

  战斗结束后,周卫国一清点伤亡,不由又开始心疼,这一次战斗又损失了四十多名老兵!而且阵亡的老兵大多死于和鬼子的白刃战!周卫国暗暗心惊,看来鬼子的拼刺技术还真是强!幸亏提前发现了他们腹部的护具,要不然损失肯定还要大!

  眼看鬼子往后撤了,惊魂甫定的2营营长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援兵不由大声说道:“兄弟是三团二营营长王大彪。谢谢弟兄们鼎力相助!不知弟兄们是那支部队的?你们的长官呢?”

  这支部队倒也奇怪,从服色上根本就看不出谁是长官!但不一会王大彪就看到战士们的目光投向了周卫国,所以立刻转向周卫国说:“不知这位长官如何称呼?”

  周卫国说道:“我叫周卫国,是八十七师独立营营长。”

  王大彪肃然起敬,说:“原来是八十七师独立营!久仰久仰!难怪个个都这么能打!”

  周卫国平静地说:“这些战士有一部分是我们独立营的,还有一部分是你们四团一营的。我们营昨天才开到杨行增援一营,今天看你们阵地吃紧所以没有请示上头就擅自作主过来了。”

  王大彪立刻上前用双手握住周卫国的手不停地说:“感谢周营长!感谢友军!”

  周卫国正色说:“大家虽属不同部队,但都是中国军人,打的也都是鬼子,何必言谢?而且我们防区紧靠在一起,本就该守望相助的!”

  这一番话把王大彪感动地热泪盈眶,哽咽着连声说:“是的是的!守望相助!守望相助!”

  见王大彪只顾了激动,周卫国低声提醒他说:“王营长,鬼子现在正退下去,过一会肯定就要炮击了,你还是赶紧让你的部队打扫完战场后隐蔽吧!”

  王大彪顿时反应过来,放开周卫国的手后转身大声命令道:“立刻打扫战场,打扫完毕后注意隐蔽!”

  周卫国对王大彪说道:“王营长,鬼子已经被打退了,我们也该回自己阵地上了,我们后会有期!”

  王大彪连连说:“谢谢!谢谢!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周卫国立刻转身带着战士们飞快地往回赶,赶回1营阵地时,2营那边就传来了炮弹爆炸的声音。

  这边的鬼子在2营阵地鬼子被打退后也跟着退了,果然只是佯攻!

  周卫国心中叹了口气,这一次他可以紧急救援2营,下一次呢?如果鬼子两头都进攻他该怎么办?

  佯攻的鬼子一退,这边也遭到了炮击。

  好在战士们早就摸清了鬼子一退就放炮的习惯,都进了防炮洞,所以倒没造成什么损失。

  见周卫国回来,方胜利把他拉进了指挥部,跟他商谈下一步作战方案。

  眼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现在两个营兵力连轻重伤员加起来才不过两百来号人!而且,就算加上前次战斗缴获的鬼子弹药,弹药也不多了!鬼子又这样炮击后勤部队肯定不敢往上运补给,现有的弹药连能否支持下一次战斗都成问题!

  见方胜利眉头紧锁,周卫国微笑着拍拍他肩膀说:“胜利,不要着急,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啊?”

  方胜利一拍桌子,说:“这仗打得憋屈!成天只有鬼子的炮轰我们,怎么不见我们的炮兵支援我们?”

  周卫国低声说:“胜利,我们的重武器本来就不足,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

  方胜利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热血(十)

  炮击了一会后,鬼子炮兵突然改变了策略,变炮火覆盖为骚扰射击,时不时就放上几炮,之后,炮声不断,这种骚扰射击竟是一直持续了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后勤部队终究还是没敢上来。气得方胜利直骂娘。

  天色渐渐变暗,鬼子的骚扰性炮击一直没有停止。战士们就在这炮声中度过了一夜。

  这一夜虽看来又是平安度过,但周卫国却没有睡踏实,虽然昨晚他派出了更多的潜伏哨防备鬼子偷袭。对于鬼子突然改变炮击战术他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

  凌晨5时,从2营阵地传来一阵枪声之后,这个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

  拼死上到前线浑身是伤的旅部通讯员首先传达了旅部命令:“月浦失守!接上峰指令,命你部迅速后撤!”

  听到这个命令,周卫国心中长叹一声!

  月浦和杨行是整个战线的有力支撑点,如今月浦失守,杨行要是再丢掉的话,第9集团军所坚守的江湾、庙行一线将成为整个战线的突出部,战场态势对己方将极为不利!难道上头就没想过这点吗?

  方胜利也是一脸的不满,说:“友邻的32营你们通知了没有?”

  通讯员语声中已经带着哭腔:“我刚到2营阵地,鬼子就摸上来了,现在2营阵地已经失守!王营长指派护送我的几个弟兄都被鬼子打死了!”

  方胜利大怒,一拳砸在战壕边缘,说:“他妈的!2营怎么守的阵地!这么容易就让鬼子给突破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刚刚的枪声看来就是2营和鬼子的最后战斗了!鬼子是在炮声的掩护下利用2营的大意偷袭得手的!唉!我说鬼子怎么不停地炮击!我们也是大意了!”

  方胜利叹了口气,说:“那也是2营自己不争气!好吧,我们撤!要不然就让鬼子给包圆了!唉!要是再给我补充兵员和弹药,老子肯定能把杨行守住!”

  这时,阵地外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枪声,紧接着,有战士跑了进来,说潜伏哨在2营方向发现了鬼子,已开枪示警。接下来,又有战士报告前方和侧方都发现了鬼子。

  周卫国和方胜利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现在的情况已经明了,他们被鬼子包围了!从战士们报告的情况看,鬼子这次竟出动了一千多人包围他们,看来鬼子对自己这“一个团”还不是一般的重视!

  周卫国和方胜利都是想都没想立刻就说:“你带部队撤,我掩护!”

  说完,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方胜利一笑,说:“卫国,阵地是我的,我是主,你是客,客随主便!你们先撤,我掩护!”

  周卫国断然说:“不行,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我说了算!”

  方胜利甩开周卫国的手,怒道:“屁!谁承认你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了?别忘了我们可都是营长!”

  周卫国怒道:“我他妈是中校,你只是少校!你就该听我的!”

  方胜利呸了一声说:“中校有什么了不起?我是第一师的,你是第八十七师的,你管不着我!”

  看着两人为了争谁掩护僵在这里,徐虎眼中已有泪光,大声说道:“两位营长都别争了,我留下掩护!”

  周卫国和方胜利同时指着徐虎异口同声说:“一边待着去!”

  把徐虎吓了一跳。

  方胜利突然叹了口气,说:“卫国,你说在军校我们住一个宿舍两年,我有没有和你争过什么?”

  周卫国想了想,说:“没有。”

  方胜利说:“那你这次就不能让让我吗?”

  周卫国决然说:“不行!”眼中已有了泪光。

  方胜利突然“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上膛,指着自己的脑门。

  周卫国大惊,说:“胜利你这是干什么?”赶紧上前想要阻止方胜利。

  方胜利却后退了几步,说:“卫国,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开枪打死自己!”

  周卫国正好停住了脚步。

  方胜利松了口气,努力平静地说:“卫国,你听我说,我是粗人一个,打仗的时候就是仗着一股子不怕死的劲,只知道带着兵拼命。但你不一样,你是个有头脑的人,你不但会打仗,还会在打仗中不断总结经验!仗在你手中,会越打越好!兵在你手里,也不会让他们白当炮灰!留下一个周卫国肯定比留下一个方胜利对鬼子的威胁要大的多!答应我,卫国,让我留下吧!我求求你了!”

  他们两人都知道,现在趁鬼子包围圈还没完全收缩时冲出去还有突围的希望,但留下牵制鬼子却是注定的结局!

  看着满怀期待的方胜利,周卫国一咬牙,说:“好!我撤!”

  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方胜利一笑,把枪放下,立刻大声命令道:“一营,准备战斗!”

  徐虎大声应道:“是!”说完就要往外跑。

  方胜利却说道:“徐虎,你等等。”

  徐虎一愣,停下了脚步,说:“营长,什么事?”

  方胜利说道:“现在我命令你,跟着周营长,撤!”

  徐虎傻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声说道:“不!营长!我要跟着你留下打掩护!”

  方胜利脸一沉,说:“你还当我是营长吗?没听到这是命令吗?”

  徐虎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营长,我都说过跟定你的,你怎么不要我了?”

  方胜利冷着脸说:“我现在叫你撤你听见没有?再不走我毙了你!”

  说着举起了驳壳枪。

  徐虎却还是一动不动,脸上满是倔强。

  方胜利突然叹了口气,说:“好,徐虎,你也跟我来这招!你也想耽搁大家的时间!你是不是想大家都走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徐虎看看周卫国,又看看方胜利,终于大声回答道:“是!营长,我撤!”

  随即又哽咽着说:“营长,你可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可还要跟你的!”

  方胜利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随即又对周卫国说道:“卫国,你们快撤吧!”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怒吼道:“独立营,撤!把重伤员带上!”

  但是重伤员们都不愿意拖累独立营,他们知道,如果带上自己,突围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所有重伤员都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给他们留下一颗手榴弹!

  周卫国强忍着泪水命令战士们给每个重伤员留下了一颗手榴弹。现在,他突然理解了五年多以前在青云路战场陈正伦命令士兵给重伤员分手榴弹时的心情!

  独立营尚能自由行动的七十多名战士把所有的自动武器和子弹都留给了1营,每个战士都只拿了一支上好刀身抹黑的刺刀(防反光)的步枪,身上也只带了一些手榴弹,就在周卫国的带领下趁着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向鬼子包围圈的结合部悄悄摸过去。不久,身后负责掩护的1营就已经打响了。

  正走着,周卫国突然命令战士们隐蔽,不久,就有一群嗷嗷叫的鬼子冲了过去,这些鬼子只顾了往枪声响起的地方冲去,却没发现隐蔽的独立营。

  这群鬼子一过去,周卫国立刻命令战士们加快脚步,不久,又遇上了几拨鬼子,都凭着周卫国惊人的直觉预先避开。

  只是到了包围圈边缘,才因为经过的一个鬼子摔到了一个隐蔽战士身上叫喊出声而惊动了外围的约一个小队鬼子,但周卫国带着战士们一通手榴弹扔过去终于快速通过了。

  冲出鬼子包围圈,周卫国却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跟在身后的徐虎也是默不作声,虽然这次突围行动独立营残部只有五人伤亡。

  身后远处,1营阵地的枪声渐渐稀疏,过了一会,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接下来就再无声息了。

  周卫国心中一痛,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周卫国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深吸一口气,命令部队加快行军。

  天明时,周卫国带领的独立营残部终于在庙行附近遇上了88师的一支巡逻队,随即就被送到了87师防区归建。

  虽然到了87师防区后周卫国独立营残部受到了热烈欢迎,但战士们却个个都是神情黯然。

  徐虎更是整个上午都在庙行转,一看到军官就问:“长官,杨行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在问了无数人之后,终于有一个无线电少尉惊讶地说:“你是问杨行?”

  徐虎立刻焦急地说:“是!是杨行!您知道杨行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吗?”

  少尉叹了口气,说:“今天上午我们截获破译的鬼子无线电通讯有这么几句话‘今晨六时,我部已攻占支那杨行守军阵地,守军自少校指挥官以下七百人全部战死,无一被俘!可敬!已厚葬!支那军以七百兵力坚守阵地十天,造成帝国军人伤亡逾千,帝国情报部门当对支那军人战力及勇气重新评估!’唉!我们也正在查杨行那边守军是哪个部队的,这些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啊!连鬼子都佩服!”

  徐虎早已痛哭失声,边哭边说:“营长,你不是答应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吗?你骗我!营长!你不回来我以后怎么跟你啊!……”

  周卫国沉声对少尉说:“不用查了,我知道守卫杨行的是第一师二旅四团一营,营长叫方胜利!”

  少尉一愣,将信将疑地走了。

  不久,核实的结果出来了。军政部通令全军嘉奖守卫杨行的第一师二旅四团一营!营长方胜利也被追授上校衔!同时军政部重授军旗,重建第一师二旅四团一营!在宣传中,第一师二旅四团一营成为了中国军人不畏牺牲的象征!成为了每一个中国军人都应该效法的榜样!更成为了蒋委员长所器重的黄埔一系的标志!毕竟毙伤日军过千的战绩是连日军都承认的!至于是不是由一个营取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与此同时,可以理解的是,出于宣传的需要,第八十七师独立营的增援被一笔抹煞。好在军政部和第三战区虽然都不承认八十七师独立营对杨行的增援,第九集团军和第八十七师自己还是记得的,虽然不能公然给独立营嘉奖,但优先考虑兵员和武器弹药的补充却是无可厚非的!长官们都知道,经历过这么残酷战斗还能活下来的兵是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

  徐虎没有回到重建的1营,对他来说,没有了方胜利的1营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1营!他选择了留在独立营,他相信方胜利,既然方胜利叫他跟着周卫国撤,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徐虎的理解是方胜利要他此后就跟着周卫国打鬼子,为他报仇!

  徐虎对方胜利的阵亡没有钻牛角尖让周卫国感到很欣慰,周卫国毫不犹豫就任命他为独立营1连连长。

  看着整版都是对第一师二旅四团一营的褒扬,而对也曾经在同一块阵地上流血牺牲过的独立营却只字不提的报纸,独立营老兵们却没有一丝怨言,他们只是卯足了劲拼命地训练刚补充的新兵!方营长和他的1营还有所有的重伤员是为了掩护他们牺牲的,他们都是好汉子!得到再多的荣誉都是应该的!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为了补偿独立营,第九集团军给了独立营一个加强营的编制,除了有四个步兵连,连重机枪连和炮排都是加强编制,重机枪连有4个排共8挺二四式重机枪,炮排也有三门82mm迫击炮。可以说,单从装备上看,现在的独立营都超过了杂牌军的一个团!

  周卫国深知,装备和兵员补充了并不代表部队战斗力也跟着提高了,所以他亲自抓了部队的训练,在他的带领下,独立营的官兵在外人看来几乎都疯了!不但射击训练每天消耗惊人的弹药,连拼刺动作都和别的部队不一样!独立营的拼刺动作是周卫国结合了实战经验在国军原有拼刺动作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因为从实战中发现腹部不但不是要害,鬼子还在腹部有护具,所以这些拼刺动作都避开了对腹部的攻击,每一个动作都是简捷明了,都力争一击毙命,还充分利用了腿法、枪托、弹夹/弹仓,令人防不胜防。这些动作之阴狠毒辣,效率之高,连老兵们练起来都是心惊肉跳!反而是新兵因为从没练过,倒不觉有异,还练得有来有去的,只到在对练中出了意外后才发现了这些动作的可怕!搞得老兵们都暗自嘀咕,不知营长是怎么想出这些动作的?

  独立营休整期间,国军曾于15日反攻杨行,并击退日军,但随后就在17日被日军重新占领,之后,中国军队全线退守北站、江湾、庙行、罗店以南、施相公庙与浏河。918日,“九·一八事变”的纪念日,中国军队发动大规模进攻,中日双方在刘行、罗店西激战,日军伤亡千余人。921日,张治中调任大本营管理部部长,第9集团军司令由朱绍良担任,87师师长王敬久升任71军军长、88师师长孙元良升任72军军长,36师师长宋希濂升任78军军长,但是这三个军的部队都只是原有的一个师。9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中共于715日交付的《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923日,蒋介石发表谈话,承认中共的合法地位,并公布中共715日发表的《共赴国难合作宣言》。同日,淞沪会战重心移至江湾。刘行、罗店方面战事激烈。925日,刚由红军改编而成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115师首战日寇于山西平型关,歼敌第5师团一部1000余人,大振民心(当时的宣传是歼敌1万!)。930日,日军在沪参战兵力增加到20万人以上。日军步、骑兵向刘行东北中国军队阵地猛冲,突入阵地约3公里。中国军队转移到蕴藻浜、陈行、广福、施相公庙一线。102日,日军集中兵力向罗店、刘行发动进攻,中国军队沿沪太公路撤退约1000余米。晚,敌以轻型战车30余辆,协同步兵1600余人,由北四川路冲入我方警戒线。103日晨,日军向沪太公路东西两侧进攻,使用毒气及达姆弹。105日夜,我空军轰炸日军阵地。

  107日,结束休整的周卫国独立营重返87师作战序列。同日,日军第3、第9两师团由蕴藻浜北岸向第87师及第1军正面强行渡河,被中国军队击退,成拉锯战。中国军队冒雨反攻黄浦江沿线,炮战激烈。109日,国联邀请13国在北平举行“九国公约会议”,寻求解决中日争端办法。日军犯广福镇、西六房宅,均被击退。1010日,中国外交部照会国联,声明接受“九国公约会议”的邀请。连日来,闸北的六三花园、八字桥、浦东、蕴藻浜等地均在激战。1012日,蕴藻浜中国军队大捷,日军主力伤亡甚众。

  1015日,日军突破蕴藻浜,战局再度告急。1019日,中国守卫蕴藻浜南岸的部队,配合桂系第21集团军发动全线反击。当日,日军第9101师团及第3师团一部,亦向蕴藻浜南岸发起猛攻。第21集团军因缺乏与日军交战经验,又缺少重炮,激战至25日,伤亡极大。所属3个师从大场附近向南路日军的反击均告失利,部队被迫撤退。左翼军4个团在广福南侧向北路日军的反击作战,也被日军击退。

  1024日至25日,87师坚守冯宅、庙行、李家楼一线,顶住了日军连续猛攻。

  1026日黄昏,战线重要支撑点大场失守,致使庙行的87师、闸北的88师和江湾的36师侧后暴露,不得不向苏州河以南撤退。

  同日,周卫国独立营受命防守苏州河上的北新泾大桥。

  热血(十一)

  说明:淞沪会战时第17军团第1军第1241营长名叫贾亦斌,之前杨行刘行之间及之后北新泾的防守及担任后卫营都是该营,不过他并没有阵亡。且因为在淞沪抗战中的英勇表现,贾亦斌被升任中校团长,参加了徐州会战、武汉会战,屡立战功。1941年又升任7377师少将参谋长,参加了鄂西战没和第三次长沙会战。贾老今已94高龄!依然身体安康。向贾老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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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日下午,当撤退的部队都通过了北新泾大桥后,配属于独立营的工兵也已经放置好了炸药。

  将引爆电线连上起爆器后,工兵排长郑重地向周卫国汇报,对北新泾大桥的爆破工作已准备就绪。

  周卫国看着工兵排长说:“你能确保起爆装置万无一失吗?”

  工兵排长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确保!”

  周卫国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那我们就给鬼子来一个惊喜!”

  工兵排长愣住了,他不明白周卫国的意思。

  周卫国低声说:“一会鬼子先头部队上桥后你再炸!”

  工兵排长脸上汗立刻就出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现在爆破,起爆装置就算出了意外起爆无效也还来得及再来一次,但要是鬼子打过来再起爆,万一起爆装置出了问题,那后果……工兵排长想想都觉得可怕。

  周卫国看见工兵排长这时的表情,笑了,说:“你不是绝对确保起爆装置有效吗?”

  工兵排长嗫嚅着说:“长官,我们的确已经排除了一切能想到的可能出现的问题,但如果发生了意外……”

  周卫国笑道:“发生意外嘛,大不了再炸一次!你放心,就算起爆不成功,我也还可以给你争取至少十分钟!你就老实说吧,愿不愿意赌这一次?要么到时候爆破成功多炸死一批鬼子,要么第一次爆破失败我们阻击鬼子十分钟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工兵排长一咬牙,说:“长官!我赌了!第一次如果爆破不成功大不了我带着雷管直接上去引爆炸药!”

  周卫国满意地笑了,说:“这就对了!跟着我周卫国的就不该是孬种!”

  工兵排长跟着呵呵傻笑。

  周卫国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隐蔽,一会鬼子先头部队来了在上桥之前你们要是敢放个屁我都毙了他!”

  战士们偷偷吐了吐舌头立刻分散隐蔽到早已挖好的工事里去了。

  经过近二十天的战斗,新兵们都成长了起来,而且对这个克敌方法层出不穷的营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是严格遵守他的命令了。不过周卫国虽然在训练打仗时说一不二,但平常对部下却是极为和善,所以战士们倒是不怕他。

  半小时以后,鬼子大约一个小队的先头部队抵达北新泾大桥北桥头。

  隐蔽的战士都是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等着鬼子上桥。

  鬼子显然也对眼前这座大桥保存完好大为惊讶。带队的鬼子小队长惊喜交集,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整条苏州河上目前尚能通行的大桥恐怕就只剩下自己眼前的这座了!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大桥和对岸,看来这夺取完整大桥的大功是跑不了了!

  小队长立刻命令全队迅速过桥,占领南桥头,建立桥头堡,掩护即将到来的后续部队过桥!

  眼看着鬼子已经冲上了大桥,工兵排长立刻把手按在了起爆器上,正要压下起爆器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工兵排长一急,就要大喊出声,却发现嘴巴也已被人捂住,惊出一身冷汗后才发现捂住自己嘴巴和抓住自己手的都是周卫国,不由愣住了。

  周卫国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紧张,等鬼子都冲上桥后再炸。”

  见工兵排长点点头表示明白,周卫国才慢慢地放开双手。

  不一会,这一小队最后一个鬼子也冲上了桥,这时,跑在最前面的鬼子几乎都要到南桥头了!

  工兵排长只听边上的周卫国低声说:“炸!”

  工兵排长立刻用力压下起爆器。

  鬼子小队长眼看着南桥头就要到了,不由大喜过望,闪着金光的军衔,勋章仿佛正向他招着手……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脚下一震,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身边突然腾起一团火焰,然后才是一阵巨响,接下来,自己的身体就随着火焰飞了起来,知觉也突然就消失了。

  800公斤TNT以约7000/秒的爆速瞬间就把北新泾大桥连着桥上的一个小队鬼子一起送上了天!

  仅有的几个跑在前面的鬼子被冲击波抛到了南桥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卫国命令战士们开枪打死了。

  看着北新泾大桥爆破成功,工兵排长不由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汗透重衣!

  周卫国轻轻拍了拍工兵排长的肩膀,笑着说:“好样的!”

  工兵排长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有些发苦。都说独立营周营长胆子大,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说起来还真过瘾,玩了这么多年炸药,就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畅快过!没想到炸桥还能炸死这么多鬼子!想着想着,工兵排长就兴奋了起来,心中想着要是以后再遇上这种任务,一定也要这么做!绝不能便宜了鬼子!

  周卫国命令战士们在把南桥头的那几具鬼子尸体扔下苏州河后继续隐蔽,他还想钓鱼呢!

  不久,鬼子的后续部队赶到苏州河北岸。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鬼子指挥官命令发射了几颗照明弹,在照明弹的照耀下,鬼子指挥官虽然在看到北新泾大桥的残垣和河里的鬼子尸体后感到痛心,但在用望远镜反复察看对岸后,鬼子指挥官确定对岸没有中国军队防守!所以他立刻命令一个中队鬼子泅渡苏州河!

  一个中队的鬼子立刻脱衣,打包,然后顶着衣服和枪弹就下水了。

  周卫国身边的一个战士突然低声问周卫国:“营长,鬼子怎么穿着尿片啊?”

  周卫国一乐,差点就笑出来了,说:“日本人穿的那叫兜裆布!不叫尿片!”

  那战士嘀咕道:“我看跟尿片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大一点!”

  周卫国摇了摇头,微笑着不再说话。他突然觉得没必要多加解释,要是战士们都这么理解倒是有助于克服对鬼子的恐惧感!

  一群大男人穿着“尿片”顶着衣服和枪弹浮在水面的情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很多战士都是强忍着笑看着这一幕的。

  等多数鬼子游过一半时,周卫国拿起一支步枪,大喊一声:“打!”

  说完举起步枪对准一个鬼子就开枪了,这鬼子自然是应声沉入河中。

  战士们一直憋着笑早就快憋不住了,听到周卫国的命令都是哄堂大笑,同时开火。

  伴着笑声,无数的火舌扑向了河中正全力往南岸游过来的一个中队鬼子。

  河里的鬼子顿时被打懵了,很快就有大半鬼子被打死,对岸的鬼子反应过来,赶紧还击,但隔着苏州河,独立营的战壕挖得又低,却始终压制不住独立营对河里鬼子的射击。河里剩余的鬼子赶紧取下了枪,却在手忙脚乱中不断将弹药掉入河中,最后好不容易据枪却发现在漂浮中根本就没办法瞄准射击,胡乱放了几枪后,就狼狈地往回游了。周卫国不断指挥着战士们追着鬼子打,到最后,只有十来个鬼子活着回到了对岸!

  在照明弹的照耀下,一堆近乎全裸的鬼子尸体浮在苏州河上。这情形显得如此诡异,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的对岸鬼子都不禁打了个寒战。鬼子指挥官只好无奈地命令暂停渡河,等待后续部队送来渡河工具。但是,鬼子指挥官呼叫来的炮兵还是狠狠地把钢铁倾泻在了独立营阵地。

  只是独立营早就有了防炮击的经验,再加上这次炮击只是鬼子的75mm山炮,对独立营按照防重炮的标准修筑的防炮洞自然是全无用处!

  周卫国也不去管对岸的鬼子,留下观察哨后,命令全体休息!看刚刚的鬼子过河居然要泅渡就知道鬼子肯定是在匆忙之间没有准备好渡河工具,鬼子的下一次渡河肯定要在渡河工具到达之后才会开始,既然这样,何必跟他们干耗着呢?

  鬼子炮兵在半个多小时后就停止了炮击,但对岸的鬼子还是不甘心,不断用重机枪朝这边射击。只是独立营都严格遵守周卫国的命令,加上也习惯了在枪炮声中睡觉早就在防炮洞里睡得沉沉的。要是鬼子指挥官知道对岸的中国军队居然绝大多数都沉浸在梦乡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第二天天亮后,鬼子的渡河工具终于送到,是十几艘汽艇和一些从码头搜罗来的民船。

  这次鬼子指挥官可不敢掉以轻心,呼叫了炮兵轰了半个多小时才命令首批约三个中队的鬼子乘坐这些汽艇和木船渡河。

  周卫国这次把12连和重机枪连摆在了一线阵地,而把34连作为预备队和炮排一起留在了二线阵地。各个连和炮排的阵地——包括备用阵地——都有电话相通,而连接的电话线则深埋在战壕里——五年多以前在青云路陈正伦因电话线被炸断差点调不上预备队的事情给了周卫国很深的印象!周卫国自己则带着营属作战分队和炮兵观测员靠前指挥。

  鬼子炮击一结束,周卫国就命令部队进入阵地。不一会,鬼子汽艇启动了,周卫国立刻命令边上的炮兵观测员呼叫炮排,炮击鬼子汽艇!

  边上的徐虎不由有些奇怪,说:“营长,这次怎么不等鬼子过了一半后再打?”

  周卫国沉声说:“鬼子汽艇速度快,如果等渡到一半再打很有可能就有鬼子冲上岸了,我们不能给鬼子这个机会!兵法所说的‘半渡而击之’也要活学活用!”

  徐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观测员在电话里迅速向炮排报出了鬼子汽艇将到达的方位后,炮排根据早就测算好的射击诸元进行了一次10发急速射。

  同时,周卫国命令一线阵地的部队开火,重点打击鬼子速度快的汽艇。

  30发炮弹在半分种之内就落到了鬼子气艇堆里,立刻有5艘汽艇中弹起火,随即沉没。

  接下来,在12连和重机枪连的猛烈打击下,又有2艘汽艇被击中后沉没。速度慢得多还没到河中间的木船反而损失不大。

  对岸的鬼子指挥官简直要气疯了,指挥着迫击炮和轻重机枪拼命朝这边射击,无奈独立营的一线阵地沿河修筑,离渡河的鬼子太近,仓促之下,鬼子迫击炮也不敢随便轰,所以效果实在有限!

  鬼子汽艇在弹雨中左冲右突,终究还是没能突破火网,忿忿地退了回去。

  这次强渡,鬼子共损失了7艘汽艇和3艘木船,伤亡一百多人,而独立营在鬼子炮火下仅有五十多人的伤亡!

  看见第一次强渡就损失了近一半汽艇,鬼子指挥官气得直跳脚。这次,他甚至呼叫了空中支援!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鬼子飞机很快就飞到了独立营上空,扔下了一堆炸弹,又用机载机枪扫射了半天才飞走。鬼子这次轰炸扔下的炸弹直接命中了独立营的一个防炮洞,2连近一个排的战士被活埋在了坍塌的防炮洞里!轰炸过后,鬼子指挥官再次呼叫了炮兵,又连续轰击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看起来对岸不可能还有活人后,鬼子指挥官才下达了再次渡河的命令。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下达的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命令!

  亲眼看着战友被活埋又不能救援的战士们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了随后的战斗中!抢先冲在前方的鬼子汽艇再次遭到无情打击,在接到撤退命令后仅有两艘回到了对岸!

  这次强渡,鬼子伤亡达两百多!独立营的伤亡也有一百多,除了轰炸时损失的一个排,其他伤亡大多是因为战士们杀红了眼不注意隐蔽造成的。周卫国沉着脸,不顾战士们的哀求,果断地撤下了1连和2连,换上了预备队34连。狂热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他手中的部队就算再多也不能让那些过度激动的人在害死自己的同时还害死同袍!

  看着败退回来的强渡部队,鬼子指挥官一脸铁青地再次呼叫了空中支援,他似乎已经看到海军航空兵飞行员脸上那种嘲笑的表情了!

  轰炸过后当然还是炮击,之后鬼子发动了第三次强渡。

  这次从鬼子登船开始,对岸鬼子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就没停止过射击。迫击炮弹和子弹不断击打在独立营阵地上。

  不过这次当鬼子船驶到一半时,独立营阵地上依旧响起了可怕的枪炮声!

  这回鬼子仅剩的两艘汽艇也报销了,剩下的木船因为速度慢,后撤的时候又损失了十几艘。

  这次强渡,鬼子又损失了两百多人!看见几次强渡的结果,鬼子指挥官简直就要绝望了!对面究竟是哪一支中国军队?为什么这么高的火力密度都似乎不能损伤他们分毫?在他的要求下,鬼子海军航空兵进行了对北新泾大桥南岸的第三次轰炸!这次轰炸,鬼子飞机投下的炸弹把独立营的表面阵地都翻了好几遍!

  鬼子指挥官在得到飞行员对岸甚至连蟑螂都不可能存活的保证后发动了第四次强渡。令鬼子指挥官几乎要崩溃的是,当木船驶过一半时,那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中国军人还是操纵着手中的武器,不断向堂堂大日本帝国军人射击,同时,明明被自己的火炮覆盖了阵地的中国炮兵又开始在另一个地方射出可恶的82mm迫击炮弹了!

  眼看着大批忠勇的帝国军人不断倒下,鬼子指挥官终于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一次进攻,苏州河上又多了近两百具鬼子尸体!

  鬼子指挥官不知道的是,对面中国军队也已损失过半!

  鬼子指挥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军事生涯很有可能就要断送在眼前的苏州河了!

  天色已晚,经过大半天的激战,鬼子指挥官下了一个在他看来虽然是耻辱但却最为明智的命令:停止进攻,请求增援!

  不过这一等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两岸都没有再主动挑起大规模交火,只是从南岸时不时射过来的7.92mm毛瑟尖弹让鬼子开始有了恐慌,在连续几个中队长最后甚至一个大队长都因此而送命后,鬼子终于意识到了对面的中国军队有狙击手!

  不错,这正是周卫国在独立营休整期间从各连挑选出来的由8个神枪手组成的狙击小队!上次在泗塘河自己手中6个狙击手的损失让他对狙击战术有了崭新的认识。所以现在他将这8个狙击手分成了4个狙击小组,每组两人,其中一人担任射手,负责狙杀选定的目标;另一人担任观察手兼第二射手,负责观测、掩护并对射手未击中的目标进行补射。还根据上次泗塘河狙击作战的经验教训给他们制订了一些基本战术。虽然狙击手们配用的只是从上头要来的8支没有光学瞄准镜的毛瑟Kar98K步枪,但这种编制和实战中总结的经验使得他们很快就在最近的战斗中发挥出了巨大威力,成为周卫国手中的一张王牌!这次隔河对峙一开始,周卫国就打出了这张牌。

  对岸的鬼子在派出几个狙击手反狙击失败后不得不后撤,远离河岸。

  借着自己争取来的短暂时间,独立营又陆续补充了一批新兵。

  31日,鬼子指挥官得到消息,友军已在因肚庄一带渡过苏州河!为了巩固战果,他将不可能有增援部队!同时他逡巡不前的做法也遭到上司的严厉斥责!

  几乎同时,周卫国也得到了因肚庄失守,据守刘家宅的税警总团正同渡河之敌展开激战的消息。

  对面的鬼子指挥官受不了上司的斥责,发动了一次在周卫国看来纯属儿戏的强渡,在苏州河再次留下了百来具尸体后,对面的鬼子终于再没有渡河的勇气了!

  1121时,税警总团第3团第2营向刘家宅以西攻击前进,协助第36师作战。113日,日军继续猛攻税警总团阵地,第5团团长丘之纪阵亡,全团官兵死伤过半。第4团随即投入战斗,虽攻入刘家宅,但只夺回了南侧一半的民宅,日军据北侧民宅顽抗,双方在村内逐屋逐室争夺,战至18时,税警总团终因伤亡太大而由36师接替周家桥一带防务。

  115日,日军第10军(下辖第6、第18、第114师团及由第5师团第9旅团编成的国崎支队)于杭州湾北岸金山卫附近的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3处登陆。116日,日军攻占松隐镇。登陆兵力已达六七千人。118日,松江失陷。淞沪中国军队主力侧后受到重大威胁。第3战区长官部下达转移命令。119日,中国军队放弃苏州河南岸除南市以外的阵地,向青浦、白鹤港之线转移。

  周卫国独立营挥泪后撤。

  1110日,日军佐藤支队在浦东登陆,步兵第5旅团向南市发起总攻,枫泾镇失陷。

  1111日,日军第6师团攻占青浦,进至苏州河岸。南市中国军队奉令撤出阵地。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上海沦陷!

  同日,周卫国独立营受命担任第9集团军后卫营,掩护全军后撤!

  (历史对淞沪会战的评价:淞沪会战粉碎了日本“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梦想;迫使日军在华北、华东两线作战,造成日军兵力不足,为各战区的备战赢得了时间。淞沪会战将我军精锐集中于不利于我的地形,为重大失误。且整个会战虎头蛇尾,令人扼腕!但从战略上,为经济物资工厂内迁赢得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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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参加淞沪会战的所有抗日将士致敬!淞沪会战中牺牲的爱国将士永垂不朽!

  泪(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淞沪会战除了规模和持续时间以外,简直就是五年半前那次淞沪抗战的翻版!如果说还有不一样的,那就是上一次是日本人先有准备地开打,国军仓促应战;这次却是国军准备充分之后主动进攻,日本人仓促应战;但结局却都是国军败退。只不过,上一次撤退后国军尚能稳住阵脚,这次的撤退却只能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

  各参战部队撤退时的混乱程度让周卫国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撤退啊?简直就是大溃退!

  几个德式师还好,虽然在上海已经伤筋动骨,但凭借平素严格的训练和严明的军纪,尽管部队大多经过四五次补充,原先训练有素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也几乎损失大半,但部队的军魂依旧,在这种大混乱的局面下不但没有溃散,还能保持基本的队形,维持基本的作战状态。其他部队撤退情况之乱就惨不忍睹了,简直就是慌不择路!每个人、每个部队都争先恐后地向惟一的缺口——沪宁线涌去,这一下,不但他们自身行军混乱,而且使得原本按照战略部署应该进入战略国防工事的部队都没有办法正常行军。

  担任后卫的周卫国独立营官兵们一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这些部队,一边有条不紊的做着殿后的准备工作,在所有撤退部队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当第九集团军的其他部队都撤下去后,周卫国才命令独立营后撤。

  这时,后卫部队报告,追击的鬼子先头部队离他们已不过半个小时路程!

  当听说鬼子这支先头部队只有一百多人时,周卫国愤怒了!鬼子欺人太甚!不到两百人就敢追着数十万中国军队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上头尽早就把部队逐次后撤,交替掩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鬼子都要合围了人心惶惶之下才仓促下达撤退的命令,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周卫国很快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吃掉这股鬼子。

  连日来的混乱让战士们早就憋了一股气,当听到周卫国消灭这股鬼子再撤的命令后,战士们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此刻已是傍晚,战士们迅速在原地挖掘战壕,构筑工事,仅用了二十分钟,工事就已构筑完毕!

  看到自己的部队没有受到失败情绪的感染,周卫国终于感到了一丝欣慰。

  又过了十来分钟,鬼子先头部队出现了。

  由于整个战线的中国军队都在溃退,这股鬼子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所以一头就撞进了独立营的伏击圈。

  战斗打响不到十分钟,久历战火的周卫国独立营就把这股一百多人毫无戒备的鬼子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自身伤亡不到二十人!

  周卫国立刻命令部队后撤。有了这个胜仗,部队的士气一下又高涨了起来,因全线大溃退给独立营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被减到最低。

  当独立营来到一座公路桥时,正看到十几辆汽车停在桥这边,其中的八辆车后面还牵引着火炮。

  看到卡车后面牵引火炮的粗大炮身,周卫国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定是炮十团的部队!全军只有炮十团才装备了这种德制150mmFH18重型野战榴弹炮。

  可是,让周卫国感到疑惑的是,桥是完好的,看来也不像不能承受炮车加火炮的重量啊,炮十团为什么不过桥?

  这时,就见炮十团中走出一个军官,因为天黑,军衔看不太清楚。

  这军官走到桥边,大声说道:“对岸的弟兄们,我是炮十团一营营长王东兴,麻烦弟兄们在桥上的雷区里给我们清出一条路,好让我们的炮车开过去!”

  周卫国终于明白了,看来不知是哪个浑蛋接到上峰布雷的命令就不管还有没有部队没撤下来就把地雷给布上了!

  这时只听对岸回道:“长官,不行啊!我们工兵连也是奉命行事!我看你们还是从水里过来吧,桥上不要说炮车,就是人都过不了啊!”

  王东兴哀求道:“弟兄们,我们整个中国都没多少这样的重炮,留得一门就可以多杀很多鬼子,我求求你们了!”

  对岸回道:“长官,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桥上地雷太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这时炮101营里面又走出一个军官,走到王东兴身边说:“营长,咱不求他们了!我开辆汽车冲过去,引爆地雷,怎么也要给我们炮车开出一条路!”

  王东兴迟疑着说:“这样……能行吗?”

  那军官说:“试试吧!”

  说完,就上了一辆没有牵引火炮的汽车,发动后,先是往后倒了一段距离,然后突然加速,冲上了大桥,可是刚上大桥不远,地雷就被引爆了,汽车还没开出二十米,就被连串爆炸的地雷炸成了碎片。

  王东兴大声悲呼道:“刘排长!”

  其他的炮兵也是黯然落泪。

  这一幕把周卫国看得怒火中烧!立刻大吼一声:“工兵,排雷!”

  配属的工兵排长立刻站出来大声应道:“是!”

  说完,就带着几个工兵往大桥走去。

  王东兴转悲为喜,转身走到周卫国身边,向他敬了个礼说:“谢谢!谢谢友军!”

  周卫国挥挥手说:“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国军,都是打鬼子的,本就该相互帮助!”

  王东兴连连点头,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对岸说的没错,桥上的地雷密度实在太高,半个小时过去了,排雷的工兵们只是在刚才那辆卡车冲出的距离上前进了十米!照这个速度,要想开出一条足以通过炮车的通道,没有五六个小时是不可能的!周卫国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时,后卫部队报告,鬼子追击部队大约2000多人正向这边靠近,按鬼子的速度,先头部队最快40分钟就可以到了!

  众人都是一惊。

  王东兴顿时面如死灰,犹豫了半天,终于大吼一声:“一营,把炮拆了,拆不了就炸!炮车也全都炸了!”

  说完,忍不住放声痛哭!

  周卫国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王东兴的肩膀,说:“王营长!别难过!这也是没办法!我们总不能把炮完整地留给鬼子吧?”

  王东兴既然下了这个命令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但一下子把手中的炮都毁了,从感情上实在是接受不了!

  炮兵们都是含着泪上车,把炮牵引到远处一片空地上,拆除关键零件后在炮管里和汽车上放上炸药或扔上手榴弹,随着一连串巨响,八门重炮和十几辆卡车一一被毁!回到桥边的炮兵们都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直觉鼻子发酸,安慰王东兴道:“王营长,炮没了国民政府还可以买,只要你们人还在,以后还可以再操炮打鬼子!”

  王东兴呜咽着点头。

  周卫国又大声命令道:“工兵,停止排雷!我们游过去!”

  周卫国转身对王东兴说道:“鬼子就要到了,桥上的地雷我看也来不及排了,你们还是游过河去吧,放心,我们会留下部队掩护你们的!”

  王东兴吃惊地看着周卫国,国军中几时有这样的部队?竟然能为一支完全陌生的部队做出这种牺牲?要知道,现在可是全线大溃退啊!

  王东兴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问道:“不知弟兄们是哪支友军?”

  眼前这支部队真是太让他吃惊了!这支部队里的每个人都穿着普通作战服,要不是眼前这人刚刚下过命令,他根本就看不出谁是长官谁是普通士兵!而且这支部队竟然有5挺重机枪和282mm迫击炮(除了战损以外,独立营没有丢下一件武器)!看士兵也都是装备的“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机枪,还有一队人装备的是一色的二十响驳壳枪!这一定是一支甲等部队!而且一定训练有素——这一点光看他们在撤退时还能带着这么齐整的装备就知道了!更重要的是,这支部队还带着十来个重伤员!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们是第八十七师独立营!”

  王东兴立刻肃然起敬,说:“原来是八十七师独立营!难怪到现在还能保持这么严整的军容!您就是独立营周营长吧?”

  周卫国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周卫国。时间不多了,请友军赶快渡河!”

  王东兴不再多说,立刻命令部队下河。

  周卫国命令2连跟着自己留下掩护,其余全体脱衣服,下河,护送重伤员和炮101营过河。

  战士们也不多话,立刻遵命行事。独立营的官兵都知道,营长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有他的道理!

  看到独立营快捷的动作,王东兴心中暗暗点头,不愧是威名赫赫的八十七师独立营啊!

  这条河的水其实也不深,大部分地方都可以踩到河床,中间最深的地方才刚刚没顶,重伤员由四名战士抬着担架还能离开水面。炮营官兵在独立营的帮助下也都顺利过了河。

  炮营过河后很快就和对岸的工兵连扭打在了一起。工兵连由于人少,很快就在群殴中落了下风。王东兴边打还边骂道:“我叫你们布雷!我叫你们害自己人!……”

  独立营战士过了河后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穿上衣服后迅速分出34连和重机枪连在岸边建立了防御阵地,同时向留守在对岸的周卫国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周卫国接到信号后迅速带着2连渡河。

  徐虎则在带着1连包围了扭打在一起的炮营和工兵连后冷着脸用驳壳枪朝天上开了几枪。等炮营和工兵连都回过神来停止斗殴,徐虎才大声说道:“你们他妈要是有力气就留着打鬼子,不要在这里现眼!自己人打自己人算什么好汉?”

  看着独立营1连黑洞洞的枪口,炮营官兵忿忿地放开了守军。

  王东兴走到徐虎面前喘着粗气说:“这位兄弟……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个营的重炮就是因为他们全完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又下来了。

  徐虎知道他们说得是实情,语气也软了下来,说:“你们炮营还是快撤吧!鬼子马上就要来了!”

  王东兴正色说:“我们炮营也不是这么不知礼的人!周营长这么仗义,不当面见到他道一声谢我们是断不会走的!

  徐虎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说,由得他们等着了。

  不久,周卫国带着2连也上了岸。

  等周卫国穿好衣服后,王东兴上前向周卫国敬了个礼,说:“周营长,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周卫国正色说:“我们帮你们不是凭义气,是凭我们都是中国军人!我们中国的军队多留得一分力量,打鬼子就多一分胜算!”

  王东兴激动地说:“今天我王东兴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连鬼子都打不垮你们八十七师独立营了!周营长,你放心,我们炮营都不是孬种!只要上头再给我们配上火炮,弟兄们一定卯足了劲揍鬼子!”

  周卫国点头说:“这才是我堂堂中华的大好男儿!鬼子就要到了,我们是后卫部队,留下来牵制一会鬼子,你们先撤吧!”

  王东兴又向周卫国敬了个礼,说:“我们炮十团永远记得八十七师独立营!后会有期!”

  周卫国说:“后会有期!”

  王东兴转身,带着炮营走了。

  这时独立营战士们才发现,刚刚那个工兵连竟趁着这一会的空档开溜了。还留下了一大堆没有用完的地雷。

  独立营官兵都没有开骂,对于这样丢人的部队,这两天他们见得太多了!正因如此,他们才更为自己身为独立营的一员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徐虎看着工兵连留下的那堆地雷,突然说道:“幸亏那帮兔崽子没有在水里也埋上地雷,要不然我们连河都过不了了!”

  周卫国心中一动,大喜道:“徐虎,你说得太好了!”

  徐虎一愣,说:“营长,我什么说得好了?”

  周卫国笑道:“那帮兔崽子没有在水里埋上地雷,我们是最后撤的部队怎么能不在水里埋地雷呢?”

  徐虎眼睛一亮,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营长,在水里埋雷的任务就给我们连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好!就由你们连来!两边滩头和河中间都埋上!我要让鬼子明白什么叫此路不通!”

  徐虎高兴地应了一声就执行去了。

  很快,在徐虎的带领下,1连战士们又都脱下了衣服。听说是要在河里埋雷暗算鬼子,这些战士都兴高采烈地抱着地雷下水了。

  战士们先游到对岸,在滩头混合布上了几十个压发雷和绊发雷。又游到深水区放下了十几个绊发雷,这些地雷的绊索都系在了木块上,利用木块的浮力使绊索保持了一定的张力。做完这些,战士们又游了回来,在这边滩头也埋了几十个地雷。

  上岸后1连战士都冻得嘴唇发紫,其他连战士立刻帮他们擦干身上的水,又帮他们穿好衣服,最后给他们盖上了棉被。1连战士虽然还在发抖,但想起一会鬼子触雷后的壮观景象,个个又都咧着嘴笑。

  工兵连原本就在河岸边修了一些简单的工事,在1连布雷的同时,独立营利用这些工事扩大加固后,形成了两道防线,炮排还是按老规矩靠后布置。随后,大家都隐蔽了起来,静等鬼子追兵的到来。

  不一会,鬼子先头部队约两个中队就到了河对岸。

  看到桥上仍在燃烧的汽车残骸,鬼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桥上暗藏的杀机。两个鬼子中队长商量了一会,就派出了一个小组鬼子上桥探路。

  十来个鬼子小心翼翼上了桥,没多久,就踩上了地雷。被炸飞落下的鬼子残驱又引爆了几枚地雷,如此连锁反应,上桥的十来个鬼子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看来工兵连刚刚所说的桥上布雷密度大的确不是虚言!

  两个鬼子中队长倒吸一口冷气!看这情形,桥上地雷的密度还不是一般的大!

  两个鬼子中队长又商量了一会,这回他们派出了十来个鬼子下水。

  可怕的情况再度发生!

  不过这回有两个鬼子幸运地回到了岸上。

  桥上和水里都有地雷!这回两个鬼子中队长就傻了!看来只有等待后续部队的工兵排雷了。

  看着两个鬼子中队长大大咧咧地站在河岸边,周卫国低声向狙击小队长问道:“有没有把握打中那两个鬼子军官?”

  狙击小队长目测了一下距离后,说:“行!”

  周卫国说:“好!我要你们狙击小队确保击毙那两个鬼子军官!”

  狙击小队长说:“没问题!营长。我们小队现在还有六个人,六支枪同时伺候两个鬼子您还不放心啊?”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命令他们行动。这个狙击小队的确值得信赖,在北新泾时虽然与鬼子狙击手交战损失了两人,但鬼子狙击手损失更大!最终导致与他们隔河对峙的鬼子惶惶不可终日!

  狙击小队长领命而去,不一会,边上不远处就传来了几声几乎同时发出的枪声,对岸的两个鬼子中队长应声而倒。

  泪(二)

  失去了指挥官的鬼子立刻紧张了起来,掷弹筒、轻重机枪、步枪不停向这边射击。但独立营除了狙击小队偶尔瞅准机会开几枪,都是严格遵守周卫国的命令,隐蔽在战壕里绝不还击!

  鬼子在射击了一会莫名其妙又损失了几名军官后只好停止了射击。

  夜色已深,对面的鬼子战战兢兢探出头,却根本看不透独立营阵地的虚实。

  又过了一会,两个中队的鬼子对下一步的行动产生了分歧。双方虽然都认为对岸射击的仅是中国军队大溃退后剩下的少数几个散兵,但一方主张迅速渡河消灭这几个可恶的支那人,另一方却主张等待后续部队的工兵排雷后再渡河追击。由于没有了上级军官,双方很快就吵了起来。主张渡河的一方嘲笑主张等待的一方胆小鬼,主张等待的一方又骂主张渡河的一方莽夫!

  眼见鬼子乱糟糟地吵成一团,战士们都微笑着看热闹。

  又过了一会,主张渡河的一方不顾劝阻,开始从死了几个鬼子的滩头下水——这里的地雷已经被引爆了,应该比较安全,而且这样的水深,肯定不会有水雷!

  这群鬼子下水后果然没有引爆地雷,不由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加速向对岸游去。但等这些鬼子游到河中间时,突然有个鬼子的脚勾住了带有绊索的木块,这鬼子也没在意,脚用力一扯。水下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接着,爆心附近的几个鬼子就被水中传递的冲击波震死了。水中的鬼子顿时惊惶失措,很快又有两个鬼子引爆了绊发雷。这回水中的鬼子们都不敢乱动了,谁知道水里什么地方还有地雷啊!

  但他们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就在第三颗绊发雷爆炸后鬼子发愣的同时,周卫国命令独立营开火。

  顿时,迫击炮弹,轻重机枪弹、步枪弹编织的火网罩向了河中和对岸的鬼子。

  水中的鬼子这时哪里还有心思还击?都拼命地往回游,遭到狙击小队的无情猎杀!对岸的鬼子也没想到全线溃退的中国军队居然还会埋伏下一支具有这么强大火力的部队,顿时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一等水中剩余的鬼子都上岸,就赶紧撤退了。

  鬼子一撤,周卫国也立刻命令部队撤退。

  当独立营走出三四里地后,身后传来了鬼子重炮炮弹剧烈的爆炸声,看火光闪起的位置,正是独立营的阵地,看来刚刚撤退的鬼子遇上了大队人马,还呼叫了重炮!

  徐虎哈哈大笑说:“营长,鬼子这是放烟花给我们送行呢!”

  周卫国笑了,战士们都笑了。

  但是,随着行军速度加快,战士们的笑容不见了。

  沪宁公路上,挤满了部队,大家都是你推我搡,互相践踏,完全失去了指挥,根本没有队形。伤兵们被胡乱弃置在路边,不断发出呻吟,哀求着路过的士兵给他们补一枪以结束痛苦。独立营上下都是心情压抑地继续行军。这时,天上又下起了大雨,配合此情此景,更添凄惨!

  在拥挤的公路上和大雨中,直到天亮,独立营才前进了5公里!

  独立营得到的命令是在掩护全军后撤后回南京归建。可按这样的行军速度,要几时才能回到南京?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

  这时,雨停了,路上的部队都骂骂咧咧地继续走着。

  周卫国看了看雨后的天空,突然心中一动,大声说:“大家快隐蔽,鬼子飞机要来轰炸了!”

  溃兵们都是一脸耻笑地看着这个穿着列兵服的傻子!谁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大喊大叫是为了让大家让出一条路好让他先走啊!

  又喊了几次,见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周卫国只好命令独立营离开公路找隐蔽。独立营立刻行动,带着重伤员都离开了公路,进入了路边的树林中。

  溃兵们虽然惊讶于竟有这么多人听这傻子的话,但路上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倒是更方便他们逃了,所以个个都嘻嘻哈哈地继续前进。

  不一会,空中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接着,天空中出现了几架膏药标志清晰可见的鬼子飞机,公路上的溃兵立刻炸了窝,互相推挤着想要离开公路,但在混乱之中却都是徒劳无功。

  很快,鬼子飞机就开始低空投掷炸弹。炸弹不断落在人堆中爆炸,炸起的残肢和内脏落了一地!炸弹扔完,鬼子飞机又开始顺着公路用机载机枪扫射。惊惶失措的溃兵不断被鬼子机枪击中倒地。看着这单方面的屠杀,周卫国攥紧了拳头!虽然公路上的溃兵不听他的劝告,举止也很可恶,但他们毕竟是中国军人,毕竟在淞沪战场上流过血!如今竟以这种窝囊的方式死去,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令人接受的!周卫国心中对鬼子的恨意又深了一分!

  鬼子飞机终于飞走了。

  公路上的溃兵也陆续起身继续撤退。路上又增加了不少哀号声,那是在刚刚鬼子轰炸中受伤未死的人发出的!经过这些人身边时,溃兵们都是看也不看一眼,就继续了自己的逃亡。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些累赘?

  周卫国实在看不下去了,命令卫生兵上去给那些伤员救治包扎。卫生兵们却都脸色有异,有个卫生兵迟疑半天,终于说道:“营长,我们的药品和绷带也不多了!他们都是孬种……”

  周卫国怒吼道:“叫你们去你们就去!都是中国人哪那么多废话?”

  卫生兵们都低下了头,迅速拿着药箱向公路走去。

  周卫国突然叫道:“等等!”

  卫生兵们停下了脚步。

  周卫国低声说:“给我们的伤员留下点药品和绷带。”

  几个卫生兵立刻回身放下了手中的药箱。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一连,上去帮忙!”

  徐虎大声应道:“是!”

  带着1连战士就跟了过去。

  周卫国长叹一声,他能为这些伤员做的也就只能有这么多了!他既不是最高统帅也不是战区司令长官,他又能怎么样?

  独立营卫生兵们带过去的药品和绷带很快就用光了。卫生兵们又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做成布条给伤员包扎。看到这一幕,溃兵们眼中的嘲笑渐渐变成了尊敬,又过了一会,一个经过的溃兵突然从身上掏出急救包,放在了一个卫生兵身边,低声说道:“兄弟我无能,只能帮你们这些了!”说完,起身继续走了。既然有人开头,很快,就又有很多溃兵拿出了自己身上的急救包,到了后来,有一些溃兵中的卫生兵也主动留了下来帮助处理伤员。

  周卫国看着这一幕,突然鼻子发酸,强忍住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独立营,都上去帮忙!”

  说完,带头冲向了公路,很快,独立营其他官兵也跟着上了公路。溃兵中留下帮忙的也越来越多。绷带没有了,大家都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个正在包扎的重伤员突然哭着说:“弟兄们!你们是好样的!别管我了!给我一枪吧,下辈子投胎,我还当兵打鬼子!我就是恨啊!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地撤退?非要抢着走?我没死在淞沪战场上,却死在这里,我不服啊!”

  给他包扎的卫生兵含着泪,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这个重伤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上半身突然挣起,从卫生兵腰间夺过驳壳枪,对准自己的脑门就是一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伤员就又倒在了地上,鲜血混合着脑浆顺着头部弹孔留了出来!

  渐渐的,经过的溃兵们眼中都涌出了泪水,公路上撤退的队伍也开始有序起来。

  周卫国终于感到了一丝欣慰,随即命令独立营带上尽可能多的伤员,跟着撤退。

  除了自己的重伤员,独立营还带走了一百多名重伤员!

  好在后面的溃兵也不多,前面的撤退部队有了秩序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一路上,鬼子飞机又轰炸了几次,但这回大家都在周卫国的指挥下提前隐蔽,所以鬼子轰炸的效果也渐渐不明显。入夜后,鬼子飞机终于不再出现。周卫国命令部队趁着黑夜加快行军!

  撤退的部队也都知道不挨鬼子飞机炸是多么难得,所以也自动加快了撤退的步伐。

  天亮时,独立营终于撤到了昆山。

  在昆山,周卫国把重伤员都交给了野战医院。然后带着独立营寻找第九集团军的部队,找遍昆山,也没有找到第九集团军所属的71军(所部87师)、72军(所部88师)、78军(所部36师)部队,只遇上了一些找不到自己单位的小部队和溃散的士兵。

  当大约一个排部队经过独立营边上时,周卫国随口向他们询问了几句,排长也是一问三不知。

  周卫国当时也没在意,但等这支部队过后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脑中灵光一闪,才想起刚刚排长说话时竟带有日语口音!当然,如果不像周卫国这样精通日语的人也是听不出来的。再回想起刚刚那支部队虽然穿着凌乱,但行军队伍整齐,装备也是齐整,更可疑的是,他们的士气也很高昂!溃退的一支小部队怎么还能保持这么高昂的士气?不好!这一定是鬼子渗透的部队!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命令独立营包围了这支部队,命令他们放下武器!这支部队却抢先开火,但因为是仓促应战遇上的又是独立营所以很快就大部被歼,剩下的几个也被俘虏了,其中还包括那个排长。

  边上的溃兵突然看到有大批国军包围了一小批国军双方还交了火,都停了下来,渐渐地都围了过来。

  眼看边上围的人越来越多,被俘虏的排长突然大声说道:“弟兄们!你们可要给我们作主啊!我们排撤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就把我们给围了起来,还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他们这是仗着他们是中央军欺负我们地方军啊!”

  外围的溃兵很多都是杂牌军,听到这些话群情激愤,都举起了枪,对准了独立营。

  周卫国沉着脸大声说:“弟兄们,我们是八十七师独立营!别听他胡说!他们是鬼子渗透进来的部队!”

  溃兵们又开始迟疑了,有部分人已经放下了枪。鼎鼎大名的八十七师独立营他们中还是有不少人听说过的!至于鬼子大家就更是恨了!只是眼前这些自称是八十七师独立营的人又怎么证明被他们打死的就是鬼子呢?

  周卫国看见他们的神色就明白他们心中所想,略一思索,就大声命令道:“把这几个被打死的鬼子衣服都扒掉!”

  被俘虏的排长虽然不知道周卫国这样做的目的,但也知道总归不是好事,所以大声哭道:“弟兄们!他们欺人太甚!我们的人死了都还要让他们糟践啊!”

  外围的溃兵又开始举起了枪。是啊,人死为大,这些人连死人都不放过,真是太过分了!

  此刻的局势已是剑拔弩张,只要有人开枪,马上就可能演变成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这时,有几具死尸的衣服已被扒光,围着的人突然都是“咦”的一声,接下来就是“哦”的一声!被俘虏的排长虽然不知道众人这一“咦”一“哦”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看见众人眼中喷出的怒火也知道情况极其不妙了!

  原来,这几具扒光的尸体下身都围着兜裆布!

  周卫国大声说道:“大家看见了没有?他们下身围的,就是只有鬼子才穿的兜裆布!大老爷们穿着这种像尿片一样的玩意,你们说,不是鬼子还能是什么人?”

  和鬼子打了这么久,鬼子的尸体也见多了,众人看见了这种像尿片一样的鬼子标志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些被八十七师独立营打死的就是鬼子?

  战士们又三下五除二把剩余鬼子尸体的衣服都扒光了,这些鬼子自然也都穿着兜裆布!

  周卫国微笑着对那伪装成国军排长的鬼子军官说:“需不需要让我的兵把你们几个的衣服也全脱光?”

  这鬼子军官脸色发白,终于说道:“好了,我承认我是日本军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狡辩已经无效!行动之前,他们去除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又更换了所有的衣物和装备,再加上剩下的这几个人都会说中文,所以刚刚他才有把握周卫国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单单这兜裆布,却是谁也没想到要要换!周卫国并不需要证明他们具体所属的部队,他只要证明他们是鬼子就足够了!

  外围的溃兵亲耳听到这鬼子军官承认自己是日本人都叫嚷着要冲进来把这几个鬼子俘虏打死,这些天的窝囊气大家早就受够了!如今鬼子就在眼前大家如何还忍得住?但独立营在没有得到周卫国的命令之前却死死地将这些溃兵拦住了!

  这鬼子军官虽然内心惊慌,倒也不乱,立刻说道:“根据《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我们现在已经是战俘了!你们要给予我们人道的待遇;不得基于任何原因或标准进行歧视;不得杀戮、残害、虐待和施以酷刑;不得将我们拘押于生命安全缺乏保障的地带;不得将我们作为人质;不得损害我们的个人尊严,包括受到恫吓或被观众好奇的烦扰,特别是不能对我们进行侮辱和降低身份;不得作为报复的对象;不得因个人行为受到集体惩罚;战争停止后不得拖延释放!”

  一口气说完这些,这鬼子军官就开始紧张地等待着周卫国的答复了。

  周卫国微笑着等他把话都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我们是会严格遵守《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的!”

  他把“严格遵守”四个字特意说得非常重。

  鬼子军官一听周卫国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周卫国微笑着说:“不过,你首先应该告诉我,你们这支部队的任务是什么?像你们这样的部队有多少支?都在什么地方?相互之间如何联络?”

  鬼子军官立刻肃然说:“对不起,这些都是军事机密!我是不会说的!”

  周卫国笑笑说:“很好!我已经开始有点敬佩你了!”

  鬼子军官却别过了脸,不再说话,既然周卫国已经答应会以战俘的待遇对待他们,他自然就没必要多说了。

  周卫国又微笑着说:“不过,我好像记得,《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对战俘的定义是:在战争和武装冲突中落入敌方权力之下的合法战斗人员,包括正规部队人员和从事游击战的武装人员。”

  鬼子军官突然面如死灰。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们穿着我们的作战服和我们交战,这应该算不上是合法战斗人员吧?就我所知,按照国际惯例,像你们这样的人被抓住不是被认定为俘虏,而是间谍!对于战时间谍的处置,我想世界各国都基本一致吧?”

  鬼子军官已经开始发抖了,世界各国对于战时间谍的处置当然是一致的,那就是绞死!

  周卫国笑了笑,说:“不过我们中国军队还是很讲人道的,所以我们当然不会绞死你!”

  鬼子军官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泪(三)

  谁知周卫国却冷冷地说:“我们处死你们的方法比较人道,我们将把你们枪决!”

  这鬼子军官立刻瘫倒在地上,犹豫半天后说道:“我们的任务是随着中国败退的军队制造混乱,并伺机进入你们的首都南京!至于还有多少支像我们这样的部队和他们的位置,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也没有相互联络!”

  听了那鬼子军官所说的话,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部队都是有序的撤退,鬼子又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混进来呢?很快,周卫国就开始担心了起来,鬼子肯定不止派了这么一支小部队渗透,这股鬼子被发现可以说纯粹是因为运气!那么其他这样的鬼子部队呢?眼前的这几个鬼子固然该死,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立刻把这个情报上报,而只有把这几个抓获的鬼子送到军情处,才足以引起上头的重视!可昆山的部队都是乱糟糟的,这些日本间谍留在这里肯定要被溃兵们打死泄愤,看来只好把他们先带到苏州了。

  想到这,周卫国立刻命令独立营把这几个鬼子押走。

  溃兵们一看独立营要把这几个鬼子带走,都急了,拼命往里挤,大喊着要为战友报仇!

  周卫国脸一沉,拿起一挺机枪就朝天来了一个长点射,全场立刻静了下来。

  周卫国大声说道:“你们他妈还有没有出息?杀几个俘虏就算为战友报仇了?怎么不想到在前线多杀几个鬼子?谁要是在战场上杀鬼子,杀得越多我周卫国越佩服他!但这几个鬼子我们是要送到军情处的,谁要敢阻拦,耽误了紧急军情上报,我周卫国,还有我们第八十七师独立营第一个就容不得他!”

  溃兵们面面相觑,看了看一脸骠悍军容严整的独立营官兵,又看了看身边和自己一样衣衫褴褛的溃兵,知道真要打起来,自己肯定占不到便宜,权衡之下,终于开始慢慢散了。

  周卫国随即命令独立营向苏州进发。

  走了不久,天上又下起了大雨,这么一来,鬼子飞机倒是不来轰炸了,但公路却照旧被混乱的撤退部队堵得严严实实。

  从昆山到苏州的这几十公里,独立营又足足走了一天!

  越近苏州,周卫国越是紧张,从离开苏州投考南京中央军校那时起,周卫国已经足足有5年半没有回到苏州了!不知父亲可好?东吴校友们可好?

  就这样,在第二天的中午,周卫国带着独立营进入了苏州城区,但进了城区却发现苏州古城异常沉寂,街面上除了撤下来的部队竟不见一个行人!

  周卫国叹了口气,苏州百姓肯定早就听到上海国军撤退的消息了,要不然,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园的!在苏州,周卫国首先找到了军情处,移交了几个鬼子间谍,随后又找到了第九集团军的联络点。在亮出自己的委任状和军衔领章并报出独立营的番号后,联络点的一个军官立刻把集团军司令部的最新命令给了周卫国:第八十七师独立营至苏州后,后卫营任务即自动取消,并限于十一月二十日晚八时前撤至南京休整!

  军官还告诉他,独立营这次作为第九集团军的后卫营,已经付出了很大牺牲,上头也明白这点,如今第九集团军的主力第七十二、七十八军都已撤至南京,第七十一军也已撤至镇江,像独立营这样一支集团军直属,战斗力又极强的部队上头可不想随便就丢掉,所以才下了这道命令!还表示将拨出二十辆汽车到无锡接他们!可见上头对他们还是非常重视的!之所以限定撤至南京的时间也是怕独立营恋战!

  周卫国苦笑,看来自己在国军嫡系中混还是很有前途的!那可怜的第八军虽然也属第九集团军,地位却远不如前身是德式师的七十一、七十二、七十八军,不被上头重视也就很自然了。

  但很快,周卫国的心就揪紧了——今天已是十一月十八日,要赶在二十日晚八时前到达南京,就必须在明日赶到无锡登车,而按照前两天的行军速度,要想及时赶到无锡,独立营就必须立刻出发!也就是说,他连阔别五年余的父亲都没法探望了!

  稍事休整,补充了一些干粮和弹药后,周卫国就命令部队出发了。只是在出发后,周卫国朝自己家所在的位置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的美丽古城眼看就要遭到鬼子的蹂躏,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的心越抽越紧!以至于竟开始发抖!边上的徐虎立刻发现了周卫国的异样,赶紧扶住了周卫国,低声问道:“营长,你怎么了?要不要休息一会?”

  周卫国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没事!走吧!”

  勉强收拾起心情,继续往前走。

  部队出了阊门,前卫排突然停了下来。

  排长回报说前面正有几个苏州富商在劳军!所以前面部队的行军速度慢了很多。

  周卫国皱了皱眉,命令部队停下,原地休息。他决定亲自到前面看看。

  远远的,看见一溜的长棚,长棚里放的自然就是各种劳军物品了。

  周卫国不由有些奇怪,现在谁还有心思慰劳他们这些败退的部队?

  再走近些,周卫国突然愣住了,眼角顿时涌出了泪水。

  那位站在长棚下身形有些佝偻,满头银发的老人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而站在父亲边上的,明显比五年前苍老了许多的却是刘远的父亲刘康。

  周老太爷这时正大声说道:“国军弟兄们!大家不要低着头!挺起胸膛抬起头!不就是打了败仗吗?不就是要撤退了吗?你们在上海流的血全中国的百姓们都不会忘记!只盼你们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不要忘记了军人的职责!一时的失利没有什么!只要我们万众一心,鬼子迟早要被我们赶出中国!这里只是一些衣服和食物,弟兄们都带上吧!这一路上用得着!只要你们以后好好打鬼子,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经过的队伍刚开始都是耷拉着脑袋,满脸惭愧,但听了周老太爷这一番话,大家渐渐都挺起了胸膛抬起了头!有些部队还停了下来,向这些商人敬礼。

  周卫国走到周老太爷面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哽咽着说:“爹!孩儿不孝!竟然没能回家看望您老人家!实在是军令如山啊!”

  周老太爷先是一愣,待得看清跪在面前的竟是这五年多来无一刻不思念的儿子,不由也是老泪纵横,说:“儿啊!为父终于等到你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卫国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拼命磕头,说:“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周老太爷赶紧把周卫国扶起,一边端详着周卫国,一边说道:“长高了!壮实了!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了!”

  独立营官兵看到自己营长父子相会,在替他们高兴的同时,也陪着落了不少眼泪。

  周老太爷又说:“你在上海的事,文白(张治中的字)离开淞沪前线时曾跟我说过。很好!很好!你没有丢我们周家的人!”

  说完,又指了指独立营官兵说:“这些就是你带的兵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

  周老太爷颔首说:“不错!像一支能打仗的部队!”

  周卫国肃然说:“孩儿不敢一日或忘当日发下的誓言!”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也不枉了为父对你的教导!有件东西我一直想给你,但那时你年纪还小,现在你不但是成人,还带兵打仗了!应该可以给你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满脸疑惑地接过了这个包裹,郑重地放入了腰上背着的公文包里。

  周老太爷说:“你一定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吧?”

  周卫国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周老太爷深吸一口气,说:“儿啊!你母亲的事,我从来就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是为父最对不住你的地方!我给你的那包裹里面,有关于我和你母亲的一切!你看过后自然就明白了!望你不要再怪为父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眼泪不觉又下来了。从前他的确恨父亲不跟他说母亲的事,可自从在中央军校听张治中说起父母当年的事情后,他就原谅了父亲!父亲实在是太爱母亲了,所以才不愿勾起对母亲逝去的痛苦回忆!

  周老太爷似乎松了口气,说:“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你!把这东西给你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周卫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想不明白,只好低声说:“爹,鬼子不久就要到苏州了,您还是带着家人到其他地方躲一躲吧!”

  周老太爷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突然说道:“儿啊!你要永远记住,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

  周卫国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周老太爷在此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老太爷长叹一口气,说:“儿啊,你军务在身,为父就不耽误你了!去跟刘世叔道个别,走吧!”

  周卫国应道:“是!”

  走到刘康面前,向他敬了个军礼,说:“侄儿见过刘世叔!”

  刘康拉着他的手,仔细打量着他,连声说:“哦,是阿文啊!都是国军军官了!了不起!了不起!”

  眼中却渐渐有了泪水。

  周卫国立刻明白他是看到自己就想起刘远了。忍不住就要把自己见过刘远的事情告诉他,但知道这事牵涉太广,不便多说,所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等刘康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手,周卫国才说道:“侄儿无礼,刚刚见面,又要告别了!”

  刘康强笑道:“好!打鬼子的都是好样的!”

  周卫国后退一步,强忍住泪水,向周老太爷又敬了个军礼后转身命令部队出发。

  部队走过了长棚,周卫国不断回头看,却再也看不见周老太爷了。不由又是泪下如雨。

  独立营官兵都是一言不发,他们从没见过营长这么伤心!心中都在替营长难过!

  由于有一部分部队留在了吴福线国防工事,所以从苏州撤退的部队秩序比前几天好多了,行军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19日清晨,周卫国独立营抵达无锡。

  在无锡,周卫国很快就找到了第九集团军联络点。确认身份后,联络点军官告诉他,接独立营的汽车马上从南京出发,估计下午才能到,所以他们可以在无锡先休息半天。

  眼看独立营官兵们也累了,周卫国便同意了那军官的安排。

  下午五点,从南京来接他们的车还没到,但从苏州方向却撤下了塞得满满的几十卡车的部队,周卫国拦下一辆车向司机一打听,才知道苏州已于数小时前陷落!这些人是第一批撤出的部队!鬼子的先头部队坐着汽车就追在他们后面!听到苏州陷落的消息,周卫国顿时就急了。父亲昨天还在苏州,他来得及离开吗?

  正要再问,这辆车上的兵们已经不耐烦了,不断催着司机快开车。徐虎一怒之下带着1连围了上去,很快就缴了他们的械,这些兵才老实了下来。其他汽车上虽然也有跟这些兵一个部队的,但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开过去了,看来这些部队都被鬼子吓破了胆!

  周卫国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和颜悦色地问道:“弟兄们刚从苏州撤下来,有谁知道苏州富商周继先老先生的下落的?”

  这些兵刚开始只顾了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却没注意听周卫国的话,待得徐虎命令1连都用枪指着他们时,才开始仔细听周卫国的话。周卫国说完第二遍后终于有个兵说道:“周继先倒没听说,不过有个叫刘康的富商倒是听说了。”

  周卫国先是一愣,接着立刻说:“那也行,这刘老先生怎样了?”

  这兵叹了口气说:“这刘老先生倒是个有血性的人!鬼子还没到苏州他就遣散了所有家人。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手榴弹,听说城破后鬼子一冲进他家他就引爆了手榴弹,炸死了好几个鬼子!不过他那个儿子不是个东西,听说一早就投靠了鬼子!”

  周卫国心中顿时对刘康充满了敬意!刘老爷子死得有骨气!只是刘远的大哥太丢刘家的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以刘远大哥平素的所作所为,他要是不这么做那倒是奇怪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挥手命令1连放了这些兵,武器也还给他们。

  这些兵傻傻地接过了武器,直到上车还不敢相信周卫国是真的要放他们。要知道,鬼子就要打到无锡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说到逃,这年头还有什么比汽车更好的逃跑工具吗?这些兵本以为周卫国把他们截下来十有八九是看上了他们的汽车,却没想到周卫国竟真的只是问几句就放了他们。

  虽然没有关于父亲的坏消息,但在情况没有明确之前周卫国也放不下心。

  徐虎突然凑到周卫国耳边低声说:“营长,要不我潜回苏州打探一下老爷子的消息?”

  周卫国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现很有可能会拖累独立营的官兵们!想到这点,周卫国惕然心惊,断然拒绝了徐虎的提议,随即带着一个排就直奔联络点。到现在南京来的汽车还没到,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到联络点一问,联络点那军官哭丧着脸说:“长官,我正要派人通知你们的。汽车是到了,不过刚到不久就被苏州撤下来的部队抢走了,他们说他们一辆车坐的人太多,这些车空着也是空着,所以……”

  周卫国皱紧眉头想了想说:“那汽车兵呢?”

  军官说:“他们都在我们联络点休息,还没来得及出去车就被抢走了!再说他们也没武器,拦也拦不住!”

  听到汽车兵还在,周卫国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想追究这些汽车兵的责任,而是有了新的计划用得上这些汽车兵,因为他突然想起刚刚撤退的部队曾说过,鬼子先头部队就开着汽车追他们!如果鬼子的先头部队人不多,他们的汽车倒是很诱人的!

  周卫国立刻命令一个战士回驻地通知独立营集合,准备开拔。又跟联络官打招呼要带走这些汽车兵。

  汽车兵们跟着周卫国,心中都是七上八下的,现在汽车没了,这位长官要怎么处置他们呢?

  看见汽车兵们紧张的神情,周卫国顿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便微笑着说:“别怕,带上你们是因为你们要给我们开汽车!”

  这些汽车兵都愣住了,汽车?哪里还有汽车?

  看着他们一脸的疑惑,周卫国笑了,说:“你们是不是想问汽车在哪里?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汽车兵们虽然满头雾水,但既然这位长官不是要责怪他们丢了汽车,倒也渐渐不紧张了。

  回到驻地,独立营已经集合完毕。

  周卫国简短地将汽车被抢的事情说了。

  战士们都是群情激愤,大骂那些贪生怕死的溃军。

  泪(四)

  周卫国挥挥手示意战士们肃静,待全场安静下来,周卫国说道:“汽车被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自己找!鬼子追击的先头部队不是也开着汽车吗?我们就从鬼子手里夺汽车!”

  战士们先是一愣,随即就大声说道:“对!夺鬼子汽车!”

  看到战士们这反应,汽车兵们都傻了!这是什么部队啊?其他部队听到鬼子来了都逃之不及!这些人居然还敢打鬼子汽车的主意?但很快,受独立营官兵情绪感染,这些汽车兵竟也觉得从鬼子手里夺汽车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独立营很快出发,出了无锡城,顺着沪宁公路就往苏州方向前进。

  不久,尖兵报告鬼子汽车出现了,一共有十二辆,每辆车大概十多人,看样子是一个中队。

  只有一个中队的鬼子,当然要打了!周卫国立刻命令工兵在公路上分散埋了几枚地雷,并在埋雷的地方都插上指示旗,其余战士则顺着埋雷的位置向苏州方向隐蔽在路边。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不一会,鬼子车队就到了,很快,第一辆鬼子汽车触雷爆炸。

  其余的鬼子汽车立刻停了下来,车上的鬼子也都迅速下车警戒。

  从第三辆车上下来一个鬼子军官,大声命令其他人抢救伤员,同时命令工兵排雷。

  二十几个鬼子立刻上前,抢救触雷汽车上的伤员,几个鬼子工兵也带着探雷器来到了车队前方。

  鬼子工兵很快就发现了指示旗,顺着指示旗当然就发现了地雷。不久就很顺利地排除了这些地雷。鬼子工兵不由心中窃喜,又用探雷器往前探了一段路,发现没有地雷便回去复命了。

  鬼子军官听说地雷都已排除,大为夸奖了工兵的效率,随后命令将第一辆车的残骸清除后全体上车。

  就在鬼子解除戒备把第一辆车残骸清出公路转身准备上车的时候,独立营发动了攻击。

  由于是短兵相接,周卫国把独立营的所有自动武器都配属到了一线,全营二十几挺轻机枪和二十多支驳壳枪一起开火,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仅有少数鬼子来得及反抗,造成了独立营十多人的伤亡。

  战斗一结束,周卫国就命令独立营官兵立刻上车。又在车前方插上了国军的小旗——要不然天亮被人看见当鬼子打就不妙了!

  虽然近三百号人乘坐十一辆汽车的确严重超载,但就跑从无锡到南京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察看击毙的那个鬼子军官军衔时,周卫国突然发现这鬼子军官腰间佩的竟不是南部14式手枪!周卫国好奇地拔出那手枪一看,竟是一支比利时FN公司产的6.35mmBrowning(勃朗宁)袖珍手枪,这可是好枪!看来这个鬼子军官八成是因为受不了南部手枪那糟糕的可靠性才换了一把外国枪!不由暗暗好笑,老实不客气地把这支勃朗宁手枪收到自己口袋里。

  汽车兵们摸索了一会很快就熟悉了鬼子这种丰田卡车的操作,不久,车队就出发了。在车上,战士们都喜气洋洋地谈论着这次战斗。

  一闲下来,周卫国却开始担心父亲的安危了。只是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也就只好暂时放下。

  这时,车队已过了无锡,在车灯的照耀下,已可看到沿途锡澄线的国防工事。看着这些工事,周卫国突然想起了撤退途中听其他部队说起的一些事情:当受命防守的部队准备进入吴福线国防工事时,却发现负责管理这些工事的地方官员和防守的民团早已逃跑。有的工事无人指引根本就找不到;有些工事找到了却没有开铁门的钥匙;有的打开门却发现工事里积水过多,不能作战;有的虽然可以作战,但却只是几个孤立的露出地表的小碉堡,根本无法形成有力的防御体系,进入这种工事,如同进入棺材,互相不能支援,除了与战地共存亡外,别无出路!

  周卫国叹了口气,国民政府耗费巨资修筑的国防工事竟成了这个样子!这一点恐怕是当初力主修筑国防工事的德国顾问也始料未及吧?

  周卫国知道这些事再想下去也没用,所以强迫自己将这些烦恼从脑中驱出,不一会,就睡着了。

  由于严重超载,车开得很慢,但第二天快中午时,独立营终于还是到了南京!

  不过在进城时独立营遇到了一些麻烦,由于他们乘坐的是日本车,南京城的卫戍部队死活都不让他们进城,还包围了独立营。

  直到周卫国反复解释了鬼子汽车的来历,又拿出自己的委任状、军衔领章和撤退的命令,守军营长才将信将疑地打电话核实去了。核实过后,守军营长向周卫国恭敬地行了个礼,并向周卫国表达了他对独立营的敬重!之后就放行了——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支撤退的部队能像第八十七师独立营这样军容严整!至于缴获鬼子汽车就更是无法想像了!

  进城后,汽车兵直接把汽车开进了独立营原定的休整驻地。

  连续战斗了这么久,部队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这一刻,周卫国对萧雅的思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他决定,趁着今天这难得的空闲,一定要去见萧雅!

  周卫国洗了个澡,又特地刮了胡子,换上了军官服,又佩戴上许久不戴的军衔标志,在向营部和几个连长交待了自己的去向后就离开了驻地。

  去萧家的路上,周卫国本想买些礼物的,但由于南京已颁布戒严令,国民政府又已宣布迁都重庆,所以商店都早早关门了,连小摊贩都不多见,周卫国只好在经过一个水果摊时买了些普通水果。

  来到萧家门口,周卫国却有些害怕了。两年多不见,小雅还好吗?她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迟疑了半天,周卫国终于敲响了门。

  不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正是萧雅!

  门一开,两个人却都呆在了那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渐渐的,两人眼中都开始闪动着泪光,周卫国手中的水果也滑落在地。

  萧雅突然扑到周卫国怀中,拼命捶打着周卫国的胸膛,哭着说:“我恨死你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看我?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有多想你?仗打得这么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这个死阿土!臭阿土!……”

  周卫国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嘴边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萧雅突然停止了捶打,抱紧了周卫国,又哭又笑,说:“阿土!你终于回来了!我的阿土终于回来了!”

  闻声赶出来的萧雅父母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流泪。女儿这两年来的苦楚他们又怎会不知?如今,女儿的意中人终于回来了,他们怎能不为女儿感到由衷的高兴?

  还是萧母首先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说:“小雅,还不快叫卫国进来!”

  萧雅这才发现自己的父母也出来了,不由脸一红,放开了周卫国,不过却仍然牵着周卫国的手。

  周卫国这才想起自己买的水果,往地上看了一眼,还好,袋子还没破,赶紧拎了起来。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说:“你真是阿土!还买什么东西啊?”

  周卫国只会呵呵傻笑,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众人进了门,寒暄几句后,萧剑如就任小雅把周卫国带到了楼上——两人已有两年余未见,自然有一些体己话要说了!

  两人一进萧雅的卧室,周卫国就抱住了萧雅,低声说:“小雅!我想你!”

  萧雅脸儿绯红,也低声说:“我也想你!”

  周卫国再也忍不住,朝萧雅的小口就吻了下去。

  两人很快吻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萧雅捋了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浅笑道:“瞧你那样!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周卫国笑道:“在我的眼里,只有我的小雅才是真正的女人!”

  萧雅撇了撇嘴说:“说的这么好听!我可知道欧洲的女子都很开放的,你在德国两年,谁知道你做了什么?”

  周卫国立刻举起了手苦着脸说:“天地良心!我周卫国在德国的两年除了想怎么打仗就是想我的小雅了!”

  萧雅嘟着嘴说:“哦!我还是排第二!?”

  周卫国赶紧说:“打仗是想想,小雅是刻在心里的!”

  萧雅白了周卫国一眼说:“贫嘴!”

  心中却是高兴。

  过了一会,萧雅突然叹了口气,说:“阿土!其实我刚刚只是说说。我又怎么会真生你的气呢?你能在想完怎么打仗后还想想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知道你是个天生的军人!如果不想怎么打仗就不是你了!而我们中国现在也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希望我的阿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男人!”

  周卫国感动地握住了萧雅的双手。

  萧雅一笑,说:“好了!坐下吧!我想听听这两年你在德国都有什么有趣的事!”

  周卫国于是坐下,开始向萧雅讲述这两年多来的经历。萧雅的情绪也随着周卫国的讲述而不断波动着,对竹下俊天资的叹服,对德国军校严谨作风的感慨,对蒋百里的景仰,对塞克特的敬佩和他去世的伤感,对柏林日本侨民卑鄙行为的痛恨,对斯科尔兹内国家观的疑惑。

  德国军校的事情讲完,周卫国又开始讲述自己在淞沪战场上的经历,每每讲到危险处,萧雅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虽然明知周卫国现在好端端地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周卫国讲完后,萧雅仍沉浸在对周卫国这两年多来经历的回味中,此刻,她突然觉得周卫国身上多了一种特殊的气质,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真正把这两年多的经历都连起来,连周卫国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此刻回想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待心情平静下来后,周卫国开始打量萧雅卧室的陈设,看了一会,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小雅,你以前买的那对瓷猪呢?我怎么没看到?”

  萧雅笑着说:“我放在女中的宿舍了!你走后我就很少回家睡,大多时间都住在女中的宿舍!”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萧雅是怕孤独所以才总住在女中的,心中不由又是一痛,搂住了萧雅。

  萧雅任他搂着,喃喃道:“现在好了!我的阿土回来了!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分离!”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对!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分离!”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件事,轻轻放开了萧雅,随即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缴获的勃朗宁手枪,递给了萧雅。萧雅疑惑地看着他,却没有伸手接。

  周卫国说:“小雅,这是我缴获的手枪,送给你!”

  萧雅皱了皱眉,说:“枪是你们男人玩的,我不要!”

  周卫国把手枪放到萧雅手中,郑重地说:“小雅,你一定要拿着!你听我说,如今兵荒马乱,有了这支枪也好防身!”

  萧雅嘟着嘴说:“我不要手枪!我有阿土保护就够了!”

  周卫国正色说:“小雅,我是名军人,如今又是战时,我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样我在前线才能放心杀敌!”

  萧雅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啦!阿土,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时时带着这支枪的!”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开始向萧雅讲解道:“这支手枪是比利时产的勃朗宁袖珍手枪,口径六点三五公厘,弹匣容量六发,重只有三百七十克,正适合女子使用!”

  说着,周卫国一按弹匣卡笋,退出弹匣,又拉了拉枪栓,确定弹膛里没有子弹后才开始教萧雅如何使用。

  萧雅不是笨人,很快就学会了,不久,竟对这支小巧的手枪爱不释手。

  周卫国笑了,很少有人用过勃朗宁手枪后会不喜欢它的!

  周卫国拿过手枪,装好弹匣,关上了保险,递还给萧雅后说:“小雅,你记住,现在我已经关了保险。在使用之前一定要先上膛,然后打开保险,再瞄准射击!”

  萧雅兴奋地点了点头,说:“嗯!知道啦!”

  喜滋滋地把枪收在随身的手袋里。

  眼看天色已晚,萧雅说了一声:“糟糕!”

  赶紧带周卫国下楼吃饭。

  下楼后,两人才发现饭菜早已备好,萧剑如和萧母正微笑着等着他们!

  两人脸一红,飞快地洗过手,一家人就围坐在餐桌上开始吃晚饭了。

  这顿饭吃得无比温馨,周卫国竟连吃了四大碗饭!看得萧雅吐舌不已,萧剑如和萧母却是笑意吟吟。

  饭后,周卫国和萧剑如又聊了一会,才告辞离去。

  回到驻地,周卫国惊讶地发现独立营官兵们竟然都在进门不远的操场上等着他!不由愣了愣,说:“打了这么久的仗你们都不累吗?还不赶紧休息去!”

  战士们却不答话,脸上还都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突然,徐虎大声叫道:“营长,打了这么久的仗你不累吗?还不是赶着去看嫂子?”

  全营大笑!他们都是在为周卫国高兴呢!

  周卫国哭笑不得,对徐虎佯怒道:“兔崽子敢跟踪我!看我怎么揍你!”说完就冲向徐虎。

  徐虎赶紧躲进了战士堆中。

  在战士们的掩护下,周卫国追了好一会都没追上徐虎,不由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这些满脸笑容亲逾兄弟的部下,心中突然感到无比自豪!

  等官兵们都笑完了,周卫国才说道:“都别闹了,睡去吧!明天还要继续训练呢!”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啊”又“唉”了一声就回宿舍睡了。周卫国的训练量大家还是记忆犹新的!

  回到自己的军官宿舍,周卫国还沉浸在与萧雅见面的喜悦当中,过了一会,突然又想起了父亲,心情立刻又沉重了起来。不知父亲现在怎样了?想到这里,周卫国又记起了父亲给自己的那个包裹!父亲曾说过,那里有关于他和母亲的全部!想到从未见过的母亲,周卫国再也忍不住,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包裹。

  周卫国颤抖着手打开了包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子的照片。

  周卫国拿起了这张照片。照片虽因年代久远而有些发黄,但照片中女子的容貌神态却还是清晰可辨。这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只看这张照片,周卫国就已经可以想像出母亲当初的美丽、温柔与刚强!

  这就是我的母亲啊!把我带到这个人世间的母亲啊!和我未能见一面就离我远去的母亲啊!

  多少个梦里,周卫国曾想像着自己与所有同龄人一样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撒娇,在犯错后接受母亲轻轻的斥责,上学堂到门口时接受母亲细致的叮嘱和充满爱意的眼神……醒后却只剩满脸的泪水!

  周卫国轻轻抚摸着照片,低声说道:“娘!我终于看到你了!我好想你!”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这一哭,竟是再也止不住!泪水中饱含的是对母亲这二十多年来的深深思念和所受的种种委屈!

  泪(五)

  不知过了多久,周卫国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从怀中拿出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上的那首《满江红》,打开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了进去,又重重包好,小心地放回了怀中。

  做完这一切,周卫国才开始看包裹里的其他东西。

  包裹里竟有好几百封信!看落款正是父亲和母亲来往的书信!这些书信都按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由此可见父亲对这些书信有多珍爱!牛皮纸信封都被磨得发光,看来父亲已不知将这些书信看过多少遍了!

  周卫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打开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并不长,上面写着:

  “苏文瑶同志:见信如晤。前日虽匆匆一面,但听文瑶同志纵论时事,令人刮目!尤以对逸仙先生‘三民主义’之独到见解,深有同感!文瑶同志身为女子,尚能心系国家命运,冲破家庭桎梏,投身革命,实令天下须眉汗颜!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再行讨教。周继先字”

  周卫国知道母亲的闺名就是苏文瑶,这自然是父亲在和母亲见过第一面后向母亲写的第一封信了!以父亲的学识见解,居然第一次见面就对母亲有如此深的印象,可见母亲的确非一般女子!

  第二封是母亲的回信,上面写着:

  “周居正兄:来信已悉。素知兄为革命劳心劳力,文瑶佩服之至。然兄信中女子尚能心系国家命运之言,余不敢苟同!革命乃全体国人之革命,非一党一派之革命,更非男子所专!兄虽大义,然兄之所言,实乃深受两千余年帝制及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荼毒之明证!余不因生为女子而憾!而为兄之陈见而憾!满清害人至深者,非杀我同胞,而为毁我中华文化!革命者,思想、体制之革命!非新朝代旧朝!新帝代旧帝!若思想仍为旧时思想,革命亦不过新瓶旧酒而已!望兄慎思之!苏文瑶草字”

  看完这封信,周卫国忍不住笑了,以父亲当年的地位学识和在革命党中的老资格,母亲这个“后辈”竟敢在和父亲还不熟的情况下就写了这么一封言辞极不客气的信,看来当年的母亲性格肯定也很叛逆!小雅的性格倒和母亲很有几分相似!他突然很想知道父亲收到这封信后的反应,于是打开了第三封信。

  这封信上写道:

  “文瑶同志:来信俱悉。前次所书,为继先一时失言!男女平等,素为继先所愿!曾记美利坚合众国《独立宣言》有言‘人生而平等!’继先深为所动!唯愿我中华未来之共和国亦能实现人人平等!余观文瑶同志信中所言,似对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极为不齿。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自为糟粕之言!三从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亦属荒谬之语!继先素来鄙弃!然五常仁义礼智信,四德德言容功,窃以为并无不妥!若论革命目标,‘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非独《礼运》篇所载,亦为继先之理想!未知文瑶同志如何看待?革命事业,任重而道远,愿与文瑶同志共勉!周继先字”

  周卫国叹了口气,父亲也是的,前面既然认了错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和母亲争辩呢?他当时就不怕母亲这颇有思想的女子就此对他产生恶感?不由更加好奇,立刻打开了第四封信。信上写着:

  “居正兄:回书已拜读。兄对革命所抱之理想,余亦赞同。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余虽不齿腐儒,亦深以此言为然!然则兄所言五常四德,余颇有异见,勉书于此,以博方家一笑。五常仁义礼智信,本无不妥,唯所言仁者,非人性之仁,乃帝王爱民之仁;义者,君臣之义尔;礼者,君臣之礼也;智者,知也,臣子知进退者也;信者,臣子之信也。四德德言容功,何为女德?女子无才便是德!女言者,两千年以降,女子可曾有直抒心中所想之权利?至于女容,更无道理!人之容貌为天生,与男女何干?为何独独女子该受此束缚?女工者,不外刺绣纺织。蜀锦苏绣,美则美矣,然穿用之人可曾想过多少女子血泪隐藏其中?居正兄高才,望有以教我!文瑶病中书”

  周卫国放下信,不由想到,这封信恐怕正是父亲和母亲关系更进一步的关键!以父亲的学问见识和地位,寻常女子自然入不了他的眼,唯有像母亲这种有思想,有学识,有见地的新女性,才是父亲所期待的!何况母亲在信的最末还注明是“病中书”,父亲如果有意,自然该迅速去看望母亲了!

  接下来的信就已不再有关于三纲五常和三从四德的讨论,从这些信中可以看出,父亲果然在收到那封信后立刻就去看望母亲了!期间,两人还有过数次长谈!此后,父亲的信中就已流露出对母亲的爱慕之意了,而母亲的回信也颇含情意。再往后,两人信中情意渐浓,但更多的还是父亲和母亲对当时革命形势和革命前景的探讨。当时国父领导的多次起义均告失败,但从父母的信中,还是能看出他们对革命成功的坚定信念!教育长所言不虚,在父母的信中,果然有革命不成功绝不成婚的誓言!只是民国成立后立即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恐怕就是父母当年投身革命所始料未及的了!

  这几百封信,正记录着父母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恋的整个过程!之后就是民国成立,父母成婚,这段日子,父母应该过得最快乐罢?这段时间,父母因为生活在一起所以并无通信。但在书信之后,却有一本卷册,扉页上提着一首词,正是苏轼悼亡妻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翻开一看,正是母亲去世后父亲对婚后生活的回忆文字,里面记载的是婚后父母共同生活的点滴,虽然每事仅有聊聊数句,但却是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周卫国不由黯然神伤,父亲对母亲的刻骨思念,正体现在这些文字当中!难怪父亲从来不敢提起母亲!

  看完所有这些,已近凌晨,周卫国长叹一口气,和衣上床了,毕竟天亮后还要带着部下训练。

  第二天一早,正在训练的独立营官兵就接到了军政部的嘉奖令。

  这次独立营在整个淞沪会战期间表现出的强悍战斗力和撤退时严整的军容给了上头很深的印象!独立营缴获鬼子汽车的战斗也被宣传成了一次大捷!毕竟这次“大捷”还有缴获的鬼子汽车作证,总比那些空口说白话的“大捷”要来得真实!

  周卫国这个名字不过半天就传遍了整个第三战区!

  这时候,对周卫国的争夺就在暗中展开了。

  装甲兵团团长杜聿明在发现这个几乎一夜之间成名的周卫国原来就是自己以为已在淞沪战场阵亡的那个战车1连连长时,再也坐不住了。战车1连的训练和在上海表现出的战斗力都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动心!所以他立刻报请军政部,要求将周卫国调回装甲兵团!第九集团军总司令朱绍良得知这一消息后,也立刻派人找到了军政部,强烈要求把周卫国留在第九集团军!这回军政部就为难了。装甲兵团自然是蒋委员长的心头肉!可第九集团军也云集了蒋委员长的三大嫡系(368788师)!两方都开罪不起啊!最后军政部只好把周卫国去留的决定权留给了蒋委员长本人。蒋委员长得知这一情况后,仔细想想,也记起了这个当年连塞克特总顾问都青眼有加的中央军校的高才生,留德归来的装甲兵学员,不由也犯难了。要说让周卫国回到装甲兵团本也无可厚非,可周卫国现在是中校营长,总不能还让他回装甲兵团当战车连长吧?再说装甲兵团休整后各营连长都重新任命了,此时哪里还有新的位置留给周卫国?周卫国要是个普通中校营长倒也罢了,关键是他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不但不能考虑降职使用,还肯定要升他的职!要不然岂不寒了前线英勇作战的将士们的心?周卫国这一升,就更不便回装甲兵团了。要知道周卫国现在是中校,再升一级就是上校,而现在的装甲兵团团长杜聿明才只是少将!如果让周卫国回装甲兵团,又该把他摆到什么位置?再说,周卫国带步兵倒也不算屈才,毕竟他以前在中央军校学的就是步兵科,而且看他在上海带步兵打得也很好嘛!思虑再三,蒋委员长还是决定将周卫国留给第九集团军。

  还没从这些天的疲劳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周卫国对这一切却并不知情,此时的他,正忙于应付那些无孔不入的首都记者们!要说首都的记者嗅觉就是灵敏,军政部的嘉奖令一发,他们就立刻盯上了周卫国这个“军中翘楚”!周卫国疲于应付这些记者,弄得是焦头烂额!

  1121日下午,军政部下达命令,将第八十七师独立营这支战斗力超群的部队扩编为团,番号为第八十七师预备第一团,但实际仍归第九集团军直属。兵员装备优先补充!周卫国升为上校团长!其余原独立营官兵均官升一级!只是军政部的大头们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给周卫国送来了委任状和军衔领章上加的两颗星,却独独没有送来步兵的红色领章,所以周卫国只好把新加的两颗星别在原来装甲兵镀铬的银色领章上了。银色领章虽然既精神又醒目,但在全团一堆红色领章中独独团长却佩着银色领章多少还是有些不协调!但考虑到“平衡问题”,这小小的不协调也就算不上什么了!不过,佩戴装甲兵军衔领章带的却是普通步兵的,在全国数万国军军官中数来数去也就只周卫国一人!倒也算得是开民国风气之先了!

  由于收到蒋委员长的暗示,军政部也乐得大方,大笔一挥就给了预一团一个加强团的编制,团属1个迫击炮连(682毫米迫击炮),1个小炮连(620毫米机关炮),1个通信连,1个特务连,1个工兵连;辖4个步兵营,每个营辖1个重机枪连(6挺二四式重机枪)和三个3个步兵连。

  升官并没有让周卫国高兴起来,看着大批补充进来的其实就是强抓来的老百姓的所谓新兵,周卫国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上头那些浑蛋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他们以为只要把大批新兵补充进一支原本战斗力强的部队就能立刻产生出一支新的具有同样战斗力的更庞大的部队!却不知道一支战斗减员大半的部队要想恢复战斗力最需要的不是大量的新兵,而是足够的休整时间和有经验的老兵!这样近于十倍的扩编只会降低原有部队的战斗力!

  但是命令既然下达,周卫国也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努力把人员调整好,除了挑选几十名老兵充实进团直属特务连又留下了狙击小队,其他人都被派去训练新兵了!

  原独立营驻地一下子涌进两千来号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但上头的官僚只顾了给预一团补充兵员和武器,却没有同时解决他们的场地。

  看着两千来号人都挤在狭窄的训练场训练,周卫国连肺都要气炸了!让周卫国更担心的是训练效果!由于场地小,实弹射击和拼刺训练都没法正常进行,很多新兵都只是学会了如何上膛,如何瞄准。这样的一支部队又有多少战斗力可言?

  上头的官老爷们真是害人不浅!

  若是在平时,向上头慢慢提出要求还来得及,但这可是战时!这样的兵要是上了战场不是任鬼子屠杀吗?这件事周卫国连续向上头反映了好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想办法,只是这办法到末了也还是没有想到!

  从苏州方向不断有部队撤退下来,每到一支部队,周卫国总是会向他们打听苏州富商周继先老先生的下落,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这一天,又有一支部队撤下来,周卫国还是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一个衣衫褴褛的兵在犹豫了半天后说道:“长官,我倒是听说苏州城破后有鬼子进了苏州首富周家,就不知那个首富是不是叫周继先?”

  周卫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明白父亲为什么没有听他的劝说离开苏州!因为母亲的坟墓就在苏州!父亲是不想离开母亲啊!父亲素来性格刚硬,也极其憎恨日本人,鬼子既然进了自己家,父亲肯定是凶多吉少!

  周卫国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驻地,原独立营的官兵看见他这样,也不敢多问。

  周卫国把自己关在宿舍,偷偷哭了半天,最终在把对父亲的哀思都变成了对鬼子的痛恨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当周卫国从宿舍中走出来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加紧训练这些新兵,尽快使部队形成战斗力!

  时间已经不等人了,这些天从前线传来的消息让周卫国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无锡失陷、吴兴失陷、泗安失守、宜兴失守、常州沦陷、广德沦陷……

  终于,122日,江阴要塞也陷落了!日军对南京已经形成了战略包围!南京各部队开始进入一级战备。之前的几天,已经有部队受命开赴南京外围阵地了。

  123日,日军开始向南京全线推进,南京保卫战正式开始!

  同日,第八十七师预一团受命驻守南京外围。

  按老规矩,在出发之前,周卫国命令全团摘除军衔标志,换普通作战服,又重申了防备日军狙击手的注意事项,至于这些新兵能理解多少那只有天知道!

  126日,进攻的日军已陆续突破国军各部的警戒阵地,逼近南京外围。

  6日下午,日军第16师团先头部队已突入南京近郊的汤山镇,守军告急,卫戍司令部即令第八十七师预一团前去阻截。

  接到命令后,周卫国立刻率领部队向汤山急行军。沿途,不断有新兵掉队,看得周卫国心急不已!却是毫无办法!这些兵训练的时间太短了!

  周卫国带着团直属特务连和徐虎的1营刚刚赶到汤山,战斗就打响了。

  鬼子突入汤山的也是轻步兵。没有炮兵和坦克的支援,再加上短兵相接,周卫国带着特务连和1营一个冲锋,就把鬼子赶出了汤山镇。

  鬼子刚撤出,周卫国就立刻命令加筑工事。

  1营虽然也多是新兵,但在徐虎的训练之下倒是初显一支作战部队的雏形,修筑工事的动作也很麻利。

  泪(六)

  好在汤山镇已经没有了老百姓,周卫国没有后顾之忧,得以把整个汤山镇都变成自己的防御阵地。

  但直到1营在外围的工事基本构筑完毕,预一团的其他部队才陆续赶到。先到的竟不是步兵营,而是炮连、通信连和工兵连!看着动作迟缓的其余3个步兵营,周卫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一查人数,竟少了有近百人!

  原来在路上有些新兵听到枪声后竟吓得扔下武器离队逃跑了!

  在临时建立的团指挥部,周卫国铁青着脸看着刚到的三个步兵营长。

  这几个营长都是原来独立营的连级军官,在周卫国逼视的目光之下,都低下了头。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说实话,发生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他们,要怪只能怪国民政府的兵役制度!国军虽号称有两百余万,貌似强大,但却没有健全的预备兵役制度,以至于淞沪会战后,损失惨重的各部队只好就地解决补充兵员。这就不可避免地把很多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老百姓拉进部队。这次补充给预一团的兵就大多是或拉或抓来的普通百姓,这些所谓的补充兵没有经过长时间训练是不可能成为合格士兵的!可上头给预一团的训练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到半个月!他周卫国就算是孙武转世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群绵羊训练成狼啊!

  想到这里,周卫国满腔的怒意俱都化为无奈。

  周卫国向三个营长又看了一眼,大声命令道:“二营,在一营后方构筑二线阵地,包括镇里的所有建筑物都要给我利用起来!我要让汤山镇的每栋建筑都成为鬼子的坟场!三营一连、重机枪连,面对淳化方向构筑工事,保持警戒!三营二连、三连,四营作为团预备队,就地修筑工事。各部注意防空、防炮、防敌狙击手!还有,你们几个营长都给我记住!带好自己的兵!再有逃跑的情况出现,军法从事!”

  见周卫国暂时不追究这件事,三个营长赶紧立正,敬礼,说:“是!团长!”

  领命而去。

  周卫国又命通信连立刻架设无线电天线,并铺设联通各营、连阵地的电话线,工兵连在阵地前方布设雷场,小炮连加强到1营。迫击炮连靠后配置,但按照老规矩,还是派出几名炮兵观测员进入一线阵地。兵力配属总的原则是前轻后重,梯次配置,兼顾纵深。

  眼看着各部队遵照自己命令立刻展开,周卫国心中稍感安慰。说实话,对一支大多是新兵而且训练时间不到半个月的部队来说,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然,真要面对鬼子精锐部队,这样的部队也就只有挨宰的份了!周卫国突然开始怀念起他当初带领的独立营!如果是当初那个加强编制又训练有素的独立营,他完全有把握在面对三倍于己的鬼子时仍守住阵地,可如今就不同了,现在的预一团,除了直属特务连和1营,其余部队充其量就是一群训练过的乌合之众!

  不一会,通信连就已架设好无线电,联络上师部后,周卫国立刻向师长沈发藻汇报预一团已将汤山镇口子堵住!沈发藻大为高兴,还勉励了周卫国几句,不外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之类。结束无线电通讯后,周卫国立刻开始检查与各营、连的通讯,通信连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短短的时间内,就基本将电话线连到了各营、连阵地,这一点让周卫国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

  意外的是,鬼子退走后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但周卫国却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知道,鬼子这是在等待他们的后续部队!

  127日凌晨,睡梦中的预一团官兵被剧烈的爆炸声惊醒。顿时,新兵们开始惊慌起来,四处乱串,很快就引发了骚乱,直到几个营长连续毙了好几个人,新兵们才勉强安静下来。但随即,32连的一个未加固好的防炮洞被鬼子炮弹震塌,近半个连被活埋在里面!此时鬼子炮火猛烈,也没办法组织抢救,只好任由这些人做了冤魂!

  等鬼子炮击停止,周卫国立刻命令各部统计伤亡。结果很快就报上来了,团直属部队和其他营还好,唯有3营因为有半个连被活埋所以损失最大。算上昨天战斗的伤亡和逃兵,仗还没怎么打,预一团的损失就已超过两个连!

  周卫国心痛不已,立刻把3营长叫到团部(32连长也被活埋在防炮洞里),指着3营长骂道:“你他妈好歹也算是独立营的老兵了!昨天整整一个晚上你的二连怎么连防炮洞都修不好?”

  3营长嗫嚅着说:“团长,防炮洞都是各连自己修筑的,我……”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3营长不敢说话了。独立营官兵都知道,“不怕营长叫,不怕营长骂,就怕营长说反话!”

  周卫国冷冷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预一团三营长!三营副升任营长。至于你,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和新任营长交接完毕后立刻到团直属连报到!”

  3营长立刻立正敬礼说:“是!”

  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3营长又转身,向周卫国敬了个礼,低声说:“谢谢团长!”

  团长把他调到团直属连至少表示还没对他彻底失望,让他继续战斗而没有送军法处也保留了他作为军人的尊严!

  周卫国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去吧,别让大家失望!”

  对老独立营的官兵,他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可是经历了血与火考验的深厚感情!

  3营长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转身大步走了。

  过了一会,估计鬼子快进攻了,周卫国便带了一个警卫班和几个通讯员,出了团部,直奔一线阵地。

  来到1营指挥部门口,远远就听见徐虎正在和手下的几个连长通话,分配任务。

  周卫国走近了指挥部,门口的警卫正要通报,周卫国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作声,随即悄悄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仔细听徐虎的部署。

  听了一会,周卫国不由暗暗点头。徐虎的部署和他的思路也是一致的,那就是不计较寸土的得失,而以杀伤敌有生力量为主!兵力武器配置强调机动性!

  周卫国突然明白了方胜利当初让徐虎跟着自己撤的良苦用心!他是不想让徐虎这样的人才跟着他送命啊!

  等徐虎都部署完了,周卫国才进了指挥部。

  徐虎见到周卫国进来,不由愣了愣,朝门口的警卫瞪了一眼,说:“团长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警卫委屈地说:“是团长不让说的!”

  周卫国笑了笑,说:“是我命令他不准说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徐虎苦笑着说:“团长,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怪您啊!您是谁呀?疯子新丁啊!”

  周卫国笑骂道:“兔崽子,也就你敢这么说我!”

  徐虎呵呵笑了。

  在所有军官里,周卫国最放心的还是徐虎,所以才把徐虎的1营顶到一线,其实他对徐虎的信任多少有一些方胜利的因素在内,但徐虎打仗也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独立营的其他军官也没有什么意见。

  这时,前哨阵地突然打来电话,报告说鬼子开始进攻了。

  不久,已经不断有鬼子掷弹筒发射的榴弹落在阵地上。看来进攻的鬼子已经进入500米之内了(日军8950mm掷弹筒的最大射程就是500米)!

  周卫国一拍徐虎肩膀,说:“走,上阵地去看看!”

  徐虎苦着脸说:“团长,您就别去了,阵地上危险!”

  周卫国脸一沉,说:“以前打仗怎么没听你这么说?是不是看我升团长了就以为我不会打仗了?”

  徐虎赶紧陪笑说:“团长,我哪敢啊!您要去我委屈点,陪着就是了!”

  周卫国失笑道:“你徐虎也有委屈的时候?”

  徐虎道:“那是!在您面前,哪能不委屈啊?”

  周卫国笑骂道:“兔崽子不得了啊!说话越来越像我长官了!”

  做势要打,徐虎赶紧躲过,闪身出了指挥部。

  周卫国摇摇头,笑着追了出去。

  1营的工事构筑得还是很到位的,虽说是全团的一线阵地,但也有纵深配置,而且工事都在地表以下。

  最让周卫国欣赏的就是1营利用挖战壕和防炮洞的土方,在主阵地前方堆出了一道小土垒。这道土垒高近两米,正好挡住了进攻鬼子的视线。土垒离1营主阵地还有150米距离,这之间被1营清理成了一片开阔地,还布满了各式地雷,土丘朝向1营阵地的方向角度极陡,且无一丝遮拦,而朝向外侧的一面却几乎没有坡度,这样鬼子在进攻的时候不但没法利用这道土丘隐蔽接近,而且在冲过土丘后,也没有任何掩护!进攻的鬼子将遭到1营各种武器和地雷的双重威胁!而1营却可以在鬼子撤退时通过在雷场中预留的安全通道进行追击,追至土垒还可以利用其作为临时工事!徐虎还将加强给他的小炮连布置在了一线阵地靠后一百米,正对土丘。徐虎的解释是,如果鬼子坦克来了,在越过土丘时必定要往前载,越过近两米的陡坡鬼子坦克即使不翻倒,也将把它的薄弱点顶部装甲直接暴露在小炮连的机关炮下!这还是上次在杨行打鬼子坦克之后徐虎想出来的法子。

  徐虎只在防线正面放了步兵1连和重机枪连,又在侧方放了2连,与正面的防御部队正好形成交叉火力,剩下的3连作为预备队。这个布置也很让周卫国满意。

  要是全团都能像1营,他也用不着这么担心了。

  不过,徐虎也有一个烦恼。因为预一团装备的手榴弹不是德制M24长柄手榴弹,而是国造木柄手榴弹,爆炸威力不够,徐虎命令1营将手榴弹都捆成了十颗一捆的集束手榴弹,以增加威力,但这样一来,投掷距离也就很近了,很容易造成误伤。

  周卫国略一思索就想起了当初在上海指挥战车部队进攻鬼子那个大工事的情景,不由微笑道:“这个问题我给你解决,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这样吧,等你打退了鬼子的第一次进攻,我给你送点东西上来。”

  徐虎立刻就笑了,说:“团长,就知道您打仗的鬼点子多!”

  说完立刻发觉自己失言,赶紧说道:“不是不是!咱团长是姜子牙再生!诸葛亮转世!刘伯温……”

  周卫国笑骂道:“行了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虎挠着头笑了。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说归说,你小子要不给我打好这一仗!我撤了你!”

  徐虎也正色说:“团长,您放心!有我在,鬼子就别想讨了好!”

  周卫国点点头,转身叫通讯员电话通知工兵连长上来。

  不一会,工兵连长来到1营阵地。

  周卫国指着战壕里的集束手榴弹对工兵连长说:“你们工兵连能不能尽快做出十几个抛射器?能把这种集束手榴弹抛个百八十米的!”

  工兵连长掂了掂集束手榴弹的重量说:“我们试试,恐怕要几个小时。”

  周卫国挥挥手说:“不要太复杂,越简单越好,越快越好!”

  说完又在地上画了一个投石器的草图,说:“可以比这个还简单,关键是要快!”

  工兵连长仔细看了看这个草图,心中已经有些底了,说道:“是!团长,我们保证在一小时内做出十个!”

  周卫国点点头说:“好,我就当你立下了军令状!去吧。”

  工兵连长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这是阵地,严禁给长官敬礼。

  很快,伴随着坦克的轰鸣声,进攻的鬼子出现在了土丘上。

  看见鬼子第一次进攻就使用了坦克,周卫国不由笑道:“鬼子看来还真不怎么看得起我们!连试探进攻都不来一次!”

  徐虎笑眯眯地说:“团长,这样不是更好?等鬼子有了准备这一招就不灵了!”

  说话间,已经有鬼子坦克越过了土垒,果然有两辆坦克一不小心就翻了个底朝天,看得1营战士直乐。

  其他的鬼子坦克有了前车之鉴,都是小心翼翼开过土垒,但刚下那陡坡顶装甲就遭到了小炮连机关炮的射击。在曳光弹弹道指引下,机关炮很快就命中了三辆鬼子坦克,这几辆坦克中弹不久后就起火了,不久弹药就开始殉爆,把炮塔都炸得四分五裂,看得徐虎精神大振!看来鬼子坦克的顶装甲的确好打!

  但等鬼子坦克改平后,机关炮的射击效果就不明显了。这时,鬼子大约几百名步兵也跟着越过了土垒,紧跟在坦克后面。鬼子坦克炮和车载机枪很快就开始了射击,坦克炮弹不断落在了小炮连阵地上。伴随的步兵中的鬼子机枪手也跟在坦克后面不断射击。

  眼看着鬼子步兵不断越过土垒,徐虎微笑着命令全营隐蔽,按照预先的安排,小炮连在第一轮射击后应该也转移了阵地。

  不久,从前方传来连串的爆炸声,徐虎探头一看,原来是冲在前面的几辆鬼子坦克触雷了!被炸断履带的坦克往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就不再动了。鬼子这次进攻总共出动了有12辆坦克,还没看到敌人就已经损失了大半!

  由于对当前之敌的轻视,又没有足够的侦察,鬼子进攻前的炮击把汤山镇里作为了重点,这一片开阔地由于被土垒阻挡了视线,所以基本没有遭到炮击,雷场基本保持完整,鬼子自然要为他们的大意付出代价了!

  眼看进攻的鬼子已被雷场困住,徐虎立刻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顿时,隐蔽的12连战士迅速将武器伸出战壕,重机枪连也飞速架好重机枪,对准被雷场困住的鬼子开火。

  鬼子坦克虽不断转动炮塔,四处射击,但对于地表之下的1营阵地,却也没有多大压制效果。

  伴行的鬼子步兵就更惨了,跑不多远就踩上地雷,随着一声声爆炸声,鬼子的残肢不断被炸上天。

  周卫国在一边看着徐虎指挥,不由暗暗点头,立即命令随行的炮兵观测员将鬼子的方位报给迫炮连。既然要打,就要把鬼子打痛!

  不一会,第一发试射的迫击炮弹落在了土垒上,观测员把修正参数报给了炮连,接下来,迫炮连的一轮齐射就打在了鬼子堆中,看得1营战士更是兴高采烈,大叫打得好!

  在一营的不断射击和迫炮连的连番打击下,再加上无法逾越的雷场,进攻的鬼子终于受不了开始后撤了!

  这时候,鬼子才突然发现,撤退的路也并不好走,好不容易冲到土垒面前的鬼子却因为身高有限不得不在陡坡面前停了下来,等到后面的鬼子搭着人墙才上了土垒,只是在搭人墙的过程中,有不少鬼子就此做了1营战士和狙击小队的靶子!但鬼子坦克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眼看土垒的高度是爬不上去了,剩下的几辆鬼子坦克只好往边上开,希望能找到土垒的边缘或是缺口。

  但很快,这些坦克也触雷停下了。

  这次进攻,鬼子除了在1营阵地前留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和12辆坦克,什么都没有得到!

  泪(七)

  鬼子虽然撤退了,阵地上却还留着履带被炸断的5辆鬼子坦克,这5辆鬼子坦克上的机枪和坦克炮还在不断射击。

  徐虎正要派人冲上去把这几辆坦克干掉,被周卫国阻止了,周卫国只是微笑着叫徐虎命令1营躲进防炮洞。

  徐虎知道周卫国肯定有办法,所以二话不说,立刻命令1营留下几个观察哨后全体进防炮洞。

  1营刚进防炮洞不久,鬼子就开始炮击了,这回的炮击重点就变成1营主阵地和阵地前的雷场还有土垒了。

  鬼子的这次炮击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

  炮击一停,周卫国就带着徐虎上了阵地。从战壕里往外一探头,徐虎乐了。

  原来刚刚鬼子的炮击虽然引爆了不少地雷,也消低了土垒的高度,但那5辆鬼子坦克也被自己的炮火给击毁了!

  徐虎对周卫国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团长,你真行!连鬼子炮兵都听你的!”

  周卫国笑笑说:“鬼子也不是傻瓜,再新的战术,用一次两次他们就不再上当了。和鬼子打关键是要随机应变,不要被所谓的兵法或战术给束缚了!”

  徐虎点点头,开始思考!

  这时,工兵连长带着工兵连上来了,同时带来的有他们制作的十几部抛射器,这些抛射器的构造都很简单,就是简单地以木板加上旋转耳轴连接在一个架子上,只是在木板的尾端稍加修整,以容纳集束手榴弹并避免掉落。

  看着这些简单实用的抛射器,周卫国大为满意,看来工兵连长对自己命令的理解还是很不错的。

  徐虎看见这些抛射器也是眼前一亮,有了这些好东西,就不愁集束手榴弹扔不远了!

  由于构造实在简单,负责正面防守的11连战士很快就学会了抛射器的使用。

  但令周卫国心痛的是小炮连报告刚刚有两门炮撤退不及时被鬼子坦克炮给打中了!这些兵还是没有养成机动作战的习惯!

  不久,鬼子的进攻开始了。

  这回,通过土垒炸开的缺口,已经可以看到大队冲锋的鬼子。

  不过这次进攻鬼子没有出动坦克,因为刚刚的进攻一下子损失了12辆坦克深深地震撼了鬼子指挥官!他坚持认为当前的中国军队拥有大量反坦克武器!

  在鬼子掷弹筒的掩护下,大批鬼子很快就从土垒的缺口处涌了过来。冲到开阔地,这些鬼子也不急着往前冲,而是就地寻找弹坑卧倒射击,掩护掷弹筒跟进。

  这一招让1营的新兵很不适应,他们本就没有进行过什么实弹射击训练,卧倒在弹坑里的鬼子目标又小,射击了半天效果也不明显,倒是有不少激动得露出上半身射击的新兵被鬼子毫不客气地干掉了!好在有了狙击小队的帮助,几个露出头射击的鬼子掷弹筒小组被一一敲掉,鬼子这才不敢过多抬头观察,掷弹筒的射击效果也大为下降。

  迫炮连在炮兵观测员的引导下进行了几次齐射,但很快就被鬼子炮兵找到方位,一通炮火覆盖后,转移不及时的迫炮连损失惨重,仅剩下两门还能作战的迫击炮!小炮连开火不久也被鬼子呼叫的炮火给死死压制住了。

  鬼子步兵在机枪的掩护下迅速向1营阵地靠近,虽然偶尔有鬼子踩响地雷,但仅靠这些残留的地雷是无论如何阻挡不住鬼子的!

  等鬼子进入一百米后,徐虎一声令下,战士们同时在每部抛射器的木板尾端都放上了一捆集束手榴弹,徐虎大吼一声:“放!”

  边上的战士立刻一拉手榴弹导火索,另两名战士立刻拉动连在木板底部的绳子,把集束手榴弹抛了出去,十几捆集束手榴弹飞过上百米后,正好在鬼子上空爆炸,顿时,弹片四射,炸倒一片鬼子,躲在弹坑里的鬼子也未能幸免。

  徐虎又命令战士们来了几次齐射,遭到不明“炮火”攻击的鬼子只好灰溜溜地撤回去了。

  这次进攻,鬼子又损失了一百多人,但1营伤亡更多,竟然接近两百!尤其是主阵地上的1连,战斗减员大半,其中探出身子射击时被鬼子打死的不在少数!徐虎无奈,只好把基本被打残的1连撤了下去,换上了预备队3连。

  仗才打不久就用上了预备队,这让徐虎很是恼火。

  周卫国也皱起了眉头,预一团新兵缺乏训练的危害此刻终于显露了出来!他周卫国倒不至于盲目自大到想以一团之力,独自抗击当前的日军第16师团,不过占据有利地势弹药充足的一个加强团,在狭窄的正面迟滞日军几天还是应该做到的!但看现在1营的情况,他又开始怀疑了!要知道,1营还算是整个预一团最有战斗力的营,如今才打退鬼子两次进攻就用上了预备队,要是换上别的营那这仗还用不用打了?

  这时,鬼子的炮击又开始了,这次加入炮击的甚至有鬼子重炮!

  炮击时间持续了有一个小时,不断落下的炮弹将1营阵地反复犁了有十几遍,那道土垒也受到了重点照顾,几乎都被炸平了,看来鬼子对这道土垒是恨之入骨!

  鬼子可不知道1营现在伤亡惨重,他们还觉得今天防守的中国军队战斗力很强呢!

  炮击停止后不久,鬼子的第三次进攻又开始了。

  周卫国不放心,命令团属特务连运动了上来。

  这次鬼子还是没有派出坦克,不知是因为舍不得还是认为仅凭步兵就可以解决战斗。

  这回鬼子的进攻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方法,大约进入400米后,鬼子们停了下来,等掷弹筒开始射击后,鬼子才开始呈散兵线向1营阵地靠近。由于土垒已被炸平,鬼子掷弹筒的精度随着视野的扩大而大为提高,1营因此产生了一些伤亡,当发现躲在战壕里都不安全后,一些新兵开始发抖了,有人甚至连枪都拿不稳!

  周卫国叹了口气,命令迫炮连和小炮连对鬼子掷弹筒进行压制射击,不一会,迫炮连剩下的两门迫击炮和小炮连剩下的一门机关炮开始了射击,但没过多久,鬼子炮兵的炮弹就飞到了这几门炮的位置,炮弹爆炸后,再也没听到预一团迫击炮和机关炮的射击声!这回,预一团的炮兵算是全军覆没了!

  没有了火炮的威胁,鬼子很快就冲过了土垒,迅速逼近1营阵地。徐虎立刻命令集束手榴弹准备,抛射器由于炮击时转移不及时现在也只剩下八部了。

  鬼子冲进100米后,徐虎命令手榴弹抛射,射出的手榴弹使得鬼子的攻势一滞,但很快,这些鬼子就悍不畏死地开始冲锋了,毕竟一百米的距离很快就冲过去了!

  2连、3连和重机枪连一起开火,虽然打倒了不少鬼子,但更多的鬼子冲了上来。

  周卫国不得不命令团属特务连上阵地。

  大多由老兵组成的特务连一上来,就凭着加强的自动武器和一阵准确的射击阻住了鬼子的冲锋,使得3连战士得以从容发射集束手榴弹。

  眼看伤亡很大,鬼子终于后撤了!

  这次进攻鬼子又伤亡了两百来人,而1营也损失了一百多人,要不是特务连及时顶上,损失大半的1营,肯定要被鬼子突破!

  鬼子撤退后,照例又是炮击。新兵们也麻木了,倒也不再惊慌。

  在防炮洞里,周卫国开始计算了起来。仗从早晨打到下午,打退了鬼子三次进攻,打死打伤鬼子也有六七百了。但预一团自己的损失也很大,炮兵全部损失!1营伤亡大半,炮击又造成了其他营一些没有经验的新兵的额外伤亡,算起来,预一团的损失比鬼子还要大!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仗打成这样,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鬼子炮击了有一个来小时,天色也暗了下来,但鬼子摸不透1营阵地的底细,也没有再发动进攻。

  这种机会岂能错过?周卫国立刻命令工兵连趁着夜暗在1营阵地前方重新布雷。又把预备队3营的2连、3连调了上来。

  雷场恢复不久,周卫国就听到了连续几声爆炸声,上阵地一看,原来是想趁夜暗偷袭的鬼子撞大运了!

  周卫国指挥着特务连一通射击,把这些鬼子都赶了回去。

  偷袭的鬼子撤退后,鬼子又开始炮击了,把刚恢复的雷场又破坏得七七八八。

  但鬼子倒也没敢再发动偷袭了。

  128日,阵地前一片宁静,看来鬼子是打定主意不进攻了!

  到了中午,周卫国突然接到师部的命令:“淳化镇、靖江、镇江、宣城我军阵地全线失守,命你部相机撤退!”

  接到这个命令,周卫国苦笑,上头能在友邻阵地被突破后还通知自己一声多少还是给了他面子的,要不然预一团给鬼子包了饺子还浑不自知呢!

  如今汤山已经孤立,当然要尽快撤出!周卫国立刻开始部署撤退事宜。

  这时,鬼子的炮击却又突然开始了。

  预一团只好又躲进了防炮洞。

  炮击了一会,鬼子的炮声开始稀疏,炮弹落地后的爆炸声也小了很多。

  鬼子又在玩什么花招?周卫国皱紧了眉,仔细想了想,突然面色一变,大声命令道:“大家小心,鬼子可能用了毒气弹!”随即又用电话通知了各营。

  不久,防炮洞口就已飘入一阵刺激性气体,一些战士立刻开始剧烈呛咳。

  周卫国大叫道:“快!戴上防毒面具!”但很快他就发现这道命令并不现实。国军原本倒是有20多万套防毒面具,在淞沪会战时,主力部队都是人手一个,但这些防毒面具大多损失在淞沪战场或随后的大溃退中,如今就连预一团这种深受“恩宠”的部队也只能做到排长以上军官和部分团直属部队人手一个!想到这,周卫国立刻大声命令道:“把毛巾打湿,捂在脸上呼吸!”随即又通过电话向各营传达了这个命令。

  防炮洞里陷入一片混乱,已经有人受不了冲出了防炮洞,但很快,鬼子炮击又换回了普通榴弹,冲出防炮洞的战士很快就被鬼子炮弹炸回来了。

  回到防炮洞的战士看到捂着湿毛巾的其他人顿时会意,赶紧拿出毛巾打开水壶把毛巾润湿了就往脸上捂去。

  不知过了多久,鬼子榴弹-毒气弹的轮番炮击终于停止。周卫国立刻命令各部上报损失。

  损失报上来后,周卫国简直要哭了,短短的几十分钟,预一团就损失了四百多人!

  来不及多考虑,周卫国立刻命令特务连和工兵连留下掩护,其余部队梯次后撤。

  接到命令的预一团其他部队立刻开始迅速后撤,这回倒是比当初行军到汤山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等部队都撤下去了,周卫国又命令工兵连将剩余的地雷全部布在汤山镇里。预想中的巷战虽然打不成了,但也不能让鬼子这么轻松就拿下汤山镇!

  地雷布好后,周卫国带着特务连和工兵连也开始后撤,撤出汤山镇不久,身后就传来了一连串的地雷爆炸声。

  按周卫国的本意,部队撤下后是还要退守复廓阵地的,但带着特务连和工兵连赶到复廓阵地时,却连预一团的人影都没看到!听复廓阵地守军说是进城了!周卫国借了守军的电话向师部请示,得到新的命令,预一团撤下的部队配属第87259旅退守光华门!

  周卫国只好又带着特务连和工兵连撤回了南京城。赶到光华门,预一团的部队果然在那里,但一清点人数,却发现现在预一团的兵力还不到满编时的一半!勉强还剩两个步兵营!2营长死于鬼子的炮击,3营长因为把防毒面具让给了战士而死于毒气攻击。

  周卫国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立刻开始整顿部队,将团直属部队以外的剩余部队整编为12两个步兵营,1营长还是徐虎,2营长由原4营长担任。

  87259旅旅长易安华正是原来第87261522团团长,和周卫国也是老相识了,两人见面,自不免一番寒暄,一番感叹。

  不久,周卫国就得到消息,说是复廓阵地在他们走后不久就被鬼子占领了!

  现在鬼子已经占领了南京的所有外围阵地,形成了对南京的三面包围,南京守军的唯一退路只剩下北渡长江一条路!可是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却命令将长江上的渡船全部销毁!以示死战到底的决心!还把36师布置在面临长江渡口的挹江门,下令如果有人试图向城外逃跑就开枪阻止。唐生智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命令将南京守军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129日上午,南京上空万里无云。南京外围也是一片宁静。不久,南京城内突然空袭警报声大作,市民们纷纷拖儿带女,就近往防空洞跑去。不一会,一群鬼子飞机从东南方向飞来,然而,飞机在空中盘旋过后,丢下的却不是炸弹,而是如雪的传单。周卫国捡起一张一看,原来是鬼子的“投降劝告书”。上面写着:

  “百万日军,业已席卷江南,南京城正处于包围之中。从整个战局大势看,今后的战斗有百害而无一利。南京是中国的古都,民国的首府。明孝陵、中山陵等古迹名胜猬集,实乃东亚文化荟萃之地。日本军对负隅顽抗的人格杀勿论,但对一般无辜之良民及没有敌意的中国军队将是宽大为怀,并保障其安全。特别是对于东亚文化,更将竭尽全力予以保护。然而,贵军如果继续抵抗的话,南京将无法免于战火,千年的文化精髓将会毁于一旦。十年的苦心经营也将化为乌有。本司令官代表日本军,希望根据下列手续,与贵军和平地接交南京城。”

  接下来就是规定的中国军队代表与日军代表谈判投降的具体办法、受降地点、最后时间等。

  最后的落款是“大日本军总司令官松井石根”。

  看完内容,周卫国眉头紧皱,随即命令预一团收缴所有传单!

  命令发出后,周卫国心中长叹。纯粹从军事角度上看,南京就是个绝地!历史上南京守军好像就没打过一次胜仗!不说远的,就说太平天国,可谓深沟高垒,城墙坚如钢铁吧?结果还不是被湘军攻破?当然,南京是国民政府首都,不战而退是说不过去的,但参加淞沪会战的各部队在上海基本都被打残了,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马上打一场艰苦的保卫战!国民政府最明智的行为应该是在南京仅做一些有限抵抗,以掩护部队、市民和工商业撤过长江!如今不要说三面被围,连唯一的后路长江也被唐司令长官给堵死了!以目前的形势看,南京保卫战前景实在堪忧!但既然身为军人,也只有以死报国了!

  传单很快就送到了唐生智手中。唐生智随即向守城部队发出命令:“各部队官兵应抱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不许轻弃寸土,动摇全军。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退者,定遵委员长命令按连坐法从严惩办!”

  泪(八)

  不久,小石山上空升起了鬼子的一个气球,距地面约1000米,气球悬停后,气球下方吊篮里的一个鬼子拿出望远镜不断向四处观察。

  周卫国知道这是鬼子的炮兵观察员,只是苦于手头没有高炮,没法把那气球打下来!只好命令部队隐蔽。

  12时,为了迫使南京中国守军投降,日军开始有选择地向南京发动进攻。

  87师方向,日军先以密集炮火向海福庵、工兵学校261旅阵地猛烈射击,另有多架飞机轮番轰炸。

  大约三十多分钟火力急袭后,日军以石家湾、大扬底、郭家底作进攻出发线,向工兵学校阵地发起攻击。由于261旅的这一阵地利用了原有的永久工事构成了坚固的闭锁堡垒,在87师副师长兼261旅旅长陈颐鼎的指挥下,261旅连连打退日军多次进攻。从阵地前的敌尸中发现,进攻部队为日军第16师团。

  当日军第三次进攻受挫后,陈颐鼎向上级建议,由孩子里经张家上向小石山敌右侧背施行反击,结果被以“万一出击不成,影响防守阵地兵力”为由驳回。

  日军第9师团一部同时向光华门87259旅与预一团阵地发动进攻,亦被击退。

  战至晚六时,日军暂停攻击。

  1210日,因南京中国守军正式拒绝投降,日军开始对南京发动全面进攻。

  南京城廓阵地经日军两天时间狂轰滥炸,本已有许多阵地被炸平,在日军发动全面进攻后,光华门两侧城墙很快就被炮火击开两个缺口。

  午后,日军一部在坦克掩护下,终于突破光华门阵地!数百名鬼子在密集火力掩护下,突入光华门城门纵深约一百多米,还占据了沿街两侧的房屋做据点,以掩护后续部队扩大战果。

  情况万分紧急,在和陈颐鼎商量之后,易安华决定趁敌立足未稳,于黄昏后展开反攻,由他亲率259旅两个营和预一团在通济门外东北方向反击侵入光华门之敌,陈颐鼎率两个加强营由清凉巷、天堂村协同第259旅突击突入光华门之敌背后,并阻止小石山附近敌人增援。

  下午五时,由预一团1营率先对突入日军发动攻击,日军依靠房屋工事,和1营展开了逐屋争夺。1营激战1小时余,仅前进了不到二十米!1营损失过半!

  眼看战局不利,周卫国亲自带着特务连和2营加入了战斗,这次预一团的进攻开始大量使用炸药和集束手榴弹。终于在1小时激战后占领了这一街道的最高点,一栋三层楼房。

  易安华立刻派机枪进入楼房,以作为支撑点,压制残敌。随即以259旅两个营接替了损失近半的预一团的攻击。

  1211日凌晨三时许,经过八个多小时浴血奋战,突入光华门的鬼子终于被全部歼灭!光华门内外横尸遍地!

  是役,日军第9师团伤亡一千余!参与攻击的中国军队也损失惨重,259旅旅长易安华、261旅参谋主任倪国鼎、预一团2营长和259旅的一个营长阵亡!其余官兵阵亡一千余!

  光华门终于安静了下来!

  即使加上未参与攻击的工兵连、通信连,预一团现在也只剩五百多人了!259旅也仅剩一个团的兵力!战斗的惨烈让周卫国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易安华的阵亡更让他感到痛心!

  但是,周卫国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更容不得半点疏忽,所以他又打起精神,指挥部队清理战场,封堵光华门城墙的缺口。

  大约凌晨四时,增援部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第1旅第2团抵达光华门。

  看到尚未完全清理完的战场,2团战士们眼中有了泪光。在周卫国上前迎接时,2团团长肃然向周卫国立正敬礼,说:“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第1旅第2团团长谢承瑞奉命增援光华门!向英雄致敬!”

  周卫国回了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是预一团团长周卫国,欢迎友军!”

  谢承瑞上前握住周卫国手,说:“久闻周团长大名!承瑞佩服!”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要说佩服,身先士卒英勇牺牲的易旅长才更值得我们敬佩!”

  谢承瑞鼻子发酸,默然点头。

  周卫国说:“谢团长既然来了,我们就商量商量接下来的防守吧!”

  谢承瑞立刻同意,两人随即开始商议。商议完毕后,谢承瑞提议预一团先休整几个小时,清理工作由2团完成。周卫国想了想,同意了,现在预一团官兵都是极度疲劳,的确需要休整!

  休整的时候,周卫国又把预一团剩余兵力保留工兵连和团属特务连后重新整编成一个营,营长徐虎。随即命令全体休息。

  上午十时许,预一团被激烈的枪炮声惊醒。

  鬼子又发动进攻了!

  周卫国立刻带着特务连上了光华门城墙,正好看见谢承瑞指挥着2团有条不紊的射击,冲到近前的鬼子不断被打倒。

  周卫国不由暗暗感叹,教导总队就是教导总队!在上海伤筋动骨后现在还是能保持这么强的战斗力!

  谢承瑞转身看到周卫国上来不由笑了笑,说:“周团长,你来得正好。你看,城墙的这两个缺口虽然我们尽力封堵,但又被鬼子炮火轰开了不少,我准备在两边城墙上准备他几十桶汽油,等鬼子冲进来我们把油都倒下去烧他娘的!”

  周卫国点头说:“好!就这么干!”

  像谢承瑞这样战术灵活的军官倒是很对周卫国的脾气!

  不久,果然有鬼子冲了过来,谢承瑞有意放他们到了缺口处,等这些鬼子刚到缺口,谢承瑞一声令下,两边城墙上突然倒下了一桶桶的汽油,躲避不及的鬼子顿时被浇了个透,几个战士也迅速往两个缺口扔下了火把。

  瞬间,城墙的两个缺口成了一片火海,火中的鬼子叫着跳着往回跑,但跑不多远就被自己人打死了(那是当然,一个疯狂的全身着火的自己人可比两三个敌人的危害还要大)!

  突然冒起的大火也把近前观看的谢承瑞灼伤了。卫生兵立刻上前对谢承瑞进行救治。

  谢承瑞却大笑着说:“过瘾啊过瘾!今天能把小鬼子烧成这样,我谢承瑞死而无憾!”又命令2团轻重机枪对缺口处鬼子继续射击。

  看着眼前的这一场景,周卫国突然想起了斯科尔兹内说过的话,“难道战场上还存在人道吗?人类发明改进的哪一种新武器不是为了更好地屠杀人类?”

  不错,战争在中国自从春秋时的宋楚泓水之战后,在西方自从拿破仑率领着他的军队不择手段作战席卷欧洲后,就由传统的有限战争转变成了绝对战争!战争不再讲求礼!也不存在什么“君子不重伤(不伤害已受伤的敌人),不禽二毛(不俘虏老者——头发有两种颜色的白鬓人)”、“不以阻隘”(不以阻敌于险隘而取胜)、“不鼓不成列”(不进攻尚未布好阵的敌人)、“绅士的战争”!所以“兵不厌诈”成了战争的天然法则!战争的目的也随之转变成了消灭敌对势力或国家的战争潜力!而人员,毫无例外地成为首选目标!所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正是这种绝对战争的真实写照!

  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一定会放下所有温情脉脉的道义面纱!不择手段!几天前在汤山鬼子使用毒气就是明证!而一旦南京城破之后呢?周卫国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这时,缺口处的鬼子终于退走了。2团也停止了射击,开始不断朝缺口处投下土包砖石。不久,缺口就被堵上了。

  包扎好的谢承瑞笑呵呵地看着周卫国,说:“周团长,这回鬼子吃了大亏不知能不能学乖一点?”

  周卫国也想笑,但刚刚想的问题却让他笑不出来。

  谢承瑞见了周卫国的神色虽然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在意,在城墙上留下几个哨兵后命令部队下城墙隐蔽。

  不久,鬼子就开始炮击了。

  等鬼子炮击停止后,周卫国带着特务连又上了城墙,却发现城墙上的哨兵都阵亡了,再仔细一检查他们的伤口,周卫国陷入了沉思。

  这时,谢承瑞也上了城墙,看见倒在地上的几个哨兵,不由骂道:“妈的!鬼子这次炮击怎么这么狠?”

  周卫国却示意谢承瑞蹲下后到他身边来。谢承瑞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照做了。

  到了周卫国身边,谢承瑞低声说:“周团长,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指着哨兵的伤口说:“谢团长,这里面有问题,你看,这些哨兵的伤口都不是由弹片而是由子弹造成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死于鬼子的炮击而是枪击!你再看这些伤口,子弹都是从下颌进入,顶部穿出!这就奇怪了,哨兵都是站立姿势,就算是被鬼子狙击手击中,也不会是这样的射击角度!”

  谢承瑞点点头说:“周团长分析得有道理,那你认为开枪的人在哪里?”

  周卫国一笑,用手向下指了指。

  谢承瑞眼睛一亮,说:“城门洞!”

  周卫国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需要证明一下!”

  谢承瑞说:“怎么证明?”

  周卫国微笑着说:“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我们不是诸葛亮,用草人借颗子弹总是可以的罢?”

  谢承瑞立刻会意,转身命令几个士兵下去扎个稻草人上来,同时命令其他士兵都蹲下。

  很快,那几个士兵就带了个稻草人回来,谢承瑞又命令给稻草人穿上军服,戴上帽子。

  不一会,稻草人伪装完毕。谢承瑞命一名士兵举着这个稻草人向城墙边移动,果然,过了不久就听一声枪响,稻草人应声而倒。周卫国和谢承瑞立刻探头往城墙下看过去,只见一名鬼子正匆匆躲回城门洞里。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命令一个士兵朝城门洞扔下了一捆集束手榴弹。手榴弹爆炸后,周卫国又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城门洞很深,从城墙上垂直扔下的手榴弹爆炸后并不能有效杀伤躲在深处的敌人!

  谢承瑞随即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皱起了眉头。

  两人想了一会,突然同时两眼发光,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绳子!”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原来两人的想法都是入夜后趁着夜暗的掩护用绳子放下突击队,对城门洞里的鬼子发动突袭!

  但在突击队人选的问题上,两人产生了争执,谢承瑞坚持要从2团选人,而周卫国坚持就从预一团的特务连里选!最后谢承瑞拗不过周卫国,只好同意由预一团来完成这项任务。

  周卫国立刻从特务连里选了五十名战士,又特地挑选被降职到特务连当普通士兵的前任3营长做突击队长。

  见周卫国没有忘记自己,3营长感动不已,发誓要把城门洞里的鬼子彻底消灭,否则绝不回来!

  周卫国又勉励了他几句,就命令突击队整装、休息去了。

  接下来,鬼子也没有发动进攻,看来鬼子也需要休息!

  今晚的天气也帮忙,满天乌云!

  到了下半夜,估计城门洞里的鬼子大多睡着了,周卫国命令战士们在远离城门洞的两边城墙上悄悄放下了十条绳子,五十名突击队员带着一捆捆的集束手榴弹轻手轻脚顺着绳子下到城墙下。

  隐蔽接近城门洞时,突击队并没有遇上鬼子的哨兵。白天从城墙上扔下的手榴弹攻击失败让鬼子也丧失了警惕!他们还真没想到守军敢出城!

  到了城门洞口,靠前的几个战士都悄悄拿起了集束手榴弹,同时数了三下后,这些战士同时拉下导火索,随即将集束手榴弹扔进了城门洞里,城门洞里很快就传来了一连串爆炸声和鬼子的惨叫声,后面的战士不断把集束手榴弹传到前面,由靠前的战士将手榴弹扔进城门洞,不久,城门洞里就再无声息,战士们探头一看,只见城门洞深处横七竖八躺满了被手榴弹炸死的鬼子!足有五六十人!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惊动了城外的鬼子,鬼子以为中国守军出城反击,立刻开始朝城墙这边射击,随后,一股鬼子开始向城门进攻。

  周卫国心知不妙,立刻组织城墙上的2团部队向鬼子开火,以掩护突击队撤退。

  但在鬼子的猛烈阻击下,无遮无拦的突击队在损失了十几人后不得不退入城门洞用鬼子的尸体垒成掩体继续还击。

  鬼子很快也发现了这股中国军队,调来了战防炮,对准城门洞开炮。

  周卫国一急,说:“快把城门打开,让突击队进来!”

  谢承瑞叹了口气,说:“周团长,为了防备鬼子从城门突进来,城门在我们团来之前就封死了!”

  周卫国摘下帽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地说:“三营长,弟兄们,都是我的疏忽啊!是我害了你们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谢承瑞也是鼻子发酸,指挥着城墙上的部队不断向鬼子射击,但终究还是没能挡住鬼子对城门洞的攻击,近一个小时后,城门洞里再无声息!

  突击队全体阵亡!

  组成突击队的基本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一下子损失这么多老兵对预一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个结果也是周卫国没有料到的。战斗的变故让周卫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周卫国跌跌撞撞地下了城墙,回到预一团。

  预一团的官兵们眼中都含着泪看着周卫国,他们也听到了噩耗。

  见周卫国神色不对,徐虎上前大声说:“团长!突击队都是好汉子!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们一定要为他们报仇!杀光鬼子!”

  全体官兵都怒吼道:“杀光鬼子!报仇!”

  慷慨激昂的气氛很快就让周卫国从自责中解脱了出来,周卫国抬起头,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不由大声说道:“对!杀光鬼子!报仇!”

  他知道,突击队的牺牲终于让这些新兵们也有了血性!而这正是他们成长为真正的战士所必须的!

  1212日,日军攻势更盛,但主攻方向集中于雨花台第88师阵地,紫金山教导总队阵地,光华门方向日军除了发动了几次骚扰性攻击外,反而较为沉寂。

  上午10时,雨花台核心阵地失守,守军88264旅残部沿护城河北撤。

  中午时分,日军集中炮火猛轰中华门城墙,不久,中华门西侧城墙倒塌,大队日军蜂拥而入,88262旅抵挡不住,开始退入城内,中华门附近的居民也开始向城内奔逃,难民、溃兵挤在一起,混乱不堪,南京市内秩序由此大乱!

  17时,唐生智召开将官会议,转达了11日夜蒋委员长给他的可相机撤退的电令,随即下发了撤退命令及计划。其计划基本设想是各部队均从正面突围,只余少部随卫戍司令部从下关渡江。但是书面命令下达后,唐生智又以口头形式命令第87师、第88师、第74军和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可用轮渡过江,向滁州集结。他的本意倒是为了保留这几支战斗力最强的委员长嫡系部队,但这样一来,却使本已混乱的撤退更加混乱!

  (日军炮兵观测气球、劝降书,火烧进攻日军和敢死队夜袭城门洞日军都是确有其事,只是因为小说的需要,发生的时间上略有更改,此外,派出敢死队的是156师而非87师。特此说明!)

  泪(九)

  撤退的命令下达后,发生了中国近代军事史上最无耻的一幕:71军军长王敬久、87师师长沈发藻会议一结束,不是回到自己的指挥部指挥部队撤退,而是直奔下关码头!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倒是回到了指挥部,但在将撤退事宜告之参谋长邱清泉(邱清泉将军直到南京陷落后才撤退)后立刻脱离部队赶往下关;教导总队第2旅旅长胡启儒甚至不等会议结束就以先去下关与36师联系为由只用电话通知第3团团长代行旅长职责,自己抽身去了下关!至于72军军长孙元良的经历就更是神奇了!在没有通知部队的情况下,他只身躲入妓院!后来倒也安然逃出了南京!(好在孙后来在豫湘桂会战中坚守独山并打了胜仗总算是挽回了面子!)

  长官们抛下部属独自撤退的消息传到光华门,预一团的官兵群情激愤,新兵们都开始骚动,周卫国朝天开了数枪才止住了骚动。教导总队2团因为老兵多情况稍好一些。

  但预一团好不容易被鼓起的士气就此一落千丈!

  周卫国虽然也很愤慨,但既然上头撤退的命令没到,预一团就必须坚守阵地!

  鬼子这时又开始向光华门城墙炮击,预一团和教导总队2团只好撤下城墙,进入城内工事。

  12日夜,预一团官兵就在时不时落在城墙上炮弹的爆炸声和焦虑中度过。

  13日凌晨3时,教导总队第1旅第2团奉命撤退。谢承瑞和周卫国挥泪告别。

  眼看着并肩作战的教导总队也撤退了,预一团士兵不安的情绪更加重了。

  上午7时许,伴随着一声巨响,光华门城墙轰然倒塌!

  很快,就有鬼子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预一团的士兵一看这情景都慌了,工事里很快就起了一阵骚动。

  周卫国大叫:“大家不要慌乱,鬼子虽然冲进来了,但南京城内还有上十万国军!鬼子人数比我们少,地方没我们熟,城虽然破了,我们还可以和他们打巷战!”

  边上一个兵撇撇嘴说:“团长,长官们都丢下我们跑了,我们凭什么为他们卖命?打下去肯定是个死,投降还有一条活路!”

  周卫国大怒,说:“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你当兵打仗难道是为了长官吗?你是为了你自己的父母兄弟!为了国家民族!”

  谁知那个兵却说道:“团长,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没有父母兄弟,就一个人!我当兵打仗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至于国家民族,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如今要是再打下去,老子连小命都没了,这赔本买卖老子可不做!”

  周卫国举起驳壳枪指着这个兵说:“你敢扰乱军心?我毙了你!”

  这兵却一点也不怕,说:“团长,你就算毙了我,这话我还是一样要说!你说我们打仗为了国家民族?怎么长官们一见守不住溜得比谁都快?就连我们的唐司令长官和王军长还有沈师长都逃了!你一个团长又能怎么样?”

  周卫国突然觉得很悲哀。他知道,这些补充的兵里,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少。内战打得久了,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早就没了!而那些临阵脱逃的长官也实在令这些士兵们寒心!

  现在预一团剩下的基本都是补充兵,别说没战斗经验,连基本的新兵训练都还没完成,早就被这么惨烈的战况吓破了胆,这回一看见涌入城门的大队日军,腿都软了,有人甚至连屎尿都吓出来了!这些人现在就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怎么可能听得进周卫国的话?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首先转身往后跑。

  在周卫国还来不及开枪阻止的时候,整个队伍就一窝蜂地开始往后狂奔了。

  周卫国心如刀割,但还是将驳壳枪往腰上一插,从地上捡起一挺机枪,向鬼子射击,虽然有几个鬼子被打倒,但这又怎么可能阻止大队的鬼子呢?

  机枪子弹打完后,周卫国又拔出了驳壳枪,一股脑将枪中的子弹都射向了鬼子!眼看着大队鬼子涌入,而自己身边除了徐虎还在朝鬼子射击,竟连一个兵也没有了!周卫国长叹口气,对徐虎说:“撤!”

  语声中,含着说不出的愤慨和沮丧。

  在撤退的路上,周卫国和徐虎都给驳壳枪压满了子弹。

  路上,两人不断遇上逃跑的军人,这些军人都是边跑边扔下手中的武器,还脱下身上的军服,换上强抢来的百姓衣服。周卫国不断劝说这些军人,拿起武器,抗击进城的鬼子,但却没有人理他!大家都冷漠地看着他,他们早就被鬼子给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拿起武器?不一会,周卫国和徐虎眼睁睁看着这些换上百姓装束的军人涌入了“国际委员会”设立的保护一般平民和难民的“安全区”。

  不知为何,周卫国此时对他们再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怜悯!

  徐虎突然一拉周卫国说:“团长,鬼子都进城了也不知嫂子她们有没有撤走,我们赶紧看看去吧?”

  周卫国一惊,脸“刷”的一下全白了,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对!我们快去看看!”

  语声中充满了担忧!

  两人来到萧家所在街道的路口,周卫国远远看见萧家大门完整,不由心跳加速,难道小雅全家还没离开南京?

  周卫国急匆匆跑到萧家门前,拼命地敲门,边敲边大声说:“伯父!伯母!小雅!开门啊,我是卫国!”

  他真希望没有人开门!但不一会,门还是开了,开门的正是萧剑如。

  看见萧剑如还在,周卫国不由急了,飞速说道:“伯父,你们怎么还没离开南京?赶紧叫伯母和小雅跟我们撤吧!南京失守了!鬼子也进城了!全城的守军都陷入了混乱!”

  萧剑如一呆,突然急了,说:“糟了!我们也听说南京失守了,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进‘安全区’的,但小雅说她还有一对瓷猪拉在女中了,刚刚跑去拿了,拦都拦不住!”

  周卫国大急,说:“怎么会这样?伯父你和伯母在家等着,我马上就去接小雅!”

  说完带着徐虎就直奔第四女中。

  但越近女中,周卫国心中就越是不安。待转过胡同口,女中已经在望时,周卫国突然被徐虎扯回了胡同里,紧接着就听徐虎低声说:“团长,女中门口有鬼子!”

  周卫国一惊,从胡同拐角悄悄探出头,往女中看过去,只见第四女中门口竟赫然站着两个鬼子!周卫国顿时大急,鬼子已经进了女中了!此时,从女中还隐隐传来了女子的惨叫声。

  周卫国更急,就要冲出胡同硬闯女中。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了两声清脆的枪声,随着枪声,校门口的两个鬼子倒下了,接着,周卫国和徐虎就看见从女中跑出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左手抱着两个瓷猪,右手还拿着一支手枪,正是萧雅!

  周卫国一眼看见,不由大喜,立刻向萧雅大声叫道:“小雅,我在这里,快过来!”正要跑出胡同去接萧雅。

  萧雅见到周卫国也是大喜,赶紧跑向周卫国,这时,校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群衣衫不整拿着枪的鬼子,这些鬼子看见穿着军服的周卫国立刻开始射击,周卫国被死死压制在胡同拐角,竟是毫无办法!

  突然,周卫国听到鬼子的狞笑,随后在一声枪响后,就听萧雅“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当啷”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周卫国大惊,从胡同口探头一看,只见萧雅已经倒在了地上,右腿不停留着血,小雅受伤了!周卫国大叫一声:“小雅!”正要冲出去,却被鬼子发现了,一顿扫射硬是把他给逼回了胡同!

  小雅忍着剧痛,仍挣扎着往周卫国爬过来。

  有几个鬼子怪叫着冲向了她。

  萧雅看了眼远处被鬼子子弹封锁的胡同口,又转身看了眼正迅速逼近的几个鬼子,想起刚刚在女中见到的女中老师和女生所遭受的折磨,心中顿时不寒而栗,立刻将手枪对准这几个鬼子开枪。紧张之下,连发三枪竟都打飞了!

  这几个鬼子淫笑着快步紧接萧雅。

  萧雅突然一惊,想起周卫国说过这手枪只有六发子弹的,如今自己已经用了五发,枪里面还剩一发子弹,无论如何是对付不了这几个鬼子了!

  萧雅突然面色惨白,迅速举起手枪,对准自己脑门,转身望向胡同口大声说道:“阿土!小雅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要保重!”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萧雅的脑门溅出了一蓬血花,人也渐渐倒下。

  拼死探出头的周卫国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眼前一黑,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不!”

  一下跪倒在地,竟晕了过去。

  徐虎大急,奋力抱住了周卫国,边掐周卫国人中边大声叫道:“团长!团长你醒醒!”

  周卫国悠悠醒转,全身如堕冰窖,只觉活着再无意义,从腰间拔出驳壳枪,举起,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正要扣动扳机,突然感觉到手被徐虎抓住了。

  周卫国不由吼道:“你他妈给我放手!小雅死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徐虎焦急地说:“团长!你不能这么做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嫂子的父母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一起突围,以后再杀鬼子!为嫂子报仇啊!”

  听了徐虎这一番话,周卫国头脑渐渐清醒,又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心中一惊,顿时浑身冷汗直冒,立刻把手枪从脑门放下。徐虎见周卫国清醒过来,拉起他就往胡同深处跑。

  两人跑回萧家时,突然发现萧家大门竟已破碎!

  周卫国大惊,跑进萧家,一眼看过去,顿时目眦欲裂,只见萧家大厅凌乱不堪,各种家具衣物满地,萧剑如和萧母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萧剑如手中还紧紧握住刺入自己心脏的一把刺刀。周卫国颤抖着手上前一探,两人俱是鼻息脉搏全无!竟已死去多时了!周卫国大叫一声:“不!”跌坐在地!

  短短的半天时间,他就失去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三个亲人!

  周卫国傻傻地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流下。

  徐虎轻轻掰开萧剑如的双手,看了一眼,突然怒声说:“团长,这是国军的刺刀啊!鬼子还没到这里,他们是被我们自己的败兵杀死的!”

  周卫国接过刺刀一看,顿时怒火中烧,突然“腾”地站起,大吼一声:“走!追这群浑蛋去!”

  带着徐虎就往街口追去。

  只是南京城内到处都是败兵和奔逃的老百姓,又哪里能找到杀害小雅父母的凶手?

  追了一段路,周卫国终于彻底失望了。

  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说:“徐虎,你先撤!我不走了!”

  徐虎急了,说:“团长,你不撤我也不撤!方营长交待我跟着你的!我死也不跟你分开!”

  想起方胜利,周卫国心中一痛,一咬牙,说:“好!我们一起撤!”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已经下定决心,他绝不能死!他要杀鬼子!他要报仇!

  两人迅速向下关码头跑去。一路上,满眼都是败退的国军所抛弃的枪支、弹药、皮带、头盔、军装……

  快到挹江门时,只见遍地的尸体,竟有两三层之多,两人大惊。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昨天撤退命令下达后,防守下关和挹江门的36师因为没有接到放行的命令所以堵住了撤退部队,撤退部队为了抢夺逃路,向守军开火,导致双方互相残杀,最后撤退的部队甚至动用了坦克才打开挹江门!但逃亡的百姓和部队争着挤过挹江门时,有不少人被践踏而亡,其中甚至有教导总队第1旅第2团团长谢承瑞!

  听到这个消息,周卫国突然感到深深的耻辱!随即又感到了深深的悲哀!这是支什么样的军队啊?将校贪生!兵无斗志!大难当头,只知道逃跑!逃跑!逃跑!这样一支军队,你怎么指望他保家卫国?像这样一支丧失了军魂的军队,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爱国不是空喊一句“誓与南京共存亡”就行了!是要见诸行动的!你放弃了老百姓,总有一天,老百姓也要放弃你的!

  周卫国心情沉重地带着徐虎出了挹江门,到了下关码头,放眼望去,只见人山人海,足有五六万人!里面混杂的有普通百姓、军人、富商、老人、儿童……

  人人都往江边挤去,但码头上早已没有了船!

  有人绝望地大叫,更有人或抱木板,或扎排筏,或徒手直接跳入了江水中。十二月的江水,已是冰冷入骨,有的排筏漂在水中,顺江而下;有的被浪打翻渡江器具而哭号求救;徒手跳下江的人没游多久就沉了下去,不久尸体就浮了上来;抱着木板过江的也只是多游了一段距离后就被活活冻死了!很快,江面上就漂浮了上千具尸体!但还是不断有人往江里跳!

  周卫国闭上了眼,转过身,他已不忍再看!

  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后,周卫国大声对人群中的军人说道:“弟兄们!我们回城里去!拿起武器,和鬼子打巷战啊!留在这里也过不了江,迟早要遭鬼子毒手!还不如和鬼子拼了!”

  但是,没有人理他,仅有的几个看他一眼的人眼中都带着看傻子的目光!

  周卫国叹了口气,对徐虎说:“我们回城里去!这里没有渡船,鬼子要是追到这里,肯定是一锅端!”

  徐虎点头,跟着周卫国往回走。

  过了挹江门,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突然看见大队的鬼子往这边冲过来,两人赶紧隐藏在路边的空房子里。

  鬼子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直奔下关码头。

  不久,从下关码头方向就传来了鬼子机枪扫射和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爆炸声,里面还混合着“三八式”步枪的射击声,但是,偏偏就听不到一声“中正式”步枪或是捷克式机枪的射击声!

  长时间的射击声过后,终于静了下来,接着,刚刚的鬼子又叫喊着往南京市区跑,周卫国清楚地听见鬼子叫喊的是“杀光支那人”!

  周卫国慢慢蹲了下来,头埋在胸前,开始低声哭泣。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徐虎也是泪流满面,他虽然听不懂鬼子说的话,但下关码头持续几个小时的枪声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呢?

  良久,周卫国抬起了头,说:“等天黑后,我们到下关码头看看!”

  徐虎迟疑着说:“团长,他们……他们恐怕都遭了毒手了!”

  周卫国沉声说:“就算他们都遭了鬼子的毒手,也一定要有人亲眼看见,再告诉所有中国人!”

  徐虎哽咽着点了点头。

  在等待天黑的时候,两人不断听到从市区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哭号声。两人知道,南京市民的悲惨命运终究还是来临了!

  两人的泪水不断流了干,干了再流!

  不知流了多少泪,终于天黑了。

  周卫国和徐虎悄悄出了空房子,向下关码头隐蔽接近。

  一路上,两人躲过了好几拨鬼子哨兵。好不容易过了挹江门,两人远远只见下关码头黑压压满地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不少鬼子正指挥着几十个民夫将尸体堆在一起,再浇上汽油焚烧,随风传来一阵阵尸体烧焦的臭味!

  两人强忍着悲痛,回到那个空房子,徐虎再也忍不住,干呕了半天后低声哭着说:“团长!太惨了!足有五六万人哪!都没了!都没了啊!……”

  周卫国却再也哭不出来!今天,他流的泪已经太多了!

  等徐虎哭完,周卫国才沉声说:“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到市区去!”

  徐虎不断点头,看到刚刚那样的惨状,他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带着徐虎悄悄往城里摸去。

  泪(十)

  一路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是平民装束,除了被枪杀外还有被刺刀捅死和被砍头以及烧死的!几乎所有的女尸都表明这些女同胞是在遭受过凌辱后才被残忍地杀害!

  周卫国和徐虎两人咬牙忍住心中的悲愤,继续沿着小胡同向城里摸去。

  刚拐过一个胡同口,迎面正看见四个鬼子拖着两个妇女往一个院子里走,两个妇女苦苦哀求,但换来的是鬼子放肆的淫笑。

  周卫国和徐虎再也忍不住,拔出驳壳枪就冲了出去,四声枪响后,这四个鬼子一头栽倒在地。

  周卫国和徐虎跑过去扶起了这两个妇女,对惊魂未定的两人说道:“你们快躲起来吧!”

  一个妇女凄然道:“躲?躲到哪里去?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国军不是要和南京城共存亡吗?这回都到哪里去了?”

  周卫国一下子就被这话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不远的街角突然响起了鬼子“有支那军人”的叫喊声,原来是一队鬼子听到驳壳枪的枪声赶过来了!

  周卫国使劲推了推那两个妇女,大声说道:“鬼子就要来了,你们快跑吧!”

  这两个妇女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跑,慌乱之中,方向也没有辨对,竟是直奔鬼子而去,周卫国拦阻不及,眼睁睁看着她们跑到路口后被鬼子枪杀。

  周卫国叹了口气,用力扯下刚刚那四个鬼子身上的食盒,带着徐虎钻进了边上的小胡同里。

  直到再听不见身后鬼子的叫喊声和犬吠声,周卫国和徐虎才躲进了一个破房子。

  周卫国递了个食盒给徐虎,说:“来,吃点东西。”

  徐虎摇了摇头,说:“团长,我恨鬼子!鬼子的东西我不吃!”

  周卫国正色说:“徐虎!你要记住!只有活着才能打鬼子!才能为那些死难的同胞和弟兄们报仇!为了活着,现在不要说是鬼子的东西,就是潲水桶里的东西你都要给我吃下去!”

  徐虎眼角闪动着泪光,立刻二话不说,接过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饭团就啃了起来。饭团虽然冰冷坚硬,但徐虎还是含着泪一口一口把它全吃下去了。

  周卫国稍感安慰,也打开一个食盒,拿出饭团吃了起来。

  饭团虽然难吃,但好歹可以补充必需的能量,两人还是尽力每人吃了三个。

  接着,周卫国开始和徐虎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周卫国在地上大概画了一幅南京地图,指着地图对徐虎说:“南京现在被鬼子占了,我们要逃出去只有走长江!但下关码头肯定是鬼子重点把守的地方,我们不能自己往鬼子枪口上撞!我们现在没有渡江工具,江水又冷,如果直接游过去,恐怕最多游一半就要冻死!所以我准备从燕子矶走,先游到八卦洲,在八卦洲上休息一天,再从八卦洲游到江北,这样每次游一段,身体才能受得了!”

  徐虎点头说:“团长,我听你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卫国想了想说:“现在城里到处都是鬼子,我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溜到燕子矶!”

  徐虎咬牙说:“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在城里也多杀他几个鬼子!”

  周卫国叹了口气,伸出脚抹去地上画的地图,不再说话。他又何尝不想杀鬼子?只是眼下他们更需要的是步步小心,而不是冲动!

  接下来,两人轮流休息了几个小时。

  快天亮时,附近传来了鬼子的声音,两人只好转移,跑了几条街,找到一栋楼房的废墟躲了进去。就这样,两人在南京城内昼伏夜行,向燕子矶靠近,期间遇上落单的鬼子就顺手干掉,抢下食盒。

  但越到后来,两人的活动空间越窄,鬼子也开始了全城搜捕残余的抵抗军人。到了17日傍晚,两人已经被搜捕队逼过了安怀村。周卫国决定今晚就从劳山西北的江面过江,他记得那里与八卦洲之间有段江面最窄处大约只有800米宽,应该可以试试游过去。

  但两人快到劳山时,却突然发现前面路口有十几个鬼子!

  两人不得不停了下来,等了半天,这十几个鬼子还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如果再等下去鬼子搜捕队搜到这里连逃都逃不了了!

  徐虎突然对周卫国说:“团长,你记得当初我们从杨行撤退时方营长说过的话吗?”

  周卫国一愣,随即猜到了徐虎的意思,面色一沉,说:“徐虎,你不要冲动!要走我们一起走!”

  徐虎突然一笑,说:“团长,你记得方营长的话就好!”

  说完,突然从藏身处冲了出去,对着这十几个鬼子就是一通扫射,顿时打倒两个鬼子,徐虎立刻往市区跑去,边跑还边叫道:“小鬼子!你爷爷我在这呢!来吧!”

  这十几个鬼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开始追击,不久,就跑过了周卫国的藏身处,前面路口已经没有鬼子了!

  周卫国强忍着悲痛迅速跑过了路口,上了劳山。

  不久,身后就传来了国造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之后,再无声息。

  周卫国含着泪过了劳山,来到江边。

  今天虽然是农历十五,但月亮却仿佛也不愿意看到南京这人间炼狱,躲在了乌云中!

  由于长江中有鬼子的巡逻艇,所以民居较少的这一片江边并没有鬼子驻守。

  鬼子巡逻艇不断游弋着,探照灯不时扫过江面。

  周卫国躲在江边的芦苇丛中,观察了半个小时后,发现了鬼子巡逻艇巡逻的间隔时间大约为15分钟,此处江面大约宽800米,寻常人在这么冷的江水中的确没办法在15分钟内游完全程,但周卫国决定试试。

  估计鬼子巡逻艇快到了,周卫国轻轻卸下身上的武器,脱下了衣服。果然,鬼子的巡逻艇很快就来了。探照灯扫过之后,周卫国迅速举着武器衣服,悄悄下到江中,忍受着冰冷刺骨的江水,奋力向八卦洲游去。

  在鬼子巡逻艇再次经过之前,周卫国终于游到了八卦洲,刚刚躲入八卦洲的芦苇丛,鬼子的探照灯就扫了过来。

  鬼子巡逻艇过后,周卫国又仔细听了听周围动静,发觉没有异常后才悄悄上了岸,用军帽擦干身上的水,迅速穿好衣服,佩好武器。虽然仍是全身发抖,但穿上衣服后还是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周卫国掏出驳壳枪,悄悄向上坝摸去,他记得上坝有一段江面最窄处只有约300米。

  快到上坝时,周卫国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由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小土丘,眼前的一幕让周卫国悲愤莫名!

  前面一片开阔地上竟躺满了尸体!足有上千具!

  周卫国悄悄走近,只见这些尸体大多穿着军装,每具尸体上都有一处或多处绑着绷带,再往前走,是十几个带有红十字标志的帐篷,帐篷内外躺着几十具医护装束的尸体,女尸毫无例外都有被凌辱过的痕迹!

  周卫国握枪的手开始发抖,这些被杀的都是野战医院的医生护士和伤兵啊!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日语打闹的声音,周卫国一惊,肯定是鬼子来处理尸体了!

  周卫国向死难的官兵敬了个礼后迅速跑到江边,跳进江水躲入水边的长草中!

  不一会,一百多鬼子就压着上百个农民过来了,在刺刀的威逼下,这些农民都强忍住呕吐把尸体搬到一起,按鬼子的吩咐堆成了十来堆。

  把尸体都搬完后,鬼子又把这些农民赶到一起,随即数挺机枪同时扫射,把这上百名农民也打死了,之后才在尸体上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

  这时巡逻经过的鬼子巡逻艇也把探照灯打上了岸,灯光有意在岸上的鬼子们身上转了几圈,岸上和巡逻艇上的鬼子俱都大笑!

  巡逻艇过后,岸上的鬼子也走了,周卫国一咬牙,迅速往江北游去,眼前的惨状让他实在没办法再呆在这里了!

  这一段江面虽然只有约300米宽,但反复经过冰冷江水和屠杀的刺激,到了江北,躲在岸边的长草中时,周卫国还是觉得极度疲惫!

  待鬼子巡逻艇再次经过,周卫国听过周围动静之后,才悄悄上了岸!

  回头望去,只见八卦洲的熊熊大火仍在燃烧,南京方向也隐隐传来哭喊声,周卫国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几天亲眼所见的惨状!

  周卫国眼中已满是泪水,双拳因为用力握紧而使得指甲都陷入了肉中,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滔天恨意!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除了对鬼子的恨外,还为面对凶残的鬼子不做一丝抵抗却主动放下武器最终仍难逃被屠杀命运的国军官兵感到无比痛心!

  周卫国很想仰天大叫,痛哭一番,但是,他知道,现在这里还是敌占区,他要报仇,就不能暴露了自己!

  上岸后被风一吹,周卫国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周卫国脱下衣裤用力将水拧入江中,希望这样做能够将上岸后的水迹减到最小。再次穿上衣服时,周卫国突然发现公文包竟然被水刮开了!而包里的东西也随着自己在江水中游动都掉落江中!周卫国心不由一下抽痛起来,那里面还有父亲交托给自己的与母亲的来往信件和父亲的回忆啊!自己真没用!为什么不把公文包看好呢?

  远处随风传来了狼狗叫声。周卫国明白,鬼子巡逻队快来了,他要尽快离开江边。

  周卫国满怀着懊悔和悲痛将公文包埋入江边的泥土中,辨别方向后,弯腰迅速向北跑去。

  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鬼子巡逻队。

  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后,远处终于看见了点点亮光,看样子是一个小村子。

  周卫国悄悄地摸进了村子,在村边一户人家的院墙外面停了下来。

  院墙是半人高的土墙,周卫国蹲在院墙脚下,正听见院子里传出话声。仔细听了听,这户人家似乎只有三口人,好像是父母正在逗一个小孩。

  周卫国轻轻抬起头,微露出双眼往里看了一眼,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后,立刻一翻身跳进了院子。

  女主人看见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啊!”了一声后,本能地抱起地上的小孩,放入怀中,又后退了几步。

  男主人也迅速拿起一把镰刀指着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语声中虽含有惊惧,却很坚决。看得出来,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周卫国停在原地,又伸出双手摊开,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后,低声说道:“老乡,我不是坏人,我是从南京逃出来被打散的国军。”

  男主人目中惊疑不定,手中的镰刀却略微放下了一些。

  周卫国走上几步,男主人镰刀又举了起来。

  周卫国连忙说:“老乡,别害怕,我是想让你看清楚我的国军军服!”

  男主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果然穿着国军的军服,手中的镰刀却还是没有放下,嘴里还愤愤地说:“国军?国军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前些天一队国军撤退路过,说是要转进打日本兵,硬逼着我们交‘抗日费’,还把我们家的牛和猪栏里的猪都给牵走了!”

  看着男主人恨恨的表情,周卫国心中悲愤莫名!这班不会打仗只会扰民的废物!只要想想从上海撤退时那些所谓国军精锐的表现,对男主人所说的事情周卫国就丝毫也不怀疑!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乡,对不住了,国军中出了这样的败类!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不过我身上现在没有钱,改天有了钱一定赔还你们家的牛和猪!”

  这时,突然顺风传来了几声狼狗的叫声。

  周卫国面色一变,鬼子终究还是追来了!

  周卫国对男主人抱抱拳,转身就要走。

  男主人似乎对这个“国军”的和善言语和行为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呆在那里了。

  女主人突然醒悟过来,低声叫道:“国军兄弟。”

  周卫国回头,不知她要说什么。

  女主人侧身指着后方说:“后面有条溪,过了溪不远就是我家的茅厕,你躲在茅厕里的猪圈里,就不怕狗了。”

  周卫国心中暗赞这女主人真是心细,对她点点头算是道谢,立刻翻墙往后跑去。

  很快,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溪的那边有一个屋子,看来就是女主人所说的那个茅厕了。周卫国立刻跳入溪中,沿着溪又往前跑了一段路,才上了对岸,在河边草丛里仔细擦干水迹,才往前再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才绕到茅厕后面,顺着墙角来到屋前,刚走近门,一股臭味就扑鼻而来。

  周卫国眉头都没有皱,迅速进去,但却让门开着。

  南方农村厕所的基本构造就是在土坯房中约2/3挖成大坑,另1/3围成猪圈。在大坑上摆两块大木板,上厕所时人就蹲在两块木板上,木板之间的空隙就当排泄物的通行道,而坑后猪圈里的排泄物也流到坑里,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周卫国走过踩板,跳进了后面的猪圈里,紧贴着墙躲在猪圈里沤肥的稻草堆后面。

  猪圈里并没有猪,周卫国不由想起刚才男主人所说的那支路过的国军收“抗日费”的事情,心中不由一阵厌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里臭味混杂,相信再厉害的狼狗也闻不出自己的位置了。

  周卫国听着狼狗的叫声渐渐接近,接着是村里的狗开始吠叫,随着几声枪声,村里的狗不再叫了,但整个村子却开始人声沸腾,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随后,狼狗的吠叫声渐渐接近,不过似乎在过了溪后狼狗就不再叫了。

  接着又从溪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直到茅厕门口才停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日语。

  一个鬼子说道:“不就是一个从江那边逃过来的支那人吗?为什么出动这么多人搜查?”

  另一个鬼子低声说:“你不知道,在江那边的南京城我们的军队杀了很多支那人,上头是怕那个逃走的支那人泄漏这些事情!”

  第一个鬼子不屑地说:“不就是杀几个支那人吗?泄漏出去又怎么样?”

  第二个鬼子说:“本来是没有什么,但有几个英国人和美国人把我们军队在南京做的一些事情披露了出去,据说引起了国际舆论的不满,所以上面才要严加防范再泄密!”

  第一个鬼子嘿嘿笑了两声,说:“国际舆论?国际舆论只对弱者有用!其实要是我们在第6师团就好了,听我在第6师团的一个朋友说,他们在南京玩了很多支那女人!”

  第二个鬼子咂了咂嘴,向往地说:“真是期待啊!刚才在村里我可是看到有几个姿色不错的支那女人,嘿……”

  两人于是一起淫笑起来,但很快就被溪边传来的怒骂打断了。

  两人不敢再笑,第一个鬼子低声说:“你说那个支那人会不会躲在里面?”

  第二个鬼子用手电往里照了照,说:“这种地方还能藏人吗?再说我们的狼狗也没有嗅到这里,看来那个支那人还很聪明,知道我们有狼狗就顺着溪跑了。”

  第一个鬼子说:“三木军曹既然叫我们进去查看一下,我们还是进去吧。”

  第二个鬼子低声骂了一句打着手电走了进来,刚在木板上走了几步,就摇摇晃晃差点摔到粪坑里,吓得那鬼子一激灵,停了下来,手电胡乱再朝里照了照就大声说道:“里面没有人!”

  说完立刻捏着鼻子跑出去了。

  狼狗的叫声又回到了村里,很快,从村里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其中混合了女人的喊叫,男人的怒骂和孩子的哭闹,伴随着鸡飞狗跳的声音,之后是不绝于耳的惨叫,还有周卫国在南京就熟悉无比的鬼子的淫笑声!周卫国双拳握紧,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良久,村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狼狗的叫声也渐渐远去。

  周卫国又等了很久,才悄悄站起身,翻过猪圈的栏杆,走过踩板,躲在厕所门边往村里望去。

  村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响。

  过了一会,周卫国弯腰迅速向小溪跑去。

  微风吹过,空气中似乎还带着血腥味。

  周卫国停了下来,他已经猜到村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眼泪再次模糊了他的视野。

  周卫国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村子,突然,看见在村边的好几堵墙上都用鲜血涂了几个大字:黑虎寨血洗刘家村!

  周卫国再次握紧了拳头。这帮畜生,杀人后还要嫁祸他人!

  周卫国认准方向后悄悄摸回了刚刚的那个院子,在院墙外听了半天,确定没有人后才翻身跳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周卫国目眦欲裂!

  女主人的衣服已被剥光,尸体斜靠在墙根上,从腹部到下体是一道长长的刀口,腹中的内脏流了一地。边上躺着男主人的尸体,手中还紧握着一把镰刀,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闭上,周卫国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愤怒和憎恨!靠屋门的地上有一具小孩的尸体,确切的说,那是一团模糊的血肉!只从血肉中的小孩肚兜才让人想到这曾经是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周卫国浑身颤抖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猜到鬼子会对这村子施暴,但眼前的惨状还是让他几乎失去了控制。脑海中瞬间升腾起一个念头:找鬼子拼了!

  周卫国俯身将男主人的眼睛抹上,从腰间拔出驳壳枪,就要往外冲,冲到门口,周卫国终于冷静了下来。就算他想拼命,又能到哪里去找鬼子呢?

  周卫国跌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对自己无能的愤恨!

  总得做点什么!至少要把他们掩埋了。

  周卫国立刻起身,把枪放回枪套,进了屋子,在屋角找到一把锄头,又回到院子中,开始在地上挖坑。

  虽然又饿又累,周卫国还是坚持挖了个长近六尺宽深都有两尺的坑,再把三具尸体一一放入坑中。收拾小孩的尸体时,周卫国忍不住开始干呕,因为胃中实在没有东西可呕,所以引起了胃痉挛,周卫国几乎要趴倒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由于坑比较浅,尸体放下后已经很接近坑沿。周卫国心中默念道:“老乡,都怪我!我要是不逃到你们村子你们也许就不会遭这次难了!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只好挖这么深,你们等着,日后我一定多杀几个鬼子,让你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周卫国把土填入坑中再努力堆好,拍打结实,已经筋疲力尽,不由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周卫国才感觉到肚子饿。

  犹豫再三,周卫国还是走进了看起来像厨房的屋子。

  灶中的火早已熄了,灶上的锅里煮的粥也早就焦了。不过这在周卫国看来无异于山珍海味,焦味也成了最香的气味。

  和大多数南方农村的厨房一样,这个厨房里也有口缸,缸中的水还是满的。

  尽可能洗净手之后,周卫国用竹勺挖着锅中的焦饭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又用瓢舀了一勺水,喝了一口,虽然极饿,周卫国却尽量将这焦饭慢慢地咀嚼后和着水再咽下肚中。

  空虚了一天的肚子终于填满了食物,周卫国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恢复。

  坐在灶边休息了一会儿后,周卫国又站了起来,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军装,虽然连日的战斗和逃亡使得军服早已破旧不堪,但军服的样子还是能看出来的,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那不是明摆着告诉鬼子自己是军人吗?他决定到屋里找衣服换换。

  屋中的东西并没有乱,周卫国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两个鬼子对话,突然明白了,屋里的东西都没有乱,鬼子显然并不是真的想搜查!鬼子根本就不会把一个从南京逃出的人看在眼里,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杀人屠村的借口!想明白这点,周卫国心中对鬼子的恨意更深!

  周卫国很快就找到了衣柜,从里面找了两套衣服,换下身上的军服后,又找了块包袱皮包了剩下的一套。在拿包袱皮的时候,周卫国很意外地在箱底发现了一个小包,打开后发现里面居然有几块银元。

  周卫国考虑再三,还是把这几块银元揣进了兜里。

  这一路上,他需要钱!

  他要报仇,要杀日本鬼子,就必须先找到部队!现在,北边应该还有国军的队伍,周卫国决定北上!

  北上(一)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当周卫国好不容易来到仪征附近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仪征早已陷落!

  周卫国不得不绕过仪征继续往前走,他本希望在路上能遇上撤退的国军队伍。但他却没有料到,他想要找的中央军撤退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在路上周卫国倒是远远看见了一支国军,但悄悄走近后看清楚他们的衣着和装备周卫国就知道这支国军只是一些临时拉来的壮丁拼凑起来的队伍。而这支队伍所表现出来的军纪简直就让周卫国绝望!这样一支装备简陋、士气低落、军纪败坏的队伍还怎么指望他们能有战斗力?能打鬼子?所以周卫国在暗中跟随观察了半天后,选择了避开他们。自己的委任状和军衔领章都在过江时掉进了水里,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上校团长的身份了,要是稀里糊涂就被眼前的这支“国军”拉了壮丁那才叫冤呢!跟着这些废物打仗恐怕还没见到鬼子的影自己就先玩完了!

  要命的是,由于对花钱没什么经验,再加上不断接济路上遇到的难民,不到两天周卫国手中的银元就花得所剩无几了!虽然周卫国很想追上国军,但几近身无分文的他还是不得不停止了北上,总得先挣到足够北上的路费吧?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觉得在城市里挣钱机会肯定要比在乡下多,而且在城市里更有可能得到国军的消息,此时他离扬州城也近,所以他决定停止北上,进扬州城。

  到了扬州城外,周卫国远远看见城门口的鬼子正在对要进城的人进行搜身。想起自己身上的驳壳枪,周卫国不得不偷偷往回走,在城外花了五个铜子买了块油布,随后找了座小山,在山腰的一棵树下挖了个坑,把驳壳枪和子弹用油布层层包裹后放进坑里埋好,之后又在埋武器的地方做了标记,这才又往扬州城走去。

  好不容易通过盘查,周卫国身上仅剩的几个铜子也被城门口的伪军士兵趁着检查的机会摸走了。

  进了扬州城,周卫国开始发愁了,现在他是彻底地身无分文了,该怎么挣钱呢?

  在城里晃了半天,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的时候周卫国终于在一道墙上看见了一个招工启事,上面写着:“运河码头长年招收搬运工人,食宿全包,工钱从优!”下面就是码头招工处的具体地点。

  由于这里是敌占区,周卫国不得不事事小心,将启事一眼扫过,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就装作不识字走开了。

  直到走进一条小巷,周卫国才停下来开始仔细考虑自己去码头当搬运工人的可行性。虽然“工钱从优”周卫国是绝不相信的,但“运河码头”、“搬运工人”、“食宿全包”这些字眼却深深地打动了他。首先,运河码头上人员流动性极大,所谓“人多嘴杂”,消息肯定也灵通,这有利于他得到更多关于国军的最新消息;而在码头做搬运工人也能掩饰自己强壮的身体;至于“食宿全包”,那简直就是为他周卫国量身定做的条件!他现在正愁没地方吃饭睡觉呢!

  虽然招工启事上对招工地点有非常详细的说明,但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识字,周卫国还是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同样的招工启事,然后傻傻地向路过的人打听“告示”上的内容。有好心人就告诉这个傻小子,这不是“告示”,而是码头的招工启事,接着,这好心人就向他解释了一番招工启事的内容,还把去码头的路说得异常详细。周卫国心中苦笑,看来这好心人还真是热心,怕自己傻到家,连这个都说这么清楚!

  不过周卫国也不得不承认那好心人的一番苦心的确没有白费,按照他的指点,周卫国很快就来到了码头,果然远远看见了写着“招工处”三个大字的一个大招牌,招牌下已经排了一长溜的队,看来还是有很多人想要从事码头工人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的!

  周卫国装作看不懂招牌上面的字,又在码头上找了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老人问道:“请问先生,码头招工的地方在哪里?”

  老先生指着那一长溜的队说:“那就是了!那边不是有块牌子吗?看见没有,上面‘招工处’三个字写得清清楚楚!”

  周卫国呵呵傻笑道:“谢谢先生,我不识字!”

  老先生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可惜啊可惜!年轻人,看你倒是一表人才的,还是该识几个字啊!”

  说完连声叹气,一脸惋惜地走了。

  周卫国虽然哭笑不得,但还是在他身后连声感谢,只等那老先生背影再也瞧不见才假装小心翼翼地走向招工处,绕过招工处前排的一列长队,直走到队伍前方。

  队伍前方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放着一张太师椅,椅上坐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看样子就是负责招工的码头老大了,老大后面还站着几个看样子就像是打手的人。

  周卫国上前对老大做了个揖呵呵傻笑着问道:“大爷,听说码头要招工,还管吃管住,就是这里吧?”

  有个打手看见周卫国一来就插到队伍前面顿时来气,立刻上前把周卫国推开,厌恶地说道:“臭小子到后面排队去!当码头工人有这么容易么?”

  周卫国讪讪地笑着说:“是,是,小的这就到后面去。”

  说完转身就往后走。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等等!”

  周卫国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后走。

  不一会,周卫国就感到被人拽住了。

  周卫国假作吃惊地回头,就看见刚刚那个打手一脸不爽地说:“臭小子,我们老大叫你停下你敢不听?”

  说完做势要打。

  周卫国连忙陪着笑脸说:“大爷,您别生气,小的耳朵贱,实在不知道大爷叫的是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说完自己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个耳光。

  打手一看周卫国这么上道倒也不好再发作了,拽着周卫国就回到了桌子前。

  到了桌子前,周卫国又是一个劲地给老大赔罪。

  老大冷冷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周卫国立刻装出崇拜的样子说:“还真让大爷您说对了!小的真不是本地人!大爷真是活诸葛……”

  接下来就是一大堆俗得不能再俗的马屁。

  老大听着周卫国的马屁,倒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由略为挺了挺胸,说:“哦,那你倒是说说你从哪里来。你知道,码头工人可不是谁都可以当的,一定要身家清白!”

  周卫国连连点头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是苏州府人氏,自小没了爹娘,原本在苏州乡下给我们刘老爷种地,仗一打起来,小的就跟着别人往北跑,跑啊跑就跑到扬州府了。小的身上什么也没有,就是有几斤力气,听说码头招工,就来看看有没小的可以干的活,也好挣口饭吃。”

  老大见周卫国虽一脸傻像,说话倒也明白,对他登时有了几分好感,说:“看你身上倒也像是有几斤力气的人,看见我身后的麻袋没有?扛一个到那个房子前面再扛回来放回去我就要你了!”

  周卫国应了一声,满脸喜色地走到那堆麻袋前,提起一个麻袋,掂了掂重量,足有上百斤!

  周卫国故作夸张地吐气扬声,“嘿”的一声,把麻袋提起放到肩上,大步向仓库走去,不久又大步走了回来,把麻袋放回原处,做完这一切,周卫国假装喘了几口气,还憋出了一点汗。

  老大看了周卫国的神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不错!傻小子的力气还行。比这班天天跑来想混进码头当工人的废物强多了!”

  说着,老大一指面前排的长队和一个刚刚扛着麻袋走了几步就摔倒的应征者。

  排的那支长队中基本都是逃难到扬州的人,身体大多瘦弱,他们听了老大的话,有些攥紧了拳头,但却低下了头;有些却是讪讪地笑着;更多的人是面无表情。那个摔倒的人还跪在老大面前拼命哀求着老大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却被打手粗暴地轰走了。

  周卫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人只是来寻找一个生存下去的希望,可这个希望对他们来说又是多么地渺茫!想到这,周卫国心中不觉难过起来,但脸上却露出踌躇满志的神情,显得对自己在如此艰难的时局之下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极为满意。

  老大看了周卫国的表情不由暗笑,说:“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周卫国挠了挠头,说:“小的也不知道,我们刘老爷以前就叫我木头。”

  老大和身边的打手都笑出了声。

  老大笑着说:“我看你真像块木头!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以后你就在我们码头混,每扛五个大包给一个铜子!还有,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报我贾三的名号!”

  周卫国连连点着头说:“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说完不停傻笑。

  看着不停傻笑的周卫国,贾三满意地笑了。眼前这个叫木头的傻小子一身的力气,人看来也老实,码头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工人!

  贾三后面的几个打手脸上却露出了又羡又妒的神色,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他们都是在码头上混了好多年才得到贾三这句话的,没想到这个傻小子刚来就被贾老大看中,今后肯定是前途无量了!

  周卫国心中却是大骂贾三吸血鬼——这么重的大包扛五个只给一个铜子还叫“工钱从优”?

  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周卫国还是决定留下来。此刻周卫国才郁闷地发现,不管是东吴大学、中央军校还是柏林军事学院竟都没有教过他谋生的手段!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怪学校,东吴大学培养的是高级人才,中央军校和柏林军事学院都是培养“军中翘楚”的地方,怎么还会想到自己学校会出像周卫国这样没出息的学生?居然还要靠其他职业来谋生!

  不过周卫国还是错怪贾三了,这次贾三给出的工钱相对于以前码头的工钱的确称得上是“从优”了,要知道,以前码头的工钱可是每扛十二个大包才给一个铜子的!还不包食宿!现在的工钱待遇相比从前可不止翻了一番!这主要是因为在鬼子的杀戮和大量本地工人因战乱而逃亡的双重影响下,扬州运河码头工人出现了严重短缺,码头货运量因此受限,甚至影响到了鬼子的后勤补给!所以鬼子才放宽了对码头的管制,从而有了这次大规模的招工!

  贾三挥挥手,示意一个打手把周卫国带去干活。

  周卫国又千恩万谢,直到马屁拍得连自己都在心里鄙视自己,才跟着那个打手走了。

  打手直接把周卫国领到了一艘正在卸货的船上,向工头交待几句就走了。

  周卫国见到工头,立刻几顶高帽过去,把工头拍得舒舒服服,眉开眼笑地给他派下了活。搞得周卫国都心中暗骂自己真有做汉奸的潜质!

  和其他码头工人一样,周卫国的工作就是从船上卸下大包,扛到半里外的仓库,而工头就负责计件。当然,工头从中克扣些数量从而获利也就是天经地义了!

  从事崭新的职业没多久周卫国就成了熟练工。百来斤的负重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不过为免太过注目,周卫国还是严格控制自己每天扛包的总量,力争向其他工人看齐,扛的时候也故意装作不怎么轻松。

  就这样,周卫国正式成为了一个码头工人。

  因为不怕吃苦也不怕吃亏,很快,周卫国就和其他的码头工人打成了一片,其他工人也都喜欢上了这个身体强壮、吃苦耐劳又会说话的新人。

  贾三偶尔也来码头转转,看到周卫国这个马屁拍得不错的新工人不免多瞧上几眼,这个傻小子倒有的是力气,还吃得起亏,对酬劳一点都不计较。遇上这样的人,贾三倒开始欣赏了起来,也觉得克扣这种人的工钱实在没什么成就感,所以不但难得地足额发放工钱,还准备在观察周卫国几个月后重点培养他做自己将来的跟班!不过他连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周卫国竟然每天都为微薄的工钱在心中咒骂他无数遍!

  所有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傻小子每天累死累活扛几百个大包又省吃俭用竟然是为了挣够北上找抗日队伍的路费!

  码头的消息确实灵通,虽然日本人严密封锁,但在民国27年的5月,台儿庄大捷的特大喜讯还是传到了扬州!

  当听说国军的一些杂牌部队在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的指挥下从民国27年的323日至47日在徐州附近的台儿庄大败日军精锐第5、第10两个师团后,周卫国就不是一般地感慨了!事实上,周卫国第一次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日军第5师团和第10师团是什么样的部队周卫国当然清楚得很。第5师团,是战前日军常设师团之一(抗战爆发时,日军的常备军有十七个常设师团,番号依次为近卫、一至二十师团——内欠十三、十五、十七、十八师团),师团长坂垣征四郎,这个强盗还参与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该师团号称“钢军”!虽然坂垣师团在平型关被第八路军敲掉一千多人的部队,但熟知内情的他却知道,那支被消灭的鬼子部队只是一支辎重部队!即使这样,占据有利地形又从久经战阵的红军改编过来的第八路军115师还是伤亡了500多人!可见第5师团战斗力之强!第10师团,也是日军战前常设师团之一,师团长矶谷廉介,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跟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为同期同学,曾任日本陆军省军务局长,日本驻中国公使馆副武官,是日军中的中国通。据周卫国所知,第10师团是一支重装备的机械化部队,具有空地协同作战能力。这样的两支部队,居然在两周时间内都被国军打败了,而且国军的参战主力还都是杂牌军!(台儿庄战役快结束时,作为第5战区最精锐的中央军汤恩伯第20军团在避战多日后才迟迟来到战场!)

  这给了周卫国无比的震撼!在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找国军未必非要找到中央军,只要能像这次台儿庄参战的部队一样真心抗日,就算是杂牌军他也一样愿意投奔!

  想清楚了这点,周卫国毅然决定立即北上徐州寻找打败日本人的抗日队伍。

  当周卫国辞工的时候,几乎所有工人甚至连贾三都是一脸的惊讶和惋惜——像这么好的一个工人留下来肯定很有前途,可现在他居然要辞工!真是太可惜了!再说如今兵荒马乱的,难道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饭碗?

  周卫国也不多说,只是冲着贾三傻笑,看得贾三直心烦,最后还是挥手同意了他辞工。

  周卫国当天就带着自己存下的钱出了扬州。

  周卫国本想取回自己在城外埋的驳壳枪,但找到当初的那座小山后,却沮丧地发现由于连日大雨,山体滑坡,他当初埋武器的地方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周卫国只好懊恼万分地踏上了北上之路!

  北上(二)

  这天,周卫国随着逃难的人群进了一个小县城。

  在经过一条街道时,周卫国突然看见一个瘦弱的青年神色异常,怀中似乎还揣着什么东西。

  在周卫国惊异的目光中,青年突然跳上了一张桌子,大声喊道:“同胞们,同胞们,大家请听我说几句话!”

  大家虽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还是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青年本好像有点紧张,但看见聚的人很多,在深呼吸几次后还是开始说道:“同胞们!同胞们!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如今,日本鬼子打了进来,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就老老实实地做他们的顺民?同胞们,不要再做梦了!可怜我们南京的无辜百姓啊!可悲我们南京放下武器的国军官兵啊!他们没有抵抗,可是现在他们都死在了鬼子的刀枪下!现在,轮到你们选择了!是拿起刀枪,和鬼子拼尽最后一滴血,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就算死也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还是为了活命跪下当鬼子的‘良民’最后还是被鬼子像猪狗一样的屠杀?”

  青年越说声音越大也越流利:“如果你们还是中国人,还是炎黄子孙,那么拿起你们手中的一切武器,和鬼子战斗吧!我们要把沦陷区变成鬼子的坟墓!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如果你们选择当‘亡国奴’,那么战场上牺牲的国共两军将士,还有东北、华北、南京惨死同胞的血就白流了!鬼子在杀死你们之后,还会在你们的尸体上吐口水,然后鄙视地说:‘亡国奴!’小日本夸口说三个月灭亡中国,可是我们英勇的国军将士用手中的枪炮告诉他们:他们这是在做梦!在上海,我们打死了数以万计的日本鬼子,还让鬼子换了3个司令官!去年9月,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首战即取得平型关大捷,重创日军板垣师团!(平型关大捷其实歼敌只有1000多人,但为了宣传需要,当时大大夸大了战绩,变成了重创板垣师团,甚至还有‘全歼’这样的说法。)今年的4月,我英勇的国军将士又在李宗仁将军率领下,取得台儿庄大捷,打死打伤日本鬼子近两万人!我们败了吗?不!正面战场上国军虽然在做战略撤退,但他们现在的撤退是一时的,是为了将来的反攻积蓄力量!将来,他们一定会打回来的!而在敌后,在东北,在华北,甚至在我们江苏,爱国的同胞们都起来了!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新四军正在英勇抗战!正在收复失地!正在解放民众!同胞们,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说完,青年大声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周卫国第一次听到这歌,歌词虽然只是听了个大概,但即使这样还是听得他热血沸腾!

  唱完,青年又大叫道:“中国一定会胜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说完,撒出了一大片的传单。

  周卫国捡起一张传单,见传单上写着:“同胞们,誓死不当亡国奴,拿起刀枪,与日寇拼到底!”看完立刻放进怀中。

  这时突然有人叫道:“日本人来了!”

  随着这声喊叫,鬼子汽车的马达声也远远传了过来,还伴着伪警察的警笛声。大家顿时“轰”的一声四散奔逃,但周卫国还是看到有不少人偷偷地捡起了地上的传单,藏在了身上。有几个人还劝说青年快点走。

  但青年却大声说道:“同胞们,中国的抗战必定要有无数的人流出鲜血!献出生命!我是个学生,上不了战场,杀不了鬼子,但今天,我要用我的生命告诉大家——宁作中国鬼,不做亡国奴!”

  说完,青年突然从身上掏出一个瓶子,拔出瓶塞,把瓶中的液体倒在了身上,又从身上拿出了一盒火柴,

  闻到顺风传来的汽油味,周卫国立刻想道:“他要自焚!”正想冲上去阻止青年,但却身不由己的被四散的人群挤得越加远离青年。

  这时,鬼子排头汽车的机枪响了,几个躲避不及的百姓被打倒在地,随着枪声,青年手中的火柴也划着了,瞬间,青年的身上就燃起了熊熊烈火!青年同时大叫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

  鬼子的机枪再次响了,这次却是打在青年的身上,青年扭动着身体,但仍支撑着不倒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誓死不当……亡国奴!”

  周卫国禁不住热泪盈眶!

  但周卫国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最后看了一眼轰然倒地仍在燃烧的青年后一咬牙飞快的朝小巷深处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再也听不见街上的纷乱,周卫国才跌坐在墙角。

  想起刚才的一幕,周卫国心中热血沸腾,久久不能平息,不禁把传单拿出来又看了几遍,这才撕碎扔在墙角。

  纸质的传单虽然撕毁,传单的内容却是永不会忘记!

  在这一路上他所听到的消息简直让他绝望!台儿庄虽然取得大捷,但整个徐州会战却失败了!以国军败退的速度,他是不可能赶上的!原本他对重返抗日战场已经不抱指望了,但此刻,在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希望。一个想法涌上心头——继续北上!到华北去找那支抗日的队伍——第八路军!

  虽然第八路军是共产党的队伍,但不管怎么说,它总还是国民革命军,更重要的是,它还是抗日的队伍!

  周卫国突然想起刘远当初到中央军校看他时曾对他说过可以到徐州的老徐记当铺找他。

  周卫国立刻决定去徐州找刘远!

  刘远跟共产党有关系是肯定的,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共产党员!要找第八路军找到刘远总比自己瞎撞的好。

  于是,周卫国继续北上,一路上,有机会的话周卫国也打打短工挣点钱。

  这一天,周卫国在经过了重重检查后终于进了徐州!

  进城后,周卫国向人一打听老徐记当铺,竟然很多人都知道!

  按照别人的指点,周卫国找到了老徐记当铺。

  周卫国进了当铺,正要向朝奉打听刘远,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刘远已经改名叫徐书成了,赶紧改口,说:“请问徐书成……(他不知道刘远现在的身份,所以只好直呼其名)在吗?”

  朝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位爷,徐掌柜他现在不在,不知您有什么话可以托我们转告的?”

  周卫国苦笑,自己现在的穿着实在不像是位“爷”,倒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人家朝奉这么说只是客气话,是给他留了面子!他周卫国自然不能不识好歹!想到这,周卫国微笑着说:“那倒不用,不知徐掌柜几时回来?”

  朝奉说:“徐掌柜可能今天下午,也可能十天半月后才回来,要不您改天再来?”

  周卫国又是苦笑,朝奉这么说摆明就是敷衍他,他还能怎么说?只好说声谢谢走出当铺了。

  出了当铺,周卫国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再想办法找刘远。

  突然,周卫国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踪他!

  周卫国心中一惊,这里难道还有人认识自己吗?但还是镇定地走着,直到走进一个小巷,身后的人还是跟着。

  眼看四处无人,周卫国突然转身。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墨镜像生意人模样的人。

  周卫国沉声说:“先生,您有事吗?”

  生意人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摘下了墨镜。

  周卫国顿时忍不住激动起来,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刘远!

  刘远也是一脸的激动,不过两人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远对周卫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自己,便转身向一条大街上走去。

  周卫国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刘远。

  两人一直走到一家饭馆,刘远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地回了下头,发现身后并无可疑后,几乎以微不可察的动作示意周卫国和他一起进去。

  周卫国不禁开始佩服起他这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了。

  两人进了一个雅间,刘远点好饭菜,却开始和周卫国谈论起了天气,周卫国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他瞎聊。过了不久,饭菜都上齐了,伙计出去的时候把雅间的门给带上了。

  刘远仔细听了听没有异常后,突然伸手抓住了周卫国的手,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周卫国也是激动不已,紧紧抓住刘远的手。

  好一会,两人心情平静下来,才放开手。

  刘远笑道:“刚刚我其实就在当铺里,店里的朝奉见你穿成这样还一进来就找掌柜摸不准你的来路所以先使了个缓兵之计,我也是在里面听你声音觉得耳熟才悄悄跟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是你!”

  周卫国笑道:“你说你吧,自己家的生意不做,却自己跑到徐州来做生意!看样子你这生意做得还挺不错嘛!我进了徐州随便找个人打听都知道你老徐记当铺的大名!”

  刘远笑道:“所以说,这人要是聪明啊,干什么都出色!”

  周卫国骂道:“几年不见,你的脸皮还是跟从前一样厚!”

  说完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周卫国眼泪就下来了。

  周卫国低声说道:“刘老爷子没了!不过他去得像个中国人!”说完就把听来的刘康的死亡经过告诉了刘远。

  听着周卫国的讲述,刘远的泪水不断顺着眼角流下。

  当周卫国说到他大哥当汉奸的事时,刘远咬着牙骂道:“败类!”

  周卫国说完,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随后就都是沉默。良久,刘远低声问道:“那周老太爷呢?”

  周卫国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低声道:“我只听说苏州沦陷时有鬼子进了我家,其他就都不清楚了!”

  刘远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道:“你放心,周老太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但这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周老太爷性情耿直,遇上鬼子肯定是凶多吉少!

  沉默半晌后刘远又低声问道:“我听说南京沦陷后鬼子搞了大屠杀,小雅是南京人,她和家人可好?”

  听了刘远的话,周卫国突然开始浑身发抖。

  刘远一惊,一把抓住周卫国的双手,触手竟是一片冰凉!

  刘远顿时猜到了,轻轻说道:“卫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周卫国喃喃道:“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雅!为什么鬼子开枪我就不冲出去了?为什么我就让小雅一个人走了?小雅用来自杀的手枪是我送给她的!我怎么能把枪送给她呢?……”

  刘远听了周卫国的话,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几分,看见周卫国的样子,知道他此刻心神混乱,极其危险,迅速站起,拼命摇了摇周卫国,说:“卫国!你醒醒!”

  周卫国却仍然神情恍惚。

  刘远用力扇了周卫国两个耳光,周卫国眼神才开始清楚起来。

  刘远沉声说:“卫国,你想过没有,你如果不送手枪给小雅,她肯定会受尽鬼子的凌辱!最后是生不如死!这不是你的错!要恨只能恨那班日本畜生!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我们要报仇!报仇你懂吗?抗日!杀鬼子!为了替你父亲报仇!为了替小雅和她的家人报仇!为了替所有被鬼子屠杀的同胞报仇!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周卫国顿时清醒过来,想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刘远这才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子,说:“卫国,你刚刚吓死我了!”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对不住,阿远,吓着你了。你说的对,我要好好的活着!我要报仇!我要杀鬼子!”

  刘远心中难过,抗战爆发后,像周卫国这样的悲惨遭遇哪里会少了?自己又何尝例外了?

  待心情平静下来,刘远问道:“分别这几年你过得怎样?你怎么会到徐州来的?”

  周卫国于是把这几年来的经历简要说了,说到淞沪抗战,两人俱都扼腕;说到南京大屠杀,两人都是泪流满面,义愤填膺;说到自焚的爱国学生,两人又都是惋惜不已。

  说完这些经历,周卫国突然问道:“那学生自焚前唱的歌壮烈无比!你知道是什么歌吗?歌词我只记得大概。曲调是这样的……”

  说着,周卫国轻轻哼了一遍曲子。

  刘远叹了口气,说:“这首歌叫《义勇军进行曲》,是民国二十四年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作为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歌,曾传唱全国!你前在中央军校,后在德国,自然不知道了。”

  周卫国不断点头,说道:“《义勇军进行曲》!好!好!怪不得有这么雄壮激昂的旋律!对了,歌词你知道吗?”

  刘远说:“我当然知道!”

  说完,刘远缓缓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刘远反复唱了好几遍,到后来,周卫国已经学会了歌词,也跟着唱了起来。

  最后唱完,两人都是热血沸腾。

  周卫国突然盯着刘远的眼睛,缓缓说道:“我要参加八路军!”

  刘远愣了愣,然后就不说话了,良久,才说道:“八路军是共产党的队伍,你是堂堂黄埔生,参加八路军不怕将来被国军方面算账?”

  周卫国缓缓说道:“就好比一个家里的两兄弟,虽然经常因为不和打架,但这时如果突然来了个强盗,两兄弟自然要捐弃前嫌,一致对外!现在的国共两党就是这两兄弟,而日本人就是这强盗!”

  刘远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没错。外敌当前,谁要是再谈国共之争那就是汉奸!”

  周卫国突然正色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刘远沉吟着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说不说都没有关系!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找到八路军!”

  刘远突然站了起来,伸出了手,说:“我的确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党员,现在我代表我党,欢迎你加入抗日队伍!”

  周卫国也站了起来,伸手和刘远一握。

  两人重新坐下,刘远说道:“你也算来得巧了,最近我们地下党要安排一批南方过来的大学生到敌后根据地去,八路军会派一支小部队来接应护送他们过封锁线,你就跟他们一起走吧。”

  周卫国顿时激动了起来,说:“太好了!什么时候走?”

  刘远说:“现在还没确定,后天中午你再到这饭馆,我们见面再谈。现在还是先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周卫国心情放松,这才觉得饿得厉害,这时只听刘远肚中也是“咕噜”一声,两人相视一笑,拿起了饭碗。

  北上(三)

  饭后,两人就分手了,刘远走时给周卫国留下了几块银元,周卫国也没推辞,一来和刘远熟,二来自己身上也的确没有钱了。

  两天后,刘远和周卫国再次在饭馆会面,接着刘远就在第三天傍晚按两人约定的时间把周卫国带出了城,一直把他带到靠近封锁线的一个小村子。

  进村后,刘远把周卫国带到一个大院子外面才停了下来,先敲了两下门,停了停又敲了一下,过了一会又敲了三下。门“呀”的一声开了,但只开了条缝,门里的人看见是刘远才把门打开到足以容纳一个人进去的宽度。

  两人进了院子,门立刻被关上。周卫国看见院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有三十几个人。这些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书卷气,其中几个人还戴着眼镜,看来他们就是将要去敌后根据地的大学生了,而今晚就是出发的日子。

  刘远简略对学生们介绍说周卫国是个新到的学生后就出去了。

  院门重新关上后学生们都奇怪地看着这个明显年龄偏大的新加进来的“学生”,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这些学生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倒是处得很不错,但对于这个陌生的新“学生”,他们还是保持着戒心,要不是周卫国脸上多少还残留着一点儒雅气质再加上地下党负责人亲自护送这一层关系,以周卫国远够不上光鲜的衣着和身上掩不住的骠悍之气,他们早就把周卫国看成“坏人”了!

  虽然看出这些学生对自己有些不友好,周卫国却并没有在意。自从在那小县城亲眼看见那个爱国学生自焚之后,周卫国对自己曾经属于而一度轻视的团体——学生——就开始尊敬起来。当然,躲在西南大后方不知疾苦只会空谈的“爱国精英”们除外!如果说对那个青年学生以自焚来唤起国人的爱国心这种做法他还持保留态度,那么眼前这些学生主动北上到敌后抗日战场去的做法就深为周卫国所敬佩了。作为不多的接受过西式高等文化和军事双重教育的国军军官之一,又亲眼见过德国军队因高文化素质而具有的高超战斗力,周卫国深知文化知识对一个饱受外侮的民族的重要性。

  但是,周卫国还是从学生中间感觉到了友善的目光,其中一对目光就属于一个美丽的女学生。

  出于爱美的天性,周卫国对这个女学生多看了一眼。在多看一眼的时候,周卫国就看到了她边上一对怀有戒心的目光。这对目光当然是属于一个男学生的,而且还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学生。于是周卫国又笑着对那个男学生点了点头。男学生却有意地扭过了头。

  周卫国心中暗笑,看来那男学生是想追求这女学生,却把自己当潜在情敌了。

  周卫国并没有因为那男学生对自己的态度就对他反感,反而感到一丝欣慰。难道国家危亡就不能恋爱了?越在这种动荡的岁月,越能保持人的善良本性才更加难得!

  不久,刘远就回来了,跟院子里的地下党员悄悄说了几句话后,就低声吩咐大家准备出发。

  学生们一脸的紧张和兴奋,背起了包袱行李。七八个强壮点的男生负责背干粮,周卫国分到其中一个最大的干粮袋。周卫国用手掂了掂,发现这干粮袋大概有三十多斤,顺手就轻松地背在背上。那个英俊的男学生也背了一个干粮袋,不过明显比周卫国的要小,他还伸手想帮那个美丽女生拿行李,但女生却自己拿了起来,还微笑着说:“我行李轻,自己可以拿。你还是看看别人需不需要帮忙吧。”

  英俊男生只好讪讪地缩回了手。

  众人跟着刘远依次往外走,英俊男生看到周卫国背着干粮袋的轻松样不禁脸露讶色。

  在淡淡的月光下,刘远把大家带到了村口的小树林,让大家在树林中都坐下休息后,刘远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过了有好几分钟,才对身边一个地下党员说:“时间到了,发信号。”

  这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走到林边,冲着封锁沟对面晃了三下。

  对面立刻回应了三下闪光,接着就有十来个人影爬近了封锁沟的铁丝网,不久,几个人影就从铁丝网那边爬了过来了,很快就接近了树林。

  等他们快到树林时,林边的地下党员悄悄举起手中手枪,将枪口对准了他们,低声说道:“还我河山。”

  爬过来的人影立刻低声回了句:“抗战到底!”

  这地下党员立刻把枪放下,有点激动地低声说:“同志!”

  人影也爬起,说道:“同志!”

  人影进了树林,周卫国才看清楚他们。

  来的有三个人,都是身穿土布衣服,一副农民打扮,但身上却斜背着长枪和弹药袋。打头的人还好,背着一支“中正式”步枪,但后面两个人却只背着“四年式”步枪(德国毛瑟中国合约1907式步枪的仿造产品)。看来这就是来接应的八路军小部队了,装备果然简陋!

  刘远迎了上去,说:“是李勇班长吗?”

  打头的人应道:“是,感谢地下党同志的支持!”

  两人紧紧握手之后,李勇立刻问道:“人都齐了吗?”

  刘远说:“齐了,一共三十七个人。”

  李勇愣了愣说:“原来不是说三十六个人吗?”

  刘远说:“临时增加了一个。”

  李勇“哦”了一声也没有在意,反正护送三十六个人和护送三十七个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而且多一个有知识的学生到根据地也就增加了一份抗日的力量!

  李勇对着学生们低声说道:“我代表根据地欢迎大家,现在大家朝我们来的方向跟着我们的战士爬过去,封锁沟我们已经铺上了木板,铁丝网也剪开了个大口子,大家爬的时候注意不要让衣服挂在铁丝网上。”

  学生们立刻按照李勇的吩咐朝封锁沟爬过去。

  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学生们总算是安全地爬过了封锁沟,钻过了铁丝网。

  周卫国跟着学生们,有意不用正规的匍匐动作,但就算是这样他的动作还是比别人要迅速得多,惹得李勇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对这个负重后动作迅速而到位的“学生”,他多少有些欣赏。

  周卫国刚钻过铁丝网,立刻就有八路军战士把他扶起,低声告诉他先到前面的草丛中汇合,随后,周卫国又看到了隐藏在树后草丛中据枪警戒的几个八路军战士。

  殿后的李勇和刘远挥手告别,待送行的地下党消失在了视野中后,李勇迅速过了封锁沟,抽回了木板,爬过铁丝网后又用钢丝钳把铁丝网尽量复原,使得铁丝网至少在黑暗中无法看出破绽。

  看着警戒战士们选定的位置和李勇熟练的动作,周卫国心中不禁暗暗点头。看来这支护送部队虽然装备简陋,人数不多,却是个个训练有素!

  就这样,队伍连着过了三道封锁沟,总算是有惊无险。

  到了下半夜,队伍已经在一个山林中休息了。经过一夜的紧张行军,学生们都累了,李勇一宣布休息后,大家几乎都跌坐在地,几个男生更是立刻躺倒,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低微的鼾声。

  李勇向两边派出潜伏哨后,也安排战士们休息了。

  周卫国看了看四周地形,对李勇选择这里休息不由心中暗赞。

  这是位于半山的一个树林,后面是连绵的山脉,越往上树林越茂密,而在山脚下就是一条公路,山势刚好呈半环形,只要在环形的两端警戒,那么无论来还是去的方向都是一览无余,如果有追兵,他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而且连绵的山脉也不是小股追兵包围得住的。

  其实周卫国一点都没有觉得累,这样的行军相较于他以前所受的训练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他还是适当地表现出了疲劳,要不然一个“学生”有这么好的体能就该让人怀疑了。

  倒是那个英俊的男生也没有露出明显的疲态让周卫国小小地吃了一惊。见他不忘安顿那个女生休息周卫国嘴角边又有了一丝笑意。

  让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英俊男生放好干粮袋后居然直接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周卫国面前,英俊男生停了下来,伸出手,说道:“张楚。上海圣约翰大学体育系。”

  看到他伸出的手,周卫国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自我介绍,连忙站起,也伸出手和他互握了握,心中思量半天却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难道还能对他说自己是中央军校和柏林军事学院毕业的?刘远已经把他介绍成“学生”了,总不能马上就变成国军军官吧?再说以国军的窝囊表现,在这群学生面前说自己是国军军官那还不是自取其辱?

  考虑再三,周卫国才说道:“周卫国,东吴大学法学院。”

  虽然自己最终没有去上海读法学院,也没有从东吴大学毕业,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确做过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学生,这么说也不算是骗人了。

  张楚本来还因为周卫国久不说话有些气恼,但听完周卫国的自我介绍后却突然愣住了。

  看到张楚的表情,周卫国不由感到纳闷,自己这么说好像不算很离谱吧?让他更惊讶的是,那个美丽女学生听到他自称是东吴大学学生之后居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还开始盯着他看。还好周卫国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所以脸上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张楚脸色很快恢复正常,说道:“原来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高才生,幸会幸会!”

  周卫国立刻说道:“客气,客气。大家虽然萍水相逢,但既然目标一致,理当同舟共济。”

  张楚打了个哈哈,正要说话,那个女学生却走了过来,一脸激动地说:“学长也是东吴大学的?我叫陈怡,是民国二十五年入的东吴大学,读的是文学院,不知学长是哪一级的?”

  周卫国顿时恍然,这叫陈怡的女学生既然是东吴大学学生,那跟自己就是校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校友当然会格外亲切,也就难怪张楚表情异样了。可是周卫国马上又心中叫苦,这小姑娘既然也是东吴大学的,自己就不好瞎说了,略想了想还是照实说:“我是民国十八年入学的。”

  陈怡“啊”了一声,说:“民国十八年入的学?那学长一定认识当年的‘东吴双杰’吧?”

  周卫国愣住了,他怎么没听说过东吴大学当年有什么“东吴双杰”?

  所以周卫国只好傻傻地说:“好像不怎么认识。”

  陈怡瞪大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怎么可能?‘东吴双杰’也是己巳级的!学长跟他们同级而他们又这么出名你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周卫国不由心中暗骂那个什么“东吴双杰”,居然害得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出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两个浑蛋?奇怪,当年东吴大学好像还没有什么人敢在自己和刘远的面前自称什么“东吴双杰”啊?

  周卫国本来是不把什么“东吴双杰”放在心上的,但听陈怡这小姑娘说的这么夸张不由也产生了好奇心,于是虚心地说:“可能我当年比较孤陋寡闻罢,不知你说的‘东吴双杰’究竟是指哪两位?”

  陈怡显然对周卫国竟然不知道和他同级的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东吴双杰”感到很不满,原先因为遇到校友的兴奋心情也早就被周卫国的“无知”给破坏地干干净净,所以有点不高兴地说:“他们一个是文学院的,另外一个还是你们法学院的呢!”

  周卫国不由更加好奇,文学院还不好说,当年法学院跟他同级的难道还有什么人有资格被称为“东吴双杰”?

  突然听见有人说:“周兄既然是民国十八年入的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应该也有两年多了吧?不知周兄曾在哪家律师行高就?”

  原来是张楚不甘心被两个巧遇校友的谈话边缘化,所以仗着自己对同在上海的东吴大学法学院略有些了解主动向周卫国提问,也显得自己知识渊博。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学生不是当法官就是当律师,还有部分当了外交官,而看周卫国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外交官或法官,所以张楚有这一问。

  周卫国干脆装傻到底,说:“这个……当年我就是因为功课不太好,所以既没当成律师也没有做成法官,只好回家乡靠教书混口饭吃,日本鬼子打过来我就跟着大伙一起往北跑了。”

  张楚一听,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

  周卫国心中暗叹,他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上海人问别人是哪里人时都这样问:“侬上海宁啊乡啊宁?(你是上海人还是乡下人?——我不会说上海话,仅凭记忆,如果谁会说上海话,欢迎纠正!)”在上海人眼中,全中国只有一个上海算得上是城市,其他的地方都是农村!看来这叫张楚的学生十有八九就是上海本地人了。

  果然,就听张楚说道:“可惜!在我们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可都是生活在上流社会!”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指周卫国这个“功课不太好”的学生简直就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败类了!无形中也就把明显是有为青年的自己和周卫国区别开来了,而且顺便提醒了陈怡她这个校友是一个多么没有前途的家伙!

  连周卫国都开始佩服张楚损人的本事了!

  不过让张楚失望的是,陈怡听了周卫国的话后,不但没有露出瞧不起他的神情,反而对于这个在校期间显然混得很不如意的学长开始同情了起来。

  于是,周卫国就听陈怡温柔地说:“哦!难怪学长不认识‘东吴双杰’。”

  周卫国一时语塞,随即心中苦笑,看来自己的形象离“不学无术”也没多远了,这小姑娘好像觉得自己这种人本就不该和她眼中的什么“东吴双杰”有关系似的,不过他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当然不会跟这小姑娘生气了。

  陈怡耐心地向周卫国解释道:“‘东吴双杰’就是指当年法学院的周文和文学院的刘远两位学长。他们两个可都是大才子!都写得一手好文章,刘远还曾经是我们东吴剧社的社长!他们两人组织过反日大游行,去过上海慰问抗战的十九路军……”

  后面陈怡说的是什么周卫国已经听不见了。

  现在,周卫国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他很想放声大笑,但这里又实在不是能大笑的地方,所以憋得简直是痛苦无比。

  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至于笑出声,周卫国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周卫国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自己和刘远居然还能被学弟学妹们封个什么“东吴双杰”的称号!要是刘远在这里,说不定还会自恋一番,但周卫国却只觉得滑稽!没想到,连毕业证书都没有的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在东吴大学学弟学妹们心目中变成名人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又有了想笑的冲动。

  陈怡和张楚终于注意到了周卫国的异样。

  看见周卫国脸上似乎很痛苦的表情,陈怡轻声问道:“学长,你没事吧?”

  看见陈怡关切的神态,张楚在一边直觉心里酸溜溜的。

  北上(四)

  周卫国低下头强忍住笑,含糊地说:“不知为什么,肚子有点疼!”

  陈怡关心地说:“疼得厉害吗?”说着就要伸手扶住周卫国。

  周卫国赶紧抬起头说道:“没什么,习惯了,一会儿就好了。”

  陈怡还是有些不放心,说:“真的没事吗?”

  周卫国大为感动,不由为自己没有对她说真话而感到内疚,想笑的冲动也就没了,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陈怡这才放心。

  周卫国说:“你继续跟我说说‘东吴双杰’的事吧。”

  陈怡说:“没了。”

  周卫国愕然说:“没了?什么叫做没了?”

  陈怡说:“没了就是没了呀,他们两人都是毕业后就不知所踪。唉!”

  说完,一脸的思慕和遗憾。

  周卫国差点就忍不住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周文,而那个安排她们北上的地下党负责人就是刘远,所谓的“东吴双杰”根本就是个笑话!以此来打消她那莫名其妙的幻想。

  不过,周卫国脑子仍然清醒,想起刘远的特殊身份,总算是悬崖勒马,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转念一想,心中又是苦笑,自己现在就算说自己是周文这小姑娘也肯定不信,只怕还会以为他居心不良呢!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自己当年可根本就没有毕业!看来人们总是有美化偶像的倾向!

  于是,周卫国也跟着她感叹了几句。

  张楚在一边却看不下去了,低声说:“怡,你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向周学长讨教。”

  周卫国先是一愣,张楚叫陈怡“姨”,难道他们还是亲戚?转念一想才明白,原来张楚所说的不是“姨”,而是“怡”!是对陈怡的昵称!心中不由大觉有趣。

  但陈怡显然并不觉得张楚这样叫自己很有趣,冷着脸说:“都叫你不要叫我‘怡’了,叫我名字陈怡就好了!”

  转过身来对周卫国却是和气地说:“不耽误学长休息了,反正以后在路上我们还有时间聊的。晚安。”

  说完,看都不看张楚一眼就走了。

  张楚脸上阵青阵白,终于还是对周卫国略一点头,跟在陈怡后面走了。

  周卫国暗暗好笑,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自萧雅香消以来第一次有了温馨的感觉!

  突然,从山的左边传来了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李勇脸色一变,立刻对身边的战士命令道:“石头,铁牛,你们俩带着学生们往山上走一段路,要是听见交火的枪声就往山里走。快!”

  看来是左边的潜伏哨发现敌情了。

  那两个叫石头和铁牛的八路军战士立刻行动了起来,叫醒了睡着的学生。

  学生们虽然睡眼惺忪,但一听说有敌情还是很快就起身了,大家在石头和铁牛的带领下往山上的密林里又走了一段路,才停了下来。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周卫国心中一动,悄悄起身,在密林中偷偷溜过石头和铁牛的警戒,爬到了左边的山沿,朝山下看去。

  远远看过去在山下的公路上似乎有二十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还夹杂着哭闹声,在朦胧的月光下,偶尔还能看见刺刀反射的光芒。

  那群人走近后周卫国终于看清那是几个穿着鬼子军服的兵正押着十几个妇女沿着公路走来。

  其中一个兵边走边说:“老大,这回把这十几个娘们带回去皇军肯定高兴,不知会赏些什么?要不怎么说呢,跟着皇军就是好啊,你看,咱们以前用的什么枪?老套筒!自打跟了皇军,要枪有枪,要粮有粮,瞧见没有,三八大盖!那可是皇军自己用的枪!瞧瞧兄弟我们也算是发达了!连皇军的军服都穿上了!”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啐了一口说:“没出息!就你小子这样还叫发达?等皇军占领咱们整个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后,我们这些从东北就跟着皇军,忠心耿耿的人就是大功臣了!到时候还不是要钱有钱要官有官?有得你小子美的!”

  周卫国愣住了,霎时血气上涌。看来这些就是被称为“二鬼子”的伪军了!

  在周卫国看来,日本人虽然残忍,但他们本就是畜生,做出任何暴行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而这些投靠日本人,甘当日本人走狗的所谓中国人,就连畜生都不如了!现在更是令人发指到抓住自己的姐妹同胞向日本人邀功!

  (抗战中,中国最不缺的就是汉奸!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的921日,就有东北边防军驻吉林省副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熙洽投敌,其后汉奸一直层出不穷。徐州会战时的坂垣师团还有伪军刘桂堂部配合作战!国之悲哀啊!)

  听着山下这些人的对话,李勇紧紧握住了拳头。

  这些人虽然是中国人,可是听他们所说的话,竟是对自己投靠日本人,帮日本人残害中国百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些忘记自己祖宗,猪狗不如的东西还配叫做中国人吗?他们简直就是畜生!从他们的交谈中李勇知道他们在东北就已经投靠日本人了,想想这些年来这些畜生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中国人?有这样的人守东北难怪当年东北要丢!

  李勇原本冷静的脸上肌肉开始跳动,眼中闪现着杀机!

  从望远镜里仔细数过里面只有5个伪军后,李勇低声向集中过来的六名战士命令道:“我们下山,在山脚下用刺刀解决他们,记住,动作要快!不许开枪!”

  说完带头向山下潜去。

  周卫国看见八路军战士们向山下摸去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也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下了山。

  那5个伪军却是浑不知死期已近,仍然压着那十几个妇女打打闹闹往前走。

  终于,这支队伍转过了山脚,在经过一个草丛时,突然从草丛中冒出7个人影,几乎是眨眼工夫,5个伪军就血溅当场,登时毙命!

  那十几个妇女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接着看到7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站在面前,又开始尖叫。

  战士们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都呆住了,不知该怎么办。

  李勇想要安慰她们,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妇女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眼前这7个大汉的身份,但看他们的样子总归不像是坏人。

  周卫国看见这种情况,心知要坏事。

  果然有几个妇女已经“扑通”跪倒在李勇他们面前说:“谢好汉救命之恩,只是我们村子都被这些杀千刀的给烧了,我们也没地方去,不如好汉们就带上我们一起走吧?”

  这回李勇是彻底傻了!

  如果这是在根据地附近,那他会毫不犹豫带上这些可怜的妇女,可是,现在他是带着一个班远离根据地执行任务!而且,他的首要任务是把那三十几个学生护送到根据地。带上这些妇女,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呢!再说这些妇女的来历他并不清楚,如果因为她们导致他这次的任务出了问题从而使得这些学生有了什么损失,那自己就是死一百次也无济于事啊!根据地太缺人才了!

  周卫国看见李勇发呆就明白他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了,脑袋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从路边草丛中长身而起,走了出来。

  周卫国边走向李勇边大声说:“我说二当家,怎么让你抓几个女人都这么费事?”

  同时背朝着妇女拼命向李勇挤眼睛。

  李勇刚看见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先是一惊,手中枪就要指过去,但看见是周卫国,记得他是护送的学生之一,也就没有动枪,但听见周卫国说的话还是一愣,接着就看见周卫国向他狂打眼神。李勇也不是笨人,一想就明白周卫国是给他解围来了,所以顺着周卫国的话就恭敬地说道:“哦,原来是大当家,您怎么亲自来了?”说着暗中向其他的战士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战士们虽然吃惊,但既然班长有命令自然也就遵守了。

  周卫国偷偷向李勇竖起了拇指,赞他见机得快,嘴边却说道:“我在山上等了这老长时间也没见你们回来,所以就自己下来看看了。怎么,这就是你给我抓的女人?”

  说完,向一边的妇女指了指。

  这些妇女听着周卫国和李勇的对答早就吓得面如土色了,没想到这些好汉还真的是落草的“好汉”!看来这回自己这些人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跪在地上的几个妇女早就站了起来,和其他妇女挤在了一起,还用畏惧的目光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当家”。

  周卫国装出一幅色狼像往妇女们看过去,妇女们都赶紧躲开他的目光。

  看着看着周卫国突然转身弯腰“呃”的一声开始呕吐了起来。

  这回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周卫国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见周卫国吐了好一会后才直起了身子,指着那些妇女愤怒地对李勇说:“二当家!!!你就给我找了这些货色?我要的是标致的女人!就算不是标致的女人你也不能找这么些母猪给我凑数啊!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要奶子没奶子,要屁股没屁股!你让我怎么跟桃花寨的爷们交待?人家按人头算一个女人给一百块大洋你以为这钱就这么好赚吗?人家是要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的婊子!你看看,这些人都长这么难看连我看了都想吐,交给桃花寨一天又怎么会有十几二十个人来嫖?我……我真他妈要被你气死了!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们,见到她们我就想吐!”

  接着,周卫国装作不小心看到了妇女,转身又做势要吐。

  几个妇女开始听周卫国批评她们的长相心中还有点愤然,但听到后来发现如果真被这个“大当家”看中的话就要卖给什么“桃花寨”,更可怕的是还要做“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的婊子”!这些妇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婊子”的意思还是明白的。跟做“婊子”的悲惨命运相比,自己被人说得丑一点也就算不上什么了!虽然这个大当家眼光太差,人长得丑了点,说话也粗鲁,但既然他这么说,想来自己这些人是不用被抓去做“婊子”的了!

  周卫国如果知道这些妇女的真实想法只怕当场就要自尽了!

  李勇听了他这些话哪里还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立刻对妇女们大声说道:“大当家的话你们听清楚了吗?还不快走!”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李勇毕竟不会演戏,话说得一点都不像土匪,看来只好自己多占点戏份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对这些妇女厉声说道:“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从这里往南方圆百里之内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要不然,哼哼……!”

  这么说这些妇女应该会往北走了吧?往北走离鬼子总是会远一点,也等于间接多救了她们一次。

  妇女们却还在犹豫着。

  周卫国就纳闷了,她们怎么还不走啊?一瞥间看见几个妇女的目光尽往那几个伪军背着的包袱瞟过去,登时明白。身无分文她们就是逃也逃不了多远啊!

  周卫国眉头一皱,看着地上伪军的尸体,说:“二当家,你瞧瞧,他们抢得这是什么东西?这群人哪个山头的?混得这么差劲,连这些破烂东西都要!”

  周卫国故意装作把伪军看作是跟自己一样的“土匪”。

  李勇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大当家就是有眼光!这些破烂我们也用不着,不如就让这些女人拿走算了,省得我们还要费事处理破烂。”

  众妇女眼睛一亮。也不知这些土匪是哪个山头的,居然不知道伪军!还把这些伪军抢来的财物当破烂!要是有了这些“破烂”,自己这群人一路上往北逃的食宿就有着落了。

  周卫国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拿走,都拿走,老子不要这些破烂!”

  几个胆大的妇女立刻冲了过去,从伪军尸体上扒下几个包袱,看都不看,立刻汇合其他妇女往北狂奔。

  很快,妇女们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又等了一会,李勇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由衷地说道:“佩服啊佩服!”

  周卫国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希望李班长不要怪我!”

  心中却是暗叹,看来自己当年东吴剧社的特约编剧真是没白做!看多了东吴剧社学生的表演自己多少也学会了一些演技。

  李勇上前向周卫国伸出了手,说:“我叫李勇。”

  周卫国也伸出了手跟他握了握,微笑着说:“李班长的名字昨晚上我就知道了!我叫周卫国。”

  李勇竖起拇指说:“好名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保家卫国!”

  周卫国说道:“哪里哪里,名字再好也不如李班长打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

  李勇转身命令道:“立刻打扫战场,我们很快就要转移,这里不能再待了!”

  虽然那些妇女都被周卫国吓跑了,但难保她们逃走后不会露出一些口风,被有心人听见向日本人告密后他们的处境就不妙了。李勇的迅速决断让周卫国暗暗颔首,难怪八路军会派他来护送这些学生了!

  李勇又转身说:“我看你比我年纪要大,以后我就叫你老周行吗?”

  周卫国一笑,说:“当然可以,那我以后就叫你老李了!”

  李勇笑笑说:“老周,我看你刚刚的表演真是到家!你以前是不是演过戏?”

  周卫国呵呵一笑,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以前在学校的剧社里待过。”

  李勇笑笑说:“难怪!”

  不久,战士们已经将战场打扫完毕,地上的血迹被战士们用土覆盖,那几个伪军的尸体也被拖入了草丛中隐藏起来。

  众人立刻上山。

  当那两个叫石头和铁牛的战士看见周卫国居然是和李勇一起从山下上来时,眼睛都直了——他们怎么没发现少了一个学生?

  李勇经过他们两人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低声说:“真没用!连个学生都看不住!下次再出这样的事你们就等着回家抱媳妇去吧!”

  周卫国虽然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但他跑下来这两个小子居然没有发现,可以算是重大失职了!这要换了是敌人,不是随便就能摸上去吗?

  其实李勇倒是错怪这两个战士了,他们的警惕性还是非常高的。只不过周卫国又岂是普通的“学生”?而且周卫国也是趁着他们分工时潜下来的,倒不是他们两人不尽职了。

  石头和铁牛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委屈和不解。

  队伍很快就出发了,这回是往山里走。

  队伍在山里又走了几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大亮,李勇命令队伍停下休息。

  派出了潜伏哨后李勇又命令清点缴获的战利品。

  清点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武器方面这次一共缴获了五支那些伪军称之为“三八大盖”的步枪、五把刺刀和一些子弹,还有五六个像甜瓜一样的铁疙瘩,李勇知道这是鬼子的手榴弹,可发愁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用,不过很快李勇就有了主意,等回到根据地把这些手榴弹上缴时间问兵工厂的人,他们总应该知道怎么用吧?

  遭遇战(一)

  李勇拿起一支步枪,开始摆弄了起来。

  很快,李勇就发现,这种步枪和自己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比起来枪管要细一些,配用的子弹也要细一些短一些,看来这些缴获的子弹跟自己携带的子弹不通用。但这枪的枪身和枪管却都要比“中正式”长一些,全枪不上刺刀就有近四尺长!这样一来,这枪的瞄准基线也自然变长了,射击精度应该还不错。

  从总体上讲,李勇感觉这枪比“四年式”步枪要好,但不如自己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李勇的感觉还是很准确的。“中正式”步枪是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的中国仿造产品。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本就系出名门,构造和著名的毛瑟1898式步枪基本相同,只是枪管要短15cm,可以兼作马枪,弹道性能好,配用的毛瑟7.92mm步枪弹杀伤力也比“三八式”步枪配用的友坂6.5mm步枪弹威力要大,所以“中正式”步枪的总体性能要优于“三八式”步枪,只不过“中正式”步枪枪身要比“三八式”步枪短,就算配用长达57.5cm的刺刀,总长也比“三八式”步枪上刺刀后短10cm,在拼刺刀时不占优势。)

  没想到护送这批学生们北上顺便还能缴获这么多武器!李勇不由开始呵呵傻乐。

  看见李勇摆弄缴获的步枪,其他战士也围了过来,几个参与伏击的战士趁机嚷嚷着要用缴获的新枪换下自己现在用的老步枪,被李勇制止了。

  看那几个战士一脸的不高兴,李勇解释说:“同志们,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护送爱国学生们安全到达根据地!这一路上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我知道你们都想换好武器,我也不是不想给你们换,更不是有意用‘一切缴获要归公’的纪律压你们,实在是现在还不是换武器的时候!这些缴获的步枪虽然比你们手中的四年式步枪要好,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现在改用这些武器肯定没办法很快就用得顺手,一旦遇上战斗,在危急时刻手中武器用不顺手是要出大问题的!如果只是我们自己,大不了就是个死!但这些学生可都是宝贝疙瘩啊!他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任务失败不说,对得起党对我们的信任吗?跟这些学生们的安全比起来,这几支枪又算得了什么?你们要是实在想要这种步枪,等护送这些学生顺利回到根据地后我找团长说去!”

  战士们听了李勇这一番话都低下了头,有个战士红着脸说:“班长,你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周卫国听了李勇的话,在感慨八路军对人才的重视之后,还对李勇关于好武器的看法颇为赞同。不错,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来说,没有最好的武器,只有最合适的武器!从这一点看,一个熟练掌握“四年式”步枪的战士比一个刚刚学会使用“三八式”步枪的战士对敌人的威胁绝对要更大!

  战利品里还有一个妇女们走时忘了拿走的伪军身上的包袱,战士们也顺手带上了。李勇提起这包袱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不由愣了愣,再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然全是白花花的大洋!足有几百块!战士们都惊呆了,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看来这次计划之外的小伏击收获还真是不小啊!

  不过等等,如果说这一个包袱里就有这么多大洋,那其他几个被那些妇女拿走的包袱呢?想到这里,李勇顿时哭笑不得地朝周卫国看过去。这样的好东西刚刚两人竟然都称之为“破烂”!幸亏自己不是真的土匪,要不然这种事情传出去自己山头的招牌就算是砸定了!

  周卫国看清包袱里的东西后也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歉意地对李勇一笑——要是那些妇女拿走的包袱里装的钱和这包袱一样多,那刚刚他随口一句“破烂”可就送出去上千块大洋啊!倒真有点慷他人之慨了!

  李勇倒是很快就释然了——要是不让那些妇女拿走几个包袱,说不定她们就不肯走了,要真是那样才叫麻烦呢!相比之下,目前这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次缴获了一些武器和几百块大洋,也算是个胜仗了。除了人才,根据地现在缺的就是弹药和军费!

  李勇随即安排战士们轮流休息,走了这么大半夜,战士们也累了。

  这次休息学生们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看着地上躺倒一片的学生,周卫国感慨万分。这些学生们为了投奔八路军连这种苦都能吃得了,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八路军是真正抗日的队伍!可以想像,如果八路军也像南京城破后那些所谓的国军精锐一样窝囊,那么可以肯定,八路军一定不可能对学生们有这么强的吸引力!自己也不会想到要千里迢迢投奔八路军了!

  这样想着,周卫国再次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心情放松,渐渐地也合眼睡着了。

  当队伍再次出发时,已经是下午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队伍都是遇上平原地带就昼伏夜行,遇上山地则反过来,除了累一些,倒也一路顺利。

  一路上,众人常说说笑笑,其他学生对周卫国的敌意也渐渐消除,而且,周卫国渊博的知识和讲述的种种见闻也让这些没出象牙塔就遇上战争但仍然充满幻想的学生们大为佩服!

  陈怡也经常和周卫国谈论一些东吴大学的趣闻轶事,当然了,其中不免也会谈到“东吴双杰”。

  周卫国假装想起“东吴双杰”的故事,将自己和刘远的事情挑了一些有趣的说给陈怡听。这些事情作为“东吴双杰”仰慕者的陈怡大多没听说过,听周卫国讲过之后,不由立时惊喜不已,两眼直放光,对眼前这个知道“东吴双杰”如此多内幕的学长敬仰之情更是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只是张楚在一边听着看着就不免心中苦涩,酸楚难言了!

  这天,这支北上的队伍已经快到敌占区的边缘。

  队伍现在正沿着连绵的青纱帐前进,边上就是一条河。

  过了青纱帐,眼前出现了一片乱石堆,再前面就是一座山,山不算很高,大约只有四五百米,但却很陡。

  李勇命令队伍暂时停下休息,这里的地形他还是熟悉的,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山,再走十来里路就是小李村外的树林了。队伍只要在树林里躲到天黑,再越过小李村的封锁线就是根据地的游击区了。小李村那道封锁线是由伪军把守的,队伍通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困难。而且根据临行前和团长的约定,这几天在小李村附近应该也有了自己所在的独立团一营三连隐蔽待命,随时准备接应自己这支队伍过封锁线。

  眼前这座山是没办法绕过去的,只有爬山。所以李勇一早就派出了探路的战士。等爬上山顶的战士向这边发出了安全的信号后,李勇才松了口气。

  看了看眼前的山,又看了看队伍里的学生们,李勇决定让大家爬上山后再休息,要不然留在这块平地上万一敌人从山那边出现,居高临下,想躲都没办法躲!眼前的这三十几个学生可都是宝贝!根据地有文化的人没有多少,好不容易从后方来了这么多大学生主动投奔抗日根据地要是在他手上出了事那团长政委还不吃了他!

  学生们倒也没什么怨言,虽然由李勇那里得知翻过山后不远就是根据地的游击区,但他们也都知道这里还是敌占区,还是要事事谨慎的,所以都服从李勇的命令起身,继续前进。

  队伍走过乱石堆后,开始爬山。

  看着学生们爬山时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样子,李勇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天来的确苦了这些读书人了!只是在进入根据地之前,一刻都不能大意,还不能让他们松懈下来!只好让战士们尽力帮助这些学生爬山了。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叫周卫国的学生此刻却是一点也没有露出疲态,不但毫不费力就跟上了战士们的步伐,而且还有余力不断帮助身边的学生。

  李勇又往山上看了看。

  这一路走来除了过封锁线和伏击伪军的那次战斗算得有惊无险,几乎可以说是平安无事!现在眼看就要到根据地了,但不知为什么,李勇此刻的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无端的不详预感让李勇感到了一丝烦躁,所以他命令机枪组加快脚步。好歹先占领了山顶,建立起火力支撑点,有了这个火力点就算遇上了敌人,撤退总是有一定保障的。

  不久,机枪组就爬上了山顶。

  机枪架好后,副射手再次向李勇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李勇这回总算是放心了。

  不管怎么样,队伍总算是爬到山顶了,到了山顶的斜坡边缘,还没等李勇下休息的命令,学生们就都把包袱一扔,就地坐倒,女学生还好,顾及形象还找了几块石头擦干净坐下,男学生们则索性就呈“大”字趟在了地上。

  张楚先替陈怡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块还用衣袖擦了擦才招呼她坐下,陈怡也没有过多推辞,轻笑点头说了声“谢谢”后就坐下了。

  她是真的累了!到现在为止在长途跋涉又爬了这么陡的山后还能够保持优雅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从小好强的她身体素质已经算得很不错。

  张楚倒不觉得累,能陪在陈怡身边,那可比什么解乏药都管用!看来爱情的力量的确是无穷的!

  再看着陈怡的笑容,张楚简直就要飘起来了。

  更妙的是,那个讨厌的周卫国此刻也不在陈怡的身边!

  爬上山顶,周卫国却并没有立刻坐下,出于军人的本能,他首先开始观察周围的地形。

  这座山的南坡也就是来时爬过的那面比较陡,但北坡却比较平缓,还有几个起伏的缓坡,山的西面是绝壁,东面也很陡,但却有一段斜坡一直延伸到山腰,如果小心点倒还可以行走,只是山腰以下的山势却像是被河水突然切割了一样,极其陡直。

  周卫国极目远眺,前面是一片平原,原本应该种着庄稼的,现在却都长满了野草,这都是因为那些可恶的鬼子!周卫国转身慢慢往后走,直走到山沿,才坐了下来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从山顶看过去,来时经过的那条河蜿蜒曲折,在阳光下一闪闪的,就像一条玉带。山下刚才经过的青纱帐也随风轻舞着,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的黄色浪花。

  这一切,都是十足的田园风光!

  周卫国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得痴了。

  他脑中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萧雅后众人同游虎丘的情景,六年多以前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萧雅娇俏可人的笑容,轻嗔薄怒的表情,情深似海的眼神,温柔甜美的声音……

  周卫国心中突然一痛!

  南京!

  为什么小雅当初不早点离开南京呢?如果她和家人能早点离开南京,现在就不会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了!

  周卫国含着泪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萧雅为什么不离开南京!南京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离开呢?南京还有她深爱着的阿土猪,她又怎么舍得离开呢?何况就算她想离开南京,为表明自己死战到底决心的唐司令长官也早已下令将长江上的渡船全部焚毁!她又怎么能离开呢?

  可是,曾经说过要“与南京共存亡”的唐司令长官终究还是只守了7天的南京就带头逃了!

  7天啊!那可是中华民国的首都,国父的陵寝所在地,六朝金粉啊!就这样在还剩下近十万守军的情况下陷落了!

  在南京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的国军将士们是何等的壮烈!被鬼子屠杀的南京无辜同胞们是何等的不幸!放下武器仍被屠杀的国军官兵们是何等的可悲!南京城破后丢弃百姓和部下临阵脱逃的高官们又是何等的可耻!

  过去了,这一切都过去了!

  小雅再也回不来了!

  南京啊!

  毁灭了自己一切美好梦想和希望的地方!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天地变色!人神共愤!

  周卫国突然双手握拳,用力捶向地面,已是泪流满面!就连手指皮肤被地上的砂石刺破也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

  离他不远的张楚和陈怡都被周卫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望向这边,张楚是一脸的惊讶加鄙视,陈怡的目光中却充满了疑惑和温柔。

  突然,负责警戒的战士猫腰跑到李勇的面前,神色紧张,连敬礼也忘了,急声说道:“班长,不好了,北面山下有鬼子!”

  李勇吃了一惊,随即怒道:“鬼子?山下怎么会突然出现鬼子的?你们都是怎么警戒的?怎么让鬼子到了眼皮子底下才发现?”

  这战士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鬼子……鬼子原来就在山脚下,只是下面有坡挡住了。刚才我们看见了鬼子的膏药旗才发现的!现在鬼子好像要往山上来了。”

  李勇低声骂道:“什么好像?准备战斗!”

  战士们立刻停止了休息,迅速往朝北的山沿匍匐过去,抢占了有利地形。

  周卫国从回忆中惊醒,回头刚好看见战士们熟练的战术动作,不由佩服起这些相对于他以前所带的兵来说装备不能单以简陋来形容的军人!

  周卫国立刻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悄悄地也匍匐到山沿,微微露出半个头,往山下观察。

  李勇用望远镜朝山下看了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在约八九百米开外的北面山下,大约有七八十个鬼子正往山上走来。李勇曾听和鬼子交过手的兄弟部队介绍过鬼子的作战编制,眼前这些鬼子看人数像是一个小队的编制。

  李勇又仔细看了看这些鬼子的装备,吃惊地发现这个小队鬼子竟然有四挺轻机枪和四个掷弹筒!看来这个小队鬼子的火力还不是一般地强!(抗战时,日军一个标准的步兵小队人数约70人,辖一个机枪组,包括两挺轻机枪;一个掷弹筒组,包括两个掷弹筒;还有二个步枪组。李勇他们遇上的这小队鬼子,火力整整加强了有一倍!)

  李勇皱紧了眉头,根据地建立起来也没多久,组建不久的独立团也还没和正规的鬼子部队交过手!也正因为附近没有鬼子主力,根据地才得以迅速发展。他带队南下的时候还没听说小李村附近有鬼子的,怎么今天会突然冒出这么多装备精良的鬼子呢?

  尽管他这个班作为连里最有战斗力的尖刀班因为作战勇猛所以武器装备还算整齐,除了七支“四年式”步枪和自己手中的一支“中正式”步枪,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而且因为这次的任务特殊,所以配发的弹药对于一支八路军的队伍来说也算得上充足,步枪每支配弹50发,机枪配弹160发。但李勇却明白,眼前的这些鬼子远不是他这一个班所能对抗的!

  遭遇战(二)

  想到这,李勇不由苦笑,其实不要说对抗,以他们现有的火力和战斗力与这样一个小队的鬼子打,恐怕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就连他们整个独立团一营三连一百四十多号人都拉来恐怕都不一定能讨得了好!(这倒不是夸张,抗战早期,日军士兵的单兵素质极高,有个夸张的说法是,1941年以前的日本陆军士兵,几乎人人都是神枪手!加上这个小队鬼子的火力,以八路军弹药称不上充足的一个连,兵力对比最多21,要想完全消灭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交战之后的损失也肯定不会小!就连在八路军所推崇的白刃战中,早期的日军也比中国军队有优势,如前所述,“三八”式步枪上刺刀后比“汉阳造”、“四年式”或“中正式”步枪上刺刀后都要长;而且日军腹部有护具,刺刀刺入后基本不会致命;日军甚至还用活的中国人做刺杀训练以使士兵适应血腥的场面,所以抗战早期中日两军白刃战的损失比几乎是351,即在白刃战中我们牺牲35个战士才能消灭一个鬼子!)

  周卫国也皱了皱眉,日军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虽说比不上德军,也未必比得上他所见过的“中国宪兵”,但毫无疑问日军常设师团的战斗力肯定比绝大多数的国军和共产党的八路军、新四军都要强!而且眼前鬼子加强了整整一倍火力的装备也使对日军极为熟悉的他感到吃惊!再看看护送他们的这个班,虽说武器还算齐整,有一挺捷克产ZB-26式轻机枪(即俗称的“捷克式”机枪),7支“四年式”步枪和一支“中正式”步枪(从这点看周卫国也不得不承认这支八路军的后勤还是很有水平的,因为ZB-26式轻机枪口径和“四年式”步枪、“中正式”步枪一样都是7.92mm,都可以使用7.92mm毛瑟尖弹,整个班的武器子弹都可以通用这大大简化了后勤供应)和上次打伪军缴获的5支“三八式”步枪,还有一些手榴弹。但真要打起来,以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形和明显的火力兵力劣势,恐怕坚持不了15分钟!

  周卫国迅速开始思考应变方案。

  往前冲,显然不行,山下是平原,就算能冲下去也只是给鬼子的火力以更好的发挥空间,而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这支以文弱的学生居多的队伍还没冲到鬼子跟前就被密集的火力打成了筛子!山下右边是来时经过的那条河,宽约50米,眼前的这些学生是无论如何来不及在鬼子冲上来之前过河的。更不用说河对岸还是一片宽约200米的开阔地,鬼子只要在这边的山脊上架起掷弹筒和机枪,过河的人就全成活靶了!山的左边是绝壁,鬼子倒是上不来,但自己这些人也别想从那儿下去!看来只有山后这一条路了。周卫国不由想起了来时经过的青纱帐,一人多高连绵不绝的高粱地倒是足以掩藏数百号人。但就算是山脚离高粱地也有大约300米的距离,何况这座山南坡的坡度比较大,下山也需要时间。

  时间!现在最紧迫的问题就是时间!周卫国粗略估计了一下,按照学生的撤退速度,从山顶撤到高粱地至少需要三十分钟!而目前的关键就是如何争取到学生撤退所需的这三十分钟!北坡只有八九百米的长度,又是缓坡,鬼子如果以火力压制配合冲锋恐怕用不了十分钟就冲上来了!周卫国不由又朝山下的鬼子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却立刻给了他希望。

  原来,山下的鬼子虽然在往山上走,但动作却是慢腾腾的,而且几乎没有人持枪警戒,周卫国脑中立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鬼子没有发现我们!

  周卫国的思路顿时顺畅了起来,再观察了一下地形,很快就在心中拟定了一个计划,于是果断地猫腰走向李勇。

  李勇这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思考了!

  李勇一咬牙,低声命令道:“石头、铁牛,你们两人带着学生们立刻从南坡往山下撤,尽快躲进山下的那片高粱地里!其他人跟我留下,准备战斗!我们一定要把鬼子挡住!”

  话虽这么说,但李勇对于凭借自己这边剩下的8个人能否挡住七八十个鬼子的进攻却一点信心也没有!

  石头和铁牛立刻退出阵地,但在退出的时候却把身上的手榴弹都留下了,转身的时候,他们眼中分明都有了泪光——谁都知道,面对穷凶极恶兵力武器都占绝对优势的鬼子,留下就意味着牺牲!而且如果阻击未能争取到足够的撤退时间,他们的牺牲甚至连一点价值都没有!

  学生们都知道了眼前的危机,都很配合地迅速收拾好行李,开始跟着铁牛和石头往山下撤退。

  李勇则继续苦恼地思考着该如何打好接下来的这场战斗。

  阻击是肯定要打的,就算自己这些人全部拼光也要让身后的学生们安全撤离!

  可看看眼前装备精良人数占压倒优势的鬼子,让学生们“安全撤离”又谈何容易啊?

  “怎么办?”李勇心中反复问自己。

  记得出发时团长和政委特地把他叫到一边,政委向他交待道:“小李啊,你们这次的任务可不一般,是护送南方投身革命的大学生到根据地。他们可个个都是革命的宝贵财富啊!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是党对你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安全接回来!”

  团长也在把身上的望远镜摘下递给他之后交待道:“望远镜我先借给你,路上肯定用得上。如果学生们安全到达根据地,望远镜送给你都行!可他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提头来见!”

  记忆中,团长和政委可从来都没有这么郑重地交待过任务!李勇当时可是响亮地回答道:“请团长政委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可现在,他却实在没有办法保证能让这些学生们在鬼子冲上来之前安全撤退到山下的高粱地里。

  这时,他突然看见那个上海学生张楚弯腰跑了过来。

  张楚跑到李勇跟前,低声说:“班长同志,给我一支枪吧,我也要参加战斗!”

  李勇简直都要气晕了,都什么时候了?这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学生还要来添乱!

  张楚一边跟李勇说话一边还偷眼瞧着陈怡,刚好被走过来的周卫国看见。

  周卫国不由心中暗笑,这时候还不忘在美女面前表现,这张楚还真是看多了风花雪月的故事!

  但当周卫国顺着张楚的目光看向陈怡时,却发现陈怡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

  陈怡并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惊惶失措,这时的她突然有个非常奇怪的想法,她想看看周卫国是如何表现的!

  周卫国就像一个谜,虽然样子看起来是个粗人,但一路上他表现出的学识和不时从他眼中透出的自信和睿智以及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坚毅果敢却使她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何况,他还曾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学生,她的学长!还熟悉很多“东吴双杰”的趣闻轶事!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上为什么没有书生的文弱,反而有种令人心动的豪迈不羁?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今,危机就在眼前,她要看看周卫国怎么应付,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他。直觉上,他应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陈怡当然看到了张楚的表演,不过虽然同行的女学生对张楚多有好感,她却对这个“勇敢冲破封建家庭藩篱的新青年”不怎么在意。也许是在东吴剧社中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得多了从而不像别的女孩那般容易动心罢。想到这里,陈怡不禁轻笑起来。

  张楚回头正好看见陈怡的笑容,双眼登时再也不愿离开陈怡,只觉心中无比甜蜜,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愿此刻即是天长地久!

  李勇却一点也没有发现张楚此时的甜蜜心情,对他来说,让这群四体不勤的学生宝贝疙瘩们赶紧下山躲进高粱地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所以他立刻毫不客气地说:“胡闹!给你一支枪?你打过枪吗?枪给你不要没打中鬼子先伤了自己!快跟着队伍下山,不然我一脚踢你下去!”

  张楚讪讪地退了回去,虽然被李勇一顿教训,但李勇说得也有道理,何况自己对于留下壮烈牺牲虽然一点也不害怕,但就此看不到陈怡的笑容实乃人生最大憾事!所以正好顺着李勇的话下了台阶,至于李勇所骂的话究竟算不算个比较好的台阶,那倒是有待商榷!

  往回走时张楚正好看见周卫国往李勇走去,张楚不由乐了,“原来这周卫国也想学我一样在美女面前表现,可惜晚了一步!他现在这么做顶多就是拾人牙慧,而且一会儿肯定也要被骂回来!”

  想到这,张楚不禁挺了挺胸,以一个自认为最豪气十足的姿势走向陈怡。可惜陈怡这时的目光正停留在周卫国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的这一番苦心举动未免就有点明珠投暗了!

  李勇看见周卫国走过来心里这个气啊!这些学生都是怎么回事?叫撤退就撤退好了,哪这么罗嗦?正要跟对付张楚一样对周卫国照单开药,一顿臭骂。这时就听走到面前的周卫国低声说:“老李,你觉得以一挺机枪加六支步枪在不占绝对有利地形的情况下阻击一个小队装备精良的日军能坚持多久?”

  李勇吃了一惊,把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心中暗想:“这个周卫国不简单!居然知道眼前鬼子的编制,而且看来他还很熟悉敌我双方的火力对比。”

  接到这群学生后,李勇就知道了周卫国是临时加进去的,但既然是地下党加的人,李勇也就没有在意,对他来说,接三十六个学生和接三十七个学生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虽然这叫周卫国的大学生乍一看并不怎么像学生,但一路上周卫国的学识又让他对这个“大学生”的身份难加怀疑。对他来说,像周卫国这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人不是大学生还能是什么人?恐怕连自己素来崇拜的政委知道的都没他多!但现在,李勇不得不对自己以前的结论产生怀疑。

  “一个学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军事知识?”李勇心里带着疑问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一眼看见李勇的狐疑神情就知道眼前这个八路军班长多心了。心中想道:“一定要转移他的思路。”于是说道:“老李,你不要怕……”

  李勇虽然年纪比周卫国小,但可是14岁就参加了红军的,怎么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老”革命了,一听周卫国叫他“不要怕”立刻就不高兴了,说:“老周,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怕’?我李勇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见李勇中计,思路被成功转移,周卫国不由心中暗笑,赶紧说:“对不起,老李,是我说错了……”看李勇面色好看了点,周卫国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叫你不必担心。你听我先分析分析。我们现在有三个不利条件:鬼子这个小队装备了四挺轻机枪,四具掷弹筒,还有四十多支步枪,我们这边现在却只有一挺轻机枪,六支……不,十一支步枪(李勇苦笑,枪再多几支也没用啊,会打仗的人就这么几个!),火力对比极度悬殊,这是一不利;我们眼前所处的地形,北坡平缓,利于进攻,不利防守,南坡较陡,不利撤退,二不利;除了三十几个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学生,我们这边战斗人员10名,其中有2名被派去引导撤退,所以实际战斗人员仅剩8名!而鬼子人数大约在80人左右,清一色战斗人员!敌我兵力和战斗力对比极其悬殊,三不利。”

  李勇傻了,不禁以仰视的目光看着周卫国。自己这边的地形劣势和火力差距他是清楚的,但要说把不利条件分析得这么有条理他李勇却自认没这个本事!而且刚才他是用望远镜看才大概算出鬼子的人数,但周卫国却仅凭肉眼观察就能准确地估计出鬼子的数量,这种差距就不是他所能赶上的了!

  周卫国看着眉头紧锁的李勇,立刻接着说:“但我们也有三个有利条件。”

  李勇愣住了,傻傻地问:“我们还有有利条件?还有三个这么多?”

  周卫国笑笑,继续说:“当然了!第一,我们先发现鬼子,但到现在为止,鬼子并没有发现我们,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所以只要我们掌握阻击开始的时机,还是有可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组织撤退的;第二,目前地形虽对我们不利,但我们只要善加利用,未必就不能转变成对我们有利;第三,我们虽然非战斗人员多,但只要给学生们充分时间撤退到安全地点——目前暂时就是山下的那片高粱地了——以我们不足10人的战斗人员,完全可以做到隐蔽接敌,隐蔽撤退,有心算无心,再加上鬼子不知道我们的真实兵力,进攻时一定会束手束脚。所以总得说来,这次战斗的结果怎样还真难说!”

  李勇彻底服气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敌我双方的优劣势分析得这么清楚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过他很快就想起周卫国所说的三点有利条件中的第二点,忍不住问道:“那你倒说说,我们怎么把地形的不利变成有利?”

  周卫国暗暗点头,这个八路军班长不简单,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周卫国指着山右边说道:“从这边下山虽然不能直通山脚,但却可以到山腰,鬼子只要过了最后一道坡,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如果从他们背后来这么一下子……”

  李勇顿时眼睛一亮,说:“这样一来山北面的那几道缓坡刚好可以作为我们的倒打火力点!”

  周卫国不由竖起了拇指,赞道:“不错啊老李!真是一点就透!”

  说干就干,李勇立刻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点了点头,以示感激,转身把战士们叫了过来,指了指山顶的右边,轻声下达了战斗命令,之后,又转身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说:“老周,谢谢你的指点,我决定就照你的想法跟鬼子干!现在你还是快撤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老李,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要我撤吗?”说着就走到一个背着一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和鬼子手榴弹的战士面前,伸出手说:“把你背着的那支缴获的步枪和子弹给我,还有上次缴获的那种鬼子手榴弹也都给我!”

  那战士愣住了,看了看周卫国,又看了看李勇,不知该如何是好。

  遭遇战(三)

  李勇想了想,说:“刘狗儿,按老周的意思,都给他!”

  他也想看看周卫国这个给了他太多惊喜的“大学生”还能给他什么惊喜!

  那个叫刘狗儿的战士极不情愿地从肩上卸下那支“三八式”步枪递给周卫国,周卫国接过枪又伸出了手——子弹和手榴弹还没给呢!刘狗儿只好又愤愤地把“三八式”步枪的弹盒给了周卫国,接着又把缴获的五个鬼子手榴弹都给了他。这些鬼子的手榴弹是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也不会用,但子弹可就是稀罕物了!要知道,独立团的其他战士可是每个人仅配发十发子弹的!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四年式”步枪和缴获的这些子弹口径不同而没法使用,他才舍不得给周卫国这么多子弹呢!

  那边最后下山的陈怡和张楚看见周卫国向一个战士要武器而李勇居然同意了都是极度惊讶。

  张楚虽然把周卫国看成潜在情敌却也不愿看着他就这么往鬼门关闯,谁都知道留下阻击的八路军战士肯定九死一生——这从组织撤退的铁牛和石头眼中的泪光就能看出来!

  陈怡吃惊过后却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周卫国,正好周卫国也回头朝他们看过来,对他们点点头,笑了笑。

  陈怡心中没来由的一痛,赶紧回头,有点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走去。

  张楚看看陈怡的背影,又看看周卫国,脸上终于露出佩服的神情,向周卫国竖了竖拇指,一咬牙,跟着陈怡往山下走去。

  周卫国看着两人最后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突然觉得一空,不过胸中的万丈雄心也立刻被激了起来!眼前的形势在他眼中突然变成了一个棋局,而他也变成了一个胸有成竹的棋手!

  周卫国熟练地佩戴好子弹盒,又把枪背好,接着就拿着手榴弹开始扫视山顶。

  很快,周卫国就走到一个面朝后方视野开阔的地方,蹲了下来,在地上堆了几块石头,随后拿出一颗手榴弹,拔出保险插销后,将手榴弹轻轻地放在了石头上,又把手榴弹用一块石头压着,再撒了些浮土盖住手榴弹。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周卫国又在其他3个地方如法炮制,这样共埋下了四颗手榴弹,第五颗手榴弹却一把揣进了口袋里。

  刘狗儿跟在他后面心疼地看着他“糟蹋”这些鬼子手榴弹。

  周卫国看着满头雾水的战士们解释道:“这叫‘诡雷’,万一鬼子冲上山顶,这几个地方都是射界最好的,鬼子肯定会先在这几个地方建立火力点,而要建立火力点就一定要先清除这些‘障碍物’,到时候鬼子就可以尝到自己手榴弹的滋味了!”

  看着周卫国嘴角的冷笑,李勇和战士们都开始呵呵傻笑,真要像周卫国说的那样,那场面就太值得期待了!

  周卫国低声说:“大家还傻笑什么?还不下山绕到鬼子后面踢他们屁股去?”说完率先沿着右边山脊往下隐蔽前进,边走边往步枪里压上了子弹。

  众人听了又是一乐,紧张心情都没了,跟着周卫国往下绕去。

  静等鬼子爬过最后一道缓坡,已经走上了通往坡顶相对平缓的那片开阔地后,周卫国才带着战士们匍匐前进到了那道缓坡后面。

  鬼子们却是浑然不知厄运来临,还是慢腾腾地往山上爬。

  李勇不禁对周卫国充满了崇拜。要是按照自己的阻击计划,刚才在山上一早就开火,肯定会吸引鬼子的注意力,那么鬼子们的爬山速度就不知会比现在快上多少倍了!

  周卫国又悄悄嘱咐众人深呼吸几次以调节因尽力不发出声响而又迅速行军从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待众人平静下来,周卫国看着战士们,战士们也看着他,等他下命令。下山的这段行军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高强度的,可周卫国还能保持脸不红气不喘,这就不能不让这些战士们打心眼里佩服他。

  李勇爬到周卫国身边,低声说:“老周,我们打吧?”

  周卫国边扫视着眼前正往山上爬的鬼子边低声说:“大家先准备,等我信号。”

  说着就把步枪轻轻架在坡顶,把枪口悄悄伸了出去,众人也都跟着架好了枪。

  因为考虑到隐蔽接敌,隐蔽撤退,周卫国不想跟鬼子太接近,所以现在跟鬼子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手榴弹能投到的距离,只有用枪了。

  周卫国轻拉枪栓推弹上膛。众人也跟着上膛。

  周卫国低声对李勇说:“老李,望远镜借我用用,让我先找到鬼子军官再干掉他,干掉鬼子军官之后鬼子一定会乱!我开枪之后大家再开枪,记住,先打拿机枪和掷弹筒的鬼子!”

  李勇迅速递过了望远镜。

  很快,周卫国就从望远镜中找到了几个鬼子军官,从领章看其中竟有一个少佐和一个少尉,边上还有两个曹长陪着说笑,不过因为逆风所以说话的内容听不真切。

  周卫国不由愣了愣,鬼子一个小队里怎么会有少佐?

  周卫国又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立刻根据目标价值顺位将鬼子少佐选为自己的射击目标。

  周卫国用食指沾了口水悄悄举起试了试风向并估计了风速,再目测了与鬼子少佐的距离和他爬山的速度,算好提前量后,稳稳地据枪瞄准,正要击发时,却发现那个鬼子少佐被鬼子少尉挡住了。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个少尉一定是这鬼子小队的直接指挥官,先打死他更容易影响到眼前这个小队鬼子的作战指挥!想到这里,周卫国迅速把枪口对准了鬼子少尉,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鬼子少尉应声倒地,其余的鬼子一时呆住了,足足有两三秒钟没有反应过来,这时,李勇和战士们也跟着开火,一挺机枪和7支步枪(机枪副射手也拿了一支“三八式”步枪射击)喷吐着虽然不密集却带着死亡气息的火舌。顿时,七八个鬼子机枪手和掷弹筒手被打倒在地。周卫国迅速再次上膛瞄准,再想找那个鬼子少佐时却没找到,只好开枪打死了一个鬼子曹长。

  鬼子们虽然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袭击来自自己的后方,所以立刻转身卧倒,开始还击。

  由于鬼子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在他们转身卧倒要射击时才发现这个头下脚上的卧姿极其别扭,2个鬼子机枪手刚调整好卧姿向下射击就被打死,子弹无一例外都是从头部穿过进入胸腔!

  但鬼子机枪和掷弹筒还是开始了压制射击。周卫国他们的火力毕竟太薄弱,被鬼子机枪和掷弹筒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不久就有两个战士受伤了,还好只是轻伤。

  李勇和战士们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周卫国,现在周卫国无疑成了他们的实际指挥员。

  周卫国朝来时的山腰指了指,又比划了一个弧形,最后指向身后大约100米的缓坡,众人精神一振,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换个地方再打!

  从山腰那边下山的路正是鬼子的射击死角,众人立刻匍匐到山沿,又顺着山沿下到了后面一道缓坡。刚在坡后隐蔽下来,十来个鬼子已经在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冲近了刚才周卫国他们埋伏的土坡,扔出了34个手榴弹后,进攻的鬼子立刻卧倒。很快,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尚未散尽,鬼子就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过了坡顶,直冲到周卫国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

  十来个鬼子看着空无一人的“敌军阵地”不由得都愣住了,带队的鬼子军曹向山上大声喊了几句之后,山上鬼子的射击很快就停了下来。

  鬼子军曹朝地上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再看着血迹延伸的方向,终于发觉了不对,正要回头大声说什么,周卫国已经一枪打了过去,鬼子军曹应声倒地。李勇和战士们也迅速开火,这十来个鬼子被突然的攻击打懵了,再加上几乎没有任何隐蔽物,在周卫国的精确射击和战士们的几轮射击后,只来得及开了几枪就都倒下了。

  周卫国立刻命令停止射击,从倒下的鬼子堆中传来了几声呻吟声,可惜鬼子伤员都被尸体挡住了,周卫国也拿他们没办法。

  周卫国略一思考,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众人沿着下山的路往回撤了段路后又顺着后山下了山,直奔预定撤退汇合地点高粱地。

  周卫国他们刚撤出阵地,山上的鬼子已经发现了攻击小组的异样,又开始了压制射击。但由于被连绵的缓坡挡住了视线,鬼子们只好按照先前经过时的记忆进行超越各个缓坡的火力覆盖。

  山本青木少佐很郁闷。

  作为帝国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精英,他深为自己帝国军人的身份而自豪!自从1937年进入中国以来,自己所在的部队几乎战无不胜!虽然有时也会遭到中国军队的抵抗,但在帝国军队强大的攻势面前,这些抵抗总是显得不堪一击,造成的损失也总是微不足道!不过从去年9月底开始出现的什么八路军居然在平型关使帝国精锐第5师团损失了1000多人!虽然损失的只是第5师团的辎重部队,但由此可见八路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强悍的,能够一次消灭帝国1000多军人的部队多少还是值得敬佩的。

  战术呆板的中国政府军不足为惧,反而是那些该死的共产党游击队,总是不停地骚扰帝国军队的后勤补给,却从不光明正大地与皇军较量,搞得精锐的野战师团居然还要派出像今天这样加强了火力的小股部队下到乡村搞什么“强化治安”!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自从皇军进驻涞阳县城后,这一带就再没有发生过游击队的袭击事件。想来是那些装备简陋的共产党游击队都被大日本皇军的赫赫军威给吓跑了!(他当然不知道根据地为了迎接北上的大学生有意暂时停止了容易引起鬼子注意的军事行动。)

  今天,轮到他的同乡龟田少尉的小队对这一带进行“强化治安”,在涞阳城里快被闷出病的山本青木便带了几个卫兵跟着出来想散散心。

  在小队长龟田的带领下,全队先对公路沿线进行了例行巡逻。巡逻完毕后,龟田的本意是带队到附近的“治安模范村”休息休息,可山本青木远远看到这座山却突然来了兴致,命令龟田带领全队来一次山地行军训练。自认对中国文化颇为精通的山本青木甚至为此还对那个没文化的龟田吟了一句中国的唐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于是七八十号人不得不迈着疲惫的步伐行军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了这座看起来还算好爬的山下,在山下的凹地里,山本青木总算良心发现,让大家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可当整个小队开始爬山后,该死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一群武装分子却从背后袭击了无敌的大日本皇军,而且龟田第一枪就被干掉了!虽然山本青木对龟田这个没文化的同乡颇有点瞧不起,但对于这次袭击造成的损失他还是很心痛的。龟田被击毙的时候,山本青木离龟田并不远,龟田倒下时山本青木正好看见他脑门上流出的鲜血和惨白的双眼,接下来的袭击中,又有一个曹长被击中头部为天皇尽了忠。山本青木对此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有埋伏!”但随后袭击者稀稀落落的枪声却又推翻了他的猜测。

  作为在场军衔最高的军官,山本青木在龟田死后立刻承担起了指挥剩下的帝国军人的职责,开始指挥手下的帝国勇士们反击,眼看着十一个帝国勇士在火力支援下攻进了敌人阵地,随后却得到他们的报告说敌军阵地空无一人!可是,山本青木刚刚命令停火,下面却又响起了可恶的枪声,等自己再次以火力进行压制并带队冲上去时,看见的只有3个重伤的帝国士兵,还有8具尸体!其中有好几个阵亡勇士的眼睛还未能闭上,惨白浑浊的眼睛大张着,似乎在控诉着对自己指挥失误的不满!

  山本青木不想再犯错误,立刻命令掷弹筒对下面的几道缓坡依次进行了两次急速射,他要给偷袭他们的卑鄙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

  二十多分钟后,几乎在周卫国他们九个人冲进高粱地的同时,山本青木才带着剩余的鬼子冲到了周卫国的第二个伏击阵地。

  看着眼前这个空无一人地上仅留下一些7.92mm毛瑟步枪弹弹壳的甚至连照面都没有打过的卑鄙的敌人的阵地,山本青木愤怒了!他拔出了战刀向天空怒吼着!加上第一次遭到的袭击,龟田小队目前已阵亡了小队长以下共19名帝国军人!另有7人重伤!分出14人抬重伤员后,这个小队剩下的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这次龟田小队的损失可谓惨重!可直到现在,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山本青木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回到涞阳县城后同僚池田少佐嘴角的嘲笑和联队长加藤大佐的阴冷目光。

  若不是已有死去的小队长龟田顶缸,稀里糊涂就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恐怕自己的军事生涯也快要完了!

  山本青木心中正在盘算着回去后如何向上司解释,就听见有士兵报告说在山侧发现了脚印。

  山本青木眼前一亮——脚印很有可能就是袭击者留下的!

  山本青木立刻跟着这士兵来到发现脚印的地方。

  地上浅浅的脚印明显带有草绳痕,山本青木突然想起曾和八路军做战过的军校同学向他提起过的装备简陋,大多穿着草绳编织的鞋但却作战勇敢的八路军。难道这群可恶的袭击者是八路军?

  看着脚印消失的方向,山本青木似乎突然明白了这些袭击者的真实意图,立刻大声命令道:“快!抢占山顶制高点!支那人要过河!”

  训练有素的帝国军人立刻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当第一个火力小组冲上山顶并向后发出安全的信号后,山本青木松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一个致命错误得到了补救——刚才遇袭时他居然没有派人抢占山顶的制高点!万一山顶也有埋伏……现在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剩下的士兵尤其是机枪手顺利冲上山顶,山本青木彻底放心了——山顶没有埋伏。

  但是,当山本青木登上山顶时,立刻就发现了山顶士兵的骚动,紧接着就看见一团火花闪起,在这团火花闪起的几乎同时,山本青木已转身背朝闪光卧倒在地——充分显示了帝国陆军士官学校的有素训练!

  火花闪起之后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三声爆炸声。根据熟悉的爆炸声,山本青木已经判断出爆炸物居然是帝国产的91式手榴弹!

  山本青木心中立刻跳出了军校中学到的91式手榴弹的战术数据:装药量TNT65克,弹重530克,杀伤半径8米……

  遭遇战(四)

  再抬起头来的山本青木简直要疯了!自己头上被碎石刮伤的小口子是微不足道的,但是首先看到的地上的一堆曾经属于某几个帝国勇士的碎肉和发散着青烟的内脏使他明白,自己需要认真考虑在回去后剖腹以向天皇谢罪这个可能性了!

  过了好一会,山本青木才清醒过来,立刻下令清点伤亡。

  清点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的,最早冲上山顶的十多名忠勇的帝国军人竟有7人阵亡!还有5人重伤!再加上包括山本青木本人在内的一堆轻伤员!似乎清楚无误地证明了帝国91式手榴弹的巨大威力!

  刚才的爆炸显然又是狡猾的支那人干的!

  “卑鄙无耻的支那人!”山本青木心中痛骂。

  即使加上留在山腰照顾伤员的那4名医疗兵,目前尚能作战的战士也只剩下41人了!不对,加上自己应该是42人!

  山本青木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假装没有看见身边士兵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他的目光,命令士兵仔细检查过山顶再也没有埋下爆炸物后才拿起望远镜小心地走到了山顶靠河一边。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山下的河边和河里都没有人,河对岸的一片开阔地也不见一个人影,在这么好的视野下想在河边藏人或者隐蔽渡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山本青木又把望远镜移向右边,眼前顿时一亮,山下300多米远处是一大片高粱地,长满一人多高高粱的那片高粱地绝对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山本青木立刻拔出军刀向山下用力一挥,吼道:“杀咯咯!目标,山下高粱地!”

  还在山腰处理重伤员的那4个医疗兵就不用通知了,山本青木在山顶留下一挺机枪两名射手和两名士兵照顾重伤员后,带着剩下的33人直扑山下高粱地!

  周卫国等人进入高粱地后不久就听到了山顶接连传来的四声爆炸声,战士们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周卫国布下的诡雷的爆炸声,不由都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周卫国。

  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高粱地里传来了一声布谷鸟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这是约定的暗号,李勇回了三声连续的布谷鸟叫声,前方高粱地里就钻出了接应的铁牛。

  看着仅有两人轻伤的阻击队伍,铁牛又惊又喜,拉住刘狗儿的手就开始不停地问战斗经过,可刘狗儿却是大卖关子,笑吟吟的就是不说,把铁牛都给憋坏了。

  李勇此时心中高兴,微笑着低声向铁牛问道:“学生们呢?”

  铁牛指着身后说:“在后面呢,班长,你们跟我来。”

  李勇低声命令道:“赵杰,留下警戒。”

  一个战士应声而出,答了一声:“是!”

  身子一闪就钻进了浓密的高粱地里,再一晃就没了踪影,看得周卫国暗暗点头。

  在路上,刘狗儿终究经不住铁牛的软磨硬泡,还是将战斗经过简单地对铁牛说了。

  刚听完刘狗儿的讲述,铁牛就开始瞪着大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周卫国,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声,看得周卫国都有点心中发毛!

  不久,队伍汇合了,看着平安归来的阻击队伍,所有人都震惊了!连陈怡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她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也明白仅凭8名战士和一个学生成功阻击七八十个鬼子最后还全身而退意味着什么——要么是这次遇上的鬼子战斗力低得不象话,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要么就是他们这次的运气实在是好到极点了!简直就是踩到了狗屎!但显然狗屎也不是随便就能踩上的!

  刘狗儿再次把战斗经过向大家说了一遍,只不过这次说得就要详细多了。

  因为是第二遍说,所以整个过程被描述得非常流畅。铁牛一听之下,立刻感觉到了刘狗儿刚刚对自己只是随便应付,登时感到不满,但到后来听入了神,也就打消了找刘狗儿算帐的想法了!

  刘狗儿越说越激动,独立团成立以来还没和正规的鬼子部队交过手,今天和鬼子这场战斗打下来,看来鬼子也不像传说中那么难打嘛!这次战斗消灭了足有十几个鬼子(他们可不知道自己的战果有多辉煌!),而且在兵力武器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己方仅有2人轻伤!刘狗儿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他在介绍战斗经过的时候给了周卫国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当然了,刘狗儿的文化水平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厉害”、“活诸葛”之类的话,但就是这样,周卫国的形象现在离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大豪杰也不远了!

  学生们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但除了担任警戒的赵杰外,每一个参加阻击的战士都强调了周卫国的指挥在这次阻击战斗中的决定性作用,所以他们最终还是相信了。

  这一路上,周卫国的谈吐虽然不像外表一样粗鲁,但离“文武双全”的形象却实在是差得太远了,所以学生们对周卫国目前突然发生的角色转换一时还适应不过来。

  不过日本兵的厉害学生们是知道的,连堂堂百万国军都被打得一路溃散!鬼子的残忍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在知道鬼子来了后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撤到了这块相对安全的高粱地。

  现在,就是周卫国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居然带着8个装备一般的士兵成功阻击了七八十个日本兵后还安然无恙(比起九个完整回来的人,两名战士的轻伤实在是微不足道)!

  再想想刚才的枪声和炮声(他们错把鬼子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听成了炮声),学生们的激动简直无以复加!于是除了张楚和陈怡,其他的学生都一脸崇拜地围向周卫国,高粱也被踩倒不少。

  此时此刻,张楚心中满是酸涩。说实话,他倒也是佩服周卫国的,就算他再当周卫国是情敌,真要上了战场自己是哪块料他张楚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关键是周卫国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太突出了!再加上他和陈怡东吴校友的身份,自己在追求陈怡方面对周卫国就不再有什么优势了!

  陈怡表面上平静地看着其他学生围着周卫国,心中却是激动不已。这个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实际上,周卫国的表现又岂止是没有让她失望?简直就让她觉得难以置信!这位学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陈怡忍不住偷偷看了周卫国一眼,似乎看到周卫国也正向她看过来,脸不由一红,立刻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了两声沉闷的爆炸声。过了一会儿,担任警戒的赵杰出现在众人面前。

  赵杰快步走到李勇面前,低声说:“班长,鬼子来了,刚刚鬼子引爆的是我学周大哥布置下的手榴弹。”

  见他一脸鬼笑,战士们都轻声笑了,李勇立即组织大家往高粱地深处走去。

  周卫国看了眼赵杰,不禁对这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大为欣赏。要知道,由于时间紧迫,他还没来得及教战士们用自己的这种手榴弹设置诡雷,没想到这个叫赵杰的战士只是看了自己安装诡雷就能举一反三,活学活用了,看来这是个人才!

  很快,背后就响起了鬼子“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即俗称的“歪把子”机枪,以绝无仅有的弹斗供弹方式和糟糕的可靠性而著称)扫射的声音,周卫国听了一会就听出鬼子射击的共有三挺轻机枪。

  三挺轻机枪同时射击的火力倒也算得上密集,不过在同样密集的高粱杆阻挡之下,友坂6.5mm步枪弹(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和“三八式”步枪都使用友阪6.5mm步枪弹)的杀伤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战士们边走边听着机枪射击声,都低声嘲笑着鬼子的愚蠢。

  过了一会儿,枪声突然停了下来,周卫国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山本青木现在简直就要气疯了!

  不久以前,在带着33名帝国勇士冲到高粱地边缘后,吸取了教训的山本青木异常谨慎地先命令机枪手把机枪架好后才派了几个人往高粱地里摸去,谁知这几个人刚钻进高粱地不久就连续听到两声爆炸声!只不过这次的爆炸声音比较沉闷,听着像是支那人的木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山本青木带队冲上去后,才发现刚刚派出去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虽然支那人的手榴弹威力有限,弹片数量少得可怜,但因为是近距离爆炸,所以派出去的人还是大多受了伤,其中一名帝国勇士眼看着又要为天皇捐躯了!

  山本青木再也不敢派人往高粱地里摸了,谁知道那些可恶的支那人会躲在里面的哪个地方,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等着自己派人进去再用卑鄙的方法袭击这些帝国勇士呢!而且,山本青木已经从士兵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是啊,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是不会惧怕任何一支支那军队的,在战场上也是不会惧怕流血牺牲的,但现在他们连袭击自己的支那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损失过半,这种恐怖的感觉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了!

  于是山本青木在指挥着士兵把伤员小心翼翼地抬出高粱地后立刻命令机枪开始扫射,可是扫射的结果除了把靠近高粱地边缘的高粱秆打断了不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作用!所以山本青木果断地命令停止射击。

  山本青木看着眼前的高粱地,陷入了沉思。

  突然,山本青木看见边上一个士兵的军帽侧摆被风吹向高粱地的方向,顿时,一条毒计从脑中跳了出来。

  山本青木立刻命令每个士兵都捡一些高粱秆扎成火把,然后每人两根火把都点燃,间隔10米一字排开,一齐走到高粱地边缘,将手中火把一起投向高粱地。顿时,火借风势,四十来个火头很快汇成一片火海,朝高粱地深处卷去。

  山本青木脸上露出了笑容。火攻,这岂非是古代中国人最擅长用的杀敌妙计?其余的鬼子看着火势也齐声欢呼了起来,在这样的大火下,不管高粱地里藏了什么人都别想活下来了!

  周卫国回头看见身后的浓烟,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明白鬼子是在用火攻。众人过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都停下脚步焦急地看着周卫国等他拿主意。现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同了周卫国的领导地位。

  周卫国看着眼前浓密的高粱和后面逐渐接近的浓烟,开始思考对策。往前跑肯定还没出高粱地就要被大火赶上,往边上跑虽然可以快一点离开高粱地,但离开高粱地不就成鬼子活靶了吗?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对众人说道:“大家快一字排开,间隔三尺,从这里开始往前用一切方法清除眼前的高粱,要快,争取腾出一块空地。

  众人一经提醒也都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于是很快一字排开,战士们都抽出了刺刀,还把缴获的5把刺刀分给了5个学生,然后开始砍削面前的高粱,没分到刺刀的学生们也是手脚并用或折或拔或踹弄走面前的高粱。周卫国看到边上不远的陈怡不顾手被割破拼命地拔着眼前的高粱,心中顿觉不忍,走到她边上,手脚并用,很快就帮陈怡清除了不少高粱。

  战士们砍削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高粱后又自觉将面前的空地让给了边上的学生,自己却继续砍劈着新位置上的高粱,看得周卫国心中感动不已。

  大家都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所以都是用尽浑身气力。

  经过不懈努力,大家终于在面前开出了一块40多米长,三米多宽的空地,这时,身后的大火也快烧到这块空地了,周卫国又指挥大家把割下的高粱迅速扔到前面的高粱里,还拿出火柴点燃在前面加了几把火。众人愕然,这不是四面火海了吗?周卫国急声催促众人快点火,赵杰第一个明白周卫国的意思,迅速从怀中掏出火柴,点燃手中一把高粱秆往前扔了一根又把其他点着火的高粱分给边上的人,随后大声说道:“大家快点火,火烧得越快,我们在火里待的时间就越短!”

  众人终于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迅速跑动着互相点着了手中的高粱秆往前面扔了出去。

  眼看大火就要烧过来了,周卫国命令道:“快!大家都往中间靠拢,趴在地上,把头下的土扒松,鼻子上垫上一层衣服,头埋在土里呼吸!”

  众人也来不及多想,机械地听从周卫国的命令迅速趴倒在地。战士们首先用刺刀给身边的学生挖松了土,之后才开始挖自己卧倒位置的土。看得周卫国又是大为感慨。

  大火烧到,众人已经准备好了,头都埋在了土中,开始透过衣服和松土呼吸。

  热浪一阵阵翻滚而来,还夹杂着大量浓烟,但烧到众人背后就因为没有引火的东西所以绕着他们所在的空地烧到了前面,很快与周卫国他们点着的火头汇合,继续往前延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周围灼热的感觉已经不是太明显后,周卫国抬起了头。周围的火头已经开始渐渐小下去。众人也跟着一个个抬起了头,虽然身上都被烟灰熏黑,脸倒还算是干净,尤其是女学生,对于自己不用灰头土脸还是很感激周卫国的,已经开始有人表扬周卫国想得周到了,搞得周卫国哭笑不得。

  众人脸上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周卫国却高兴不起来。鬼子肯定还在火场外围,等火熄了肯定还要再搜索一遍,毕竟他们给鬼子的打击太大了,就算他们真都被烧死,鬼子也一定会找他们的尸体泄愤。所以周卫国迅速阻止了几个想要起身的学生。命令大家继续趴在原地。

  经过周卫国的简单解释,学生们不再坚持要起身,有几个女学生听说鬼子可能还没走,再看看掩护的高粱都被烧了个精光,不由脸上变色,但过了一会儿学生们就不再紧张,有几个男学生还向战士要武器,战士们也把多余的3支步枪(机枪副射手留了一支步枪,毕竟他是军人,武器在更懂得使用它的人手中更能发挥它的作用!)分给了三个男学生,还教了他们使用方法,还有几个男学生向战士要了手榴弹,学会了如何使用。

  陈怡也向身边的战士要手榴弹,但这战士看了她一眼后却死活都不肯给。

  看见这一幕,周卫国不由心中一痛!这些人都是大学生,都是国家的财富!他们原本可以跟随国民政府内迁,安全地待在大后方,但为了抗日,他们却都主动要求北上,到敌后去,只因为他们都想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尽自己的一分力!当最后面对侵略者时,他们不再害怕,不再惧怕牺牲,因为他们都是堂堂正正有血性的中国人!

  遭遇战(五)

  火终于渐渐熄了。果然,远远的在火场边缘,出现了一群鬼子。

  李勇不由看向周卫国,眼中露出征询的意思。

  周卫国朝李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是叹了口气,眼前这样的形势他也有些力不从心,毕竟自己手头的兵力太少了!这里已经无险可守,看来只有依靠攻击的突然性来争取多杀伤鬼子了,这样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周卫国立刻低声吩咐战士们隐蔽好,并让每个战士都准备手榴弹。这就意味着要让鬼子接近到几十米距离。

  战士们都依言取出手榴弹,拧开了弹盖,将手榴弹排在身边,只等鬼子接近。

  突然,从山的那边传来了枪声,先是一阵阵的,后来枪声稀疏下来,但很快又传来了一声爆炸声。过了一会儿,又从山顶传来了鬼子机枪射击的声音,机枪射击声不久就突然中断,接着就是一阵枪声和喊杀声。周卫国他们正觉得奇怪,就看见火场边缘的鬼子立刻返身朝山那边跑去。

  周卫国和李勇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

  鬼子还没跑到山脚,山顶就冲上了一群穿着灰布军装的军人,由于隔得太远,周卫国看不真切,但从军服颜色上判断不像是国军。

  李勇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同志们,这是我们的队伍!许连长来接应我们了!”

  周卫国终于明白,来的这群军人正是八路军!

  冲上山顶的八路军很快就将山顶的4个鬼子消灭,接着就发现了山脚下的鬼子,山顶立刻响起了“嘀嘀嗒……嘀嘀嗒……”的军号声。军号响起后,山上的八路军没有做任何停留,立刻开始往下冲,看人数大概有一百多人。八路军战士们枪上的刺刀反射着太阳光,远远看过去只见一片雪亮的光芒。

  周卫国拉了拉李勇,说:“老李,我们摸过去给鬼子来个前后夹攻怎么样?”

  李勇立刻说:“好!王刚、吴振华留下保护学生,其他人跟我来。”

  王刚和吴振华正是受轻伤的那两名战士,听到李勇的命令,两人都自觉留了下来,而其他战士则立刻精神抖擞站了起来。

  学生们一听说八路军来了,都激动得要往前冲以跟八路军汇合,但却被周卫国和战士们拦住了。

  学生们立刻表示出了他们的不满,最后还得出结论:鬼子只有那么几十个,山上冲下来那么多英勇无敌的八路军还不是一下子就解决战斗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和八路军会合?

  李勇对学生们的这种说法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地说:“大家先在这里等着,鬼子还没有被全部消灭,前面还有危险!”

  其他战士也配合着开始劝说。

  学生们争论了一会儿见战士们都没有放行的意思最终只好都同意留在原地。

  于是李勇带着周卫国和其他战士迅速向鬼子摸了过去。

  对于周卫国参加战斗,学生们倒是都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不但听说刚刚还亲眼见识过周卫国的厉害!

  但这时,战斗的发展却让李勇大吃一惊!

  原来,鬼子虽然地形居于劣势,而且人数也少,但火力依然强大,仍然有3挺轻机枪和2个掷弹筒在不停射击,虽说鬼子对高处射击的“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时不时发生故障,但在掷弹筒和步枪的配合下,还是形成了一个火力网,再加上地势较陡,山上的八路军没有办法一鼓作气冲下来,冲到一半就在一段相对开阔的地方被鬼子的火力压制住了,不一会儿就倒下了十几个战士,八路军的冲锋不得不中止,战士们也都只好就地卧倒。

  李勇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不停地催促战士快跑。

  山上再次响起了冲锋号,卧倒的战士迅速爬起,但刚冲出没多远又有十来个战士被密集的弹雨扫倒,冲锋只好再次中止。

  周卫国忍不住低声骂道:“愚蠢!手榴弹是留着看的吗?”

  李勇看了眼跑在前面的周卫国,默不做声,继续弯腰往前冲。

  此时,山上的八路军已经开始和山下的鬼子展开对射。鬼子毕竟地形不利,不断有人中弹,但这些鬼子个个悍不畏死,即使受伤也连伤口都不包扎,继续射击。一时间,战斗陷入胶着状态。

  周卫国和李勇都清楚地知道,战斗拖得越久对八路军越不利,因为这里是鬼子控制的地区,说不定鬼子的援军很快就赶到了!

  周卫国已经将自己奔跑的速度提高到了极限,将李勇等人都抛在了后面。

  离鬼子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见鬼子的战斗口令了,但周卫国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周卫国知道,在鬼子这样的火力下冲锋,八路军可能最终会取得胜利,但那胜利的代价也将是巨大的,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清除掉鬼子的压制火力,现在的距离还没办法投掷手榴弹,而光用枪是没办法迅速解决战斗的。

  周卫国又冲近了一些,在奔跑过程中,取出了身上剩下的最后一颗鬼子手榴弹,估计距离进入50米了,周卫国才迅速拔出手榴弹的保险插销,用力将手榴弹朝枪托上砸了一下,之后借着助跑扬手将手榴弹朝鬼子的一个机枪火力点扔去,同时取下背上的步枪,下蹲,深呼吸,据枪,朝鬼子另一个机枪火力点的射手瞄准。

  在李勇等人目瞪口呆之中,延时6秒的引信使周卫国扔出的手榴弹在不可思议地越过50米距离飞到鬼子的那个机枪火力点上空时爆炸了。空爆的手榴弹没有任何杀伤死角,将机枪周围8米内的鬼子都炸倒在地,鬼子这挺机枪立刻哑了。

  鬼子很快就发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一挺机枪已经调转了枪口正要朝后射击,几乎同时,周卫国手中的步枪响了,鬼子机枪射手转着身子跌在一边。副射手刚接过机枪,周卫国已迅速拉枪栓、退壳、上好膛,再次击发,又是一枪把他干掉。

  此时,李勇等人也已冲近,立刻就地卧倒,朝着鬼子剩下的一挺机枪和手中有掷弹筒的鬼子射击。

  来自身后50米范围内的攻击对鬼子来说是致命的。鬼子机枪和掷弹筒很快就先后哑了。山上的八路军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迅速发起了冲锋,这回非常顺利就冲过了开阔地,直朝山下的鬼子扑去。

  见八路军已经冲近了鬼子,周卫国立刻站起,提枪朝鬼子冲去。为防误伤,李勇下令停止了射击,命令大家上好刺刀后也跟着周卫国开始冲锋。

  眼看就要被八路军四面包围了,但这些鬼子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在拉枪栓最后射击一次后,还能站立的十多个鬼子立刻上好刺刀,三四人为一组,刺刀向外,组成了5个刺刀阵,迎向八路军。有个战士冲到了鬼子一个刺刀阵面前,借着下山的冲劲一个突刺刺向面前的一个鬼子,这鬼子用枪一架,在他右边的另一个鬼子几乎在同时把刺刀刺入了那个战士的左胸,随即迅速将刺刀拔出。那个战士立刻翻身倒地,牺牲了。

  一转眼,山上冲下的八路军已经把鬼子围了起来。不断有鬼子被刺倒,但被鬼子刺倒的八路军战士更多。

  周卫国冲上前,皱着眉头看着被八路军战士团团围住的十来个鬼子渐渐汇成一个大的刺刀阵,将鬼子伤员围在正中。刺刀阵中的鬼子伤员不但没有露出恐惧的神情,还不断大叫着给阵外的鬼子鼓气。

  这时,外围的鬼子开始将步枪中剩余的子弹一一退出弹膛。

  围在外面的八路军战士都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冲到近前的李勇看到这情景不由急得跳脚。

  周卫国冷眼看着鬼子,也不说话,突然把自己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扔到地上,一把抢过李勇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在李勇吃惊的目光中站定,拉枪栓,上膛,据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一个鬼子头上迅速爆出一蓬血花往后倒去(“三八式”步枪配用的友阪6.5mm步枪弹的穿透力太大,穿过鬼子后可能会误伤自己人)。

  其实在这么近的距离想要打中鬼子,根本就用不着瞄准,但头部爆裂这种死亡方式无疑给了剩下的鬼子强烈的视觉冲击!

  周卫国再次拉枪栓,上膛,瞄准,击发,又一个鬼子头上爆出血花往后跌落。

  这次射击后,鬼子已经开始有了骚动。

  见周卫国还想拉枪栓射击,边上的一个八路军战士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周卫国的右手,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开枪?你没看到鬼子都退掉子弹了吗?八路军优待俘虏!”

  周卫国一下甩开那战士的手,愤怒地说:“优待俘虏?鬼子什么时候又优待过俘虏了?你睁大眼睛,再看看这些鬼子!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了吗?只要没有放下武器,他们就还是敌人!”

  那个战士被激怒了,退后两步举起自己手中的步枪,将刺刀对准周卫国的胸膛,大声说:“不许开枪!”

  周卫国冷冷地说:“我是中国人!你有种就杀了我!”

  说完一拉枪栓,却发现没有子弹了!

  那个战士气极,正要再说什么,李勇已经冲上来对他说:“小王,把枪放下,都是自己人!”

  被称为小王的战士看见李勇,极不情愿地放下了枪,说:“李班长,他是谁?你看看,他还胡乱开枪!”

  周卫国铁青着脸说:“我胡乱开枪?我开枪杀鬼子怎么叫胡乱开枪?”

  李勇走上前说:“老周,不要生气……”

  周卫国指着围成一圈的鬼子对李勇说:“老李,你看看,这些鬼子像是要投降的样子吗?你们是不是要等到这些鬼子都被你们的诚意感动最后放下武器才满意?”

  说完怒气冲冲地把步枪还给了李勇。

  周卫国又上前几步,指着地上死伤的八路军战士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兄弟啊!难道你们就让他们白白死伤在鬼子的手上?就为了什么优待俘虏?为了什么狗屁的公平?”

  周围的八路军战士听了周卫国的话后都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看,但却没人说话。

  这时,一个鬼子突然挺枪大叫着冲向周卫国,眼看周卫国已经来不及从地上捡起步枪,众人都是一惊。

  这鬼子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冲到周卫国近前就是一个突刺。

  战士们都大叫道:“卑鄙!”

  周卫国冷冷地看着这鬼子,只等他刺刀要刺到自己胸前时才一侧身避开。待刺刀和枪身都从自己身前滑过,周卫国左手才突然伸出,正好在这鬼子力道用尽时抓住了步枪枪身。这鬼子立刻用力回夺步枪,但枪被周卫国抓住却是纹丝不动!这鬼子不由大惊。

  周卫国冷眼看着这鬼子,只看得这鬼子心中发毛,才突然用右手摘下这鬼子枪上的刺刀,反手握住,左手一松,身体左转前冲,右手刺刀顺着鬼子枪身滑过去。

  锋利的刺刀在割断了这鬼子握枪的左手拇指后又在周卫国和这鬼子错身而过时割断了这鬼子的右颈总动脉。

  这鬼子先是怪叫一声,立刻用右手捂住自己左手拇指的伤口,但随即发现自己右颈部开始往外喷射鲜血,不由又是一声怪叫,拼命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右颈,但被完全割断的颈总动脉又岂是用手能按住的?

  这鬼子右颈部的伤口不断喷出鲜红色血液。

  终于,在惨叫一声后,这鬼子就此倒地,抽搐了一会就不再动弹。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所有人都是惊心动魄,久久不能言。

  过了好一会,山本青木才手持军刀从鬼子中走了出来,朝周卫国鞠了一躬,用中文说道:“我叫山本青木,是这支部队现在的指挥官。我为刚才那名日本军人的卑鄙行为向阁下道歉!但阁下向已退掉弹膛中子弹准备白刃战的武士开枪射击这种卑劣行为实在有违武士道精神!”

  山本青木此刻心中的沮丧到了极点!自己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连着遇上袭击,现在所有部下甚至还都被包围了!看来只有拼死一战才能保全自己作为武士的尊严了!不过对刚刚自己这边那个士兵的表现,山本青木也甚为鄙视,在他看来,帝国军人在战场上就应该光明正大!与素来没有战斗力的支那军队交战时尤其应该如此!要不然英勇无敌的帝国军队和这些劣等民族的劣等军队又有什么区别?当然,对于眼前这个支那人开枪打死两名退掉子弹的帝国军人的行为山本青木也是极为不齿的,所以他语气中也就充满了愤慨。

  周卫国冷冷地说:“少佐先生,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名中国人!在我看来,你们这些人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武士,有的只是侵略者!所以,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你们这些侵略者!”

  山本青木脸色变了变,不知为何,心跳竟突然加快,但还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阁下的观点实在是荒谬!我们大日本皇军来到中国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是为了把你们中国从欧美国家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怎么会是侵略者呢?”

  周卫国冷笑着说:“照少佐先生所说,你们日本人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还是为我们中国好喽?”

  山本青木脸色红了红,说实话,这种骗小孩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周卫国又耻笑道:“少佐先生,你不会是因为怕死才说这种话吧?”

  山本青木脸色一变,大声说道:“你这么说是对一个武士最大的侮辱!我要和你决斗!在决斗之前,请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周卫国冷冷地说:“我叫周卫国!专以荒谬的方法杀你们这种日本人!”

  山本青木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大声说道:“周卫国君,你敢和我一对一公平决战吗?”

  周卫国冷哼一声说:“既然你要公平,那么我就给你公平!我们一对一,看看谁先死!”说完,上前几步,稳稳地站在了离山本青木数米远的地方。

  山本青木沉声说:“周卫国君,我是一名武士,不想占你任何便宜!我尊重你,请你也尊重我!请选择你自己习惯的武器吧!”

  周卫国一瞥眼看见地上刚刚那个鬼子的步枪,不由笑了笑说:“好吧,中国一贯有尊重死者的习惯,我尊重你!”

  说完走到那支步枪边上,脚尖一挑,将那支步枪挑起,左手一把接过,右手顺势就把刺刀上了回去,又将步枪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才说道:“这武器我看就挺顺手的!”

  山本青木强压心头怒火,说:“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周卫国看了看山本青木,突然微笑着说:“少佐先生,问你一个小问题,你不一定要回答。对于两个多小时前我打死那位少尉先生的做法,你有何感想?”

  山本青木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周卫国说:“你……你……你就是……”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不错,我就是之前在山上领着你们团团转,还打得你们伤亡惨重的袭击者!”

  眼前这个叫周卫国的支那人就是自己苦寻不着的隐身对手,就是造成了几十个帝国勇士伤亡的卑鄙无耻的袭击者!山本青木目中顿时露出狂怒之色,现在,就算是让他立刻死去他也要在死前先杀死眼前这个无耻的家伙!

  山本青木大叫一声,拔出军刀冲了过来,在冲过来的同时顺势双手握住刀柄,将刀身上扬,待冲到周卫国面前时刀尖正好到达最高点,借着前冲之势,山本青木将刀迅速劈向周卫国。所有的怒火和仇恨都凝聚在这一刀中,山本青木劈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出色的一刀!

  遭遇战(六)

  周卫国冷冷地看着山本青木的刀势,突然发现他用的竟然是北辰一刀流的刀法!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山本青木的军刀带着风声劈下,已快劈到周卫国的面门了,周卫国已经可以看见山本青木的狞笑。

  边上的八路军战士一时都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周卫国这个不久以前还恶狠狠地杀鬼子的人竟然会突然不知道反抗!

  李勇已经忍不住大叫道:“老周!小心!”

  眼看手中刀就要劈到周卫国,山本青木脸上已是掩不住的狂喜。这时,他突然看到了周卫国嘴角的冷笑,心中不由一愣,就在他一愣的时候,周卫国的身体突然快速地往右一移,山本青木心中暗叫不好,但刀势已老,收之不及,仍然劈了下去。

  几乎在山本青木军刀贴着周卫国左臂劈空的同时,周卫国左脚上前,弓身一个上斜刺,口中大吼一声:“杀!”刺刀斜着刺向山本青木的左胸,从肋骨之间直接刺入了山本青木的心脏。

  周卫国左脚迅速一退,身子后移,将刺刀拔出。山本青木的血液随着拔出的刺刀喷出,地上迅速被鲜血染红。

  周围的八路军战士再次惊呆了。

  山本青木死死地盯着周卫国。他实在不相信仅仅一个回合这个中国人就能击败怎么也算得上是北辰一刀流高手的自己!

  但他已经没法再思考了,他浑身的力气都已随着周卫国拔出的刺刀被抽出,知觉渐渐丧失,手中军刀也“咣当”一声掉落,随后身体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下。

  剩下的鬼子突然骚动起来,看着眼前如煞神一般站立的周卫国,所有鬼子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他们都见识过山本青木的刀法,自认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亲眼看见周卫国仅用一招就刺杀了山本青木,心中的惊骇实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突然之间,他们对周卫国这个看来有些儒雅的中国人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恐惧!

  周卫国冷冷地盯着这些鬼子,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还有谁不服,给我站出来!”

  虽然没有听懂周卫国的话,但鬼子们却不由自主地都往后退了一步。

  周卫国冷笑一声,突然用日语大声说道:“你们这群白痴!懦夫!胆小鬼!你们不是瞧不起中国人吗?你们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吗?你们不是信奉武士道吗?为什么不敢站出来?难道武士道就是教你们怎么当怕死鬼?如果你们还是男人,就拿着武器站出来!就算你们为了向你们那个狗屁天皇效忠把自己的生殖器都割掉了,也做得像个曾经的男人行不行?”

  鬼子们脸上立刻露出愤怒的神色,终于有四个鬼子挺着刺刀怪叫着杀向周卫国。他们自知不是周卫国对手,也就顾不上什么公平的原则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继续用日语说道:“原来你们当中只有四个人像男人!”

  说完,拿着步枪快步迎了上去。

  趁鬼子尚未形成阵势,周卫国大吼一声“杀!”,一个突刺,刺中一个鬼子左胸,又迅速拔出刺刀,这鬼子立刻倒地身亡。

  这时,剩下的三个鬼子已迅速结成阵势,将他围住。

  周卫国不慌不忙地站在当中,继续用日语说道:“看来你们的动作还是不够快!没能趁机向我攻击,不知你们三人谁想先死?”

  这三个鬼子脸色都是一变,开始在周卫国身边不断游走着,却是谁都不敢刺出第一枪。

  周卫国突然朝他面前的一个鬼子跨前一步,这鬼子一惊,立刻后退了一步。

  周卫国却既没有趁机出枪,也没有趁机跳出鬼子的包围圈,而是哈哈大笑着退回了鬼子的包围圈。但现在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三个鬼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将周卫国困住!

  其他八路军战士不知道周卫国的底细,见周卫国将鬼子一个个刺倒都不再为他担心,而是看得如痴如醉,他们都把这当成了拼刺高手的现场教学表演!

  李勇却是越看越惊。就连他这样的老兵都从没见过像周卫国这么可怕的拼刺高手!可这人不是学生吗?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有这么高超的拼刺技术?而且这个学生居然会说日语!想到这里,李勇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剩下的三个鬼子硬着头皮继续绕着周卫国转,希望能够找到周卫国的一丝破绽,但就连他们自己都明白,这个希望是多么渺茫!而且,他们也知道,就算周卫国露出破绽,他们也不敢贸然攻击,谁知道那是不是眼前这中国人的诱敌之计?

  这三个鬼子只觉一生中从未有如此刻一般的难受。在他们看来现在已不是自己三人围住了周卫国,而是周卫国将他们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时可以取他们性命!

  死并不可怕,等死的感觉才可怕!

  终于有个鬼子受不了压力大叫着挺枪刺向了周卫国。

  战士们都叹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这鬼子现在已是个死人,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周卫国会以什么招式杀死这个倒霉的鬼子!

  周卫国没有让他们失望,左手迅速引枪向右前稍下打压住鬼子步枪,右手向前上猛力推枪,同时,左脚向左前跨步转体,大吼一声“杀!”,将刺刀刺入了这鬼子的胸膛,随即迅速拔出刺刀。

  战士们都是一声惊叹!好漂亮的一个打压刺啊!

  剩下的两个鬼子不由停下了脚步,两人看着周卫国,都是面露惧色。

  周卫国轻蔑地一笑,用日语说道:“胆小鬼!”

  两个鬼子面色一变,对视一眼,同时挺枪向周卫国刺来。

  周卫国迅速将刺刀从左边鬼子枪下方绕至枪左方,以两手的合力向左上猛击这鬼子的步枪,将那鬼子的步枪用力荡开,待他的步枪碰到右边鬼子的步枪时,周卫国刺刀迅速刺左,还是大吼一声“杀!”,一个漂亮的左打刺,将刺刀刺入了这鬼子的左胸。

  周卫国拔出刺刀后,这鬼子软软地倒下了,但脸上却带着笑容,似乎为自己终于得到解脱而感到高兴!

  周卫国收枪,站定,冷冷地盯着剩下的一个鬼子。

  这个鬼子停在原地,枪仍保持着被撞歪的姿势,双腿却已经开始发抖!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国人哪里还是人啊?他简直就是死神!

  周卫国轻蔑地摇摇头,越过他往剩下的鬼子走去。

  待周卫国走出一小段距离后,这鬼子目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迅速转身,端起步枪就朝周卫国追去,刺刀直奔周卫国空门大露的后背。

  待这鬼子冲近,周卫国突然倒持步枪,急剧转身,借着旋转的腰力将步枪往后一轮,把这鬼子的步枪磕飞后直接将枪托砸在了这鬼子的头上。

  只听“砰”的一声,这鬼子登时头颅破裂,倒地身亡,从破裂的头颅中溢出的脑脊液混合着鲜血流了一地!

  周卫国看也不看这鬼子一眼,转过身,提着枪继续朝剩下的鬼子走去,而且,有意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用日语缓缓说道:“我最讨厌日本人!更讨厌投降的日本人!不过我虽然不是武士,还是允许你们选择自己习惯的武器用于抵抗,或者,你们还是赶紧选择一种自己习惯的死亡方式吧!”

  剩下的鬼子都是面如死灰,鬼子伤员在互相看了看后,突然都解开自己的军服,又解下腹部的护具,露出腹部,随后从身上拔出刺刀,大叫一声,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腹部。很快,这些伤员就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但他们仍然不停地绞动着手中的刺刀,以加快被刺破的腹主动脉血液流出的速度。

  围着鬼子的八路军战士们都看得吃惊不已,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鬼子伤员渐渐都不再动弹了。

  最后一个在地上翻滚的鬼子伤员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话,之后才死去。

  听到这鬼子伤员的叫喊,周卫国顿时脸色一变,眼中杀意愈炽!

  这时只剩下三个还能站立的鬼子了。

  其中两个鬼子听到那鬼子伤员临死前的叫喊后也是脸色一变,接着就平端起步枪,一个鬼子立刻大声呐喊着冲向周卫国,另一个端起枪的鬼子却在犹豫。

  周卫国就当那个朝自己冲过来的鬼子不存在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身体迅速右转,右臂持枪向后伸直,就像投标枪一样,将手中步枪奋力向那还在犹豫的鬼子掷出。

  步枪脱手向那鬼子飞去,在那鬼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刺入了他胸膛。刺刀从那鬼子的前胸刺入,巨大的冲力把他带倒后,余势不减,竟又从后背穿出,硬生生将他钉倒在地!

  此时,冲过来的那个鬼子也到了周卫国面前,周卫国往左一闪,这鬼子便刺了个空。

  周卫国迅速右手前探,一下就扣住了这因为用力过猛刺刀刺空而失去平衡鬼子的咽喉,略一收紧,这鬼子立刻呼吸不畅,双手无力,手中步枪很快就掉落在地。

  周卫国右手加力,渐渐将这鬼子咽喉扣紧,这鬼子很快就两眼发白,喉中不断“咕咕”作声,手脚也开始拼命挣扎,但周卫国右手平伸,几乎要将这鬼子举起来,所以这鬼子的手脚始终都没法碰到周卫国。渐渐的,这鬼子脸开始涨红,过了一会,却变成了紫色,又过了一会,这鬼子终于头一歪,手脚也停止了抽动,竟是活生生被周卫国单手掐死了!

  边上的八路军战士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跳加速!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幸亏他杀的是鬼子!”

  这时,最后一个鬼子开始浑身颤抖,过了一会,这鬼子突然抛下了手中步枪,转身边撕扯着身上的衣物边大喊大叫着跑走了——这鬼子竟是被周卫国吓疯了!

  周卫国冷冷地看着这鬼子逃跑,却一点追击的意思都没有,八路军战士们也默默地让开一条路,让这鬼子跑了。

  周卫国缓缓走上前,从被钉死在地上的鬼子尸体上拔出了步枪,又从子弹盒里摸出一个弹夹压入了弹仓,随后上膛,据枪,向逃走的鬼子瞄准。

  这鬼子拼命叫着朝山上跑去,跑到半山,却是一下踩空,失足摔下山,头颅撞在山下的乱石中,鲜血飞溅,立时身亡!

  眼看着这鬼子坠落身亡,战士们心中竟都是齐齐松了口气!

  周卫国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了看满地的鬼子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仰天大叫一声,接着将枪倒插在地上,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喃喃道:“爹!小雅!鑫璞!胜利!虎子!弟兄们!……你们都看见了吗?我在为你们报仇啊!我在杀鬼子啊!”

  此时,边上的八路军战士个个都是呆若木鸡,他们都还没从刚刚周卫国对付鬼子的各种手段给他们的深深震撼中清醒过来!可以说,到现在为止,这些战士还从没有见过杀人效率比周卫国更高的人!

  李勇走到周卫国身边,看了看满地的鬼子尸体,又看了看周卫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刚开口说了句:“老周……”

  却停了停,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周卫国却是明白李勇的意思,轻轻抹去眼中的泪水,说:“老李,你是怪我太心狠手辣是吗?”

  李勇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周卫国站了起来,指着最后死去的那个鬼子伤员的尸体说:“你知道这个鬼子临死前说的日语是什么意思吗?”

  李勇摇了摇头。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他说的是——杀光支那人!”

  李勇脸色一变,他虽然不懂日语,但“支那人”是鬼子对中国人的蔑称他还是知道的。

  周卫国又一字一句说道:“你知道南京沦陷后南京守军和老百姓有多惨吗?”

  李勇迟疑了一会,微微点了点头。南京大屠杀的消息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周卫国摇着头说:“不!你不知道!”

  周卫国眼中又有了泪光:“没有亲眼看见的人永远也想像不到那种惨状!但我亲眼看见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鬼子根本就不是人!它们都是畜生!不!它们连畜生都不如!它们杀我们中国人有时是为了消灭罪证!有时是为了取乐!有时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它们从来就没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在它们的眼中,中国人简直连猪狗都不如!留着只会浪费它们的粮食!所以它们根本就不会在乎中国人的生死!我所有的亲人,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是死在鬼子的手上!就是因为鬼子,我才会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所以我恨鬼子!我要杀光所有的鬼子!”

  战士们都惊呆了,鬼子的残暴他们虽然有所耳闻,但却没有亲眼见到过,也没有亲历者向他们述说过,如今听了周卫国所说的话,他们心中突然都充满了对鬼子的刻骨仇恨!浑身的热血也突然之间都沸腾了!

  李勇脸顿时涨得通红,恨恨地说道:“老周,你杀得好!这些小鬼子该杀!”

  这时,从山上下来了几个八路军,其中一个小战士刚好听到李勇的话,忍不住说:“李班长,小鬼子就是该杀!你不知道,我们刚刚在那边山腰俘虏了几个鬼子伤员,卫生员还给他们包扎好了伤口,战士们刚把他们搬到一起,他们就从一个战士身上抢了个手榴弹拉响了……六班的大刘就这样牺牲了……”

  李勇这才想起刚才山那边传来的爆炸声,原来那就是鬼子伤员引爆的手榴弹!看着这小战士眼中的泪光,李勇不由对鬼子更增恨意。

  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腰跨驳壳枪的八路军走了过来。

  李勇看见他,立刻迎了上去,对他敬了一个礼,大声说道:“报告连长,三连一排一班班长李勇正在执行任务,请指示!”

  周卫国看了这连长一眼,记起李勇曾说过这连长姓许。

  许连长看了眼李勇,说:“你们护送的学生呢?还有,一班伤亡情况怎么样?”

  李勇指了指身后说:“连长,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都很安全。我把他们留在了我们后面那片被烧毁的高粱地里,还留了王刚和吴振华保护他们,这次跟鬼子遭遇我们班也就他们两个兔崽子受了点轻伤……”

  刚说到这里李勇已经注意到许连长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后,李勇顺着许连长的目光往后看去,就看见了从高粱地那边渐渐走过来的一大堆人。再仔细看看,原来就是那群学生。等他们走近后,李勇就看见了躲在人堆中身上伤口略为包扎过的王刚和吴振华。看来这两个兔崽子终究还是经不住学生们的纠缠,放他们过来了。

  想到这里,李勇不由狠狠地瞪了王刚和吴振华一眼,王刚和吴振华都是挠了挠头,呵呵傻笑了几声随后低下了头,没有执行李勇的命令,他们自己也知道理亏。

  李勇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毕竟战斗已经结束,这些学生就算过来也没什么危险了。

  敌后根据地(一)

  当学生们终于来到许连长面前时,他已经看不出他们是学生了。

  这些学生身上除了脸以外,几乎都是烟灰,只有女学生才在过来之前拍打过自己身上的烟灰,这也使得她们有别于身边的“黑人”。

  陈怡第一眼就看见了满脸杀气的周卫国,接着就看见了满地的鬼子尸体,不由愣住了——看学长的样子难道这些鬼子都是他杀死的?

  陈怡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像自己学长这样的“文弱”书生又怎么可能杀死这么多鬼子呢?不过再仔细想想,这学长和“文弱”好像也不怎么沾得上边啊?

  陈怡想着自己的心事,对眼前的尸体也就没放在心上,其他学生就惨了,除陈怡之外的所有女学生和几个瘦弱的男学生刚见到地上的尸体,就立刻“呃”的一声吐了出来。其他男学生则拼命忍住要吐的冲动——陈怡是个女生都没吐,他们好歹也要保持一点男子汉的尊严吧?

  过了一会,陈怡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这回一眼看见满地的尸体,再闻到空气中迷茫的血腥气,陈怡立刻就胃中翻腾,“呃”的一声也吐了出来。

  见最后一个女生也吐了,剩下的男学生如释重负,终于也一齐开始呕吐!

  看见学生们对尸体的反应这么大,李勇不由冲着王刚和吴振华又是狠狠瞪了一眼,王刚和吴振华则连连摆手,表示不是自己的错,还一脸的无辜加无奈。

  看见派出去护送学生的1110个人只有两个人负轻伤,而上级传达的命令中所说的大学生们看样子也是毫发无损,许连长在大喜之余更是大惑不解。这样的一支队伍在遭遇了一个加强过火力的鬼子小队之后居然损失如此微不足道!这怎么可能?

  但核对过学生人数后许连长马上发现了不对,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指着满脸杀气仍未褪尽的周卫国向李勇问道:“怎么有三十七个人?不是说只有三十六个学生吗?这个人是学生里面的吗?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李勇想了想,说:“他是我们接学生时地下党临时加上名单的,叫周卫国。我们这次和鬼子的遭遇战全靠他指挥才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失。”

  许连长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卫国,心中虽有无数疑问,但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立刻命令战士们抬着伤员护送学生们先走,留下一个排打扫完战场后,迅速撤退。

  等听到枪声赶来增援的鬼子和伪军赶到时,队伍早已过了封锁线,进入了根据地的游击区,留在鬼子面前的只剩下一具具曾经的“帝国勇士”的尸体!

  在撤退的路上,周卫国从李勇口中得知许连长名叫许光荣,今年30岁,是名老红军。

  在游击区又走了几个小时后,队伍终于进入了虎头山抗日根据地!

  队伍刚到3连驻地阳村,许连长就委婉地劝说周卫国交出了身上的所有武器,又把周卫国单独安顿在了一个屋子里,说是要让他好好休息。

  其他学生却被立刻护送到了团部所在的赵庄。

  许连长的这一番安排,周卫国当然不会没有察觉,但他心中坦荡,自是处之泰然,所以也不说破。

  李勇倒是很快就来看望他了,两人聊了一会,周卫国忍不住好奇,开始向李勇询问根据地的各种情况。一听周卫国的问题,李勇脸色就变了,干咳数声后,李勇要么对这些问题一问三不知,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很快,周卫国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冒昧了,所以笑笑后就不再说话,李勇也是不说话。两人于是都默默地坐着,几分钟后,李勇终于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告辞了。

  李勇走时,并没有关门,所以周卫国很容易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名持枪的八路军战士!不过在李勇走后,这两名战士却并没有跟着离开。

  周卫国不由看了这两名战士一眼,一看之下,发现这两人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终于认出这两人正是换了八路军军装的石头和铁牛!

  见是熟人,周卫国立刻走了过去。在屋里坐了这么大半天实在有些气闷了,他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后顺便出去转转!

  谁知周卫国刚走到门口,就被警惕的石头和铁牛拦住了,两人还委婉地“劝”周卫国回屋里去。

  见到石头和铁牛两人在“劝”自己回屋里时不但用看“坏人”一样的眼神看向自己还一脸“看你这回还怎么逃”的表情,周卫国只好打消了和他们理论的念头,郁闷地回到了屋里。坐了一会后,周卫国不由开始苦笑——这大概就是冤家路窄吧?谁叫自己当初就从这两位手中溜走过呢?好歹要让人家把场子找回来吧?

  而且想想作为一个“大学生”,自己在今天的遭遇战中表现也的确突出了点,由不得人家八路军不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再说自己刚刚问李勇的那几个有关根据地的问题也的确比较敏感,还真有刺探之嫌!被人家怀疑是坏人也不算冤!何况人家八路军现在也只是软禁自己,算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想到这里,周卫国心中也就释然了。

  不过,就算怀疑自己是坏人好像也用不着上双岗还大开着屋门监视这么夸张吧?难道还真怕自己逃走?

  傍晚,房东刘大娘给周卫国送来了晚饭,是一大碗面条和几根大葱。周卫国虽然有些吃不惯面条,更不喜欢吃生的大葱,但见刘大娘这么热情,也就只好在连声感谢后接下了面条,刘大娘见周卫国这位“有两名八路军保卫的大学生”不嫌弃自己做的面条,不由满脸喜色,说好明天早晨再送面条过来时把碗拿走后就笑呵呵地出去了。

  听说明天还要吃面条,周卫国嘴角已经开始有些发苦了。再看看眼前的这一大碗面条,周卫国更是发愁——山东人就是实在,这碗还真是大啊!

  不过周卫国这时肚子的确饿了,毕竟今天一天只在撤退的路上吃了点干粮,所以在发了一会愁后,周卫国还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面。吃了几口,在发现这面的味道居然很不错后,周卫国也就吃得有滋有味了,不过在门口啃着窝头的石头和铁牛瞅着他不紧不慢地吃面条就很有些不满了。

  周卫国见状微笑着对石头和铁牛说:“两位小兄弟不如都进来吧,大家一起坐着吃好了!”

  两人却都是头一扭,给他来个不理不睬。

  周卫国心中暗笑,看来这两人还真当自己是混进根据地的“坏人”了!他们还在防着自己逃走呢!想到“逃走”,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嘴角也露出了微笑。于是,周卫国开始大声吸着面条,边吸还边咂吧咂吧嘴,又故意兹兹有声地喝着面汤,还不停大声说道:“这面好吃,真是好吃!面汤也好喝,真是好喝!”

  最后石头和铁牛终于受不了,“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也不理他了。

  门关上后,周卫国又继续发了一番对这“美味至极”的面条的感慨后,才忍住笑不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夜幕完全笼罩了阳村,却一直没有人给屋里点上灯。

  周卫国突然站起,走到门口,迅速打开了门。

  石头和铁牛一惊,立刻手忙脚乱地从背上取下步枪,正要举枪对准周卫国,就听周卫国打着哈欠说:“两位小兄弟还在啊?我要睡了,两位小兄弟不如进来睡吧,外面蚊子多!”

  听了周卫国的话,两人神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但却没有收起枪。

  石头一脸不爽地说:“我们还就喜欢在外面睡了!外面凉快!还有,不要叫我们小兄弟!你比我们大很多么?”

  周卫国微笑着说:“哦!是这样啊!那就祝两位小兄弟睡个好觉了!”

  说完,轻轻把门关上,关门时还摇头叹道:“奇怪,真是奇怪!怎么还有人喜欢喂蚊子?”

  待周卫国关门后,石头和铁牛才愤愤地把枪背好,石头冲着屋门挥了挥拳头,低声说:“哼!你要真是特务,看我怎么揍你!”

  铁牛却是叹了口气说:“这家伙打鬼子倒是一把好手!要真是特务那还真是可惜了!”

  石头和铁牛的话都被将耳朵贴在门上的周卫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人家八路军还真怀疑自己是特务啊!

  周卫国不由心中好笑,又仔细听了听门外石头和铁牛再没什么动静后,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屋里的那张桌子。

  周卫国轻轻一跃,就到了桌上,又从桌上一跃,抓住房梁,一翻身,骑了上去。坐在房梁上,周卫国仔细观察了屋顶一会,发现这屋顶的椽子比起南方的房子要稀疏很多,椽子上铺着苇席。周卫国又仔细看了一会,找到了两张苇席的交汇处,伸出双手,从两根椽子之间轻轻按在了这苇席交汇处的屋顶上,双手同时用力,屋顶顿时应手有些松动。回想起进这屋子之前偶然瞥见的屋顶的茅草,周卫国顿时明白这屋顶只是茅草加泥铺在苇席上做成的。周卫国双手逐渐加力,很快就将一张苇席连着屋顶的茅草和泥土顶起,在屋顶开了一个大洞。周卫国迅速从房梁上站起,从这洞里钻了出去,身体平铺在屋顶上(据周卫国的观察,支撑屋顶的椽子并不足以支撑一个站立的人),又把屋顶复原,之后才慢慢爬到了屋顶后方,仔细听了听屋后没有异样后,周卫国迅速抓住檐角,一个翻身,悄无声息落地。

  其实周卫国费这么大周章也只是想出去转转,顺便和石头、铁牛开个玩笑而已。想到自己在村里转过一圈后再大摇大摆走到石头和铁牛面前,当着他们的面走回屋里时两人脸上即将出现的精彩表情,周卫国就忍不住想笑。

  在村里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惊讶地发现村里此刻是一片漆黑,竟然没人点灯!

  再一想,周卫国立刻就明白了。这里是农村,不比苏州和南京,这里的老百姓可没有多余的钱花在灯油上,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想明白这点,周卫国立刻暗道一声惭愧,不由为自己刚刚破坏了一个屋顶感到内疚,散步的心情也就没了,心中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将被自己破坏的那屋顶修好。正想转身往回走时,周卫国突然看见前面拐角处不远有间屋子透出了灯光。

  那灯光本有些昏暗,但在如此漆黑一片中,却显得异常明亮。

  在农村这时候还有谁点灯呢?

  周卫国犹豫了一会,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悄悄朝灯光走了过去。

  刚走到那屋子外面,周卫国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卫国一愣,这不是李勇的声音吗?再仔细一听,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是许光荣。周卫国再一思索,顿时明白,他这是到了3连连部了!难怪全村就这屋子亮着灯!

  知道这是3连连部后,周卫国立刻决定往回走,毕竟以他现在“坏人”的身份,待在这里如果被人发现了多少有瓜田李下之嫌,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何况偷听人家谈话也的确是件很不光彩的事。

  周卫国刚转身要走,就听屋子里传来李勇的声音:“连长,我觉得周卫国不太可能是特务!”

  周卫国脚步立刻停了下来,既然说到自己,当然就有必要听听了!于是悄悄走了过去,靠在墙边开始细听。

  只听许光荣说道:“小李,你不觉得周卫国作为一个学生年纪大了点吗?”

  李勇说:“连长,这个我听周卫国说过。他的年纪是比其他学生大,不过其他学生还都没有毕业,他却是民国十八年就进了苏州的东吴大学,应该早就毕业了,所以年纪大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这次的三十六个学生里有一个女学生也是苏州东吴大学的,我听过周卫国和这女学生的谈话,周卫国对东吴大学的事情还是很熟的,不像在说谎,而且连那女学生都不怀疑他东吴大学学生的身份,还叫他学长,我们好像也没有理由怀疑他吧?”

  许光荣说:“那你倒说说,如果他没有问题,那团里给我们的北上学生名单里为什么会没有他?”

  李勇立刻说道:“名单上没有周卫国这件事,当时我们接学生时地下党同志就解释过了,因为周卫国是临时加上去的,所以名单上自然没有他!”

  许光荣说:“好,就算这些都没问题,那我问你,一个学生又怎么可能这么会打仗?”

  李勇沉吟了一会,说:“周卫国为什么这么能打仗我也想不明白,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徐州地下党的同志!既然他们把这三十七个人送到根据地,就肯定对他们进行过考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光荣沉默了一会说:“刚刚你也说了,今天他还问了你很多根据地的情况,这不是在刺探情报是什么?”

  李勇说:“今天周卫国问我那些问题,我刚开始也怀疑过,但回来后仔细想想,他问那样的问题还是好奇的可能性大一些。连长你想,特务会有这么大胆子敢直接问我们这样的问题吗?”

  许光荣显然也觉得这不可能,所以又沉默了一会,最后说道:“但是,我听战士们说,这周卫国还会说鬼子话,你就能保证他不是个鬼子特务?”

  李勇说道:“我觉得这更不可能!周卫国对鬼子的仇恨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对鬼子这么心狠手辣!”

  许光荣沉吟着说:“兴许他是为了混进我们根据地所以才对鬼子这么狠呢?”

  李勇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不知为什么,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周卫国肯定不是坏人!不过连长说的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所以现在他也有些迷惑了。

  听到这里,周卫国再也忍不住,立刻上前,敲了敲门。

  许光荣在屋里问道:“谁呀?”

  周卫国朗声说道:“我!周卫国!”

  屋里立刻传来了拉枪栓的声音,随后门就被打开了。门口现出满脸吃惊的许光荣和李勇。许光荣手中拿着驳壳枪,驳壳枪的机头大张着,李勇也平端着步枪,两人的枪口有意无意都对准了周卫国的胸膛。

  周卫国却看也不看这两支枪一眼,微笑着说道:“许连长,老李,客人来了,你们也不让他进去坐坐?”

  许光荣脸色微变,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枪口却还是指着周卫国。

  李勇想了想,收起步枪,也后退了几步,给周卫国让开了门。

  周卫国大步走进了屋里,一眼看见屋里桌边的板凳,想也不想就走过去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许光荣和李勇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问——这周卫国不是被石头和铁牛两人看着吗?怎么会来到连部?

  李勇脸色突然大变,厉声说:“周卫国,你说……你把石头和铁牛两人怎么了?”

  想起周卫国对待鬼子的残酷手段,李勇心中就不寒而栗,要是石头和铁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李勇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周卫国看见李勇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笑道:“老李,你放心,我没把石头和铁牛怎么样,他们都还在我屋门口站着呢!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不知道!”

  敌后根据地(二)

  李勇面色稍霁,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你真的没把他们怎么样?”

  周卫国有些生气了,说:“我说老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说没把他们怎么样就是没把他们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他们两个眼皮底下跑走是第一次吗?”

  李勇一想,倒也是,上次北上途中周卫国不是也从石头和铁牛两人的眼皮低下溜到山下了吗?不由放下了心。不过很快,李勇又在心里骂开了石头和铁牛两人了。这两个兔崽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人的!两个看一个都看不好!明明知道周卫国不是普通人也不长点记性!活该他们丢人!

  许光荣却没有收起驳壳枪,只是将驳壳枪的枪口放下了一些。从李勇的讲述中许光荣也明白,这次护送的学生能安然无恙全亏了周卫国的临机决断,但在周卫国的身份明确之前,他也不敢大意!毕竟根据地建立起来还没多久,敌情又复杂。

  周卫国将双手放在桌上,微笑着对许光荣说:“许连长,你看,我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样武器,就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许光荣心中暗道:“你手上倒是没武器,但你徒手杀鬼子的事情谁不知道啊?还叫我放心?”

  不过想起周卫国杀的是鬼子,许光荣还是在迟疑了一会后收起了驳壳枪,走了过来,坐在了桌子另一边的板凳上,却仍然警惕地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又转向李勇说:“老李,我们认识也有十几天了吧?这十几天我们还从没好好聊过,怎么样?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坐下聊聊?”

  李勇和许光荣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看周卫国,最后走到炕边坐下了,有意无意将自己的步枪也摆在了炕上。

  周卫国心中暗赞,李勇这一坐可大有深意。现在自己、许光荣和他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假如自己真是“坏人”,突然发难,不管动作有多块,在一瞬间都只能先杀一个人,在他再次动手之前另一人至少还来得及开枪,就算打不中他周卫国,只要枪声一响,还是能够有效示警的,这样一来他周卫国要想安然逃跑就不那么容易了!

  虽然知道李勇的用意,周卫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等许光荣和李勇都坐定后,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的身份,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你们的,但我这个人不习惯在不平等的条件下谈话。现在我们都平等了,可以开始好好谈了!”

  许光荣想了想,说:“好,既然你有诚意,那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们,但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个普通大学生!”

  周卫国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后说:“我的确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们。不过现在我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们。我其实不是普通大学生,而是一名国军军官!”

  许光荣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国共两党虽然你死我活地打了这么多年,但现在毕竟是国共合作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值此民族存亡之际,正应该携手合作,共同抗日,所以仔细想想周卫国这国军军官的身份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李勇却突然说道:“如今是国共合作抗日,你就算是国军军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呢?”

  周卫国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我会慢慢跟你们解释的。不过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不知许连长和李班长知不知道南京大屠杀?”

  许光荣和李勇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周卫国叹了口气,目中已有泪光,缓缓说道:“我记得差不多同样的问题今天白天我已经问过李班长了。其实你们并不知道南京大屠杀,最多是听说过!但我不一样,我是亲身经历过!我亲眼看见过鬼子屠杀手无寸铁的南京市民和放下武器的国军官兵!那种惨状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听周卫国说到“放下武器的国军官兵”时,许光荣和李勇都不由皱了皱眉头,在他们看来,一个军人,最为可耻的事情就是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周卫国注意到了两人的表情,不由正色道:“许连长,李班长,我知道你们看不起国军!以为国军都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国军也是中国人!他们也爱自己的祖国!他们也是热血男儿,也有军人的荣誉感!他们也不怕死!这一点我敢保证!因为我自己就曾作为国军的一员参加过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

  许光荣和李勇都是脸上一红,南京保卫战他们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淞沪会战的惨烈却是中国人都知道的!

  周卫国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说:“不过在民国二十一年之前,我的确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法学院,那时我的名字不是叫周卫国,而是叫周文。‘九·一八’事变后,我还和同学一起组织过苏州学生的‘双十’抗日游行和‘一二·一七’抗日大游行,为此还蹲过监狱。当时当局给我的罪名就是通共!”

  说到这里,周卫国不由笑笑,说:“没想到我现在倒是真的通共了!”

  许光荣和李勇都是一笑。李勇更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原来周卫国的确曾经是“大学生”,难怪他身上有种读书人特有的气质。

  周卫国继续说道:“后来‘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我和东吴大学的十几个同学一起到上海慰问抗战的十九路军。后来有一天,我到战场上慰问一支国军,认识了他们的营长,还亲身经历了和鬼子的战斗没那位营长和那次战斗的影响,回到苏州后我就有了投笔从戎的想法。后来,传来那个国军营长牺牲的消息,更坚定了我的想法!刚好那时中央军校第九期开始续招学员,我于是决定从军,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我的国家!为表明决心,我将名字由周文改为周卫国!还从东吴大学退了学。后来我去了南京,报考中央军校,不久就被中央军校录取。在中央军校我学的是步兵科,毕业后又被送到德国军校留学,学的是装甲兵专业。‘七·七’事变后我们留德学员回国,我当了战车连长,随后就参加了淞沪会战。后来,仗越打越大,我的官也越打越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着打着我就从装甲兵军官变成了步兵军官!最后还升到步兵上校团长!”

  许光荣和李勇都瞪大了眼。“上校”这个玩意他们虽没什么概念,但“团长”是个多大的官他们还是明白的。要知道,整个虎头山区抗日根据地好几个县加起来,主力部队也就他们独立团啊!两人不由开始仔细打量周卫国。怎么看周卫国也不像是个团长啊?

  周卫国看见两人的表情,知道他们不太相信,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参加了南京保卫战!”

  说到这里,周卫国目中又忍不住流泪。

  李勇记起周卫国曾经说过,他的所有亲人和几乎所有朋友都死在了鬼子的手上,听到这里,不由也为周卫国感到难过。

  周卫国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参加淞沪会战的国军在会战结束后基本都被打残了,再加上撤退的组织工作混乱,撤退时被鬼子追着打,损失更大。好不容易撤到南京,鬼子新的进攻又来了,部队还没来得及好好整补就匆匆投入了南京保卫战,所以弟兄们虽然打得很顽强,但最终南京还是陷落了!”

  听到这里,许光荣和李勇都是神情黯然。

  周卫国突然抬起了头,愤怒地说:“南京虽然陷落,但南京城里的国军还有近十万之众,只要有良好的组织和指挥,原本也还是可以和鬼子打巷战的。但是,我们的长官,从首都卫戍司令长官到师长,竟然都在城破之前抢先逃跑了!”

  许光荣和李勇都是听得目瞪口呆,上级扔下部队自己逃跑?这种事情他们别说遇上,连听都没听过!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剩下的官兵看长官都跑了,也都没了斗志。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这些整补的新兵大多数原本就是强征来的老百姓!长官都跑了,还怎么指望他们能好好打仗?所以他们大多选择了放下武器投降或者装扮成了平民!”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想起被国军溃兵杀死的萧雅父母,不由心中一痛。

  许光荣和李勇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们当然知道没了领导的部队会成什么样。

  周卫国咬牙说道:“不过他们还是想错了!他们不知道鬼子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鬼子并不在意你是放下武器的军人,怕死的逃兵,还是普通市民,他们见人就杀!见到妇女则侮辱后再杀!总之是变着法子杀人!南京数十万同胞啊!就这样被鬼子天天杀!天天杀!终于几乎都被杀光了!那里面还有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有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许光荣和李勇都握紧了拳头,眼中也有了泪光!

  许光荣一拍桌子,骂道:“这群畜生!”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恨鬼子!但鬼子本来就是畜生!所以我更恨那些把上十万弟兄扔在南京城自己却逃命的长官!老李,你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们隐瞒自己是国军军官?还说就算是国军军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我不这么想!面对南京数十万死难同胞和为我而死的弟兄们的冤魂,我敢承认自己是曾经发誓要血战到底,与南京共存亡,临了却怕死逃命的国军吗?我不敢啊!我心虚啊!”

  说到这里,周卫国不由放声痛哭。

  许光荣和李勇也听得难过,跟着落泪。

  良久,周卫国才止住了哭声,继续说道:“所以,逃出南京后,我发誓要为我的亲人报仇!为我的朋友报仇!为我的弟兄们报仇!但有这样贪生怕死的长官我又哪里有报仇的指望?所以我才决定北上!寻找真正抗日的队伍!一路上,所见所闻,让我明白了八路军是一支真正抗日的队伍!所以我才到徐州找到了我的老同学,也就是那天送我们的那个地下党负责人,让他介绍我加入八路军!我这次跟学生们一起到根据地来就是他介绍的。”

  说到这里,周卫国顿了顿,随即热切地看着许光荣说:“许连长,你让我参加八路军吧?我要杀鬼子!”

  许光荣眼中泪光闪动,突然站了起来,向周卫国伸出大手,大声说道:“兄弟,你是好样的!我要定你了!欢迎你加入我们八路军!今后我们就在一起杀鬼子!”

  周卫国站了起来,伸手握住了许光荣的手,眼泪再次止不住流了下来。

  李勇也走了过来,和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激动地说:“老周!我们八路军虽然武器比国军差,粮饷也总是发不出来,但却绝不会丢下一个同志!更不会丢下一个群众!”

  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都流下了泪水。

  过了好一会,三人的手才分开。

  周卫国用衣袖抹去眼泪后说道:“这么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八路军了?”

  许光荣和李勇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许光荣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就留在我们连吧,刚好你跟李班长也熟!不过你是国军的团长,我们八路军肯定没办法给你这么大的官……”

  周卫国脸色一变,打断许光荣的话,说:“许连长,你也太小瞧我周卫国了!我周卫国岂是贪图官位的人?”

  许光荣赶紧说道:“周卫国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以你的能力,这次又立了这么大的功,让你从士兵干起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二班班长在今天的战斗中牺牲了,我明天就向团部打个申请,让你来当二班的班长,你看怎么样?”

  周卫国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打鬼子,别说是当班长,就算是当一名普通士兵我也愿意!”

  许光荣心中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周卫国不愿意!不管怎么说人家以前也是个团长,带着千多号人(他并不知道周卫国带的是个两千多人的加强甲种团),一下子变成个只能带十来个人的小班长,能不会有想法吗?而且说实话,许光荣把周卫国留在三连也是有私心的,周卫国是国军军官,以前和鬼子打过无数仗,说到打鬼子的经验,目前整个虎头山根据地,还有谁能比得上他?现在部队最缺的就是打鬼子的经验!要不然今天三连一百多号人打鬼子一个小队残部也不至于损失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许光荣便以请教的态度将3连参加战斗的大概经过对周卫国说了。

  原来,按照和李勇的约定,团里估计学生们近期就要抵达,所以在前天就派出3连偷偷越过封锁线,隐蔽在小李村附近的树林中随时准备接应北上的队伍。今天,周卫国他们这边刚打响,许光荣就知道护送队伍和敌人遭遇了,于是带着3连朝这边急行军。赶到山下时,山本青木已经放火烧了周卫国他们躲藏的高粱地了。而3连也很快就被留在山腰的鬼子卫生员发现,鬼子卫生员和伤员迅速开枪阻击,但因为这些鬼子没有机枪,所以很快就让许连长带人冲了上来,战士们高喊着“缴枪不杀”,鬼子卫生员没有选择投降而是选择了战死,鬼子伤员也拼命抵抗。许光荣没有理这些伤员,在留下6班和几个卫生员处理这些鬼子伤员后就命令其余战士往山上继续冲锋了。当6班战士制伏这些伤员,又由卫生员为他们包扎好重新迸开的伤口并由战士们搬到一起时,一个鬼子伤员从一个战士身上抢了个手榴弹拉响了,6班的大刘当场牺牲,还有3名搬伤员的战士受伤!其他鬼子伤员趁机上前抢夺武器,被愤怒的6班战士全部击毙!3连继续往山上冲的时候遭到山顶鬼子火力小组的阻击,虽然坡度不大,但鬼子射击精确,所以又伤亡了十来个人,幸亏鬼子机枪卡壳了,3连才冲上山顶。这回大家有了教训,没有让受伤的鬼子拉响手榴弹,但鬼子伤员硬是咬断自己舌根自杀了。鬼子的顽强让战士们吃惊不已。部队冲下山时,遭到鬼子火力封锁,又伤亡了二十多名战士,后来在周卫国他们的配合下,3连包围了剩下的鬼子,又在拼刺刀时牺牲了5名战士,重伤4人!算起来,这次战斗,为了消灭一个小队鬼子残部,3连的伤亡竟高达四十多人!经过这次战斗,3连筋骨大伤!

  在一起探讨了这次战斗的得失后,三人唏嘘不已。

  最后,许光荣看着周卫国,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回可是拣到宝了!”

  心里不由乐开了花。

  眼看天色已晚,周卫国起身告辞。

  许光荣和李勇都执意要送周卫国回去休息,周卫国推辞不过也就只好接受了。

  敌后根据地(三)

  当三人有说有笑走近“软禁”周卫国的那个屋子时,正看见石头和铁牛一脸警惕站在门口。

  连续站了有七八个小时这两个战士竟然不感到累!这一点就连周卫国也不得不佩服!

  看见石头和铁牛还有板有眼地在门口警戒着,李勇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石头和铁牛首先看见了提着马灯的许光荣,赶紧立正,敬礼。

  石头敬过礼后还有意大声说:“报告连长,一班战士石头、铁牛正在执行看押任务!”

  许光荣忍住笑说:“看押任务?你们看押谁呢?”

  石头愣了愣,说:“连长,不是您下的命令说要看住周卫国这个特务吗?”

  铁牛在一旁纠正道:“石头,连长可没说他是特务!”

  石头撇了撇嘴说:“我看他就像特务!”

  许光荣脸一沉,说:“瞎说什么?谁是特务?”

  石头还没反应过来,说:“周卫国啊!”

  李勇忍住笑走上前骂道:“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回去睡觉!”

  石头愣住了,说:“那……那这周卫国不用看押了?”

  李勇说:“看押?什么看押?都是革命同志哪来的看押?”

  石头愣住了,这周卫国怎么一转眼就从特务变成革命同志了?

  许光荣咳嗽了一声说:“组织上经过考察后已经证实了周卫国同志是真心抗日的,还批准了他参加我们八路军。所以周卫国同志现在不但不是特务,还和我们成为了革命战友!”

  石头更糊涂了,这周卫国怎么还成革命战友了?

  铁牛倒是心里直乐,能有周卫国这样的战友当然是好事了!

  李勇走到两人身边低声说道:“你们俩傻小子仔细看看连长身后的是谁?还看押呢!两个看一个都让人跑了自己还不知道!你们俩丢人不丢人啊?”

  石头和铁牛吃惊地看向许光荣的身后,就见到了笑吟吟的周卫国。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嘴巴大张着合不拢,眼睛也瞪得溜圆,一脸的不可思议。

  真是见鬼了!这周卫国明明在屋里睡觉啊!睡前还跟自己说过话呢!这门也看得死死的,他怎么可能跑走呢?

  两人心中一动,几乎同时转身推开了屋门,借着马灯的亮光,两人终于发现屋中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两人转身再看向周卫国时已经是一脸的沮丧了。

  李勇骂道:“还有什么好看的?还不给我滚?是不是要等我请你们吃面?”

  石头和铁牛两人赶紧说道:“哪能呢班长,我们这就走。”

  说完,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会,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铁牛突然满脸扭捏低声说:“班长,跟您说个事……”

  李勇愣了愣,说:“呦喝,铁牛,你这是怎么了?转性了?说话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说吧,到底什么事?”

  石头红着脸说:“班长,我们要说的就是媳妇的事。”

  李勇一愣,说:“媳妇?什么媳妇?你们俩多大啦?就想找媳妇了?再说了,这事也不归我管啊!”

  铁牛讪讪地说:“不是啊,班长。您忘了,上次我们俩让周卫国跑了您就跟我们说过,要是下次再出这样的事就让我们回家抱媳妇去!”

  石头接口道:“现在这不就是下次吗?班长,我们就是想告诉您,我们俩都还没媳妇,所以没办法回去抱媳妇。班长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两人一唱一合说完后,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勇,以期从李勇的脸色变化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勇不由哭笑不得,说这两个小子傻吧,他们又知道用这理由来对付自己;说他们聪明吧,偏偏又这么不开窍!想到这里,李勇不由抬起了腿做势要踹两人,嘴上骂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哪这么多废话?还不快给我滚回去睡觉?”

  石头试探着说:“班长,您这是算饶了我们?”

  李勇笑骂道:“我说你们两个哪这么死心眼呢?在这站着能多长一块肉啊?滚!”

  石头和铁牛立刻如蒙大赦,答应了一声后就飞也似的跑了。

  周卫国、许光荣和李勇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许光荣说道:“周卫国同志,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接着聊!以后我要请教你的事情还多着呢!”

  周卫国笑道:“许连长你太客气了。你比我年长,叫我声卫国就行了。你刚刚不是也说过吗,我们现在已经是革命战友了!说请教不是见外了吗?”

  许光荣笑着说:“是是是!那我就不多说了。卫国,早点睡吧!”

  李勇笑着说:“老周,我们现在都在一个排,以后打鬼子可别忘了我们一班这些兄弟!”

  周卫国笑着说:“老李,瞧你这话说的?以后大家在一起打鬼子,还分什么你我?”

  李勇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虎头山区的小鬼子以后可有罪受了!”

  三人都会心地笑了。

  许光荣走时还怕周卫国不习惯晚上没光亮,所以硬是把马灯留给了周卫国,之后才和李勇一起离开。

  看着两人没入黑暗中,周卫国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念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革命!同志!……”

  心中突然觉得从未有如此刻平静。

  第二天一早,许光荣就派人向团部送去了自己对这次遭遇战的总结和缴获战利品的清单,还有任命周卫国为三连一排二班班长的申请。

  团部通讯员不到中午就送来了团部的指示。

  团里基本同意许光荣对本次遭遇战的分析。这次遭遇战是根据地第一次和精锐的鬼子作战,积累了宝贵的战斗经验。但这次战斗也暴露出作为独立团代表的三连的很多缺点,如阵地战战术、射击水平还有白刃战能力都不如日军。独立团是由主力部队的一个营扩编成的,其中不少连队尤其像三连这样的主力连里面老红军有很多,但就是这样一个连打一个小队鬼子残部都伤亡这么大,可以想像鬼子的战斗力有多么强悍!这对独立团的领导们触动很大。

  当然,这次战斗总得来说还是一个胜仗,不但成功接应了三十几个后方来的大学生,还完整地消灭了鬼子一个加强小队,缴获机枪3挺,步枪50余支(加上一班路上缴获的5支),掷弹筒2个,弹药若干。尤其是护送学生北上的三连一排一班,表现突出,全班消灭鬼子二十余人,自身仅有两人轻伤!因此团里给三连记集体一等功一次。一班记集体特等功一次,一班长李勇记个人一等功一次,其余战士记个人二等功一次(虽然之后李勇和战士们都要求将一班的功劳都记在周卫国身上,但考虑到周卫国之前并不是八路军战士,所以上级没有给他记功)。

  考虑到这次遭遇战三连损失比较大,团里还给三连补充了一些新兵。只是根据地创建时间短,群众基础相对还比较薄弱,所以积极参军的人不多,团里这次只给三连送来了二十名新兵。至于这些新兵的武器,就从三连这次的缴获中直接划拨了十八支“三八式”步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

  团里对于任命周卫国为三连一排二班班长的申请,批复倒是很简单:“在充分征求周卫国同志本人意愿的前提下,同意三连目前的安排!”

  其实团里早一天就收到了徐州地下党发来的一封证明周卫国身份的密电。只是如何妥善安排一个国军团长让团里犯了难,刚好这时三连的申请送到。从申请中可以看出,周卫国倒是自愿加入八路军并愿意当个班长的,团里自然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立刻同意了许光荣的申请。

  于是,周卫国就在这一天正式成为了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山东军区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独立团1营三连一排二班的班长!

  许光荣一接到团里的批复立刻就乐呵呵地带着一套新军服来找周卫国了。

  当许光荣走近周卫国住的那个屋子时,远远就看见周卫国正在房顶忙活着。

  地上站着一脸焦急加关切的房东刘大娘。

  原来,周卫国一早起来就想起修屋顶的事,特地出去挑了两担泥倒在屋前,将泥加上茅草混上水和好。接着又不顾刘大娘的劝阻带着几簸箕和好的泥上了屋顶。但这修屋顶的活看来虽然容易,周卫国却是从没干过,所以弄得手忙脚乱,直弄到现在才算摸到了门道。

  周卫国也看见了许光荣,抬头对许光荣微笑着招了招手。

  等许光荣走近,刘大娘也看见了他,立刻像遇上了救星,赶紧上前说:“许连长,你可来了!早晨起来这位大学生同志就说他弄坏了俺的屋顶,硬是要自己修好,拦都拦不住!你说要是不小心摔下来,磕着碰着哪里了,俺这罪过不是大了么?那伤的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啊!”

  许光荣赶紧说:“大娘,对不住啊!让您受惊了!他现在已经加入我们八路军了,待会我会批评他的!”

  房东赶紧摆摆手说:“可不敢这么说,许连长,几时见过当兵的像你们这么和善的?”

  许光荣说:“大娘,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我们跟人民群众,就像鱼跟水一样,没有水,哪来的鱼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大娘呵呵笑了。

  这时,周卫国也将屋顶修好了,走到屋顶边上,单手撑着檐角顺势一个翻身,轻轻落地,将刘大娘吓得直拍胸口说:“哎呀呀!可要小心啊!”

  周卫国走到刘大娘面前,说:“大娘,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吗?我早说了,您不用担心我,我摔不伤的!”

  刘大娘仔细将周卫国上下检查了一遍,见周卫国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说:“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小心驶得万年船’知道么?”

  周卫国挠挠头,呵呵傻笑,心中突然觉得无比温馨。

  许光荣说:“大娘,我们要说个事,您忙去吧。”

  刘大娘说:“哎,俺这就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许光荣连忙说道:“大娘,我话说完就走,您就别忙活了!”

  刘大娘脸一沉,说:“不许走,在俺这吃完再走!”

  说完就去灶间了。

  许光荣看向周卫国,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看见周卫国也无奈摇头,两人不由都是一笑。

  两人进了屋坐定。许光荣无意中抬头看了看房顶,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你昨晚是怎么跑出来的了!你就是从屋顶出来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许光荣叹道:“卫国,你的身手着实让人佩服!要是我们三连每个战士的身手都有你的一两分,鬼子哪里是我们对手?”

  周卫国笑道:“过奖了。许连长找我有事吗?”

  许光荣说:“你看看,我都忘了正事了。团里已经批准你留在我们连当一排二班班长了,这是你的军服。武器下午再发给你。”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终于又能穿上军服了!周卫国伸手接过军服,心中真有恍如梦中的感觉。

  许光荣却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异样,微笑着说道:“我跟刘大娘说一声先走了。回头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对了,吃过午饭后到连部来参加连里的干部会议吧!你的东西也收拾收拾,从今晚开始,你就搬出刘大娘家,跟战士们住一起吧。你现在是八路军干部了,要遵守群众纪律,不能麻烦群众!”

  周卫国“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现在也是八路军班长,好歹算得是八路军的“干部”了!不由呵呵傻笑了几声,却不明白许光荣所说的“群众纪律”是什么意思,不由疑惑地看向许光荣。

  许光荣注意到周卫国的神情,顿时一拍脑门,说:“糊涂!你瞧瞧,我连这个都忘了跟你说了。”

  许光荣随即正色说:“我们八路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是指: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八项注意是指: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可要记牢了!这是铁的纪律!不管你打仗有多厉害,军法无情!”

  周卫国点头说:“这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订得好!我一定会记住的!”

  随即叹道:“相比之下,国军的军纪就远不如你们……我们八路军了!”

  许光荣沉默了一会,说:“卫国,你可别多想!我不是因为你从国军那里过来才专门跟你说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我们八路军每一个干部战士都要遵守的!绝不因你的出身不同或职务高低而改变!”

  周卫国笑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许光荣这才微笑着告辞出了屋门。

  很快,周卫国就听到许光荣向刘大娘告辞和刘大娘极力挽留的话语接着就是许光荣渐渐远去的足音。

  许光荣走后,周卫国迫不及待就换上了新军服。

  军服虽然不是很合身,但周卫国穿上后却觉得心中无比自信和踏实。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终于又穿上军服了!小鬼子们,你们等着吧!我周卫国又回来了!”

  不久,刘大娘端着一碗面进来了,把面放在桌上后,才注意到周卫国已经换上了八路军军服,不由“啧啧”连声,直赞周卫国穿着这军服越发显得英俊,搞得周卫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刘大娘又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银元,放在了桌上,说:“这是许连长走时留下的,说是你这两天的饭钱和房租。你替俺还给许连长。”

  周卫国一愣,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娘叹了口气,说:“八路军来之前,家里就俺一个孤老婆子守着一个破屋子等死。八路军来了之后,给俺修好了房子,又给俺分了地,看俺不能干重活还帮俺种地。这份恩情俺老婆子怎么承受得起?怎么还能要你们的钱呢?”

  周卫国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走上前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刘大娘的右手,又用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个银元,放回刘大娘右手中,随即将刘大娘右手摊开的手指弯了起来,将银元紧紧包在刘大娘掌中,说道:“刘大娘,我在您这里吃住,给您添麻烦了!这个银元本该由我付的,只是我现在身上没钱,这个银元就算是许连长借给我,我付给你的,今后由我还给许连长!”

  刘大娘目中突然有了泪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周卫国突然想起刚刚在屋顶时听到的许光荣对刘大娘所说的一番话,再想想许光荣所说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心中不由更是感慨不已!这才是人民自己的军队啊!要是国军都把自己当作鱼,把百姓当作养活自己的水一样看待,南京的同胞也就不会这么惨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如果共产党的军队能始终保持这样,将来迟早有一天,这个天下将是共产党做主!”

  民心啊!

  周卫国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国民政府今后如果丢掉天下,那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年如自己父亲一般追随国父的那些热血青年又何尝不是抱着为国为民的远大理想投身革命的?只是时移事异,当年的热血青年都被权力和欲望腐蚀了而已!

  敌后根据地(四)

  午饭后,周卫国直奔连部。

  进了连部的门,周卫国才发现屋里已经坐满了人,看来三连的班排长们基本都到齐了。

  见自己迟到了,周卫国不由歉意地一笑。正好看见李勇向他招手,便走了过去,坐在了李勇边上的炕沿上。

  许光荣看人也都到齐了,便宣布开会。

  许光荣首先向大家介绍了上级新任命的一排二班班长周卫国,又把在座的三连各班排长一一向周卫国做了介绍。由于缺少干部,三连既没有指导员也没有各级副职干部。

  周卫国这名字在座的各位虽然大多不知道,但这个单挑十几个鬼子的狠角色大家却是都见过的,知道他留在三连不由都是一阵激动。一排长更是乐开了怀。

  会议正式开始后,许光荣首先宣读了团里对三连和一班的嘉奖,大家却都高兴不起来。等听到许光荣开始念团里指出的三连在这次遭遇战中的不足,再听到伤亡数字,大家更是都难过地低下了头。接着,许光荣又宣布了连里对这次补充新兵的分配方案:这些新兵中的一半补充给一排一班和二班,剩下的十名新兵由二排和三排各分五名。这样一来,李勇的一班和周卫国的二班都达到了满员的14个人。

  这让那些在战斗中损失较大急待补充而又亲眼见过周卫国作战的班长们眼红不已,所以许光荣话音刚落,屋子里就起了争吵声。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有两个班长竟因为争补充兵而伸胳膊撸腿要动手开打了。

  许光荣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许光荣这一吼,屋子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但争补充兵的班排长们还是不免吹胡子瞪眼。

  许光荣虎着脸扫视了一眼屋里的各班排长,说:“有种你们班打死打伤二十几个鬼子自己只轻伤两人,或是一个人干掉十几个鬼子,我也给你们优先补充!”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的头都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是啊,人家一班才十个人,不但保护着三十几个学生,还抗击了一个小队鬼子一个多小时,消灭了二十几个鬼子,自身却仅有两人轻伤,这是事实。周卫国一个人干掉十几个鬼子更几乎是全连都亲眼看见的,谁好意思和他们争?

  接着,许光荣宣布将二班的武器都换成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团里划拨的那挺机枪也给二班。而为了弹药补充方便,一班现有装备不变,新兵则都装备从其他班匀过来的“四年式”步枪。对于许光荣的这个安排,李勇倒没什么意见。经历过那次遭遇战后,他更深刻地体会了武器好不如打得好这个道理。

  倒是一排长躲在一边不住偷乐。其实新兵补充和武器换装在新兵到阳村后不久就已经完成,现在拿到会上来也只是宣布而已。这样一来,他的一排就当之无愧地成了全连兵员最齐整,武器装备最好的排了!而有了周卫国,他的一排战斗力自然也将得到飞速提升!

  对于许光荣的安排,周卫国还是非常满意的,能和一群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继续在一起战斗他求之不得。对于当官,他现在是一点不在乎,跟能亲手杀鬼子比起来,当官算什么?

  接着,许光荣又对近期的训练以及发动群众的事情做了安排。随后宣布散会。

  会后,许光荣将周卫国单独留了下来,将一支“三八式”步枪、一把刺刀和一个子弹盒三十发子弹还有其他的装具递了给他,说:“这是你的武器,一会我陪你一起去一趟二班。”

  周卫国接过武器,抚摸着步枪枪身,感受着枪的生命,不由渐渐陶醉其中。

  直到许光荣用力咳嗽几声,周卫国才清醒过来。

  看着许光荣古怪的眼神,周卫国不由尴尬一笑,迅速将装具和武器佩戴好。佩戴停当后,周卫国心中顿时充满了自信,脸上也泛出了神采。周卫国的突然变化看得许光荣一愣一愣的。

  两人出了连部,在去村东二班驻地的路上,许光荣向周卫国介绍了一些特殊情况。

  原来,周卫国即将上任的二班这次补充了六名新兵,加上原有的七名老兵,共有十三名战士。但让人头痛的是,新老兵人数相差不大使得这些新兵根本就不服老兵,以至于分到二班的六名新兵刚到阳村不久就和七名老兵干了一架。

  新官上任第一天这些兵就给周卫国出了一个难题。

  介绍完这些情况后,许光荣也是一脸无奈地说:“根据地创建不久,群众基础不比老根据地,主动报名参军的人不多,对这些新兵,管教是要管教,但要注意方法。”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如果对这些本地新兵应付不好是会直接影响到部队今后的兵源的。

  这时,二班驻地已经在望了。

  两人进了二班驻地所在的院子时,先到一步的连部通讯员早已将二班整队完毕。

  虽然二班战士个个鼻青脸肿,不过周卫国还是从站立的姿势和看自己的眼神一眼就分出了新老兵。

  二班的老兵都亲眼见过周卫国一个人单挑十几个鬼子,看他的眼神自然是敬畏有加,而补充的新兵就不一样了,不但站立的动作显得散漫,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初生牛犊的那种不服气。

  见许光荣和周卫国进来,通讯员立刻大声说:“全体都有,立正!”

  战士们立刻立正站好。

  通讯员又大声说:“稍息!请连长讲话。”

  战士们又都稍息,等着许光荣训话。

  许光荣走到二班战士面前,站定,说道:“同志们。”

  战士们立刻立正。

  许光荣向二班战士敬了个礼,说:“请稍息。”

  战士们回礼后稍息。

  许光荣扫视了一眼二班战士,说道:“新战士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光荣,是你们的连长。民国十七年参加的革命。”

  老兵们都知道许光荣的资历,听他说完后倒没什么,新兵们一听这位连长当兵竟有十年了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许光荣沉声说道:“今天中午的事情我听说了。说实在的,听说后我很生气!不管新兵还是老兵,都是我们三连的一份子,都是革命战友,都应该亲如兄弟!虽说亲兄弟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可犯得着刚见面就打架还个个打得鼻青脸肿吗?你们要是有什么火不会留着以后朝鬼子发吗?自己人打架算什么?嗯?”

  老兵们眼睛都不自觉地避开许光荣,不敢看向他。新兵们见了这一脸骠悍又有十年当兵经历的连长,也心中害怕,不敢言语。

  许光荣叹了口气,说:“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今天就不追究你们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出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战士们赶紧说道:“听明白了!”

  许光荣冷冷地说:“我没听清楚,大声点!”

  战士们吼道:“听明白了!”

  许光荣说:“好!既然你们都说听明白了,那以后要是再犯,就别怪我许光荣不客气了!”

  说完,威严地扫视了一遍二班战士,战士们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许光荣又指着周卫国说:“这是你们的新班长,一会就由他自己介绍自己吧。我也该走了。”

  说完,向战士们敬了个礼又朝周卫国点了点头就带着通讯员走了。

  周卫国走到二班战士面前,一言不发,先举起右手,向所有战士敬了个礼。

  老兵们慌忙还礼,新兵们却是在犹豫了一会后才跟着还礼。

  周卫国把手放下后,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十三名战士。

  此时此刻,周卫国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带的八十七师独立营,眼中不禁渐渐有了泪光。

  独立营那时的兵个个都是好汉子!可不比自己后来带的预一团。可恨上头那些尸位素餐的官长只知道饮鸩止渴,随意就将独立营剩下的半个营部队扩编成了一个加强的甲种团,反而使人数众多的预一团战斗力大为下降,再加上南京保卫战战斗太残酷,独立营老兵竟是一个也没能带出来!可惜了这些热血的汉子啊!一想到这些,周卫国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样,越来越痛,脸上也现出了痛苦之色。看得二班的战士们个个莫名其妙。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悲痛挥走,才回到现实当中。

  再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十三名战士,周卫国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弟兄们……不,同志们!我叫周卫国,今天是我到根据地的第二天。很高兴能让我当二班的班长。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你们叫我班长,叫我老周,叫我卫国都行。我将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带着你们训练,带着你们打鬼子!”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新兵们“嗨”了一声,接着就开始交头接耳了。

  他们原本还对这个班长怀有一丝敬意,现在一听周卫国也是新来的,顿时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六名新兵都是一个村的,山里人打小翻山越岭爬树打猎惯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以致刚来就和老兵们因为争团里补充的那挺“歪把子”轻机枪的归属打了一架,新兵以六敌七竟然还略占上风,最终争得了轻机枪,所以这六名新兵自然就不把老兵们放在眼里了。连老兵都不放在眼里,对周卫国这个新来的年轻班长就更是看不上了。

  周卫国将新兵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也是从新兵过来的,自然明白这些新兵心中所想,自是毫不在意,还是微笑着说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虽然是个小班长,好歹也算是个官了。大家倒是说来听听,我这三把火该怎么个烧法?”

  战士们都愣住了。

  尤其是新兵,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周卫国。

  不会吧?自己不顾村里的老人们强烈反对跑出来投军竟然遇上一个傻子长官?

  新兵们商量了半天,突然有个大个子大声说:“那个,周班长,俺有话说。”

  周卫国微笑着说:“不知这位同志叫什么名字?”

  大个子大声说:“俺叫杨大力!”

  周卫国赞道:“好名字!杨大力同志,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大力说:“班长,俺其实就是想问问,你是新来的,俺们也是新来的,凭什么你当班长俺们当兵?”

  周卫国假装想了想,说:“这个,可能我年纪比你们大罢?”

  新兵们立刻一脸的鄙视,杨大力更是讥笑道:“当兵打仗又不是摆酒席排座次,还能论年纪大小来决定让谁当长官的?”

  周卫国还是微笑着说:“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杨大力傲然说:“依俺说,咱们比试比试,谁赢了谁做班长!”

  老兵们听了他的话都心中暗笑。这叫杨大力的傻大个真是不知死活!虽然中午打架老兵们大多吃了他的亏,看他样子也的确有两下子,但要说和周卫国比那可就差远了!光想想这位周班长昨天杀那十几个鬼子的可怕样就让人晚上做恶梦,现在正好让这可怕的新任班长给这傻大个点教训!

  周卫国点头笑道:“好啊!那你说说我们都比些什么好呢?”

  杨大力原也没想到周卫国能接受自己的建议,刚才这么说只是想杀一杀这位新班长的威风,无论这新班长和自己比输了还是不敢和自己比都达到目的了,至于真要比什么他倒是没想好。此刻周卫国提起,杨大力不觉有些发楞,随即想到,周卫国要是跟自己比写字作画什么的自己岂不是很吃亏?所以赶紧说道:“除了念书写字这些东西,比什么都行!”

  周卫国带着笑容看着杨大力说:“杨大力同志,这可是你说的!除了念书写字,比什么都行?”

  杨大力虽然觉得周卫国此刻的神情有些像狐狸,但话既然说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吞回去,况且自己除了念书写字不行,其他的事情还真没怕过什么!所以立刻大声说:“对!俺说的!这里十四个人十四双耳朵都听见了!”

  周卫国大声说:“好!那我就跟你比一比!我们三场定胜负如何?”

  杨大力也大声说:“行!你说吧,比什么?”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是新兵,军事技能我就不和你比了。看你很能打的样子,又是山里人,这样吧,第一场,我们就比打架,看谁先把对方打倒;第二场我们比爬山,看谁先爬上对面那座山;第三场我们比谁更能跑,就绕着村子跑,跑到其中一个人累倒为止。怎么样?”

  这回不但新兵,连老兵都傻了。

  这个周班长也是,什么不好比,跟这傻大个比这些?要说杀人的本事,这傻大个是肯定比不上周班长的,只要想想昨天这个还没成为自己班长的可怕家伙一人杀光十几个鬼子就知道了!可打架毕竟不同于杀人,拳脚相对硬碰硬,可是很难取巧的。而爬山和奔跑就更是山里人的强项了,这位周班长怕是脑子糊了才会想到和傻大个这样的山里人比这两样吧?

  杨大力刚开始还怕周卫国提出的比试项目有什么古怪,待得听到周卫国说出三场比试的内容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明白自己不是听错了后,杨大力对这个新任班长竟有了一丝好感,无论如何,敢跟他杨大力比打架、爬山和奔跑的人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杨大力立刻大声说:“好!就按你说的!只要你赢了俺两场,不,就算你和俺打成平手,俺,还有俺们村的这些兄弟今后就全听你的!可你要是输了给俺,这班长就得由俺来当了!”

  周卫国扫视了一眼其他新兵,似乎想要证实杨大力这话的可信度。新兵们立刻说道:“杨大哥说的对,只要你打赢了杨大哥,俺们就全听你的!”

  脸上的神色却分明在说:“你要是输给了杨大哥,可就轮到你听我们的了!”

  周卫国笑了笑,说:“好!我要是输了,甘愿当一名普通士兵,服从杨大力同志的指挥!”

  老兵们听了这话不由直翻白眼。

  横看竖看,这个周班长身体都明显没有这傻大个壮实,身高也足足要比这个傻大个要矮上一个头!要说比军事技能,他们对周卫国倒是有绝对信心,可要在这样三场明显不占优势的比试中赢傻大个两场,那可能性就基本没有了!这样一来,自己这些老兵今后岂不是就要在这个冤家对头的傻大个新兵手下当兵了?一想到这点,老兵们就无比郁闷,不由对周卫国这个新上任的班长也连带着有了不满。真是的,自己不想当班长就是了,怎么还连累上我们啊?

  老兵们偷偷对视了几眼,在这一瞬间,他们突然有了一拥而上狠狠揍周卫国一顿的冲动!

  敌后根据地(五)

  周卫国将新兵们的欣喜和老兵们的不满全瞧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

  不知这些新兵蛋子要是知道自己当年在教导连里的外号叫“疯子新丁”后会有什么想法?

  这些新兵都是山里人,都很淳朴,你如果光嘴上训他们,恐怕就算训上一百遍他们也未必真听你的。但如果你有真本事,让他们服了你,真要到了打仗的时候,你就是带着他们上刀山闯火海他们也会连眼睛都不眨就跟着你!所以周卫国下定决心一定要用实力让这些来自山里的新兵服气!

  周卫国微笑着说:“刚刚连长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所以待会不管胜负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对连长说,免得挨骂!”

  新兵们都嬉笑着答应了。

  老兵们却越发心凉。看看,架还没打就开始商量着输了以后怎么遮丑了,这不摆明在求饶吗?不由对周卫国更添鄙视。

  周卫国却全当没看见众人的表情,仍是微笑着说道:“我看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就现在开始比吧?大家解散。”

  战士们立刻解散,在将武器架好后,用不着吩咐,立刻在院子里围了个松散的圈。

  周卫国和杨大力也在放下武器解下弹药盒和装具后进了圈里。

  新兵们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是啊,看来自己这些人里很快就要出一名班长了!刚投军就能有人当长官,也让村里那些反对自己投军的老人们看看当兵打仗是多么有前途!

  老兵们却几乎都用悲愤的眼神看着即将一手毁掉他们最后一点尊严的周卫国。

  杨大力脱下上衣,一把甩得老远,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和手臂,又示威性地挥拳在自己胸膛上捶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声音。

  这声音让新兵们兴奋不已,却让老兵们都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中午打架这傻大个还留了手,要不然自己这些人恐怕就得缺胳膊少腿了,不由更是心凉。

  周卫国却是浑不在意,两脚随意分开,不丁不八,两眼直视杨大力,脸上表情有如古井不波。

  杨大力见自己的示威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立刻站定,双目圆睁,盯着周卫国,脸上满是轻视之色。

  周卫国迎上杨大力的目光,寸步不让。

  在对视了半晌后,杨大力脸上的轻视神色渐渐没有了。

  周卫国虽然看来全身都是破绽,却又偏偏显得都像诱敌的陷阱!杨大力竟是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发动攻击,这让杨大力吃惊不已。

  他杨大力从小打架打到大,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好歹在这四乡八村是找不到对手的,如今面对周卫国时,他竟然有了种无力的感觉!

  而且,越是对视下去,从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班长身上越是散发出一种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东西!就像自己当年面对最凶猛的野兽时的感觉!不!这种感觉比面对猛兽时还要让人感到恐惧!

  对!杀气!就是猛兽面对自己的猎物时浑身散发出的杀气!

  怎么会这样?

  杨大力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终于一个箭步前冲,朝周卫国的右胸挥出了第一拳。

  周卫国右足后移,身体右转,轻松躲过这一拳。

  杨大力却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本就是虚招。

  趁着周卫国身体右转的瞬间,杨大力已迅速调整步法,闪身到了周卫国左前方,向周卫国连环攻出四拳,不过杨大力还是留了手,攻击的部位避开了要害。

  周卫国微微一笑,左足迅速后撤,右足跟着后移,竟又是轻松避开杨大力的这一次攻击。

  杨大力攻出的四拳都打了个空,蓄势待发的四拳全无着力处顿时让杨大力感到极不舒服。

  杨大力重心左移,右腿迅速飞起,脚尖绷紧,踢向周卫国。这一招腿法是杨大力自己创造的,紧接着还有横扫、侧踹、下压三个后着,与人单打独斗时从未失过手,而且一般用到两个后着就能把对手踢倒。

  周卫国却还是简单地双足迅速交错后移,不但避开了杨大力这一腿,还让杨大力接着的后着根本就没办法使出来。

  杨大力眉头一皱,右腿顺势下压,右足刚落地,就顺势弹起,双腿在空中连环向周卫国踢出。

  周卫国还是微笑着斜向后移。他虽然只学过单兵格斗,没学过武术的拳脚套路,但迭经血战,眼光却是犀利,所以他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避开杨大力的攻击。

  边上的新兵却开始起哄了,一边为杨大力鼓气一边大声说周卫国是怕死鬼,不敢硬接硬架。

  三次攻击都打空却让杨大力收起了开始时的小觑之心。周卫国的闪避方法可能不符合任何一种武术套路,但却简单实用,每次都能避开他的攻击,而且还省力。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恐怕自己就要力气用尽先累倒了。

  想明白这点后,杨大力立刻站定,力聚双臂,双足不断变换着步法,慢慢接近周卫国。

  此刻周卫国已退到了战士们围成的圈子边缘了,再退就出圈了。虽然之前并没有说明退出圈子就算输,但周卫国明白,自己要是真退出圈子恐怕就不好意思再回来了,看来也该反击了。

  此时,杨大力已经逼近,周卫国脸上笑容顿敛,一个左弓步,右拳迅速挥出,击向杨大力胸骨剑突下三角区。

  杨大力虽然料到周卫国该反击了,却没有料到周卫国的动作有这么快,双手刚摆出格挡的姿势,周卫国的右拳已经打在了他身上。

  杨大力浑身一震,一种闷闷的疼痛感觉传遍全身,腹部立刻开始抽搐,身体也不由自主前弓,在这一瞬间,他竟是痛得连呼吸都不能,更别提活动身体闪避了。

  周卫国却没有趁机继续攻击,而是左足后移,恢复站立的姿势。

  周卫国虽然不懂武术的拳脚,但却在德国军校学过人体解剖学。当时解剖教员曾告诉他们,剑突下三角区在遭受稍大的击打力量后即可引起剧烈腹痛,以致腹肌痉挛、呼吸困难、不能直立,在瞬间丧失抵抗力(腹部神经丛反射所致),但如击打力量不大,抵抗力丧失的持续时间却很短。

  过了好一会,杨大力才发觉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也终于可以开始呼吸。在直起身体后,杨大力迅速后退几步,脸色大变。

  刚刚周卫国显然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只要用力稍大,自己就有可能当场毙命!此刻想来不由暗暗心惊。

  围观的新兵们都愣住了,他们还没见过谁能一拳就将杨大力打退的!

  老兵们却是精神一振,能一拳就把傻大个给逼退,看来这位周班长的拳脚也很是了得!

  老兵们立刻开始欢呼,新兵们愣了一会也不甘示弱,拼命呐喊为杨大力鼓气。

  杨大力深吸一口气,再次冲向周卫国,冲到周卫国面前时,才异常谨慎地一拳挥出。

  周卫国一矮身,避开这一拳,右手拇指却扣住中指,在杨大力右肘内侧一弹。周卫国并不知道武术中所谓的“麻筋”,但却知道肘内侧有尺神经走行。(尺神经走行于肱骨内上髁后下方的尺神经沟内,该处受叩击后会产生一种类似触电感的沿尺神经分布区的放射性疼痛。)

  杨大力顿时觉得右前臂内侧直到小指一麻,挥出的这一拳的力量竟是消于无形。

  杨大力一惊之下立刻后退。

  周卫国还是没有趁机继续攻击。

  待手上麻木的感觉消退后,杨大力又活动了一下右手,发觉没有不适后,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些,但再看周卫国时,心中却不免有些发毛。看周卫国的动作,实在不像是练过武术的人,可偏偏他每一下的动作却都这么有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兵们看杨大力傻在那里不由心花怒放,大声说:“怎么样?傻大个,不行了吧?趁早认输得了,给咱班长道个歉,咱班长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新兵们却焦急地叫道:“杨大哥,上啊!快上啊!”

  杨大力环顾一眼围观的新老兵们,一咬牙,再次冲向周卫国。

  周卫国这次却还没等杨大力出手,就右手撮掌成刀,用手掌外缘迅速斩在杨大力右颈外侧中部。(此处在颈总动脉分叉处血管壁的外膜内分布着颈动脉窦压力感受器,当受压后可反射性地引起血压下降。重者可致命,但如力量控制得当,只会造成一过性脑缺血从而引起短暂意识丧失。)

  杨大力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新兵们大吃一惊,立刻冲了上去,老兵们看到杨大力竟昏过去了不由都愣在当场。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新兵们手忙脚乱围着杨大力,大声叫着“杨大哥”,却都不敢乱动。见喊过之后杨大力没醒,新兵们都愤怒地看向周卫国。

  有个新兵忍不住大声说:“班长,你也太狠了一点吧?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你知道吗?”

  周卫国却是不慌不忙走到杨大力身边,蹲下,在杨大力人中和双手虎口处掐了掐,不久,杨大力就悠悠醒转。周卫国微笑着起身,站到一边。

  众人这才放心,看向周卫国的眼神都是既敬且怕。是啊,也没见他怎么用力,怎么就能把这么一条大汉给打成这样?真是太可怕了!

  睁开眼后,杨大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终于清醒过来。

  杨大力很快就站起身,想了想,突然向周卫国一抱拳,说:“班长,俺输了!俺打不过你!你的武功很是了得!以后能不能教俺们?”

  周卫国微笑着说:“其实我没练过武术。”

  众人一听之下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就都以为周卫国是想藏私不教他们武功,所以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周卫国见了他们的脸色,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便笑着说:“我这不是武术,而是从人体解剖学中总结出来的格斗技巧。大家都是革命战友,都是为了打鬼子,我也没什么好藏私的,只要大家愿意学,我一定教给大家。”

  众人这才兴高采烈了起来。

  杨大力突然问道:“班长,什么叫‘人体解剖学’啊?”

  他现在叫周卫国“班长”,实际上已经承认周卫国班长的地位了。

  周卫国说:“所谓‘人体解剖学’,就是指研究人体正常器官形态结构与发生发展的科学。是医学中的一门重要课程。我以前在军校时学过。”

  见众人听得满头雾水,周卫国又解释道:“简单说,就是研究你身上哪个地方都有哪些东西,有什么用!”

  众人这才明白,不由对这个读过军校的班长更是佩服。

  周卫国继续说:“大家可能觉得我刚刚的动作有些奇怪,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没练过武术拳脚套路,但却学过人体解剖学,知道人身上哪里是要害。打架时,防御,我只要用最简单的动作避开对手对这些部位的攻击,而进攻,只要用最快速有效的动作往这些东西上招呼就行了。”

  杨大力一拍脑门,说:“难怪俺只觉得班长动作古怪,不像武术套路,却又偏偏打得俺不能还手,看来这‘人体解剖学’还真是个好东西!俺以前的武术都白学了!”

  周卫国正色说:“杨大力同志……”

  杨大力打断周卫国的话说:“班长,您以后叫俺大力就行了,俺以后还要跟着您学呢!”

  周卫国笑了笑,说:“大力,你要说你以前的武术都白学了也不对。练武术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好勇斗狠,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像刚刚有个小兄弟说的,就算是比武,也讲究点到为止。”

  众人不由微笑着看向刚刚责问周卫国的那个新兵,那个新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周卫国说道:“而格斗技巧就不一样了,它原本就是专门为了打架甚至是杀人设计的,各种动作都只求简单有效,相对于武术来说,就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甚至是卑鄙无耻了。”

  周卫国突然面色一紧,说:“不过,日本鬼子本来就都卑鄙无耻,我们要打鬼子,就不能跟他们客气,不管什么方法,只要有效,只管用上去!绝不要跟鬼子讲什么道义!他们到中国来,就是强盗,跟强盗还有什么好说的?往死里打就是了!”

  战士们都点了点头。

  周卫国又拍了拍杨大力的肩膀,说:“大力,你没事了吧?”

  杨大力呵呵一笑,说:“班长,俺没事了!多亏您手下留情!”

  周卫国说:“那好,我们不是还有两样没比吗?你要没事我们就今天比完吧。”

  战士们全傻了。

  老兵们又开始郁闷了。这个班长也是,好不容易傻大个佩服你了就见好就收吧,人家是山里人,打不过你,爬山跑山路还能输给你啊?要真赢了你看你怎么收场?

  杨大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班长,您就别逗俺了。俺不对,俺给您赔不是了!您别怪俺!”

  周卫国正色说:“大力,我不是逗你。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说好比三场就一定要比三场。哪怕后面两场我都输了,我也认了!”

  杨大力想了想,大声说:“好!班长!无论您后两场赢了输了,俺都服您!班长都由您来当!这些兔崽子谁敢不服俺就揍谁!”

  杨大力这话说出来,新兵们都连连点头称是。老兵们见不管胜负自己都不用在这傻大个手下当兵也都放下了心,但随后就对这个傻大个居然将自己这些老兵也归于“兔崽子”之列颇有微词。

  周卫国笑了笑说:“无论胜负,无论谁当班长,我们都是好兄弟!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异口同声说道:“是!”

  说完,相视一笑,先前的矛盾也就随着这一笑而烟消云散了。

  周卫国又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全班都全副武装来比试比试,看谁先爬上对面那座山,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大叫道:“好!”

  很快就都拿起了武器。

  在周卫国的带领下,二班出了院子。

  周卫国在前面用脚划了条横线,作为出发线。等众人都准备好了,周卫国大声叫道:“全体都有,急行军,目标,对面山顶,出发!”

  众人立刻发一声喊,飞快地朝对面的山峰冲过去。

  刚开始,杨大力跑在最前头,但很快,周卫国就追上了他,杨大力不断加速就是甩不开周卫国。两人就这样齐头并进,很快就跑到了山脚下。

  这山海拔有好几百米,在山里人眼里虽然不是很陡,但对一般的南方人来说却算得上险峰了。

  一碰到山,杨大力立刻就来了精神,手脚并用,迅速向山上爬去。山里人要连这山爬着都觉得难那也就不用活下去了!

  但杨大力爬到半山腰时却吃惊地发现,周卫国竟然就在边上离自己不远处正往山上爬,动作的熟练程度竟一点也不亚于自己,而且轻松自如。他当然不知道周卫国当年在教导连天天都要全副武装野外行军,教导连周围的各种山都被他爬遍了。

  敌后根据地(六)

  就这样,在杨大力爬到山顶时,周卫国也毫不意外地同时到达,两人竟是打了个平手。

  眼看着包括跟自己同村的那些战士在内的所有其他二班战士都被远远甩在后面,杨大力不由朝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没说的,班长,俺服了您了!您比俺们这些山里人还会爬山啊!”

  周卫国哈哈笑道:“痛快啊痛快!好久没这样活动了。我当初当新兵的时候,这样的山每天少说也要爬个十几座呢!”

  杨大力暗中吐了吐舌头,心说:“难怪!”

  过了好一会,新兵们也跟着爬了上来。他们毕竟都是山里人,爬山是他们的强项。

  又过了好一会,老兵们才陆续到达山顶。这些老兵虽然仗打得多,却不像这些新兵一样在山里长大,一时还无法适应在短时间内爬上这么一座山,所以到山顶后个个都是气喘吁吁。当见到神态还算正常的新兵后,老兵们终于收起了心里残存的一些对新兵们的轻视。

  新兵们都看向杨大力,他们在后面,不知道周卫国和杨大力究竟谁先爬上山。

  杨大力和周卫国相视一笑,周卫国说道:“这一次不分胜负,我们接着比第三场。”

  杨大力大声说:“好!”

  众人见他俩爬完这么一座山后竟像没事人一样还要马上开始比试第三场,虽然很是佩服,却也不免心中暗暗叫苦,怕这两个牛人也要他们陪着跑。

  周卫国和杨大力对视一眼后,周卫国说道:“我看大家也累了,不如你们就在山顶先休息一会。我和大力就从这里开始跑好了。你们在山顶也看得清楚不是?”

  众人立刻大点其头。

  周卫国转向杨大力说:“大力,一会我们比试的是耐力,不是速度,看谁坚持的时间更久!”

  阳村周围都是山,也没有现成的路围绕着村子,所以两人要比的实际上就是跑山路了。

  作为山里人,连爬山都不能超过周卫国,这让杨大力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现在要是连跑山路都怕,那自己以后岂不是不用在虎头山区混下去了?所以在听周卫国说完后,杨大力有些不服气地说:“班长,不瞒您说,俺没当兵的时候,每天都要跑二三十里山路呢!”

  周卫国笑道:“那好啊!按我的估计,我们绕村子跑一圈大概有两公里,也就是四里路了。不如我们先跑上十圈,你说好不好?”

  杨大力倒吸一口冷气,十圈那可就是四十里啊!虽说自己跑惯了山路,但要说一口气跑四十里山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禁有些怀疑地看向周卫国。说实话,他可不相信这位班长能一口气将这十圈跑完。说不定这是班长使的计,目的就是要吓唬自己,好让自己主动认输。想到这里,杨大力忍不住心中暗道:“你要俺自个认输,俺就偏不认输!看看谁能跑!”

  他虽然认同了周卫国的班长地位,但内心最深处的好胜心还是有的,再说,刚刚爬山没有胜过周卫国也让他感到很没有面子,他可从来就没想过周卫国在爬山和跑山路两项上都和自己能有一拼,爬山没赢已经说不过去了,跑山路岂能示弱?虽然就算跑山路自己赢了但按照先前的约定打成平手也算自己输,而且自己也没指望会比这个周班长更会带兵,但好歹是争回了点面子啊!

  周卫国虽然猜到了杨大力的想法,却不说破,只是微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跑怎么样?”

  杨大力说:“好!班长,你先跑吧!”

  他对周卫国有意见,所以称呼也从“您”变成了“你”。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让别人下口令,一起开始吧,反正又不是比速度,也不争这一会!”

  杨大力说:“好!一起开始就一起开始!”

  周卫国叫来个战士,交待了几句后,就站到了杨大力身边,待两人都做好准备之后,这战士大叫一声:“跑!”

  两人便迅速向山下跑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两人此刻却浑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飞也似的就跑下了山,看得一众二班战士目瞪口呆!就算借他们个胆他们也不敢这么下山啊!要不然早把屁股摔成四瓣了!(呵呵,突然想起,我两岁多的外甥女调皮的时候我就威胁她说:“再调皮就把你屁股打成四瓣!”然后她就骂:“臭舅舅!”)

  一到山下,杨大力就在略为调整呼吸频率后撒开步子绕着村子跑了起来。

  杨大力越跑越快,很快就把周卫国甩在了后面,这终于让他高兴了起来。看来这位班长以前爬的山虽然多,跑山路却是不如自己了!

  山顶的新兵们见杨大力遥遥领先都高声欢呼。他们虽然认同了周卫国班长的地位,但杨大力要是赢了毕竟也给自己这些人长脸了。

  周卫国却没有急着追赶杨大力,而是慢慢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频率和步伐。渐渐的,杨大力却也没法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了。

  三圈以后,杨大力突然发觉自己的呼吸竟然开始急促起来,不由大吃一惊。才跑了十几里山路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其实按杨大力的耐力本来跑个二十里山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只是杨大力好胜心切,过早加速,体力消耗过大,此刻自然有如强弩之末了!

  又过了一会,周卫国渐渐追了上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在快跑完第四圈的时候,周卫国已经追上了杨大力。

  两人并肩跑的时候,杨大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再听到边上周卫国均匀的呼吸,对比自己粗重的喘息,杨大力明白,自己输了!但如果自己连预定的十圈的一半都没有跑满就认输又实在是太丢人了!所以杨大力还是咬牙继续往前跑,只是额头已经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这时,周卫国已经超过了杨大力,杨大力努力想要追上去却都没成功,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卫国越跑越远。

  第五圈跑不到一半,杨大力终于受不了停了下来,丢人就丢人吧!实在是跑不动了!

  杨大力正要就势坐倒,却发现周卫国已经飞快地跑了回来。

  在杨大力愕然的眼神中,周卫国扶住了杨大力,说道:“大力,长跑之后不能马上坐下,来,我扶着你,再往前走一段。”

  山顶上的二班战士这时也都下来了,几个人立刻上前接替周卫国搀住杨大力。

  周卫国吩咐道:“你们扶着大力再走一段路,等他呼吸和心跳恢复到接近正常才能让他休息。我还要再跑几圈!今天真是过瘾啊!好久没有跑得这么舒服了!”

  说完,也不顾二班战士异样的目光,继续跑了起来。

  包括杨大力在内的二班战士在面面相觑之后,几乎异口同声说道:“疯了!咱班长疯了!”

  周卫国越跑越顺,全身毛孔仿佛都张开了,只觉畅快无比。

  从离开南京开始,他就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处处谨小慎微,此刻有机会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放开了跑他哪里还想停下来?

  渐渐的,整个三连都跑到村口看热闹了。他们都不明白新任的一排二班班长为什么会像疯子一样绕着村子跑。

  在周卫国跑完第十圈终于停了下来边走还边大呼过瘾的时候,他也得到了经三连战士一致同意给他起的外号——周疯子。

  第二天,杨大力没能按时起来参加训练。当然了,不管是谁跑这么长山路又用力不当第二天也起不来的!

  杨大力这种情况如果处理不当是会留下隐患的,好在周卫国自己经历过这个过程,在昨晚就按照当年在教导连时老兵们的各种密法给杨大力做足了预防工作,所以杨大力才得以在几天以后就恢复正常,这倒是比周卫国当年恢复得要快。不过自此以后,杨大力再也不敢在周卫国面前提跑步了!

  周卫国也没有食言,比试之后的第二天就决定在全连集训之后给自己的二班加小灶,教他们自己创造的结合了人体解剖学知识的格斗和拼刺技巧。

  连里组织的集训结束后,周卫国把二班拉回了驻地,关上了院门。

  众人见他这么神神秘秘的心中也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周卫国低声说:“今天,我将要教你们的,是如何最有效地杀死你的敌人!这同样也意味着最好地保护自己!不要跟我说什么江湖道义,点到为止之类的话。把你们脑子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抛开!因为你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是日本鬼子。他们的凶残和狡猾是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远比你们要训练有素!他们的装备远比我们的要好!他们的弹药远比我们要充足!但是,你们也不用怕,因为我会教你们如何打败这些人!再厉害的鬼子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把他脑袋砍下来他也照样会跟狗一样地死掉!”

  十二个战士听得都是热血沸腾!

  周卫国又低声说:“不过我教的这些动作都上不得台面,被别人看见会骂我太阴狠毒辣的!所以我才要偷偷教你们,明白不?”

  众人大点其头。

  周卫国说:“还有,格斗和拼刺的动作我可以教你们,但具体到运用时,还要有充足的体能来支持,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加强对你们体能的训练!格斗拼刺训练结束后大家都全副武装跟着我跑山路!”

  大家一听这话几乎立刻都要晕过去。

  像杨大力那么强壮的一条汉子都在跟着疯子班长跑了一半之后累得脱了力,杨大力今天早晨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自问自己的体力还不如杨大力,如何敢跟着这疯子班长跑山路?

  周卫国看见众人的神色哪里还能不明白,立刻安慰道:“大家放心,昨天是我不对,不该放开了跑,但平常训练我当然不会要求大家跑这么多山路,今天就先绕村跑两圈吧。八里地你们总跑得下来吧?”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但周卫国马上又说:“不过以后我们要慢慢将训练量提高到五圈二十里地!你们要知道,一次急行军二十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的!”

  众人听了他的话不由立刻心跳加速,接着就开始议论纷纷了。二十里山路啊!对你这个疯子班长当然算不上什么,可我们几时急行军过这么长距离啊?老兵中也有参加过长征的,也有一天走上百里路的经历,但此刻听说平常训练就要急行军二十里也是直翻白眼,要知道急行军和行军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周卫国脸一沉,说:“怎么?怕了?你们还是不是爷们?跑几里山路就会死了?告诉你们,谁要觉得自己是孬种,趁早给我滚蛋!我们二班没有孬种!”

  他这一说,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虽然受不了周卫国一惊一乍的话,但好歹都是爷们,谁想当孬种啊?

  周卫国说:“大家可能担心自己在训练之后也会像杨大力同志一样累得脱力。放心吧,只要按着我制订的训练计划练,你们一定不会出事!这一点我敢保证!要知道我以前也当过新兵,我自己就是这么被练出来的!”

  周卫国本想把自己当年甚至是由一个教导连训练的这件事告诉这些兔崽子们,但仔细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不吓他们了。

  众人听了周卫国的话不由将信将疑,不过如果真如这个疯子班长所说自己这些人都能被他训练成像他那样,倒也是很有诱惑力的,不由有些意动。

  周卫国见了众人的脸色,立刻加了把火,说:“同志们,让我们一起努力,把我们二班变成整个三连……不,是整个独立团……整个虎头山区最强的部队!让鬼子听了我们的名号都要两腿打哆嗦!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立刻被他煽动起了情绪,都大声吼道:“好!”

  于是,周卫国就在这一天下午正式开始教授二班战士单兵格斗和拼刺技巧。周卫国教授的单兵格斗技巧结合了解剖知识,力求简单有效,和武术动作有很大区别;拼刺动作更是周卫国结合了实战经验在国军原有拼刺动作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简捷明了,都力争一击毙命,还充分利用了腿法、枪托、弹夹/弹仓,令人防不胜防。这些动作之阴狠毒辣,效率之高远超众人想象,所以众人练起来都是心惊肉跳!

  格斗和拼刺训练结束后,二班又在周卫国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出了院子,准备绕着村子跑山路。

  在村口的时候,正碰上了李勇带的一班。

  李勇笑着跟周卫国打招呼说:“老周,带着你的兵干什么去啊?”

  周卫国笑道:“还能干什么?跑山路啊!”

  李勇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周卫国不但曾是国军团长,还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他的训练方法自然也有独到之处,自己的一班何不跟着他一起训练?

  想到这里,李勇立刻说:“这样啊,我也正要带着他们跑山路呢,不如我们两个班一起训练吧?”

  一班战士都愣住了,刚刚班长不是说回驻地休息的吗?怎么又搞出个跑山路了?

  周卫国笑笑说:“行啊!”

  李勇又嗫嚅半天说:“这个,老周啊,干脆我们两个班以后都一起训练得了!”

  周卫国愣了愣,说:“好啊,大家一起训练也有个伴不是?”

  李勇立刻眉开眼笑。北上的路上他可是见识过周卫国的本事的,跟着他学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一班也在李勇的带领下跟着二班加练。

  周卫国教授的格斗和拼刺技巧算是让李勇大开眼界了,不过在跑了几天山路后,李勇终于忍不住问周卫国:“老周,你教的格斗和拼刺技巧是很好,可你这样天天带着我们跑山路到底训练得是什么啊?”

  周卫国装作不解,说:“训练?我这哪里是在训练他们啊?这帮兔崽子精神头好得很,天天就会打架,不让他们跑累了怎么管教他们?”

  听得李勇目瞪口呆。

  见李勇被骗,周卫国不由哈哈大笑。

  李勇顿时明白自己被骗,不由用力拍了周卫国肩膀一下,说:“老周,你这人不厚道!连这个也瞒我!”

  周卫国笑道:“谁让你这么好骗啊?我这么说你就信了?”

  随即正色道:“我这是在训练他们的耐力。要知道,目前我们的装备和战斗力都比不上鬼子,遇上小股鬼子我们当然揍他狗日的!但要是遇上大批鬼子呢?那就只有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虎头山区多的是什么?山啊!我让他们天天在山上跑,一旦真要躲起鬼子来,鬼子哪里还能追得上?”

  李勇想了想,说:“老周,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怎么仗还没打就想着逃命了?”

  周卫国正色说:“老李,你这话就不对了!逃命也是本事!明知道打不过别人还打那不叫勇敢而是愚蠢!我已经失去太多的兄弟了!我不想再让我现在的兵白白死掉!我的兵个个都是宝贝!一个都不能少!只有我算计鬼子的份,没有鬼子算计我的可能!赔本买卖我周卫国是不做的!”

  不知为何,听了周卫国的话后,李勇心中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虎头山的鬼子要倒霉了!”

  敌后根据地(七)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周卫国一个人在村外转了一圈,习惯性地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后才回了村。

  进村后不久,周卫国就听见身后人声鼎沸,伴随着独轮车特有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周卫国回头看向村口,见许光荣正陪着一个穿着八路军军服,还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进了村。后面跟着一大队人,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穿着八路军军服,周卫国认得他们正是三连二排的战士。其他人却是五花八门,工人、农民,什么装束都有。这一队人大多都是或推着独轮车,或扛着背着一些箱子。

  看得周卫国稀里糊涂,这些是什么人?

  许光荣一眼看见周卫国,立刻大声叫道:“卫国,你过来一下。”

  周卫国应了一声后走了过去。

  等周卫国来到身边,许光荣指着那戴眼镜的中年人对周卫国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兵工厂的丁义生丁厂长。”

  又指着周卫国说:“这位就是我们三连一排二班班长周卫国同志。”

  丁义生微笑着和周卫国握了握手,说:“这一路上许连长就没少夸你!我看许连长没有夸错,像你这种年纪就能够为了抗日而不计较个人功名得失,实在是难得!像条汉子!”

  周卫国微笑着说:“如果我不是加入八路军,丁厂长也会这么说吗?”

  丁义生哈哈一笑说:“只要你是真心抗日,不管你参不参加我们八路军,我丁义生都一样佩服你!再说,就凭你这份坦荡就足以让人钦佩了!”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丁厂长过奖了。”

  不由对丁义生生出了好感。

  丁义生转向许光荣说道:“许连长,你看阳村也到了,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接下来就让我们自己选定厂址吧。”

  许光荣说:“丁厂长你太客气了,兵工厂的同志更辛苦!你们还是在村里先休息休息吧?”

  见许光荣满脸诚意,丁义生想了想,说:“那好,我们就客随主便,先休息一会吧。”

  许光荣立刻大声对二排长说道:“二排长,带兵工厂的同志们先去休息休息。”

  二排长应了一声,立刻把兵工厂一众人往村东预先安排好的休息地点带。

  丁义生笑着对许光荣说:“许连长,那我就偷懒去喽!”

  许光荣笑着说:“丁厂长说笑了,休息一会怎么能说偷懒呢?以后我们要麻烦丁厂长的事情还多着呢!”

  丁义生笑道:“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不用客气。”

  许光荣立刻眉开眼笑,丁厂长既然这么说,自己以后当然是少不了要多跑几趟兵工厂为三连谋一谋“私利”了。

  丁义生又转向周卫国说:“周班长,我们改天再聊可好?”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是卫国的荣幸!到时还望丁厂长多多指教!”

  丁义生正色说:“周卫国同志,我可不是在说客气话!我听许连长说你曾留学过德国军校。德国的军事工业远比我们中国发达,虽然你不是学兵工的,但毕竟在德国军校待了两年,所见所闻,肯定对我们这些搞兵工的有所启发。”

  丁义生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话突然让周卫国想起了严谨实干的德国人。周卫国不由对他肃然起敬,说:“丁厂长说的是!我是中国人,更是一名中国军人,为国效力是我的本分!只要是对抗日有帮助的事情,丁厂长就算不说我也会尽全力去做的!”

  丁义生点头说:“这就是了!只要我们中国人都像你这么想,日本鬼子肯定要被我们给赶出中国!”

  周卫国说:“我相信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丁义生笑着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便跟着兵工厂众人走了。

  周卫国转身,正看见笑眯眯的许光荣,不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许光荣却是微笑不语,只是手轻轻摆了摆,还悄悄指了指没走远的丁义生。

  周卫国凑到许光荣耳边问道:“连长,你这是干什么?”

  许光荣低声笑道:“卫国,你就偷笑吧!兵工厂搬到我们阳村了,丁厂长又对你这么欣赏,以后我们三连的弹药补充那还不是近水楼台吗?”

  周卫国失笑道:“连长,你也太那个了吧?”

  许光荣佯怒道:“什么这个那个?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打鬼子?谁不知道我们三连是独立团的尖刀?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周卫国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一事,说:“对了,连长,兵工厂怎么会放在我们阳村?”

  许光荣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看看我们阳村,周围全是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还有我们尖刀三连驻扎,上级当然要把兵工厂放在我们这里了!”

  周卫国呵呵一笑,说:“连长,怕是你在团长面前苦苦哀求才把兵工厂抢过来的吧?”

  许光荣脸上顿时微微一红,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于周卫国眼光之毒辣!知道根据地要建兵工厂后,许光荣就三天两头往团部跑,团长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又看在三连上次打鬼子的份上,才最终决定把兵工厂的厂址确定在阳村,这种比较没面子的事情许光荣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没想到周卫国简单一句话就把实情给逼出来了!

  其实许光荣也是多想了,周卫国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看见许光荣的脸色,立刻明白被自己说中了,不由看着许光荣嘿嘿直笑,却是不说话。看得许光荣浑身不自在,挥了挥手,说:“不说了,我去安排兵工厂的同志休息。”

  说完就快步走了,看得周卫国直乐。

  许光荣走出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对了,一会有个你的熟人会找你。”

  周卫国愣了愣,说:“熟人找我?我才来虎头山没几天,哪里会有什么熟人找?”

  许光荣突然笑了,脸上表情极为古怪,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理会周卫国,转身追丁义生去了。

  留下满头雾水的周卫国。

  不过周卫国想了一会对于这个将要来找自己的熟人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多想。

  随即看到从身边过去的兵工厂一干人,周卫国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人运送的肯定就是兵工厂的机床了,只要看看这些机床的重量轻到可以用独轮车推甚至是肩扛背负就知道,这些机床有多简陋!用这些机床能造出什么武器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转念一想,周卫国不禁又开始佩服起这些敬业的工人了,毕竟他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都想着造武器打鬼子!

  眼看兵工厂的人都过去了,周卫国也准备回驻地。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学长,是你吗?”

  周卫国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而且看四周也没有别人,看来就是跟自己说话了,一回头,就看见一身八路军装束的陈怡和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八路军小战士。

  周卫国不由一愣,指着陈怡说:“咦,你怎么也成八路军了?”

  周卫国说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相对于自己当初的来历不明,人家可是名单上列着大名的革命青年,到敌后根据地来不参加八路军难道是来旅游的?

  想明白这点,周卫国立刻尴尬地笑了笑。

  没想到陈怡的脸却突然红了,头也低了下去,摆弄了半天衣角却不说话。

  周卫国有些奇怪,不由说道:“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陈怡抬头看了他一眼,脸却是更红,再次低下了头。

  周卫国更是奇怪,这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呢?好像当初一起北上时不会这样的啊?再一想,周卫国突然明白了。

  怪就怪自己,表示惊讶的叹词这么多,怎么就偏偏说“咦”呢?这小姑娘名字就叫“怡”,自己说“咦”她恐怕还以为自己在昵称她为“怡”呢!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这个……这个……我说的是‘咦’,不是‘怡’……不对……是……唉,总之……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惊讶……”

  周卫国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这简直就是越描越黑了!唉!这小姑娘也是,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怡”呢?

  周卫国略微把身体放低,看着陈怡的眼睛,说:“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陈怡还是不说话,却点了点头。

  周卫国松了口气,再看了眼脸红到耳根的陈怡,不由心中暗笑。

  这小姑娘也是,以前听张楚叫她“怡”也没见她有这反应啊!

  良久,陈怡才低声说道:“学长你都可以参加八路军,为什么我不能?”

  周卫国陪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随即想起一事,说:“刚刚许连长说有个熟人找我,难道说的就是你?”

  陈怡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接下来周卫国也找不到话题,干脆就闭上了嘴,两人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

  周卫国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

  良久,陈怡突然抬头一笑,说:“学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今天从老乡那里刚听来的。”

  周卫国赶紧说:“好啊!”

  他可不想两人就这样尴尬下去。

  陈怡微笑着说:“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座山,叫‘俺是山’;山上有座庙,叫‘俺是庙’;庙里有个洞,叫‘俺是洞’;洞里有头猪,叫什么?”

  周卫国不假思索说道:“俺是猪啊!”

  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见陈怡和她身后的那个小战士正不住偷笑,顿时明白,不由失笑。

  这小姑娘真是够古灵精怪的!

  不过这样一来,两人都开始笑,气氛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周卫国笑道:“来而无往非礼也,我也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陈怡笑道:“学长请问!”

  心中却想:“学长吃了亏,问的问题不用说也是有套子的,只是自己小心提防,总不至于着了他的道吧?”

  周卫国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后说道:“从前有个哑巴,他想买个铁锤,所以他就去了铁匠铺。进了铁匠铺后,这哑巴就对着打铁师傅做了这么个手势。”

  说着,周卫国摆出左手持钉,右手持锤锤击的动作。

  周卫国接着说道:“于是打铁师傅知道他要买铁锤,就卖了一把铁锤给他。”

  陈怡点了点头,却不明白这有什么特别的。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时,铁匠铺里又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他想买一把剪刀,他该怎么办?”

  陈怡略一思索就笑了,说:“很简单啊,他对打铁师傅做这个手势啊。”

  说完,陈怡就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做了个剪刀剪东西的手势。

  周卫国摇头微笑不语。

  陈怡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食、中指又做了一遍剪东西的手势后抬起头说:“学长我说的不对么?这个手势难道不像剪刀剪东西?那打铁师傅难道会看不懂?”

  周卫国说:“其实答案很简单,这个人走进铁匠铺后就对打铁师傅说:‘师傅,我想买一把剪刀。’然后师傅就给了他一把剪刀,他付过钱之后就带着剪刀走了。”

  说完,微笑着看着陈怡。

  陈怡顿时目瞪口呆。她身后的那个小战士不由笑出了声。

  周卫国笑着解释道:“我没说第二个人也是哑巴啊!他可用不着比划手势!”

  陈怡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随即嫣然一笑,说:“我明白了,学长是要告诉我,我这回犯的错误和学长刚刚犯的错误一样,都是因为思维定势!”

  周卫国立刻对陈怡竖起了拇指,说道:“聪明!”

  陈怡脸微微一红,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学长,你肚子最近有没有再疼了?”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肚子疼?”

  陈怡说:“我们北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肚子疼习惯了吗?看来是常发作,我问过一个老郎中,他说你这样很可能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你以后可要多注意。”

  周卫国傻了。那时自己说肚子疼只是随口说说的,可没想到陈怡居然记在心里,心中不由顿时生出内疚的感觉。

  陈怡又说道:“我以前很崇拜‘东吴双杰’两位学长,可自从认识学长你之后,觉得你就算跟他们两位学长比肯定也是毫不逊色!但我从来就没听人提起过有个叫周卫国的学长!可见有本事的人未必就一定有名。学长你说是吧?”

  周卫国更傻了,这叫他怎么回答?周文和周卫国本就是一个人,如何牵扯得清?

  陈怡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像学长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是‘人杰’!相比之下,周文和刘远两位学长就失之文弱了。看他们两人毕业后立刻无声无息就知道了!”

  周卫国赶紧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没准他们两人无声无息都有原因呢?”

  自己和好朋友的名誉当然是需要维护的,尤其在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面前。

  陈怡撇了撇嘴说:“依我看未必!他们两人当年虽然可称‘人杰’,但真到了抗战需要他们挺身而出时却是不知所踪!可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实在是有道理!”

  周卫国不由心中苦笑。这小姑娘的心思变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天啊?就从崇拜“东吴双杰”变成鄙视了!可见名人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周卫国明白在这点上说不过这小姑娘,只好转换话题,说:“对了,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投奔八路军呢?”

  陈怡说:“离开苏州后,我曾看过一个叫EdgarSnow(即埃德加·斯诺)的美国人写的书,叫《RedStarOverChina》(即《红星照耀中国》,后来的中译本叫《西行漫记》)。从这本书里,我了解了红军,还知道了陕北的延安。读过后我才知道,在我们中国,还有那么一个自由民主的地方!所以我就决定投奔红军!也就是现在的八路军了!”

  周卫国笑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去延安,那里才是你心目中的圣地啊?”

  陈怡脸又是一红,说:“只要是干革命工作,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

  其实北上的这一批大学生大多去了陕北,留在虎头山根据地是陈怡自己提出来的,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和她同时留在虎头山根据地的还有张楚,那原因就很简单了,因为陈怡留下了。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也是!那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干革命工作呢?”

  陈怡说:“双溪乡。”

  周卫国想了想说:“双溪乡?好像我们阳村也属于双溪乡吧?”

  陈怡说:“是啊!上级决定在双溪乡成立人民乡政府,乡政府就设在你们阳村东南边的上洞村!由我担任乡长!”

  说完,一脸的自豪!原来,作为刚成立不久的根据地,能有两个投身革命的大学生主动要求留下使根据地领导大为惊喜,所以决定对两人加以重用。但因为两人刚到根据地,还不熟悉情况,所以才分别派他们到乡里先担任一段时间基层干部,待熟悉情况后再另行安排工作。陈怡去的正是周卫国所在的双溪乡,张楚去的则是双溪乡边上的下塘乡。

  周卫国一愣,说:“人民乡政府?”

  陈怡说:“是啊,就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政府!”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说:“听起来倒是不错。你当乡长?”

  陈怡眨眨眼,说:“学长是不是认为我没这个本事?”

  周卫国赶紧说:“怎么会呢?”

  陈怡笑了:“学长不笑话我就好!对了,学长,你以前不是学法学的吗?人民乡政府刚刚成立,法规还不完善,不如就由你来帮我们制订一些基本法规吧?”

  周卫国连连摆手,说:“这个……我还要训练,下次再说吧。”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同时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以后像自己这种半桶水的法学院学生就不要随便出来现眼了!”

  眼看周卫国跑远,陈怡突然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小战士说:“小刘,我们走吧!”

  小刘愣了愣,说:“陈乡长,我们不在阳村休息了?”

  陈怡坚决地说:“不休息了!”

  小刘有些急了,说:“陈乡长,团长叫我一路上要照顾好你,可阳村离上洞村还有二十里地,中间再没其他村子了,不在这里休息你怎么能受得了?工作队半个月前就进上洞村了,我们不用急着赶路的!”

  陈怡一跺脚,说:“我就是不想在这里休息!你走不走?”

  小刘立刻说:“好好好,我走……”

  心中却是实在不明白这个一向脾气好的陈乡长怎么会突然生气了。

  反扫荡(一)

  兵工厂的选址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最终厂址就定在阳村后山的一座大溶洞里。

  这座溶洞地方既大,位置又隐蔽,通风也好,还有充足的水源,更省了大兴土木,机床搬进去组装好后很快就可以投入生产了,所以兵工厂上下对此都非常满意。

  丁义生果然如约多次邀请周卫国到兵工厂参观,还跟他做了几次长谈。

  由于兵工厂设备简陋,在周卫国的建议下,丁义生把兵工厂的生产重点放在了手榴弹和地雷上。

  手榴弹自然是仿制的周卫国心目中的经典——德国M24长柄手榴弹了。不过为了简化工序,同时也因为生产不出像M24手榴弹BZ24引信那样的拉发火管,丁义生将M24手榴弹那种费工费时的空心木柄变成了实心木柄,引信也相应移到了弹体的底部(这倒和后来德国人在二战中后期为了缩短制造周期而生产的M43手榴弹曲异工同),不过装填土炸药的仿制手榴弹和装填TNT的真M24手榴弹比起来,威力自然是差远了!但像手榴弹这种近战利器,有总比没有好!地雷由于受技术条件限制,只能生产简单的绊发雷,同样因为装药的问题,威力有限。除了生产手榴弹和地雷,兵工厂也就只能打造点刺刀,小修修步枪而已。至于目前部队最急需的子弹和炮弹,凭兵工厂现有的条件就不是一时半会能生产的了!

  不过就算这样,许光荣对兵工厂也已经很满意了,尤其因为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三连从兵工厂领到的手榴弹和地雷在数量上比原来配发的要多出很多。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转眼周卫国来到虎头山根据地已经有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班二班的战士都被周卫国训得嗷嗷叫,绕村跑山路的训练也早就加到了五圈二十里!而战士们的体能也在高强度训练后不知不觉得到了提高,原本一些高难度的战术动作和格斗、拼刺技巧也很快就掌握了。

  这天下午,周卫国正带着一班二班加练拼刺,突然,连部通讯员小跑着进了院子,告诉周卫国连长叫他去一趟连部。

  周卫国虽然不知许光荣找他有什么事,但还是在向李勇交待了几句后就和通讯员直奔连部。

  进了连部,见屋里只坐着许光荣一个人,而且还眉头紧锁,周卫国不觉有些奇怪,问道:“连长,你这是怎么了?”

  见周卫国进来,许光荣立刻眉头一展,站起身来招手说:“卫国,来,这边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周卫国走了过去坐下后,许光荣才跟着坐下,说:“我刚接到上级的敌情通报,鬼子将在这几天对我虎头山根据地进行‘扫荡’!”

  周卫国一愣,说:“扫荡?”

  许光荣点了点头,说:“鬼子妄想通过这次‘扫荡’将虎头山的我军部队彻底消灭!说起来,这次鬼子的‘扫荡’和我们连还有很大关系。”

  周卫国皱眉说:“鬼子弄这么大动静和我们连能有什么关系?”

  许光荣说:“我们独立团到虎头山区也没多久,鬼子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实力,所以和我们从没发生过大的战斗。但前段时间我们连和鬼子不是打过一次遭遇战,全歼了鬼子一个加强小队吗?”

  周卫国愕然说:“损失一个加强小队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报复吗?”

  许光荣叹道:“你说对了一半,鬼子这次的扫荡是报复没错,但却不是为了那个损失的加强小队。”

  周卫国说:“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许光荣说:“你还记得上次那个鬼子小队里有个少佐军官吗?就是那个死在你手上的军官。”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有个少佐,好像叫做山本青木。”

  许光荣说:“没错,就是这个叫山本青木的!根据内线的情报,山本青木的父亲是鬼子的一个中将,估计他把山本青木送到涞阳来原本只是为了让他混个资历的,可没想到会死在你的手上,所以他大为愤怒。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说虎头山只有我们八路军一个团,所以他这次就决定报复我们了。”

  周卫国说:“那鬼子准备出动多少兵力?”

  许光荣说:“情报说,鬼子这次要从驻涞阳、清源、太丰三县的部队中抽调出共2000多鬼子,还有一个团的伪军配合作战。”

  周卫国倒吸一口冷气。别说现在光鬼子就超过了独立团的兵力,就算是兵力相当,凭独立团的战斗力也没法跟鬼子比啊!这仗该怎么打?

  许光荣这时也正问道:“你帮我想想,这仗该怎么打?”

  周卫国没有说话,而是以手支头,皱紧眉头开始思考。

  许光荣也明白现在敌我兵力对比悬殊,自己的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在一边默不作声。

  良久,周卫国终于抬起了头,说:“对于鬼子的所谓‘扫荡’,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根据我以前和鬼子交战的一些经验教训,我想对这次我们根据地的反‘扫荡’作战提三点建议。”

  许光荣立刻面露喜色,说:“说吧。我相信你!”

  周卫国沉声说:“第一,转移群众。第二,坚壁清野。第三,主动出击。”

  许光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满脸疑惑地说道:“卫国,转移群众和坚壁清野我都能理解,可主动出击我就不明白了!这次参加‘扫荡’的鬼子伪军加起来有将近四千人,我们独立团全团才一千多号人。至于战斗力,不怕人笑话,我看除了几支老连队和鬼子还能有一拼,其他部队就算两三个人打鬼子一个都未必能占到便宜!这一点你可比我清楚!就这样我们还要主动出击?那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周卫国说:“连长,我想你也明白,鬼子这次‘扫荡’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消灭我们独立团。鬼子这次出动的兵力比我们多,武器装备比我们好,战斗力也比我们强。我们要是跟鬼子硬碰自然是下策。而如果我们坐等鬼子打上门来,那就失去主动性了。虽然虎头山地区山脉连绵,独立团要是真躲起来鬼子未必能找到,但如果我们不和鬼子好好打几仗就躲起来不但将失掉民心,更是把老百姓往火坑里推!”

  许光荣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敌我兵力对比悬殊,怎么个主动出击法?”

  周卫国说:“连长,给我地图和铅笔。”

  许光荣立刻从腰间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地图,在桌上铺开,又递了一支铅笔给周卫国。

  周卫国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了铅笔,在地图上扫视了几眼后,迅速开始了勾画。

  很快,周卫国就勾画好,起身将地图转向后走到许光荣身边指着地图说:“连长你看,虎头山地区包括我们虎头山和北面的太丰、西面的涞阳、南面的清源三县,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太丰、涞阳、清源三县刚好呈一个半圆围住了虎头山,不利于我们的发展;但从鬼子的角度来看,虎头山就像一个楔子楔入了三县之间!同样对鬼子造成了威胁!所以鬼子才想将我们除之而后快!而不单纯是一次报复行动!鬼子这次‘扫荡’的兵力虽然有近四千人,但虎头山脉连绵数百里,简直可以说是打伏击战的天然场所!我所说的主动出击意思就是避敌锋芒,集中兵力,拣软柿子捏,抓住战机,一击必中!”

  许光荣皱了皱眉说:“这是没错,可你刚刚也说了,太丰、涞阳、清源三县围住了虎头山的三面,鬼子可以从三县的任何一个方向对我们发动‘扫荡’,而我们却不知道鬼子的主攻方向,这样怎么能做到避敌锋芒?”

  周卫国一笑,指着地图说:“连长,你看,我们阳村大概就在这个位置。”

  许光荣点了点头,等着周卫国说下去。

  周卫国继续说:“从我们阳村往西大概八九里是里垄村,从里垄村再往西走十多里……”

  许光荣看了眼地图后沉声说:“你是说骑风口?”

  周卫国说:“没错,就是骑风口!虽然鬼子从太丰、涞阳、清源三个方向都可以对我们发动进攻,但鬼子如果是大队人马,则必然走骑风口!因为只有从骑风口进虎头山地势才比较平坦!才可以最大限度地消弱我们地形上的优势。”

  许光荣皱眉说:“可上级的情报里并没有提到骑风口啊?”

  周卫国正色说:“正因为上级没有提到,所以我们才更要重视!”

  许光荣愣了愣,说:“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说:“连长,刚刚你也说了,鬼子可以从太丰、涞阳、清源三个方向的任何一方向我进攻,也就是说鬼子就算从骑风口进攻也很正常,可我们的情报却没有提到骑风口,这就不正常了!据我猜测,这可能是因为鬼子要把主攻方向放在骑风口,所以特别重视骑风口方面的情报保密!所以我们才没有骑风口方面的情报!”

  许光荣不由点了点头。

  周卫国说:“连长,我想带人去骑风口侦察一下。”

  许光荣想了想,说:“好,有你去我也放心!什么时候出发?”

  周卫国说:“军情紧急,我想回去准备一下,立刻出发!”

  许光荣点点头说:“那好,你准备好后就出发,不用通知我了。”

  周卫国立刻敬礼说:“是!”

  转身出了连部。

  回到二班驻地,一班二班战士们刺杀正练得有声有色。李勇见周卫国回来,立刻停下训练走了过来。周卫国低声将上级通报的敌情简单向李勇说了一遍。

  听完周卫国的话李勇也皱紧了眉头。

  周卫国说:“老李,我要带人去骑风口侦察,你望远镜借我用用。”

  李勇立刻从身上取下护送学生北上后团长履行诺言送的那个望远镜,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望远镜后说:“你再借我个人行不行?”

  李勇想也不想就说道:“没问题,你要借谁?”

  周卫国说:“赵杰!”

  从北上开始,周卫国就注意到了这个机灵的战士,这一个月来的训练,赵杰的表现也没有让周卫国失望,这次侦察敌情自然要把他带上。

  李勇立刻大声叫道:“赵杰。”

  赵杰闻声立刻停止训练,小跑了过来。

  等赵杰来到面前,李勇说道:“赵杰,一会你跟着周班长出去执行任务,从现在起,你要听他的指挥!”

  赵杰立刻立正说:“是!”

  脸上顿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经历过那次遭遇战后,赵杰对周卫国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能跟着周卫国执行任务,自然是一千个愿意了。

  周卫国冲赵杰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叫道:“杨大力!”

  杨大力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来。

  周卫国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收拾收拾,带好武器弹药,跟我出去一趟。”

  杨大力一听,立时喜出望外,很快就和赵杰取了武器弹药。

  周卫国转身对李勇说道:“老李,我不在的时候,二班的兔崽子就交给你了!”

  李勇说:“老周,我们就不用客气了吧?”

  周卫国点点头,说:“好!那我也不多说了。”

  随即冲杨大力和赵杰一挥手,说:“出发!”

  出了阳村,周卫国将这次的侦察任务简单说了,之后三人便开始急行军,途经里垄村时也没做停留,不过他们跑山路的速度倒是连里垄村的村民们看得都咋舌不已!

  过了里垄村,路右边虽然还是石崖,但左边的山势倒是渐缓,灌木丛生。

  三人顺着山路再跑出七八里路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岔道口。

  到了岔道口,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

  赵杰和杨大力也跟着停了下来。

  杨大力有些奇怪,说:“班长,怎么不跑了?俺们还没到骑风口呢!”

  看着眼前的岔道,周卫国不由有些奇怪,地图上并没有标这里有岔道啊?前面的这条路自然是通往骑风口的,可右边这条是通往哪里呢?

  周卫国突然问道:“大力,你是本地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一条岔道?”

  杨大力说:“哦,这里叫石门口。往前再走五里地就是骑风口,这条岔道是往赵庄方向去的,往东北走上四五里,路就窄了,再走上个三五里路就只能过一个人了,俺们都叫它一线天。一线天最后一段是悬崖,过了悬崖再翻过一座山往北,路就好走多了,再有二十里路就是赵庄。”

  周卫国皱了皱眉,喃喃地说:“赵庄?奇怪,为什么地图上没有标明这条路?”

  不过,周卫国很快就暗笑自己多想了,整个虎头山虽然连绵几百里,但在地图上也不过只标出了几个大的村庄而已,像阳村和路上经过的里垄村地图上就没标,既然这样,这种山路岔道什么的又岂会标得清楚?想明白这点之后,周卫国立刻释然,转身对杨大力和赵杰说道:“走,我们去骑风口。”

  三人快到骑风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从地形上看,整个虎头山就像一个张开大口的虎头,而骑风口正处于虎口的位置,出了骑风口,两边的山势渐渐分开,中间夹着的山路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呈发散形的平原,直通涞阳县城,其间只有一些小山,可以说骑风口就是虎头山的天然门户。

  离骑风口越来越近了,这时,三人突然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周卫国立刻手一挥,低声说道:“隐蔽!”

  杨大力和赵杰虽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还是毫不犹豫跟着他躲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中。

  但过了好一会,却不见有人过来,而且轰鸣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杨大力和赵杰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

  周卫国却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刚刚那阵轰鸣声他可是熟悉无比,正是鬼子“八九式”坦克发动机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发动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有了刚刚的经历,杨大力和赵杰却也不怎么害怕了。

  发动机响了一阵后再次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低声对两人说道:“跟我过去看看。”

  随即悄悄向边上的一座小山爬去。杨大力和赵杰紧紧跟在后面。

  爬到山顶,周卫国立刻看见骑风口外约一公里的平地上亮着十几盏电灯,还有几盏探照灯照来照去。

  周卫国取下望远镜看过去,只见那块平地上竖着好几十个帐篷,每隔四五个帐篷就有一盏电灯,灯下坐满了鬼子,正在吃饭,而在外围还停着三辆“八九式”坦克,炮塔时不时旋转着,其中一辆坦克的发动机舱盖却掀了起来。周卫国从望远镜里数过去,发现竟有四百多鬼子!看样子是两个中队。

  两个中队鬼子就配备了三辆坦克!这支鬼子部队不用说也是甲种部队了!

  这时,电灯的灯光略为暗了一些,很快,那辆发动机舱盖掀起的坦克就开始轰鸣,灯光也立刻恢复了光亮。周卫国顿时明白原来刚刚的轰鸣声是鬼子在利用坦克发动机发电。

  反扫荡(二)

  周卫国又将望远镜递给了赵杰。赵杰和杨大力用望远镜看过后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班长,鬼子外面那三个怪物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低声说道:“那不是什么怪物,是鬼子的坦克!”

  杨大力和赵杰都是一脸不解,说:“坦克?坦克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们没有和鬼子打过大仗,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坦克了。随即耐心向两人解释道:“坦克就像是我们古代的战车,不过它的武器由弓弩戈矛变成了枪炮;它的行动也不是靠马拉,而是靠发动机带动。”

  杨大力还是听得满头雾水,赵杰却是在思考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周卫国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有没有文化在理解能力上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过了一会,杨大力突然低声说道:“管他什么坦克、战车,班长,你就告诉俺们怎么打,俺们照着打他狗日的就是了!”

  周卫国心中一动,杨大力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三连战士虽然大多没什么文化,但只要他们不惧怕鬼子坦克,同时又掌握了打坦克的诀窍,在山地作战中,鬼子坦克的作用却是有限得很!可见这次鬼子的指挥官也是个糊涂蛋!竟然调坦克到山区来打仗!

  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低声笑了。

  杨大力和赵杰看得都是一愣,说:“班长,你笑什么?”

  周卫国说:“我笑鬼子都是笨蛋!大力说得对,管他什么坦克、战车,只要鬼子来,我们打他狗日的就是了!”

  杨大力不由呲牙低声笑了。

  赵杰却面有忧容,说:“周班长,看来这是鬼子的先头部队,我们得赶回去报告连长!”

  周卫国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对!不但要报告连长,还要向团里汇报!”

  杨大力和赵杰都愣了愣,说:“团里?”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放到嘴边的肉还能不吃?不过这块肉太大,光我们三连还吃不下,所以才要叫团长他们也一起来吃。鬼子看样子倒是对我们很看重,怕我们有埋伏,所以不敢在晚上行军,而是先在这里休整,我们应该还有一晚上的准备时间。不过明天天一亮鬼子肯定就要进攻了。”

  杨大力和赵杰不断点头。

  周卫国低声说:“赵杰,你立刻赶回阳村,经过里垄村时可以找老乡借匹马或驴子什么的,再顺便通知他们转移。回阳村后告诉连长,鬼子精锐部队四百多人还有三辆坦克出现在骑风口,估计会在骑风口休整一夜,明天天亮后将进犯我根据地。让他组织群众转移,再带着三连赶到石门口,多带些炸药和地雷过来,铁锹、洋镐、锄头、簸箕也多带一点。”

  赵杰愣了愣说:“周班长,炸药和地雷都可以打鬼子,这我知道。可为什么还要带上铁锹、洋镐这些东西呢?”

  周卫国轻轻一拍赵杰肩膀,微笑道:“问得好!其实打坦克也很容易,尤其在这种两山夹一路的地形上,我们只要在路上布雷,再挖上几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就可以困住鬼子坦克,然后我们就可以用手榴弹和炸药对付鬼子坦克了!”

  赵杰连连点头,说:“我明白了!”

  周卫国大为高兴,说:“不错!你小子学得倒是挺快的!”

  赵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看着眼前的赵杰,周卫国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想,才明白自己这是想起了徐虎,不由心中难受。但很快,周卫国就努力将心中的悲伤挥出,对赵杰说道:“还有,你到了阳村后,再让连长赶紧派人向团里汇报这里的敌情,让团长带着部队赶到一线天设伏,同时也多带点炸药。”

  赵杰想了想,问道:“周班长,你怎么肯定鬼子一定会走一线天呢?”

  周卫国笑了笑,说:“这就要靠我们三连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鬼子往一线天逼!”

  赵杰嗫嚅半天突然说道:“周班长……你说团长会听我们的带部队赶到一线天吗?”

  周卫国说:“放心,团长应该会相信许连长的。”

  话虽这么说,周卫国心中却有些拿不准,不由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手上带着当年的那支加强过的八十七师独立营,在这种山地地形打鬼子两个中队又是有心算无心,那还不是十拿九稳?

  赵杰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地说:“周班长,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周卫国笑笑,说:“没事,问吧。”

  赵杰说:“为什么我们不趁着晚上偷袭鬼子,而要费这么大劲等天亮了才把鬼子往一线天引?”

  周卫国赞道:“问得好!离骑风口最近的部队就是我们三连了,今晚及时赶到这里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你总不会想凭着一百多号人就去进攻四百多鬼子吧?而团里的其他部队呢?你回阳村需要时间,许连长派人送出情报到团部需要时间,团长分析情报、下定作战决心并召集团里干部商讨作战方案需要时间,作战决心下定后集结部队需要时间,部队行军尤其是通过一线天更需要时间,这样算下来,能不能及时赶到骑风口就难说了!就算能及时赶到骑风口,部队也必定疲惫不堪,战斗力大打折扣!这仗就难打了!但部队如果不是从赵庄赶到骑风口而是只赶到一线天,那就容易多了,还能有充足的休整时间。还有,从这些鬼子的兵力来看,他们应该是两个中队的编制。按照鬼子的武器配备,一个标准的步兵小队有两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两个中队就至少有十二挺轻机枪和十二个掷弹筒。再加上鬼子的三辆‘八九式’坦克上各有一门五十七公厘火炮和两挺轻机枪。这样一来,眼前的鬼子至少就有三门五十七公厘火炮、十二个掷弹筒和十八挺轻机枪!这还只是按鬼子的标准武器配备来算,如果像上次我们北上时遇到的那种加强火力的步兵小队,掷弹筒和轻机枪数量还要多!再说部队根本没有打坦克的经验,鬼子的宿营地前面是一大片的开阔地,今天月光又亮,鬼子还有探照灯,在这种视界良好的开阔地形又没有重武器掩护的情况下,用步兵远距离攻击坦克简直就是送死!”

  赵杰立刻说:“那如果我们从鬼子侧面的山上摸过去呢?”

  周卫国微笑着说:“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鬼子的宿营地紧靠着我们左边的山坡,离右边的山坡却有四百多米。鬼子的八九式掷弹筒最大射程是六百五十米,四百多米的距离正在它的射程之内,更不用说鬼子还有炮!而我们呢?像‘汉阳造’、‘四年式’这种老步枪能打三百米就不错了,‘中正式’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虽然能打到鬼子,但让你打四百多米远的目标你能有多大准头?就算团里还有迫击炮,但鬼子坦克上的‘九零式’五十七公厘火炮的射程足有五千六百米!我们怎么跟人家拼?这么一来,从右边进攻自然是不行了。那紧靠鬼子宿营地的左边山坡呢?你总不会以为鬼子指挥官会傻到留下一个空虚的侧翼让我们利用吧?相反,如果我是鬼子指挥官,我肯定会在紧靠自己宿营地的制高点上安置几个火力点!再说左边的山坡比较平缓,一旦打起来,鬼子可以迅速增援制高点!偷袭很快就会变成强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赵杰听得不断点头,说:“周班长,我懂了,你的意思就是我们应该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既然我们没把握偷袭成功,还不如引鬼子进一线天,鬼子要是进了一线天,他的火力优势就得不到充分发挥了!而我们则可以充分利用地形,给鬼子以大量杀伤!”

  周卫国点头赞道:“不错!孺子可教!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大量杀伤,而是要全歼这股鬼子!当然了,这就需要团里其他部队配合了!”

  赵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在整理了一下武器后低声说:“周班长,那我现在就回阳村报信去了。”

  周卫国低声说:“路上小心!”

  赵杰答应一声后悄悄爬下了山,飞快地沿着来路往回跑。

  赵杰刚走,杨大力就爬到周卫国边上说:“班长,你偏心!”

  周卫国轻声笑道:“我怎么偏心了?”

  杨大力不满地说:“俺是你手下的兵,赵杰这小子是一班的,你给他任务却不给俺任务!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周卫国乐了,说:“吓,你小子倒是花花肠子不少嘛!”

  杨大力不高兴了,说:“班长,你这话俺可不爱听!俺又不是要你别的什么!怎么能说是花花肠子呢?”

  周卫国笑道:“得了,不就说你一句吗?至于回这么多句啊?放心,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回头有个非常困难的任务给你。”

  杨大力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说:“班长,就知道你对俺好!”

  周卫国正色说:“大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杨大力立刻紧张了起来,说:“班长你问!”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后说道:“我问你,要是让你在晚上走过一线天,你行不行?”

  杨大力松了口气,说:“嗨,班长,俺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晚上走一线天吗?别人俺不好说,俺杨大力倒真没把一线天的山路放在眼里!”

  周卫国敲了杨大力的头一下说:“去去去,你说句‘行’不就得了?哪这么多废话!”

  杨大力摸着被周卫国敲的地方,一脸苦相说:“班长,你骂俺一句不就得了,还真打啊?”

  周卫国笑了,说:“你皮糙肉厚的打两下碍什么事?我问你,从石门口出发走过一线天你要花多长时间?我是说晚上。”

  杨大力想了想,说:“俺以前打猎倒还真在晚上走过一回一线天,那回好像是追几头獾吧。说起来,那几头獾还真不枉我追一场,那个肉肥的……”

  一瞥眼看见周卫国的脸色已是难看之极,赶紧说道:“一个时辰不到!”

  周卫国骂了一句:“罗嗦!”

  随即沉吟道:“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再加上从石门口到一线天的距离,给你三个小时从石门口出发通过一线天应该没问题吧?”

  杨大力愣了愣说:“班长,三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三个小时就是一个半时辰!”

  杨大力笑了,说:“班长,你老爱说俺听不明白的话!”

  周卫国忍不住笑了,随即想到杨大力这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打仗时如果下级都听不明白上级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命令下达下去自然是大打折扣,自然也就别指望能打胜仗了!看来这倒真是个问题,以后自己除了教手下这些兵们军事知识外,也要找个机会给他们上上课,好歹让他们学点基本的文化知识。

  杨大力见周卫国不说话,悄悄凑过来一脸神秘地低声问道:“班长,你是不是信不过赵杰这小子,所以要俺从一线天赶去赵庄送信?”

  周卫国顿时哭笑不得,这傻大个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由笑骂道:“你小子脑袋里都想什么呢?我是看你对这一带的地形熟,要你在一线天北边的口子上等团长他们,把他们带到有利的地形埋伏好,再回来通知我们。”

  杨大力呵呵笑道:“班长,俺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当什么真啊?不过班长,你就能保证团长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带部队赶到一线天?”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我要是团长,如果遇上这种能全歼鬼子先头部队的机会我一定会抓住!”

  杨大力一脸坏笑说:“拉倒吧,班长!别欺负俺是山里人见识少,团长是多大的官俺还是知道的!你现在可只是个班长!芝麻粒大的官!和团长比差着老远呢!”

  说完,还有意伸出小手指比划了一下。

  周卫国笑骂道:“臭小子就这么看不起我?”

  说完,做势要打杨大力的头,杨大力这回却是无比机灵地一滚,躲开了。

  杨大力看着周卫国嘿嘿直笑,那意思摆明就是说,这回看你怎么打我?

  看得周卫国哭笑不得,总不至于脸皮厚到告诉这傻小子自己以前的确当过团长吧?

  过了一会,杨大力又爬了过来,低声问道:“班长,是不是要俺现在就出发?”

  周卫国说:“你先睡吧,我监视着鬼子。要是敌情有变就由你负责送情报。”

  杨大力应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倒头就睡。

  周卫国摇了摇头,在心里笑了。随即拿起了望远镜,向鬼子宿营地看过去。

  这时,鬼子已经吃完了晚饭,过了一会就陆续进了帐篷休息,除了几盏探照灯还亮着,其他的电灯都熄了。鬼子坦克发动机也不再发动,看来探照灯有专门的电源。

  除了蝉鸣和偶尔几声夜虫的叫声,四周已经沉寂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两个来小时,估计许光荣带着三连也快到里垄村了,周卫国轻轻拍了拍杨大力。

  杨大力倒是一拍就醒,刚醒过来就低声问:“班长,是不是要我出发了?”

  看来他连睡觉都想着执行任务的事情。

  周卫国微笑道:“不急!我估计许连长要是接到赵杰的情报就带着三连出发,现在也该过里垄村了,我现在往回赶,正好和许连长在石门口汇合,你在这监视着鬼子,要是鬼子有什么动静就回石门口报告,千万不要胡乱开枪!见到许连长后我会叫他派人过来替你,到时你回石门口一趟我交待你几句。”

  杨大力应了一声,立刻打醒精神盯着山下远处鬼子的宿营地。

  周卫国满意地笑了,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山,往石门口跑去。

  到了石门口,并没有看到三连,周卫国倒也不急,躲入路边的灌木丛,悄悄等着。

  过了好一会,从里龙方向才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一群人影快速接近。

  借着微弱的月光,周卫国看清楚排头的正是李勇后,立刻长身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

  周卫国刚起身,李勇已经发现了前面有人,立刻一挥手,一班战士迅速散开隐蔽,同时拉枪栓据枪警戒,娴熟无比的战术动作看得周卫国心中暗赞。

  李勇这时也已看清前面站起的人是周卫国,顿时松了口气,命令战士们解除警戒。

  周卫国低声问道:“老李,我们连都来了吗?”

  李勇说:“都来了。连长一接到赵杰的情报就命令我们班先出发,他们因为要找老乡借铁锹、洋镐、锄头什么的又要安排群众转移所以都在后面。赵杰经过里垄村时虽然通知了那里的群众转移,但直到我们班路过里垄村时也没见他们有几个人离开,我们劝说他们转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现在才到。”

  周卫国立刻紧张了起来,说:“那群众现在都转移了吗?”

  南京失守后百姓惨遭屠戮的那一幕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了!

  反扫荡(三)

  李勇当然明白周卫国的意思,立刻说道:“老周,你放心,我看着群众转移了才往这边赶的。”

  周卫国松了口气,不断点头喃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看见周卫国脸上痛苦的表情,李勇知道周卫国又想起了南京大屠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周卫国突然抬头问道:“赵杰来了没有?”

  赵杰在李勇后面低声应道:“周班长,我在这呢!”

  周卫国转向李勇说:“老李,我还要向你借几个人。”

  李勇立刻说:“没说的,我们一班现在听你指挥!”

  周卫国脸色恢复正常,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赵杰,还要辛苦你一趟,你带石头、铁牛、刘狗儿三个人到我们刚刚待的那地方把杨大力给替回来,再隐蔽在那里监视鬼子,鬼子要是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就算鬼子没什么动静,每隔一个钟头你也派人回来汇报一次情况;还有,鬼子要是开拔,你们就都撤回来,记住,鬼子到这里之前,千万不要开枪!”

  算算赵杰这一晚上来回跑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再让他跑五里地周卫国也于心不忍,只是这里只有自己和赵杰知道杨大力隐蔽的地点,而自己还要留下来指导布雷和挖掘反坦克壕,却又走不开,只好再委屈赵杰一下了。

  赵杰毫不犹豫地答道:“明白。”

  随即和石头、铁牛、刘狗儿飞快地朝骑风口跑去。

  看赵杰竟然还能保持这么好的状态,周卫国也掩不住赞赏之色,看来这些日子的训练真是没白费!

  周卫国随即命令一班放出隐蔽哨后就开始在通往里垄村的那条路上四处查看,看完后,心中已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又过了有半个多小时,许光荣才带着三连的其他部队陆续赶到,跑在前面的也毫不意外,正是周卫国的二班。许光荣果然带来了一些炸药包和地雷,还有一大堆的铁锹、洋镐、锄头和簸箕。

  许光荣直跑到周卫国面前才停了下来,在加派了潜伏哨后,许光荣才略微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说道:“卫国,三连我都带来了,群众也都转移了,团里我也派通讯员骑老乡的驴报告去了,不过鬼子那个什么‘坦克’我也没见过,你看看这仗该怎么打?”

  周卫国想了想说:“不如我先给大家介绍下坦克的样子,再给大家讲讲怎么打坦克吧。”

  许光荣点头说:“也是,你倒是给大伙说说,这个‘坦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随即命令全连都聚过来。

  等三连战士都聚了过来,周卫国清了清嗓子,说道:“坦克是个外国词,一时半会儿我跟大家也解释不清楚,我就叫它战车好了。”

  许光荣点了点头,战车这个词就好理解多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战车由底盘和炮塔两部分组成,都是由钢铁制成,可以抵挡一般子弹和炮弹弹片。底盘就相当于一辆大车,炮塔就是在大车上放上一个盒子,盒子里安了枪炮,这个盒子可以向四面转动,枪炮也就可以打到四面。”

  说到这里,周卫国停了下来,看了看战士们的表情,见有些战士点头表示明白,周卫国稍感安慰,继续说道:“不过鬼子的这种战车不像大车只有两个轮子,它每边都有九个负重轮。而且战车也不像大车那样靠轮子,而是靠发动机带动主动轮,再由主动轮带动履带,也就是两片比较宽的铁皮带行走。战车在开动的时候,发动机的声音可能会非常大,大家不要紧张!鬼子这种战车的武器有一门五十七公厘火炮,安在炮塔上,还有两挺轻机枪,一挺在车体的左边,一挺在炮塔上。”

  说到这里,战士们就开始面面相觑了。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这些大家也不一定要全明白,只是大家见到这么个铁东西后千万不要紧张!因为我会告诉大家怎么对付它们!”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卫国简直要抓狂了,努力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说道:“虽然一般的子弹打不穿战车的装甲,但真要对付起它们来其实也不是很难。步兵打战车主要以近战为主,我们可以先挖好反坦克壕,再埋上地雷,迟滞鬼子战车;战斗打响后首先要注意分割鬼子战车和步兵之间的联系,在零距离,没有了步兵支援的鬼子战车就任我们宰割了!战车的履带也就是那两片铁皮带,战车后面的发动机舱盖,战车上的观察窗、射击孔都是它的薄弱点,可作为重点攻击;但是,大家要注意的是,战车的履带就算被炸断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并不代表战车失去了战斗力,战车上的枪炮照样可以开火!我们要争取让鬼子离开战车,或者直接用炸药包或手榴弹攻击战车的外部,因为紧贴战车外面的剧烈爆炸可以在战车里面产生一些高速飞溅的金属碎片,就像弹片一样可以杀伤战车里面的鬼子。”

  虽然有些战士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但周卫国却实在没有信心,所以最后说道:“最后说一句,大家要是没听明白,战斗打响后看我怎么做大家跟着做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战士们这才如释重负,不断点头。

  周卫国不由苦笑不已,看来鬼子的指挥官在这次山地作战中派出坦克倒也并不是没有考虑,毕竟在像八路军这种非嫡系的中国军队中见过坦克这种玩意的人实在有限,而知道怎么打坦克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鬼子的“八九式”坦克虽然本身不怎么样,但在中国战场倒是很可以唬唬人的!只是可惜,鬼子恐怕也没料到虎头山的八路军中竟有一个毕业于德国柏林军事学院装甲兵专业的家伙!这几辆坦克羊入虎口的命运也就注定了!不过也幸亏这次鬼子只有三辆坦克,要是再多那么几辆,就凭他周卫国和一些对坦克连半知半解都说不上的‘土八路’,恐怕就真的只有徒唤奈何了!

  不过周卫国的这些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随即就着手开始安排人手挖掘反坦克壕和布雷了。

  周卫国原本已经拟好了雷场的位置,但许光荣这回却只带来了三十几颗地雷,远远没法满足他的布雷密度。再一看,这三十几颗地雷竟几乎全是虎头山兵工厂自己造的土地雷!周卫国简直就有了要哭的冲动!幸亏从这些地雷里周卫国还发现了几颗国军配发的压发雷,才终于松了口气。有了这几个压发雷,阻挡鬼子坦克才算是有点把握了。

  周卫国指着地雷对许光荣说道:“连长,地雷数量实在太少,一会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埋雷的位置,现在我们还是先挖反坦克壕吧。”

  许光荣脸色微红,说:“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

  周卫国说:“那好,大家跟我来。”

  说完从一个战士手中拿过一把铁锹就带着众人往里垄村方向走去。走了有百来米,见两山之间已经缩窄到四五米,周卫国停了下来,又往石门口方向瞄了瞄,这才用铁锹垂直于路面划了一条线,又以这条线为基准往前走了四步,算好大概三米的距离(日军八九式坦克越壕宽为2米,但在车体尾部安装尾橇后,可将越壕宽从2米提高到2.5米),停了下来,又用铁锹垂直于路面划了第二条线。然后指着两线之间说:“连长,这两道线之间就是第一道反坦克壕,宽大概有九尺,需要直直地往下挖,挖到六尺深(日军八九式坦克车高为2.56米,除去炮塔的高度,反坦克壕挖2米深足够了)!”

  许光荣立刻命令道:“王守荣,这条壕沟归你们一排了。”

  一排长王守荣答应一声后立刻带着一排战士在两道线之间开挖。周卫国继续往前走,每隔大约十米就停下来,依次划定了第二和第三道反坦克壕的位置。这两道壕沟自然分别由二排和三排负责。

  由于路面并不宽,挖一条壕沟也站不下一个排,所以许光荣将各排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负责挖,另一部分人则负责倒土,累了再轮流替换。

  战士们大多都是农民出身,挖土这种活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不一会,带来的簸箕就已装满。

  有个战士随口问道:“连长,挖出的土倒哪里?”

  许光荣随口说:“倒哪都行。”

  周卫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说:“有了!”

  许光荣被周卫国吓了一跳,傻傻地看向周卫国,不明所以。

  周卫国歉意地一笑,说:“连长,我突然想起这些挖出来的土还有很大的用处。”

  许光荣奇道:“这些土能有什么用处?”

  周卫国说:“我们可以把这些土堆在第三道反坦克壕后面,而且堆成尖锥状外形,再抹上灰浆,就伪装成反坦克路障的样子!”

  许光荣听了却是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卫国,你说的这个‘反坦克路障’又是个什么东西?”

  周卫国微笑着向许光荣解释道:“反坦克路障就是由混凝土浇注成的棱锥状物体,棱锥高度高于坦克车底即可有效阻挡坦克。”

  许光荣却是越听越不明白:“什么是混凝土?什么又是棱锥?”

  周卫国郁闷了好一会才说:“这样吧连长,大家也不用明白什么是反坦克路障,什么是混凝土,更不用明白什么是棱锥,只要照着我说的样子堆土,等堆好自然就明白了。还有,连长,你能不能派人回里垄村一趟弄点灰浆来?就是加了木灰的那种石灰浆。”

  许光荣也明白再问下去周卫国必定又有许多自己这些人听不懂的话说出来,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卫国,真是对不住,我们都是粗人,你别见怪!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就是了!”

  说完就叫了七八名战士,吩咐他们去里垄村弄几桶加了木灰的石灰浆回来。

  这么一来,倒是把周卫国弄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周卫国也明白许光荣的为人,所以这不好意思的想法也是一闪就过,随即想起一事,说:“连长,待会杨大力回来后我会派他去一线天北口等团长他们,那里他熟,也好让他给团长他们带路,不过你可能得把我们这边的部署给团长写个书面的汇告,我怕杨大力他说不清楚。”

  许光荣点头说:“这个没问题,我马上写。”

  说完就从腰间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牛皮纸和一支铅笔写了起来。

  周卫国拿了铁锹转身指挥着战士们将刚挖出的土都倒在第三道反坦克壕后面几米远的一个地方。战士们边倒上土周卫国边修整,没过多久,第一个三棱锥状的反坦克路障就成形了。这个反坦克路障的底边和棱长都是大约两米,算起来高可以达到一米六三,就算把土拍实,堆这样一个路障也只要一个多土方,光这三道反坦克壕挖出的土方就能堆至少六七十个反坦克路障了!不过堆这么多假反坦克路障就没有多大必要了,反正只是示假,有那么二十几个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土,倒在后面的山上就好了,后面的路刚好有个弯,就不信鬼子的眼睛还能转弯!

  在周卫国的指挥下,第三道反坦克壕后面的路面上间隔一米五左右不断堆起了一个个的反坦克路障,有了第一个做样板,后面的反坦克路障倒也堆得像模像样,只不过细部还是要经过周卫国的修整。

  半个小时后,杨大力风风火火地从骑风口回来了,远远看见这边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到了周卫国面前还是张大了嘴合不拢。

  周卫国拍了拍杨大力肩膀说:“大力,骑风口的鬼子没什么动静吧?”

  杨大力这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动静。”

  周卫国点了点头,只要鬼子不连夜开拔,明天这仗就有可打之处。

  杨大力指着反坦克路障说:“班长,这是什么东西啊?”

  周卫国微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现在要是让你出发执行任务,有没有问题?”

  杨大力立刻拍着胸脯说:“班长,俺早就等着你说这句话了!俺这就出发!”

  周卫国笑着说:“等等,连长已经给你把事情写在纸上了,一会带上。”

  杨大力撇了撇嘴说:“班长,你怎么跟女人一样罗嗦?命令你不是早就跟我说过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不识字,你给俺写什么字啊?”

  周卫国脸一沉,说:“杨大力,现在是打仗,你以为是闹着玩吗?字不是写给你看的,是给团长看的!写的是我们连的部署!我告诉你,你能不能及时通过一线天接应到团里其他部队,能不能在战斗打响之前赶回来把团长的部署告诉我们,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全歼这股鬼子!我再重复一遍,你的任务是立刻赶到一线天北口,等团长带着部队赶到一线天后带他们进入有利地形埋伏。你还要告诉团长,鬼子可能在天大亮后进入一线天。团长那边准备好后你要在天亮之前赶回来告诉我们!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没有?你要是能完成任务就出发,要是不能完成任务趁早说,我派别人去!”

  杨大力立刻不敢说话了,相处一个多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卫国发火的样子!

  周卫国虎着脸问道:“我说的你都记清楚了没有?”

  杨大力赶紧一个立正,说:“记清楚了!”

  许光荣将写有三连部署的那张牛皮纸叠好交给杨大力后,温和地说道:“杨大力同志,这个任务交给你,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杨大力将纸郑重地放入怀中后大声说道:“有!”

  心里却着实不明白什么叫“组织”?

  许光荣点头说:“那就好,出发吧!”

  杨大力又是一个立正,应了声:“是!”后向许光荣和周卫国敬了个礼,转身迈开大步朝那条岔道跑去。

  不久,反坦克路障就堆好了二十几个。

  这时派去里垄村弄灰浆的战士也带着几桶灰浆回来了。

  周卫国立刻指挥着这些战士在每个堆好的反坦克路障表面仔细地刷上灰浆。

  灰浆刷好后,周卫国又带着许光荣回到第一道反坦克壕前面,再往骑风口方向走了有几十米,这才拿起望远镜,借着月光回头往这些假路障看去。从这个距离看,这些假路障刷上灰浆后倒真有七八分混凝土浇注成的反坦克路障的模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由此可见中国人真是具有造假的天赋!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也只能用来让鬼子发现了!

  许光荣接过望远镜朝这些反坦克路障看了几眼后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连泥巴这么一堆都变得威武起来了!可惜泥巴总归只是泥巴,要是能有这种形状的大石头放在路上就好了!”

  反扫荡(四)

  周卫国不由心中暗赞,许光荣虽然不懂什么是混凝土,也从没见过反坦克路障,但却能一眼看出反坦克路障的关键在于坚硬的制造材料和外形,确实不简单!

  许光荣想了想又问道:“不过卫国,这些东西总归只是土堆成的,能不能真的把鬼子给骗住?要是鬼子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放上几炮那不是露馅了?”

  许光荣说完怕周卫国多心又赶紧说道:“卫国,我也是瞎想啊,你别在意,打鬼子你比我们都在行!”

  周卫国笑道:“连长,你放心!我根本就没想用这些东西骗住鬼子,相反,我堆这些东西本就是要鬼子发现它们是假的!”

  许光荣一愣说:“为什么?”

  周卫国笑道:“我们没有混凝土,但我们有地雷啊!不过,不但这反坦克路障要让鬼子发现是假的,雷场我们也要弄他个假的让鬼子发现!”

  许光荣一愣,说:“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微笑道:“连长,我这是要让鬼子放心啊!”

  许光荣更是奇怪,说:“卫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周卫国笑道:“鬼子的先头部队应该是以试探作战为主,刚开始肯定会很小心,所以要是不让他们放心是很难让他们上当的!兵法上说‘实者虚之’,鬼子要是发现了反坦克路障和雷场都是假的,那他们十有八九就会放心大胆往前走,这一往前走,就进了我们的真雷场了!那时就有鬼子好看了!”

  许光荣恍然大悟,说:“卫国,真有你的!”

  周卫国说:“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真雷场还是要扩大范围!”

  许光荣皱眉说:“可我们只有三十几个地雷啊?”

  周卫国说:“其实我们少的主要是压发雷,绊发雷不够我们可以想办法,把手榴弹的木柄去掉,弹体捆在一起也可以当地雷用的,就是不知道手榴弹够不够用?”

  许光荣立刻说:“这个没问题,出发之前我们三连每个战士都带齐了五颗手榴弹,我还特地找兵工厂丁厂长要了十几箱带上了!”

  周卫国笑了,说:“这就好办了,连长,你把那十几箱手榴弹都给我,再让每个战士上交两颗手榴弹。”

  许光荣点头说:“好!就这么办!”

  随即传下命令。

  不一会,负责携带手榴弹的战士就把手榴弹运了过来。周卫国数了数,发现共有十六箱手榴弹。

  兵工厂不但手榴弹仿制的是M24,连装手榴弹的箱子都跟M24的包装箱一样每箱装十四枚,当然,兵工厂的手榴弹箱只是木箱,还没富裕到能跟德国人一样用薄金属板冲压成包装箱!

  十六箱手榴弹就是两百二十四枚,再加上全连每人上交的两枚手榴弹,总共可以有将近五百枚手榴弹!如果按照德国人使用M24的经验,将7M24绑扎在一起当地雷使用的话,一共可以弄出六十多个地雷,扩大雷场也就不成问题了!

  按照周卫国的意思,许光荣指挥着附近的战士将这些手榴弹的木柄一一去掉,因为没有铁丝,所以用绑腿将每七个手榴弹弹体绑在一起,又因为没有压发引信,所以只能做成绊发雷。

  不久,战士们上交的手榴弹也按照许光荣的命令去掉木柄每七枚一组以班为单位送了过来。

  见地雷都准备好,周卫国带着一班二班战士下了山,让他们带上地雷,开始按自己的思路埋设地雷了。

  周卫国首先将几枚压发雷间隔2.5米左右(日军的八九式坦克车宽2.18米)斜向埋在距第一道反坦克壕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每枚压发雷都捆了一个炸药包,以保证有足够的爆炸威力,接着又从剩下的绊发雷中取了二十来个以间隔一米的高密度布设在压发雷区后面,路边的灌木丛中则混合布设了剩下的绊发雷和三十多个集束手榴弹做成的绊发雷。眼看灌木丛中的布雷密度足够后,周卫国把剩下的所有手榴弹绊发雷都布设在了路面,不过就算这样,雷场到第一道反坦克壕之间也还有一段五六十米的空白区域。周卫国又指挥这些战士在这段空白区域每隔一米左右铲开一小块路面,挖一个浅坑,然后再把土填回去。战士们虽然不明白这么做是为什么,但还是一一照做,很快,这段空白区域就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百多个挖过坑的痕迹。

  许光荣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卫国,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笑道:“连长,如果你行军时在这路上踩上了地雷,又看到前面有几百个挖过坑的痕迹,你会怎么想?”

  许光荣恍然大悟说:“我肯定会以为前面也布满了地雷!真是好办法!”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没有足够的地雷,只好用这种土办法了!三十六计里,这叫‘无中生有’!”

  许光荣笑道:“好一个‘无中生有’!”

  周卫国又叫战士们在那几枚压发雷前方十来米的路面挖了十几个浅坑,把土填回去后,又临时做了十几面小旗,将小旗插在了土上。

  许光荣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周卫国笑道:“这些坑都是用来让鬼子发现的,这样一来,鬼子就更放心了!”

  许光荣笑了,说:“鬼子遇上你,想不遭殃都难啊!”

  周卫国笑笑,说:“连长,给我张纸,我得把我们埋的真地雷的位置记下来,要不然打起来别自己先遭殃了!”

  许光荣立刻呵呵笑着递过了纸笔。

  等地雷都布好,周卫国又建议许光荣将部队都隐蔽在雷场左边半山腰的灌木丛中,许光荣自然是毫不犹豫就照办了。

  半山腰的战壕挖好后,许光荣一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安排好轮换的哨兵后,立刻命令战士们就地休息。

  眼看反坦克壕和雷场都成形了,刘狗儿最近的一次回报也表明骑风口的鬼子没有什么异动,许光荣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战士们累了大半夜,自然是倒地就睡,虽然现在离天亮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但对于一支战斗部队来说,这样的休息时间已经足够了。

  但许光荣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睡在边上的周卫国,低声说:“卫国,你说要是团长不相信我们,没带部队在一线天埋伏怎么办?”

  其实周卫国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听了许光荣的话后立刻说:“连长,这问题我也想过,其实无论团长相不相信我们,这一仗我们都必须打!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老百姓!作为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如果连老百姓都保全不了,我们还当的什么兵?情报我们已经送到团里,附近的群众我们也已经组织转移了,剩下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我算过时间,如果团长接到我们的情报后在两个小时内下定作战决心并带部队出发,那么杨大力赶到一线天北口后很快就能等到团长他们,杨大力也能在五点之前赶回来。如果他在天亮之前还没有赶回来,那十有八九就是团里不相信我们,我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但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这边打起来,鬼子的作战计划就会被打乱。这也是最差情况下的最好结果了!”

  许光荣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卫国,那要是鬼子不走这条路怎么办?我们不是白忙活了这么大半夜?”

  周卫国呵呵一笑,说:“连长,这你就多想了,鬼子要是不走这条路而直接走一线天,那就更省了我们的事了!但正所谓‘有备无患’,无论鬼子走不走这里,我们这么做都是应该的!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作战计划只是预先制订的对作战提供的一个指导大纲,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料敌机先说得轻巧,真要想做到却很难!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到,敌变我也变,但我们的变不是要被动地等敌人变后我们才见招拆招,而是在敌人刚想变的时候就引诱或者逼迫敌人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去变。”

  许光荣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的石头却还是放不下。

  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多,虽然从骑风口传回来的消息还是“鬼子没什么动静”,但许光荣还是睡不着,不停地一会看看表,一会看看天色。

  终于,在凌晨四点多,杨大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山下的路上。

  很快,杨大力就被潜伏哨指引着过了雷区,许光荣和周卫国也立刻迎了上去。

  许光荣立刻问道:“团长他们准备好了吗?”

  杨大力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汗水就说道:“连长,团长他们……带人已经……在一线天两旁埋伏好了,就等着我们把鬼子往口袋里送!我怕你们着急就赶回来报信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光荣和周卫国都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相视一眼,都是满脸喜色。

  团主力也将参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连,战士们立刻睡意全无,都兴奋地跳了起来,在许光荣声色俱厉之下才重新躺下休息,但在这种兴奋的心情下又有谁能真正睡得着?

  天还没完全大亮,战士们就被一阵轰鸣声给吵醒了,随后就见赵杰他们飞奔而来。

  在潜伏哨的引导下过了雷区后,赵杰向许光荣汇报:“骑风口的鬼子开拔了!”

  潜伏哨也在将赵杰等人引导过雷区后按照周卫国的意思撤了回来。

  眼见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对许光荣说道:“连长,告诉战士们一会鬼子来了谁都不许开火,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

  话刚一出口周卫国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还只是个班长,这哪里像是下属跟长官说话的语气?不由尴尬地看向许光荣,看见的却是许光荣鼓励的目光,周卫国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光荣轻轻拍了拍周卫国肩膀,低声说:“卫国,这仗你来指挥,我下命令!”

  随即将周卫国的这一命令传达下去。

  见许光荣对自己的这种越权行为毫不介意,周卫国心中也是感动不已。

  轰鸣声越来越近,路面已被震得抖起来了,两旁的山也似乎在跟着摇晃。不一会,骑风口方向就出现了一辆鬼子“八九式”坦克,接着又是两辆。

  战士们虽然在昨晚听周卫国反复说过这是鬼子的战车,但此刻亲眼看见这么个钢铁制成的大家伙轰鸣着朝自己这边开过来,大多都是脸露惧色。

  许光荣刚看见鬼子的坦克也是一脸紧张,但一瞥眼见边上的周卫国一脸轻松,不知为什么,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倒是一班二班战士因为大多都信任周卫国所以反而不怎么紧张。

  杨大力昨晚已见过鬼子的坦克,现在不但不紧张,更是趴在周卫国身边嘀咕道:“班长,昨晚上俺看到的鬼子都坐着吃饭,没看清楚,原来鬼子都长这么矮啊?难怪叫小日本!”

  周卫国转头狠狠瞪了杨大力一眼,杨大力立刻闭上了嘴,等周卫国转回身时却吐了吐舌头。

  山上浩一直认为自己的运气很好!他也的确有理由这么认为。

  山上浩常常会回忆起自己的幸运历程:昭和十年(1935年)参军,参军后不久就进入了帝国军队的骄傲——战车部队,不久又随部队来到了支那战场,很快就升为准尉,指挥一辆“八九式”中战车。

  自己指挥的这种“八九式乙型”中战车虽然算不上什么好货,但这一年多来在支那战场竟也是如入无人之境,这让山上浩深信自己是得到天照大神庇佑的人!作为一名武士,山上浩虽然有随时为天皇献身的决心,但能够待在战车里安全作战又顶着比同级陆军要高一级的军衔自然更完美,这也让山上浩越加佩服起自己当年选择战车部队的眼光了。

  前不久,山上浩所在的战车部队接到命令南下作战,但刚到涞阳就得到南下的铁路被支那军队破坏的消息,战车部队只好临时在涞阳火车站休整,等待铁路修复。只是这一休整就是三天!刚好赶上了涞阳等三县的帝国军队对这个叫做虎头山的地方的支那军队的“扫荡”作战,也不知涞阳的指挥官通过什么关系,居然让上头同意原本等待南下作战的战车部队临时抽调出一个战车小队配合这次“扫荡”作战先头部队的进攻!

  根据可靠情报,虎头山只有共产党八路军一个团的地方部队。虽说八路军在支那军队中也有个正式番号叫第十八集团军,战斗力在支那军队中也算不错的,但这次的对手只是八路军的一支地方部队(其实独立团也属于正规部队,只是没有国民政府的正式番号),这种部队的士兵大多是农民出身,不但文化水平低,而且装备简陋,战斗力和精锐的帝国军队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恐怕除了打仗不怕死以外,一无可取之处!顶多只能算是半正规部队!支那军队的一个团也就一千多人吧?那么此次“扫荡”作战居然要出动三个县两千多帝国军队就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对付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军队,山上浩相信就连这支配属了战车小队的先头部队都绰绰有余了!

  在华北时连支那精锐的正规部队都对付不了自己的战车,在这种穷乡僻壤的一支半正规部队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所以山上浩很自然地把这次战车小队的行动看成了无聊的休整时期的一次难得的郊游,最妙的就是滨崎这家伙的战车临时出了故障,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出来旅游了!

  一想到一直以来都跟自己作对的可憎的滨崎看着自己出发时的那种嫉妒眼神,山上浩就想放声大笑。

  今天不但天气凉爽,而且沿途风景秀丽,道路通畅,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作为前导,山上浩的战车走在整支先头部队的最前面,这一路的秀美景色早就把山上浩看得如痴如醉!配合着战车有节奏的颠簸,再伴随着早已熟悉的发动机轰鸣声,斜靠在车长塔里的山上浩简直就要睡着了!

  突然,山上浩感觉到自己被边上的炮塔机枪手推了一下。

  从半睡半醒状态被打扰的山上浩几乎立刻就要开始痛骂这不懂得礼貌的机枪手了,就听机枪手说道:“车长,前方有反战车壕和反战车路障!”

  山上浩一愣,立刻瞪大眼睛朝前看,只见前方一百多米开外果然有三道宽阔的壕沟,壕沟后还立着几十个三棱锥状的反战车路障!而且这些反战车路障上竟然还涂了伪装!(他把战士们没刷均匀的灰浆当成伪装色了)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反战车壕和反战车路障?在这种穷乡僻壤的一支半正规支那部队就算碰巧挖了几条宽一点的壕沟,但他们又从哪里搞来了混凝土?还懂得浇注反战车路障?

  反扫荡(五)

  山上浩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立刻命令驾驶员把战车停下,同时向后方发出了发现敌情的信号。

  鬼子大队立刻分散成战斗队形,据枪向两边警戒。他们熟练的战术动作看得躲在山腰的许光荣暗暗心惊!

  战车停下后,山上浩立刻举起了望远镜,第一眼就是朝前方的反坦克路障看过去。随后就是反坦克壕沟和路面。仔细看过之后,山上浩不由皱起了眉头。除了远处的反战车路障和反战车壕,路面竟然还插了十几面小旗,还有无数挖过的痕迹,这么说前面就是雷场了?

  山上浩眉头皱得更紧了。奇怪啊?支那军队一向没什么反战车战术可言,为什么在这种破地方的一支半正规军队竟然懂得反战车壕、反战车路障和雷场配合使用这么正规的反战车战术?不会在暗处还隐藏着战防炮吧?

  不过,看那些反战车路障的尺寸,就算用自己战车的主炮轰也轰不动!那么支那人又是如何将这么庞大的反战车路障运到山里的呢?就算是用混凝土现场浇注,那这么多混凝土又是从哪来?何况就算此次“扫荡”作战的消息泄露,支那人也不可能来得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这么多反战车路障啊?

  山上浩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这些反战车路障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山上浩立刻命令炮手装弹。

  炮弹一装填好,山上浩就瞄准第一个反坦克路障开炮。

  炮弹直接命中了这个反坦克路障,将这一堆土都炸散了。

  看着飞溅的泥土,山上浩顿时忍不住笑了!

  支那人还真是有趣,竟然用泥土来堆反战车路障!不过这些反战车路障堆得还真是像!

  后面的鬼子看见被炸毁的反战车路障,也齐声笑了起来。

  山上浩又看了看路面的十几面小旗,想道:“反战车路障是假的,不知道这雷场怎么样?”

  于是示意工兵上来。

  几个鬼子工兵立刻手持探雷器上前,开始探雷。

  很快,那十几面小旗所在的地方就被工兵探过了,结果当然是没有地雷!

  鬼子工兵微笑着向后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眼见工兵安然无恙地拔掉那表示雷场的十几面小旗,山上浩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里的支那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连雷场都是假的!那么那几道反战车壕自然也是假的了,只是那几条壕沟又怎么造假呢?

  山上浩挥手示意工兵回来后立刻命令驾驶员前进。他突然很想近距离看看那几道反战车壕,他实在是很想知道反战车壕是如何造假的!

  驾驶员微笑着执行了山上浩的命令,立刻发动发动机,驾着战车向前驶去。

  后面的鬼子也哄笑着跟上。

  山上浩正想着那几条壕沟就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战车猛得一震。

  山上浩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战车触雷了!一边钻回炮塔盖上舱盖一边大声冲驾驶员叫道:“立刻倒车!我们进入支那军队的雷场了!”

  驾驶员拼命摆弄着操纵杆,但战车还是不受控制地继续前滑了一小段距离才停了下来,原来战车右侧的履带已经被炸断了。

  见到山上浩的战车触雷,后面的两辆鬼子战车一点也不慌乱,立刻减速、倒车,退回到安全距离,而配属的两个中队鬼子也迅速展开战斗队形,和两辆战车一起向两旁的山顶开始了试探性射击。

  射击了几分钟,见两边山上始终没有反应,鬼子立刻停止了射击。

  随后那几个鬼子工兵才手持探雷器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来到山上浩的战车边上,一个鬼子工兵使劲敲了敲战车车体,大声问道:“长官,你们没事吧?”

  山上浩打开炮塔顶盖,探出了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见枪炮轰过的两边山上都没什么异样,这才将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炮塔,说:“我们没事,给我探探战车附近还有没有地雷。”

  鬼子工兵答应了一声后立刻拿起探雷器开始探测。

  周卫国从灌木丛中用望远镜看过去,对照着手中的雷场示意图,确定了鬼子触雷的这辆战车引爆的是第二枚压发雷,看来鬼子工兵很快就要找到第一枚和第三枚压发雷了。

  果然,不一会,鬼子工兵就在几乎紧贴山上浩那辆战车左侧履带的位置找到了一枚压发雷。

  鬼子工兵立刻命令所有人隐蔽,准备排雷,山上浩车组成员也在工兵的指引下从战车右侧撤到了安全距离。

  十几分钟以后,工兵终于拆除了地雷的引信。

  当看见工兵取出的那枚压发雷上竟还捆着一个炸药包时,山上浩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恶的支那人!难怪仅凭这种反步兵压发雷就能炸断自己战车的履带!

  工兵又在战车周围探了一会,发现了另一枚压发雷。

  起出第二枚地雷后,工兵向后面做了个战车周围已安全的手势,示意山上浩可以过来修理战车了。

  山上浩虽然担心战车周围还有地雷,但回头看见小队长严厉的目光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自己的车组成员回到战车里,取出了修理工具和备用履带板。

  这时,有个军官模样的鬼子很不耐烦地看了看表。

  周卫国从望远镜里看过去,从领章上看出这鬼子军官是名少佐,看来他十有八九就是这支先头部队的指挥官了。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步枪,强忍住开枪狙杀这鬼子军官的冲动——枪声一响,三连就暴露了,而单以三连的兵力要对付两个中队的鬼子根本就不可能!何况这里的地形也不适合对有所准备的大队鬼子进行伏击。

  山上浩一边提防着两边山上可能飞来的子弹或炮弹,一边检查自己战车履带的受损情况,只是一眼,山上浩就沮丧地发现自己战车上带的备用履带远远不够修复受损的履带。

  山上浩只好往回走,向自己的小队长汇报了这一情况,小队长想了想,命令其他两辆战车乘员把自己车上的备用履带板都拿出来,再叫几名步兵给山上浩送到前面。

  山上浩跟着这几名步兵回到了自己的战车边上,和乘员一起开始拆卸履带断端毁损严重的履带板,随即装上备用履带板,又指挥着几名帮忙的步兵将接好的履带重新拽上主动轮和拖带轮。

  在驾驶员稍稍倒车后,山下浩失望的发现,履带长度还是差一点。

  山上浩只好转身向小队长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时,天已经大亮,鬼子工兵还在不停地探雷,排雷。虽然雷场里大多是一些制作工艺低劣的绊发雷,但工兵还是不敢大意,仍然严格按照排雷程序操作,所以进展缓慢。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工兵竟然只前进了五米!这时,雷场的布雷密度已经把工兵吓得满头大汗!

  眼看着工兵小心翼翼排雷的样子,那个鬼子少佐又看了看表,终于再也忍不住,挥手命令十几个鬼子从灌木丛中绕过去查看前面的情况。

  那十几个鬼子刚刚钻进灌木丛就非常幸运地引爆了一枚土地雷和两个集束手榴弹地雷。

  兵工厂生产的土地雷和手榴弹虽然威力不是很大,但近距离爆炸还是当场炸死了两个鬼子,重伤了三人!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山上浩已经钻入了战车底下!

  派人救回伤员后,鬼子少佐愤怒地命令部下向两边山坡倾泻了一通弹药!

  三连都隐蔽在半山腰的战壕中,鬼子这种全无目标的射击自然不会使三连有多大损失,只是几个没有隐蔽好的新兵受了点轻伤。倒是许光荣眼见鬼子不惜耗费弹药的胡乱射击一脸的不高兴,低声骂道:“败家子!”

  周卫国知道他是在心疼即将成为八路军战利品的鬼子弹药,不由在一旁笑了,低声说:“连长,别心疼,鬼子不这么射击一阵又怎么会死心呢?”

  许光荣一想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干脆不再想鬼子弹药的问题了。

  又过了一会,山下的鬼子停止了射击。而此时鬼子派向那条岔道的斥候兵也回报说前面并无雷区,只是道路比较难走。

  鬼子少佐考虑再三,终于召回了排雷的工兵,随即命令全军转向那条岔道。

  时间紧迫,军令如山,再容不得他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战车小队剩下的两辆战车首先开始倒车。

  山上浩一看其他战车要走,赶紧跑到小队长的战车前有些着急地问道:“队长,我的战车怎么办?”

  小队长大声说:“战车兵就要守着自己的战车!履带修好后立刻跟上来!”

  山上浩急了,说:“可是长官,我们的备用履带长度不够啊!你们都走了要是支那军队来了剩下我们这辆不能行动的战车怎么办?”

  小队长没有说话,而是向那个鬼子少佐看过去,目中露出了征询的意思。

  鬼子少佐想了想,命令刚刚那个探路的小组留下,保护伤员和受损的战车。随即手一挥,命令全体向后转,大队开拔。

  眼睁睁看着队伍最后一名士兵进入那条岔道,山上浩忍不住骂了一声:“八嘎!”

  边上留下指挥那个探路小组的鬼子军曹陪笑道:“长官,您别生气,这里虽然有地雷,却没有支那军队!我们只要不往前走,就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山上浩顿时大骂道:“八嘎!你这个胆小鬼!我们英勇的帝国军队是天下无敌的!怎么会怕支那军队呢?要不是南下的铁路被支那军队破坏了,我们现在早就在南方战场建功立业了!又怎么会在你们涞阳火车站休整?更不用说还跟着你们这些蠢材对一支半正规支那军队进行什么‘扫荡’作战!”

  这鬼子军曹听了山上浩声色俱厉的话后立刻一哆嗦,赶紧立正,不停地边鞠躬边说道:“请长官原谅!我的不是这个意思!”

  唉!谁叫眼前这位战车车长军衔比自己要高呢?

  不过军曹心中却忍不住想道:“你要是不怕支那军队,为什么刚刚地雷一爆炸就往战车底下钻呢?”

  山上浩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高大形象早在刚刚钻入战车底下时就已破坏,而眼前这个军曹看样子也很是识相,所以倒不好意思再发火了。

  随即命令几个步兵帮忙,拽住履带两个断端又试了一次,这次当然还是没办法把履带接上。

  山上浩只好死心了。

  既然履带接不上,只好等后续部队上来看看有没有战车部队弄两节履带板了。

  想明白这点,山上浩倒也不再担心,又环顾四周,不由在心里叹道:“原本倒是一片好风景,只是被枪炮这么一轰就没什么可看了!”

  山上浩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叫来驾驶员,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驾驶员连连点头,随即回到战车前面,打开车体左前方的出入舱门,钻回了战车,不一会,就双手捧着一大堆罐头和面包出来了。

  待驾驶员把罐头和面包放在地上,山上浩立刻微笑着对那军曹说道:“诸君都是为天皇效力,今日出发得匆忙,大家早餐肯定都没有吃饱,我这里有一些小小的食物,大家不必客气,一起来享用吧!”

  现在自己的战车失去了机动能力,还要靠这些自己平常看不起的步兵保护,自然要给他们点甜头了!

  军曹虽然不知道山上浩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快,但长官主动示好当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何况自己也早就看着这些战车兵的特别配给食物眼红了,所以吩咐一人警戒后立刻将其他人召集了过来,众人席地而作,边吃边聊,倒真有几分同袍情深的意思了!

  这一切周卫国都通过望远镜看在眼里,眼见鬼子大队已走,只剩下十来个鬼子和一辆失去行动能力的坦克,这种歼敌良机又怎能放过?再估计了鬼子和灌木丛之间的距离,心中立刻有了一个计划,随即低声对许光荣说:“连长,这下轮到我们了!这十几个鬼子我们不但要消灭,还要力争一枪不发!”

  许光荣点点头,说:“最好当然是不开枪,要不然就把鬼子大队人马都引回来了!”

  周卫国笑笑说:“连长你放心,我们一班二班二十八个人招呼十几个鬼子,还能不成?”

  随即将自己的计划低声向许光荣说了,许光荣自然是连连点头。

  周卫国又和李勇商量了一会,随后摘下身上的步枪和手榴弹袋等容易发出声响的东西,低声命令一班二班跟着自己。

  一班二班战士都是一脸兴奋,学着周卫国的样轻装后悄悄跟在周卫国后面向山下摸去。

  快到山脚下时,周卫国按照雷区指示图,一一把灌木丛中埋设的地雷绊索解除,带着战士们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路边。

  这时,山上浩和其他人正围坐在一起大嚼,全然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厄运!

  周卫国拔出刺刀,转向战士们,用刺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战士们会意,也跟着拔出了刺刀。

  周卫国将身体略微抬起,左足在前,左膝屈曲,右足在后,微微伸直,足尖蹬住身后的地面,右手持刀放于腰间,透过灌木丛盯着眼前的鬼子。

  其他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准备停当,就等周卫国一声令下了。

  待负责警戒的那个鬼子转身后,周卫国立刻低吼一声:“上!”

  率先冲出了灌木丛,右手刺刀飞掷而出,正中鬼子哨兵的后心。

  周卫国随即冲向围坐在地上的鬼子。

  其他战士也迅速冲出了灌木丛。

  山上浩是面对灌木丛而坐的,所以最先看见冲出灌木丛的周卫国。

  看见周卫国的一瞬间,山上浩的脑子竟是一片空白,等明白过来要从腰间拔出自卫手枪时,周卫国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一拳就把他给打晕了。又顺势扳住边上那个鬼子军曹的脖子,用力一旋,这鬼子军曹立时毙命!(这个动作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它的致命原理在于利用旋转造成寰枢椎脱位从而导致延髓压迫,而延髓是生命中枢,控制着人的心跳、血压、呼吸等所有基本的生命活动,一压之下当然是立刻玩完!)

  其他的鬼子反应倒也不慢,有个鬼子甚至已经拿起了步枪,但一班二班战士早已蓄势待发,又是两个对付一个,手起刀落之下,这些鬼子自然是立刻毙命!

  周卫国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边上地上躺着的鬼子重伤员有所动作,一个鬼子重伤员已经摸索着掏出了手榴弹,正要拔出保险,周卫国立刻冲上去右足重重朝这鬼子伤员的胸口踏下,在一阵瘆人的“喀嚓”声后,这鬼子立刻胸廓凹陷,口鼻喷血,就此死去!

  紧跟过来的杨大力毫不留情在剩下的两个正往手榴弹摸去的鬼子伤员胸口各刺了一刀,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乱动!

  战斗结束,敌我损失比:十三比零!

  反扫荡(六)

  这次短兵相接虽然时间不过一分钟,但战斗结束后战士们的后背竟然都湿了一大块!老兵们久经战阵,见到一地的鲜血倒没什么反应,几个新兵却“呃”的一声吐了出来,有个战士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停急促喘气。看得周卫国微微皱了皱眉,看来真要打恶战,还是得老兵!

  杨大力倒是一脸轻松,没有一丝紧张,看来毕竟是经常打猎的人。

  周卫国一边指挥战士们打扫战场一边朝山上发出了安全的信号,三连其他战士立刻带着一班二班的武器顺着他们走过的路线下了山。

  见周卫国带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许光荣目中不由露出了赞许神色!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周卫国!

  战士们下山后都忍不住好奇心拼命向那辆鬼子坦克跑去。

  由于坦克前方的地雷已经被鬼子工兵给排除得差不多了,所以战士们很快就把那辆坦克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个胆子大的战士还摸了坦克一把,既然有人开了头,其他战士自然是立刻蜂拥而上,人人都争着上去要摸一下,看得许光荣又气又笑。

  这时,山上浩也渐渐醒了过来,刚睁开眼就看见了数不清的人头,顿时一惊,暗叫道:“支那人!”

  山上浩立刻伸手去摸腰间的自卫手枪,却发现枪套中早已空空如也,再摸向随身携带的佩刀,自然也不在了。山上浩只好抬头,正看见那个首先冲出灌木丛的支那军人分开众人朝自己走过来。

  周卫国走到山上浩面前,微笑着用日语说道:“你好,准尉先生!我们就是这次你们‘扫荡’要消灭的八路军!”

  山上浩浑身一震,这支那军人竟然会说日语!而且还能说得这么好!

  周卫国又说道:“你放心,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战俘了,只要你能够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自然会按照《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给你战俘的待遇!”

  山上浩扶着战车站起,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给你们情报那我就得不到战俘的待遇了?”

  周卫国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

  虽然眼前这个支那人是微笑着说话,但山上浩不知为什么竟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山上浩朝地上看了看,发现刚刚还跟自己有说有笑一起进餐的那些同袍此刻竟都躺倒在地,边上无一例外都是一大滩血,看来他们都已为天皇尽忠了!再一瞥眼见到地上明显死于袭击的那三个重伤员,山上浩立刻脸色涨红,指着那三个重伤员大声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战俘待遇?他们可是重伤员啊!你们竟能下得了手?”

  周卫国耸耸肩说:“对不起,我们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手中还拿着手榴弹!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他们战俘的身份。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山上浩呼吸不由急促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却渐渐冷静了下来,很快,山上浩就已下定必死之心,冷冷地说道:“是的,我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周卫国见山上浩脸色突然变得坚毅起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不由深悔自己用错了方法。

  周卫国一开始在听到山上浩说南下的铁路被中国军队破坏了他们才会在涞阳火车站休整时就心中一动,打定主意要留着他把涞阳火车站的情况问个清楚,所以刚刚只把山上浩打晕。现在本想利用人贪生怕死的天性用其他鬼子的尸体逼迫山上浩提供情报,却没料到山上浩自小接受的是忠君思想,信奉武士道,真正面临险境时反而激发了心中的豪情,结果适得其反!

  眼见面前的鬼子车长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周卫国就知道从他口中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不由皱了皱眉,顺势将刚刚拿走的山上浩随身携带的佩刀扔还给他,周卫国记得这种刃长五六十公分的刀应该叫作“胁差”,好像通常是武士剖腹自杀用的,所以说道:“看样子你是名武士,我听说你们的武士在战败后都会剖腹自尽,我们都没有见过剖腹,不如你就给我们表演表演吧!”

  山上浩脸上阵青阵红,突然大叫一声,拔出“胁差”刺向周卫国。

  周卫国摇了摇头,看这鬼子车长拔刀的动作就知道他不常练习刀法,自己好歹跟北辰一刀流的嫡系传人学过两年剑道,要是连这样的对手都不能徒手解决那才真叫丢人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周卫国身体一闪,避开刺向自己的这一刀,右手顺势握住山上浩持刀的双手,用力反转,将刀刺入了山上浩的胸膛!

  周卫国还清楚记得许光荣跟他说过的八路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有一条是“不虐待俘虏”。周卫国对鬼子恨之入骨,自然无法做到对他们优待,何况这鬼子车长既然坚决不肯合作也就失去了价值。但周卫国又不想违反纪律,所以给了他一个反抗的机会,总算这鬼子配合,现在自己杀死顽抗的敌人总不算违反纪律吧?说实话,山上浩要真是贪生怕死一股脑将知道的都说了,周卫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许光荣听见战士们的惊呼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死去的山上浩,只是皱了皱眉,说:“这鬼子杀了也就杀了,不过可惜了这辆鬼子战车没人会侍弄了!”

  周卫国并不答话,而是仔细看了看这辆坦克右侧差一节就连上的履带,又转过去看了眼这辆坦克左侧的履带,回到许光荣面前时,不由笑了。

  许光荣立刻问道:“笑什么?”

  周卫国说:“连长,不瞒你说,我以前在德国军校学的就是装甲兵专业,也就是战车了!鬼子的这种战车我倒是会修也会开!”

  许光荣顿时惊喜道:“你怎么不早说?”

  周卫国笑道:“连长,你又从来没问过我?”

  许光荣骂了一声“臭小子”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周卫国又看了一眼鬼子的坦克,笑道:“鬼子战车兵只知道用备用履带板修履带,却不会变通,难道备用履带板不够了就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说着,从地上捡起了工具,转到坦克左侧,叫几名战士托住左侧的履带,很快就卸下了一节履带板,然后把履带重新接上,又带着这节卸下的履带板回到右侧,用这节履带板接上了右侧的履带,这样一来,两侧的履带虽然都比较紧,但短距离行军却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许光荣见鬼子摆弄半天没修好的东西周卫国竟然转眼就修好了,不由对周卫国竖起了大拇指,连声夸道:“卫国!我实在是服了你了,这种办法都能想到!”

  周卫国微笑道:“每个问题总有它解决的方法,就看你怎么找到这些方法罢了!以前曾经有个德国朋友问我,毛瑟军用手枪——也就是驳壳枪——射击时枪口上跳很厉害,我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我就告诉他,中国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枪身转九十度放平,这样一来,枪口上跳就变成了散布射了!然后他就非常吃惊地夸我们中国人充满了创造力!”

  许光荣哈哈大笑,说:“那是他们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周卫国也笑了,随后突然想到,其实在这件小事上就体现了中国人和德国人性格上的差异。德国人做事严谨,却失之刻板;中国人头脑灵活,却失之浮躁。要是能把德国人的严谨态度和中国人的聪明头脑结合起来,那就完美了!

  这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周卫国就一笑置之,随后从车体前方的出入舱门进了坦克,很快就将坦克发动,在战士们散开后,周卫国缓缓倒车,将坦克倒离了雷区。看着周卫国摆弄着这个钢铁怪物,战士们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眼中都露出了狂热的崇拜眼神!

  许光荣脸上就更是乐开了花!

  当周卫国将坦克停下时,战士们都兴奋地往上爬。

  许光荣刚开始只是微笑着看着战士们闹,可过了一会却突然皱紧了眉头,随即大喝一声:“都给我下来!”

  战士们一愣,知道许光荣生气了,站在坦克上的战士都老老实实跳了下来。

  许光荣沉着脸说:“闹够了没有?鬼子都打完了吗?”

  战士们都不自觉地耷拉下了头,是啊,这一高兴,连原本要配合团主力歼灭这两个中队鬼子的事情都快忘了。

  周卫国从坦克里钻了出来,走到许光荣面前,说:“连长,也不能怪他们,他们都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战车,一会我们可能要和鬼子战车作战,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给他们讲讲怎么打鬼子战车吧?”

  许光荣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周卫国立刻对照着鬼子的这辆坦克向战士们简单介绍了一遍坦克的基本构造,重点讲了鬼子坦克的薄弱点,并拿过炸药包和手榴弹示范如何攻击。

  有了坦克实物,战士们很快就明白了周卫国所讲的那些打坦克窍门。这让周卫国很是欣慰。

  讲解完毕后,战士们已经是战意高昂,再也不怕这种钢铁怪物了!

  许光荣看得不断点头,随即拍了拍周卫国肩膀说:“卫国,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辆战车,如果不好好利用那不是太浪费了?你看一会这辆战车参战有没有问题?”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应该没问题,战车我来开,再找两个人当机枪手,一个人当弹药装填手,等和鬼子干上了我就把战车停下当炮手!最关键的就是战斗开始后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鬼子剩下的两辆战车,否则我们的伤亡肯定小不了!”

  许光荣说:“好,你选几个人上战车,我们待会就用这辆鬼子的战车和剩下的鬼子战车干!”

  周卫国说:“连长,要不然你上战车指挥吧?”

  许光荣笑了,说:“卫国,我们这里最熟悉鬼子战车的就是你了,你不要想着我是连长就把我往战车上请,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我就不上战车了,你按自己的意思挑人!”

  周卫国心中立刻对许光荣充满了尊敬。

  许光荣虽然无论文化水平还是军事素质都不如自己,但他这份容人之量却又是自己比不上的了!

  所以周卫国也就没有假装客气,在仔细考虑后选了李勇、赵杰和杨大力三人。毕竟一班二班的人自己比较熟悉,而且他们跟着自己训练了一个多月,战术素养比别班战士可不止高了一点!

  周卫国决定由李勇充当车体机枪手,杨大力充当炮塔机枪手,但鬼子八九式坦克的炮塔机枪和主炮是呈逆时针方向150度夹角布置的,向前射击多有不便,所以周卫国干脆将这挺机枪拆了下来,叫杨大力扛着,反正这家伙力气大,相信架在炮塔上射击也能控制得住。驾驶员自然是自己了,而赵杰则临时充当车长,负责观察。三人见周卫国这么够意思,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更是摩拳擦掌。

  人手分配停当后周卫国又和许光荣商量了一下战斗时步兵和战车的配合就和三人戴上了鬼子的战车帽上了坦克,随即发动了坦克,缓缓转向,同时,按照商量好的方案,许光荣也命令全连呈三路纵队,跟在战车后面。

  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部队,周卫国竟然有种恍如梦中的错觉:没想到在这种山沟里还能搞个步坦协同!

  三连快到一线天时,团主力对这股小心翼翼前进的鬼子的伏击战终于打响了。

  听到枪炮声,周卫国立刻将坦克加速,这时,远远已可看见在不停射击的那两辆鬼子坦克,只是在这种狭窄的地形坦克炮对高处射击困难,作用就不大了。见团主力占据了这么好的地形自己也提醒了他们要多带炸药他们竟然还不知道用爆破山崖来对付鬼子坦克,周卫国不由直皱眉头。

  很快,担任后卫的鬼子就看见了周卫国的坦克,不由大声欢呼,他们还以为是刚刚的那个车长将战车修好赶来参战了。

  周卫国将坦克开到离鬼子只有百来米的地方,停下了坦克,和赵杰交换了位置,又向他指示了炮弹储放舱的位置,赵杰立刻会意,从炮弹储放舱里取出一枚炮弹递给了周卫国。周卫国接过炮弹,将炮弹推上炮膛后,迅速瞄准一辆鬼子坦克开火,随即命令机枪射击。跟在坦克后面的三连战士也立刻从坦克后冲出,向鬼子射击。

  鬼子一下子被来自身后的攻击给打懵了,担任后卫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都做了冤魂,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战车要朝自己人射击!而被周卫国击中的那辆鬼子坦克因为正好是尾部朝着这边,所以中弹后立刻起火,很快,鬼子坦克手就从起火的坦克里钻了出来。杨大力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操着机枪将从炮塔逃出的鬼子坦克手打成了筛子。气得许光荣在战车边上大骂杨大力“败家子!”要他节约子弹!

  此时,鬼子也已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同时也判断出唯有向身后冲才有突围的希望,所以立刻组织兵力往回冲。鬼子剩下的那辆坦克也立刻右转朝周卫国的坦克开炮。由于是在运动中开炮,所以鬼子这一炮只打在周卫国坦克右侧,把这辆坦克右侧的履带又给炸断了!

  周卫国暗道一声“侥幸”,接过赵杰递过的炮弹上膛后瞄准这辆鬼子坦克立刻开火。在这样近的距离,周卫国自然是百发百中!但由于鬼子这种坦克上配备的只是普通榴弹,而那辆鬼子坦克此时已经将车体正面朝向这边,所以炮弹击中对面的那辆鬼子坦克后,并没有将它的炮塔击穿,只是炮弹爆炸后,这辆鬼子坦克虽然发动机还在轰鸣,却停在了原地,主炮和机枪也都没了动静。

  周卫国不敢大意,又朝鬼子坦克开了一炮,见炮弹命中后这辆鬼子坦克还是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坦克里的鬼子都被刚刚命中的炮弹爆炸后装甲内层崩落的金属碎片给消灭了!

  周卫国随即调整坦克主炮射角,在赵杰的配合下不断将炮弹送到鬼子堆中。鬼子原本用于火力压制的掷弹筒在周卫国的重点照顾之下很快就哑了。

  鬼子不断被打倒,但为了突围还是拼命向这边冲,不过在周卫国手中,坦克炮的射速已经达到了超极限的12/分!能冲过来的鬼子自然没有多少!

  而在这些突破了炮火压制的鬼子冲到离三连五六十米的距离时,许光荣立刻命令战士们投掷手榴弹。

  普通手榴弹自然无法投掷到这么远,但三连装备的可是仿制的M24长柄手榴弹!所以很快,冲过来的鬼子就郁闷地遇上了一大堆从天而降的长柄手榴弹。虽然这种土制长柄手榴弹和真M24比起来威力小多了,但鬼子架不住三连的密集投弹,始终没办法冲过来。

  反扫荡(七)

  消灭了冲近的鬼子后,周卫国又开始将炮口对准了远处的鬼子。

  这时,山上突然响起了冲锋号,随后,两边山崖上不断垂下了藤条,大批八路军顺着藤条滑了下来,冲向鬼子,还有部分八路军从一线天的另一头冲了出来。

  周卫国摇头苦笑,只好停止了炮击。

  许光荣见团主力已经开始冲锋了,立刻命令全连停止射击,上刺刀,冲锋!

  周卫国叹了口气,拿起了自己的步枪,上好刺刀,一跃下了坦克,李勇等人也跟着跳下了坦克。

  三连在许光荣的带领下迅速冲向鬼子,很快,一班二班战士就冲在了三连的最前面,跟着周卫国练了这么久的拼刺,他们早就想在鬼子身上验证一下了!经过鬼子尸体时,机枪手都捡起了鬼子步枪和刺刀,在奔跑中给步枪上好刺刀。

  被围的鬼子此时只剩下一百多人,但却毫无惧色,最后射击一次后立刻上好刺刀,退出弹膛里的子弹,三五个人为一组,对向冲过来的八路军。

  鬼子的这种小组拼刺战术周卫国早就见识过,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一声令下,一班二班战士立刻分成了六个战斗小组,除了周卫国和李勇所在的组,其他都是五人,迅速冲向鬼子。

  很快,敌我双方就混杂在了一起。

  按照周卫国的训练,一班二班的战斗小组都是从侧面攻向鬼子,这样鬼子最多只能有两人还击,而一班二班的战斗小组却可以充分发挥出整个小组的战斗力。很快,一班二班的战术就发挥出了巨大威力,面对拼刺动作凶狠有效又战术得当的一班二班的鬼子在这种精密配合的对手面前不断倒下,尤其是周卫国所在的小组,遇上的鬼子几乎都是一个照面就被周卫国刺倒!

  将面前的鬼子都刺倒后,一班二班仅有两名战士轻伤!

  其他班的战士却一时没能适应鬼子这种小组拼刺战术,不断出现伤亡。不久,一些班开始向一班二班学习,自发编成了一个个战斗小组和鬼子对刺,其他连队在出现预想不到的大伤亡后也迅速调整战术。虽然他们的拼刺技术没法和一班二班比,但靠着人数的优势,剩下的鬼子很快就被压缩到了一块小地方。

  随着四周出现的刺刀越来越多,鬼子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周卫国立刻听出了这是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战士们却大多愣住了,被围的鬼子则满脸喜色,有个鬼子还大叫道:“我们的飞机!我们呼叫的空中支援到了!”

  果然,不一会,一线天上空就出现了两架涂着膏药标志的飞机,但这两架飞机却只在一线天上空盘旋,并没有投弹。

  被围的鬼子立刻亢奋了起来,奋力向外冲,外围的八路军战士虽然被突然出现的鬼子飞机所震撼,但眼见被围的鬼子如此兴奋也知道这天上飞来的大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全力阻止鬼子往外冲。

  周卫国皱了皱眉,略为观察了一下四周,立刻发现敌我双方目前混杂的地方顶上的悬崖狭窄无比,鬼子从飞机上肯定是看不透地面的情形的,再加上一线天的地形也不适合飞机俯冲,所以鬼子飞机并不能分清地面的敌我分布。但如果鬼子飞机不分敌我投弹的话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对二班战士们说道:“你们不要怕,天上的东西不是什么怪物,是鬼子飞机!你们快换上鬼子的衣服,再捡几面鬼子的膏药旗到宽敞点的地方用力摇旗!让鬼子飞机以为我们都是他们自己人!”

  几个二班战士立刻会意,三两下扒下几个鬼子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捡起了几面鬼子的膏药旗,跑到一个开阔些的地方展开膏药旗不停摇晃。

  鬼子飞机很快就看到了地面摇晃的太阳旗,又盘旋了一圈后就摆动了两下机翼飞走了。

  看来鬼子航空兵是以为地面部队已经占据战场的主动,不需要空中支援了!

  见鬼子飞机飞走了,周卫国才松了口气,随即不由心中暗笑,又是坦克又是飞机的,鬼子这阵仗还真是不小啊!

  鬼子飞机一飞走,战士们立刻气势如虹,而鬼子却渐渐失去了斗志,伤亡立刻大了起来。

  不过在最后有的连队想要抓俘虏的时候却被鬼子伤员拉响了手榴弹,造成了一些伤亡。有了前车之鉴,其他连队都是毫不犹豫在鬼子伤员有所动作之前就给剩下的所有鬼子伤员补了一刺刀。

  见鬼子都被消灭了,周卫国才带着杨大力来到那辆发动机还在轰鸣的鬼子坦克跟前。周卫国警惕地打开进出舱门,一瞥眼之下,见里面的鬼子坦克手早已死去多时,身上还满布着细小的弹片痕!看来刚刚的猜测果然没错!

  杨大力看了这几具鬼子尸体不由一脸崇拜地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周卫国轻轻拍了下杨大力的脑门,进了坦克,先关上了发动机,随后和杨大力一起把鬼子坦克手尸体都拖出了坦克。

  战斗终于结束了,进犯虎头山根据地的鬼子先头部队两个中队加一个战车小队被全部歼灭(只有鬼子战车小队一辆临时因发动机故障而未能出发的战车得以幸免)!

  战士们都大声欢呼着!拥抱着!拼命发泄着心中的喜悦!

  从山上刚刚下来的独立团团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掩不住的喜色。

  是啊!迟迟无法打开局面的虎头山抗日根据地太需要一场大胜利了!

  周卫国此刻却是心情平静,看着狂欢的战士们淡淡地微笑着。

  倒是三连有几个战士在边上插科打诨埋怨周卫国把鬼子战车都消灭了,以至于自己刚学会的打战车本领都没机会用上,惹得三连其他战士发出一阵哄笑。

  三连的笑声引起了邱明和吴远山的注意。看见人群中的许光荣后,邱明突然想起这次伏击战之所以成功大半功劳还在三连及时送来的情报和在一线天设伏的建议,于是叫上吴远山一起往三连走去。

  许光荣见团长和政委过来,立刻止住了战士们的胡闹,带着周卫国迎了上去。

  来到邱明和吴远山面前,敬礼问好后,许光荣指着周卫国说:“他就是周卫国同志,这次鬼子先头部队就是他发现的,在一线天伏击鬼子的想法也是他提出的。刚刚打掉鬼子两辆战车的那辆战车也是他带人缴获并修好的!”

  又对周卫国说:“这是我们独立团邱团长和吴政委。”

  周卫国立刻立正,向两人敬礼。

  邱明回礼后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周卫国同志!我和政委早就听说过你!果然是一员虎将!只是现在才让你当个班长太委屈你了!”

  周卫国正色说:“团长,只要能杀鬼子,你让我当普通士兵都行!”

  邱明不由感慨道:“难得!难得!”

  既感慨周卫国难得的才能,更感慨他不求权位的胸怀。

  吴远山也和周卫国握了握手,说:“周卫国同志,你打鬼子的经验多,今后还望你向其他兄弟部队多介绍介绍!”

  周卫国立刻点头说:“一定!”

  说完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团长,从战斗打响到鬼子飞机出现这段时间大概是多久?”

  邱明愣了愣,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大概半个钟头,怎么了?”

  周卫国沉吟着说:“我是想,鬼子的飞机来得好快啊!”

  邱明皱了皱眉,却不明白周卫国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个三连战士跑过来请示如何处理鬼子那两辆没有爆炸的战车。

  邱明和吴远山也是第一次见到鬼子的坦克,这才想起刚刚许光荣说过周卫国既会修也会开这种战车,所以都看向周卫国。

  邱明微笑着说道:“对于鬼子的这个战车,周卫国同志比我们都懂,就让他给我们拿主意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虽然至少有一辆鬼子战车可以修好,但根据地都是山区,战车修好后也没法开回去。而且我们也没有柴油,鬼子这种‘八九式乙型’战车最大行程只有一百七十公里,算上已经跑过的路程,这些战车上剩下的柴油也用不了多久了,所以我的意思还是把这些战车炸毁的好!”

  邱明和吴远山都沉默了。战车的威力他们刚刚也见识到了,独立团要是有了这种武器当然好,可他们也知道周卫国说得的确有道理,只是刚缴获的战车转眼就要炸毁不免有些心疼!

  邱明沉吟了一会,一咬牙,说:“那就炸了!总不能还留给鬼子吧?不过,周卫国同志,你看能不能把鬼子战车上的武器都拆下来?”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鬼子好像从来就没想过要给他们的战车主炮更换炮管!战车炮炮管都被死死地焊接在炮架上,没有专门的工具恐怕拆不下来。不过机枪应该没问题,可惜鬼子战车的发动机太重,就算我们能拆下来也扛不回去,要不然带回去给兵工厂带动机床倒是不错!其他能拆的东西我会尽量拆下来,就算当废铁给兵工厂回炉造武器也好!”

  邱明和吴远山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决定由周卫国全权处理鬼子的战车,从战车上拆下的武器也留给三连。周卫国领命后立刻带人处理鬼子坦克去了。

  许光荣在边上自然是偷着乐,他可是清楚知道鬼子一辆战车上就有两挺机枪,两辆战车那就是四挺机枪啊!加上三连原有的五挺机枪,那三连岂不是可以达到平均每班一挺机枪的火力了?这在独立团可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啊!他能不乐吗?至于鬼子战车上的机枪比一般轻机枪重,还没有两脚架这些问题,许光荣就根本不放在心上了!机枪重一点有什么?随便给哪个班也够把他们给乐翻天了!没有两脚架?大不了回头让丁厂长帮忙做四个两脚架就是了!

  这时,三个营长也先后来到邱明面前低声汇报了自己营的伤亡,二营、三营的伤亡都有一百多人,只有一营因为三连损失小所以总的伤亡不到一百。但就是这样,三个营加起来独立团的伤亡也有三百多!虽然由于三八式步枪的固有弹道特性,单纯受枪伤的伤员应该比较好医治,但也不是三五天就能恢复战斗力的,这次战斗无疑属于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邱明不由皱紧了眉头,无论如何在地形和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出现这么大伤亡都是不应该的!独立团的兵员补充原本就不容易,一下子伤亡这么大必将影响到独立团的战斗力!看来按照独立团目前的战斗力和鬼子打阵地战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鬼子这次损失了两个中队和三辆战车,接下来的报复一定更加疯狂!下一阶段的反“扫荡”作战难度无形中也就加大了!

  邱明随即看了眼面前的三个营长,下达了各部队打扫完战场后立刻撤退的命令。

  不久,打扫完战场的各部队开始整装,带上伤员后开始撤退,只留下了三连。

  许光荣不敢大意,向石门口方向派出了一个班警戒之后才放心地看着周卫国处理那两辆鬼子战车。

  周卫国一边指挥战士们把坦克里剩下的弹药都搬出来一边拆下了两辆坦克上的机枪,接着又从两辆坦克里找出了几个油壶,把油箱里剩下的柴油装满了这几个油壶。

  再看了眼坦克后,周卫国又改变了主意,开始拆卸那两辆坦克的发动机。

  周卫国还是舍不得这两台发动机。虽然发动机就算拆下来这次也肯定带不回去,但他已经想好,可以将这两台发动机埋在附近,等鬼子“扫荡”结束后再想办法运回去,毕竟有了这玩意兵工厂的机床动力就解决了!

  许光荣在大概数了数摆在面前的从坦克里搬出的弹药后,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当然了,鬼子“八九式”坦克弹药的标准配备是57mm炮弹100发,6.5mm子弹2745发,两辆坦克剩下的炮弹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发,子弹也有三千多发,加上在石门口消灭那十几个鬼子缴获的一千多发子弹(日军步兵单兵配发子弹120发),这次战斗缴获的子弹足够三连战士每人分到二十发了!

  整整二十发子弹啊!要知道独立团的普通战士可是每个人仅配发十发子弹的!这回可是发了!

  至于那些炮弹,反正运回兵工厂丁厂长自然知道怎么处置了。

  这时,周卫国已经把两辆坦克发动机的固定螺栓都卸了下来,随后指挥战士们用坦克自带的撬棍把两台发动机一一从车体后部弄了出来,再裹上打扫战场缴获的鬼子雨衣后埋在附近。

  之后,周卫国又老实不客气地将鬼子坦克里所有能拿走的东西像各种罐头食物啊修理工具啊什么的搜罗一空,像望远镜、手电之类的好东西就更是重点搜罗对象了!到后来甚至连履带都没放过,四条履带硬是被周卫国卸成了方便搬运的二十几块!

  按照周卫国的说法,这些履带带回去就算回炉炼铁造武器也比扔在这里要好!

  最后,周卫国让战士们隐蔽好,用绑腿把坦克炮的拉发火绳延长,之后在炮管里扔了几把泥土,用两枚炮弹利用炸膛炸毁了两辆坦克的主炮,随后又把带来的七八个炸药包分成两份点燃后扔进了两辆坦克的车体内部。

  不一会,在两声巨响后,剩下的两辆鬼子坦克都被炸毁了。

  炸药爆炸又把几个坦克舱盖给炸得飞了起来,舱盖刚掉落地,周卫国就吩咐二班战士跑过去捡起来带上,因为这几块铁板“敲碎了少说也可以打几十把工兵铲了!”

  这让许光荣不由直感叹周卫国会过日子!

  周卫国又命令二班战士扒了十套比较干净的鬼子军服带上,军帽军靴也没放过。

  许光荣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知道周卫国肯定又有了什么新的计划。

  等周卫国做完这一切,许光荣看看再也没有什么好搜刮的了,立刻命令三连撤退。走的自然还是石门口。

  到了石门口,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说:“连长,我有个想法。”

  许光荣立刻笑呵呵地说:“说吧。我早就知道你又有好主意了!”

  周卫国笑了笑,说:“连长,你知道这次鬼子为什么会有战车部队参战吗?”

  许光荣愣了愣,说:“不知道啊,你知道?”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们缴获的那辆鬼子战车车长曾经说过,他们在涞阳休整是因为南下的铁路被破坏了。所以我想今晚带个侦察分队化妆成鬼子去一趟涞阳火车站,摸摸鬼子的情况。”

  许光荣皱了皱眉,说:“涞阳火车站?”

  随即脸色古怪地说:“你真是只想去侦察?”

  周卫国笑了笑,说:“连长,就知道瞒不过你!说实话,我是想侦察之后如果有机会也顺便搞点破坏!连长,你也知道,今天我们消灭了这么多鬼子,鬼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能让涞阳的鬼子乱起来,我们根据地的压力自然会减轻不少!”

  逆袭(一)

  许光荣沉吟了一会,一拍大腿,大声说:“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只带九个人去够不够?”

  从刚刚周卫国只扒了十套鬼子军服就知道这次行动周卫国只准备带九个人。

  周卫国笑了,说:“连长,这种行动本来就不需要太多人,十个人足够了!不过你得给我老兵!”

  许光荣点头说:“好吧!人你自己挑。不过我要你保证安全回来!别人我不管,你周卫国,一根毫毛也不许少!”

  周卫国立刻立正道:“是!”接着又低声说道:“连长,我看这次的人我就从一班选好了。一班战士大多是南方人,身材和鬼子差不多,又都是老兵,而且人我也熟。”

  杨大力在一边刚好听见,不高兴地说:“班长,你执行任务怎么能不带上俺?”

  周卫国笑道:“你看看你自己,长得五大三粗的,有哪一点像小鬼子?我们这是化妆侦察,又不是去明刀明枪地干!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杨大力挠挠头,知道周卫国说得有道理,但要他就这样跟着许光荣回去他却又有些不甘心。

  许光荣看穿了杨大力的想法,笑道:“这样好了,你带人化妆侦察,我叫王排长带着你们一排在十里铺接应你们。”

  周卫国想了想,点了点头。

  杨大力这才高兴起来了。

  许光荣又从左手手腕上解下了自己的表,递给了周卫国,说:“卫国,这块表是团长送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

  周卫国一愣,却没有伸手接。

  许光荣笑笑,将表放在周卫国手中,说:“卫国,拿着!你打鬼子打得这么好,别说只是一块表,就算是我的命送给你都行!再说这块表你这次执行任务肯定也用得上!王排长也有块表,回头你和他定个接应时间,我在阳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周卫国想了想,收下了表。许光荣说得对,今晚的行动需要掌握时间,有块表的确方便多了。不过许光荣开始说的话却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事他实在是遇到太多了!

  但很快,周卫国就将这不安的想法驱出脑中,现在想这种问题实在不合适!

  许光荣见周卫国收下了表,又郑重地说:“卫国,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给我安全回来!三连不能没有你!”

  周卫国点了点头,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光荣沉默了一会,突然又低声说道:“虎头山也不能没有你!”

  周卫国浑身一震,看向许光荣,正看见许光荣满是鼓励的目光。

  周卫国顿时热血沸腾,缓缓说道:“谢谢连长!”

  说完双腿一并,向许光荣敬了个礼。

  许光荣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周卫国的价值他再清楚不过,可他实在没有能力给周卫国更大的发挥空间!希望这次伏击战的胜利能让团长重视周卫国这个军事天才!

  随后,三连按照周卫国手中的雷场示意图,轻松过了雷场,又顺便将鬼子起出的地雷换了个地方重新埋了回去——“扫荡”的鬼子要是再走这条路自然免不了要尝尝地雷的滋味!

  一排在排长王守荣的带领下留了下来,记录下雷场位置后就钻进了山里休息,静待天黑。

  趁着休息的空挡,周卫国也挑选好了侦察分队剩下的九个人,自然就是李勇赵杰等九个一班的熟人了。周卫国指导李勇等人换上鬼子军服,佩戴上鬼子装具后,又特别向他们交待,路上如果遇上鬼子都不要开口,全由自己来说。一班战士都知道周卫国精通日语,所以自然没什么异议。

  交待完注意事项后,周卫国给侦察分队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吃过干粮后睡觉!

  晚上的任务可不轻松,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直到太阳下山,山下也没有鬼子经过。

  原来,涞阳的鬼子指挥官虽然得到先头部队遭到支那军队袭击的消息,但却不相信仅凭虎头山的那支“土八路”就可以完全吃掉配备了一个战车小队的两个中队精锐部队!而且上午从航空兵那里传来的消息也证实先头部队还“牢牢地把握着战场的主动权”,相信他们现在正向支那人的腹地前进。所以在先头部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之前,鬼子指挥官还不想贸然进攻。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周卫国和王守荣对过表,又约定好了在十里铺接应的时间和暗号后立刻带着侦察分队出发。

  王守荣则将在六个小时后带着一排剩下的战士出发,按照周卫国的意思,侦察分队潜入火车站的时间定在凌晨四点,那时大部分鬼子应该都沉浸在梦乡!

  急行军的侦察分队赶到十里铺时,周卫国看了看表,见整个行军时间才一个半小时,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一个多月来的训练果然没有白费!

  十里铺位于涞阳县城东面,顾名思义,离县城的距离正好是十里,离骑风口则大约有二十公里。曾经也是一个小市镇,但清末民初以来迭经战乱,现在早已没有人烟,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杂草了!

  周卫国带着侦察分队搜索前进,直到进了一个大房子的废墟,才停了下来。

  从这房子残破的墙壁上露出的青砖来看,这个房子曾经也应该属于一个大户人家。在这种平原地带,有青砖砖墙作为临时防御阵地自然再好不过。

  周卫国分派好了潜伏哨后立刻命令侦察分队原地休息。

  李勇和周卫国都靠墙坐着,李勇休息了一会后突然叹了口气。

  周卫国奇道:“老李,没事你叹什么气?”

  李勇想了想,低声说道:“老周,今天这个战斗你怎么看?”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怎么看?”

  李勇说:“我是说我们团在今天战斗中的伤亡。”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说:“你想不想听我的真话?”

  李勇转过头,看着周卫国的眼睛,说:“老周,我就是想听你的真话才问你!”

  周卫国又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们团今天的伤亡太大了!其实如果战术得法,根本不会有这么大伤亡!”

  李勇点头说:“我也这么想!如果今天的战斗由你来指挥,我相信全团的伤亡至少可以少三成!如果部队都由你来训练,那么伤亡还要小!”

  周卫国默然。

  李勇转身靠在墙上又叹了口气,才低声说:“今天的战斗让我想起了我们北上的那场遭遇战。当时我们一班加上你也只有十一个战斗人员,还要保护三十几个学生,但就算这样我们也把七十几个鬼子打得头破血流!自己还只有两个人受伤!后来我们三连一个整连打剩下的几十个鬼子伤亡却大得多!这又是为什么?说实话,那时我们一班的战斗力也不见得比别班高多少,为什么我们可以打得那么好?”

  周卫国缓缓说:“其实鬼子并不难打,关键看你怎么打!我们的装备不如鬼子,但我们可以通过加强训练和采用灵活的战术来对付他们!比如说今天的战斗,从我们消灭鬼子的那两辆战车之后,战场主动权就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我们的手上!团主力完全可以充分发挥地形优势,通过炸药、手榴弹大量杀伤鬼子,再加上我们缴获的那辆鬼子战车的炮火支援,消灭这些鬼子肯定是十拿九稳!根本就没有必要过早发动冲锋,和擅长拼刺的鬼子打白刃战,徒然增加了不必要的伤亡!打仗不怕死绝不是让士兵去送死!而且其他兄弟部队显然没有吸取我们三连上次遭遇战抓鬼子俘虏的教训,又造成了很多无谓的伤亡!”

  李勇点了点头说:“没错!老周!你看我们三连这次的伤亡就比其他连要小得多,我们一班二班更是连一个重伤的都没有!这都是你那些训练的功劳!”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可惜我的训练方法别人都不接受,连王排长都不睬我!”

  李勇立刻说:“老周,你放心!我相信你!”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知道!”

  随即脸露微笑,说:“要不然这次行动我也不会挑你们一班了!指挥作战就是要如臂使指,如果令不行禁不止,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李勇立刻说:“我们一班的兵你尽管用!反正我知道跟着你总是不会吃亏的!”

  说完就笑了。

  周卫国也笑了,说:“睡吧!养足精神,好好再跟鬼子干一次!”

  李勇点点头,和衣躺下了。

  周卫国也顺着墙角躺了下去。

  凌晨三时,周卫国叫醒了侦察分队的所有战士,低声命令他们检查武器,准备出发!

  接下来的路上难免不会遇上突发情况,预先做好战斗准备总是没错的!

  众人立刻起身,开始检查武器。

  当所有人都示意武器完好后,周卫国手一挥,带着众人直奔涞阳火车站。

  涞阳火车站的位置正好在涞阳县城和十里铺之间,离两地各五里路。

  涞阳火车站原本也是有客运的,但鬼子占领涞阳后,立刻停止了客运,将火车车皮全部用于物资和兵员的运输,所以火车站也就成了完全的军管了。

  为了保障铁路运输的畅通,鬼子在涞阳火车站常驻有两个中队的防守兵力。在涞阳县城和附近,又驻有鬼子一个联队,还有伪军的一个团。火车站和涞阳县城之间的公路也被鬼子修整一新,以确保一旦涞阳火车站发生异常情况,涞阳驻军乘坐汽车可以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不过鬼子的兵力毕竟有限,无法面面俱到,只能保证火车站和一些重点地段铁路的安全,所以这次涞阳以南的铁路才遭到了国军的大规模破坏。原本准备南下的一个中队鬼子战车部队为了保密就停留在涞阳火车站休整。同时滞留在涞阳火车站的还有鬼子二十多列运输各种作战物资的军列。

  在夜暗的掩护下,周卫国带着侦察分队悄悄接近了涞阳火车站。

  由于滞留的军列太多,涞阳火车站内早已容不下这么多车厢,所以后到的军列都停到了火车站外,相应的,鬼子也加强了对火车站周围的巡逻。

  离火车站最外面的一列军列不到一百米时,从火车站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打着手电的鬼子。

  不用周卫国多说,战士们迅速立刻矮身隐蔽在了路基边上的草丛里。

  那鬼子朝这边走了没多远,身后就出现了一支鬼子巡逻队。

  见到前面的亮光,巡逻队中打头的鬼子立刻大声问道:“什么人?口令?”

  同时,手中的手电也照了过去,巡逻队士兵也立刻呈战斗队形散开,步、机枪上膛,对准了前面的那鬼子。

  前面那打手电的鬼子听见身后的声音赶紧转身笑道:“哦,原来是武田队长!是我。”

  那叫武田的鬼子队长却不为所动,还是大声说:“口令?”

  那打手电的鬼子有些生气了,说:“武田,你发什么疯?难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渡边啊!”

  武田还是冷冷地说:“口令?”

  边上的几个士兵也配合着这一声喝问迅速将步枪抵肩,瞄向渡边,看来只要武田一声令下,这几个士兵肯定会毫不犹豫就射击!

  渡边愣了愣,随后才带着怒意大声说道:“富士山下!回令?”

  武田立刻回道:“樱花盛开!”

  随后一挥手,巡逻队士兵才收起了枪。

  武田带着巡逻队上前,在和渡边错身而过时,突然朝渡边鞠了一躬说:“渡边军医,起得好早啊!刚刚实在是对不起!武田职责所在!”

  渡边忿忿地说:“武田,你也不用做得这么过分吧?我们可是天天见面!”

  武田淡淡地说:“你我都是为天皇效忠,为大日本帝国效忠!自当尽心尽力!说不上过分不过分!再说,渡边军医应该也知道,三天前火车站就已经开始戒严,没有站长的特别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渡边军医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渡边军医还是请回吧!”

  渡边想了想,说:“可我有公务在身,必须要离开火车站一趟!”

  武田微笑着说:“既然是这样,那就请渡边军医出示站长的特别手令!如果核对无误,渡边军医随时可以从正门离开车站,不必从这边走!”

  渡边脸上变色,说:“武田,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田说:“没什么意思,渡边军医,请出示手令?”

  渡边涩声说:“武田,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

  武田不置可否,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请渡边军医原谅!我想你也听说了,我们对虎头山八路军‘扫荡’作战的先头部队今天遭到了支那人袭击的消息吧?”

  渡边冷冷地说:“难道你认为这么一支帝国精锐部队还不够杀光虎头山的那支支那农民军队?难道那些支那人还有能力进攻我们火车站?”

  武田淡淡地说:“支那人狡猾成性,南下的铁路不就是被支那军队给破坏的吗?所以渡边军医还是小心一些好!如果没有站长的手令,那就请回吧!”

  渡边见武田软硬不吃,脸上阵青阵白,最后只好“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往回走。

  看着渡边的背影,武田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低声骂道:“什么公务?还不是想出去找花姑娘!帝国军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说完,转身带着巡逻队继续巡逻。

  巡逻队走过侦察分队隐蔽的地方时,周卫国仔细数了数,发现鬼子这支巡逻队正好是十个人,心念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武田带着巡逻队走后不久,周卫国就带着李勇他们从路基边上站了起来,列队朝火车站走去。

  过了最外面一列火车后,不虞被过去的武田巡逻队发现,周卫国更是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现在既然知道了鬼子的口令,自己又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自然不必偷偷摸摸了!

  周卫国带着战士们快速前进,很快就追上了渡边。

  渡边听见身后的声响警惕地回头,见是一支巡逻队,不觉有些惊讶。怎么今天的巡逻队速度这么快?

  他正想着,就听巡逻队中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口令?”

  随后手电光亮就射了过来。

  渡边顿时感到很郁闷!

  无论是谁在不到十分钟时间就被两支巡逻队先后当作敌人问到口令还用手电照肯定都会郁闷!

  渡边不由有些生气地说道:“富士山下!回令?”

  周卫国这时已经走到渡边面前,立刻接道:“樱花盛开!”

  随即装作认出了渡边,忙不迭说道:“原来是渡边军医,失礼了!”

  渡边一愣,看了看周卫国,说:“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周卫国陪着笑说道:“像您这么高贵的人肯定不会认识我这种小兵的!我是竹下俊,请多多关照!”

  心中却是暗道:“竹下,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日本人的名字太古怪,我一时也不会起!只好拿你这个现成的名字来用用了!”

  逆袭(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着周卫国不着痕迹的马屁拍过来,渡边立刻高兴了起来,微笑着说道:“竹下君说笑了,我只是个军医,如何能称得上高贵?”

  周卫国正色说:“渡边军医太谦虚了,医生本就是神圣的职业!军医就更是高尚了!要知道,当我们为天皇为大日本帝国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的时候,正是你们军医给了我们安全感,让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在我们的心目中,你们军医就是我们军人最后的守护神!”

  渡边不由笑得合不拢嘴,这“竹下俊”所说的话真是顺耳之极!但嘴上自然还是谦让道:“竹下君过奖了!你们为了帝国的利益流血作战,才真正是帝国的支柱!才真正令人钦佩!”

  周卫国自然也是谦让一番,接着又是一连串马屁拍过去,把渡边拍得舒舒服服的。

  两人聊了一会,渡边突然问道:“竹下君,你说话怎么会有京都口音?你是京都人吗?”

  周卫国心中一凛,立刻想起日军的各师团都是按地域征兵的,照理京都人应该是在第十六师团服役。该死的,当年跟竹下俊学习日语连他的京都口音也学会了!

  不过这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周卫国立刻说道:“是吗?可能是因为昭和九年我曾在京都长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带上了京都的口音吧!渡边军医真是见闻广博!这么快就听出来了!”

  其实渡边也只是随口问问,听了周卫国连解释带捧的话后立刻微笑起来,“哦”了一声后脸露惋惜说:“可惜了,竹下君要是京都人,此刻应该已随十六师团转战,建立功勋了!可比在这种小地方当守备部队要好!”

  周卫国立刻双腿一并,肃然说:“为天皇效忠,但求尽心尽力!埋葬忠骨,处处即为最好位置!”

  渡边笑笑,心中却是转着大不敬的念头:“为天皇效忠?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不过嘴上自然是大声赞扬周卫国的“忠君体国”之心了!

  渡边转念想起这位竹下君说自己曾在京都长住过,便开始向他询问京都的风土人情。好在周卫国当年跟竹下俊学习日语时经常听他讲自己的故乡,所以此刻拣些有趣的事情一一道来倒也让渡边频频颔首,只觉这个“小兵”的言谈举止比那个可恶的武田实在是不知可爱多少倍!可见在皇朝古都待过的人就是不一样(京都曾作为日本的国都历时1000余年,享有“千年古都”之称)!

  谈笑间,周卫国已经跟渡边接近了火车站站台。

  几辆卡车此刻正停在站台边上,两个鬼子士兵不断从靠近站台的一列火车上顺着两块木板往下滚油桶,站台上的几个鬼子司机则把油桶往汽车上搬。每辆汽车车厢堆满油桶后就开到车站外面集中。

  这些鬼子看来大多都认识渡边,在渡边经过汽车时不断和他打招呼。对于和渡边言笑正欢的周卫国一行自然也就毫不怀疑了。

  进了站台,渡边便停了下来,笑着对周卫国说:“竹下君,很高兴今天能遇上你,不过我要回医务室去了,我们改天再聊可好?”

  周卫国立刻恭敬地说:“这是我的荣幸!”

  渡边拍了拍周卫国肩膀后说道:“年轻人,有前途!我会跟你们中队长提起你的!”

  说完,也没问这“有前途”的年轻人究竟是哪个中队的兵就微笑着走了。

  周卫国假装感动地对着渡边的背影鞠了一个躬,说:“渡边军医走好!谢谢渡边军医!”

  心中却暗叹自己拍马屁的本事又见长了!

  由于站台边还有鬼子,所以渡边走远后,周卫国又带着侦察分队继续前进,很快就过了油料车。不过油料车前面又停了一列火车,看来火车站还真是拥挤!

  直到远离了站台的光亮,周卫国才放缓了脚步。

  身后的李勇立刻低声说:“老周,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嘿嘿笑了几声说:“老李,你说孙猴子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会怎么干?”

  李勇立刻会意,说:“那当然是要大闹一场!不过我们要怎么闹?”

  周卫国低声说:“刚刚我们经过的就是一列运送油料的军列,你说要是把它弄爆炸会发生什么事?”

  李勇立刻脸露笑容,说:“老周,你可真够狠的!”

  周卫国嘿嘿笑了几声说:“对付鬼子那还能不狠?”

  李勇立刻大点其头。

  但很快,李勇又皱起了眉头,说:“可那列火车鬼子看得紧,我们怎么炸?”

  周卫国笑着说:“老李,你这人也太实在了!我又没说一定要炸那辆油车?油车鬼子看得紧我们不会炸别的火车啊?车站里停了这么多军列,里面难道会没有运送军火的?我们找到运军火的列车砸开车厢门往里扔几个手榴弹不就行了?”

  李勇立刻两眼放光,说:“对啊!老周!就这么说定了!干他娘的!”

  周卫国赶紧低声说:“老李,你小声点!别把鬼子给招来!”

  李勇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随后低声说:“大家跟着我继续走,注意看我的手势,我一挥手大家就一起往铁轨上跳,躲到鬼子火车底下。”

  战士们低声应了。

  周卫国带着战士们继续缓慢地朝前走,但却偷偷注意着鬼子哨兵的动静。

  见鬼子哨兵终于转身了,周卫国立刻一挥手,带着战士们迅速跳下铁轨,躲入了火车底下。

  周卫国带着战士们从火车底下爬过铁轨。过了两列火车后,又静静听了听周围没什么动静,这才摸到一节车厢的车门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大扳手。

  跟在后面的李勇不由一愣,说:“老周,这大家伙你从哪弄来的?”

  周卫国说:“白天从鬼子战车里搜来的啊!”

  李勇讶然说:“你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周卫国微笑道:“我身上藏东西还能让你看见?”

  李勇忍不住低声骂道:“不厚道!”

  周卫国笑笑,用那个大扳手轻巧地撬开了车门上的铅封,将车门拉开一条缝后,用手电朝里照了照,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些军服被褥之类的物资。周卫国立刻关上车门,带着战士们往下一列火车摸过去。

  但接下来一连撬了五列火车的十来个车厢都没发现军火!

  周卫国不由皱起了眉头,今天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在撬开第七列火车其中一节车厢的车门时,周卫国终于看见了车厢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弹药箱!

  周卫国和李勇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周卫国拉开车门,留下两个战士在外面警戒后,就带着剩下的人钻进了车厢,随后把车厢门关上了。

  周卫国打开手电,指挥着战士们搬下一个弹药箱撬开,箱盖一撬开,战士们就都发出了一声惊叹。周卫国一看,只见箱子里放着的都是鬼子的“九一式”手榴弹!

  周卫国和李勇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有句话怎么说的?刚想打盹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周卫国指挥战士们又撬开了几箱手榴弹,叫战士们每人带上七八颗后,才带着众人下车。

  下车后,周卫国又连续撬开了这列火车的好几个车厢,见里面都是弹药箱,这才放心。看来这应该是一列南下的军火列车,因为南下的铁路被破坏了所以滞留在这里。这一整列火车的弹药要是爆炸起来,可够鬼子喝一壶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弹药!

  想到这里,周卫国又带着战士们把打开的那几个车厢检查了一遍,找到了装子弹的车厢。搬了几箱子弹下来,把箱盖一一撬开。

  子弹箱被撬开后,战士们立刻围了上来,从里面抓出大把大把的友阪6.5mm步枪弹,把自己的三个子弹盒都塞满,接着又把身上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装满,这才一脸不舍地停了手。

  看到战士们的表情,周卫国低声说:“大家不要难过!这些弹药我们也运不回去,只好都炸了!要不然这些弹药留给鬼子的话,他们可以用来杀死我们多少中国人啊?放心吧,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缴获鬼子的弹药!”

  战士们都点了点头,但却还是有些舍不得。扩编之后,独立团缺少弹药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卫国何尝不知道战士们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后低声对李勇说:“老李,这里离站台太远,我怕军火车爆炸后炸不到那列油料车!一会我带四个人回去一趟,不把鬼子那列油料车炸了我还真是不死心!如果有可能,我想把鬼子车站的调度室也给炸了!你再把这列军火车的车厢门都撬开,要是听见站台那边有枪声或是爆炸声就立刻往这列军火车里扔手榴弹,然后赶紧撤!我们在火车站外刚刚那个地方汇合!”

  说完把扳手递给了李勇,李勇点头后伸手接过。

  周卫国带着四名战士悄悄绕回了站台边上,见四周没人注意,这才站起,带着战士们朝那列油料车走去。

  这时等待装运油桶的只剩最后一辆汽车了,见到刚刚经过的巡逻队又回来了,那几个鬼子兵不由停了下来,向周卫国打招呼。

  周卫国随口应付着,带战士们迅速接近了那几个鬼子。

  那几个鬼子这才发觉巡逻队人数少了很多,正在奇怪,周卫国已经发出了攻击的手势。战士们迅速冲向各自选定的目标,冲过去的同时拔出了刺刀。

  在发出攻击命令的同时,周卫国迅速将刺刀刺入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鬼子心脏。

  那几个鬼子根本没料到自己的巡逻队居然会袭击自己人,所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战士们用刺刀解决了。

  周卫国和战士们一起很快就将这几具鬼子尸体抛下了铁轨,又低声吩咐战士们准备好手榴弹,这才转身上了汽车,发动发动机后将汽车向火车站调度室开去。

  调度室外的鬼子哨兵看见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先是一愣,接着就大叫道:“浑蛋,停车!你疯了吗?”

  周卫国微笑着用腿固定住汽车方向盘,拿出几枚手榴弹,一一拔出保险销,随后打开车门,将手榴弹放在座椅边缘后跳下了汽车。跳下车之后立刻一个翻滚,同时肩上的步枪已到了手中。

  周卫国拿着步枪迅速往回跑了十几步后转身蹲下、拉枪栓、上膛、据枪瞄准汽车上的油桶。

  如果手榴弹没有爆炸,那就只有用子弹来引爆油桶了。

  调度室门口的哨兵在目瞪口呆之下,被汽车硬生生撞得飞了起来,汽车随即撞上了调度室的外墙,剧烈的一震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把调度室的外墙也给撞塌了。

  过了六七秒种,从汽车驾驶室里冒出了一团火花,接着响起了几声爆炸声,从座椅上震落的手榴弹终于爆炸了!

  周卫国这才放下了心,拿起步枪,迅速往站台跑去。

  很快,汽车上的油桶就被引爆,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火花,之后是连续的剧烈爆炸声。

  这时,停在铁轨上的那堆军列中也传来了几声爆炸声,周卫国知道李勇那边也开始动手了。

  爆炸声响起之后不久,火车站的警报也拉响了。听到警报后,火车站的守卫部队不断拿着武器从营房里奔跑出来,有些人连军服也没来得及穿好。

  周卫国很快就跑到了站台,和战士们汇合在了一起,趁着这一刻的混乱带着战士们迅速往车站外跑,边跑边指挥战士们偷偷朝站台边上的那列油料车扔手榴弹。

  扔出的手榴弹爆炸后不断引爆油料车上的油桶,而那列军火列车上的弹药这时也开始殉爆,引发了更大的爆炸,整箱整箱的手榴弹不断被炸起,在空中再次爆炸,四散飞溅的火花又引爆或引燃了附近的军列,不一会,火光就把火车站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从营房里跑出的鬼子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傻傻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车厢被引爆,却是无能为力!

  不久,从李勇他们那个方向传来了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接着,周卫国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些鬼子哨兵。

  一个鬼子哨兵看见周卫国他们立刻举起了枪,同时大喝:“什么人?口令?”

  周卫国大声回到:“富士山下!回令?”

  鬼子哨兵立刻放下了枪,回令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我们发现有支那人混进来了,正在追击!”

  鬼子哨兵不敢耽误,立刻放行。

  周卫国迅速带着战士们撤出了火车站。

  到了预定汇合地点,见李勇带着战士们已经等在那了。

  李勇见到周卫国立刻问道:“老周,你们没遇上麻烦吧?”

  周卫国说:“我们没事!刚刚听见你那边有枪声,怎么回事?”

  李勇说:“我们刚刚碰上鬼子兵了,口令没对上和鬼子干了起来,幸亏还剩不少手榴弹,一路扔过去总算是撤出来了!”

  两边汇合后,周卫国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人,立刻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李勇脸色一变,看了看在场的人,说:“还差一个石头。他刚刚是跟着我们的,可能是刚刚和鬼子遭遇的时候打散了!”

  周卫国不假思索说道:“老李,你带战士们先撤,我回火车站找找看。”

  李勇立刻说:“不行,石头是我们一班的,要回去找他也该是我这个班长去!”

  周卫国沉声说:“老李,不要和我争了!我会说日语,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这里还不安全,你带着战士们先撤到十里铺和排长他们汇合,我找到石头后立刻就撤!”

  李勇也明白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而且周卫国说的的确有道理,所以想了想说:“老周,我不和你争了。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我们以后还要一起打鬼子!”

  周卫国微笑道:“放心,老李,我还没打够鬼子,怎么会随便就死呢?再说我日语说得这么好,又知道鬼子的口令,没道理会有什么危险的!放心吧!”

  李勇知道周卫国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只是把身上剩下的一枚鬼子手榴弹取下递给了周卫国。其他战士也找了找,却发现身上都没了手榴弹。

  周卫国毫不客气地接过李勇递过来的手榴弹,和自己剩下的一枚手榴弹一起挂在胸前,如果运气好,就这两枚手榴弹还未必能用得上呢!

  见周卫国准备停当,李勇握了握周卫国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低声说:“放心,找到石头后我会带着他跟你们在十里铺汇合的!我们到了之后会学三声布谷鸟叫!”

  李勇立刻点头说:“好!”

  周卫国又说:“还有,如果鬼子靠近了十里铺,你们就先撤,别管我们!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李勇这回却犹豫了。

  周卫国一笑,说:“老李,别婆婆妈妈了,快带战士们撤吧!”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火车站跑去。

  李勇一咬牙,低声说道:“撤!”

  带着战士们越过铁轨迅速往十里铺方向跑去。

  逆袭(三)

  周卫国直接沿着铁轨朝火车站跑。

  反正现在火车站亮如白昼,再隐蔽也没用!

  由于到处都是跑动的士兵,所以哨兵见到周卫国问过他口令后也没有拦阻。

  通过鬼子哨兵后,周卫国略一思索就往站台跑去。现在铁轨上的列车大多都被殉爆的弹药引燃,如果石头还活着自然不会留在那里!而且整个火车站现在唯一剩下的不那么光亮的地方恐怕就只有站台里的一小块地方了。

  周卫国在站台上搜索一阵后,没有任何发现,一瞥眼突然看见一扇门虚掩着,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候车处”三个大字,不由心中一动,闪身进了门里。

  候车处里并没有亮灯,但由于外面到处都是火光,实际上里面也比外面暗不了多少,所以周卫国进门后根本就用不着适应里面的光线,抬眼就看见墙角下一个人半坐着。周卫国立刻认出这人正是石头,看样子是受伤了。

  周卫国立刻走了过去。

  石头听见声响迅速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周卫国赶紧低声叫道:“石头,别开枪,我是周卫国!”

  石头愣了愣,放下了枪,低声说:“周班长?你怎么来了?”

  周卫国这时已来到石头的身边,说道:“我们在预定汇合的地方没看到你,怕你被鬼子困住了,所以我回来看看。你怎么会躲在这里?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石头指了指自己的右大腿,低声说:“我们刚刚和鬼子打起来了,我留在后面掩护,被军火车上飞来的弹片划伤了。我怕鬼子发现,所以就没叫住班长他们,自己用绑腿包扎了一下。看到这边暗一点我就躲进来了。”

  周卫国低头看了看石头的右大腿,只见他大腿的中部扎了一道绑腿,但此刻绑腿边缘却还在不停渗血出来,看来伤势不轻!

  周卫国突然明白了,石头没叫住李勇他们不是因为怕被鬼子发现,而是怕拖累了大家!

  周卫国突然觉得心一阵抽紧,眼睛也有些潮湿。但却没有说破,只是迅速从身上的装具中找到了急救包,立刻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纱布,然后蹲下身轻轻去解那道绑腿——这道绑腿的止血效果并不好,看来是绑扎的位置不对,所以他要察看石头的伤口。

  石头虽然对周卫国一直心存芥蒂,但此刻见周卫国冒生命危险来找自己,却也不免感动,眼角也有了泪光。

  周卫国将石头伤口上绑的绑腿解开后,轻轻揭开,刚看了一眼伤口,伤口就开始涌血,同时由于伤口边缘的血已经和裤子凝结在了一起,伤口的具体情况怎样,还是看不清。

  周卫国毫不迟疑,左手迅速将纱布压在伤口上,右手从腰间拔出了刺刀。

  石头先是觉得伤口一阵剧痛,随后看见周卫国拔出刺刀,不由脸色一变,说:“你想干什么?”

  一边伸手想拿枪,一边挣扎着想躲开,却被周卫国一把按住,随即用刺刀挑开了伤口周围的裤子。

  石头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不由脸上发热,碰到枪的手也缩了回来。

  裤子挑开后,除了纱布压着的地方,石头大腿上的伤口就完全暴露出来了。只见这伤口呈横行,位于右大腿前内侧中段,长足有十几公分,从刚刚那一眼看来,深也有两三公分,连大腿前内侧的肌肉都断了!周卫国知道大腿前内侧正是股动、静脉走行的地方,不觉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放下了刺刀,从急救包里又拿出一块纱布,开始轻拭伤口周围的污物。纱布刚沾上伤口,石头又痛得全身绷紧,但他本就极为硬气,现在知道周卫国没有恶意,所以更是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伤口边缘擦拭完毕后,周卫国轻轻松了松压住伤口的纱布,见伤口立刻开始出血,不由皱了皱眉,将纱布又压了回去。

  从伤口位置和出血量看应该是伤到大血管了,不过血是涌出来的而不是喷出来的,血色也是暗红而不是鲜红,看来伤的应该不是股动脉,不过很有可能是股静脉!

  周卫国略一思索,用右手代替左手压住纱布,左手下移,用力压住了伤口远端(动脉血的流向是由近心端向远心端,而静脉血回流的方向刚好相反,所以静脉按压止血应该在血管断端的远侧),右手轻轻揭开压住伤口的纱布,伤口果然不再涌血,只有少量渗血。

  周卫国用纱布迅速去除伤口的污物后,在急救包里找到了止血粉,倒在了伤口上(这只是战时的临时做法,和平时期的正规做法应该是在手术室麻醉下清创止血,至于是否做一期缝合,则要视伤口的污染情况、组织失活程度、气候及就诊时间长短等情况而定),又从急救包里拿出了剩下的所有纱布,一部分打开覆盖住了伤口,一部分放在了伤口的远端,随即从急救包里拿出绷带开始加压包扎(顺便说一句,大家千万不要被国产影视作品给骗了!正规的肢体部位急救止血大多采用加压包扎和压迫止血,很少使用止血带,因为急救时止血带的使用时间不好掌握,如止血带使用时间过长,成人超过两小时,儿童超过一个半小时,就有可能导致肢体远端缺血坏死及松止血带后的再灌注损伤。至于勒紧的布带或橡皮带就更是害人了,不但有以上提到的种种弊端,止血效果还不好!)。

  做完这一切,周卫国才感觉到累了,所以一屁股坐在地上,轻轻地喘息着。

  石头感激地看向周卫国,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看着石头,突然咧嘴笑了笑,说:“石头,我刚刚拿刺刀出来想割开你的裤子看伤口时你为什么要躲?是不是怕我害你?”

  石头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自己刚刚这么想很对不起周卫国,却更不想撒谎。

  周卫国笑笑,说:“那现在呢?你还怀疑我是坏人吗?”

  石头尴尬地笑了,摇了摇头,说:“周班长,你要是坏人又怎么会冒这么大险回来救我?我人虽然笨,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周卫国微笑着说:“你不是说我是特务吗?你就不怕我现在救你是为了利用你来取得大家的信任?”

  石头面容一整,说:“周班长,我知道我错了!你骂我打我吧,我不该怀疑你,我狼心狗肺!”

  周卫国立刻正色说:“对不起!石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根本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一会我们还要想办法离开车站!”

  石头黯然说:“周班长,你能回来找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走吧!”

  周卫国脸一沉,低声骂道:“说什么屁话?把枪拿好!”

  石头身体一震,自然而然地服从周卫国伸出右手把自己的步枪拿了起来。

  周卫国拿着步枪走到窗户边上仔细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后,低声对石头说:“一会我们出去后要是遇上鬼子你可千万别说话!”

  说完取出一个手榴弹,拔出保险销,轻轻放在裤子口袋中以备不时之需。之后转身蹲下,抓住石头的左手,一用力,将石头背在背上,右手步枪一撑地,站了起来。

  石头先是愣了愣,随后就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不由着急地说:“周班长,你把我放下!你背着我跑不快的!我虽然受伤了,但还可以给你打掩护!”

  周卫国冷冷地说:“闭嘴!你以为我回来干什么?就是给你包扎一下伤口?我周卫国救人就一定要救到底!”

  石头心中感动,却假装生气地说:“我叫你放下你就放下!谁要你救了?”

  周卫国冷笑两声说:“你叫我放下我就放下?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还就非救你不可了!”

  说完背着石头就往外走。

  石头带着哭腔说:“周班长,把我放下吧!求你了!我不能拖累你啊!”

  周卫国低声怒骂道:“哭什么哭?你他妈有完没完?是不是要把鬼子都招来你才高兴?”

  说完右手一甩,将枪靠着石头背在肩上,腾出右手和左手一起托住了石头的双腿。

  石头不说话了,眼泪却开始顺着眼角流下。

  周卫国背着石头出了候车处,迅速往站台外跑去,刚出站台,迎面就遇上了一支鬼子巡逻队。

  周卫国立刻认出这支巡逻队领头的正是那个叫武田的鬼子,知道他警惕心强,所以暗暗将裤袋中那颗拔出保险销的手榴弹取出,藏在手中。

  武田看见周卫国和石头,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周卫国脸上装出惊慌的样子说道:“长官,不好了,有支那军队冲进火车站了!他受伤了,我送他去医务室!”

  武田点了点头,看了受伤的石头一眼,挥了挥手,说:“那快点去吧!”

  周卫国背着石头正要转身,武田突然说道:“等等!”

  周卫国一愣,停住了脚步,说道:“长官,有事吗?”

  武田打量了他一眼,说:“口令?”

  周卫国立刻回答道:“富士山下!回令!”

  武田说道:“樱花盛开!”

  随即挥挥手,说:“快去医务室吧,我看他流了很多血!”

  周卫国立刻说:“谢谢长官!”

  转身往记忆中渡边离开的方向跑去。

  武田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仔细想了想,便大声说道:“回来!”

  已经跑出十几步的周卫国假装一脸茫然地转身。

  武田冷冷地说:“为什么我看见你时你是往车站外跑?医务室在那个方向吗?你是哪个中队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混不过去!脸上却假装害怕地说:“长官,我刚刚太紧张了……”

  右手迅速将手中的手榴弹在枪托上砸了一下后朝武田扔了出去。

  武田一眼看见飞来的手榴弹,立刻大叫道:“找掩护!”

  赶紧和巡逻队员一起散开卧倒翻滚着找掩护物。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周卫国立刻背着石头闪身冲进了边上的工作人员通道。

  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声。也不知道这颗手榴弹能不能炸死那个警惕心极强的武田?

  周卫国背着石头在通道里没跑出几步就听见通道尽头传来了一阵汽车和摩托车的发动机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刹车声!

  周卫国不由皱了皱眉,涞阳鬼子的增援部队来得好快啊!

  不一会,从通道前方就涌入了一大堆的鬼子和伪军,周卫国立刻边跑向他们边用日语大叫道:“支那军队来了!大家快反击!”

  这些鬼子和伪军立刻绕过周卫国和石头,冲向站台。

  周卫国毫不停留,飞快地背着石头出了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院子,一进院子,周卫国就看见了院子里停着的七八辆三轮摩托车和十几辆卡车。

  周卫国扫视了这些车辆一眼,立刻发现增援的鬼子仓卒之间并没有留下看守车辆的人员!不由大喜,抢步上前,将石头放在了其中一辆三轮摩托车的车斗上,随即打开了院门,迅速回到摩托车上。

  这时,身后传来了武田熟悉的叫喊声:“抓住院子里的两个人!”

  周卫国大声说:“石头,往鬼子剩下的车里扔手榴弹!”

  说着发动发动机,驾着摩托车朝火车站外飞驰出去。

  石头闻言飞快地把身上剩下的两颗手榴弹都取了下来朝鬼子汽车扔了过去,但摩托车驶出院子好一会也没听到身后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

  周卫国不由低声骂道:“小日本的什么破手榴弹!”

  石头突然嗫嚅着说:“周班长,我一着急,忘了拔掉手榴弹保险了……”

  周卫国顿时哭笑不得,本想叫石头用手榴弹炸掉剩下的摩托车和汽车的,这下可好,要和鬼子玩追车了!

  十里铺。

  在焦急的等待中,王守荣终于见到了李勇带着的侦察分队。

  一排的战士们早就看到了火车站方向的火光,也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知道周卫国等人已经得手,个个都是兴高采烈。见到李勇等人后都围了上来,问东问西的。

  不知为何,王守荣心中却有些不自在。

  过了一会,杨大力突然叫了起来,说:“俺班长怎么没回来?”

  李勇低声说:“我们在车站外没看到石头,周班长就回火车站找他去了!周班长还叫我们先到十里铺和你们汇合!”

  杨大力这才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王守荣朝涞阳火车站方向看了一眼后突然说道:“不行,我们得离开这里!这里离火车站太近,一会涞阳增援的鬼子要是来了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我们还留在这就危险了!”

  李勇愣了愣说:“那周班长和石头呢?”

  王守荣沉吟着说:“这样吧,我们往回撤十里,那里有几座小山,也便于我们隐蔽,我们在那里再等等他们。他们两人要是到了这里没见到我们也肯定会往骑风口方向走的。”

  李勇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对,所以没有出声反对。

  杨大力皱紧了眉头,由于周卫国的原因,他对李勇也很尊敬,此刻见李勇不反对也就没说什么了。

  见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王守荣立刻带着众人往骑风口方向撤。

  周卫国开着摩托车跑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摩托车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听声音大概有三四辆摩托车和一辆汽车!周卫国摇摇头,看来鬼子追他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周卫国开着摩托车绕了一个大圈,还是没把追在后面的鬼子给甩开。也不知后面追的是不是武田?说起来,这武田还真是难缠,火车站闹这么大动静都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从而发现自己的破绽!

  想到这里,周卫国心中突然对武田动了杀机!既然有了这想法,周卫国立刻毫不犹豫将摩托车向十里铺方向开去。

  后面的追兵满打满算才二十多个人,十里铺有整整一个排,早点赶到十里铺和排长商量一下打鬼子追兵一个伏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快到十里铺时,周卫国突然微笑着对石头说:“石头,你的布谷鸟叫声不是学得挺好吗?一会学三声来听听。”

  石头一愣,说:“周班长,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听我学布谷鸟叫了?”

  周卫国笑着说:“我跟你们李班长约好用布谷鸟叫声做暗号,可我现在才突然想起我不会学布谷鸟叫!只好麻烦你了!”

  石头先是信以为真,但看到周卫国满脸笑意立刻明白周卫国在说笑,也跟着笑了,说:“周班长,你可真会说笑!”

  这时,摩托车已到了十里铺,周卫国将摩托车直开到侦察分队休息的那个废墟才停下。

  关闭发动机后,周卫国下了摩托车,学了三声布谷鸟叫,周围一点反应也没有。

  周卫国皱了皱眉,又学了三声布谷鸟叫,这回当然还是没反应。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刚刚跟李班长说过,如果鬼子靠近了十里铺,就让他们先撤。这里离火车站太近,搜索的鬼子可能来过了,所以排长他们都撤了。”

  石头点头说:“班长他们肯定不会抛下我们的!他们肯定也是遇上了鬼子!”

  逆袭(四)

  这时,鬼子汽车和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也接近了十里铺。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低声对石头说:“石头,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我摸过去想办法干掉鬼子那辆汽车!汽车发动机马力大,天亮后在开阔地很容易就能追上我们!”

  石头点了点头。

  周卫国立刻拿起步枪摸了出去。

  没走多远,车灯的光亮就出现在了前方。

  周卫国迅速隐蔽在了草丛中。

  很快,鬼子汽车和摩托车就都停了下来,果然是四辆摩托车和一辆汽车。

  车一停稳,摩托车上的十个鬼子两个伪军就全下了车,而从后面汽车的车厢里也跳下了十来个伪军。

  周卫国苦笑,看样子自己在站台扔出的那颗手榴弹竟然没有造成武田巡逻队任何伤亡!

  只听见武田的声音大声说道:“既然没听到发动机的声音,那么那辆摩托车肯定在附近!大家小心点,仔细搜!”

  说完日语,武田竟然用中文又说了一遍,看来他是怕随行的伪军没听懂。

  听见武田流利的中文,周卫国不由抓紧了步枪,心中涌出一个无比强烈的想法:一定要干掉武田!

  周卫国立刻悄悄探出头,开始观察那十几个鬼子,但观察了好一会却没有看见武田,他虽然很想干掉武田,但光凭声音却并不能确定武田的具体位置,既然没什么把握,只好放弃了。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估计好了自己和鬼子汽车的距离,随后拿出剩下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拔出保险销,朝鬼子汽车扔了过去。人却飞速地从草丛中往回跑。

  手榴弹直接砸破汽车驾驶室的侧窗飞进了驾驶室里。

  听见异响的武田等人立刻一边隐蔽一边朝周卫国刚刚呆的地方开火。

  几秒钟以后,扔进驾驶室的手榴弹爆炸了,把鬼子汽车驾驶室给炸掉大半边。虽然这枚手榴弹没造成什么人员损失,但这辆汽车也就没法再开了。气得武田大骂“八嘎”!

  周卫国潜回那个废墟时,石头正据枪警戒着,见周卫国回来,不由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觉得周卫国是最可信赖的人,肯定可以带他安全撤离!

  周卫国骑上摩托车,却没有马上发动发动机,而是低头沉思。

  以武田的机警,自己只要一开走摩托车,他肯定就能判断出自己离开的方向!鬼子还剩四辆摩托车,至少可以搭载十二个人追击,眼看天就要亮了,如果往东走的话,在十里铺到骑风口之间二十公里的开阔地上肯定没法摆脱追击的鬼子!现在排长他们在哪里自己并不清楚,要是天亮之后自己和排长他们还没有汇合而又让这些枪法精准的鬼子接近到几百米距离,那简直就是送给他们当靶子!所以周卫国立刻否决了往东走的想法!看来只有往东南方向走了,从地形上看,东南方刚好是虎头山这个虎头的下巴,最近的山离十里铺不过十多里。

  想明白这些,周卫国立刻发动发动机,骑着摩托车向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身后的枪声很快就停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摩托车发动的声音,鬼子果然又追上来了!

  周卫国深吸了口气,这个武田的反应太快了!

  这里是两座小山之间的凹地,从十里铺后撤的一排已经在这里休息了大半个小时了。

  王守荣看了看天色,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快天亮了,我们现在必须撤!”

  战士们都面面相觑,慢慢站了起来。

  李勇一把拉住王守荣,说:“排长,不能撤!周班长他们还没回来!”

  王守荣挥手甩开李勇后脸一沉,说:“李勇,你也是老兵了!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周卫国和石头只是两个人,我们这里有一个排三十几个人!附近地形开阔,天一亮要是大队鬼子搜索,我们谁都跑不了!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连累全排三十几个人吧?”

  李勇顿时语塞。

  杨大力却迅速举起了手中的机枪,一拉枪栓,指向王守荣,怒道:“俺看你们谁敢丢下俺班长不管?”

  李勇一愣,立刻抢到杨大力身边,一把抓住枪管,用力将枪管向地上压,同时大声说道:“杨大力,你疯了!快把枪放下!”

  杨大力虽然对这个平时一起训练的一班长很是敬重,但刚刚从十里铺后撤他就已经憋着一肚子火,此刻听排长的意思竟然是要撇下班长先撤,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俺不放!你们要是怕死就先走!俺要回去找班长!俺不能丢下班长不管!”

  王守荣大声吼道:“杨大力!你听着,你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快把枪放下!”

  杨大力怒道:“你叫俺把枪放下俺就放下?你算哪颗葱?要俺丢下班长,这个兵俺不当了!”

  王守荣脸上变色,指着杨大力说道:“你……你……把他给我抓起来!”

  李勇在心里叹了口气,向杨大力身后的赵杰和铁牛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紧紧抱住杨大力,李勇趁机夺下了杨大力手中的机枪。杨大力现在这么冲动,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班和二班战士平时都是在一起训练的,彼此知根知底,杨大力虽然力气大,却也挣不脱赵杰和铁牛两人的合围。

  杨大力不由大急,说:“赵杰,铁牛,快放开俺!你们这两个浑蛋!俺班长平时白对你们那么好了,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杰和铁牛眼角闪动着泪光,都低下了头。

  王守荣见杨大力的机枪被夺下了这才松了口气,说:“绑上他,我们撤!”

  三班立刻上来两名战士,要解下杨大力的绑腿绑他,却被李勇阻止了。这两名战士不知如何是好,都看向王守荣。

  王守荣一皱眉,正要说话,就听李勇说道:“排长,我想回去接应周班长!”

  李勇这话一说出口,王守荣和杨大力都愣住了。

  王守荣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冷冷地说:“李勇!你是党员!党的原则你应该知道!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你必须执行命令!”

  李勇思虑再三,终于说道:“排长,党的原则我知道,但周班长我也一定要接应!你就是处分我我也要去!”

  说完,拿起杨大力的机枪,转身就往十里铺方向走去。

  王守荣大声说:“李勇,你给我站住!这里是战场,你敢不服从命令我现在就执行战场纪律毙了你!”

  说完,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李勇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盯着王守荣,缓缓说道:“排长,长征时我就是你的兵了!我倒真想看看你是怎么开这一枪的!”

  王守荣不自禁地躲开了李勇的目光,一咬牙,拉动枪栓上膛,大声说:“李勇,我再问你一遍,你服不服从命令?”

  赵杰突然放开杨大力,大声说道:“班长,等等我,我也去!”

  说完,拿起步枪快步走到李勇身边。

  铁牛也立刻放开了杨大力,大声说道:“我也去!”

  杨大力一愣,随后大声吼道:“俺也去!”

  说完,一把抄起了地上李勇的步枪,三两步走到李勇身边。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我也去!”

  到最后,一班二班所有战士都拿着武器站到了李勇边上。

  王守荣脸上变色,说:“李勇,你敢煽动战士们违反组织纪律?”

  李勇淡淡地说:“排长,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跟战士们无关!不管出什么事,我负全责!把周班长接应回来后该受什么处分我都认了!”

  说完一挥手,大声说道:“走!”

  带着一班二班战士立刻出发,直奔十里铺。

  杨大力走时还不忘对着王守荣“呸”了一声。

  把王守荣气得脸色铁青。

  一班二班走后,三班长走到王守荣身边,迟疑了一会后低声说道:“排长,一班二班都回去接应周班长他们去了,我们是不是也……”

  王守荣脸一沉,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想违抗命令?”

  三班长立刻不敢说话了。

  王守荣想了想,温言对三班长说:“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我们撤吧!他们不服从命令,回头自然有连长来处分他们!”

  快天亮时,周卫国和石头终于进入了虎头山!

  虽然山路比较难走,但周卫国还是将摩托车尽量往山里开,到了后来,摩托车实在没法过去了,周卫国才不得不将摩托车熄火。

  和石头一起下车后,周卫国想都没想就把摩托车推下了山。

  把摩托车完整地留给鬼子?这种傻事周卫国才不会干呢!

  滑下山的摩托车不久就撞在了岩石上,被撞得散了架,过了一会,油箱中剩下的汽油也起火爆炸了。

  看着熊熊燃烧的摩托车,周卫国这才满意了,背起石头继续往山里走。

  走出十几步,前面就是一道石崖,周卫国背着石头拐过了那道石崖,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过了一个山口。

  过山口后,周卫国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随后把石头放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低声吩咐道:“石头,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回去埋伏好给鬼子来一下,总不能让他们追得这么轻松!”

  石头不由低下了头,低声说:“周班长,都是我拖累了你……”

  周卫国本来已经转身了,听到石头的话立刻又转了回来,沉声说:“石头,抬起头来!看着我!”

  石头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正色说:“石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石头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周卫国深深吸了口气,说:“石头,你听我说!我以前曾是国军的军官,参加过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在南京的时候,打到南京城破,我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弟兄!我本想和他一起离开南京的,可我这个最后的弟兄却为了掩护我,把鬼子引走,最后牺牲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周卫国绝对不会再丢下一个弟兄!相信我,石头,我们肯定可以安全回到阳村!”

  石头带着泪点了点头说:“周大哥!我信!”

  周卫国这才笑了,转身沿着来路过了山口,隐蔽在山口附近路边的一片灌木丛中。

  不久,武田带着四辆摩托车十二个人也追了上来,陡峭的山路让这些追兵个个心惊肉跳!

  远远看见山下那辆燃烧的摩托车后,武田立刻命令所有摩托车停下,全体下车,呈战斗队形散开,同时向前派出了一个伪军,作为尖兵。

  周卫国躲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监视着那道石崖,只等那个伪军转过了石崖,才悄悄举起了步枪,上膛,瞄准了他。

  那伪军小心翼翼地前进了几步,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转身回到石崖,正要向后发出安全的手势,周卫国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那伪军立刻头部中弹,应声而倒。

  那伪军一倒下,周卫国就跑过了山口,背起石头继续往山里前进。

  武田眼看着尖兵中弹倒地,不由低声骂了一句“八嘎!”

  看尖兵中弹的部位,武田就知道自己追的那两人里至少有一个是神枪手!

  既然从这里看不清石崖后的情形,那么从石崖后自然也看不清这边的情形了!

  想到这里,武田立刻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石崖边,近距离查看过尖兵头部伤口后,武田迅速推测出了子弹射出的方向,立刻招手叫过了机枪手,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机枪手立刻点头,随后和副射手悄悄上前,来到石崖边后迅速探身伸出机枪,按武田指明的方向对石崖后进行压制射击。

  机枪手射击的同时,武田指挥着剩下的士兵迅速转过了石崖。

  但直到山口,却再也没有受到袭击。

  武田不敢大意,命令全体呈警戒队形前进。

  刚刚过了山口,只听又是一声枪响,走在最前面充当尖兵的那个伪军又是头部中弹,倒地身亡!

  武田皱了皱眉,这里的地形的确不利于追击,但要说就此放弃追击,武田却又不甘心。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抓住前面的那两个人,然后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周卫国流利的日语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至于死的那两个伪军,他才不会在乎呢!

  队伍继续全神戒备着前进,但武田也明白,眼前到处是乱石和树木,所谓的警戒也只是聊以安慰罢了!

  前进了不到一百米,前方响起了第三声枪声,又有一个倒霉蛋被击中了头部,一头栽倒在地!

  现在连武田都开始佩服起那个不明身份的家伙的枪法了!不过佩服归佩服,这回死的是帝国军人,自己队伍的士气多少会受到影响,必须改变这个局面!

  前面又是一个路口,武田想了想,指了指机枪手和副射手,说:“你们,路口左边隐蔽。”

  又点了另外两名士兵,说:“你们,路口右边隐蔽。对方再开枪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找出他开枪的位置,然后进行压制射击,掩护我们攻击!”

  四名鬼子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最后,武田指着一名士兵说:“你的,尖兵!”

  这鬼子立刻脸上变色,开始犹豫了,前面三个作为尖兵的同袍的下场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如何能不害怕?

  武田脸色一沉,说:“为天皇效忠的时刻到了!你敢退缩?”

  这鬼子眼角抽动,突然大叫一声,拿起步枪就冲过了路口,吼叫着直往前冲。

  武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鬼子冲出去没多远,武田就听到了一声枪声,只不过这次倒下的不是那个尖兵,而是隐蔽在路口右边因为调整别扭的射击姿势而露出了半边身体的一个鬼子。

  又是正中头部!

  路口两边埋伏的鬼子吃了一惊,都把身体缩了回去,再也不敢探出头。

  这时,响起了第五声枪声,那个尖兵终于中弹了!

  但这尖兵却不是头部中弹,而是右膝中弹,所以现在他正倒在地上,抱着右膝痛苦地呻吟着!

  武田一皱眉,迅速命令隐蔽在路口两边的士兵开始压制射击。

  路口两边剩下的鬼子立刻凭感觉朝前射击,但由于不知对方的具体位置,压制射击的效果怎样就只有天知道了!

  压制射击开始后,武田一挥手,命令两名士兵上前救援。

  两名士兵迅速冲了上去,刚刚拽住受伤的那个尖兵双手要把他往回拖,枪声再次响起,一个救援的士兵立刻头部中弹倒地身亡,另一个救援的士兵吃了一惊,丢下受伤的尖兵就往回跑,但跑了没多远,就同样被击中头部身亡!

  眼看着又损失了两名士兵,可伤员却没救回来,武田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可恶的支那人!”

  尖兵仍然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武田看了看路口两边的三名士兵和自己身边剩下的那个士兵,从他们脸上都看到了恐惧!

  武田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再派人去救伤员,则必然牺牲更多的士兵;但如果看着伤员不救,却又会打击其他士兵的士气!

  这种狙击战术真是卑鄙啊!

  逆袭(五)

  良久,对面的人似乎再也没有耐心忍受尖兵的呻吟,一声枪响后,受伤的鬼子尖兵头一栽,再也没有声息。

  四周一片寂静!

  前面的路在这一瞬间突然显得无比遥远!

  出发时的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了五人!而自己甚至连敌人的面也没见到!这让武田大为沮丧!但很快,武田就振作了起来,一拍边上那名士兵的肩膀,说道:“大日本皇军是天下无敌的!”

  这士兵木然地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武田这话要是在昨天说出来,他当然是相信的,可眼下……

  武田自然也明白在己方损失了七人之后,自己这话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但自己这边毕竟还有五人,如果就此放弃追击,那么回到车站后如何向上司解释死去的七名士兵?难道就告诉上司,他们都是被一个没见过面的敌人给射杀的?

  想到这里,武田一咬牙,朝路口两边的士兵命令道:“扔手榴弹!我们冲过去!”

  路口两边剩下的三名士兵迟疑了一会,终于取下了手榴弹,拔出了保险销。

  第一个士兵很快就扔出了手榴弹,手榴弹爆炸后,在短暂的烟雾中,剩下的鬼子在武田的带领下冲过了路口,接着,其他的鬼子开始交替扔出手榴弹掩护前进,等几个鬼子把身上的手榴弹都扔完,武田已经带着他们跑出了有两百多米!

  武田突然停了下来,观察过周围的情形后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片空地!

  武田立刻一挥手,众人都停了下来。

  此时,剩下的鬼子都成了惊弓之鸟,个个举着步枪四处乱瞄,等待着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子弹!

  看着山下战战兢兢的五个鬼子,周卫国嘴角露出了微笑,轻轻拉动枪栓,将弹仓里剩下的子弹退出,压进了一个新的五发弹夹,然后轻巧地举起步枪,上膛后瞄准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那名鬼子,稳稳地扣动了扳机。这名鬼子立刻中弹身亡!

  其他的四名鬼子迅速卧倒隐蔽,但这里四下光秃秃的,又哪里能找到隐蔽的地方?

  周卫国迅速拉动枪栓、退壳、上膛、瞄准、击发。动作快得让隐蔽在一边的石头目瞪口呆!

  在连续三声枪声之后,除了武田,其他鬼子都被打死在地上,临死还保留着卧倒隐蔽的姿势!

  周卫国将最后一发子弹上膛,瞄准了卧倒在地的武田,却没有立刻击发。

  武田突然站了起来,面朝着周卫国的方向,拔出了自己的军刀,用中文大叫道:“支那人!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你出来!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出来和我面对面地决斗!”

  周卫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武田头部爆出了一蓬血花,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武田倒下后,周卫国回头朝石头微微一笑,说道:“石头,你记住,嘴巴永远没有枪厉害!”

  石头点了点头,一脸地崇拜,说:“周大哥,你的枪法真是神了!”

  周卫国一笑,说:“我的枪法还不是练出来的?你要是好好练说不定枪法比我还好!”

  石头先是大喜,接着就黯然了,低声说道:“我们连弹药都不够用,又哪来的子弹练射击?”

  周卫国说:“放心,石头,以后我们一定会有足够的子弹的!不过我们以后子弹再多也不能浪费,就算练枪法也要拿鬼子来练!”

  石头立刻点了点头。

  周卫国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笑了,说:“好了,我们也该走了,不怕你笑话,我是真背不动你了!你等等,我给你做根拐杖。”

  说完,走出一小段距离,找到一颗小树,用刺刀割倒后,比了比长短,留出腋下支撑和手扶的两处树枝,快速批削下,一根拐杖很快就做好了。

  石头接过拐杖,用右手撑着站起。

  周卫国微笑着说:“石头,你右腿受伤拐杖该放在左边。”

  石头试了一下,发现拐杖放左边果然比较容易使上劲,不由更加佩服周卫国。

  周卫国看了一眼山下,叹了口气,说:“可惜了那十二个鬼子的武器弹药!”

  石头头不由低了下来,低声说:“周大哥,都怪我……”

  周卫国笑道:“石头,你可别在意,我不是怪你!武器弹药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缴获!只要人还在,我们就有了本钱!”

  石头感激地点了点头。周卫国这么说他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许光荣在连部焦急地等待着,现在都快中午了,怎么周卫国他们还没回来?

  这时,通讯员推开房门,低声汇报说:“连长,王排长他们回来了。”

  许光荣立刻大喜,说:“快!叫周班长来连部一趟!”

  想了想,又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说:“不,应该是我去迎接他们!卫国既然回来了,肯定是大闹涞阳火车站得手了!这下子涞阳的鬼子可要发疯了!”

  通讯员欲言又止,说:“连长……”

  许光荣愣了愣,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通讯员迟疑了一会,说:“王排长只带着一排三班回来了,一班二班都没回来。”

  许光荣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出去看看!”

  说完,几步出了连部。

  许光荣刚出连部不远就看见了气冲冲的王守荣,紧接着就看见了王守荣带回的三班,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等王守荣到了面前后,便沉声问道:“王守荣,怎么你们一个排出去就回来这么些人?”

  王守荣忿忿地说:“连长,你给评评理!昨晚我们在十里铺接应侦察分队,就剩二班长周卫国和一班战士石头没回来,我怕涞阳鬼子的大队人马赶到后来不及撤,就带一排后撤了十里等他们两人。后来眼看天快亮了,他们两人还没回来,鬼子搜索部队又随时可能出现。我就决定带一排撤回来,可李勇竟然煽动一班二班不服从命令。最后还带走了这两个班,说是要带他们回去接应周卫国和石头!二班战士杨大力更是用机枪威胁我!连长,像他们这种无组织无纪律……”

  许光荣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所以你就只带了这么十几个人回来?”

  王守荣说:“是啊!其他人都不服从命令!而且鬼子大队人马也快来了,我只有带他们先撤!”

  许光荣愤怒地说道:“王守荣啊王守荣,你他妈也是我带的老兵了,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王守荣委屈地说:“连长,我做错什么了?”

  许光荣怒道:“你他妈还敢说你没错?你是不是党员干部?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党员干部丢下自己的兵一个人先跑的?”

  王守荣说:“我……”

  许光荣大声说:“你他妈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跑的,好歹也给老子带回了十几个人是不是?你他妈丢掉二十几个兵是不是还很光荣?你他妈个浑蛋!临阵脱逃!你他妈还配当这个排长吗?”

  王守荣愣住了。

  许光荣越说越气,一把摘下帽子,指着王守荣说道:“我告诉你,现在我他妈就撤了你!你给我自己滚到禁闭室去好好反省反省!这只是连里的处分!周卫国要是没回来,你他妈就等着团里军法处的处分吧!”

  王守荣脸刷的一下全白了,涩声说:“老连长……”

  许光荣怒道:“别叫我老连长!就当我从没带过你这样的兵!”

  说完,怒气冲冲地回了连部。

  周卫国和石头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正要停下休息一会。

  这时,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闪出了十几个人影,周卫国一惊,本能地取下步枪,但还没来得及上膛,几支猎叉就已顶在自己和石头的胸口,两人的步枪也很快就被拿走了,同时听见有人大声说道:“不许动!俺们是双溪乡抗日农民军!小鬼子,这下可落在俺们手上了吧?”

  周卫国一愣,双溪乡抗日农民军?好像没听说过啊?

  这时,一个声音说道:“鲁大哥,还是你行!听到枪声就带着俺们在这边埋伏,这不,一逮就俩鬼子!还有两支三八大盖呢!”

  另一个声音纠正道:“别老是鲁大哥鲁大哥的叫,俺们现在是农民军了!不兴叫大哥!”

  刚刚那声音立刻说道:“是!队长!”

  周卫国这才看清眼前的几个人是山里人装束,登时放心,赶紧说道:“老乡,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八路军。”

  别打了这么久鬼子莫名其妙被人当鬼子干掉就不划算了!

  石头也赶紧说道:“老乡,我们真是八路军!你们把我们送到阳村就知道了!”

  几个人都向其中一个人看去,纷纷问道:“队长,怎么办?他们说得好像不是鬼子话啊?”

  看来这位鲁队长就是这些人的头了。

  鲁队长想了想,说:“这两人穿着鬼子的衣服,还能是好人?先绑起来再说!”

  几个人迅速拿出绳子将周卫国和石头绑了个结实,看来他们倒是有备而来。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你们沿着山路往西北方向走,走不多远就可以看到一路上有十二具鬼子的尸体,那就是我们消灭的!你们可以把那些鬼子的武器弹药拿上。”

  鲁队长看了看周卫国的脸色不像是在说谎,又想了想,就叫了一个人顺着山路先去看看。

  不一会,这人就跑回来了,身上背着两支步枪,手上还抱着一挺轻机枪,这人边跑边大喊:“队长,他们说得没错!那边就有五具鬼子尸体!俺实在背不动,所以只拿了三支枪,你瞧,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啊!”

  这人跑到近前,一脸的惊喜,将机枪递给了鲁队长。

  鲁队长接过机枪,摆弄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用,想了想,将枪递还给那人,说:“小三,你和狗剩留下看着他们两人,其他人跟俺拿鬼子武器弹药去!”

  那个叫小三的人立刻应了一声,和另一人留在原地,警惕地顶着周卫国和石头两人,鲁队长则带着其他人迅速沿着山路往西北跑去。

  不久,鲁队长带人回来了,自然是满载而归。

  虽然一路上的鬼子尸体和带回的武器证实了周卫国所说的话,但鲁队长却并没有放了两人的意思,而是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后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来你们俩人倒是不笨!明知道俺们会发现那些鬼子的尸体就自己先说了!别以为你们这么一说俺就相信你们了!你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十二个鬼子?在俺鲁震明面前还想来这一套?别欺负俺们山里人不知道‘苦肉计’!”

  周卫国顿时哭笑不得,心中不由对“三十六计”的群众基础大为叹服!

  鲁震明说完又打量了周卫国一眼,说:“阳村?阳村离这里可是有二三十里地呢!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说:“你们是上洞村人?”

  鲁震明一愣,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赶紧说:“双溪乡人民乡政府就在你们上洞村吧?”

  鲁震明立刻盯着周卫国,一脸警惕地说:“你怎么知道双溪乡人民乡政府?”

  周卫国说:“是你们陈怡乡长告诉我的!”

  鲁震明怀疑地说:“你怎么会认识我们陈乡长?”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和你们陈乡长是校友,自然认识她了!”

  鲁震明愣了愣,说:“校友?什么是校友?”

  周卫国说:“陈乡长是大学生是吧?”

  鲁震明说:“是啊!”

  周卫国说:“我和她读的是同一个大学。所以和她就是校友。”

  鲁震明总算是明白了,但看了眼一脸骠悍的周卫国,心中对他的话却着实有些怀疑,说:“陈乡长一看就是个大学生的样子!你哪里看着像大学生了?怎么会和她读同一个大学?”

  周卫国只有苦笑,这说来就话长了,叫他如何解释?

  周卫国想了想,只好说:“这样吧,你带我们到上洞村,陈乡长见到我自然就明白了!”

  鲁震明考虑了一会,心中也觉得这是唯一确定他们身份的方法了,而且现在他们不但被绑得结结实实,自己这边还有十几个人,十多条枪,还能怕了这两人不成?所以立刻说:“好!俺就带你们回去!不过到时要是陈乡长不认识你们,可就别怪俺心狠手辣了!”

  周卫国心中倒是很想知道这位鲁震明队长究竟能心狠手辣到什么程度,但现在自然不能因为好奇而问出这种徒惹麻烦的问题,所以说道:“再麻烦你们给做个担架行不行?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这个战士受伤了。”

  鲁震明皱了皱眉,说:“不行,你们要是鬼子的话俺们抬着他不是吃亏了吗?”

  周卫国苦笑道:“那你们放了我,我扶着他行不行?”

  鲁震明立刻说:“那更不行!我要是放了你你撇下他跑了怎么办?”

  石头立刻“呸”了一声,说:“我周大哥才不是这种人!我的命就是周大哥给救的!”

  鲁震明看了看周卫国,又看了看石头,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叫人做了一付担架把石头抬上。

  不管怎么样,周卫国和石头总算是来到上洞村了。

  在村口,一群孩子大老远就看见了鲁震明他们,欢呼着跑了出来,看见他们身上带的枪,更是惊讶不已,有些胆大的孩子还伸手乱摸,被鲁震明一声呵斥给吓了回去。但孩子们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自然还是跟着鲁震明他们不愿离开。而鲁震明这回“缴获”了这么多武器弹药,不自禁地胸膛也挺得比平时高了不少!

  进村以后,不断有人跟鲁震明打招呼,看到他们带回的两个“俘虏”和武器弹药,都是没口子地夸奖。到最后,连鲁震明自己都不由佩服起自己来了!

  鲁震明带着众人来到了一个院子外,院门上挂了一块木牌,木牌上用正楷写着“双溪乡人民政府”七个大字。

  周卫国看了这木牌一眼,立刻看出了字里透出的秀气,这木牌应该就是陈怡写的了。

  到了院门口,鲁震明吩咐众人先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了院子。

  不一会,陈怡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一眼看见周卫国,不由愣住了,说:“学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被他们绑着?”

  又看见了担架上的石头,说:“石头?怎么你也在?你受伤了吗?”

  周卫国苦笑道:“你们的鲁队长好厉害啊!”

  陈怡疑惑地看向鲁震明,说:“鲁震明同志,他们两人都是八路军独立团三连的,你怎么把他们给捆了?”

  鲁震明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陈乡长,最近鬼子不是要来‘扫荡’吗?这几天俺就带了俺们村农军在山外面放哨。今早听见了一阵枪响,俺们跑去一看正看见他们两人慌慌张张地过来,还穿着鬼子的衣服,俺们就以为他们俩是鬼子了,没想到……”

  周卫国苦笑,自己和石头怎么慌慌张张了?

  陈怡摇了摇头,笑了,走到周卫国面前就开始解他身上的绳子,边解边说:“学长,你和石头怎么穿着鬼子的衣服?”

  但这绳子捆得古怪,陈怡却是半天也解不开。

  鲁震明赶紧上前,说道:“陈乡长,我来吧。”

  陈怡冲周卫国歉意地一笑,让在一边。

  逆袭(六)

  鲁震明赶紧给边上的一名农民军队员打了个眼色,这队员立刻上前,和他一起给周卫国和石头松了绑,解开绳子后,鲁震明不断挠着头说:“原来你们真是八路军啊!真是对不住!”

  周卫国一笑,说:“这也没什么,你们农民军的警惕性还是很强的!”

  鲁震明脸立刻红了,过了一会,突然问周卫国说:“这位周同志,山路上死的那十个鬼子和两个二鬼子不知是怎么回事?”

  石头一脸自豪地说:“谁叫他们想追我们?这不,都被周大哥给消灭了!”

  鲁震明立刻惊呆了,看向周卫国说:“这怎么可能?十二个人啊!都是被你一个人给消灭的?”

  石头说:“那是!周大哥一次干掉十几个鬼子又不是第一次!你问问陈乡长就知道了!”

  鲁震明立刻看向陈怡,陈怡点了点头。

  鲁震明再次看向周卫国时,目光中已经充满了崇拜!

  周卫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陈乡长。我和石头昨天晚饭吃得早,今天早晨又没吃东西,现在都是中午了,我们也快饿死了,你能不能给弄点吃的?”

  陈怡立刻抿嘴笑了,说:“原来你还知道饿啊?”

  陈怡这一笑,石头和鲁震明都看呆了。

  周卫国抓了抓头说:“是啊。饿了。”

  心中却有些不自在,毕竟上次陈怡叫自己帮忙制订人民乡政府基本法规的时候自己这个学长竟然借故跑了!如今要吃人家的东西这口还真不怎么好意思开啊!看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自己真应该好好记住!

  吃过饭,陈怡特地把周卫国留在了乡政府。

  昨天下午陈怡就得到了上级的捷报,说独立团在骑风口附近打了一个大胜仗,消灭了四百多名鬼子!捷报里好几次提到周卫国,此刻有机会陈怡自然想好好问问了。

  周卫国正好也有问题要问陈怡,所以也就没有推辞。

  不知为何,鲁震明和其他人却主动告辞,走时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容。

  所以到了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周卫国和陈怡两人。

  周卫国刚想说话,就看见陈怡的嘴唇动了动,看来她也有话要说,那就让她先说吧,于是周卫国闭上了嘴。没想到陈怡竟然和他一个想法,所以最终两人谁也没说话。

  周卫国突然想起两人在阳村见面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陈怡不由愕然道:“学长,你笑什么?”

  周卫国笑道:“我在想,上次你在阳村问了我一个有关猪的问题,这次你又会问出什么问题?”

  陈怡立刻想起了两人上次见面的情景,脸不由红了红,低声说:“学长,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小孩?”

  周卫国失笑道:“怎么会呢?其实只要想想你才当这个乡长不过一个多月大家就这么服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

  陈怡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说:“学长你真这么觉得吗?”

  周卫国沉吟了一会,说:“进村的时候,我看到村民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想这应该能说明问题。你们是怎么做的?据我所知你们发动群众一般是靠打土豪、分田地的。”

  陈怡笑着说:“原来还有学长你不知道的事啊!其实山里本就没有什么大地主,连减租减息都用不着搞,更何况是打土豪、分田地?我们其实就是带着群众开垦荒地,然后将开垦出来的荒地分给群众,并以人民乡政府的名义保证他们对这些土地的所有权!”

  周卫国点头说:“不错!中国的农民最想要的就是土地!如果一个政权能够保证农民对他土地的所有权,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政权将得到农民毫无保留的支持!”

  陈怡说:“是啊!所以群众都是真心拥护我们人民政府的,因为人民政府本来就是为人民啊!”

  周卫国突然想起自己要问的问题,于是说道:“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那个双溪乡抗日农民军是怎么回事?”

  陈怡说:“哦,那是我们乡政府组织农民青壮年成立的农民自己的武装!目的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现在是抗战时期,每个人都有抗战的责任,所以就叫抗日农民军了!”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保家卫国自有军人,老百姓跟着起什么哄?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还成立什么农民军?他们能打仗吗?”

  陈怡立刻正色说:“学长,你这就说错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老百姓就什么都不做?再说了,日本鬼子要是真打进山来,你难道以为这些群众只要不抵抗,鬼子就会放过他们吗?”

  周卫国顿时语塞,是啊,南京城破后难道市民抵抗了吗?还不是一样被屠杀?

  陈怡继续说道:“学长,我什么都佩服你,可我发现有时你太以你自己为中心了!你会打仗我知道,可你也不能看不起我们的农民军啊!他们参加农民军都是自愿的!不会打仗又不是他们的错!再说了,不会打仗难道不能学吗?难道你就天生会打仗了?”

  陈怡越说越激动,到后来脸已涨得通红。

  周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温柔恬静的陈怡竟然会这么激动!

  仔细想了想后,周卫国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有道理!

  陈怡说完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一时沉寂了下来。

  周卫国突然说道:“上次你叫我帮你们制订一些基本法规我却借故跑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怡摇了摇头,眼中却流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痛,那种委屈的眼神他曾经在萧雅的眼中看到过!

  周卫国闭上双眼,努力平息了自己有些乱的心绪后,缓缓说道:“因为我虽然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学生,却没有真正学过法律!”

  陈怡吃惊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从东吴大学毕业!”

  陈怡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北上的路上陈怡可没少和周卫国聊天,她实在无法相信像周卫国这样学识渊博的人竟然会没有毕业!

  周卫国苦笑一声,说:“没有毕业又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骗你?其实如果我真学过法律,一定会帮你!人家说‘满瓶不响,半瓶咣当’,我这个瓶子嘛,响倒是的确不响的,但我不是满瓶,我是空瓶,自然是想要它响也不行啊!”

  陈怡“噗哧”一声被周卫国的话逗笑了,随后咬着嘴唇,低声说道:“我就知道学长不会无缘无故不帮我的!”

  周卫国一愣,说:“你知道我没从东吴大学毕业还叫我学长?”

  陈怡嫣然一笑,说:“只要你比我入学早,就是只在东吴大学读了一天,也是我学长啊!”

  周卫国这回没话说了。这小姑娘的想法的确特别!

  陈怡的心情莫名地愉快了起来,说道:“平常鲁队长他们就跟着我的警卫员小刘训练,不过我看小刘比起你来可差远了!鲁队长他们对你也很是崇拜,今天又正好得到了一批武器弹药,不如你就花点时间指点指点我们乡的农民军吧?”

  周卫国立刻点头说:“没问题!我看他们倒是当兵的好材料!”

  上次借故跑走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如今要是连小姑娘这么个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那自己这个学长就实在太不象话了!

  陈怡微笑着说:“那我可就叫他们来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但我有个条件。”

  陈怡一愣,说:“什么条件?”

  周卫国说:“这次缴获的机枪要让我带回去!他们连步枪都用不好,机枪留给他们还不如给我们三连,也好多杀几个鬼子!”

  陈怡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周卫国能答应指点农民军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哪里会在意一挺机枪?

  陈怡带着微笑出了门,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周卫国走到门口,就看见了院子里站着十几个小伙子,鲁震明正在叫喊着指挥他们站好队。

  但过了好一会,这十几个人还是乱糟糟的。

  看见他们大大咧咧地或背或扛着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周卫国心中不由暗笑。别看这只是一小队农民军,但他们可是全套鬼子的装备!要是不拿走他们的机枪,独立团很多主力连队一个班的火力还未必比得上他们呢!这要是让许光荣知道了,恐怕又要大声嚷嚷了!

  鲁震明回头正看见了周卫国,不由脸上发烧。

  听陈怡说周卫国同意指点他们后,鲁震明立刻集合了农民军的全部队员,本想好好站个队给周卫国看看,却没想到这些家伙刚得了货真价实的“三八大盖”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根本就不理会自己这个农民军队长!

  鲁震明转眼又看见放在地上的那挺鬼子“歪把子”机枪,不由有些沮丧。他虽然没打过真枪,但却听小刘说起过机枪的厉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挺机枪转眼又要被周卫国收回去心里自然有些难过!不过算起来这一挺机枪和其他的十支鬼子步枪都是周卫国缴获的,他没有全部要回去也算是给了自己这些人面子了!而且能够得到这么厉害的一个八路军指点总比天天跟着那个小刘练站队和跑步要好!想到这里,鲁震明又渐渐高兴了起来。

  周卫国看了看这十几个人,开始想该教他们些什么。以他们这种懒散的样子,练练队列倒是有好处,只是今天时间有限,就先免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就先教他们如何使用步枪和一些基本的战术动作吧。

  既然有了计划,周卫国也没浪费时间,直接就说道:“大家也别站队了,找块空地我教大家怎么用步枪吧!”

  众人立刻一阵欢呼,拥着周卫国出了乡政府,来到村口的打谷场。连陈怡的警卫员小刘也跟来了。

  周卫国招呼农民军队员们围了过来,从肩上取下自己的步枪,先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步枪的构造,随后手把手地教会他们如何上刺刀、装卸子弹、上膛、退壳、瞄准,还教授了他们一些射击要领。之后,周卫国向他们示范了一遍匍匐前进、隐蔽接敌和几招比较简单的格斗招式。把这十几个青年看得如痴如醉,连小刘看过后都暗自感叹自己以前真是白训练了!最后,周卫国看着他们练了十几遍步枪操作和战术动作,边练边纠正他们的一些错误。不知不觉,就已日影偏西了。

  眼看天色不早,周卫国停了下来,出来这么久,也该回阳村了。

  鲁震明知道周卫国要走,立刻提议和几个队员一起送周卫国和石头回去。这一下午跟着周卫国可让他大开眼界了!他还想在路上向周卫国多讨教讨教呢!

  周卫国自然没有反对,带着他们回到乡政府向陈怡告辞。

  陈怡虽然想出言挽留,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在让人准备好干粮让周卫国带上后就送他们出村了。

  鲁震明扛着那挺机枪,几个农民军队员用担架抬着石头,和周卫国边走边聊出了村,绕过一个大悬崖,才走上了往阳村去的路。

  傍晚时分,焦急的许光荣终于等到了李勇等人。

  李勇在连部见到许光荣后立刻将这半天来的情况一一汇报。

  原来,李勇带着一班二班战士回到十里铺时,正遇上了那十来个因为汽车破损留在原地休息的伪军。李勇立刻带着战士们冲了上去,三两下解决了这些伪军,最后从一个重伤的伪军口中,李勇终于得知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十里铺就是为了追两个穿着“皇军”制服的人,至于那两人具体长什么样,那伪军却说不出来。不过李勇猜这两个人就是周卫国和石头了。那伪军还说两人中好像有一个人受了伤,不过他们却骑着一辆摩托车往东南方向跑了,有个皇军队长带了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追了上去。那伪军说完这些话不久就死了,总算是临死前还做了一件好事,让李勇知道了周卫国他们的下落。

  等李勇带人从东南方向进了虎头山后,却只在山路上看见了四辆摩托车和十二具鬼子伪军的尸体,至于周卫国、石头和鬼子的武器弹药却都不知所踪!

  因为那里的山路李勇不熟,所以只好带着战士们从骑风口绕回了阳村,所以也就回来得晚了。

  听完李勇的汇报,许光荣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见许光荣不说话,李勇心中不由忐忑不安。

  虽说今天打伪军缴获了一些武器,但自己违抗命令擅自带着战士们去接应周卫国,还没把周卫国接应回来,不知会受什么处分?不过奇怪的是,排长怎么不在?

  许光荣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周卫国现在究竟在哪里?从李勇的汇报来看,周卫国和石头应该没有陷在火车站,而且还抢了鬼子一辆摩托车跑了,就是不知道受伤的那个究竟是谁?不过从他们两人还能骑走鬼子摩托车这件事来看,受伤的十有八九不是周卫国!而且追击的十二个鬼子伪军都死了,周卫国和石头应该没有危险,说不定正好遇上了兄弟部队!想到这里,许光荣多少放心了些,挥了挥手,让李勇和战士们休息去。

  见许光荣没有要处分自己的意思,李勇不由感到奇怪。难道自己今天抗命都不用受处分?难道是排长帮自己掩饰了?不过从排长今天的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好像不大啊!

  李勇正胡思乱想着,就见连部通讯员“砰”的一声推开门闯进了屋子。

  通讯员还没来得及敬礼就大声说道:“连长!周班长他们回来了!”

  许光荣一听大喜,立刻站了起来,说:“他们现在哪里?”

  通讯员说:“他们现在到村口了!石头受伤了,有上洞村的几个老乡抬着他。”

  许光荣二话不说,立刻跑出了连部,李勇紧跟其后。

  周卫国老远就看见许光荣和李勇向他跑来,立刻迎了上去,到了许光荣面前,刚想立正敬礼就被许光荣按住了肩膀。

  许光荣上下打量着周卫国,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语声竟然有些发颤。

  周卫国傻笑了几声,说:“连长,你放心,我一根毫毛也没掉!不过石头受伤了!”

  许光荣立刻走到担架边。

  石头挣扎着要起身,被许光荣制止了,随后吩咐跟来的几个战士从鲁震明他们手中接过担架,抬石头去卫生所。

  许光荣瞥眼看到扛着机枪的鲁震明和其他背着步枪的农民军队员,不由有些奇怪,转身看向周卫国,目中露出征询的意思。

  周卫国微笑着向许光荣介绍了“双溪乡抗日农民军”的情况,听得许光荣不断点头,连连夸奖陈怡。鲁震明等人也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这些人对周卫国的崇拜。

  从他们口中得知那追击的十二个鬼子伪军都是被周卫国干掉的之后,许光荣倒没有显得太惊讶,毕竟周卫国做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许光荣随后就看到了周卫国让鲁震明扛回来的机枪,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周卫国,真是给个金山都不换的宝贝啊!

  众人说了半天话后,鲁震明和队员们提出要赶回上洞村,许光荣挽留未果也就只好由着他们了。

  鲁震明临走时一再邀请周卫国有空时一定要到上洞村来看他们,教他们怎么打仗,在周卫国微笑着答应了好几遍后,鲁震明和队员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阳村。

  保卫战(一)

  鲁震明他们一离开,许光荣立刻拉着周卫国往连部走,李勇好奇,也想跟着,被许光荣几句话支使走了。

  进了连部,许光荣先是给周卫国搬了一张凳子,接着又给周卫国倒好茶水,这才坐下,把周卫国弄得满头雾水。

  等周卫国坐下喝了口水,许光荣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卫国,你可回来了!”

  说着说着,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惊得周卫国赶紧起身,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光荣摆了摆手,示意周卫国自己没事,周卫国这才重新坐下。

  许光荣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卫国,有件事我想求你。”

  周卫国一愣,立刻说道:“连长,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要说求就是看不起我周卫国了!”

  许光荣连连点头,说:“好好,不说求!卫国,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周卫国立刻说:“连长,你说吧。”

  许光荣想了想,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长叹了一声。

  周卫国不由有些奇怪,说:“连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许光荣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卫国,我希望你能原谅王守荣!”

  周卫国傻了,他实在不明白许光荣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光荣接着说:“王守荣他今天没有在预定的地方接应你们,是他不对,我已经处分了他,还撤了他的职,他现在就被我关在禁闭室!不过王守荣是我带的老兵,他的脾气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原谅他!”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登时明白了几分,原来今天一排没在十里铺接应是有别的原因!看来这个原因和王守荣定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周卫国已经猜到了王守荣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也难怪,王守荣又不像许光荣和李勇一样知道自己的底细,看见自己刚到根据地就当了班长,连长对自己又这么信任自然会有想法,所以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错就错在不该抛下自己的兵先跑了!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皱了皱眉。

  许光荣看了周卫国的神情,立刻说道:“卫国,你要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我做主,你打王守荣一顿!不过我希望对他的处分到连里为止,你看怎么样?”

  周卫国看向许光荣,正看见他央求的目光,不由脱口而出:“连长,王排长具体做错了什么事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想弄得很清楚!只要他没有投靠鬼子当汉奸,我就不会怪他!我对鬼子虽然绝不手软,但对自己的战友,却绝不会记恨!我周卫国顶天立地,说话算话!”

  许光荣这才放心,连连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许光荣说得对,王守荣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妒忌心强了一些而已!而妒忌心是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的,自己也不例外!

  许光荣想了想,说道:“卫国,王守荣的排长已经被我撤了,我想让你当一排排长,让杨大力顶替你当二班班长,你看怎么样?你要是没有意见,我明天就向团里打个报告!”

  周卫国正要拒绝,就看见许光荣期待的眼神,想了想,说:“其实我可以只当代理排长,等王排长禁闭期满后再让他当回排长。”

  许光荣叹了口气,说:“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周卫国说:“为什么?”

  许光荣说:“你知道今天王守荣要带一排先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卫国有些奇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光荣说:“李勇带头说要回去接应你,一班二班二十几个战士想都没想就跟着他回去了!”

  周卫国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许光荣正色道:“部队里的干部,就是要能服众!他王守荣虽然资格老,但却不再合适当这个排长了!”

  周卫国默然。

  如果经过今天的事王守荣还当一排排长,至少一班二班战士就不会服他!那么王守荣这个排长说话也就没什么分量了,而号令不行,是军中大忌!许光荣作为一连之长,自然要考虑到这些。既然王守荣不能再当这个排长,那么在一排够格当这个排长的就只有他周卫国了!这从今天一班二班战士公然抗命也要回去接应自己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当这个排长就多少有些乘人之危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就要出声拒绝,刚要开口,耳边就响起了昨晚在十里铺休息时李勇对他说的一番话“如果今天的战斗由你来指挥,我相信全团的伤亡至少可以少三成!如果部队都由你来训练,那么伤亡还要小!”

  是啊,虽然自己现在不能指挥一个团,但能够指挥一个排至少就能让这个排的战斗力提高,相应地也就降低了这个排的损失!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既然这样,那自己为什么还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想明白这点,周卫国立刻说道:“连长,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排长我当!”

  许光荣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当晚,许光荣就写好了免除王守荣三连一排排长职务,由周卫国担任一排长,并由杨大力担任二班班长的报告,第二天天一亮就让通讯员送去团部了。当然,王守荣的免职原因写的是“指挥不力”,虽然处分一样,但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不到中午,通讯员就带回了团里的命令:同意许光荣同志处理意见!

  许光荣接到团里的命令后,立刻召开了全连班排长会议,在会上宣读了团里批复的三连一排干部任免决定,并宣布王守荣排长职务被免除后,直接分到二班当战士!

  任免决定宣布后,各班排长竟然出奇地没有什么反应。

  许光荣先是觉得有些奇怪,但随后就明白了。周卫国虽然原谅了王守荣,但一班二班战士们可未必有这么大肚量!这两个班二十几个人将王守荣的所作所为在连里这么一传,自然没有人再同情他了!

  许光荣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虽然他也痛恨王守荣的做法,但王守荣毕竟是他带出来的兵,处分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会议结束后,许光荣叫人把王守荣从禁闭室里叫了过来,向他宣布了连里的处分决定。当听到许光荣是以“指挥不力”而不是“临阵脱逃”撤他的职时,王守荣忍不住哭了!在禁闭室的一天已经足够他反思了!

  见王守荣理解自己的苦衷,许光荣总算感到了欣慰,又安慰了他几句后,就把武器递还给了他,并吩咐他即刻去二班报到。

  王守荣来到二班驻地时,周卫国已经集合好了一排,做训练前的讲话。

  进了院门,王守荣大声喊了一句“报告”,就不知该说什么了,看见周卫国,王守荣的头不自禁地就低了下去。

  周卫国看了王守荣一眼,平静地说:“王守荣,入列!”

  王守荣低着头找到二班的队列,却发现队列中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只好站到了最后。经过战士们身边时,王守荣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鄙夷的眼神!

  见王守荣已站好,周卫国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再重复一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和鬼子拼刺刀!鬼子要是想和我们拼刺刀,我们就开枪!谁有问题可以现在问!”

  有个战士突然说道:“排长,上级不是要求我们发扬刺刀见红的精神吗?还有,听说鬼子拼刺刀的时候都要退子弹的,我们开枪会不会有点那个?”

  周卫国正色说:“我想大家都承认,鬼子的拼刺技术比我们大多数部队都要好!而且,鬼子拼刺刀前退掉枪里的子弹,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不是因为他们要光明正大地和我们拼刺刀,而是因为鬼子的三八大盖子弹穿透力太强!一开枪子弹就穿人而过,很容易伤到他们自己人!既然鬼子不是因为对我们讲道义才在拼刺刀之前退子弹,我们为什么还要跟鬼子讲道义?”

  战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周卫国接着说:“还有一点就是,和鬼子打,我们绝不抓俘虏!见一个杀一个!”

  有个战士立刻问道:“排长,‘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不是说要优待俘虏吗?”

  周卫国笑笑,说:“我想问问大家,到现在为止,我们抓到过几个鬼子俘虏?”

  战士们顿时面面相觑,至少他们是没见过!

  周卫国继续说:“我代大家回答吧,一个都没有!大家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有个战士大声问道:“为什么呀,排长?”

  周卫国说:“鬼子从小接受军国主义教育,大多信奉武士道,对他们来说,死在战场上是最高的荣誉!因为死后他们就可以进神社,甚至可以得到他们天皇的参拜!既然他们不怕死,自然就不会当俘虏了!”

  老兵们立刻点头,一线天战斗最后阶段鬼子宁死不降的情景他们还记忆犹新!

  周卫国继续说:“所以我们根本就不必操心抓什么俘虏!我们如果处于优势,鬼子要想利用跟我们拼刺刀来消耗我们,门都没有,这时候,我们就用枪打他狗日的!反正打死鬼子我们就可以缴获弹药补充了,一颗子弹换一个鬼子的命!值!”

  战士们都笑了。

  周卫国扫视了一眼战士们,大声说道:“还有,从今天开始,我将用我的方法来训练你们!我要把你们训练成整个虎头山最有战斗力的一个排!你们记住,以弱胜强不是本事!以强胜弱才是本事!”

  赵杰立刻说:“排长,历来以弱胜强的战役都被奉为经典,您怎么说以弱胜强不是本事?”

  周卫国说:“这个问题问得好!兵法上说‘以正胜,以奇合’,以弱胜强虽然难得,但多少有些侥幸,你不能指望这次赢了下次还能赢!而以强胜弱才是真正取胜之道!当然了,以强胜弱的意思并不是说你的总兵力就一定要比敌人多,武器一定要比敌人好,而是说你善于将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充分发挥出来,而又能限制敌人发挥他们的优势和长处,这和‘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是一样的道理!”

  赵杰想了想说:“排长,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周卫国笑了笑,说:“比如说,鬼子不是枪打得准吗?那他们要是来了我们就躲起来,你找不着我打谁去啊?鬼子不是会拼刺刀吗?我不跟你拼刺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赵杰沉吟着说:“可是,排长,如果鬼子来了我们一味躲着,那不是贪生怕死吗?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

  周卫国笑道:“不让鬼子找到不是因为我们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机会来消灭鬼子!”

  赵杰说:“那不和鬼子拼刺刀呢?总不成鬼子端着刺刀冲上来了我们撒腿就跑吧?”

  周卫国说:“谁叫你跑了?你不会用枪打用手榴弹炸吗?”

  赵杰苦笑,说:“排长,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以前每个人就发十发子弹,两个手榴弹。现在好点,每人有三十发子弹和五个手榴弹,可就这样也不够打啊!不和鬼子拼刺刀能行吗?”

  周卫国说:“怎么不行?我们每个人只发三十发子弹这不假。三十发子弹就不是子弹了?只要瞄准了打,每一发子弹都可以消灭一个鬼子!”

  赵杰再次苦笑说:“排长,我们的枪法哪能跟您比啊?”

  周卫国说:“我们的枪法是不好,但鬼子的枪法也不是天生就好啊?他们也是练出来的!当然了,我们没鬼子富裕,拿不出那么多子弹练,说实话,我们是一发子弹都舍不得这样练!枪法要练,子弹又不能浪费,那怎么办呢?没办法,只好拿鬼子练了!”

  杨大力一愣,说:“排长,怎么拿鬼子练?”

  周卫国笑着说:“其实很简单,大家只要学会了怎么上膛退弹壳,平时再多练习瞄准姿势,上了战场就瞄着鬼子来!两百米你要是估计打不中,没关系,别开枪!一百米还打不中,没关系,还是别开枪!五十米了,总有人能打中吧?好!能打中的人开枪!那剩下的人呢?等鬼子冲到二十米总能打中了吧?那还等什么?开枪啊!打他狗日的!打死一个鬼子你就发达了!为什么?可以缴获他的武器啊!知道当年的飞将军李广为什么能百发百中吗?《史记·李将军列传》上说:‘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也就是说,把敌人放近了打,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打中!我们就是要学李广的这点!和鬼子近战!尽可能消弱鬼子的火力优势!”

  赵杰犹豫着说:“可排长,鬼子都冲到二十米了,开了第一枪还来得及再开第二枪吗?”

  周卫国笑道:“赵杰,我看你糊涂了。你手中不是还有手榴弹吗?二十米我是打个比方,你还真要到二十米再开枪啊?鬼子冲进五十米就可以扔手榴弹了!我们自己造的手榴弹威力不够,但要是炸死炸伤一个两个鬼子我们不是又发了吗?刺刀见红是指敢当勇者,不怕牺牲,不是要你一定要牺牲!要不然干脆大家都死光得了,那还有谁来打鬼子?”

  赵杰说:“可要是子弹打完了,手榴弹扔完了,鬼子冲上来了,还拼不拼刺刀?”

  周卫国手一挥,说:“拼!当然要拼!这时要是不和鬼子拼刺刀你就不是男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选择要打的鬼子,人数一定要在我们有把握彻底消灭的范围内,兵力对比争取达到二至三比一,也就是说,如果是我们排打,那就只打鬼子一个小组,也就是一个班了!你想想,一个班的鬼子,我们子弹打完,手榴弹扔完还能剩几个跟你拼刺刀啊?这样一来,我们损失不大,但我们可是实打实消灭了一个班十几个鬼子啊!这种只赚不赔的仗你们说打不打?”

  杨大力立刻一脸兴奋地说:“打!当然打!”

  周卫国笑道:“打仗要靠头脑,不是靠一味猛冲!我们现在还很弱小,主要处于防御态势。但我们的防御不是消极,而是积极的。我们要抓住一切有利时机打鬼子!什么叫有利时机?就是鬼子人少地形不好又没准备的时候!鬼子人数比我们多时,我们不打!鬼子地形比我们好时,不打!鬼子有准备时,不打!我们就是要以强凌弱!逮住个鬼子就往死里打!打死一个是一个,这样一来,既能消灭鬼子,又能锻炼我们的作战技能,还能缴获鬼子武器武装我们自己,等我们壮大起来了,武器装备好了,训练水平高了,就轮到我们主动进攻鬼子了!所以说,鬼子迟早是要被我们赶出中国去的!”

  保卫战(二)

  周卫国说完,战士们立刻热血沸腾起来,就连站在队伍最后面的王守荣都抬起了头,脸上也有了光彩!

  周卫国最后大声问道:“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杀光小鬼子?”

  战士们立刻齐声吼道:“有!”

  二班驻地的那个院子原本在一班二班一起训练时都略显狭小,现在多了个三班,训练的地方自然更加不够,所以讲话结束后,周卫国立刻把一排带到了村口的打谷场,开始以班为单位练习各种战术动作。

  其实需要练的主要就是三班,一班二班只是巩固训练而已。

  前天骑风口的战斗中和鬼子拼刺刀时取得的辉煌战绩使得一班二班战士对周卫国教授的拼刺动作大为折服,所以练得更是卖力!而三班战士也通过血的教训明白了周卫国教授的这些拼刺动作的价值!虽然刚开始三班战士因为昨天跟着王守荣先撤的事还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到最后,三个班的战士练得兴起,也就渐渐将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着战士们关系融洽起来,周卫国心中也是欣慰不已。

  由于担心鬼子在损失了两个中队后会大举报复根据地,团里严令各部队保持作战状态,加强戒备。不过周卫国却明白,经过涞阳火车站这一闹,鬼子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有精力再搞什么“扫荡”了!所以回到阳村不过两天,周卫国就向老乡借了几匹骡子和几辆独轮车,带着一排和兵工厂的人把上次埋在一线天的那两台鬼子坦克发动机给运了回来。至于柴油,前几天一线天的战斗结束后就已派人用油壶运回了兵工厂。所以发动机运回来没多久,就在周卫国的帮助调试下运转了起来。有了柴油发动机带动机床,兵工厂的加工能力增强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看鬼子没什么动静,周卫国干脆带着一排和一些自愿帮忙的群众,又向兵工厂借了大工具,硬是零敲碎打把一线天那三辆被炸毁的鬼子坦克拆得七零八落运了回来。

  周卫国利用这些运回的零件重新拼起了一个坦克驾驶室,准备教战士们驾驶,其余的东西则全部送给了兵工厂回炉造武器!

  周卫国送给兵工厂的钢铁让正在为生产原料发愁的丁义生乐开了花,一高兴,送了一排每人一把工兵铲,还郑重承诺今后三连的手榴弹和地雷敞开供应!

  这还没完,周卫国不知怎么想起了几天前武田追击时可能留下的摩托车,又带着一排找到了被武田抛弃在山路上的那四辆摩托车,硬是把它们分解后运回了阳村!

  回到阳村后,周卫国立刻组装好一辆摩托车,随后骑着这辆摩托车带许光荣绕村跑了一圈,把许光荣乐得简直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要不是因为虎头山山道崎岖,摩托车行驶不便,恐怕八路军第一支正式的机械化部队就要诞生在虎头山了!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够许光荣骄傲了!

  兄弟部队听到消息后很快就跑来参观,看见摩托车,那些营连长们几乎个个眼冒绿光!

  到最后,连邱明和吴远山都跑来阳村看缴获的鬼子摩托车了!不过由于根据地油料宝贵,邱明第一眼看见这几辆摩托车就宣布要将它们运走封存起来!许光荣好说歹说,邱明总算给三连留下了一辆摩托车作为周卫国教战士们驾驶的教练车!加上那个拼接起来的坦克驾驶室,倒还真有几分“驾校”的味道!

  不过要是鬼子知道了在虎头山的“土八路”里竟然有一个“驾校”,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十几天过去了,相信鬼子“扫荡”先头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经传到涞阳,但预料中的鬼子对虎头山根据地的疯狂报复却并没有到来!这让邱明和吴远山惊讶不已。

  他们哪里知道周卫国对涞阳火车站的破坏使得停留在涞阳休整的整整一个中队鬼子战车(除了那三辆被独立团消灭的坦克以外)几乎全部损毁!同时滞留在涞阳火车站的二十几列军列也有十几列严重受损!

  涞阳火车站的鬼子站长在得到损失情况汇报的几分钟后剖腹自尽!

  而几天以后,当调查涞阳火车站不明爆炸案的鬼子调查组进驻涞阳县城后,整个爆炸案就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虽然有士兵回忆说爆炸发生后似乎有几个陌生人冲出火车站,但据当事人陆军少尉军医渡边的回忆,事发当晚,有一个名叫武田的曹长带领的巡逻队形迹可疑!渡边虽然没有明言,但肇事者的名头已经隐隐扣在了武田的头上!而且由于事发之后武田和他的巡逻队全部失踪,跟随他们的十几名伪军又全部毙命,就更是为这次爆炸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鬼子被涞阳火车站爆炸案搞得焦头烂额之余,对虎头山根据地的“扫荡”作战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涞阳的鬼子也没有轻视虎头山的八路军独立团,而是强征了大量农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在骑风口修筑了一个大据点,在据点里储存了大量粮食和武器弹药,并派了一个中队鬼子和两个中队伪军驻守,这样一来,虎头山的咽喉就被紧紧锁住了!

  藤本举起了手中的清酒,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的渡边说道:“渡边君,感谢你给我们骑风口据点送来的药品!到了这里,就不要客气了!就当到了自己的家!要知道,整个骑风口都是我的天下!”

  渡边笑道:“那虎头山里的八路军呢?”

  藤本笑道:“上次‘扫荡’作战的先头部队是因为遭到八路军的暗算才全军覆没的。但我们骑风口据点工事坚固,兵力弹药充足,火力配置完善,区区八路军一个团还能把我藤本怎么样?”

  渡边笑道:“藤本君战无不胜,支那军队自然不敢惹你!”

  藤本呵呵笑了,说:“渡边君过奖了,酒菜请尽情享用!”

  渡边一口喝光手中的清酒,笑了笑,说:“不过,藤本君你这里什么都有,就是一样东西没有!”

  藤本皱了皱眉,说:“我们骑风口据点的补给是联队长亲自划拨的,难道还会有缺少的东西?”

  渡边嘿嘿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只是又斟上了一杯酒。

  藤本看了渡边一眼,又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大笑道:“渡边君,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想花姑娘了?”

  渡边又是嘿嘿一笑,喝光了刚斟好的酒。

  藤本沉吟了一会,说:“渡边君,这个恐怕就难办了。骑风口据点是军事要地,根本没有普通居民,哪里会有花姑娘?”

  渡边微笑道:“藤本君,我当然知道骑风口据点里是没有花姑娘的,可附近的村子里呢?”

  藤本脸色一变,说:“渡边君,你不会是要我从附近的村子里给你找个花姑娘过来吧?联队长阁下可是严令我在秋季作战准备完毕之前不得和虎头山的八路军正面交手!”

  渡边笑道:“藤本君,联队长阁下只是叫你不要和八路军正面交手,但却没有禁止你带着部队出去训练啊!”

  藤本一愣,很快就明白渡边的意思了,不由有些意动。是啊,骑风口据点什么都好,就是这生活太枯燥乏味了!如今被渡边这么一说,长久压制住的欲火立刻蠢蠢欲动起来了。

  渡边继续说道:“既然是训练嘛,自然不必太深入虎头山,只到附近的村庄走一趟不就行了?”

  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如果不出意外,下午三点之前我们就可以回来了!三个小时而已!”

  藤本考虑半天,突然一口喝光手中的酒,大声说道:“好!今天我就陪渡边君搞一个野外行军训练!”

  放下酒杯后,藤本立刻命令全中队集合,不久,留下一个十多人的小组看家后,藤本就和渡边骑着马,一起带着这一个中队鬼子离开了骑风口据点。

  藤本并没有将自己的去向告诉那两个伪军中队长,在他看来,刚晋升为陆军大尉的自己作为骑风口据点的当然长官自然无需向这些没骨气投靠皇军的支那人汇报自己的行踪。而且据点里的这些支那军队虽然素来对皇军很是敬畏,配合得也还不错,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藤本中队很快就来到了石门口,自然而然选择了朝相对开阔的里垄村方向走。

  虽然前段时间由于根据地担心鬼子的报复,在石门口附近的路面上布设了雷场,而且附近村庄的村民也都疏散了。但一个多月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了,村民们早就回到了村庄,而路面的地雷因为担心误伤群众也都被挖了出来。所以藤本中队非常顺利就通过了石门口,直接奔向里垄村。

  此时,里垄村村民们还不知道灾难即将降临到他们的头上,老人们仍然在逗引着孙辈或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女人们则微笑着边纺纱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四处追逐嬉闹。

  首先打破这一片平静的是村口刚吠叫了几声就被一个鬼子兵用刺刀挑死而发出一声哀嚎的一只大黄狗。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立刻大叫着“虎子”,跑到大黄狗的尸体边,不停地摇晃着大黄狗。大黄狗自然再也不会醒来。

  小男孩叫了一会,又哭闹了一会,见爱犬已死,突然站起,冲到那个挑死他爱犬的鬼子兵面前,抱住鬼子兵的大腿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鬼子兵猝不及防,竟然被那小男孩一口咬了个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

  周围的鬼子立刻哄笑起来,那鬼子兵恼羞成怒,一把将小男孩推倒在地,举起步枪就要刺下去,被藤本一声怒喝制止了。

  藤本从马上跃下后,上前就给了那鬼子兵几个耳光,边打边骂:“你的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中日亲善你的明不明白?”

  那鬼子兵被打得嘴角流血,但却不断点头,大声说着:“嗨依!嗨依!”

  小男孩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藤本打那个鬼子兵。

  藤本打完鬼子兵后走到小男孩面前,微笑着扶起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递向他。

  小男孩没有接糖果,而是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脸和善的陌生人。

  很快,一个女人就从不远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抱起小男孩,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这些被附近村子里的八路军称之为“鬼子”的陌生人。

  小男孩叫了声“娘”,指着那个鬼子兵,委屈地哭了,说:“俺的‘虎子’被他打死了。”

  看着那个长相清秀的女人,藤本悄悄地咽了口口水。

  村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村口的变故,渐渐的都围了过来。

  见村民都围了过来,藤本立刻满脸堆笑,大声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大家好!我叫藤本太郎,是骑风口据点的指挥官,今天我们是特地看望大家来了!中日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你们的,明白?”

  没有人答话,大家都看见了黄狗的尸体,也看见了鬼子兵欺负小男孩。

  藤本想了想,继续说道:“大家也看到了,对这个士兵的粗鲁行为,我已经做出了惩罚。在此,我谨向这个小男孩的全家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

  说完,藤本向女人鞠了一躬,女人顿时不知所措。

  这时,小男孩的父亲也撑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见小男孩的父亲,藤本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感叹,可惜了这么个花姑娘!

  藤本突然眼珠一转,大声说:“为了中日亲善,我决定让我的士兵到你们每家每户去登门拜访!”

  村民们都是一惊,他们虽然对八路军宣传的鬼子的残忍半信半疑,但拿着枪的陌生人要到自己家里总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事!

  藤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向身边的一个小队长使了个眼色,那小队长立刻会意,带着他的小队就冲进了人群。

  村民们在刺刀的威逼下不得不带着这些“客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藤本微笑着对小男孩的母亲说道:“请允许我到你家拜访!”

  女人看向自己的男人,男人却傻眼了,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藤本见男人和女人都没说话,一努嘴,边上的一个士兵立刻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走到男人面前,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女人孩子,又看了看眼前的刺刀,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请!”

  藤本微笑道:“你的,前面带路。”

  男人只好苦着脸带着藤本往自家走。

  藤本进门后,大概打量了屋里一下,就用中文感叹道:“屋里的东西实在是太简陋了!你们支那人的生活真是太苦了!”

  男人赶紧说:“不苦,不苦!”

  藤本脸一沉,说:“你的,说谎!”

  男人立刻脸色苍白,不敢说话了。

  藤本又笑了,说:“你的,不用害怕,皇军关心你们,今后一定会常来看望你们,给你们送米送面!”

  男人不由心中苦笑,只要你们不来我们就求神拜佛了!

  没说几句话,藤本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到了女人身上。

  女人立刻脸红了,带着小男孩躲在了屋角。

  藤本突然对跟着自己的那个士兵说道:“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那士兵立刻识趣地出去了,出去后把门也关上了。

  士兵走后,藤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并不熟练的中文和男人聊着,心中欲火越来越强烈。

  这时,隔壁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随后传来了渡边的淫笑。

  藤本不由在心中骂道:“该死的渡边!这么快就动手了!”

  很快,村里就不断传来女人的叫喊声。

  男人和女人双双脸上变色。

  藤本再也忍不住了,几步上前,抱住了女人,嘴边说道:“我们的,日中亲善……”

  女人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

  小男孩被吓哭了,拼命捶打着藤本,却被藤本一拳打晕。

  男人一惊,立刻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皇军饶命,皇军饶命啊!”

  藤本浑不理睬。

  男人膝行几步,来到藤本身边,一把抱住了藤本的大腿,颤声说:“求求你,皇军,绕了她吧!她还怀着孩子啊!”

  藤本不耐烦地一脚将男人踢开。

  男人突然一咬牙,大声说:“皇军,你们是要找八路军是吧?俺知道哪里有八路军!”

  渡边冷笑道:“我们当然知道哪里有八路军了!这虎头山里就有八路军!”

  男人急道:“那俺还知道八路军的兵工厂在哪里!”

  藤本立刻两眼发光,松开了女人,转身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沉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女人惊惶地拉紧了自己的衣服,抱起小男孩,缩在一角,低声啜泣着叫唤着小男孩的乳名。

  男人看了眼墙角的女人和儿子,心疼不已,又被藤本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说……我……我知道……八路军的兵工厂……在哪里!”

  保卫战(三)

  藤本微笑着松开了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呦西!你的,大大的良民!”

  男人立刻点头哈腰道:“是的,良民!良民!”

  藤本脸一沉,说:“那你还不告诉我,八路军的兵工厂究竟在哪里?有多少防守兵力?”

  男人赶紧说道:“八路军的兵工厂就在阳村!从俺们里垄村顺着山路再往东走不到十里就到了!那里驻扎的是独立团三连!”

  藤本立刻心动了,八路军兵工厂的防守兵力只有一个连?支那军队的一个连不过一百多人,自己现在的兵力是一个中队两百多人,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是自己偷袭八路军的兵工厂成功,这功劳可是大大的啊!

  藤本不由摸了摸自己领章上的三颗樱星,嘴角渐渐露出了笑容,看来这回自己领章上的樱星虽然可能不多反少,但从金边一杠变为金边二杠却是十拿九稳了!(1938年以后,日本陆军军衔标志采用领章,佐官金边二杠,大佐、中佐、少佐分别为三颗、两颗、一颗樱星;尉官金边一杠,樱星数量依此类推。)

  藤本越想越兴奋,立刻整了整自己的军服,打开门,对门口的那士兵大声说道:“你的,立刻把渡边军医和三个小队长都叫来,有紧急军情!”

  耳边正听着周围传出的异常声响而心痒难挠的士兵立刻愣住了,这种时候还能有紧急军情?不过他当然不敢这么问,而是说:“报告中队长,渡边军医我知道在哪里,但三个小队长我实在不知道!

  藤本脸一沉,说:“笨蛋!那就去找!”

  士兵赶紧立正,大声回道:“嗨依!”

  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别说自己不知道那四位长官究竟在哪,就算知道,也不好随便打扰啊!现在那四位长官恐怕正到了关键时刻,要是自己贸然打扰,少不了要被他们迁怒!那个渡边军医倒没有什么,那三个小队长可都是自己的上司,怎能随便得罪?不过转眼看见面前满脸怒容的中队长,士兵心中立刻打了个哆嗦!看来不得罪眼前的中队长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士兵只好苦着脸开始挨家挨户敲门找人。

  过了好一会,衣衫不整的渡边和三个小队长才出现在了藤本的面前。

  看见军服笔挺的藤本,四人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敬佩的表情。

  不愧是长官,做这种事都能保持这么好的仪容!

  藤本清了清喉咙,将兵工厂的事情对四人说了一遍。

  三个小队长的眼神立刻炽烈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消灭八路军兵工厂意味着什么!

  渡边却是不动声色,而且在想了想后突然一把拉过了畏缩的男人,大声用中文问道:“你的,真话假话?敢欺骗皇军,死拉死拉的!”

  男人赶紧说道:“不敢骗皇军,上个月俺亲眼看见八路军运废铁经过俺们村子,他们还在俺们村休息过!那废铁千真万确是运到阳村兵工厂去的!”

  渡边这才放开了他,向藤本看去。

  藤本扫视了一眼四人,问道:“对于这个情报,诸君怎么看?”

  三个小队长立刻齐声说:“偷袭阳村!”

  藤本笑了,果然是自己的下属,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藤本手一挥,命令道:“全体集合!立刻出发,目标,阳村八路军兵工厂!”

  渡边突然问道:“藤本君,这些村民怎么办?要是他们跑去报告八路军呢?”

  藤本皱了皱眉,说:“不知渡边君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渡边抬起右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藤本皱眉说:“都杀了?”

  渡边点了点头,说:“支那有句俗话,叫‘斩草除根’!”

  藤本又想了想,眼中渐渐露出了杀机,随后大声命令道:“杀!一个不留!但不许开枪!以免枪声传出去惊动附近的八路军!”

  三个小队长立刻领命而去。

  藤本又转身看向屋里,正看见了躲在墙角发抖的女人,欲火瞬间又燃了起来,几步就走到女人面前。

  男人惊呆了,上前一把扯住藤本,惊惶地说:“你……你不是说饶了俺们吗?”

  藤本脸一沉,拔出军刀一刀将男人劈倒,返身又将刀刺入了小男孩的胸膛,随后抓起被吓傻的女人,三两下将她的衣服扯掉……

  鬼子兵开始在三个小队长的带领下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逐屋搜过去!

  很快,村里就响遍了村民的惨叫!

  林水生左肩斜背着一把长弓,右肩斜背着一支火铳,腰间挂着箭壶和一把短刀,双肩横扛着一头黄狼,飞快地在山路上跑着。身后三个同样装束背着野兔的青年却是越跑越慢。到最后,一个青年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大声叫道:“水生哥,你倒是慢点啊!今天可还没天黑呢!”

  林水生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柱子,不是俺跑得快,是你们跑得太慢了!”

  柱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说:“水生哥,你跑这么快是不是急着回去看嫂子啊?反正嫂子又跑不了,早一点迟一点看还不都一样?”

  一个青年笑道:“你知道什么,水生哥可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另一个青年打趣道:“柱子,你要是和娟子成婚了,每天也会像水生哥这样急着回去的!”

  柱子脸立刻红了。

  林水生笑笑,自然而然放慢了脚步。

  众人有说有笑接近了里垄村。

  快到村口时,林水生突然脸上变色,停了下来。

  柱子奇怪地说:“水生哥,你不是急着回去见嫂子吗?怎么快到村口又停下了?”

  林水生瞳孔突然收缩,沉声说:“柱子,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柱子仔细闻了闻,也是脸上变色,说:“水生哥,是血腥味!”

  林水生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村子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在这里等俺,俺摸进村看看!”

  说完,轻轻卸下肩上的黄狼,取下火铳,填好火药铁砂,拿在手上悄悄潜入了村子。

  刚进村口,两边屋里的惨状就让林水生目眦欲裂!

  眼前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老人、女人、孩子的尸体,女人们大多都是衣服尽裂,看来都是受尽凌辱而死!

  林水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飞快地奔向自己家,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跑到自己家门口,见屋门大开着,林水生心跳不由突然加速。

  林水生跌跌撞撞走入屋中,只看了一眼,就觉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在地,拼命扶住墙壁才勉强站住。

  稳住身形后,林水生又往屋里的炕上看去,已是泪流满面!

  炕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媳妇,可现在的她已经浑身赤裸,整个肚腹都被剖开!虽已死去多时,但双眼却仍是睁得大大的,仿佛仍在诉说着她的愤恨!

  林水生踉跄着几步走到床前,跪了下去,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又僵硬地合上了她的双眼,嘴边不住喃喃地说:“这是怎能了?这是怎么了?……”

  林水生想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

  这时,林水生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

  林水生想也没想就拉过被子盖在妻子的身上,转身飞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跑出去不远,林水生就听到了几声淫笑声。

  林水生立刻顺着淫笑声悄悄接近了阿根伯的屋子。越走近阿根伯的屋门,淫笑声就越是清晰,同时传来的还有从被捂住的嘴巴中漏出的痛苦的叫声。

  林水生一摸身边,这才发现火铳忘了带,立刻从身上取下长弓,从腰间的箭壶里拿出一支羽箭轻轻搭在弦上,悄悄摸到屋门口,偷偷探头往里看去。

  入眼的情景让林水生瞬间就怒火上涌,只见阿根伯倒在血泊中,边上的地上垫着一床被子,一个赤着下身的日本兵正压在浑身被脱光的阿根伯女儿娟子的身上,下身不断蠕动着,嘴里不断发出淫笑;这鬼子的边上也站着一个赤着下身的日本兵,嘴里不停地说着话,想来是催促正在作恶的那鬼子动作快点。

  林水生再也忍不住,闪身站到门口,拉满弓后立刻将箭射入了正在作恶的那个鬼子后心。那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头一歪,身体栽了下去。边上的那鬼子一下子愣住了,很快,他就看见了死去的那鬼子后心的箭,立刻明白不妙,刚转身,林水生已经抛下长弓,冲了过来,同时从腰间拔出短刀,迅速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鬼子拼命伸手想抓住林水生,最终还是在动了几下后无力地倒下了。

  林水生一把推开压在娟子身上的那具鬼子尸体,将地上的被子卷起,盖住了娟子,又轻轻摇了摇娟子,低声叫道:“娟子,娟子。”

  娟子瞪着无神的双眼呆呆地看向林水生。

  林水生急了,大声说道:“娟子,别怕,俺是你水生哥!村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娟子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才哽咽着说:“水生哥,鬼子!好多鬼子!他们杀光了……村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俺一开始躲起来了,但还是被这两个鬼子给找到了!后来其他鬼子要走,他们俩就把俺捆在这里,等大队鬼子走后,他们又跑回来,把俺……村里的女人都……”

  说到这里,娟子再也说不下去,又放声痛哭了起来。

  林水生想了想,问道:“娟子,告诉水生哥,鬼子离开多久了?往哪里去了?”

  娟子又哭了一会才渐渐止住,说:“鬼子离开有一袋烟工夫,往阳村方向去了。”

  林水生腾地站了起来,走向屋外。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了娟子的声音:“水生哥,告诉柱子哥一声,俺对不起他!替俺和乡亲们报仇啊!”

  林水生立刻发觉不对劲,迅速转身就看见刚刚刺在鬼子胸膛的那把短刀已经被娟子拔了出来。

  林水生大惊,叫道:“娟子……”

  娟子惨笑一声,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林水生立刻抢步上前,扶住了娟子。

  娟子眼中露出了仇恨的目光,一字字说道:“水生哥,报仇!”

  说完,头一歪,就此死去。

  林水生轻轻放下娟子的尸体,突然仰天大吼了一声,迅速出了屋门,捡起了弓,又往自家的屋子跑。

  现在,林水生只有一个想法,拿上火铳,追上鬼子,报仇!

  林水生刚跑到自家门口,就看见了一起回来的那三个同村的猎人。

  柱子立刻问道:“水生哥,发生什么事了,乡亲们都……”

  说完,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其他人也都哭出了声。

  林水生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跑进屋里,取了自己的火铳又跑了出来,就要往阳村方向跑。

  柱子一把拉住林水生,哭着说:“水生哥,你告诉俺们,发生什么事了?”

  林水生木然地说:“俺刚刚见到娟子,她说,鬼子杀光了乡亲们!现在正往阳村去!”

  柱子立刻面色一紧,说:“娟子呢?她现在在哪里?”

  林水生还是木然地说:“娟子告诉俺这些后就自尽了!”

  柱子悲呼一声,立刻奔向阿根伯的屋子。

  柱子和娟子原本是要下个月成婚的,众人怕他太过伤心,赶紧追了上去。

  刚到阿根伯家门口,众人就听见了屋里柱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众人进了屋子,见到屋中的惨状,忍不住都紧紧握住了双拳!

  听见门口的声响,柱子回身看向林水生,哭着说:“水生哥,俺要报仇!俺要报仇!”

  林水生点了点头,说:“对!俺们要报仇!鬼子现在正往阳村去,俺们要追上鬼子,报仇!”

  其他人立刻义愤填膺,大声说:“对,追上鬼子,报仇!”

  柱子一抹眼泪,从地上捡起一支鬼子步枪,大声说:“水生哥,你就带俺们追上鬼子报仇吧!”

  林水生看着柱子手中的鬼子步枪,突然冷静了下来,刚刚他激动之下,竟然只记得要拿自己的弓和火铳,却忘了拿鬼子的枪弹!上个月八路军从石门口往阳村运废铁时,天天都在里垄村休息,他也认识了一个叫周卫国的八路军排长,还和柱子一起跟着他学会了怎么用鬼子的这种步枪,记得当时那个排长还夸自己,说自己是个天生的什么手!

  想到这里,林水生立刻捡起了另一支鬼子步枪,又从娟子身上拔下了那把短刀,在鬼子尸体上擦干血迹,随后刷刷两刀将两个鬼子的皮带割断,取下了皮带上的六个子弹盒,递了三个给柱子。

  柱子努力平静了一下呼吸,伸手接过子弹盒。

  林水生看向其他两个猎人,大声说道:“兄弟们,抄家伙!追鬼子!报仇!”

  那两个猎人立刻抓紧了手中的火铳和弓箭,大声说道:“水生哥,俺们听你的!”

  四人立刻出了村子,直奔阳村。

  追出五六里地后,众人终于远远看见了鬼子的后卫部队。

  林水生立刻一挥手,率先躲入了灌木丛中,随后顺着路边的灌木丛迅速向鬼子潜过去。

  其他三人毫不犹豫都跟着林水生。

  林水生是周围几个乡公认最好的猎手,他们都相信他!

  转过山口,鬼子大队人马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林水生突然停了下来,其他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林水生悄悄数了数鬼子的人数,又想了想,便低声叫道:“柱子。”

  柱子在身后低声应了一声。

  林水生说道:“阳村的八路军肯定还不知道鬼子来了,他们没有准备肯定要吃大亏!阳村的百姓也要跟着遭殃!你现在赶紧翻山跑去阳村,告诉八路军鬼子来了,看样子有两百多号人,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

  柱子一愣,说:“水生哥,那你们呢?”

  林水生平静地说:“俺们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鬼子拖上一阵子!”

  柱子想了想,说:“要是阳村的八路军不相信俺的话呢?”

  林水生说:“那你就找到上次在俺们村教过俺们怎么使鬼子枪的那个周排长,告诉他!他肯定会相信你!”

  柱子立刻点头说道:“俺明白!”

  说完,解下了身上的步枪,要留给那两个猎人,但那两个猎人却摇了摇手——他们没跟八路军学过,不知怎么用鬼子的这种步枪!

  林水生一皱眉,说:“柱子,别磨蹭,带上枪,快去!”

  柱子不再犹豫,拿起枪迅速翻山抄近道向阳村飞奔而去。

  林水生带着那两个猎人往山上又爬了一段,随后就在山上悄悄跟着鬼子队伍,寻找着合适的地方下手。

  终于,林水生再次停了下来,在大概估计了和鬼子的距离后,低声对两人说道:“火铳开火后烟太大,容易被鬼子发现,你们先不要用火铳,就躲在这里,等我开枪后要是有鬼子冲近,就用箭射他们!不过射完一支箭后就得赶紧换地方,别让鬼子找到你们!”

  两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林水生拿起步枪,又往鬼子潜近了一些,这才悄悄举起了步枪。

  林水生原本是想射骑在马上的鬼子的,但由于那两个骑在马上的鬼子离自己太远,自己又是第一次真正打鬼子的这种枪,保险起见,还是在上膛后瞄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鬼子,轻轻扣动了扳机。

  那鬼子立刻应声而倒。

  首发命中立刻让林水生信心大增!

  保卫战(四)

  正在行军的鬼子听到枪声后大吃一惊,迅速四散隐蔽。过了一会,鬼子就判断出了开枪的大致位置,立刻有十多个鬼子互相掩护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林水生拿起枪迅速离开了射击位置,边跑边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将下一发子弹压上膛。

  鬼子冲近山脚的灌木丛后,停了下来,开始四处搜索,留在那的两名猎人悄悄张弓搭箭,朝这些鬼子射出了两支羽箭。

  无声无息的羽箭射入了两名鬼子的胸膛,这两名鬼子发出两声惨叫倒地身亡!

  剩下的十来个鬼子立刻分散卧倒找掩护。

  趁着鬼子这一刻的混乱,林水生又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

  这鬼子也是身子一歪,中弹死了!

  其他鬼子吃了一惊,开始转身朝林水生的方向开火,但受灌木丛和岩石的影响,对林水生却没什么威胁,使得林水生可以从容爬出鬼子的火力圈。

  那两名猎人趁机再次射出了两支箭,其中一支射中了一个鬼子,另一支却偏了。但因为两人没有变换位置,这下鬼子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大概位置。

  鬼子机枪立刻开始朝他们射击,五六个鬼子也在机枪的掩护下迅速接近了两人的位置。

  林水生知道鬼子终于发现了那两名猎人的大概位置,不由大急,正要举枪再次射击,就听见了从那两名猎人的位置先后传来的两声火铳发射声,随后,就看见他们所在的位置腾起了两股黑烟。

  林水生心中立刻暗叫:“不好!”

  果然,鬼子通过腾起的黑烟确定了袭击者的精确位置,立刻毫不客气地用掷弹筒朝那个位置连续发射了四发榴弹。

  剧烈的四声爆炸声响过后,那里再也没有声息!

  林水生不由跌坐在地,眼中泪光闪动,他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两个兄弟!

  不过很快,林水生就咬牙站了起来,现在自己虽然又少了两个兄弟,但只要自己没死,就要继续想办法和鬼子周旋下去!自己在这里把鬼子拖得越久,阳村的八路军三连准备的时间就越充足!

  被派出来搜索袭击者的鬼子并没有就此返回大队,他们还在寻找第三个人,那个使用帝国“三八式”步枪的狙击手!

  林水生悄悄潜到两个土堆后面,从土堆之间伸出了步枪,瞄准了搜索队的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声,这鬼子立刻胸口冒血倒地身亡。

  开枪后,林水生想都不想就是一个翻滚,离开了射击位置。

  身后传来一连串子弹打在土堆上发出的“啾啾”声。

  趁着鬼子卧倒射击的这一瞬间,林水生伏底身子,迅速朝自己选定的下一个射击位置跑去,心中镇定无比,只是突然想道:“不知柱子现在有没到阳村?”

  柱子气喘吁吁跑到阳村村口。突然听见一声断喝:“什么人?口令?”

  柱子立刻停了下来,朝四周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正要不顾一切跑进村就听那声音再次响起:“站住!口令?不然开枪了!”

  这回柱子听清楚了声音来自路边的草丛中,立刻从肩上取下步枪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仓卒之间却忘了上膛。

  草丛中又传来一声大喊:“把枪放下,不然开枪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从草丛中站起了一个头顶草帽据枪瞄向自己的八路军战士。

  见是八路军,柱子立刻收起了枪,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八路军兄弟……俺是里垄村人……鬼子……把俺们村的人全杀光了!一百多口人啊!你们可要给乡亲们报仇啊!”

  看着柱子身上的鬼子步枪,听着他有些凌乱的话语,再加上不久前从远处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那战士不由惊疑不定。

  这时,正带着一排训练的周卫国听见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也带一排赶了过来,那战士见到周卫国立刻叫道:“排长!有情况!”

  柱子也看见了周卫国,立刻大声叫道:“周排长!”

  喊完这句“周排长”,柱子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上前,看了看那战士,又看了看柱子,说:“小李,这是怎么回事?”

  那姓李的战士立刻将柱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周卫国仔细看了看柱子,终于认出了他,说:“你不是里垄村的柱子吗?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鬼子的枪?”

  柱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周排长,鬼子……鬼子把俺们村的人全杀光了!这枪是俺从鬼子尸体上取来的……”

  说到这里,柱子想起娟子的惨状,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边哭边将里垄村的情形和鬼子正往阳村来的情况向周卫国说了。

  听着柱子的叙述,周卫国脸色沉了下来,手不断抓紧,瞳孔也不断收缩。

  最后,周卫国问道:“鬼子有多少人?离这里有多远?”

  柱子说:“鬼子看样子有两百多号人!俺来的时候鬼子离这里还有三四里地,水生哥他们留在后面正想办法拖住鬼子!”

  周卫国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转身大声命令道:“小李,你立刻赶到连部,告诉连长,鬼子两百多人进犯根据地,马上就要到阳村了!让他组织乡亲们转移。就说我来不及向他汇报,带一排先上了!铁牛,你现在赶去兵工厂,通知丁厂长他们,就说鬼子来了,让他们快转移!”

  两人立刻领命,小李飞奔向连部,铁牛则跑向后山。

  周卫国转身大喊道:“一排,跟我上村口对面的山顶,挡住鬼子!”

  正要带着一排出发,就听柱子说:“周排长,那俺呢?”

  周卫国一皱眉,说:“你不是军人,一会跟阳村的乡亲们一起撤!”

  柱子脸立刻涨得通红,大声说:“周排长,俺也有枪,你就让俺跟着你们吧!俺要报仇!俺要杀鬼子!”

  周卫国沉声说:“你打过仗没有?”

  柱子愣了愣,说:“没有。”

  说完不知不觉就低下了头,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说:“可俺从小就打猎,那也是放枪,和打仗有什么两样?”

  周卫国说:“打仗是杀人,打猎是杀禽兽,怎么会一样?给我老实待着!”

  柱子急了,说:“周排长,俺要跟着你!”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要是跟着我们,我们还要分出人手照顾你,那你岂不是成了我们的累赘?”

  柱子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不再跟他纠缠,大喊一声:“一排,跟我来!”

  说完率先跑出了村口,往对面的山上跑去,一排紧紧跟在他后面跑出了村口。

  留下柱子一脸苦恼地呆站在村口。

  周卫国清楚地知道,要进阳村,就必然要先翻过村口对面的那座山,守住那座山,就等于守住了阳村的门户!三四里的路,鬼子转眼就到,何况这还是柱子出发时鬼子距阳村的距离!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心急火燎,一马当先,奋力向山上爬去!心中不停暗念,希望在一排占领制高点之前鬼子还没到!

  杨大力扛着机枪紧紧跟在周卫国后面,再后面就是一班二班,最后是三班。

  快到山顶时,周卫国突然听到山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周卫国立刻一挥手,战士们都在爬到他边上后停了下来。周卫国迅速从身上取下一颗手榴弹,战士们也跟着取下手榴弹。他们也听见了山那边传来的声响。

  见战士们都准备好了,周卫国立刻右手拿着手榴弹柄,左手拽住弹体上的拉环,率先冲上了山顶,一排战士们学着他的样也跟着冲上了山顶。

  刚上山顶,山那头就出现了十几个鬼子的身影,这十几个鬼子骤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八路军,都吃了一惊。

  趁着鬼子吃惊的一瞬间,周卫国用力一拉拉环,甩手将手榴弹扔入了鬼子堆里。战士们也立刻扔出了手中的手榴弹。

  鬼子终于醒悟过来,纷纷卧倒找掩护,但杨大力手中的机枪已经喷吐出了火舌,其他战士也在投弹后立刻举枪射击。

  在一连串手榴弹爆炸和一排步机枪集火射击后,鬼子终于丢下了前锋部队十多具尸体退了下去。

  周卫国毫不迟疑,又带着战士们冲到山顶棱线处,卧倒后追着后退的鬼子又射击了一阵,只等鬼子稳住阵脚开始还击才命令战士们停止射击,随后又指挥着战士们开始构筑工事。

  好在丁厂长上次送了一排战士每人一把工兵铲,所以简易战壕很快就挖好了。

  战壕刚挖好,鬼子掷弹筒发射的一枚榴弹就落在了阵地上,幸亏偏了点,没有造成伤亡。

  周卫国顿时明白这是鬼子掷弹筒在试射,立刻大声命令道:“王刚,留下警戒,其他人跟我撤到山后!”

  王刚应了一声,挥舞着工兵铲将自己的战壕又挖深了些,才一弓身,躲了起来。

  其他战士则在周卫国的带领下迅速撤回了山后,到了山后,周卫国也没让他们闲着,又指挥着他们开始挖隐蔽壕。

  一排刚撤走,鬼子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就不断落在了阵地上。

  鬼子掷弹筒连续射击了五六轮,才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就听王刚大声叫道:“排长,鬼子上来了!”

  周卫国立刻手一挥,带着战士们上了阵地。

  好在鬼子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对人员的威胁虽然很大,对战壕的破坏力却不大,一排刚刚挖好的战壕大多还能使用。

  战士们在周卫国的带领下迅速进入了战壕,同时趁着鬼子冲近的这个空档拿出工兵铲继续加深战壕。

  周卫国微微探出头,朝山下瞄了一眼,只见七十多名鬼子猫着腰正往山上摸来,看来鬼子也看出了山顶的八路军兵力不多,所以第一次正式进攻只出动了一个小队。

  还好这座山虽然只有三百多米高,山势却比较陡,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周卫国低声命令战士们不要紧张,都准备好手榴弹,等鬼子靠近了听他的命令再一起开火。

  一排本就老兵多,经过上次一线天的战斗后,新兵也很快成长了起来,所以都镇定地准备好手榴弹,随后据枪瞄准爬上来的鬼子。

  鬼子越来越近了,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

  终于,在鬼子进入五十米距离,战士们几乎都可以看清鬼子脸上的表情后,周卫国大吼一声:“打!”

  率先瞄准鬼子小队长稳稳扣动了扳机,鬼子小队长立刻应声而倒。

  接着,在一连串的枪声后,鬼子倒下了十几个!

  鬼子立刻卧倒,朝山上射击。山下的鬼子也开始对山顶进行压制射击。

  一排在和鬼子对射了几轮后终究还是被鬼子火力给压制住了!

  周卫国立刻大声吼道:“手榴弹!”

  战士们迅速拿起手榴弹,拉动拉环后默数了三下,才将手榴弹扬手扔了出去。

  三十几颗凌空爆炸的手榴弹把那些想趁着山顶八路军被己方火力压制住而发动冲锋的鬼子炸倒一片,鬼子的这次进攻在丢下二十几具尸体后不得不结束。一排仅有四人阵亡,六人重伤!

  鬼子一退下去,周卫国就在留下警戒哨后带着一排撤回了山后,继续加深加固隐蔽壕。

  刚刚的战斗一排虽然取得了胜利,周卫国却高兴不起来。虽然一排消灭了三十几个鬼子,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鬼子也是一个中队,只要愿意,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而经过刚刚激烈的战斗,一排的弹药消耗很快,虽然从山顶被消灭的十来个鬼子身上缴获了一些弹药,但鬼子这样规模的进攻只要再有一两次,一排的弹药恐怕就要全部耗光了!

  希望连长他们能尽快安排好群众转移,赶来增援!

  鬼子撤下去后,照例又是掷弹筒发射榴弹。

  不过这回鬼子掷弹筒也学乖了,先是射击了两轮,随后就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突然又开始了射击,而且竟然还做了延伸射击,有两发榴弹甚至飞到了山后!好在鬼子视野不佳,看不到山后的情景,而且估计也想不到山顶的八路军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构筑好隐蔽壕,所以这两发榴弹只是在离隐蔽壕十几米远的地方爆炸,并没有造成一排什么损失。

  又过了一会,鬼子掷弹筒终于停止了射击。

  这时,周卫国突然看见从后山爬上了两个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柱子,另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是觉得眼熟。

  待两人爬到隐蔽壕,周卫国才突然想起,另一人正是自己在里垄村休息时请教过自己如何使用鬼子步枪的林水生。

  可是,柱子刚刚不是说林水生还留在后面拖延鬼子的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水生跳入隐蔽壕后,立刻走向周卫国,到了周卫国面前,刚叫了一声:“周排长……”眼圈就红了。

  原本正想责备他们未经允许就上阵地来的周卫国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水生,别难过!里垄村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八路军一定会为乡亲们报仇的!”

  林水生点了点头,突然咬牙道:“周排长,求你让俺和柱子跟着你们一起打鬼子吧!”

  周卫国立刻摇头,说:“水生,我刚刚已经跟柱子说过,你们不是军人,没有经过实战训练,现在还不适合上战场!再说,打鬼子,有我们!你们俩都是天生的狙击手,我不想你们现在就受到损伤!等这次战斗结束,我一定收下你们!”

  林水生大声说:“俺不想当什么手,俺要杀鬼子!俺刚刚不也杀了好几个鬼子?”

  周卫国脸一沉,说道:“胡闹!你刚刚是偷袭鬼子,但我们现在是和鬼子明刀明枪地干,怎么会一样?”

  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不是留在后面拖延鬼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水生目中流下了泪水,说:“俺原本是带着两个兄弟在鬼子后面想拖住鬼子的,可没想到那两个兄弟也让鬼子给害了!俺后来又打死了几个鬼子,但鬼子派人追俺追得紧,俺就边打边往阳村跑,到最后,俺过了一个吊桥,把吊桥砍断了鬼子才没追过来!”

  周卫国惋惜地叹了口气,他刚刚就是在想林水生既然能出现在阳村,他们一排也可以绕回去从鬼子后面偷袭鬼子,可一是因为连长的增援没上来,二是迂回的道路现在也不通,这个想法也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这时,警戒哨大声说道:“排长,鬼子又上来了!”

  周卫国立刻手一挥,大声说道:“跟我上阵地!”

  一排剩下还能走动的三十名战士立刻跟在了周卫国后面。

  林水生和柱子乘机也跟着上了阵地。

  进入阵地后,周卫国悄悄从战壕缺口处探出头朝下扫视了一眼,立刻缩回了身子。

  周卫国刚把身子缩回,就有一发子弹几乎贴着战壕的边缘射了上来。把边上的李勇惊出一身冷汗!

  保卫战(五)

  周卫国冲李勇呲牙笑了笑,说:“老李,我没事!鬼子真够笨的,竟然还是只出动了一个小队!鬼子指挥官难道就不懂得一鼓作气的道理?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李勇忍不住笑了,说:“老周,鬼子指挥官要是知道你喜欢他,晚上睡觉肯定会做恶梦的!”

  周卫国冷笑数声,说:“遇上了我,他今后恐怕再也做不了梦了!”

  李勇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周卫国想了想,低声吩咐战士们都解下自己的绑腿,并准备好手榴弹。

  战士们虽然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这是周卫国的命令,他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就都执行了。

  等战士们都解下了绑腿,周卫国又吩咐他们将绑腿包上小石块,再裹在手榴弹弹体上,只是要留出拉环的位置。

  有机灵的战士立刻猜出了周卫国的意图,都是笑呵呵地开始将小石块往手榴弹弹体上缠,还向那些不明白的战士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小石块充当预制破片。

  等战士们将手榴弹都缠好小石块,鬼子也接近了一排阵地,冲在前面的鬼子已经开始了试探性射击,但在周卫国的命令下,一排战士却都隐蔽在战壕里,没有理他们。进攻的鬼子大喜,以为刚刚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已经把山顶的八路军消灭得差不多了,立刻直起身子,发一声喊,向山顶冲了上来,等警戒哨低声告诉周卫国鬼子进入了四五十米范围内后,周卫国一声令下,战士们都是冷静地拉下了手榴弹弹体上的拉环,随着导火索燃烧后发出的黄烟,战士们在默数了三下后,将包缠了小石块的手榴弹迅速朝鬼子仍了出去。

  加料的手榴弹在飞到鬼子上空后开始爆炸,四散的小石块和着手榴弹弹片立刻把鬼子炸倒一片,鬼子还没看到山顶八路军的影子就不得不狼狈地撤了下去!

  鬼子的这次进攻损失了二三十人,一排却是无一伤亡!战士们都兴高采烈,倒是偷上阵地的林水生和柱子却在心里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向周卫国学会用手榴弹?

  鬼子一退下去,战士们也不用周卫国吩咐,留下警戒哨后立刻猫腰撤出阵地,躲入了山后的隐蔽壕,顺便将隐蔽壕又加长加深了一些。

  一排撤出阵地后,鬼子的掷弹筒像疯了一样在短时间内连续发射了十几轮榴弹,搞得周卫国都怀疑他们哪来那么多榴弹?

  这时,许光荣带着三连的二排三排终于运动了上来!

  看见许光荣,周卫国第一句问的就是:“连长,乡亲们都转移了吗?”

  许光荣点头说:“你放心,我让炊事班掩护群众从后山转移了!团里我也派通讯员汇报去了!你们这里情况怎么样?”

  听到群众已转移的消息,周卫国总算是松了口气,立刻向刚进隐蔽壕的许光荣简单介绍了一下敌情。

  周卫国刚介绍完敌情,留在阵地的警戒哨就通知鬼子又上来了!

  许光荣不假思索,立刻命令一排留在隐蔽壕中充当预备队,由二排三排跟他上阵地。

  周卫国没有反对,毕竟一排已经伤亡了十个战士!

  许光荣刚带着二排三排进入阵地,鬼子就冲了上来,这次进攻鬼子还是只出动了一个小队,看来他们已经认准了山顶只有三四十个八路军!

  鬼子当然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了代价,再次在丢下三十来具尸体后撤了下去,但是打退鬼子的这次进攻后,二排三排却伤亡了有三四十人!而且其中阵亡的还占大多数!两个排加起来的伤亡竟然是一排的三倍还多!

  当看到从山顶撤到隐蔽壕的二排三排战斗减员竟超过了三分之一时,周卫国不由目瞪口呆!二排三排这仗是怎么打的?

  周卫国实在忍不住,走到许光荣身边低声问道:“连长,怎么这次我们的伤亡会这么大?”

  许光荣叹了口气,说:“战士们都杀红了眼,大半个身子露出战壕,被鬼子冷枪打死了不少!”

  周卫国无语了。

  探出身体向敌人射击当然显得很勇敢,可当面对的敌人是训练有素的鬼子时,这无疑就是自杀的行为了!一排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根本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可二排三排他就没办法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从后山又爬上了十几个人,许光荣和周卫国定睛一看,见领头的竟然是兵工厂厂长丁义生!而派去通知兵工厂转移的铁牛也陪在丁义生的边上。

  丁义生气喘吁吁地进了隐蔽壕,和许光荣一照面就大声说道:“许连长,我带着兵工厂的工人给你们送弹药来了!这是我们兵工厂剩下的最后十二箱手榴弹!我们这些人也准备都留下,和你们一起杀鬼子!”

  说完指了指身后十几个肩扛弹药箱的兵工厂工人。

  许光荣皱了皱眉,先让战士们接过了手榴弹,随后温言对丁义生说:“丁厂长,你们送来的手榴弹我们都收下了,感谢兵工厂的同志们!但这里还很危险,你们还是赶紧回去跟着群众们撤吧!”

  丁义生正色说:“许连长,你瞧不起我们兵工厂是不是?我们也是军人,杀鬼子也应该有我们的一份!”

  许光荣苦笑说:“丁厂长,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丁义生打断许光荣的话,说:“我们怎么不一样了?你是党员,我也是党员!你穿着军装,我也穿着军装!保护群众是你的责任,同样也是我的责任!”

  许光荣几乎是恳求地说:“丁厂长,都到这时候了,你就别跟我争了!我求求你,快点撤下去吧!”

  丁义生摆手说:“我不撤!今天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撤!”

  许光荣涩声说:“丁厂长!你是兵工厂厂长,不是普通战士!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你现在最大的责任就是带着兵工厂尽快转移!根据地不能没有兵工厂!你们兵工厂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根据地的宝贝!少了谁我许光荣都担待不起!根据地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兵工厂绝不能毁在我许光荣的手上!”

  丁义生还要再争辩,许光荣一挥手,说:“丁厂长,你要是再不撤,我就给你跪下了!”

  说完,就要跪下,丁义生赶紧扶住了许光荣,两人又僵持了一会,最终,丁义生只好叹了口气,带着兵工厂的人撤了下去。

  兵工厂的人撤下去后,许光荣立刻命令战士们收集重伤员的弹药,弹药刚收集好,山顶的警戒哨就通知鬼子又发动进攻了!

  奇怪的是,这次进攻之前鬼子掷弹筒竟然没有射击!

  许光荣想了想,命令所有能走动的战士都跟着他上阵地!

  现在二排三排的伤亡都这么大,再留预备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鬼子的这次进攻看来是孤注一掷了,只见山腰上百来个鬼子端着枪正嗷嗷叫着往山上冲。

  许光荣沉着地只等鬼子进入四五十米才命令战士们投弹,由于这回鬼子进攻速度太快,一排曾用过的加料手榴弹却来不及制作了。

  冲上来的鬼子被战士们的密集投弹硬生生地炸了回去,但是他们撤退的时候却拖走了山坡上所有的鬼子尸体!包括刚刚添上的十多具尸体!同时鬼子机枪的压制射击也造成了三连十几个战士伤亡。

  战斗结束后,鬼子的掷弹筒没有再射击,许光荣也没有带着战士们撤出阵地。

  周卫国猜得没错,鬼子掷弹筒的榴弹已经消耗光了!

  稍稍休息了一会后,许光荣立刻命令全连清点伤亡情况并收集剩余弹药。

  伤亡情况很快就报上来了,结果让许光荣大吃一惊!除了掩护群众撤退的炊事班,三连现在竟然只剩下了八十九人!其中还有二十多名重伤员!也就是说,现在三连的战斗人员只有六十几个人了!

  至于弹药,子弹平均每个战士仅剩下不到六发!即使加上林水生和柱子两人身上的六个子弹盒共两百三十发子弹,六十几个战斗人员平均下去每人也才只有十发!如果留出机枪用的子弹,每个战士就只能分到五六发了!手榴弹也只剩下了五箱多,只够每个战斗人员分一颗多一点!

  许光荣不由眉头紧锁,现在三连的兵力和弹药都不如鬼子,这仗该怎么打下去?许光荣不是没想过牺牲,可就算是牺牲也要有价值啊!如果全连都拼光了阵地还是没守住,那么因为遭到顽强抵抗而损失惨重的鬼子必然会将怒气都发泄在阳村的乡亲们身上,那么乡亲们的命运……许光荣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周卫国却没有多想,只是忙前忙后帮着处理伤员,又教其他排的战士用绑腿给剩下的手榴弹都缠上了小石块。这才坐下休息。

  鬼子这回进攻被打退后并没有马上发动下一次进攻,而是从附近找来了大堆的枯枝,堆在空地上,又将拖下山的鬼子尸体一层层垒在了枯枝上面,随后点起几支火把,将那一大堆枯枝点着。

  火越烧越旺,山下的鬼子突然开始颂唱,开始是零星的几个人在唱,到最后,所有的鬼子都开始跟着唱。鬼子唱的什么内容许光荣虽然听不明白,但语调的悲凉还是能听得出来的,看来山下的鬼子正在为死去的鬼子唱葬歌!

  想到这里,许光荣不由皱紧了眉头,低声问周卫国:“鬼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在这时候火化自己人的尸体?他们就不怕这样做会影响到部队的士气吗?”

  周卫国却是一脸凝重,说:“连长,按照鬼子一贯接受的教育,战死沙场是他们最大的荣耀!他们在这时火化战死者,正是为了激发所有人的斗志!所以,鬼子肯定很快就要发动进攻了!”

  许光荣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他实在没法理解鬼子的这种思维!

  果然,鬼子在颂唱完葬歌后,立刻开始了新一轮进攻,剩下的八九十个鬼子在渡边的带领下大叫着往山上冲,似乎根本就没有要隐蔽的意思。

  许光荣本想等鬼子冲进五十米距离后再下令开火,但鬼子竟像是猜到他心思一样,冲到百来米就突然分散卧倒,随后开始匍匐着向山顶接近。

  幸好这回战士们都在周卫国的指导下制造好了加料的手榴弹,等鬼子接近到四五十米后,许光荣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将拉了弦的手榴弹投向鬼子。

  手榴弹不断爆炸,但由于鬼子这次进攻分得太散,手榴弹的杀伤效果却是有限,眼看着鬼子越来越近,许光荣一咬牙,举起驳壳枪带头将身体探出战壕向接近的鬼子射击。

  周卫国刚要提醒许光荣注意安全,就听见一声枪响,许光荣身子一晃,往后就倒。

  周卫国大惊,立刻上前扶住了许光荣。

  许光荣咳嗽了几声,苦笑着看了一眼周卫国,低声骂道:“妈的!老子……打了十年仗,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死在个……没见过面的……鬼子手上!”

  越说到后来,语调越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周卫国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迅速检查了一遍许光荣的伤势。

  许光荣伤在左胸部,看伤口的位置伤的应该是肺部。

  周卫国一边告诉许光荣不要说话,放慢呼吸,一边迅速掏出急救包,从里面找到纱布压在许光荣的伤口上,随后开始用绷带给许光荣包扎(许光荣此时已有开放性血、气胸。开放性气胸急救时首先应封盖伤口,将开放性气胸转为闭合性气胸,再穿刺胸膜腔抽气减压,封盖伤口用凡士林纱布当然更好,但一般急救包中不会有凡士林纱布,也不会有穿刺针,情况紧急下只好先用普通纱布覆盖了。至于血胸,又要根据非进行性血胸、进行性血胸或凝固性血胸区别处理,方法有闭式胸腔引流、剖胸探查止血等,但实际上这些措施在战场急救时都很难做到)。

  王守荣见许光荣中弹,立刻弯腰跑了过来,到了许光荣身边后忍不住焦急地叫道:“老连长,老连长!”

  许光荣听见王守荣的声音睁开眼,低声骂道:“你他妈怎么过来了?我一时还死不了,你快回去!”

  说完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王守荣眼中立刻现出了泪光。

  许光荣叹了口气,低声说:“守荣,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你回去吧!”

  王守荣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三班的机枪手也在探身射击时被鬼子击中,副射手刚要拿起机枪接替射击,王守荣就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机枪,一跃而起,站上了战壕边缘,对着冲上来的鬼子拼命射击,边射击边大声吼道:“小鬼子!你们来啊!爷爷我在这等着你们呢!”

  许光荣一眼看见立刻大声叫道:“王守荣,你个浑蛋,给我隐蔽!”

  话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许光荣话音未落,王守荣就被鬼子的子弹击中,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周卫国一惊,带着几个战士三两步冲到王守荣身边,将他从战壕边缘拉了回来,在战壕中放平,随后指挥着一班二班战士将剩下的所有手榴弹都扔向了冲近的鬼子。

  鬼子终于被打退了!

  鬼子一退,周卫国就开始给王守荣检查伤口。很快,周卫国就发现王守荣胸腹都有伤口,这些伤口现在都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腹部的伤口甚至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周卫国迅速从急救包里拿出了纱布和绷带,将纱布压在了王守荣的伤口上,开始包扎,心中却是明白,王守荣伤得这么重,根本就没有办法救活!

  王守荣突然睁开眼,看着周卫国,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卫国……我……对不住……你,求你……别记恨我!”

  周卫国流着泪点了点头。

  王守荣又说道:“把我……抬到……连长那里……去。”

  周卫国立刻把杨大力叫了过来,随后和他一起抬起王守荣,走到许光荣身边,将他放了下来。

  王守荣脸色苍白,看着许光荣一字一句说道:“老连长……你……别骂我……孬种!我……不是……孬种!”

  许光荣哭了,大声说:“王守荣,你不是孬种!你是好样的!”

  王守荣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突然头一歪,就此牺牲!

  周卫国直觉心中难受。王守荣本不必死的,但他却是有心求死,谁也拦不住!其实他并不是什么坏人,当初只是一时糊涂,而且现在他也用鲜血洗刷了自己的耻辱!他无愧于一个军人的称号!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许光荣挣扎着要起身,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周卫国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许光荣一把抓住周卫国的手,说:“卫国,我求你件事!”

  周卫国含着泪说:“连长,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许光荣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说:“卫国!我死以后,三连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以后三连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威名远扬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哽咽着说:“连长,你永远都是我的连长!等你伤好后我们再一起打鬼子!”

  许光荣叹了口气,说:“卫国,我的伤我自己知道,我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随后又面色一紧,说:“卫国,你记住,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我们的身后就是阳村的群众,所以我们绝不能后退一步!就算我们三连全部死光,也不能让鬼子过去!卫国,答应我,一定要把鬼子挡住啊!”

  周卫国不住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许光荣连续说了这么多话,竟然没有一丝吃力,这让周卫国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在周卫国点头后,许光荣的眼神开始渐渐迷离起来,又过了一会,许光荣突然头一歪,双手下垂,牺牲了!

  周卫国大叫一声:“连长!”

  抱住许光荣的尸体放声痛哭。

  边上的战士也跟着一起落泪。

  保卫战(六)

  看着这悲伤的一幕,被拿走了身上所有子弹的林水生再也忍不住,突然从战壕里捡起了一支步枪,检查弹膛发现还有子弹后立刻站了起来,上膛后,举起步枪瞄准一百多米开外一个正在后撤的鬼子扣动了扳机,这鬼子立刻应声而倒。

  林水生咬牙瞪着后撤的鬼子继续退壳上膛。

  周卫国撇眼间突然看见露出大半个身子的林水生,上前一把将他扯倒在地,吼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林水生刚倒地,就有一颗子弹从他头上飞过。

  林水生拼命推开周卫国,大声说:“俺要报仇!你们不让俺打鬼子,俺就自己打!”

  说完又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周卫国死死按住。

  林水生挣了几次没有挣脱,不由急出了眼泪,大声说:“放了俺!俺要报仇!俺要杀鬼子!”

  柱子也弯腰走到周卫国面前,说:“周排长,你让俺们打鬼子吧!俺们要报仇!”

  周卫国想了想,沉声说:“林水生,柱子,你们俩听着,我现在就让你们报仇。但你们要听我的命令!”

  林水生和柱子都点了点头,眼中突然都流出了泪水。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目中也有了泪光,他完全能体会两人此刻的心情!

  三连剩下的战士都慢慢聚了过来,就连重伤员都爬了上来!

  战士们扶起重伤员,来到许光荣身边。他们眼中都流出了泪水,默默地摘下帽子,向许光荣致哀。

  几分钟以后,所有战士都戴上了帽子看向周卫国。

  现在三连唯一剩下的一个排长就是周卫国了,许光荣牺牲时附近的战士都听到了他的遗言,而其他战士对周卫国接替许光荣指挥也没有任何异议。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剩下的五十多个战士,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信任!

  周卫国突然感到了肩上担子分量的沉重!

  李勇毅然说道:“排长,连长已经把三连交给你了,你就下命令吧,我们都听你的!”

  他没有像平常一样称呼周卫国为“老周”,而是叫他“排长”,就是以一个老兵的身份认同了周卫国现在的指挥地位。

  战士们都跟着说:“周排长,下命令吧!”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连长虽然牺牲了,但三连的军魂仍在!我们的身后就是阳村的父老乡亲!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鬼子要想从我们三连的阵地上经过,唯有踏着我们的尸体!我们要为里垄村死难的乡亲们报仇!为连长报仇!为所有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战士们立刻跟着大声喊:“报仇!报仇!”

  这时,担任警戒的赵杰突然低声喊道:“排长,鬼子又上来了!”

  周卫国立刻拿起了步枪,大声命令道:“所有人准备战斗!等我回来听我的命令开火!”

  说完,周卫国又从战士们那里匀了两个五发弹夹,给了林水生和柱子一人一个弹夹,随后对他们说道:“跟我来!”

  率先拿着枪猫腰顺着战壕朝山顶右边走去。

  林水生和柱子立刻拿着步枪弯腰跟着周卫国。

  周卫国带着两人走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接着爬出了战壕,又匍匐前进了几米,来到两块岩石之间,两人学着周卫国的样很快也到了岩石之间。

  看着林水生和柱子虽然不规范但却迅速简捷的动作,周卫国不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果然不愧是猎手!

  之所以带两人到这里是因为周卫国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用林水生和柱子担任狙击手打鬼子冷枪!

  上个月周卫国在里垄村就认识了林水生和柱子,知道两人都是猎手,尤其林水生更是附近几个乡最好的猎手!当时周卫国教他们用鬼子的“三八式”步枪他们也很快就学会了,还用火铳给周卫国表演了射击,当看到这两个猎手只用火铳竟然就能对五十米开外的目标百发百中时,周卫国忍不住直夸他们真是天生的狙击手!

  看刚刚林水生打死一百多米开外的鬼子就知道,鬼子的“三八式”步枪他已经可以灵活运用了!就不知柱子打这种步枪时枪法怎样?

  本来周卫国的枪法是这里最好的,正适合担任狙击手,但许光荣牺牲之后,三连需要人指挥,周卫国却是抽不开身。如今有了林水生和柱子,周卫国自然要用上他们!

  待林水生和柱子来到自己身边后,周卫国拿出望远镜朝山下看了几眼,只见山下剩余的六七十名鬼子正往山上爬着,最前面的鬼子已经过了山腰。鬼子中有两个军官这时正停了下来,指着山顶说着什么。

  周卫国调整望远镜的放大倍率,清晰地看见了这两个鬼子军官的领章,左边的是一个大尉,看来是鬼子中队长,右边却是一个少尉。周卫国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少尉竟然是自己曾在涞阳火车站见过的渡边军医!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那次偷袭火车站时武田骂渡边的话,看来这次里垄村屠村定和这好色之徒脱不了干系!只恨自己那次在火车站没有干掉他!

  周卫国将望远镜递给了林水生,示意两人从岩石之间向山下看。

  林水生接过望远镜,学着周卫国的样子顺着周卫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那两个鬼子军官;林水生看过后又将望远镜递给了柱子。

  等两人都看完,周卫国问道:“看到那两名鬼子军官没有?”

  林水生和柱子立刻点了点头。

  周卫国说:“我来对付左边那个鬼子军官,你们谁来对付右边那个?”

  柱子立刻说:“水生哥枪法比我好,还是让他来吧。”

  柱子这么说倒不是推托,他也知道周卫国要他们打鬼子军官肯定有所考虑,不过自问枪法不如林水生,所以才提出让林水生来。

  周卫国看向林水生,等着他回答。

  林水生想了想,取下步枪瞄了瞄,说:“周排长,这枪俺也是今天才真的打过,俺想再试着打几个鬼子,摸摸这枪的门道。”

  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想失手。

  周卫国点了点头。

  林水生立刻瞄准离山顶最近的一个鬼子,调整好呼吸后稳稳击发。这鬼子立刻中弹,翻滚着跌下了山。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

  打头的鬼子被击中并没有使鬼子放慢脚步,相反,鬼子往山上爬得更快了。

  林水生又瞄准鬼子队伍中的一个机枪手扣动了扳机,这次却没有打中,周卫国立刻提示他根据距离和风向调整表尺和瞄准点,枪里的子弹这时已经打完了,林水生立刻压上了周卫国刚给的那个弹夹,随后按周卫国的提示调整了表尺再次扣动了扳机,这鬼子机枪手立刻应声中弹滚下了山。

  等这鬼子被击毙后,林水生充满自信地对周卫国点了点头。

  对于林水生取得的成绩,周卫国也非常满意,立刻取下步枪,估计好距离和风向后瞄准了那个鬼子大尉,不一会,就听林水生说道:“周排长,我瞄好了。”

  周卫国缓缓说道:“好,水生,我们一起开枪,预备,放!”

  说完扣动了扳机,几乎同时,林水生也扣动了扳机。

  藤本和渡边两人正指着山顶大叫,突然双双只觉胸口一痛,立刻往后跌倒,很快就丧失了知觉!

  最后剩下的两名指挥官也阵亡了让进攻的鬼子停下了脚步。但很快,这些鬼子就大吼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边射击边向山上冲来。现在,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有没有长官的指挥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现在想的只有:冲上山顶,杀光支那人!

  周卫国皱了皱眉,在交待了林水生和柱子几句后迅速回到了战壕,指挥战士们朝鬼子射击。这回鬼子不顾一切往上冲,没有隐蔽,战士们的命中率都非常高,林水生和柱子的冷枪也消灭了好几个鬼子,但很快,所有人的子弹就都打完了,可还有四十来个鬼子在继续往山上冲。

  周卫国看了看周围,发现三连现在连重伤员也只剩下五十多人了!

  战士们都面面相觑。周卫国一咬牙,大声说道:“用石头砸!”

  战士们立刻搬起了石头,向冲上来的鬼子砸去。

  冲上来的鬼子见山顶不再射击,而是扔下了一块块石头,立刻明白山上的八路军已经没有弹药了,他们都停止了射击,大声呐喊着奋力向山顶冲了上来。

  眼见石头不断扔下去鬼子仍然不顾伤亡地往上冲,周卫国立刻拿起步枪,上好刺刀,大声说道:“同志们!上刺刀,跟鬼子拼了!”

  战士们也跟着喊道:“跟鬼子拼了!”

  能站立的战士都站了起来,跟着上好刺刀。

  鬼子终于冲了上来。

  上来的鬼子只剩下三十多人,但冲上山顶后,他们没有做一刻停留,立刻朝三连剩下的战士们冲了过来。

  周卫国端起步枪,大吼道:“跟我上!”

  带头冲向了鬼子。

  双方很快就撞在了一起。周卫国迅速将迎面的一个鬼子刺倒,身边很快就响起了一连串刺刀入肉的瘆人声音。

  林水生和柱子这时早已抛下打完子弹的步枪,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弓。

  林水生冷静地弯弓搭箭,瞄准一个鬼子后将羽箭射了过去,这鬼子立刻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边上的一个鬼子发现了林水生,正要冲过来,被柱子的箭射中倒地。

  林水生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张弓搭箭,射向第三个鬼子,但这个鬼子被射倒后,边上立刻有两个鬼子注意到了两人,嗷嗷叫着端着步枪冲向两人。由于距离太近,两人都来不及搭箭,只好从地上捡起了步枪,但两人都没学过拼刺,眼看着鬼子冲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卫国正好看见,立刻赶了过来,一个突刺,刺倒前面的那个鬼子,又一个打压刺,刺倒后面的那个鬼子。

  林水生和柱子都松了口气,脸色苍白。

  周卫国却没有时间注意他们的表情,一提步枪,又向下一个鬼子冲去。

  渐渐的,周卫国身上染满了鲜血,只不过这些鲜血都是鬼子的。

  到处都是刺刀刺入肉体的声音、敌我双方的吼叫声、临终前的惨叫声……

  周卫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个鬼子!

  当周卫国又掐死一个鬼子后,整个战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喘着粗气,环顾整个战场,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的鬼子!倒是被惨烈的战况惊呆的林水生和柱子还站在那里。

  周卫国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突然举起手中的步枪,仰天大吼!

  随着这声大吼,尸体堆中又陆续站起来六七个人影。

  周卫国一惊,一一看过去,发现这些都是三连的战士,不由松了口气。

  在那六七个身形中,周卫国还看见了李勇、赵杰、铁牛、杨大力,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欣慰。

  周卫国喘了一会气,拿起步枪,走到一个鬼子尸体边,用力将刺刀刺入那鬼子尸体,随后拔出刺刀,又走向下一具鬼子尸体。战士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学他的样,拿起了步枪,很快,山顶的每一具鬼子尸体都被战士们补了一刺刀,这下,这些鬼子就死透了!

  李勇跌跌撞撞走到周卫国面前,哽咽着说:“老周,我们成功了!我们一个连拼掉了鬼子一个中队啊!”

  说完放声大哭。

  其他战士也慢慢聚拢了过来,大家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太惨了!

  全连除炊事班以外一百三十多号人竟然只剩下了七个人!就连重伤员都和鬼子拼光了!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声说道:“大家都不要哭!牺牲的这些同志们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英雄!整整两百鬼子都死在了我们的手上!阳村的乡亲们安全了!我们赢了!”

  众人跟着笑了,但不一会就都又哭了。

  哭了好一会,众人都坐了下来。

  他们实在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山下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李勇仔细听了听,叹了口气,说:“老周,山下有人!听声音有好几百人!看来鬼子来增援部队了!”

  周卫国想也没想就说道:“准备战斗!”

  随后起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挺轻机枪,又从鬼子尸体上找到子弹,回到原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将子弹放入弹斗中,上膛后放在了自己面前。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可靠性极差的机枪,但目前为止,火力最强大的武器也就只剩下了这种垃圾了!其他战士也纷纷捡起了鬼子的枪,压上子弹。趴在了尸体后面,瞄准着山顶的棱线处。

  赵杰突然低声说道:“来吧!小鬼子!让爷爷我送你们上路!”

  周卫国笑了笑,说:“赵杰,你怕不怕死?”

  赵杰立刻说道:“不怕!”

  周卫国说:“为什么?”

  赵杰说:“排长,我是你的兵,你都不怕死我怎么能怕死?”

  周卫国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怕死?”

  赵杰笑道:“排长,看你杀鬼子就知道了,一身血连眼都不眨一下!”

  周卫国微笑着说:“好!让鬼子都来吧!我们吸引的鬼子越多,把鬼子拖住的时间越长,乡亲们也就越安全!”

  赵杰点了点头,说:“排长,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赵杰死而无憾!”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山顶了。

  周卫国突然听到有人叫:“连长,连长……”

  周卫国仔细一听,终于听清了这竟然是连部通讯员的声音!

  周卫国立刻大声说道:“别开枪!是自己人!”

  首先冲上来的正是连部的通讯员!他身后就是团部得到消息后派来增援的由一营长带领的一营一连和二连。

  一连二连战士们冲上阵地,首先看见的就是满地的尸体!满地的血!满地的残肢断臂!

  战士们都惊呆了!

  一营长一眼看见浑身是血的周卫国,大吼道:“卫生员!快!抢救伤员!”

  卫生员们立刻含着泪冲了上来。

  一个卫生员不由分说上前就将周卫国按倒,随即将周卫国全身检查了一遍,却惊讶地发现周卫国浑身上下竟连一个伤口都没有!

  周卫国看着这卫生员哭笑不得,说:“同志,你的动作也太快了吧?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没受伤呢!”

  这卫生员尴尬地放开周卫国,立刻开始抢救其他伤员。

  其实,卫生员所要做的工作也不多。

  实际上,三连除了周卫国和李勇等七人,无一生还!

  至于山坡上的鬼子伤员,则被一连二连战士经过时毫不客气地一一用刺刀干掉!

  最后,几乎脱力的周卫国等七人是被一连二连战士抬着下山的!

  炊事班和阳村的乡亲们并没有走远,一营进入阳村后不久,他们就都回来了。当看见一百多号人的三连战斗人员此时竟然只剩下了七个人时,所有人都哭了!

  这次战斗,由于三连将来犯的鬼子尽数歼灭,阳村群众和兵工厂的危险不救自解!

  这次战斗,独立团一营三连以全连一百三十余人的兵力顽强阻击了鬼子一个中队,最终,鬼子一个近乎完整编制的中队自大尉中队长以下二百零七人尽数毙命!

  这次战斗,被载入独立团团史,团史里给这次战斗的正式名称是“阳村保卫战”!

  特战队(一)

  周卫国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从沉睡中醒来,刚睁开眼就看见了坐在炕边凳子上的陈怡。

  陈怡双眼红肿,脸上隐隐还有泪痕。

  周卫国愣了愣,想要起身,双手刚一撑在炕上就觉臂部酸痛不已,竟然摔回了床上!

  周卫国不由苦笑,也不知道昨天究竟徒手杀了几个鬼子?看来手臂要酸好几天了!

  陈怡一惊,忙上前要扶住他,周卫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能行,随后咬紧牙关硬是用手撑着炕面坐了起来。

  坐在炕沿后,周卫国已痛出了满头大汗。

  陈怡轻蹙眉头,嗔道:“你别动,渴了吧?我给你倒碗水。”

  说完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水,回身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笑了笑,说:“谢谢!”

  接过水一口喝干。

  陈怡脸一红,坐回了凳子上,却没有说话。

  周卫国随手将碗放在了炕上,想了想,才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怡眼圈一红,眼中突然流出了泪水。

  周卫国吓坏了,赶紧手忙脚乱下了炕,鞋也没穿,就走到陈怡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陈怡摇了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加多了。

  这下周卫国可傻眼了,他连这小姑娘为什么哭都不知道,又怎么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陈怡止住泪水,低声说:“我没事!”

  周卫国松了口气,坐回炕上,心中却不由有些奇怪,他跟这位学妹虽然只有北上短短十来天的相处,却发现她性格极为刚强,怎么现在好好的突然就哭了?

  陈怡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问道:“学长,你没事了吧?”

  周卫国笑笑,说:“没什么,就是昨天徒手杀了几个鬼子,可能用力过度,现在手脚都有些酸痛,过个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陈怡咬了下嘴唇,说:“学长,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说完站起了身。

  周卫国傻傻地点了点头,说:“也好,你们乡政府也离不开你。”

  陈怡却没有挪动身体,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

  这回周卫国就彻底懵了!

  这小姑娘以前好像不会这样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啊?现在这是怎么了?

  突然,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这小姑娘别是喜欢上了自己吧?

  但很快,在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后周卫国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身上似乎没有哪样值得这小姑娘喜欢的啊?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周卫国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上次在上洞村见过的那个双溪乡抗日农民军队长鲁震明。

  鲁震明看见周卫国,立刻大步走了进来,大声嚷道:“周排长,你可醒了!俺们陈乡长在你屋里可守了有好几个时辰呢!”

  陈怡脸色立刻绯红,低声喝道:“鲁震明,不许胡说!”

  鲁震明愣了愣,说:“陈乡长,俺哪有胡说?今天一早听说阳村三连昨天和鬼子干了一仗你就心急火燎地带着俺们赶来阳村,说要来看周排长,可见到周排长睡着了你又说不能吵醒他,连中午饭都没吃,硬是坐到现在!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可不是有好几个时辰了?”

  陈怡脸愈加红了,急得直跺脚:“鲁震明,你再敢乱说!”

  鲁震明见到陈怡生气的表情,终于不敢说话了,不过却是一脸的无辜。

  听鲁震明这么一说,周卫国哪里还不知道陈怡的情意?看向陈怡时,心中虽感动莫名,却更觉不安。

  陈怡这时正偷眼瞧向周卫国,和周卫国的目光相遇,立刻面赤过耳,低头不语。

  周卫国想了想,沉声说道:“鲁震明,你出去一下,把门关上,我和你们陈乡长有话要说。”

  鲁震明愣了愣,看看周卫国,又看看陈怡,终于发觉自己实在是个多余的人,立刻笑呵呵地几步出了门,顺手把门带上了。

  门一关上,陈怡的心跳就开始加速,脸更是早已红透!

  陈怡的神情周卫国全看在眼里,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小师妹,你还是坐下吧。”

  陈怡愕然抬头,看向周卫国。

  这是周卫国第一次叫她“小师妹”!

  虽然有些惊讶,陈怡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周卫国想了想,缓缓说道:“小师妹,我很感激你,真的!”

  陈怡的声音轻如蚊蚋:“其实你不必感激我的,我自己愿意……”

  周卫国又暗暗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但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今后只怕会更惹这小姑娘伤心。想明白这点后,周卫国才沉吟着问道:“小师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家是苏州哪里的?”

  陈怡微笑着说:“我家就在苏州相门附近。”

  周卫国点头说:“哦,那倒是离我们东吴大学近。你家中还有哪些人?你参加八路军他们都知道吗?”

  陈怡愣了愣,脸突然一红,咬着嘴唇说:“我父母都反对我参加革命,但我不在乎!”

  陈怡顿了顿,问道:“那学长你呢?你参加八路军你父母都知道吗?”

  周卫国假装随口说道:“我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和未过门的妻子。不过日本人打进来之后,他们就都回乡下了……”

  陈怡霍地抬头,看向周卫国,脸上已无一丝血色!

  过了好一会,陈怡才颤声说道:“你刚刚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周卫国假装愣了愣,说:“我刚刚说我父亲和未过门的妻子都回乡下了……”

  陈怡手突然开始发抖,好一会才缓缓说道:“学长,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该回去了。”

  周卫国傻傻地说:“哦,天色也不早了,你是该回去了!”

  陈怡默默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到门边,打开门,突然掩面跑了出去。

  看着跑远的陈怡,周卫国如释重负,心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抽紧!

  过了一会,鲁震明跑了进来,焦急地问道:“周排长,俺们陈乡长怎么了?俺看她哭着跑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鲁震明,别问了,是我对不起你们陈乡长!你赶紧追她去!天色晚了,别出什么意外!”

  鲁震明疑惑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虽然不相信这位周排长能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乡长的事,但还是立刻返身追陈怡去了。

  周卫国缓缓坐回炕上,喃喃道:“小雅,你告诉我,我这么做对吗?”

  两天以后,独立团团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来到了阳村,看望阳村保卫战幸存的七位英雄!

  邱明和吴远山见到七人后,首先向他们敬了个军礼。

  邱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代表整个虎头山的群众,代表独立团全体官兵,代表党,感谢你们!”

  周卫国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他突然想起了南京保卫战。

  如果参加南京保卫战的每一个国军官兵都像三连一样不怕死,那又怎么会有随后的南京大屠杀?

  看着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周卫国,邱明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邱明待周卫国心情平静下来,才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张纸,说道:“现在我宣布军分区对你们的表彰。”

  七人立刻肃立。

  邱明念道:“虎头山独立团一营三连在阳村保卫战中作战英勇,不畏牺牲,记集体特等功一次,并授予‘阳村英雄连’称号!三连一排排长周卫国等七人均记个人特等功一次!任命周卫国同志为独立团一营三连连长!李勇同志为独立团一营三连指导员。”

  邱明放下军分区的表彰令后,吴远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面锦旗,缓缓展开,露出了上面绣着的五个金色大字——“阳村英雄连”!

  吴远山默默地将锦旗递给了周卫国,周卫国双手接过。

  看着这面锦旗,周卫国等人眼中都有了泪光。

  吴远山动情地说:“‘阳村英雄连’!这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但这五个字却包含着整个虎头山群众对你们的信任!还有我们整个独立团对你们的尊敬!而这一切,都是你们用自己的鲜血赢来的!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政委,我们不是英雄!许连长和所有牺牲的战友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是无言。

  良久,邱明才缓缓说道:“卫国,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周卫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团长,我要兵!”

  邱明和吴远山都忍不住流泪。

  邱明激动地说:“卫国,你放心!你要的兵一个都不会少!团里已经决定,给你们三连一个加强连的编制!”

  周卫国一愣,说:“加强连?”

  邱明点了点头说:“是的,编制人数一百八十一人!全部装备这次战斗缴获的鬼子武器!独立团的所有补充兵员由你们三连优先挑选!三连的班排长也全部由你们自己任命!”

  周卫国皱了皱眉,他突然想起了以前自己带的八十七师独立营在南京飞速扩编成加强团后战斗力严重下滑的教训。如今原来三连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了七人,就算加上参加过实战的林水生和柱子,再算上炊事班,老兵也不过在加强连里占十分之一多一点,如何能保证重建后三连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问道:“团长,加上炊事班我们三连现在也不过只有十多个老兵,一下子扩成加强连合适吗?”

  邱明拍了拍周卫国肩膀,说:“卫国,你放心,这次的补充兵很不错,过几天等你们伤好了都来赵庄一趟吧,亲眼看看就明白了!到时我要给你们三连搞一个授枪仪式!我先在这里保证,在你们三连挑选完之前,谁也别想动我们独立团一个补充兵!”

  周卫国感激地说:“谢谢团长!”

  邱明沉声说:“卫国,三连一直就是我们独立团的尖刀,希望你能够让这把尖刀变得更锋利!”

  周卫国肃然说:“团长,我保证,三连永远都是尖刀!”

  邱明欣慰地点了点头。

  由于李勇等人的伤还没好全,邱明和吴远山和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告辞回团部了,还坚决不让周卫国等人送。

  邱明和吴远山走后,杨大力突然说道:“排长,俺还是叫回你班长吧!”

  周卫国愣了愣,说:“为什么?”

  杨大力说:“俺刚习惯叫你班长,你就升了排长;俺刚习惯叫你排长,你又升连长了!要是俺再习惯叫你连长,没准你又升营长了!隔不久就要换个叫法,这多费劲啊!俺还是叫回班长吧,省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力,我不得不承认你有个非常特别的脑袋!好,叫班长就叫班长,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杨大力撇了撇嘴说:“班长,你要是不情愿就说,俺不勉强你!”

  周卫国骂道:“兔崽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我怎么揍你!”

  说完做势要打,杨大力立刻轻巧地躲开了。

  两人这么一闹,其他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几天以来的沉闷气氛也一扫而光。

  过了几天,李勇等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周卫国想起了三连补充兵的事,立刻带着包括炊事班在内的所有三连老兵还有林水生和柱子来到了赵庄。

  邱明没有食言,虽然各营连都吵着要补充兵,但邱明硬是一个也没给,还放出话:“只要周卫国的三连没有挑完,谁也别想有补充兵!有种你们一个连拼掉鬼子一个中队,我邱明立刻给你补充兵!”

  邱明这么一说,各营连长立刻就没话可说了。鬼子的战斗力他们都见识过,以一个连兵力消灭鬼子一个中队,他们自问都做不到!

  当看到站在面前的一千多补充兵时,周卫国惊呆了,不由看向边上的邱明。邱明笑了,低声向周卫国解释了一番。

  原来,阳村保卫战的经过当天就在整个虎头山区传开了。

  山里人是淳朴的,他们也许不懂什么是无产阶级革命,不懂什么是共产主义,更不懂什么叫亡国奴,但他们却知道谁是实实在在对他们好!

  当得知里垄村被鬼子屠村后,乡亲们愤怒了!当得知三连为了掩护阳村的乡亲们撤退几乎全部牺牲后,乡亲们流泪了!当得知三连要重建,正在招兵的消息后,原本有些抗拒当兵的山区青年们立刻涌到了独立团的招兵处!短短两天,报名参军的青壮年就超过了一千人!不过鲁震明他们的那支抗日农民军因为本身就是八路军武装,所以并没有报名。过了几天,陆续又有好几百人赶来报名,其中有些甚至是从山外的乡村赶来的!

  虎头山区久久无法打开的抗日局面终于打开了!

  原本经过几天考虑后,周卫国还是决定拒绝上级给他的加强连编制的,但现在看了这些补充兵后,他改变了想法。

  这些山里的青壮年原本就有一些是猎人,虽然他们以前用的不是步枪而是火铳,但相信他们用上步枪之后的表现也不会让人失望!就像林水生和柱子一样。而且,在看过他们中一些人的攀岩表演后,周卫国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一群天生的山地步兵!”

  周卫国毫不客气地从这一千多人里挑了一百六十多人!挑选的标准为猎手、反应灵敏者优先!

  被周卫国选中的人都是满脸喜色!他们都知道三连的称号是“阳村英雄连”!

  三连补充完毕后,当着所有补充兵和各营连代表的面,邱明亲自将一个加强连的武器授给了三连。三连辖四个排,每排三个班,每班十四人,装备步枪十二支,轻机枪一挺;炊事班十人,装备步枪十支;连部通讯员一人,装备步枪一支;连长周卫国和指导员李勇驳壳枪各一支。全连计有“三八式”步枪一百五十五支,轻机枪十二挺(包括阳村保卫战缴获的六挺鬼子机枪和三连原有的六挺日制机枪),驳壳枪两支(由于弹药仿制问题,三连没有装备掷弹筒)。可以说,光从装备看,三连就是独立团当之无愧的头等主力!

  当看到三连甚至连炊事班都是人手一支“三八式”步枪时,各营连长眼睛都绿了!不过他们也知道这都是三连应得的,所以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拿到属于自己的武器后,补充兵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周卫国却是异常平静,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现在又重了。

  邱明和周卫国都不知道的是,这次阳村保卫战对鬼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那天,骑风口据点的伪军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中午出去的藤本中队回来,不由着了急,两个伪军中队长和留守的那十来个鬼子商量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好继续等!直等到第二天的上午,还没见藤本等人回来,不得已,两个伪军中队长只好向涞阳的鬼子指挥官汇报了这一情况。

  也就是说,独立团本来完全有机会在阳村保卫战当晚集中兵力攻克仅剩两个中队伪军和十来个鬼子把守的骑风口据点!

  特战队(二)

  涞阳的鬼子指挥官得到汇报后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敌情不明下,立刻向骑风口据点派出了一个大队的增援部队。

  增援的这一个大队鬼子不到一小时就乘坐汽车抵达了骑风口据点,很快进入了一级战备。接下来,他们连续等待了一周,终于等来了藤本中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近一个中队两百多名精锐的帝国军人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八路军消灭了!再加上上次“扫荡”作战损失的两个中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虎头山竟然就损失了有大半个大队的战斗部队(抗战时日本陆军主力师团的一个步兵大队下辖四个步兵中队和一个重机枪中队)!这让涞阳的鬼子指挥官在吃惊之余也是暗暗警惕,不由在心中对虎头山八路军的实力进行了重新评估,评估的结果是——目前虎头山八路军实力不详!这样一来,原本准备在秋季进行的对虎头山八路军的第二次“扫荡”作战就显得有些准备不足了,“扫荡”计划也就顺延到了冬季。他们哪里知道由于藤本中队的行动,虎头山独立团一个营被滞留在了阳村,其他方向的防守已经有了很大的漏洞!

  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八路军和鬼子各错过了一次天赐良机!

  当天下午,周卫国将补充完毕的三连带回了阳村。

  眼见天色已晚,周卫国给全连下了第一道命令:全体休息。

  不过在安排各班驻地时出现了一个小情况。原来,三连以前加上炊事班也只有十个班,驻地早就定下了,但现在多了一个排,还需要再安排三个班的驻地。

  阳村的村民们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抢着把那三个班往自己家里拉,为此互相之间还差点打起来!搞得新兵们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周卫国对村民们反复劝说才把各班驻地重新定下来。

  当晚,周卫国把三连老兵和林水生、柱子都召集了起来开会。

  会上,周卫国任命赵杰为一排长,杨大力为二排长(这样一来,从称呼上杨大力竟比周卫国还高一级!这不由让杨大力偷笑不已),至于三排长和四排长则暂时分别由自己和李勇兼任,等过段时间三连在训练和战斗中成长起来后再考虑提拔排长。

  考虑到实际能力,铁牛和伤愈归队的石头还有保卫战剩下的另两个老兵只被周卫国任命为班长,炊事班中几个以前参加过实战的老兵也被周卫国调了出来分到几个班当班长。

  在保卫战中表现不错的林水生和柱子都被安排到了一排一班,周卫国甚至让林水生当了一排一班班长!

  不过就算这样,三连十二个班的战斗部队也差好几个班长!

  周卫国不由苦笑,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看来这剩下的几个班长只好在新兵中产生了!

  散会后,周卫国特地把李勇留了下来。

  两人坐下后,周卫国先给李勇空碗里倒满了水,才说道:“老李,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李勇笑了,说:“老周,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客气什么?有话就直说吧!”

  周卫国沉吟着说:“老李,我是想,三连现在一下子补充了这么多新兵,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从农民变成军人?我想光靠训练还是不够的!还要从根子里改变他们作为老百姓的各种观念。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李勇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记得我刚参加红军时连里新兵也不少,许连长当时是把全连都组织起来,让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出身以及为什么要参加红军。这样一来,全连的战士差不多互相都认识了,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参加革命!”

  周卫国连连点头说:“这很好!我们也可以这么办,明天上午就召集全连开这个会!”

  李勇突然说:“老周,有个事我想问你,你可别生气。”

  周卫国一愣,说:“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李勇迟疑了一会,说:“思想政治教育是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三连新兵多,今后肯定要加强思想政治教育!你不是共产党员,会不会对我们的这种做法有什么想法?”

  周卫国立刻摇头说:“不会!只要对打鬼子有帮助的事,我都不反对!”

  李勇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周卫国说:“不过,光教他们打仗和进行思想政治教育还不够,我还要教他们识字学文化!”

  李勇愣了愣,说:“学文化?现在不是打仗吗?有时间学文化吗?”

  周卫国说:“老李,一支没有文化的军队,远称不上一支真正的虎贲之师!我以前跟你说过德国军队没有?”

  李勇摇了摇头。

  周卫国说:“是了,我没跟你说过德国军队,但我想你也听说过国军的德式师吧?”

  李勇想了想,说:“我只听说过淞沪会战时国军第八十八师死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团八百壮士!”

  周卫国说:“那就是了,第八十八师就是一支德式师!不过德式师虽然都是国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部队,但比起真正的德国军队还是差远了!顶多只能勉强达到一战时德国轻装步兵师的水平。”

  李勇顿时听得满头雾水,他可不知道“一战”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一看李勇的表情,立时明白,赶紧解释道:“一战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世界范围的战争,战争历时四年多,有三十多个国家、十五万万人口被牵扯进去,伤亡人数达三千多万!”

  李勇大吃一惊,嘴巴立刻变成了“O”形。

  伤亡三千多万!那样的战争,该是个什么样子啊?

  周卫国一笑,说:“扯远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国军最最精锐的德式师,也只是勉强比得上二十多年前的德国师,还只是轻装步兵师!”

  李勇倒吸一口冷气,说:“德国军队真有这么厉害?”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曾在德国军校留过学,亲眼见识过德国国防军的重装师,也就是装甲师的战斗力!可以说,德国国防军是我见过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他们不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术先进,协同能力强,更重要的是文化水平高!正因为文化水平高,他们的士兵接受能力都非常强。这就保证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最先进的作战方式,永远走在世界军队的前列!”

  李勇有些明白了,说:“老周,你是说我们也要训练出那样的一支部队?”

  周卫国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对!我们就是要训练出一支百战雄师!这支部队不但要能打仗,还要有文化!因为我要让他们都明白,自己是为了谁而作战!”

  第二天,三连在阳村村口的打谷场召开全体大会。

  打谷场的最前面,挂着一块周卫国找人连夜赶做好的横幅,横幅上贴着周卫国写的九个大字:“你为什么参加八路军”。

  战士们都在打谷场席地而坐,其中有些战士本来就是一个乡或邻村的,互相都认识,见面后不免拉拉家常,吹吹牛,所以整个会场都是闹哄哄的。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全场,见人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开会了!”

  全场都是一震,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李勇在一边不由暗暗佩服,周卫国这两句话喊得中气十足,就连杨大力这样的大个子恐怕都未必能办到!

  周卫国继续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开这个会,没别的意思,就是和大家拉拉家常,说说话!”

  新兵们都傻了,好像拉拉家常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周卫国将新兵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笑了笑,说:“虽然你们大多都见过我,我想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我叫周卫国,是你们的连长,今后,我将带着你们一起打鬼子!”

  新兵中发出了一阵阵惊叹,他们倒真没想到这个昨天狠心拒绝了无数想进三连的虎头山子弟的黑脸包公竟然就是阳村保卫战中阻击鬼子的英雄周卫国!

  等战士们渐渐安静下来,周卫国又指了指身后的横幅,问道:“你们谁认识这上面的九个字?”

  新兵们都是面面相觑,说到上山打猎干干力气活他们都是一把好手,可要说到这识字,就是字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字了!

  周卫国一瞥眼见到赵杰,不由微笑着说:“赵杰,你来说。”

  赵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报告连长,这上面写的是‘你为什么参加八路军’。”

  周卫国点了点头,示意赵杰坐下后说道:“赵杰同志说的没错,我们今天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让大家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参加八路军?”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全场,说道:“谁先来说说?”

  一个新兵立刻站了起来,说:“俺来说吧。俺就是佩服八路军个个都是汉子,所以参加了八路军!”

  周卫国说:“这位同志说得很好,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这战士一挺胸,说:“俺叫赵山药,赵庄人!”

  周卫国微笑道:“赵山药同志,我问你,你为什么认为八路军都是汉子?”

  赵山药挠了挠头,想了想后大声说:“八路军能为俺们乡亲们卖命,就是汉子!俺娘说了,八路军为俺们卖命,俺们就要为八路军卖命!”

  周卫国眼睛湿润了,赵山药的话虽然说得很粗,但道理却一点也不粗!

  只有不抛弃人民的军队,人民才不会抛弃他!

  李勇带头鼓掌,战士们立刻跟着鼓掌,掌声中,赵山药腼腆地坐下了。

  又一个新兵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俺叫钟祥,是山外来的。小鬼子来后,常到俺们村抢东西,也怪俺们不争气,小鬼子怎么胡来都没人敢反抗!后来小鬼子再来俺们村就连枪都不带了!有一天,俺和一个同乡在山上看到一个鬼子独自从村里抢完东西要回兵营。俺看附近没有人,就和那同乡商量要把那鬼子干掉!俺那同乡天生胆小,平常连杀鸡都不敢,这回一听说要杀人,脸都吓白了!俺当时身上带了一把刀,见那同乡不像要帮忙的样子,鬼子又走近了,也就豁出去了!趁那鬼子不注意摸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掐住那鬼子就想砍他。没想到那鬼子个子虽然小,力气却大,竟然躲开了俺的刀,和俺打起来了!俺同乡一看急了,跑了上来死死按住鬼子把鬼子往死里打,最后俺腾出手来,用刀把那鬼子干掉了!杀了那鬼子俺也不想再待在村里了。俺要光明正大打鬼子!听说虎头山八路军打鬼子厉害,俺就投奔八路军来了!俺叫那同乡跟俺一起来,他就是不敢!那也怪不得他,谁叫他天生胆小?不过话说回来,俺那同乡平常虽然胆小,这次也好汉了一回!”

  听说这和自己一样的新兵竟然杀过鬼子,其他新兵都是用力鼓掌!

  钟祥自豪地在掌声中坐下了。

  周卫国突听近处有个战士啧啧连声,说:“厉害!”

  边上一个战士撇了撇嘴说:“那也叫厉害?你听过俺们连长的事吧?”

  开头的那战士立刻好奇地问道:“俺们连长的事?俺可没听说过,你快给俺讲讲!”

  第二个战士有了炫耀的资本,不免有些老气横秋地说:“看在你诚心的份上,俺就告诉你!俺们连长可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俺听上洞村的鲁震明说,上次俺们连长一只手就捏死了十来个鬼子呢!你知道吧,他们上洞村那个抗日农民军的十条枪就是俺们连长送的!”

  那个战士立刻发出一声惊叹。

  周卫国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不由苦笑。他虽然希望建立起个人威信,但却并不希望战士们盲目崇拜他!因为这样的话,战士们将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林水生突然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俺叫林水生。”

  又指着边上的柱子说:“他叫柱子。俺们俩都是双溪乡里垄村人。俺们参加八路军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全村一百多口人报仇!”

  林水生说完这几句话就含着泪坐下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知道林水生这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些新兵大多是虎头山本地人,其中有些人更是附近村子里帮忙掩埋过里垄村乡亲们尸体的,鬼子的残忍他们都亲眼见识到了,此刻听到林水生平静地说出这几句话,他们的手不由自主就握成了拳头。

  突然,有个战士大声喊道:“为里垄村乡亲们报仇!”

  战士们立刻跟着喊道:“报仇!报仇!……”

  过了好一会,战士们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一个战士站了起来,但憋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

  周卫国温言对那战士说:“不要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战士清了清嗓子,说:“俺叫刘三,从小没了爹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俺也不是什么好人,俺以前就是个偷儿。”

  战士们一片哗然,基本的善恶观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他们中竟然有个小偷!

  刘三的脸立刻红了,头也低了下去。

  周卫国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静一静。

  等战士们静下来后,周卫国对刘三说道:“刘三,你不要怕,继续说。”

  刘三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周卫国一眼,继续说道:“俺知道大家都恨俺这种人,可俺虽然是偷儿,却也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俺也听说了虎头山的八路军打鬼子厉害,一直就想着要来投奔,但俺想,大老远的总不能空手来吧?总得要带点见面礼吧?”

  周卫国心里不由乐了,听刘三话里的意思,他是把八路军看成占山为王的好汉了!要照这样说来,那入伙之前是不是还得有投名状呢?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禁失笑,原来他想起了北上时的那场遭遇战,那次战斗自己杀的十几个鬼子是不是该算自己的投名状呢?

  周卫国瞥眼间看见刘三正尴尬地看向自己,顿时明白自己的笑让他误会了,赶紧说道:“刘三,对不住,我可不是笑话你!我是想起了我参加八路军的情形,那时我可没给八路军送什么见面礼,八路军还不是一样收下我了?所以说你这个见面礼不带也罢!不过参加八路军之前鬼子我倒真是杀了不少!”

  刘三笑了,说:“连长,俺们都知道你是条好汉!”

  周卫国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原本准备带什么见面礼来?”

  刘三说:“俺想八路军既然打鬼子,肯定用得上武器弹药,所以俺就在前几天晚上,潜入了鬼子一个兵营,偷了鬼子的七条步枪!要不是俺实在背不动,俺还想多拿他几条呢!”

  战士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周卫国也是心中一动,自从鬼子对虎头山八路军的第一次“扫荡”失败,涞阳火车站发生爆炸以后,鬼子兵营不用说也是戒备森严,可这个刘三竟然还是能来去自如,真是不简单!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问道:“那你从鬼子兵营偷来的那七条步枪呢?”

  他没听邱明说起过这件事,所以有这一问。

  特战队(三)

  刘三脸色顿时红了,期期艾艾地说:“那七条步枪偷出来后就藏在俺住的那狗窝,俺本想带着这七条步枪来投奔八路军的。可没想到俺偷鬼子步枪的事让太丰县清风寨的朱老大知道了!第二天朱老大就硬是带人找到俺,逼俺交出了枪,还逼俺入伙!俺平常偷鸡摸狗的就已经对不起祖宗了,怎么还能当土匪?所以半路上俺就偷跑了出来,投奔八路军了!”

  刘三刚说完,战士们就是一片哗然。

  有个战士大声说道:“刘三,你说你偷了鬼子的枪,又说枪被土匪拿走了,无凭无据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瞎话?”

  很多战士都有这想法,所以都跟着起哄。

  刘三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俺没说瞎话!俺就是偷了鬼子的七条步枪!”

  刚刚起哄的战士立刻发出了一阵嘘声,刘三双手握紧,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流出来了。

  周卫国用力一挥手,说:“大家都别说了,我相信刘三!”

  见周卫国发话了,战士们这才不敢起哄。

  周卫国转向刘三,温言说:“刘三,你坐下吧。大家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刘三感激地看着周卫国,连连点头说:“嗯!”

  慢慢坐下。

  经过这一闹,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李勇想了想,站了起来,说:“大家说了这么多,我也来说说我自己吧。我叫李勇,是江西兴国人,民国二十三年参加的红军。参加红军时我只有十七岁。那时,红军正开始长征。我娘对我说:‘崽啊崽,啀屋欠红军堪么多,设才冇办法还清(其中‘还’应该念作‘wan’),你跟红军走吧!’前面这几句话大家可能听不懂,这是我们赣南土话,我娘说的是‘儿啊,我家欠红军这么多,实在没办法还清’(赣南是客家人聚居区,赣南土话属于客家语系,有些话实在没法找到同音字,尽量保持原貌吧)。所以我就跟着红军走了。当时我的连长和班长就是牺牲在阳村保卫战的许光荣连长和王守荣排长。王排长参加红军比我早两年,是江西瑞金人。他总是跟我们说,赣南人都是一家人!又看我是新兵,所以长征路上,一直照顾着我……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说到这里,李勇语声渐轻,眼中也有了泪光。

  周卫国不由心中恻然,他现在才明白,李勇对王守荣的感激之情有多深!王守荣最后流的血终于重新赢得了李勇的尊敬!

  李勇顿了顿,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我们是红三军团的兵,长征走了一年,我们就打了一年。最后到了陕北,我们三军团改编为红一军团四师,王班长当了排长,我也当了班长。后来,为了抗日打鬼子,我们红军接受了国民政府的改编,成了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我们又成了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兵!再后来,我们就来到虎头山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了……”

  说到这里,李勇再也说不下去,周卫国知道,他又想起了牺牲的王守荣。

  周卫国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同志们,不管我们来自哪里,我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从今往后,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鬼子!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小鬼子祸害虎头山的百姓!”

  李勇举起拳头,大声吼道:“杀光小鬼子!”

  战士们立刻跟着站起,大吼:“杀光小鬼子!”

  周卫国看着眼前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一百多人,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都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参加八路军抗日的原因可能也都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尽了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本分!他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这已经足够了!

  等战士们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后,周卫国向他们介绍了三连的各级干部,还明确表示在今后的训练中如果有谁表现突出,那么剩下的班长位置就给他!如果在作战中表现突出,那么就算是当排长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新兵中的绝大多数人参军本就是冲着“阳村英雄连”的名头来的,说实话,如果是在独立团的其他部队当个一官半职对他们的诱惑并不大,但能在“阳村英雄连”当上班长甚至排长就大不一样了!这在如今的虎头山简直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耀啊!所以听周卫国说完,战士们几乎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紧接着,周卫国宣布了三连今后的训练计划:每天早晨六时吹起床号,全连在打谷场集合;六时十分至七时半,跑山路;七时半至八时,早饭;八时至九时,文化学习;九时至十一时半,战术训练;十一时半至十二时,午饭;十二时至下午二时,午休;下午二时至三时,文化学习;三时至五时,队列训练;五时至五时半,思想政治学习;五时半至六时,晚饭;六时至七时,晚操,队列训练。当然这只是夏季的安排,到了冬季,作息时间自然要跟着调整。

  其实周卫国原本还想在训练科目中加入驾驶课程的,但邱明上次给三连留下的少得可怜的汽油早已用光,他的这个超前计划也就只好暂时搁置了。

  对于这个训练安排,倒有一多半战士没听明白,但山里人好强,却也没多问,而且他们对于什么训练计划之类的东西也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大家都知道当兵肯定要操练,跟着别人练就是了!

  之后,周卫国宣布散会,散会后周卫国特地向赵杰和杨大力等老兵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和他们分别带着各排训练。

  由于是第一天训练,周卫国有意将训练内容缩减了一些。将三排带到训练场后,周卫国首先向战士们讲授了军人的职责,又教了战士们一些基本的武器知识和战场急救常识,随后开始教授他们一些基本的单兵战术。至于拼刺、单兵格斗、射击动作等则将在今后的训练中慢慢教授。

  对于这一系列新奇的东西,战士们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所以听得有滋有味,练得有声有色,这让周卫国很是欣慰。

  上午的训练就在这种良好的氛围中结束。

  按照计划,下午两点,全连集中进行文化学习。

  周卫国本来还没决定教战士们一些什么东西,但看见战士们手中的武器,顿时有了主意。随口就将一些简单的数词、量词和军事名词编成了一个简单的顺口溜教给战士们:一架飞机、两门迫击炮、三辆汽车、四个掷弹筒、五挺轻机枪、六支步枪、七颗手榴弹、八发子弹、九把刺刀。新兵中几乎没有人念过书,出于对读书人与生俱来的敬重,对于文化学习他们都投入了很大的热情,但当全连呆坐着面对一个个笔画繁多的方块字和一系列像“飞机”、“汽车”这样不明所以的名词时,他们就都傻眼了。

  周卫国此时才意识到教育工作之任重而道远!

  不过很快,周卫国就想到了变通的方法,那就是将数词简化,直接用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表示!而对那些军事名词也一一做了介绍。

  战士们看着周卫国用炭条在墙上写下的从09十个古里八怪的外国字,都是目瞪口呆!

  不过很快,经过周卫国的解释,又教会了战士们用手指计数后,战士们就充分发挥想象力,把“0”想象成鸭蛋,“1”想象成竹竿,“2”想象成鸭子等等不一而足,很快就将十个阿拉伯数字学会,这让周卫国不由暗暗佩服这些山里人的想象力!更让周卫国高兴的是,不少战士对于这些简单易认的阿拉伯数字组合后表达的意思也很快就弄明白了。搞得周卫国对十进制的创造者简直佩服得一塌糊涂!

  不过像“飞机”、“汽车”这样的词,虽经周卫国反复解说,战士们还是满头雾水。最后,周卫国只好放弃了,看来只有在今后的战斗中让他们亲眼见识见识这些东西才能让他们弄明白了!

  文化学习之后就是队列训练。

  不过新兵们走的队列实在是让人惨不忍睹!新兵们学得累,老兵们教得更累!

  好不容易到了政治学习时间,新兵们呼的一下全聚到李勇身边去了。没办法,山里人散漫惯了,一时如何能适应这种纪律严明的军人生活?

  倒是李勇的思想政治学习搞得有声有色,结合战士们的具体实际,和他们简单讨论了一番“为什么要革命?”、“为了谁革命?”等问题,讨论时,战士们都踊跃发言,李勇讲道理也是有理有据,深入浅出,连边上旁听的周卫国都是听得暗暗点头,对李勇大为佩服!

  晚饭后的晚操还是队列训练,这对新兵们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灾难!

  晚操结束后,李勇向周卫国提议将老兵都召集起来开个民主会议,一起总结总结今天训练的得失。周卫国立刻就同意了。

  在会上,杨大力首先发言,表达了对新兵的强烈不满,大声骂着这些“新兵蛋子”,浑忘了自己在几个月以前也是“新兵蛋子”。

  赵杰倒是没有多说,只是对文化学习的内容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这正好也是周卫国头痛的事,他虽有满肚子的知识可以教给战士们,偏偏战士们大多没有文化,却是没法领悟,自然让他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

  最后还是李勇想到了办法。据李勇回忆,他当初刚参加红军时也是大字不识几个,后来上级命令在每人的斗笠上都写上一个字,还要保证全团没有重字!要求每个战士都必须认识自己斗笠上的那个字!这样一来,战士们见面,都互相交流自己斗笠上的字,无形中,识字就多了起来。

  周卫国立刻听得眼前一亮,决定依葫芦画瓢,在全连推广这种识字方法,不过因为三连战士都没有斗笠,所以改为在每人的手榴弹袋上写字。周卫国为此还特地挑选了几百个常用字,决定给每个战士的手榴弹袋上写上五个!同时,周卫国还修改了文化课的教学内容,这样一来,学习内容难度过高的问题就解决了。不过周卫国也想好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学习难度肯定要逐渐提高,而且还要挑出那些聪明、悟性高的战士进行着重培养。

  其他老兵也提出了一些训练中暴露的问题,经过众人的商量后基本都解决了,不过对于队列训练,大家一时却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看来暂时只有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士们能够逐渐适应这种正规部队的训练了。

  最后总结时,周卫国大为赞扬了李勇主持的思想政治教育,直夸李勇这个“指导员”指导得好!搞得李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周卫国还充分肯定了这种民主会议,表示今后这种会还要经常开,毕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惹得众人都是大笑。

  第二天一早,新兵们被一阵床号惊醒,想起昨天排长们好像说过这是起床号,赶紧都起了床,胡乱浇了点水在脸上抹了一把就匆匆忙忙跑到村口打谷场集合。

  看着装具佩戴得乱七八糟的新兵们从驻地跑出来到打谷场集中周卫国气就不打一处来。等战士们集合完毕后,周卫国一言不发带着他们就开始绕着阳村跑山路。

  跑山路对于大多是山里人的新兵来说倒算不上什么难事,所以大家刚开始都是嘻嘻哈哈地跟在周卫国后面跑。

  但两圈过后,新兵们已经跟不上周卫国的步伐了,渐渐的,有人开始掉队。

  周卫国却加快了速度,这样一来,掉队的战士更多了。到后来,除了李勇、赵杰、杨大力、石头、铁牛等五个原来一班二班的老兵能跟上周卫国的步伐,就连其他老兵也受不了停了下来。

  周卫国一声不发,带着五人一直绕村跑了八圈才停了下来!

  当看见六人绕村跑完八圈山路后,除了一身汗以外,竟是跟没事人一样!三连其余一百七十几个人都是张大嘴合不拢!

  这一天,由于不少新兵累倒了,周卫国只是带着全连进行了一些恢复训练,但未经准备下经过这一折腾,新兵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腰酸腿痛自然是免不了的了!这也算是给他们的一点教训吧!

  经过这天早晨的跑山路训练,新兵们对周卫国等人更是佩服得不得了,此后集合时再也没出过什么大的洋相!

  就这样,三连的训练渐渐步入正轨。

  但三连队列训练的问题却日渐突出。

  新兵们对于早起跑山路和严格的战术训练倒是一点意见没有,毕竟是山里人,都吃惯了苦,想到能打鬼子,训练的这些苦也就算不上什么了。至于文化学习,他们现在正学得津津有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对于下午和晚操的队列训练,战士们就颇多微词了,刚开始只是在班里闹闹别扭,到后来,全连的新兵都开始对队列训练有了抵触心理。

  对这个问题,李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周卫国表面上不急,心中却也在不停想着解决方法。

  这一天,周卫国终于停下了所有训练,把全连集中到了打谷场。

  周卫国环视全场,大声说道:“我知道这十几天的训练下来,大家都憋了很多问题。既然大家有这么多问题,那么今天我就一并回答大家!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谁来告诉我,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战士们大声回答道:“服从!”

  这个答案可是在训练的第一天就被连长排长们反复告知的。

  周卫国冷冷地说:“既然你们也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那我问你们,为什么叫你们练队列你们都不认真练?”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周卫国现在正在气头上,谁敢往枪口上撞?

  周卫国大声说道:“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练队列吗?因为你们现在是八路军战士,不是老百姓!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只有队列训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培养出你们的军人气质,让你们像一个真正的军人!”

  战士们有些明白了,都抬起了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继续说:“你们谁知道,对于一支部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战士们都是大眼瞪小眼,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难度实在是高了点!

  周卫国自己给出了答案:“是团结!一支部队要想真正发挥出战斗力,最需要的就是团结!拿我们三连来说,就是一个整体!所有三连的人,无论干部战士,都是兄弟!在战场上,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三连!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害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我们整个三连!可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培养出你们的团结协作呢?还是要靠队列训练!”

  战士们已经渐渐明白周卫国的话了。

  特战队(四)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不要以为会爬山跑山路会打枪就能当我周卫国的兵!有些人以为只有练战术和射击才叫训练。我只能说,如果哪个兔崽子真那样想那就太愚蠢了!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天天练的队列有什么实际用处!就拿正步定型来说吧,标准正步是双目平视前方,一侧下肢屈髋伸膝屈踝前踢,足尖刚好位于眼角余光,另一侧上肢屈肘肩关节前屈,前臂平举胸前。我先来说说下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人体两块最有力的肌肉,股四头肌和小腿三头肌都处于收缩状态,长期的训练,可以使这两块肌肉更加强大。而强大的股四头肌和小腿三头肌可以使你迅速稳定重心,在战斗中可以保证你的战术动作不走样,可以救你的命!而对于上肢来说,此时肱二头肌和三角肌前部肌纤维都处于收缩状态,长期的训练,同样可以使这两块肌肉强大,而强大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可以让你的枪端得更稳!瞄得更准!杀死更多的鬼子!”

  虽然周卫国这一番话太专业,“公鸡”、“古鸡”什么的战士们基本都没听懂,但练好队列就能够救自己的命和打死更多鬼子这两大好处大家却都听明白了,所以都是拼命点头。

  最后,周卫国大声吼道:“大声告诉我,你们想不想当好这个兵?想不想练好队列?”

  战士们都跟着吼道:“想!”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很好!你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答应了就不能反悔!那就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练,谁要再在训练时拉稀,我就踢他出三连!都明白没有?”

  战士们大声吼道:“明白!”

  这回重新开始队列训练后,战士们就用不着催了,个个都是精神抖擞,队列动作也渐渐变得有板有眼了!

  这样训练了十来天后,周卫国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拼刺训练时战士们的拼刺动作虽然都很到位,但却没有杀气!

  这一天晚饭后,周卫国突然灵机一动,对李勇说:“老李,我们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李勇一愣,说:“好像有一个月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我想让炊事班找老乡买几头猪,给战士们改善改善伙食!”

  李勇愕然说:“改善伙食买一头猪就行了,为什么要买几头?”

  周卫国笑道:“要吃就吃个过瘾嘛!”

  李勇想了想,突然笑了,说:“老周,你就别瞒我了,一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说吧,跟我还来这套?”

  周卫国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随即正色说:“你发现没有,那些新兵虽然刺杀动作练得很到位,却没有杀气,这哪像是我们尖刀三连的兵?”

  李勇皱眉说:“是啊,我也发现了,可那有什么办法?这些兵都没打过仗,身上当然不会有杀气!等以后和鬼子打上几仗就好了。”

  周卫国摇摇头说:“真要跟鬼子打过才有杀气,那就太迟了!”

  李勇说:“那你想怎么样?”

  周卫国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买猪是想给战士们练练胆!”

  李勇奇道:“用猪练胆?怎么练?”

  周卫国笑着说:“我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一个新手杀猪,连捅十几刀猪都没死,那猪叫得真是惊天动地啊!你说我们要是在打谷场绑上一头猪,让全连以班为单位每人给那头猪来上那么一刺刀,会是个什么场景?”

  李勇顿时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道:“老周,不是你疯了就是我耳朵有毛病!这种鬼点子你都想得出来?!”

  周卫国呵呵笑道:“老李,我没疯,你耳朵也没毛病!这个猪,我是买定了!不过我现在没钱!你看能不能先让连里垫出来,算我欠连里的,以后补上!钱算我出,肉大家吃,这总行了吧?”

  李勇苦笑道:“老周,你几时听过连长买猪指导员不掏钱的?”

  周卫国哈哈笑道:“我就说嘛,紧要关头还是指导员好!”

  李勇摇头叹道:“老周,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连里就剩五块银元了!一头猪能不能买到都难说!”

  周卫国傻了:“不会吧?我们连这么穷?”

  李勇苦笑说:“国民政府从来就不承认像我们这样的部队,从来不给我们发军饷和补给,我们哪来的钱?”

  周卫国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说:“老李,你放心,我保证,只要部队战斗力上去了,钱很快就会有的!”

  李勇再次苦笑:“你倒是说得好听,钱从哪来?”

  周卫国冷哼了一声,说:“钱从哪来?从鬼子那里来!”

  第二天一早,李勇找来了炊事班长,把连里最后剩下的五块银元交到他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想办法到赵庄给连里买头猪回来(阳村的村民不养猪,所以买猪要到二十多里外的赵庄)。

  连做了一个多月和尚菜早就把炊事班长给憋坏了,听说连里要买猪后,炊事班长脸上立刻乐开了花!拿上李勇给的五块银元就带上炊事班乐呵呵地出发了。

  看着远去的银元,李勇不由心疼不已!

  傍晚,炊事班和赵庄的几十个老乡抬着四头猪回来了。

  原来,炊事班到了赵庄后,刚说出自己是阳村三连的兵,要买猪给战士们改善伙食,赵庄的乡亲们就纷纷赶来了自己家的猪,硬要送给三连。炊事班长不敢要,双方僵持了半天,最终乡亲们还是不由分说将四头猪抬到了阳村!

  见四头猪抬进阳村,周卫国也是大吃一惊,五块银元连买一头猪都勉强,何况是四头?

  听炊事班长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后,周卫国就要把银元塞给抬猪来的老乡,老乡却无论如何不肯收!周卫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乡亲们干脆一声呼哨,跑了个干净,连水都没喝一口!

  周卫国看着眼前的四头猪,眼中突然有了泪水。

  这就是我们可爱的百姓啊!作为军人,如何能不为了这样的百姓卖命?

  想到这里,周卫国决定把猪收下,以后多杀几个鬼子报答乡亲们就是!

  由于天色已晚,周卫国吩咐炊事班把猪关好,第二天再宰杀。

  炊事班长激动不已,连夜磨好了杀猪刀,就等着第二天操练久已生疏的杀猪密技了!

  谁知,第二天周卫国竟然没有让炊事班长动手,而是牵了一头猪,绑在了村口打谷场的一根木杆上,随后命令兼司号员的连部通讯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几分钟后,各班就全副武装从各自的驻地跑了出来,直奔向村口的打谷场。

  等全连都到齐后。周卫国看了看表,不到十分钟!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

  集合完毕后,战士们才突然发觉今天的训练场上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头猪!

  战士们看向绑在木杆上的那头猪,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那头猪也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一大堆人,对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一无所知!

  周卫国大声叫道:“全体都有,立正!”

  战士们都立正站好。

  周卫国大声说道:“这次紧急集合,大家的表现很好,像一支真正的军队!现在我宣布上午的训练科目,实战刺杀!”

  战士们身体虽然纹丝不动,眼珠却在到处乱转,他们实在不知道这个“实战刺杀”要怎么搞?

  周卫国自然明白战士们心中所想,微笑道:“全体都有,上刺刀!”

  战士们更是一愣,刺杀训练不分开间距,难道不怕误伤?但还是都按周卫国的命令上好刺刀。

  见战士们都上好了刺刀,周卫国强忍住笑,大声命令到:“现在我命令,各排以班为单位,按顺序进行刺杀训练!目标……”

  周卫国转身一指绑在木杆上的那头猪,说道:“绑在木杆上的这头猪!”

  战士们都傻眼了。

  杨大力突然大声说道:“报告连长,二排长杨大力请求发言!”

  在全连面前杨大力好歹还给了周卫国面子,还叫他连长。

  周卫国立刻说道:“讲!”

  杨大力一脸的大义凛然,说:“连长,俺们都是军人,俺们的刺刀都是用来杀鬼子的,为什么要用来杀猪?”

  战士们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都露出了“就是啊”的表情。

  周卫国微笑道:“杨大力,我问你,你当兵之前杀死过几个人?”

  杨大力一愣,说:“报告连长,一个都没有!”

  那是当然,要不然杀人偿命,自己早就被砍头了!

  周卫国继续问道:“那你当兵后第一次参加战斗杀死第一个鬼子时害不害怕?”

  杨大力傲然说:“当然不怕!俺当兵之前狼啊獾的杀的多了,杀几个鬼子算什么?”

  周卫国说:“说得好!杨大力,你倒是又杀狼又杀獾的,那你能保证在场的每一个战士都跟你一样都杀过狼杀过獾吗?你能保证他们每一个人上了战场面对真正的死人时能不害怕吗?”

  杨大力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能!”

  他突然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

  周卫国大声说:“这就是我让你们先用刺刀杀猪的原因!我要你们亲眼看见你们手中的刺刀刺入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再看着鲜血从这个生命中流出来!因为这可以让你们体会到什么是血腥!”

  周卫国威严地看向战士们,大声说道:“什么是战争?战争就是杀人,你不杀死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就要杀死你!这之间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木杆上绑着的不是一头猪,而是一个杀害了无数中国人的小鬼子!你们要都是男人,就给我拿起枪,把这鬼子干掉!一排一班,全体换步枪,出列,准备刺杀!”

  一排一班的十三个战士立刻在班长林水生的带领下端起上好刺刀的步枪出列,机枪射手也放下了机枪,和副射手一起接过了身后二班战士递上的步枪。

  林水生大声说道:“一班,跟我上!”

  带着一班冲到那头猪面前后,又大声吼道:“全班都有,预备,刺!”

  随着林水生的那声“刺”,十四把刺刀同时刺入了那头史上最幸运的猪的身体!

  有史以来即将死得最悲壮的猪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拼命挣扎,血顺着刺刀的血槽流出,流了一地。

  一班战士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拔出刺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卫国一挥手,大声说道:“一排一班,退下!二班,上!”

  一班战士懵懵懂懂地退下,二班战士则端着步枪,犹豫着走到猪面前,狠了狠心,一起将刺刀刺入了猪的身体。

  幸运猪这回发出了更大的一声惨嚎!

  一排三班战士反应了过来,知道再不下手这头幸运的猪就要归西了,立刻赶开了二班战士,全班整齐地将刺刀刺入了猪的身体。

  就这样,三连四个排十二个班按顺序上前,人人都给了那头幸运猪一刺刀。这时幸运猪自然早就不叫唤了!

  炊事班长一脸痛苦地看着流了一地的猪血,喃喃道:“败家子!全是败家子!多好的猪血豆腐汤啊!这下好!全没了!”

  周卫国一瞥眼,突然看见了炊事班长,嘴角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大声说道:“炊事班,上!”

  炊事班长不由一愣,炊事班也要上?看向周卫国时,正遇上周卫国威严的眼神。

  炊事班长叹了口气,只好带着炊事班硬着头皮冲到幸运猪面前,举起步枪刺了下去。

  由于各班动作都比较快,所以幸运猪虽然死了,但刺刀到处,血还是照样流出。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有些战士已经开始弯腰呕吐了。

  周卫国大吼一声:“全体都有,立正!”

  战士们赶紧立正,但有些战士一时还不能止住呕吐,所以全连的队形有些乱。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全场,冷冷地说:“我告诉你们,真实的战场,比这个场面血腥一百倍!如果连这个场面都能让你们害怕,那么真要上了战场,你们怎么办?难道还像今天一样呕吐吗?你们谁要是适应不了,要是害怕,趁早跟我说,我周卫国不要这样的兵!我们三连也不要孬种!”

  战士们听了他的话,个个都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膛!是啊,“阳村英雄连”的兵有哪个是孬种?

  周卫国吼道:“我们是铁打的三连!我们是无敌的三连!今后,鬼子听到三连的名号,在做梦的时候,都要发抖!因为你们,将用自己的行动来捍卫你们这个集体的光荣称号——阳村英雄连!大声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这世上最好的士兵?”

  战士们大声吼道:“是!”

  所有人都因为激动而脸涨得通红!

  周卫国深深吸了口气,内心突然无比平静,他知道,从此以后,他拥有了一支无敌的部队!

  接下来的三天,剩下的三头猪被以同样的方法宰杀,不过首先进行刺杀的排依次变成了二排、三排、四排。各班在之后的活猪刺杀中再也没有发生过呕吐的现象。而且越到后来,战士们眼中的杀意越是炽烈,这让周卫国大为满意!

  周卫国也听取了炊事班长的意见,在刺杀训练之前,将猪洗净,身体下方垫上一个大木盆,再绑在木杆上,这样,接下来的三天,三连战士又多了一道菜——猪血豆腐汤!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连重建已有一个多月。

  这一天训练结束后,李勇和周卫国走在一起。

  周卫国随口说道:“老李,你看我们连也训练了这么久,看这些兔崽子的样子都要被憋疯了!现在应该是时候把他们拉出去和鬼子干了!”

  李勇一愣:“第一仗就和鬼子打吗?”

  周卫国说:“当然是和鬼子打!怎么,有问题吗?”

  李勇沉吟着说:“我是想我们连的战斗力现在还不强,是不是先打伪军?”

  周卫国摇头说:“不!要打就打鬼子!打二鬼子没意思!战斗力只有和强敌打才能有提高!不过我也不会让我的兵随便就出现伤亡,我预想的基本战术是在一个合适地形伏击鬼子,每人打完十发子弹,扔完两颗手榴弹,等鬼子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再来个冲锋!”

  李勇想了想说:“老周,这样会不会消耗太多弹药?”

  周卫国说:“老李,打鬼子还能不消耗弹药?老百姓都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为了打鬼子,消耗这点弹药算什么?”

  李勇说:“可我们的弹药本来就少啊!”

  周卫国说:“武器就是拿来用的,弹药就是用来消耗的!别小家子气,天天把弹药藏着。不要怕我们战士枪法不好,你天生就枪法好吗?枪法总是要练出来的!开始打不准,这慢慢打不就准了?小战斗你不让战士们练练枪法,真要遇上恶战不是让他们送死?兵都没了要弹药有个屁用?我的兵可个个都是宝!兵越打越老,人越战越勇!这才像我们三连的兵!”

  特战队(五)

  李勇皱眉说:“可弹药要是消耗光了怎么办?”

  周卫国说:“正因为我们弹药不够,所以我们才要打鬼子!不打鬼子哪来的弹药补充?再说了,我们每消灭一个鬼子,鬼子的力量就弱一分,而我们通过缴获补充了弹药就更强一分,这叫以战养战!要是不打仗你养这么多兵干什么?”

  李勇想了想,说:“可是老周,你知道我们三连基本全是新兵,虽说我们连的训练在整个独立团都能排上第一!可新兵们毕竟从来没上过战场啊!”

  周卫国说:“这个我知道。所以刚开始我们的作战主要以锻炼战士们为主。虎头山周围不是有那么多鬼子据点吗?大一点的据点每天都会派出巡逻队,那些十来个人的巡逻队不就是我们最好的目标?打这样的鬼子,我们每次上一个排,外加所有老兵。五十几个人对付十来个人总行吧?每次战斗我们都力争迅速解决,打扫完战场后立刻撤退,绝不恋战!让鬼子连我们的影都摸不到!我们就这样大仗不打,小仗不断,既锻炼了队伍又打击了敌人,积小胜为大胜,零敲碎打也要让鬼子肉痛!等时机成熟,我们连战斗力也上去了,就好好打他几个大仗!让鬼子也明白,我们虎头山独立团有个会打仗的三连!”

  李勇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说干就干,第二天,周卫国和李勇就带着一排和所有老兵出发了。

  虎头山周围鬼子据点巡逻队的规律周卫国早就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一排这次伏击的对象是清源县鬼子一个据点的巡逻队,共有十一个鬼子。

  等这些例行巡逻的鬼子进入离一排不到五十米的伏击圈后,周卫国指挥着一排和所有老兵同时开火,第一轮排枪就打死了八个鬼子!虽然新兵们由于紧张,第一轮射击大多都打飞了,但由于跟鬼子的距离近,第二轮射击就好多了。加上老兵的射击,剩下的三个鬼子仓猝之间刚要开始还击就被战士们的第二轮射击打成了筛子!这让李勇不由暗暗心疼浪费的子弹!

  见鬼子都被消灭,周卫国一挥手,老兵们立刻冲了上去,挥动刺刀,三两下就把这十一具鬼子尸体上的所有武器弹药和装具一扫而光。打扫完战场,周卫国立刻带着部队撤退,等据点的鬼子听到枪声赶来增援时,地上只剩下了十一具鬼子尸体!

  三连旗开得胜!第一次战斗就消灭了十一个鬼子!自身仅有一人轻伤!缴获三八式步枪九支,歪把子轻机枪一挺,子弹共计一千余发!至于轻伤的那个战士,也不是在战斗中受的伤,而是在行军时扭伤了脚踝!

  有了这么个好开头,三连越战越勇,各排轮番上场,不到一个月,全连的武器就几乎翻新了一次!

  当然,换下的旧武器也没浪费,一部分送给了兄弟部队,一部分送给了双溪乡抗日农民军。

  惹得兄弟部队直夸周卫国够意思!鲁震明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

  附近的鬼子被这样的袭击搞得焦头烂额,几次组织中队以上规模部队搜索,却都不得要领,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只是此后再也不敢在晚上派出巡逻队了。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地下交通线,一到夜晚,据点之间简直就是八路军的天下!

  一个月作战下来,缴获颇丰,三连的弹药已经算得上充足了,周卫国决定按鬼子的标准给三连每个战士都配发三个弹药盒一百二十发子弹!

  不过战士们一下子领到三个弹药盒都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周卫国将战士们都召集起来向他们讲授三个弹药盒的使用方法。

  周卫国拿起连在皮带上的鬼子弹药盒说道:“这是鬼子的‘三零年式’弹药盒,分两个前弹盒和一个后弹盒。前弹盒容弹30发,后弹盒容弹60发,共计携弹120发。”

  战士们都惊叹不已,他们虽然当兵不久,却还记得自己刚参加八路军时每个人可是只配发十发子弹的!

  周卫国又向战士们示范了弹药盒的佩戴方法,随即说道:“这三个弹药盒的使用是有讲究的。远距离射击时因为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所以先使用后弹盒的子弹;中距离射击时反应时间稍短,但还是可以腾出右手,所以使用右前弹盒的子弹;近距离射击时要求反应速度快,所以使用左前弹盒的子弹。”

  战士们想像着自己佩戴好子弹盒的样子,用手比划了一下,不由暗暗点头。看来打仗还真的有学问,就连这弹药盒的使用都这么讲究,不由更加聚精会神地听着。

  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这三个弹药盒的使用方法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不过这种使用方法并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一个日本人教会我们中国人的。”

  战士们一听还有这种事,不由都来了兴趣。

  周卫国说:“那还是清朝末年的事情。当时的北洋大臣袁世凯创办了保定陆军速成学堂,还聘用了一些日本人作为总教习。不过,这些日本人在教我们中国人时都藏了私,不肯教我们真东西。步兵总教习多贺长雄被中国学员的勤奋好学而感动,曾向学员教授过三个弹药盒的使用方法,就是我刚刚跟大家说的这些。回日本之前,他还对学员们说:‘我的良心的没有!’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老师没有把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是非常可耻的!不过,就因为他教给中国学员如何正确使用三个弹药盒,多贺长雄在回国后不久就被日本天皇赐死了!”

  战士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周卫国正色说:“从这件事我们就可以看出来,小日本一直对我们中国怀有戒心!可笑竟然还有人妄想从小日本那里学来强国的知识!”

  战士们都连连点头,小日本太不是个东西了!

  经过周卫国这一番解说,战士们很快就掌握了弹药盒的佩戴使用方法。现在有了充足的弹药,战士们更觉得胆气都壮了不少!

  眼看战士们佩戴好三个弹药盒的兴奋样,李勇也由衷地感慨道:“老周,你的打法真是好,你看看,现在我们三连不但在整个独立团里装备最精良,人员最齐整,连弹药都是全团最充足的!难怪上次开会邱团长和吴政委都直夸我们三连不愧是全团的尖刀!”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老李,我倒觉得我们连这样还是不够!”

  李勇双眼放光,说:“老周,你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们连是全团的尖刀,这是不错,但我们三连还要有自己的尖刀!”

  李勇沉吟着说:“我们自己的尖刀?那又是什么样的?”

  周卫国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准备从连里挑选一小部分人组成一支特战队。”

  李勇瞠目结舌:“特战队?特战队是个什么东西?”

  周卫国的思绪回到了过去,缓缓说道:“所谓特战队就是特种作战部队。是我在德国留学时听一个朋友说起的。他认为传统的大军队观念应该改变,除了一般的部队,还应该组建一支由经过特殊训练,熟练掌握各种作战技能并配备特殊武器的精锐战士组成的小部队。这些小部队不像传统军队一样作战任务受到限制,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敌人重要目标,如高级指挥官、重要基地、弹药库等等作为作战对象。而我对特种部队的理解就是特殊训练、特殊武器、特殊任务及实现任务的特殊手段!”

  李勇听得连连点头,说:“老周,你的那位朋友真了不起!你的建议我觉得很好,我们现在和鬼子打主要靠的就是游击战,建立这种精锐的小部队,更能发挥出我们机动灵活的优势!”

  周卫国笑道:“老李,你也了不起嘛!我刚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

  李勇笑骂道:“去去去,少绕着弯骂我!”

  周卫国笑着说:“你看看,典型的中国式思维!”

  李勇奇道:“什么叫典型的中国式思维?”

  周卫国笑道:“所谓‘中国式思维’从法理角度来说,就是‘有罪推定’,也就是不管你有罪没罪,我首先就假定你是有罪的,然后你需要自己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无罪!这种思维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如果我夸你,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家伙不是在绕着弯骂我吧?’”

  说完,哈哈大笑。

  李勇虽知道周卫国这回是真在拐了弯说他,但周卫国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不禁莞尔。

  两人笑了一会,李勇正色说:“那你准备怎么挑选特战队队员?”

  周卫国笑道:“这个嘛,像你老李这样的我就决不会挑你进特战队!”

  李勇不乐意了,说:“老周,你瞧不起我?”

  周卫国哈哈大笑:“老李啊,多心了不是?我倒不是说你打仗不行,而是进我这特战队有讲究。”

  李勇说:“什么讲究?”

  周卫国说:“简单说就是要有特长但不能有特点。”

  李勇糊涂了,说:“这什么特长特点的,你就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周卫国笑了说:“比方说你老李吧,虽说打仗是一把好手,算得上是特长了,但你烟瘾太大,身上烟味太重,这就是特点了。你想想,如果让你执行潜伏任务,你就是一动不动,鬼子还不是隔老远就闻出你来了?”

  李勇摸摸头,说:“这倒是。我还真没想过抽烟会有这种坏处!”

  不过转念一想,李勇立刻说道:“我说老周,你不会是借这机会批评我抽烟吧?”

  周卫国大笑,说:“瞧你,心虚了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

  随即正色说:“特战队执行的是特别任务,最好是人人长相普通,让人一见就忘,还要个个有绝活,关键时刻拿得出手。至于精准的枪法和高超的格斗能力更是必不可少!”

  李勇听愣住了,说:“我怎么听你说得那么玄乎啊?我们部队有这种人吗?当然,你周连长除外。”

  周卫国笑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说我长相普通?”

  李勇“嘿嘿”笑了,说:“看来你老周也有心虚的时候啊!”

  两人相视大笑。

  笑了一会,周卫国悄声说:“其实特战队的一些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兵贵精而不贵多!我也不想把特战队的规模弄得太大。”

  李勇说:“哦?说来听听,都有谁?”

  周卫国立刻一股正经地说:“佛曰:‘说不得,说不得!’”

  李勇笑骂道:“不厚道!”

  周卫国笑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说完,吩咐通讯员把赵杰叫过来。

  赵杰很快就来到了两人面前,脸上因为刚刚配发了一百二十发子弹的激动神色还没完全退去。要知道,弹药对于八路军来说,简直就是生命啊!要是上次阳村保卫战有这么充足的弹药,三连也不用打得这么惨了!

  等赵杰敬礼后,周卫国微笑着对他说:“赵杰,我如果撤了你排长的职务,你会怎么想?”

  赵杰皱了皱眉,低头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就抬起了头,一脸的激动,说:“连长,你肯定要给我新的任务了!”

  周卫国和李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周卫国哈哈一笑,说:“赵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找你来是告诉你,我们连要组建一支特战队,我想让你当特战队的队长!”

  赵杰一愣,说:“特战队?”

  周卫国简单解释了一番,赵杰听完后立刻两眼发光:“连长,您信任我,我一定好好干!”

  要知道,三连的兵员本就是周卫国亲自从一千多人中精选出来的,经过这两个多月的训练和作战,早就成为了一支精兵!现在再从这支精兵中选出精锐组建特战队,这支特战队的战斗力该有多惊人啊?想到这支最精锐的部队今后将由自己直接领导,赵杰的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看见赵杰的神情,周卫国微笑着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要进特战队你就不能当一排长了!而特战队组建后将由我亲自训练和指挥,你这个队长只是个虚衔,今后看你的表现合格我才会放心将指挥权交到你手上!”

  赵杰挠了挠头,说:“连长,这样更好,您要是一下子把特战队交给我,我还真怕担不起这重任!”

  李勇笑道:“赵杰,我看全连老周最看得起你的就是你了,你可得好好干!”

  赵杰挺胸说:“指导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天天跟着连长学!”

  周卫国笑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把我的本事都学光了,我怎么办?”

  赵杰不由呵呵傻笑,周卫国和李勇也都笑了。

  过了几天,按照周卫国的要求建立起来的选拔比赛场建好后,特战队的选拔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除了必要的哨兵,周卫国几乎把3连所有的干部战士都集中了起来,在向他们讲话的时候,周卫国并没有跟战士们说组建特战队的事情,毕竟这种军事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卫国只是向大家说明要搞一次比武,优胜者有奖励。而比武的第一项就是战术能力测试。测试的方法就是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比赛场的各种障碍。

  这一听,所有干部战士的兴趣就被提起来了,对于奖励大家是不会在意的,但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比武大家可是无比狂热!虽然在战士们心目中早已有了虎头山武排第一的人——周卫国——但大家还是可以争第二啊!要知道,光是排在周连长下面就是一件极其光彩的事情!

  宣布了比赛规则后,周卫国首先向战士们示范了一遍,其简捷迅速的战术动作看得战士们都是惊叹不已!

  接下来,战士们就开始一一照做了。

  由于周卫国在战士们的一致要求下没有参加正式比赛,杨大力最后取得了这一项的第一名。

  第二项是徒手攀登悬崖。为了安全,周卫国派了几个战士先从旁边山坡绕上了崖顶,垂下绳子后,在每个战士比赛时都在他们腰间系上了绳子。还真有几个战士攀登时掉了下来,因为有了绳子的保护都没受伤,这也让战士们对周卫国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杨大力在这项比试中只得了第二名!不过得第一名的战士也没让周卫国觉得太意外,因为他就是曾潜入鬼子兵营偷了鬼子七支步枪的刘三!

  第三项是文化考试,考试分笔试和口试,笔试内容相对简单,只需要将过去两个多月周卫国教过的字默写出一百个,不过就是这样,杨大力也不断抓耳挠腮!他认识的字实在还没超过一百个!笔试过后就是周卫国主持的口试,周卫国重点考察了战士们的应变能力、判断力和心理承受能力。

  这一项的第一名毫不意外是赵杰,第二名竟然是刘三!第三名则是那个从山外来的在参加八路军之前就干掉了一个鬼子的钟祥。

  全部比赛结束后,周卫国心目中已经有了特战队的基本人选。

  特战队(六)

  其实文化考试尤其是口试在周卫国心目中比前两个项目都重要,毕竟三连是他带出来的,战士们在战术素养方面差距都不是很大,而作为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战队,对于应变能力、判断力和心理承受能力的要求无疑更高!

  最后,周卫国从除自己和李勇以外的三连剩下一百七十九人中挑选出了九人进入了特战队,除了赵杰以外,还有刘三、钟祥等人。林水生和柱子是被周卫国直接调入特战队的,因为特战队需要一个狙击小组,而具备惊人直觉和判断力枪法精准又有良好默契的林水生和柱子无疑就是最佳组合!

  学了两个多月文化,认识的字却还没超过一百个的杨大力虽然在前两项比试中表现不错,获得了周卫国奖励的五十发子弹,却没能进入特战队。

  为了保密,特战队对外的名称是连直属分队。等这个直属分队正式成立后,杨大力才意识到了不对,跑到周卫国面前吵着也要进直属分队,软磨硬泡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周卫国连哄带骂劝了回去。

  特战队成立后,周卫国开始带着他们单独训练,训练的地点为阳村附近的一个山坳。

  第一天的训练一开始,队员们就意识到了和往常的不一样。

  周卫国首先让队员们坐成一个半圆,随后取下了自己手腕上许光荣送的那块表,让战士们传看了一遍。

  等战士们都看过后,周卫国向队员们讲授了小时、分钟、秒的概念,还向战士们介绍了12小时制与24小时制时间表述法,又教会了战士们如何辨认时钟。

  这是因为考虑到中国人素来时间观念极差,而作为一支精锐部队,行动时又必须达到分秒不差,周卫国才这么做的。

  等队员们熟悉了表盘后,周卫国又顺便教会了他们按十二小时制表盘表述方位,让周卫国感到欣慰的是,他教的这些,队员们很快就学会了,随后队员们就都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他。

  周卫国在心里笑了,其实他成立特战队除了有组建一支精干的突击部队的意思外,还想通过对特战队的训练摸索出一整套新的训练方法,以使三连的战斗力更上一个台阶!现在看特战队员们悟性都这么高,周卫国临时决定再教队员们战斗手语。这还是自己当年在德国军校留学时学会的,不过由于国情不同,德国国防军的那套手语当然不能全部照搬,周卫国对其中的一部分手语做了适当修改。

  周卫国将思路理好后向队员们说道:“在战场上,你需要一种语言,这不同于你们平常说的话,而是战斗手语!简单说,就是手势!但这种手势也不同于你们平常所打的手势,因为你们打的手势自己明白,别人可未必明白!”

  队员们都会心地笑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手语有什么好处呢?一是隐蔽,尤其是在秘密行动中,因为你不需要通过对你的战友大喊大叫来传达信息;二是不容易因为语言的差异导致理解误差。我们的部队现在虽有一部分外地人,但大部分还是本地人,待得久了,互相之间说话也都能听明白。但今后,我们的仗肯定会越打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天南海北,人人都带着口音,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像什么话?”

  队员们想到那个场景,都笑了。

  周卫国笑道:“所以,我要教你们战斗手语!你们看我的动作。”

  说着,周卫国右手握拳,举至肩膀高度,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停止前进!”

  周卫国又将右拳举到面颊高度,掌心向着一个队员,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明白!掌心向着谁就表示明白了谁的意思。”

  周卫国将握紧的拳头松开成掌,摆了摆手,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不明白!”

  周卫国将右手手指紧闭,以拇指和食指轻触右耳,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听到!”

  周卫国又把手举到头上,弯曲手肘,掌心盖住头顶,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掩护我!”

  周卫国又握拳,食指垂直向上竖起,缓慢地划了几个圈,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集合!”

  (本文今后所述战斗手语大部都将来源于德国GSG-9边境警察部队战斗手语,部分有所修改。)

  讲解完这六个动作,周卫国停了下来,说:“来,这六个动作大家跟着我做几遍。”

  说着,周卫国开始重复那六个动作,边做边念动作的意思。

  等队员们跟着做完,周卫国问道:“都明白了没有?”

  队员们都打了一个一致的手语——“不明白!”

  周卫国不由皱起了眉头,但一瞥眼间,突然看见队员们眼中的笑意,不由立刻醒悟——原来这群兔崽子竟然合起伙来耍自己!周卫国立刻假装脸沉了下来,心中却是高兴,队员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瞒着他达成一致,可见他们的默契已经培养出来了!而良好的默契是特战队执行任务时至关重要的!

  队员们见周卫国生气了,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赵杰赶紧解释道:“连长,您别生气,我们其实不是有意骗您的,就是看您天天这么严肃,想逗您笑笑!”

  周卫国大笑道:“兔崽子们,总算骗到你们了吧!”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周卫国笑道:“放心,我怎么会生你们的气?你们可个个都是我的宝!”

  队员们这才松了口气。

  周卫国突然眨眨眼,说:“怎么样?刚刚骗到你们了吧?不过你们骗我一次,我骗回你们一次,大家扯平!”

  众人大笑。

  接下来,周卫国又向队员们讲授了表示“那里”、“推进”、“赶快”、“看见”、“检查弹药”、“向我靠拢”、“安静”、“撤退”、“停止前进”、“分散隐蔽”等手语,战士们都一一学会了。

  不过在周卫国比出一个“OK”的手势,说这表示:“一切准备就绪”的意思时,战士们都是目瞪口呆。

  赵杰立刻问了出来:“连长,这个手势为什么表示‘一切准备就绪’?”

  周卫国苦笑,他倒是忘了包括特战队员在内的所有三连战士都没学过外语(其实应该是整个虎头山除了他自己以外都没人学过外语),所以在想了想后才说道:“这个手势表示的是英文里‘OK’两个字母。而‘OK’就是‘好、可以’的意思。”

  说完,周卫国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了‘OK’两个字母。

  他实在没办法多加解释,光‘OK’这两个字母恐怕就是队员们能够理解的极限!更不用说对‘OK’起源的如“Oberst

  Kommandant(指挥上校)”、“Okeh(印第安语,‘行’就这样办’的意思)”、“Old Kinderhook(人名,老金德胡克)”、“Ol

  Korrect(完全正确,AlCorrect的一种错误拼法)”等诸多说法了。

  队员们看了看地上的两个字母,又做了一下“OK”的手势,发现两者的确很像,所以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队员们的这种反应让周卫国愣住了,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这倒提醒了他,既然战士们对从未见过的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都能够理解,那么与中文有很大同源性的日语岂不更加容易掌握?今后何不教他们日语?这样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不过教日语不像教他们识字那么简单,还是需要先订个学习大纲的,所以周卫国只好暂时先把这诱人的想法压下,继续教队员们手语。

  最后,周卫国举起右手,手指弯曲,像握着个圆筒一样放在眼前,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发现敌人狙击手!”

  林水生立刻忍不住问道:“连长,您以前就跟我说过好几回狙击手了,俺也早就想问问您,狙击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笑了,说道:“水生这个问题问得好,什么叫做狙击手?简单说,狙击手就是埋伏在隐蔽的地方等待机会对敌人进行袭击的射手。这个词其实最早出现在国外,大约在一百六十五年前(1773年),驻扎在印度的英国士兵喜欢玩一种游戏,猎杀一种叫做沙锥鸟的小鸟,沙锥鸟在英文里叫做‘snipe’,相当于我们中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的‘鹬’。”

  说到这里,周卫国看了看队员们,见队员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而没有过多在意“snipe”这个陌生的词,赵杰更是连连点头,不由在心里笑了,继续说道:“因为这种鸟非常敏捷,很难被打中,所以打这种鸟厉害的人就被称为‘Sniper’,后来,这个词就成为狙击手的正式叫法。”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两年以后开始的美国独立战争中,在军官帕特里克.弗格森的建议下,英国军队组建了专门的狙击手部队。这个叫弗格森的英国军官本人也是一名狙击手,不过他最有名的不是开枪打死了谁,而是那‘没开的一枪’。”

  赵杰奇道:“没开的一枪?”

  周卫国笑道:“是的!没开的一枪!在1777年的格曼顿战役中,弗格森在125码,也就是大概114公尺距离上瞄准了一名北美大陆军的军官,但他却没有开枪!因为这名军官当时正背对着他,英国人讲究绅士风度,所以他不愿意从背后射击一个没有准备的敌人!而且,他也不知道被他瞄准的这个人就是日后美国的国父,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如果当时华盛顿真被他打死了,那美国的历史会发生什么变化还真不好说!”

  队员们都被周卫国的话逗笑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不过可惜,弗格森本人却在三年以后的国王山战役中被大陆军的肯塔基步枪手打死!在这场战争中,大陆军的狙击手表现也很不错,1777107日,大陆军的一名叫作墨菲的狙击手在萨拉托加战役中打死了英军的西蒙.弗雷瑟将军。弗雷瑟的死直接导致英国人输掉了萨拉托加战役,而英军在萨拉托加战役的失败又成为了美国独立战争的转折点!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叫墨菲的狙击手射出了一颗至少对美国人来说最有分量的子弹!”

  队员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周卫国说:“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由于参战各国都大量挖掘堑壕,所以作战模式很快就变成了堑壕战。每次进攻的一方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进展还不一定顺利!为了打破僵局,德国首先从猎人和护林员中挑选了一大批人组成了狙击手部队,专门狙杀堑壕中的英法军队和俄军。从19141915年接近一年半的时间内,德国狙击手几乎主宰了战场!直到1916年,英国军队才开始培养和配备自己的狙击手,这才扭转了劣势!”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相比之下,我们中国军队对狙击手的重视程度就远远不够了!我参加过淞沪会战,也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吃过鬼子狙击手的亏,也尝到过自己有狙击手的甜头。即使在那么大规模的战役中,只要使用得当,狙击手的作用也可以得到充分发挥,更不用说我们这种游击战了!”

  队员们都不断点头。

  周卫国说:“还有,我刚刚做的那个动作其实是表示瞄准镜。”

  林水生立刻问道:“连长,瞄准镜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说:“瞄准镜有点像单筒望远镜,但和一般的望远镜又有区别,主要是装在枪上用来观察和放大瞄准用的。嗯,这样说吧,水生,柱子,你们用步枪最远能打中多远的鬼子?”

  林水生想了想,说:“三四百公尺吧!”

  柱子老实说道:“三百公尺。”

  其他队员都发出了一声惊叹,他们虽然自问枪法也算得上不错,但也只有把握打中两百公尺左右的鬼子!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如果在枪上配上瞄准镜,以你们俩的身手,打中八百公尺以外的鬼子都没问题!”

  队员们发出了更大的一声惊叹,林水生更是两眼发光,脱口而出:“八百公尺?那不是比鬼子的掷弹筒打得还要远?”

  周卫国立刻赞赏地说:“没错!水生,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狙击手的任务本来就包括火力支援。如果给你们配上安装了瞄准镜的狙击步枪,有效射程将超过鬼子掷弹筒,可以有效压制鬼子的步兵支援火力,这样在对付鬼子轻步兵的时候,我们就占有很大优势了!可惜我们现在没有瞄准镜!”

  队员们都惋惜地“唉”了一声。

  林水生突然说道:“连长,俺们虎头山到处都是山,进山以后顶多只有三四百公尺的开阔视野!俺想俺们有瞄准镜当然好,可就算没有瞄准镜,对俺和柱子来说,打鬼子照样没问题!”

  周卫国正色说:“水生说得好!我们现在的武器的确还不如鬼子,可打鬼子难道非得等到武器比鬼子好才行吗?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好现有的一切条件,能打什么样的仗就打什么样的仗!能杀多少鬼子就杀多少鬼子!”

  队员们都不断点头,若有所思。

  林水生突然问道:“连长,您刚刚说狙击手的任务包括火力支援,那还有呢?”

  周卫国赞道:“问得好!狙击手的任务还有指定猎杀、随队观察、定点伏击(现代狙击手的任务按照性质来分包括指定猎杀、随队观察及火力支援、巡逻狩猎、非硬性装备破坏与定点清除,考虑到部分概念对周卫国来说都太超前,此处略过不提)。所谓指定猎杀就是将上级指定要消灭的目标狙杀;随队观察就是当随队执行任务时,狙击手有警戒及观察敌火力的任务;定点伏击就是在有效射程内消灭一切有价值目标,因为对狙击手威胁最大的就是敌方的狙击手,所以敌方狙击手永远列为狙击手的第一狙杀目标!然后才是敌方高级指挥官,炮兵观测手、炮手、轻重机枪射手,士官,掷弹筒手、爆破手和工兵。不过,你和柱子虽然都有做狙击手的潜质,但能不能成为真正的狙击手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林水生想了想,点头说:“连长,俺明白!狙击手首先要是个神枪手,但神枪手并不一定能成为狙击手!因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不但要枪法好,还要有耐心等开枪的机会,更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开那一枪!”

  周卫国大喜,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林水生!他真是个天生的狙击手!

  队员们听了林水生的话,也都想起了周卫国刚刚所说的那“没开的一枪”,都低头沉思。

  不久,队员们一个个将头都抬了起来,目中也都露出了自信的眼神。

  赵杰沉吟着说:“连长,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周卫国微笑着鼓励道:“说吧。”

  赵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军人不同于普通人,他需要讲究个人道德,但绝不能为了个人道德而陷你的战友于危险之中!当面对自己的敌人时,绝不能手软!尤其是对像鬼子那样的敌人,更加不能犹豫!如果是我,我会开那一枪的!”

  战士们都连连点头,看来他们的想法和赵杰都差不多。

  周卫国心中大感欣慰,他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希望队员们能够独立思考,再自己下判断!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特战队(七)

  周卫国撇眼间看见刘三,突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三子,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上次是怎么进鬼子兵营的?”

  刘三挠了挠头,说:“连长,这个说来就丢人了!”

  周卫国呵呵笑道:“你能进鬼子兵营,那是本事!怎么会丢人呢?再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刘三傻笑了一下,说:“连长,那俺可就说了!俺以前是个偷儿,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偷儿要想当好,当然要有自己的绝活!”

  队员们都善意地笑了。

  刘三笑着说道:“俺的绝活就是飞檐走壁!”

  队员们都是一愣,飞檐走壁?这说的好像就有点离谱了吧?

  见其他队员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刘三笑道:“说是说飞檐走壁,那其实都是蒙人的!寻常乡里的房子围墙,俺自然是三两下就爬上去了,但像鬼子兵营这种高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知道刘三进鬼子兵营所用方法的原因!

  刘三继续说道:“其实俺以前也偷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院墙高,家里也有看家护院的,有的还养着狗,但俺照样来去自如!”

  赵杰笑道:“三子,我们都知道你有绝活,可扯了半天你也没告诉我们你的绝活到底是什么啊?”

  刘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队长,不瞒您说,俺以前当偷儿的时候,认识俺的人瞧不起俺,不跟俺说话;不认识俺的人俺又不信他们,不敢跟他们说话,所以平常都难得跟人说话!自从进了三连,连里没有人瞧不起俺,个个都当俺兄弟一样!俺可高兴了,还不得多说点话啊?这一来二去的,说话罗嗦的毛病就出来了!”

  队员们都是哈哈大笑,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周卫国也忍不住笑了。

  等队员们渐渐止住了笑,刘三才继续说道:“其实说白了一点都不奇怪,俺能飞檐走壁靠的就是师父传给我的一个如意金钩!”

  周卫国笑着说:“你的如意金钩能不能给我们大家看看?”

  其实周卫国也只是这么一说,他倒不指望刘三能把他的那个“如意金钩”随身携带,谁知刘三竟然真的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长有一尺多,头部像锚,缠着棉布,尾部弯成小圆环的三爪钩,又拿出了一个两尺多的圆筒。随后,刘三轻轻拧开圆筒盖,从里面抽出一根细绳,绑在了三爪钩尾部的圆环里,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捆更细一些的绳子,接在第一根绳子的绳头,最后将三爪钩用力插入了圆筒。

  周卫国注意到刘三绑的几个结比较特别,三爪钩最后插入圆筒时也发出一声“咔塔”声,像是机簧上紧的声音。

  刘三一脸自豪地说:“这就是师父传给我的如意金钩!”

  队员们看着这个“如意金钩”,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卫国却立刻就明白了刘三这个“如意金钩”其实就是一个钩索!不过能把钩索做得这么精妙也算难得了。

  见其他队员都是一脸疑惑,周卫国微笑着对刘三说:“三子,给我们大伙露一手!”

  刘三应了一声,立刻站起,扫视了周围一眼后走向了一道高有十来米的悬崖。

  周卫国带着队员们都跟了过去。

  到了崖底,刘三大概估计了悬崖高度,后退了几步,扳住圆筒表面的一个凸起转了几圈,随后举起圆筒对准崖顶,在圆筒尾部轻轻一按。

  随着圆筒轻轻的一震,三爪钩立刻带着两根绳索朝崖顶飞去,很快就越过了崖顶。

  三爪钩去势不衰,直到飞越崖顶一两米后才上升到尽头,直直落了下去,挂在崖顶。

  刘三拉了拉那根粗一点的绳索使三爪钩抓牢后立刻拽住绳索飞速向崖顶爬去,转眼就到了崖顶,到崖顶后,刘三取下三爪钩,松开绳子,将三爪钩收起,随后把绳子系在崖顶的一个枯树桩上,又拽着绳索飞速从崖顶降了下来。

  队员们都看得目瞪口呆,连喝彩都忘了!

  刘三落地后,用力一扯细一点的那根绳索,系在崖顶的绳头立刻松脱,从崖顶落了下来。

  周卫国立刻眼前一亮!

  刘三捡起绳头,轻轻一扯,就将接在一起的两根绳松开,随后收起绳索,走了过来,竟是面不改色,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呵呵傻笑看着周卫国。

  看着在这么短时间内上下悬崖却气息不乱的刘三,队员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杰立刻朝刘三竖起了大拇指,说:“好身手!果然是绝活!”

  周卫国却在想了想后说:“三子,你的那几个绳结是怎么打的?”

  刘三眼中立刻露出了敬佩之色,说:“连长,您真厉害!一眼就瞧出了门道!”

  柱子在一边接口道:“三子,俺就觉得你厉害,可没看出什么门道啊?”

  刘三正色说:“俺这‘如意金钩’打造起来虽然难一些,但找个好铁匠还是能打出来的!可俺这绳结的打法就是绝活了!俺八岁就跟着师父,师父教俺的第一件本事就是打绳结!”

  柱子撇了撇嘴,说:“打绳结有什么好教的,俺们打猎也要做结的!”

  刘三立刻说:“打结的学问可大了!粗分就有结、接结、圈结、缩短结、绳头结、鞭链结、索结、绑结、钩扣、辫结、叉结……”

  柱子不由听得直挠头。

  说到绳结,刘三的双眼立刻闪现出自信的光芒:“柱子,你刚刚说的是猎兽结,属于圈结!俺刚刚上悬崖用了三种结:绳子绑在爪钩上用的是稻秧结,属于绑结;两根绳子接在一起用的是活接绳结,属于接结;最后下来时把绳子绑在崖顶树桩上用的是滑索结,属于索结。”

  这回不但是柱子,其他队员也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明白了绳结的确是有大学问的!

  周卫国点头笑道:“三子刚刚跟我们说了这么多绳结的学问,你们知道这对我们特战队来说有什么作用吗?”

  队员们都开始低头沉思,不一会,赵杰抬起了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笑道:“赵杰,你来说说。”

  赵杰一笑,说:“我想,连长最看重的就是三子最后那一扯了!”

  周卫国赞赏地看着赵杰,说:“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会最看重刘三最后那一扯?”

  赵杰正色说:“三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上悬崖虽然难能,但最后这一扯,将绳索全部收回,不留一丝痕迹,才更为可贵!因为我们特战队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不但要来去如风,任务完成后更加不能给鬼子留下一点追查的线索!”

  赵杰这么一说,队员们都明白了,不由频频点头。

  周卫国微笑颔首,说:“还有呢?”

  赵杰说:“还有,我们是特战队,既然是特战队,就要不同于一般的部队!如果执行任务时遇上高墙、遇上悬崖、遇上深沟、遇上大河,我们就不过了吗?不!我们是特战队,世上就不应该有能挡住我们的路!三子这种‘如意金钩’加上他的绳结就是我们翻越各种障碍的保障!”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赵杰,目前为止,你这个特战队长还算合格!”

  赵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连长,您刚刚一眼就看出了三子这个绳结的价值!跟您比起来,我可差远了!”

  周卫国笑骂道:“去去去,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队员们都笑了,气氛一时融洽无比。

  等队员们的笑声渐渐止息,周卫国才正色说:“三子,我想你也听明白了,你愿不愿意把你绑绳结的绝活教给大家?”

  刘三立刻说:“连长,您这么说就是瞧不起俺刘三了!俺以前没跟大家说俺会打绳结是因为不知道打鬼子还能用得上这个!现在既然知道了,怎么还能藏私?连长,跟您说实话,这一个多月跟鬼子打俺从来就没怕过!为什么?因为俺知道俺的背后都是兄弟!俺愿意为任何一个兄弟挡子弹,俺也相信任何一个兄弟都会为俺挡子弹!从加入三连起,俺的命就不再是自个儿的,是大家的!”

  说完这些,刘三眼中已有了泪光,脸色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柱子突然在自己脸上用力打了几巴掌,随后大声说道:“三子,俺跟你认个错,因为你当过偷儿,俺以前是有些瞧不起你!但从现在起,俺柱子敬你!你是条汉子!今后上了战场,俺柱子要是不给你挡子弹就是孙子!”

  刘三心中激动,却强忍住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

  周卫国淡淡地说:“三子,我也会为你挡子弹!”

  赵杰跟着说:“我也会!”

  所有队员都跟着说:“俺也会!”

  刘三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时再说不出话。

  周卫国眼中也有了泪光,什么叫战友?就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在战场上你能将后背交给他的人!

  等队员们的心情都平静下来,周卫国才缓缓说道:“我们特战队要多装备几套钩索,不过三子的这个钩索做工太精细,制造起来不容易,我想把钩索简化,不过三爪钩的杆要做得稍长些,以便用弩来发射。而这个弩也不单是用来发射钩索的,还能射箭。”

  林水生愣了愣,说:“连长,用弓来射箭不行吗?”

  周卫国微笑道:“弩与弓最大的不同在于它能够利用机械装置储存拉弓的力量,在箭射出之前不用持续用力保持弓弦张开,所以击发力量可以比弓更大,射程也比一般弓要远!而如果击发力量相同,弩的长度就可以比弓做得小一些,方便我们携带。再说,弩的瞄准也比弓要更容易,有利于我们简化训练。”

  赵杰想了想,说:“连长,您的意思是我们特战队还要装备弩?”

  周卫国点头说:“是的!弩除了我刚刚提到的优点,还有隐蔽的特点,正适合特种作战!除了弩,我们特战队还要装备特制的短刀,以利近身格斗!”

  赵杰说:“连长,我们不是有刺刀吗?为什么还要有特制的短刀?”

  周卫国笑笑,说:“刺刀用途单一,主要用于拼刺,砍削不便,容易折断。而且刺刀太长,近身格斗时恐怕施展不开。再说,多一样武器,战斗到最后一刻也多一分保障!”

  林水生立刻点头说:“连长,您说的没错,俺们山里打猎的除了带一支火铳,大多还会带一张长弓和一壶羽箭,随身还会带一把猎刀。弓箭和猎刀打一般的小兽用不上,可要是打什么大家伙一两铳还没把它打死的话,弓箭和猎刀就能救俺们的命了!”

  周卫国微笑道:“水生说得好!我们特战队执行的任务特殊,武器的可靠性越高越好!而最简单的武器就是最可靠的武器!我设想的短刀应该比刺刀要短要宽,但比一般的匕首要长,刀身也要厚一些,刀尖和刀刃都要锋利,刀背还要有锯齿,这种刀既适合刺,又适合砍削和切割,必要时还能当锯子用。”

  队员们都不停点头,这种刀光听着都让人觉得期待!

  周卫国笑道:“其实给你们特战队装备格斗短刀也是为了隐蔽,特战队执行的任务不同于一般部队,你总不想打死个鬼子就把大队鬼子招来吧?”

  队员们都笑了。

  周卫国继续说:“说到底,在执行秘密任务时,接敌之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法消灭敌人非常重要!尤其还要最大限度地保证隐蔽性!这样一来,你们以前学过的单兵格斗技巧就不够了,所以我还要专门教你们如何更有效的杀人!力争达到一击毙命!”

  队员们听得都是两眼放光,能更有效的杀鬼子当然是人人都想的!

  周卫国正色说:“你们可别认为我给特战队既装备弩,又装备格斗短刀是舍不得让你们消耗弹药!我们三连是全团的尖刀,你们特战队就是尖刀的刀刃!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我怎么会舍不得?作为特战队员,你们就要成为全能的战士!什么潜伏、渗透、侦察、武器使用你们统统都要会!我们三连现在的武器有步枪、轻机枪、驳壳枪、手榴弹、地雷,将要装备的有弩和短刀,这些武器我都会教会你们怎么用!摩托车嘛,现在没有汽油,就先不学了。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武器,像掷弹筒、重机枪、迫击炮、步兵炮,甚至汽车、战车什么的我们都要有!到那时,你们特战队,还是要给我全学会!不但要学会,还要比别人学得快!你们有信心没有?”

  队员们都傲然说:“有!”

  周卫国笑了,看来队员们的自豪感都被自己激发出来了。

  周卫国想了想,最后说道:“好了,我花了大半天时间跟你们说了这么多,你们一时可能还没法全部明白,今天就不训练了,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特战队可不能稀里糊涂地打仗!”

  队员们都笑了。

  回到阳村,周卫国也没顾上和李勇碰头,直接进了连部,找到纸和铅笔详细画了弩和钩索的构造图还有自己设想的短刀样式,想了想,又在弩的构造图上画了一个三棱锥状箭头,随后拿着这两张示意图直奔兵工厂。

  进了兵工厂所在的那个大岩洞不久,周卫国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阵手摇机床的摩擦声和打铁声。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上次一线天战斗缴获的鬼子柴油毕竟太少了,发动机带了几天的机床就不得不停了下来,真是可惜!

  转过几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在空旷的空间里,一字排开十几部机床和几个高炉,一百多工人和自愿帮忙的村民正在忙碌着,丁义生正指导着工人们将融化的铁水倒在手榴弹和地雷弹体的铸模里。

  无论是兵工厂的人还是村民都认识周卫国,所以看见他的人都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很快,丁义生也发现了周卫国,立刻笑着迎了过来,说:“卫国,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们兵工厂了?”

  周卫国随口道:“千里快哉风!”

  丁义生笑出了声,一拉周卫国,说:“走,我们到外面说去,这里太吵。”

  两人出了岩洞,周卫国将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又把两张示意图递给了丁义生,说:“我想让你们兵工厂帮我做九把弩和一百八十个箭头,两套钩索,十把短刀。”

  丁义生仔细看过示意图后说:“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要?”

  周卫国沉吟着说:“三天之内可以吗?”

  丁义生想了想,点头说:“没问题,三天之内我给你送去!”

  周卫国感激地说:“丁厂长,实在是太感谢了!”

  丁义生一摆手,说:“卫国,你这话就见外了!要是没有你们三连,我们兵工厂早就完了!”

  随后黯然说:“都怪我们兵工厂!要是我们能多造些弹药……”

  周卫国正色说:“丁厂长,这不能怪你们兵工厂,要怪只能怪鬼子!其实我们都是在打鬼子,只是用的方法不一样!”

  丁义生用力点了点头,说:“卫国,你说的没错!我们兵工厂今后一定努力多造武器!”

  两人又聊了一会后,周卫国才告辞回了村。

  特战队(八)

  三天不到,丁义生就亲自带人把周卫国要的东西送上了门。

  周卫国检查过见这些东西和自己的设想出入不大,大为满意,自己留了把短刀后,将其余短刀和弩分发给了每个队员。

  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先是带着队员们砍了好几根竹子,劈成箭杆,又按林水生的方法用树脂浸泡后悬挂晾干(这样一来,箭杆既光滑又不怕虫蛀),随后一一装配上箭头,粘上羽毛。箭做好后,周卫国又带着队员们扎了九个稻草人,在稻草人身上标出各种要害。

  一切准备就绪,周卫国开始带着特战队按照这几天制订的训练计划正式训练,训练的项目五花八门,有潜伏、伪装渗透、地图判别、测距、文化学习、射击、近身格斗、射箭、攀登……

  让李勇目瞪口呆的是,有一次周卫国为了检验特战队的枪法,竟然带着特战队大白天潜伏到太丰县的一个鬼子据点附近,五秒种之内,一人一枪,在两百多米距离把正在操练的十来个鬼子当靶子点了个遍!

  这一天,在连部总结完近期的训练作战后,周卫国突然问李勇:“老李,你觉得我们兵工厂造的手榴弹和地雷怎么样?”

  李勇叹了口气,说:“说实话,真不怎么样!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啊!”

  周卫国说:“你倒是说说这‘不怎么样’究竟是个什么样?”

  李勇苦笑:“我们兵工厂造的手榴弹和地雷爆炸威力不足,这个你老周恐怕比我还清楚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没有梯恩梯炸药?”

  周卫国说:“还有呢?”

  李勇说:“还有就是爆炸时弹片数量不足,尤其是手榴弹,有时是一炸两半,有时干脆炸成一个麻花卷,一个弹片都没有!”

  周卫国点头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李勇愣了愣,说:“这问题一直都有,怎么又成关键了?”

  周卫国笑笑,说:“老李,你听我说,目前我们的作战对象主要是鬼子和二鬼子的步兵。对付轻装的步兵,手榴弹或者地雷只要有足够的破片数量就可以达到满意的杀伤效果。”

  李勇说:“这个我知道,我也问过兵工厂丁厂长,他说兵工厂最近正在试制新模具,等新模具制好,铸出的手榴弹和地雷弹体表面都可以有凹槽,这样一来,弹片的数量应该会多一些。”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丁厂长说得没错,不过我还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

  李勇立刻骂道:“老周,你不厚道!既然有解决办法怎么不早说?”

  周卫国笑笑说:“解决的办法我也是最近才想出来的。你还记得上次打鬼子那个中队我们在手榴弹上缠小石块的事吗?”

  李勇说:“当然记得!你的意思是给每颗手榴弹和地雷都绑上小石块?可我们哪来那么多绑腿?就算不用绑腿,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布啊?”

  周卫国笑了,说:“老李,所以我说,你有时就是太死心眼!我可没说要给手榴弹和地雷绑上石块!我们的手榴弹和地雷弹片少主要是因为装填的是土炸药,爆炸威力严重不足,不能把铸铁的弹体炸得足够分散。如果不换用梯恩梯炸药,就算在弹体上铸出凹槽效果也可能不会太明显。但如果我们把手榴弹弹体换成一种更容易炸碎的东西呢?还有,鬼子探雷器只能探测金属,如果我们不用铁做地雷,你说会怎么样?”

  李勇眼前一亮,说:“对啊!虎头山多的是石头,我们可以把石头凿空填上炸药变成石雷!”

  周卫国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办法当然有效,但却费工费时,而且也只解决了地雷的问题。”

  李勇皱紧眉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说:“我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办法!”

  周卫国笑着指了指桌上陶制的大水壶说:“你看看这个像什么?”

  李勇看了看那水壶,说:“像什么?水壶啊!”

  周卫国微笑着说:“如果我把这水壶里的水倒尽擦干,里面再装上炸药,安上引信,你说要是引爆后会怎么样?”

  李勇脑中顿时灵光一闪,说:“你是说用陶罐做地雷?”

  周卫国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要用大陶罐做地雷!用小陶瓶做手榴弹!这样一来,保准一爆炸就是弹片四射!地雷埋好后鬼子的探雷器也别想探测出来!”

  李勇张大了嘴合不拢,好一会才说道:“老周啊老周,真不知道你究竟长了个什么脑袋?这个都让你想到了!”

  周卫国笑道:“老李,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李勇笑道:“当然是骂你了!这个方法你怎么现在才想到?”

  周卫国黯然说:“我的确早就应该想到!其实去年我参加淞沪会战时就用过这方法。”

  李勇愣了愣,说:“你那时就用过?”

  周卫国点头说:“没错。当时我还是战车连长,部队打鬼子坦克需要燃烧瓶,因为没有玻璃瓶我就让他们用陶罐代替了,结果效果一样好!唉!我要是早想起来就好了!”

  李勇知道他想起了阳村保卫战,也是黯然,说:“这也不怪你,其实当时你让战士们给手榴弹缠上小石块就已经起了很大作用了!不过……”

  李勇面露难色,说:“像地雷那么大的陶罐倒是有现成的,可像手榴弹这么小的陶瓶从哪来?”

  周卫国一笑,说:“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你还记得上次新兵开会时第一个发言的那个赵山药吗?”

  李勇点了点头说:“记得,我还听你说过全连就数他的算术学得好!”

  周卫国说:“是的,我昨天问战士们附近有谁烧陶烧得好,大家都说是赵庄的赵老喜,后来一问才知道赵老喜就是赵山药的大伯!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让赵山药去赵庄请他了!”

  李勇佯怒道:“好啊!老周,你事情都快做好了才告诉我,还当我是指导员吗?”

  周卫国赶紧陪笑,说:“老李,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再说人家赵老喜人还没来,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勇笑道:“你老周要做的事,有哪一次没做成啊?”

  李勇还真没说错,赵老喜一听赵山药说阳村三连的周连长有请,二话不说就跟着他来了阳村。

  赵老喜见到周卫国和李勇,自然是没口子地夸他们打鬼子厉害。三人闲聊了几句后,周卫国便将请他来阳村的原因说了,又把陶罐和陶瓶的样式大小画了图纸给赵老喜看。

  赵老喜看过图纸后立刻拍胸脯答应,并保证两天内就送来第一批样品。

  第三天上午,赵老喜果然带着几个徒弟挑来了十个陶罐和二十个陶瓶。

  周卫国看过之后,大喜过望。之前他对赵老喜能否烧制出地雷大小的陶罐一点都不担心,倒是颇为担心像鬼子手榴弹那样大小的陶瓶烧制不易。现在看来,赵老喜果然不愧是烧陶的老师傅!

  周卫国激动之下,也顾不上礼节了,留下李勇招待赵老喜,取了两个陶罐和两个陶瓶后立刻出了连部。

  仔细看过周卫国带来的陶罐陶瓶时,丁义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终于忍不住问道:“卫国,你带这几个瓶瓶罐罐给我做什么?”

  周卫国微笑着说:“丁厂长,我如果说这是手榴弹和地雷你信不信?”

  丁义生又仔细看了看,说:“看样子倒是有几分像,但手榴弹和地雷哪有用陶瓷做弹体的?”

  周卫国正色说:“这就是特别之处了!我们兵工厂造的手榴弹和地雷弹片数量都太少,用陶瓷做弹体正可以保证爆炸后形成足够的弹片!”

  丁义生愣了愣,说:“这样能行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丁义生想了想,一拍大腿说:“行!试试!”

  立刻拿着那四个瓶灌出了门,找工人加工去了。

  当周卫国和丁义生带着这四个装填好炸药引信封好口的瓶灌要去试验时,兵工厂的工人倒有一多半好奇地跟了出来——谁见过这种地雷和手榴弹啊?!

  试验场就定在后山的一个山坳里,周卫国早吩咐战士们在那里间隔二十米用石灰画了两个直径十米的圆圈,每个圆圈里都立了十几个稻草人。

  离两个圆圈二十多米外还挖了一个单兵掩体。

  周卫国先在第一个圆圈中心埋下了一个陶罐地雷,接好拉发绳,退到单兵掩体里,在所有人都隐蔽好后拉动了拉发绳。

  陶罐地雷很快就爆炸了,但爆炸声响起后,只有最中间的几个稻草人被震倒。

  见这地雷的威力似乎并不大,周卫国和丁义生都皱紧了眉头。

  但等两人上前查看时,才发现圆圈中几乎每个稻草人都被弹片射了有好几个孔!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随后,周卫国又试验了陶制手榴弹,弹片数量也很是满意,虽然从弹片分布来看手榴弹的有效杀伤半径只有五米左右,不如鬼子的手榴弹,但比起兵工厂以前的那种手榴弹,相差何止以道里记?

  不过丁义生很快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陶制手榴弹和地雷都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比较脆,打击后易碎!陶雷因为是埋在地下的这个问题倒不突出,可手榴弹是要扔出去的,扔在软一点的地方如草地或泥地上倒还好,要是扔在岩石上恐怕还没炸开就自己先砸碎了!偏偏虎头山山多,这个问题却不得不考虑到。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想出了解决方法:从战术上,陶制手榴弹的使用方法主要为空炸,延时后再扔出,或者采用滚地方式扔出,以避免砸到硬地上自己先碎了,不过为了保证安全,陶制手榴弹暂时只少量生产,主要装备三连特战队。周卫国还提出用陶土烧制预制破片外罩,套在兵工厂仿制的长柄手榴弹弹体外面,不过考虑到制造公差问题,为避免投掷时套在手榴弹弹体外的预制破片外罩滑脱,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加固——在破片外罩和弹体之间塞上一两个小木片!至于陶雷,则完全可以大量制造!

  说干就干,当天兵工厂就开始对赵老喜带来的剩余陶罐和陶瓶进行加工。

  为了形成相对规则的弹片,周卫国又想到在陶制手榴弹和地雷上刻槽。

  周卫国原本觉得这个问题解决起来比较麻烦,可没想到刚跟赵老喜说出自己的想法赵老喜就一口答应了。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让人编了两个绳网,制好陶胚后用网绕一圈,陶胚外表自然就满布凹槽了!

  周卫国目瞪口呆下,不得不佩服群众的创造力!

  天气渐渐变冷,李勇脸上的愁容也日渐明显。

  这一天,李勇再也忍不住了,对周卫国说道:“老周,我们连的训练量太大,消耗的粮食太多。本来根据地粮食就少,鬼子防范又严,山外的粮食很难偷运进来,群众们还要过冬,还要留下明年的种子。你看,是不是把训练先停一停?”

  周卫国叹了口气,自己当年待的都是国军嫡系部队,可不会有这种烦恼!他当然知道李勇说的有道理,可是,训练才能出战斗力,如果停下训练,如何让他们去跟鬼子作战?

  周卫国陷入了沉思,李勇也不再说话,闷头抽着旱烟。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说:“这样吧,明天我带特战队进山训练十天。你带着其余战士训练,基础战术训练像射击、越障、攀登这些项目不能停,就把队列训练先停下来吧,二十里山路跑也改为十里你看怎么样?”

  李勇当然知道部队战斗力的重要性,而且周卫国比自己会带兵,训练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听周卫国的,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那就勒紧裤腰带吧。

  李勇又猛抽了几口烟,说道:“好,就这么办!不过,你要把你的特战队带到哪里训练?怎么训练?”

  周卫国笑了,说:“保密!”

  李勇苦笑,说:“你这人,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周卫国正色说:“老李,这你就不明白了,特战队是我们连的秘密武器,如果不保密,哪来的秘密武器这一说?”

  李勇笑道:“特战队比一般战士厉害我相信,可不管怎么说特战队也只有九个人,我才不相信就凭那不到一个班的人就能成秘密武器?”

  周卫国笑笑说:“等我这次带他们训练完了,你就可以看到成效了。”

  说到这,周卫国心中一动,说:“要不这样吧,等我训练完,我带着特战队,你带着连里其他的战士,就在这虎头山我们来个对抗演习怎么样?”

  李勇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说:“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十个人,我们可是有一百七十一个人哪!兵力对比十七比一,你怎么打?”

  周卫国笑道:“你别管我怎么打,我就问你,敢不敢打?”

  李勇顿时转开了心思,打仗他是肯定不如周卫国的,从北上的那场遭遇战开始,李勇就承认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中,绝对没有人在打仗和带兵方面会比周卫国更强!可是真要像周卫国说的那样就凭他们十个人就想打败自己的近一个加强连,他还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所以李勇立刻应道:“好!就这么办!你带特战队训练完后我们过过招!我还就真不信你十个人能闹到天上去!”

  周卫国心中想的却是:“山地丛林作战靠的可不是人多!特战队现在就缺长时间脱离后勤作战的训练了,等这次训练结束,他们也就合格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伸出手,说:“那我们击掌为誓,特战队进山十天后开始演习!”

  李勇伸出手和周卫国相互一击,说:“一言为定!”

  突然想到一事,说:“这次训练你们特战队准备带多少粮食?”

  周卫国摇摇头,说:“就知道你会算计,我们特战队这次训练每人带两斤干粮,一两盐和我们自己的武器。”

  李勇瞪大了眼:“两斤干粮?你们怎么过十天?”

  是啊,现在根据地虽然困难,但还能保证战士每天十二两的最低供应,按照这个数字,周卫国的特战队要带的粮食也就不到三天的口粮,剩下七天怎么办?何况还要和他们这近一个加强连进行对抗演习!在山里面转可都需要体力啊!

  周卫国说:“这就是我们特战队和普通部队不同的地方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李勇怀疑地说:“你可别光顾着自己的面子,真要坚持不住了就下山,没人会笑话你的!”

  周卫国笑道:“老李,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把握!”

  李勇说:“好!这可是你说的!十天以后你的特战队要是都饿得走不动可别说我有心欺负你!”

  周卫国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怪你的!”

  趁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摸索一下部队长时间脱离后勤的山地丛林作战训练方法,以后推广到全连乃至全团,到时候完全可以放鬼子进山,和他们打山地丛林战!在虎头山这种地形,鬼子的武器优势尤其是重武器优势肯定要大打折扣!

  想到这,周卫国不由“嘿嘿”地笑了,笑得李勇莫名其妙,简直有要摸摸周卫国脑门看他是不是被烧糊涂了的冲动。

  第二天,周卫国带着特战队整装出发。

  出发前,周卫国特地从老乡那里借了秤,当着全连战士的面,给每个特战队员称了两斤干粮和一两盐巴。

  至于特战队的那些特殊装备,周卫国则让队员们都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李勇从外面摸了摸都硬硬的,知道不是偷藏的粮食也就没有细问。

  只是战士们看着特战队员个个腰上都系着一大把的绳子就乐。

  特战队员们倒是个个面不改色,神色自若。这让周卫国感到很满意,看来他们都领会了自己所说的绝对镇定了!

  周卫国对战士们简单说了几句,只说要带着连直属分队出去训练十天,这十天连里的训练由指导员和各位排长组织。

  战士们看见连长要出去都有些不舍,这段时间的训练和战斗让每个战士都有脱胎换骨的感觉,而且,很多战士都从文化学习中感到了乐趣,连长这一走就是十天,谁教自己识字呢?

  周卫国猜到战士们心中所想,大声道:“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你们都给我好好训练!平常有空把以前学会的字多温习温习,别等我回来都忘光了!谁要是敢捣乱,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战士们立刻闹哄哄地说:“连长,您就放心吧,俺们要是捣乱,您罚我们跑山路好了!”

  周卫国苦笑,这群兔崽子,还真会打蛇随棍上,看来以后自己不能对他们太仁慈了!

  临走时,周卫国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李勇。

  李勇有些奇怪地接过,说:“什么东西?”

  周卫国微笑道:“这是十天以后我们演习的地点,应该算得上是军事秘密!信封我没封口,你要是提前打开预先在演习地点做好准备我也认了!”

  李勇骂道:“你当我李勇什么人啊?不过,你真想十个人打一百七十一个人?你就不怕我把你给俘虏了?”

  周卫国笑道:“到时谁俘虏谁还真说不准呢!”

  李勇不乐意了,说:“老周,就冲你这句话,我就一定要俘虏你!我就不信,十七个打一个还能输?!”

  周卫国呵呵一笑,说:“那我可就等着了!”

  说完,一挥手,带着特战队出发。

  这时的周卫国当然不会想到,他即将进行的这次训练是中国军队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野外生存训练!

  试刀(一)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进入深山的第一天下午,林水生就找到了一窝野兔。

  所以特战队野外生存训练的第一顿晚饭吃的就是烤兔肉!

  特战队的宿营地是林中的一块小空地。虽然这里人迹罕至,周卫国还是按照实战标准派出了潜伏哨,之后才和队员们围坐在一起烤火取暖。

  赵杰坐在周卫国边上,突然感慨地说道:“连长,说实话,我真是佩服您!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打仗像您这样有本事,知识像您这样渊博,对手下的兵又这么好的!”

  周卫国笑笑,说:“赵杰,听说你以前读过几年私塾,不知你看过《史记》没有?”

  赵杰脸上红了红,说:“连长,我家里穷,父母希望我长大以后能不受气才咬牙送我读了几年私塾,我那时只学过三字经和千字文,还有一些唐诗、宋词,先生说《史记》对我们来说太难,没有教!”

  周卫国赞道:“其实以你学过的东西,能有现在的见识,已经很难得了!”

  赵杰憨憨地笑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史记.李将军列传》你还记得吗?”

  赵杰点了点头,说:“记得。您上次告诉我们战斗时要学李广将军,把敌人放近了打,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打中!”

  柱子突然插嘴说:“连长,这个俺怎么没听您说过?”

  周卫国笑道:“那时我还是三连一排排长,你们也还没参军,怎么可能听我说过?”

  柱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水生接口道:“连长,这里只有您和队长是老兵,俺们都没听过,您跟我们再讲讲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好!那我今天就再跟你们讲讲李广将军的故事。”

  队员们一听有故事可听,都来了精神。

  周卫国一笑,说:“上次讲的其实也算不上故事,只是几句话,话的意思赵杰也说过了,我就不再重复了。我现在给你们讲点新的。据《史记》记载,汉武帝时,汉朝边郡有两位名将,一个叫李广,一个叫程不识。两人曾经一起以边太守将军出屯塞外。攻打匈奴时,李广因为爱惜士卒而法度松弛,行军队列松散,到了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停下休息,人人自便,也不在兵营里派出巡逻队,就连军营中的文书都简化了,但是,他却在兵营外派出大量警戒哨,所以他的部队没有遭到匈奴人的偷袭。而程不识带兵,却是行军队列严整,法度森严,驻扎之后全军严阵以待,夜间在兵营里也派出巡逻队,就连军中文书的要求都是异常严格,士卒都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同样,他的部队也没有遇到匈奴人的偷袭。但士卒却都喜欢跟着李广而不愿跟随程不识。”

  赵杰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李广将军爱兵如子,法度虽松,但部队的战斗力和警戒力量却一点也不稀松!士兵跟着他都不会吃亏!”

  说完,突然眼前一亮,大声说:“连长,我知道了,您是在学李广将军!”

  周卫国笑笑,说:“你先别急着说这话,让我说完。”

  赵杰不好意思地说:“连长,您别怪我!”

  周卫国拍了拍他肩膀,说:“怎么会呢?我虽然比不上李广将军,但爱兵如子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三连的每一个兵都是我的心头肉啊!”

  队员们听了,都暗自点头。周卫国说得没错,三连重建以后,和鬼子也有十几次战斗了,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战士牺牲!这就是明证!

  周卫国继续说道:“李广虽然是一代名将,但在他的一生中也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赵杰顿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飞将军李广的英名他倒是听说过的,不过这位李将军做过什么坏事他就不知道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李广曾经因为部队损失大,又被匈奴人俘虏过,虽然在半路上逃了出来,但回去后还是被执法官判了斩首!”

  赵杰“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周卫国笑笑,说:“赵杰,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汉朝法律虽然严峻,动不动就是斩首、连坐,但李广还是用钱物赎了死罪,做回了普通百姓。”

  赵杰这才松了口气,不由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脸红。

  周卫国继续说道:“李广做回普通百姓后,常和人到南山中打猎。一天夜里,李广带着一名随从外出,和人在田野间饮酒。回来经过霸陵亭时,霸陵尉喝醉了,不让李广通行。李广的随从就告诉霸陵尉说:‘这位是前任的李将军。’谁知霸陵尉却说:‘现任将军都不准在晚上通行,何况只是前任?’于是扣留了李广,让他停宿在霸陵亭下。没过多久,匈奴人入侵,汉朝军队吃了败仗。皇帝再次召见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李广随即请求派霸陵尉和他一起赴任,皇帝同意了,李广一到军中就把霸陵尉给杀了!”

  赵杰皱了皱眉,说:“李广将军怎么能公报私仇?”

  周卫国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李广自己说的。他说自己当陇西太守时,曾遇上羌人反叛,他诱使八百多羌人投降,当时说好不追究的,但却在羌人投降后一天之中将他们全部杀光!”

  赵杰顿时目瞪口呆,好一会才说道:“李广将军怎么能杀俘虏呢?”

  他以前只听过有关李广的只言片语,知道李广人称“飞将军”,箭法如神,是个大英雄,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出因私杀人和杀俘虏这种事!

  周卫国点点头说:“李广也认为这是自己生平第一大恨事!所以他相信这正是自己战功累累却不得封侯的原因!”

  周卫国突然正色说:“其实李广的这个想法我并不赞同!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和个人的名誉地位相比,我更爱我的国家!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用一辈子的默默无闻来换取国家的安定!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耀不是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而是国有强敌,但敌不敢来犯!”

  赵杰讶道:“连长,军人最大的荣耀为什么是‘国有强敌,但敌不敢来犯’?”

  周卫国沉声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一个足以让他警醒的强敌存在,则无论当政者还是百姓都容易耽于安乐,长此以往,国家总有一天要亡!如果外有强敌,就会有危机感,也才有可能励精图治,将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当然,如果外有强敌而内无贤臣良将,政令不通,腐败成风,有国无防,国家一样要亡!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至于‘敌不敢来犯’,就是《孙子兵法》所说的‘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国家安全,凭借的不是敌人不来打你的幻想,而是要靠自己时刻严阵以待的强大国防!这些用在当前的中国最为合适!”

  赵杰听得连连点头,其他队员也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周卫国笑道:“我们说的是李将军,却扯远了。其实我说李将军的故事是想告诉你们,评判一个人的得失,不能只看一时,要看一世。”

  说到这,周卫国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但要做到这点,却是谈何容易啊!有时候,人们会欣赏一个一直做坏事的人偶尔做好事却不能容忍一个经常做好事的人偶尔做坏事;有时候,一个人的名望却又可以很轻易地掩盖他的过失!比如李广将军,如果你只听说过飞将军的故事,那么他在你的心目中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可如果你只听说过他杀霸陵尉和杀降的故事,你又会以为他是个卑鄙小人!其实我在读《史记》之前也不知道李广将军有污点,可读过之后,我也没有瞧不起李将军!因为当你把李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屡立战功的事迹和他所做的错事合在一起看时,你就会明白,李将军为国家所做出的贡献远远大于他的过失。他虽然有诸般不是,仍然无愧为一代名将,国之栋梁!”

  赵杰眉头渐渐舒展。

  周卫国微笑道:“说了这么多,最后说说我自己吧。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听到这里,林水生正要插话,被周卫国抬手制止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人,和你们一样有血性,和你们一样爱国,和你们一样不怕死。如果说有不一样的,那就是我接受的教育比你们多。但是,我接受的教育并没有让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是教会我如何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如何自己去分析,再做出判断。”

  赵杰的脸色渐渐凝重,其他队员也开始思考周卫国所说的话。

  周卫国笑了笑,说:“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你们有空的时候想想我说的话就行了,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明白,也不枉我说了这么多!”

  队员们都是默然,一时之间,只剩下火堆中枯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赵杰终于深吸口气,说:“连长,我想说几句。”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杰沉吟片刻,说:“连长,我想您的意思是说,人首先应该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去辨别!您虽然懂得很多,也有很多可以教我们,但您最想教会我们的,不是多认识几个字,不是如何打仗,而是如何正确地思考、分析和判断!因为人总是会犯错的,哪怕像您这般杰出的人也不例外!有句话叫作‘兼听则明’,我想您希望的不是大家对您无条件盲目的服从和崇拜,而是有辨别力的学习!”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拍了拍赵杰的肩膀说:“赵杰,我没有看错你!”

  赵杰挠了挠头,笑了,其他队员也跟着笑了。

  半夜,周卫国突然被一种异样的响声惊醒,刚睁开眼就看见了一脸警惕的林水生和柱子,不由暗赞两人,果然不愧是猎人出身!

  很快,其他队员也都醒了过来。

  林水生侧耳倾听了一阵,突然脸色大变,说:“不好,连长,是狼群!”

  这时,空地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柱子立刻据枪瞄向那里,低声喝道:“什么人?口令?”

  黑影立刻回到:“上山打虎。”

  柱子放下了枪,低声说道:“是三子!”

  周卫国皱了皱眉,刘三是潜伏哨,怎么跑回来了?

  不一会,刘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低声说:“连长,有狼来了!”

  周卫国平静地说:“有多少头狼?”

  刘三立刻回答道:“我看见有十三头!”

  周卫国点了点头,刘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数清楚狼的数量也算很不容易了。

  周卫国略一思索,立刻命令道:“全体上树,用箭解决这些畜生!”

  队员们立刻行动,飞快地向树上射出钩索,随后迅速顺着绳索上了树。

  不一会,狼群就出现了,周卫国借着火光数了数,果然是十三头狼。

  这些狼看见火堆,先是犹豫了一会,随后就闻到了树上的人气,开始围着树打转,还时不时向树上仰望。

  队员们悄悄拿出了弩,上好箭,找准自己的目标,很快就都向周卫国打出了准备就绪的手语。

  周卫国手一挥,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队员们立刻扣动了弩上的扳机,九支箭立刻射出,很快,就有九头狼被射中。

  大多数被射中的狼都是立刻毙命,只有一头狼可能没有射中要害,躺在地上不停哀嚎。

  周卫国看向队员们,想要知道这支箭是谁射的,刘三指了指自己,尴尬地笑了。

  剩下的四头狼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类,又仰头看了看树上,竟然留下那头受伤的狼,头也不回地跑了。

  又等了一会,见没有异样,周卫国才示意队员们下树。

  队员们顺着绳索滑下树后,立刻围在了那头受伤的狼边上。

  刘三离那头狼最近,忍不住拔出短刀朝那头狼比划了一下。

  那头狼侧头看了一眼刘三,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跃了起来,扑向刘三。

  刘三一下子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嗖”的一声,那头狼在前爪碰到刘三额头之前的一瞬间头部中箭,跌落在地。

  刘三松了口气,顺着箭杆的方向看去,正看见持弩瞄向那头狼的林水生,不由感激地说:“水生,俺欠你一条命!”

  林水生笑笑说:“三子,你忘了俺说过的,俺连子弹都可以为你挡,帮你射一箭算什么?”

  林水生收起弩,走了过来,检查了那头狼后,突然皱起了眉头,对周卫国说道:“连长,有点不对劲!”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哪里不对劲?”

  林水生沉吟着说:“狼性虽说狠厉,但却从来不会抛下自己的同类,刚刚那群狼还剩下四头,照理它们根本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就跑了!”

  周卫国笑笑,说:“可能是那四头狼发现它们的敌人太过厉害,所以吓跑了吧?”

  林水生没有说话,周卫国说的虽有道理,他心里却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周卫国笑道:“大家动手把狼皮剥了,肉挂起来风干,有了这九头狼的肉,不但我们剩下九天的粮食有了着落,还可以带回去给连里打打牙祭。”

  队员们都笑了,纷纷拔出短刀,走向各自的战利品,很快就开始动手剥狼皮。

  林水生虽然也拔出短刀走向开始那头被自己射杀的狼,但却始终不能释怀,动作比平常慢了很多。

  狼皮剥下后,队员们顺势将狼皮摊在地上,将狼放在狼皮上,一边谈笑着,一边开始切割狼身上的肉。

  突然,林水生停止了动作,迅速转身,看向身后。

  周卫国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周卫国转身看向空地外面,看到的是黑暗中无数双绿色眼珠!

  狼群!

  原来那四头狼跑走并不是害怕,而是找帮手去了!

  最前面的一头狼这时已经逼近周卫国身边不足五米!

  周卫国突然大吼一声:“准备战斗!”

  拔出短刀,几步冲到那头狼面前,手起刀落,将狼头割了下来,随后迅速退入空地中央。

  狼群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先发制人吓住了,都停了下来。

  队员们也都发现了异样,迅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退到空地中央。

  这时,一只头顶长有白毛的狼蓦地仰天嗥叫,狼群立刻跟着嗥叫起来,声势无比惊人。

  嗥叫声一停,狼群就冲了过来。

  周卫国大声命令道:“水生,柱子,用弩射狼,其他人和我围成圈保护!”

  林水生和柱子立刻取出弩,搭上箭。

  队员们也迅速拔出短刀,以两人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个个都是面无惧色,冷静地看着扑过来的狼群。

  狼群很快冲到近前,一只狼腾空跃起,向赵杰扑了过来,还在空中就被林水生射出的箭正中脑门掉落在地。

  赵杰回头一笑,空着的左手冲林水生竖起了拇指。

  试刀(二)

  周卫国忍不住骂道:“都傻了!上刺刀!”

  队员们一愣,这才想起光记得手上的短刀了。于是都迅速收起短刀取下步枪上好刺刀,子弹却是无论如何来不及压上了。

  柱子见周卫国没有步枪,立刻将自己的步枪上好刺刀,喊道:“连长,给您步枪!”

  周卫国闻声回头,柱子甩手将步枪朝他扔了过去。

  周卫国伸手接过步枪,转身顺势一个突刺,将刺刀刺入冲上来的一头狼,再迅速拔出。

  这时,又一头狼跃起扑向赵杰。

  赵杰一矮身,将刺刀举起,刀尖从这头狼的肚腹划过。这狼收势不住,肚子顿时被刺刀剖开,腹中脏器流了一地!

  其余的狼闻到鲜血的味道,越加兴奋,前赴后继扑了过来。

  队员们不断挥动着步枪,将刺刀刺向扑上来的狼。

  在队员们的掩护下,林水生和柱子冷静地上弦、瞄准、击发……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躺满狼的尸体,但狼群似乎还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

  这时,头顶有白毛的那头狼再次仰天嗥叫。

  林水生大声说:“连长,头顶有白毛的那头狼肯定是头狼!”

  周卫国大声叫道:“水生!射头狼!其他人掩护!”

  队员们应了一声,手中步枪刺出的频率突然加快。

  狼群的攻势被特战队突然加快的刺杀频率阻了一阻,林水生趁机举弩瞄准头狼射出了一箭。

  狼群似乎也猜到了林水生的意思,立刻有几头狼挡在了头狼身前,林水生射出的箭正中挡在最前的一头狼。

  这狼哀嚎一声,倒地而亡,但很快,又有几头狼移动到了头狼身边。

  队员中突然有一人丢下步枪拔出短刀怒吼着冲向头狼。

  周卫国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参军之前就打死过鬼子的钟祥!不由大叫道:“钟祥,你他妈给我回来!”

  钟祥却像没听到一般,大吼一声:“杀!”挥动短刀,将面前一头狼的狼头劈成两半!

  周卫国低声叹了口气,随后大声叫道:“赵杰,跟我上!其他人收缩防线!”

  说完扔下步枪拔出短刀冲向头狼,赵杰立刻紧跟周卫国,在他身边左挑右刺加以保护。

  其他队员则迅速收缩防线,由于人少,连柱子也不得不捡起周卫国扔下的步枪加入了外围防御。

  周卫国和赵杰很快就和钟祥汇合在了一起。

  周卫国虎着脸对钟祥说道:“跟在我身边!”

  钟祥冲周卫国呲牙一笑,依言跟在周卫国右边。

  三人交替掩护着冲向头狼,头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不断后退。

  三人离头狼越来越近,但离其他队员却越来越远。

  这时,狼群开始出现骚动,越来越多的狼停止了攻击,转而扑向威胁到头狼的周卫国等三人。

  三人已顾不上身后的危险,奋力攻向头狼,身上渐渐被血染红,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狼血!

  周卫国深吸口气,他明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大队狼群赶到之前杀死头狼!

  终于,周卫国冲到了头狼面前!

  头狼抬头,怒目注视着周卫国。

  周卫国也盯着头狼,举起了短刀。

  在这一瞬间,一人一狼的眼神相遇了!

  头狼突然低吼一声,奋力扑向周卫国。

  周卫国右脚迅速踢出,正中头狼的肚腹,将头狼踢了起来,头狼再次落下时,眼中已经有了恐惧!

  待头狼落至身前,周卫国左手迅速伸出,卡住头狼的脖子,右手短刀毫不迟疑刺入了头狼的头顶,直没至柄!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正在奔近的狼群都停下了脚步。

  寂静的黑夜中,十个人手持各种武器和一群狼对峙着,地上遍布着各种姿势的狼尸,这情景显得如此诡异,以至于特战队员们都无法感受到它的真实!

  周卫国转身看向停留在几步以外的狼群,一把拔出短刀,将头狼的尸体推倒在地,随后举起短刀,仰天大吼!

  随着这声大吼,狼群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打头的几只狼目中已经有了畏惧的眼神。

  又过了一会,狼群开始缓缓后退,最后,终于转身离开了。

  见狼群全部离开,几乎筋疲力尽的周卫国三人迅速回到了队员中间。

  转身看了眼地上的狼尸,周卫国长出一口气,叹道:“没想到最先给我们特战队试刀的竟是一群狼!”

  林水生慢慢蹲了下来,捧起一头狼的尸体,突然大叫一声:“秀儿!”

  放声大哭。

  周卫国和队员们都愣住了。

  柱子眼中也有了泪水,低声对周卫国说:“连长,俺们村被鬼子屠村那天,水生哥也打了头狼,想要给嫂子补身子的!”

  周卫国和其他队员听了都不禁黯然,眼前惨烈的情景的确容易勾起林水生痛苦的回忆!

  过了好一会,林水生终于停止了哭泣,抹干眼泪后,眼神已变得坚毅无比!

  周卫国低声命令道:“柱子,担任警戒。其他人,检查受伤情况,包扎伤口,休息!”

  想了想,又说道:“枪里都压上子弹!”

  柱子立刻应了一声,给步枪压上子弹后离开了空地,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其他队员也开始互相检查伤口。

  好在队员们受的都是轻伤,插干血迹敷上林水生携带的密制兽伤药再稍加包扎后就都没什么大碍了。

  队员们又给枪里都压上子弹,这才围坐在火堆边上休息。

  坐下后,赵杰迟疑半天,才嗫嚅着说:“连长,刚刚您为什么不让我们用枪?”

  周卫国苦笑,说:“我如果说这都是我的错你会怎么想?”

  赵杰一愣,立刻说:“我不信!其实刚刚我们就算想用枪打狼,也来不及上子弹了,何况就算上好子弹,射击完第一轮,拉枪栓退壳重新上膛的时间也足够狼群把我们撕碎!所以我认为,刚刚我们用刺刀是最好的选择!”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其实在这件事上我至少犯了四个错误:第一,开始那四头狼突然离开后水生曾经提醒我有些不对劲,可我没有在意,没有让你们保持警戒,所以让狼群能这么容易就接近我们;第二,这次训练虽然是山地丛林作战训练,但我却对将要遇上的危险没有足够的重视,所以没想到要大家在枪里压上子弹,这才让大家在狼群突然出现之后都无法用枪还击;第三,就算枪里没有子弹,我们也还有手榴弹,足够对付狼群,可我并没有提醒你们用手榴弹炸狼;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太过自大,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自以为无所不知,却没想到这深山中处处都隐伏着杀机!其实就算今晚不遇上狼群,我的这种想法迟早也会让大家陷入危险!”

  赵杰立刻说道:“连长,您别这么说!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要说有错,我们大家都有错!您不是也一直希望我们能正确地思考、分析和判断吗?可我们都没有做到!”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赵杰,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周卫国的语气渐渐凝重:“一支无敌的军队的确需要虎狼之性!而这虎狼之性也的确需要经过不同寻常的训练和残酷的实战才能养成!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犯的错误让大家付出不必要的代价!我绝不能容忍自己拿士兵的性命当儿戏!像今晚这种情况今后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站了起来,向队员们敬了个礼,说:“今晚是我周卫国对不住大家,我给大家道个歉!我保证,今后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林水生站了起来,说:“连长,这怪不得您!俺和柱子打了这么多年猎也没碰上像今天这么大的狼群!您不是山里人,自然对山里的事情有些不明白,俺们都不会怪您的!”

  钟祥也站了起来,低头说:“连长,要说犯错误,俺犯的错误最大!您说过,在战场上,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害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大家!俺刚刚就不该一个人冲出去,要是狼群趁着俺冲出去的空档攻了进来,战友们有了什么损伤,俺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其他队员也纷纷站起,说道:“连长,俺们都有错!”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大家都别说了!作为一连之长,我的责任不可推卸!从明天开始,在山里的训练由水生和柱子带队!”

  林水生愣了愣,立刻说:“连长,我们怎么能行?”

  周卫国正色说:“水生,你和柱子都是猎人出身,对于山里的情况,我们中没有任何人比你们俩更熟悉!这次训练我之所以让大家只带不到三天的干粮就是想摸索出部队脱离后勤之后如何在山地丛林中生存并保持战斗力。我本想等训练结束后编一个这方面的小册子,现在看来这个工作要提前开始了!从明天开始,你和柱子就是老师,我们大家都是学生!你们要做的,就是教会大家在山里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活下来!比如说怎么寻找食物、水源,怎么避开危险,晚上在什么地方宿营,甚至怎么生火,怎么制造陷阱等等等等。”

  林水生终于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突然想到要是连长所说的那个小册子真的编好了,对全连乃至全团都有帮助,立刻说道:“连长,没说的!您相信俺和柱子,俺和柱子一定把俺们知道的都教会大家!”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吩咐大家好好休息。

  第二天天亮后,众人数了数昨晚打死的狼,足有四十一头!不由都是暗暗心惊!

  不过,这么多狼肉当然不能浪费,所以林水生在宿营地附近找到一条小溪后,众人一起动手,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将狼皮都剥了下来,狼肉则在溪水里洗净后切割成大块,再用现编的草绳串好和狼皮一起挂在高处准备风干。

  看着挂在高处的狼皮和狼肉,周卫国不由哭笑不得,自己虽然犯了错误,但好在队员们都没什么损失,所以这近两千斤的狼肉和四十一张狼皮现在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战利品!

  第三天,在每人带上十几斤狼肉后,特战队继续朝深山进发。

  一路上,林水生和柱子不断向众人传授着各种行走深山老林的经验,包括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怎么在山里辨认方向,怎么设置陷阱,哪些蛇虫有毒,如何避免被它们叮咬以及万一被叮咬后怎么处理等等,不一而足。

  周卫国将这些都一一记下,遇上一些特别的植物还采集几株作为标本以便今后编写小册子时绘图之用。

  就这样,特战队在山里很快就又过了六天,到了第九天,周卫国想起和李勇约定的对抗演习,才让林水生把大家带出了深山,回到最初的那个宿营地。

  第十天上午,周卫国将对抗演习的事情告诉了特战队员。

  虽然明知演习双方兵力对比是十七比一,队员们对于自己能赢得演习还是没有一点疑问,看来夜战狼群已经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

  队员们唯一关心的就是,演习地点在哪里?

  周卫国却是微笑着回答了两个字:“保密!”

  随后吩咐大家好好休息。

  队员们虽然都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按照周卫国的吩咐开始休息。

  凌晨一点,周卫国将所有队员都叫醒,低声命令道:“演习现在开始!全体跟我进入演习地点!”

  队员们都是一脸兴奋,憋了这么久,早就想找人练练了!

  赵杰忍不住问道:“连长,演习地点究竟在哪里啊?”

  周卫国微笑着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第十一天早晨,李勇带着周卫国留下的信封来到了村口打谷场,随后命令兼司号员的连部通讯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他要当着全连的面拆开信封,看看演习地点究竟在哪里,然后宣布演习正式开始!

  几分钟后,各班就开始全副武装从各自的驻地跑了出来,直奔向村口的打谷场。

  不到十分钟,各班就已列队完毕。

  李勇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皱起了眉,怎么今天的队列好像少了人?

  等各排报数后李勇才发现今天的确缺人了,而且一缺就是一个排!

  整个四排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李勇顿时火冒三丈,马上就要演习了,四排这是搞得什么鬼?

  又等了一会,四排还是没有一个人出现,李勇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群兔崽子,老周一不在就敢拉稀!”

  随后命令通讯员去看看四排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通讯员立刻飞奔向四排三个班的驻地。

  又过了好一会,非但四排没有出现,连通讯员竟然也没回来!

  李勇又等了一会,终于失去了耐心,大声对战士们说道:“算了,我们不等四排了!周连长在带连直属分队出去训练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他想带连直属分队和我们三连剩下的一百七十一个人——哦不,现在是一百三十个人了——搞一个对抗演习!演习时间就是今天,演习地点就在这个信封里!”

  说完,李勇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随后取出信封里的纸,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两个大字“阳村”。

  李勇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就变了。

  阳村?!

  这时,李勇身后的草垛突然被人掀开,紧接着,周卫国带着几名特战队员从草垛下出现,几步就冲到李勇身后。

  周卫国拍了拍李勇的肩膀,微笑道:“老李,按演习常规,你现在已经被我们俘虏了!怎么样,认输吧?”

  李勇不服气的说:“老周,你不讲规矩!哪有你这样演习的?”

  周卫国正色说:“老李,这可是对抗演习!意思就是跟真的打仗一样!你想想,打仗有什么规矩好讲?”

  李勇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问道:“你知道四排今天早晨为什么没来集合吗?”

  李勇立刻问道:“为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因为四排三个班都在今天凌晨被我们连直属分队摸进驻地捆了个结实,所以他们现在都没法参加早操!还有,你刚刚派出的通讯员肯定也被守在那儿的赵杰他们俘虏了!”

  李勇不由听得目瞪口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李,你想想,如果我们是鬼子,会发生什么事?”

  李勇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凌晨摸进来的不是特战队,而是鬼子,那三连也就完了!

  周卫国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们直属分队这么做是有点投机取巧,可你想过没有,我们能摸进来,凭什么鬼子就不能摸进来?就凭三连这样的警戒力量,迟早要出问题!”

  李勇点了点头,涩声说:“老周,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太大意了!”

  周卫国拍了拍李勇肩膀笑道:“看你愁的!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前几天我们在山里训练时打了一些狼,还有一千多斤狼肉和四十一张狼皮留在山里,回头叫柱子带四排去取回来。”

  李勇低声骂了一句:“不厚道!”

  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试刀(三)

  周卫国随后派出一名特战队员通知埋伏在四排三个班驻地的赵杰等人把“俘虏”的四排和连部通讯员都放了,并和他们一起到打谷场集合。

  不久,赵杰带着其他特战队员出现在了打谷场,紧随其后的是全副武装神色尴尬的四排战士和通讯员。

  等全连重新集合完毕,周卫国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这个对抗演习,结果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能说,我非常不满意!”

  四排战士的脸都红了,头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其他战士也是脸上无光,只有特战队员们还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

  周卫国扫视了一眼全体战士,大声说道:“你们要还都是男人,就给我抬起头来,挺起胸膛!”

  战士们都是一震,随后都抬头挺胸,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有些激动地说道:“古话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意思就是说,即使军队的主帅可以被杀死,人的意志也不能被改变!作为军人,你们可以牺牲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你们的肉体可以被炮火摧毁,但你们的精神,你们的意志,却应该永存不灭!因为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是堂堂的中国军人!军人是什么?它不止是一个神圣的称号!更加意味着比山还重的责任!大到这个国家,小到你们的村庄,你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都等着你们去保卫!”

  周卫国再次扫视了一遍全场,语气缓和了下来:“其实我也知道,今天的这个演习有些难为大家,因为我们连直属分队今天用的战术鬼子以前从来就没有用过!但是,鬼子以前没有用过这种战术并不表示他们以后就不会用!今天我只是给大家提个醒,这段时间我们打鬼子虽然打得很顺,但这是因为我们战术得当,又是以绝对优势兵力在对我们有利的地形上作战,并不是因为鬼子战斗力弱!相反,鬼子的战斗力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强!鬼子不是笨蛋,这种零敲碎打的招式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用多了就不灵了。今后鬼子一旦改变战术而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那倒霉的就轮到我们了!”

  听到这里,战士们都不由暗暗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今天虽然做得很不够,暴露出了问题,但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士兵,既然发现了问题,我相信你们就一定能够解决它!我们是什么部队?我们是铁的三连!是无敌的三连!是‘阳村英雄连’!我们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一时的挫折?大声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做到最好?”

  所有战士都大声吼道:“有!”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现在我宣布,对抗演习结束!四排现在出发,跟柱子进山把我们留在山里的狼肉和狼皮运回来,其他排继续训练!晚饭后所有班排长到连部开会。解散!”

  全连解散后,周卫国把赵杰叫到一边,吩咐他带特战队做一些简单的恢复性训练后就解散休息,毕竟在深山里待了十天队员们的身体多少都有些疲劳了。

  之后,周卫国拉上李勇,直奔连部。

  两人进了连部坐下后,周卫国便将这十天特战队在山里的经历一一告诉了李勇。

  虽然周卫国说得简单,但特战队夜战狼群的事情还是把李勇听得心惊肉跳。

  听到最后,周卫国编那个小册子的想法又让李勇大感兴趣。

  周卫国简单介绍了这个小册子将包含的内容后,说:“我想好了,这个小册子就叫作《山地丛林生存手册》。草稿我在山里写得也差不多了,晚饭之前我争取整理出来,晚上开会跟各班排长们好好讲讲。以后找个机会还要跟团长说说。”

  李勇一拍大腿,说:“你不说我还忘了,过两天团里要召开党代会,我要去一趟赵庄,你那个小册子我看可以再誊写一份,到时我带给团长看看。”

  周卫国愣了愣,说:“党代会?”

  李勇笑着说:“就是全团的党员代表大会啊!”

  李勇说完又迟疑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其他兄弟连队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是党员,所以他们都是连长和指导员一起参加会议。不过你不是共产党员,所以……”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李勇突然笑了,说:“老周,要不我介绍你入党吧?”

  周卫国一愣,说:“入党?我在中央军校的时候都没有入党呢!”

  李勇笑了,说:“我说的是共产党!不是国民党!”

  周卫国想了想,说:“一定要入吗?”

  李勇失笑道:“我们共产党又不是什么帮派山头,入党完全靠自愿!而且,没有一定觉悟,对党不忠诚的人,我们还不要呢!”

  周卫国应道:“哦!”

  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李勇一笑,说:“老周,你放心,你是不是党员一点都不影响我们合作打鬼子!”

  周卫国也展颜笑了:“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我们连下一步的作战。”

  李勇说:“哦?你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周卫国摆摆手,说:“点子说不上,我就是想,我们三连是全团的尖刀,特战队又是我们三连这把尖刀的刀刃!如今刀刃已经磨砺得够锋利了,宝刀既成,自然要开始试刀!”

  李勇说:“试刀?找谁试?”

  周卫国突然说道:“老李,你还记得我刚当排长时说过的话吗?我说,以弱胜强不是本事!以强胜弱才是本事!”

  李勇点了点头,说:“我记得,可阳村保卫战我们还是以弱胜强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那样和鬼子硬拼的仗并不是我希望打的!”

  李勇一愣,说:“什么?”

  周卫国苦笑道:“老李,不要奇怪!我当兵以后最不希望打的就是无准备之战,可我每次打的几乎都是无准备之战!但我又不得不打!为什么?只因为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当国家和百姓有了危险的时候,作为军人,我们别无选择!”

  李勇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们本就是人民的军队!只要百姓安宁,我们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过这样打仗我们实在太被动了!阳村保卫战虽说消灭了鬼子一个中队,但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大教训!今后这种仓促应战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我们一定要将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周卫国很快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只要骑风口据点还在,我们独立团就始终处于被动地位!鬼子有了骑风口这个前进基地和支撑点,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可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勇皱紧了眉头,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周卫国咬牙道:“我周卫国一定要报阳村这个仇!”

  李勇讶道:“鬼子那个中队不是都被我们消灭了吗?”

  周卫国恨恨地说:“可骑风口据点还在!只要骑风口据点没有被我们拔掉,鬼子就可以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偷袭!”

  李勇想了想,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说:“老周,说了这么多,你不会是想打骑风口据点吧?”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李勇的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老李,你认为我们独立团和根据地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李勇想也没想就说:“粮食和弹药。”

  周卫国说:“那就是了,你倒是说说看,打哪里能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李勇立刻说道:“骑风口!”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骑风口!”

  李勇沉吟着说:“我也觉得骑风口一定要打,不然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就被鬼子钉死了!可光凭我们三连怎么可能打下骑风口据点?”

  周卫国立刻说:“过两天你不是去赵庄开党代会吗?顺便把我们连的想法跟团长说说,想办法让团长派兄弟部队支援我们一下。”

  李勇笑道:“这个没问题。你就在连部好好整理你的那个《山地丛林生存手册》吧,我带部队训练去了!”

  周卫国嘿嘿笑了两声说:“老李,还是团长想得周到,让你当我的指导员!”

  李勇笑骂道:“当你的指导员有什么好?天天都要提心吊胆你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周卫国笑道:“你这话说的!我们玩的新花样越多,鬼子岂不是越倒霉?”

  李勇接口道:“别鬼子没倒霉,我自己先倒了霉!我还是赶紧走吧!”

  说完,几步出了连部。

  看着李勇的背影,周卫国嘴角露出了笑容,又出了会神,这才拿起笔开始整理在山里记下的笔记。

  当天下午,四排把特战队留在山里的一千来斤狼肉干和狼皮都运了回来。

  李勇没有打扰周卫国,吩咐战士们将狼肉干留下一半,其他的都送给阳村的村民,狼皮则送给村里的老人。

  晚饭前,周卫国终于将笔记整理成了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一共分八章,内容分别为:野外急救、宿营、水源和取火、食物获得、有毒植物和危险动物、应急武器和工具、方向识别、伪装(本文所述《山地丛林生存手册》内容防自1992年美军公众版《FIELD

  MANUAL:SURVIVAL》,有删改)。

  看着整理好的内容,周卫国满意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在小册子的封面郑重地写上了“山地丛林生存手册”八个大字。

  于是,中国军队有史以来第一部非正式的野外生存手册就诞生在了八路军虎头山根据地!

  晚饭后,各班排长都来到了连部。

  作为前任一排排长,现任的连直属分队队长,赵杰自然参加了会议。林水生和柱子也被周卫国叫到了连部。

  会上,周卫国将整理出的小册子内容向众人一一做了介绍。

  林水生和柱子虽然都说得上是野外生存专家,但听周卫国系统介绍了小册子的内容后也是暗暗佩服。小册子里的很多东西他们虽然都知道,但却没法像周卫国总结得那样条理清晰,简单明了,何况周卫国还加入了各种正规的急救方法,这正是仅凭经验疗伤的山里人所欠缺的。

  赵杰本就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现在听了小册子的内容,再回忆起这十天训练时的情景,更是受益匪浅。

  至于其他人,听了周卫国所说的各种野外生存技巧后,就更是赞叹不已了!这些班排长们倒有一大半是虎头山当地人,但就连他们都不知道,在山里生存竟然还有这么多窍门!不过这也难怪,他们虽说大多是山里人,可哪里会像林水生和柱子那样经常出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周卫国随后告诉所有人,除了野外急救这一章,这本小册子上绝大多数的内容都是由连直属分队队员林水生和柱子提供。

  众人立刻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向林水生和柱子,把两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最后,周卫国要求各班排长将生存手册的内容传达到每一个战士,并且必须在今后的训练作战中贯彻落实!

  两天以后的一大早,李勇就带着周卫国誊写的一份《山地丛林生存手册》和通讯员骑上上次阳村保卫战缴获的那两匹鬼子战马出发了。

  直到下午,李勇和通讯员才回到阳村。

  李勇刚进村口,一直等着的周卫国就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团里怎么说?”

  李勇迟疑了一会,说:“团长说你那个小册子编得很好,他要向全团推广你的经验。”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我是问打骑风口据点的事!”

  李勇想了想,说:“回连部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连部。

  都坐下后,李勇却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烟杆烟袋,装上烟丝点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见李勇这个样子,周卫国已猜到了几分,一把抢过李勇的烟杆,说:“团里是不是不同意打骑风口?”

  李勇叹了口气,说:“团里大多数干部都认为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放手发展自己。骑风口据点深沟高垒,防守严密,鬼子火力又猛,不适合强攻,所以……”

  周卫国眉头紧锁,一拳砸在桌上,说:“谁说要强攻骑风口了?这帮家伙,打仗就不会花点脑子,就知道拼命往上冲!自己不会打仗还……”

  李勇立刻打断了周卫国的话:“老周,请注意你的言辞!”

  周卫国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很过分,所以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周卫国突然平静地说:“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团里不给我们支援我们就自己打骑风口!”

  李勇大吃一惊,站了起来说:“老周,你是不是疯了?自从阳村保卫战后,鬼子在骑风口据点驻扎的部队已经增加到鬼子和伪军各两个中队,足有七八百兵力,你怎么打?”

  周卫国笑笑,说:“老李,你先别急,坐下再说!”

  说完,递过了烟杆。

  李勇接过烟杆,重新点着,狠狠吸了几口。

  周卫国微笑道:“你问我怎么打?很简单,引蛇出洞!骑风口据点深沟高垒不假,鬼子火力猛也不假,可那是指鬼子和二鬼子都待在据点里!要是把鬼子都引出了据点,让他们进了山,那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李勇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说:“鬼子怎么会这么容易离开骑风口呢?”

  周卫国笑道:“老李,你这问题才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你忘了,我们连可还有别人没有的部队!”

  李勇说:“你是说你的特战队?”

  周卫国微笑不语。

  李勇想了想,突然一拳砸在桌上,说:“干了!妈的,老子早就瞧着骑风口的鬼子不顺眼了!”

  周卫国看了眼桌子,叹道:“老李,你真是败家子!这桌子迟早有一天要被你给折腾散架!”

  李勇笑道:“老周,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这桌子你砸得多还是我砸得多你我心里可都是有数的!”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大不了等打下骑风口我们换一张结实点的桌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李勇渐渐敛住笑容,说:“老周,打骑风口我听你的,可不管怎么说,我们一个连的兵力还是不足啊?万一……”

  周卫国微笑道:“这个我自然有办法!”

  随后大声叫道:“通讯员!”

  通讯员闻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周卫国命令道:“把炊事班长给我叫来。”

  通讯员应了一声,跑出了院子。

  李勇奇道:“老周,你叫炊事班长来干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们连不是还剩那么多狼肉吗?我周卫国明天要请客吃饭!”

  李勇一愣,说:“请客吃饭?请谁?”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独立团一营二连连长陈永贵,双溪乡抗日农民军队长鲁震明!”

  李勇眼前一亮,说:“老周,你是要……”

  周卫国嘴里迸出两个字:“借兵!”

  试刀(四)

  第二天上午,接到邀请的鲁震明来到了阳村。

  阳村鲁震明来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在村口和几个战士打过招呼后便直奔三连连部。

  鲁震明推开连部的门时,周卫国正好和李勇、赵杰商量完将特战队的一些训练方法推广到全连的事。

  见鲁震明是一个人来的,周卫国随口问道:“震明,怎么就你一个人?小三、狗剩他们怎么没来?”

  鲁震明憨憨地一笑,说:“那帮兔崽子听说您请吃饭,都嚷着要来,被俺一个个都骂回去了!俺说了,这是周连长请客,谁也不准给周连长添麻烦!”

  周卫国笑道:“你也太瞧不起我周卫国了吧?我虽然穷,这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鲁震明急了,说:“周连长,俺可没这意思!俺是觉得,俺们欠您的实在太多,不该再让您破费了!不说别的,就凭您送给俺们农民军那么多的武器,俺们就没脸白吃您这顿饭!”

  周卫国微笑道:“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其实这顿饭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我带部队进山训练时打了几头狼,晒了点狼肉干,所以就想请几个朋友吃吃肉,喝喝酒罢了。”

  鲁震明立刻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两个坛子放在了桌上,说:“您瞧,您要不说我还忘了!这是俺叔公送您的两坛酒。”

  看周卫国对这两坛酒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鲁震明加重了语气:“俺叔公可是整个虎头山造酒的这个!”

  说着竖起了拇指,又继续说道:“叔公说,这两坛酒是在他二十岁上造的。叔公现在整六十,算起来这两坛酒也就有四十年陈了!这酒造好后叔公就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听俺说您请吃饭,叔公特地叫俺带来送给您的!不为别的,就为您也是这个!”

  说完,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周卫国立刻正色说:“谢谢叔公送的酒!不过这份情我周卫国怕是承受不起!”

  鲁震明脸一沉,说:“周连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您要是承受不起,俺看虎头山也没谁能承受得起!别看俺们都是粗人,可俺们心里都明白着呢!您去打听打听,虎头山谁不知道阳村英雄连?谁不知道阳村英雄连的周卫国连长?要不是陈乡长说俺们双溪乡抗日农民军也是八路军,俺早就带那帮兔崽子投奔您的三连来了!您和三连的弟兄个个都是好汉子!对您,对三连,俺们没别的好说,就一个字,服!”

  李勇在边上笑道:“鲁震明,说了这么多,我问你一句,如果周连长有事求你帮忙你帮不帮?”

  鲁震明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帮!俺也不用周连长求,只要周连长吩咐下来,就是让俺上刀山下火海,俺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周卫国笑道:“我要是真叫你上刀山下火海,那就是我犯迷糊了,你就该给我两个耳光,把我给打醒!”

  鲁震明和李勇、赵杰都笑了。

  鲁震明笑着说:“周连长这话说得实在!俺们都知道,跟着周连长打鬼子,缴获多,伤亡小,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好一个只赚不赔!是谁把我要说的话给抢了?”

  随着话声,连部的门被推开,一营二连连长陈永贵走了进来。

  周卫国立刻笑道:“老陈,你来得好早啊!”

  转身向鲁震明介绍道:“这是我们一营二连陈永贵连长。”

  又对陈永贵说道:“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双溪乡抗日农民军队长鲁震明!”

  陈永贵微笑着和鲁震明握了握手,又寒暄了几句,随后指着周卫国说:“老周,我刚进门时你说的什么话?”

  周卫国假装不明白,说:“我说什么啦?”

  陈永贵说:“别装傻了!你的话里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想吃你的白食都想疯了,所以一得到消息就巴巴地赶过来?”

  李勇笑道:“陈连长,我们说谁也不敢说您想吃白食啊!”

  李勇现在虽然是三连指导员,也是连级干部,至少从名义上和陈永贵是平级,而且二连只是个满员的普通连,三连还是加强连,算起来李勇这个指导员比陈永贵那个连长管的人还要多。但陈永贵是老兵,民国十七年就参加了红军,长征时李勇还是新兵他就已经是红军的连长了,所以李勇可不敢像周卫国那样直呼陈永贵“老陈”。

  不过周卫国本来年纪就比李勇大,当兵也比李勇早,而且他的学识和带兵打仗的能力又是陈永贵欣赏的,所以他和陈永贵互相“老陈”、“老周”叫得有来有去李勇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陈永贵微笑道:“小李,你嘴上说‘不敢说’,心里恐怕未必这么想吧?”

  李勇苦笑,不再说话。

  陈永贵又说道:“你不说话的意思,是不是就承认我没有猜错?”

  周卫国笑道:“老陈,你这嘴巴够毒的!欺负我的指导员资格没你老是吧?我可告诉你,有本事就到战场上和鬼子真刀真枪的干!不要光在这耍嘴皮子!”

  陈永贵一拍大腿,说:“就是啊!说了半天,你老周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鲁震明却是听得满头雾水。

  看到鲁震明的表情,陈永贵一笑,转身对他说道:“鲁队长,你怕是还不了解我们老周吧?他这人可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

  鲁震明连连点头,说:“这个俺知道啊!”

  陈永贵失笑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鲁震明说:“跟着周连长打鬼子只赚不赔啊!”

  陈永贵微笑道:“那说的是老周,老周只赚不赔,那总归有人要赔吧?”

  李勇接口道:“陈连长,您放心,赔的肯定不会是您的二连和鲁队长的抗日农民军!”

  陈永贵嘿嘿笑道:“总算被我套出实话了吧?我就说嘛,老周的饭哪有那么好吃的!原来是看上我的二连和人家鲁队长的抗日农民军了!这饭吃过,八成就有鬼子要倒霉了罢?”

  周卫国笑道:“老陈,既然实情你都知道了,那就是说这个饭你吃不吃都没关系喽?午饭我可就不给你准备了!”

  陈永贵立刻说:“那怎么行?我大老远的从一线天过来,走了十几里山路,你就好意思连狼肉都不让我尝上一口?”

  周卫国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请你吃的是狼肉?”

  陈永贵故作神秘地说:“你不知道我是活诸葛吗?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周卫国“哦”的一声,说:“老陈料事如神,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

  陈永贵笑道:“过奖过奖!不过现在自称活诸葛的实在多了一些!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周卫国正色说:“此葛亮之所以为诸(猪)也!”

  赵杰“噗哧”一声笑了。

  陈永贵一愣,随即大笑,说:“有意思!有意思!”

  李勇想了想,也跟着笑了。

  鲁震明摸了摸脑袋,却不明白三人笑什么。

  周卫国一笑,对鲁震明说道:“震明,我给你解释解释。我刚刚说的这几句话有个典故。说的是清朝的湘军名帅左宗棠。左宗棠为人多才,性格又直,所以不免有些狂傲,常常自比诸葛亮。他当陕甘总督时,有个叫林寿图的福建人也在陕西做官,当的是陕西布政使,也就是藩司了。林寿图的性格也很直爽,所以两人常常在一起喝酒谈天。有一天,前方传来捷报,左宗棠看过捷报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他是在夸自己神机妙算,就像诸葛亮一样!过了没多久,左宗棠突发感慨,说世上自称诸葛亮的人太多。林寿图也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此葛亮之所以为诸也!’林寿图是看不惯左宗棠的自大,所以反用他的话来讽刺他!不过,诸葛亮的‘诸’和杀猪的‘猪’刚好同音,左宗棠认为林寿图是在侮辱他,所以不久就向皇帝告了林寿图的黑状。”

  鲁震明点点头,却没有笑,而是皱眉说:“这个左宗棠不地道!”

  周卫国一愣,他倒没料到鲁震明会这么想,所以立刻正色说:“左公虽然为人狂傲,在这件事上也不免太小家子气。但他后来以六十五岁高龄抬棺西征,收复新疆的事迹却实在令人敬仰!”

  鲁震明这才眉头舒展,竖起拇指,说:“这才是好汉子!”

  众人都止住笑,连连点头。

  周卫国一笑,说:“扯远了。其实这次我请你们来吃饭是有事要和你们商量,一会儿我们喝酒吃狼肉时再细谈!”

  陈永贵立刻接口道:“等等,老周,你要不把话先说明白,这狼肉我吃得不踏实!”

  周卫国手一摊,说:“其实很简单,今天我把你们叫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打一拨鬼子!”

  陈永贵皱了皱眉,说:“老周,你哪次打鬼子需要这么多人同时上了?我看这回不简单!我老陈也不做赔本买卖,我这回要三挺歪把子,一千发子弹!”

  周卫国微笑道:“仗打完,我给你六挺歪把子,再加六十支三八大盖,五千发子弹!”

  陈永贵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大方?不行,我得问问清楚,你究竟要打哪拨鬼子?”

  周卫国一字一句道:“骑风口!”

  陈永贵倒吸一口冷气,随后指着周卫国说:“老周,你疯了?!前几天团里开会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宜攻打骑风口据点!说实话,我也想把骑风口打下来,可骑风口据点工事坚固,鬼子的兵力弹药又充足,目前我们独立团虽然兵员齐整,但部队都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攻坚训练,攻坚能力普遍不足,又缺乏炮火支援,贸然强攻骑风口肯定是赔本买卖!再说,骑风口据点离涞阳县城只有五十里地,中间基本是平原地形,一旦打起来用不着两个钟头涞阳的大队鬼子就能赶来增援,如果再加上太丰、清源的鬼子,恐怕我们独立团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周卫国笑了,说:“老陈,我纠正一下,如果我们独立团强攻骑风口据点,结果远远不会是栽一个跟头这么简单,很可能就要全军覆没了!”

  陈永贵皱了皱眉,说:“那你怎么还说要打骑风口?”

  鲁震明也皱紧眉头说:“周连长,您要是觉得可以打骑风口,俺们双溪乡抗日农民军自然是没二话,可骑风口据点……”

  说到这里,鲁震明就不再说了,但光从他脸上显露出的担忧神色就知道,他对打骑风口据点也是没什么信心!

  周卫国淡淡地说:“打骑风口并不代表强攻骑风口!如果要靠强攻才能打下骑风口据点,那就不是我周卫国了!”

  陈永贵想了想,说:“那你得告诉我,骑风口的鬼子你准备怎么打?”

  周卫国敛住笑容,说:“引蛇出洞!”

  陈永贵想了想,点头说:“这倒是个好方法,不过就怕鬼子不上当!还有,骑风口毕竟有两个中队鬼子和两个中队二鬼子,就算我们两个连加上鲁队长的抗日农民军,兵力恐怕也不到人家的一半,这仗该怎么打?”

  周卫国微笑道:“第一,你认为骑风口的鬼子会倾巢出动吗?第二,在虎头山这种山地地形,你认为一次能展开多少部队?”

  陈永贵眼前一亮,说:“老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鬼子一点点引出来再一口一口地全部吃掉!”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我是有这个想法。总的说来,我是想把鬼子引出骑风口,然后诱使鬼子进入我们选定的战场,最后以我们的方式和鬼子作战,全歼来犯的鬼子!不过鬼子是不是按我想的去做就难说了!”

  陈永贵点了点头,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周卫国说:“这也正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次诱敌行动我需要有足够的纵深和一定的机动兵力!骑风口附近的村庄只有阳村和你们二连驻扎的斜塘村,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希望这两个村庄的群众都能全部转移,而且每个村都要坚壁清野!家畜牲口全带走,粮食要是不能全带走也埋起来,水井全填死!我要让方圆二十里地都成为战场!”

  鲁震明突然插嘴说:“周连长,那我们的抗日农民军呢?”

  周卫国一笑,说:“我需要你们搬战利品!”

  众人都是听得目瞪口呆。

  周卫国正色说:“其实我需要你们农民军做两件事。第一,我希望你回去后跟你们陈乡长商量商量,在战斗开始之前,让斜塘村和阳村的群众都转移到你们上洞村去!”

  鲁震明一愣,说:“周连长,您和俺们陈乡长不是校友吗?怎么还要我去和她商量?”

  周卫国沉吟道:“嗯,这个,一来一去不是还要耽误时间吗?时间紧迫,战机稍纵即逝……”

  其实周卫国是实在不好意思去见陈怡!

  鲁震明点头说:“哦!俺明白了,回去俺就跟陈乡长商量!陈乡长肯定会同意的!”

  周卫国不由苦笑,鲁震明的特点就是能将一切复杂的问题在头脑中简单化!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我需要你们农民军通风报信!我刚刚也说了,一旦打起来,这方圆二十里都是战场,我们不比鬼子,有无线电台,我们报信只有两条腿和一张嘴。到时候,我需要你们农民军队员按照一定间隔分散到山里的各个地方,鬼子一有风吹草动,你们就要立刻把消息层层汇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所有参战部队通报敌情!我也不是说瞎话,这回仗要是打好了,战利品真是有得你们搬!”

  鲁震明一脸的兴奋,连连点头说:“没问题!俺们别的不敢说,这个跑腿报信的活肯定能干好!”

  周卫国赞许地报以微笑。其实有些话他也不好说出口,他之所以不让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直接参战主要就是考虑到他们虽然武器装备还不错,但训练比起正规八路军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而这回和鬼子打他需要的就是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的精干部队。看来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指导指导鲁震明的农民军训练,要不然,上洞村的安全还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陈永贵在仔细考虑了一会后说:“老周,那你需要我们二连具体怎么配合?”

  周卫国想了想,说:“鬼子从骑风口进虎头山不外乎走一线天和经过我们阳村,巧的是,鬼子在这两个地方都吃过亏!”

  众人想起一线天战斗,都是微笑颔首,但再想到阳村保卫战,神色却又黯然。

  周卫国继续说道:“一线天地形险要,这没错,但过了一线天再往北,路就好走多了,再有二十里路就是团部所在的赵庄。一旦让鬼子过了一线天,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不能让鬼子走一线天!你们二连的任务就是负责一线天的警戒!”

  陈永贵一愣,说:“老周,你的意思是要让鬼子走阳村?”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自从里垄村被鬼子屠村后,我们阳村就变成离骑风口最近的村庄了!表面上看,从骑风口到我们阳村的路比一线天要好走。但阳村的周围都是深山老林,只要群众全部转移,我们三连就可以放手和鬼子周旋,阳村周围方圆十几里的山地,处处都是鬼子的坟墓!”

  陈永贵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好!老子豁出去了!有肉不吃,不是好汉!”

  炊事班长的声音在屋外适时响起:“开饭了!”

  试刀(五)

  骑风口。

  特战队在周卫国的带领下已经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潜伏了快三个小时!

  由于严格执行周卫国轮流休息的命令,所以队员们都保持着足够的精力。

  赵杰再次看了眼边上的周卫国,又收回了目光。

  周卫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后微笑着低声说:“赵杰,我看你这样已经很多次了,要是有问题现在就问吧。”

  赵杰尴尬地一笑,说:“连长,出发时您对我们说这次对付的是骑风口的鬼子巡逻队,可连续过去了六拨巡逻队,您怎么都没让我们动手?”

  周卫国微笑道:“我们要对付的是鬼子巡逻队,可前面几拨都是伪军啊!”

  赵杰接口道:“第一拨巡逻队的九个人不都是鬼子吗!”

  周卫国一笑,说:“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鬼子巡逻队巡逻的间隔时间是半个小时!再说,我原本以为鬼子和伪军要么是合在一起,要么是轮流巡逻的,哪想到接下来连着五拨巡逻队都是伪军?看来,这里面也是大有文章的!”

  赵杰想了想,说:“连长,这能有什么文章?”

  周卫国正色说:“这至少表明两件事:第一,鬼子和伪军互相之间没有达到完全信任,所以他们没有合在一起巡逻;第二,鬼子对伪军明显带有歧视,所以带有危险性的巡逻任务大部分都由伪军承担!”

  赵杰笑道:“看来汉奸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卫国一笑,说:“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了!连骑风口这么重要的据点都存在这个问题,可见鬼子和伪军的关系实在不像他们吹的那么好!这也有利于我们将来分化瓦解甚至团结大部分的伪军!”

  赵杰难以置信地说:“团结二鬼子?他们可都是汉奸啊?!”

  周卫国正色说:“抗战开始甚至在抗战开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确有不少中国人或出于崇拜日本,或受日本人的威逼利诱,或为了一己私利,或对抗战胜利失去信心而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投向小日本,这些人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败类,所以我们把他们叫作汉奸!”

  赵杰恨恨地说:“我最恨汉奸了!这些连祖宗都忘记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中国人!”

  周卫国叹道:“汉奸!难道人生来都愿意背叛自己的国家民族?其实产生汉奸的原因很多,也不能一概而论!鸦片战争以后,除了一个‘战胜而谈败’的中法战争,我们中国就没赢得过一次对外战争!这大大地打击了我们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部分人也就有了从恐外,到崇外进而媚外的心理变化!明治维新后,日本迅速崛起,这使得一些中国人对日本大为佩服,尤其在日本留过学的人,对日本特别容易产生亲切感和崇拜感,这些人很容易就被鬼子利用,成为汉奸!民国成立以后,内战不休,内战打得久了,什么国家民族的观念也都淡了,在这种环境下,出现汉奸也就不奇怪了!正如孟子所说:‘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

  赵杰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周卫国继续说道:“抗战之初,战局不利,有些人对抗战胜利失去了信心,干脆就投降了日本人,当了汉奸!而长期以来内乱不止、吏治腐败,导致民不聊生,老百姓对政府失去信心,汉奸思想自然大行其道!其实,伪军里面有很多都是穷苦人,他们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会管当不当亡国奴呢?这些人当二鬼子汉奸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只是为了争取一个生存的机会!你说他们真的是卖国求荣?只怕未必!”

  赵杰皱眉说:“连长,您同情汉奸?”

  周卫国摇头说:“我不是同情汉奸,只是就事论事!其实汉奸本身就有铁杆汉奸和一般汉奸之分。对于甘当日本人走狗,出卖国家利益,残害自己同胞的铁杆汉奸,我们自然要毫不手软,杀之而后快!可对于一般的汉奸,像那些普通的伪军士兵,还是应该尽量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你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吗?评判一个人的功过,不能只看一时,要看一世。”

  赵杰点了点头,说:“我记得!您还举了李将军的例子。”

  周卫国颔首说:“今天我再给你举个例子。有一个国军将领,当年的长城抗战时,这个人手下的一个旅在喜峰口大败日军!但是,‘七七事变’之后,北平被日本人占领,这个国军将领竟然当了北平市市长、冀察政务委员会代理委员长还有冀察绥靖公署主任!所谓的冀察政务委员会,虽名义上归属于南京政府,但人人都知道它其实就是日本人支持的一个自治机构,目的就是要将河北、察哈尔两省从我们中国分裂出去!你说,那个国军将领算不算汉奸?”

  赵杰立刻说道:“这样的人,当然是汉奸了!”

  周卫国缓缓说道:“可是,同样是这个人,在今年的徐州会战中,星夜增援守卫临沂的庞炳勋部,重创日寇,并收复蒙阴、苔县。之后,又力抗日寇援兵,保证了台儿庄我军取得大捷!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是汉奸吗?”

  赵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是!不知这位将军是谁?”

  周卫国缓缓道:“他就是曾任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的张自忠将军!”

  赵杰顿时目瞪口呆,台儿庄大捷全国皆知,张自忠将军的威名更是无人不晓,他怎么可能会在日本人扶植的伪政权里当过官?

  周卫国叹道:“当年骂张将军为汉奸的人何其之多啊?可张将军从来就没有为自己辩白过!他只是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无愧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赵杰想了想,说:“张将军是为了国家忍辱负重,那些二鬼子可没有这份心思!”

  周卫国说:“不错!那些伪军士兵肯定做不到像张将军这样为了国家利益,置自身得失荣辱于不顾!但是,他们从骨子里流的还是中国人的血!他们现在不明白不要紧,我们可以教他们明白!一方面,我们要狠狠地打击鬼子,给这些伪军震慑,让他们明白,就连他们的主子小鬼子我们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他们这些狗腿子!另一方面,我们又要对伪军网开一面,让他们明白,同是中国人,我们可以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但是,我们对伪军的网开一面也是有限度的,如果这些伪军不知悔改,仍然死心塌地跟着鬼子,那我们就坚决彻底地消灭他们!鬼子我们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二鬼子?”

  赵杰心里豁然开朗,连连点头,说:“连长,我明白了!对鬼子我们要以打为主,而打就要把他们打痛!对二鬼子,我们则要以拉为主,以次来消弱鬼子的力量,同时也避免我们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赵杰,你能用心去想我说的话我很高兴!”

  赵杰想起自己刚开始时责问的语气,不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过了一会,赵杰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连长,出发时您让我们每人带上一个削尖的竹筒和一支筷子是做什么用的?”

  周卫国一笑,说:“到时你就明白了!”

  这时,边上的刘三低声说道:“连长,水生给俺们发信号了!”

  周卫国转头向三十米外的路口看去,只见隐蔽在那里的林水生正向这边打着手语。林水生先打出一个“9”的手语,又扭头将手掌在颈后平肩处比划了一下。周卫国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有9个鬼子过来了,于是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又左手握拳伸出,右手成掌,盖在左拳上,示意林水生低姿掩护。林水生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立刻取出弩上好箭,将身子伏底。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战队员们都很有悟性,像表示“鬼子”、“二鬼子”、“低姿掩护”等意思的手语都是他们后来根据学过的战斗手语自己发明的。

  随后,周卫国伸出食指,轻轻在自己脖子上滑过,向边上和路对面的队员们做出了用刀解决的手语。

  队员们都悄悄拔出了短刀,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不一会,鬼子巡逻队转过了路口,果然是九个鬼子。

  由于骑风口靠近虎头山根据地,这些鬼子虽然呈巡逻时的一路纵队,但相互之间却都保持着约五米的距离。只是由于周卫国的有意为之,骑风口据点的巡逻队从来就没有遭到过袭击,这些鬼子的警惕心也就多少有些松懈了。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周卫国早根据第一支鬼子巡逻队经过后的队形重新调整了特战队员们潜伏的位置,所以此刻,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眼看鬼子巡逻队已经进入了特战队的埋伏圈,周卫国立刻手一挥,做出了攻击的手势,随后一跃而起,几步就冲到自己的目标后面,看也不看身后的鬼子,迅速将短刀刺入了目标的肝脏,那鬼子挣扎了一会,就软软地倒下去了;几乎同时,其他特战队员也对各自的目标发动了攻击。

  不到十秒钟,这九个鬼子就在做出接敌的反应之前被特战队干净利落地干掉!

  队员们谁都没有说话,收起短刀后迅速捡起鬼子的武器,又动作娴熟地解下鬼子身上的弹药和各种装具,简单披挂在自己身上,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周卫国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从身上拿出准备好的竹筒和筷子,走到自己消灭的那个鬼子尸体面前,蹲下,用刀在尸体的心脏部位扎了一个大口子。血很快就从伤口流了出来,周卫国一边用竹筒接着流出的血,一边不断用筷子搅动竹筒里的血(这个作法叫做脱纤维,用以去除血液中的纤维蛋白,去除纤维蛋白后,血液将不再凝固)。

  队员们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

  赵杰忍不住问道:“连长,您这是干什么?”

  周卫国笑笑,说:“我这是借鬼子的血用用。回头我们撤退时把血撒在地上,显得我们有人受了重伤。你说鬼子指挥官要是看到他们的巡逻队被人杀死又猜测袭击的人中有人受了重伤,他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追踪机会?”

  赵杰恍然大悟,但马上又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用鸡血、猪血而非要用鬼子的血?”

  周卫国微笑道:“鸡和猪是多好的家禽家畜啊?怎么能随便就杀了呢?”

  一听这话,队员们都乐了,原来在连长心目中,鬼子的命还不如一只鸡和一头猪!

  赵杰想了想,最后问道:“连长,放出来的血为什么还要用筷子搅拌呢?”

  周卫国笑道:“这是为了不让血液凝固,要是血凝了,我们的花招怎么玩得出来?”

  队员们都笑了,立刻都拿出携带的竹筒和筷子,开始学着周卫国的做法在鬼子的心脏上刺洞放血。

  当鬼子尸体心脏不再流血后,周卫国又用短刀将那个鬼子的致命伤口割大,还在尸体其他地方胡乱捅了十几刀。

  这回特战队员们就都傻眼了。

  连长就算再恨小鬼子好像也用不着这么做吧?

  周卫国看着战士们的表情,笑了,说:“还愣在那干什么?把每具尸体都这样处理,别让人看出来这是杀人高手干的!”

  赵杰立刻就明白了,微笑着低声说:“连长这叫示敌以弱!让鬼子看不起我们这些袭击者,这样鬼子才会追击啊!”

  说完拔出短刀在自己杀死的那个鬼子身上照样办理。

  其他队员也醒悟过来,拔出短刀在各自的目标身上胡乱捅着;钟祥更夸张,干脆将短刀翻转,用刀背上的锯齿在鬼子尸体上来回锯着;有个队员在鬼子尸体上捅了几刀后,还从路边找了块大石头,在尸体上又砸了几下。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吩咐队员们再想想有没别的花样可以掩盖这些鬼子真正的致命伤?

  队员们立刻动起了脑筋,柱子把一支箭射入了鬼子尸体;刘三则发挥自己的专长,现编了条绳子,打了个套马圈结,套在他那具鬼子尸体的脖子上再收紧,做成那鬼子被绳子套紧窒息的样子;有个队员则在路边找了根粗树枝,做成棍子,往鬼子尸体上狠狠抽了十几下;还有队员将细土撒入鬼子尸体的眼睛……

  看着地上伪装成被五花八门方法打死的鬼子,周卫国笑了,这下鬼子就算想破头也找不到他们的真正致命伤了!

  随后,周卫国又吩咐队员们将路上的足迹和各自潜伏的地方搞乱,再每人弄出五六个躲藏人的位置。队员们都是微笑着一一照办。

  这一切做完后,周卫国向负责警戒的林水生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林水生立刻矮身跑了过来。

  等林水生归队后,周卫国又吩咐几名队员取下步枪,上膛后各朝两边灌木丛开一枪。

  队员们立刻照办,很快,几声略有些沉闷的枪声响起。

  周卫国微笑着将一竹筒血撒在鬼子尸体边上——要不然鬼子流的血未免显得少了些——随后一挥手,低声命令道:“撤!”

  带着特战队迅速撤退,边撤边把竹筒中鬼子的血分批撒在撤退的路上。

  当看到九具死状极惨的鬼子尸体时,岗崎愤怒了!

  虽说最近一段时间虎头山周围很多据点的巡逻队都遭到了很有可能是虎头山八路军的不明武装袭击,每次都是全军覆没!但骑风口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袭击事件!这曾经让岗崎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骑风口据点的重要性岗崎自然明白,平时,这里是阻止虎头山支那军队进犯的第一道门户;必要时,又可以成为进攻虎头山的前进基地和战场的有力支撑点。而对于骑风口据点的防御他也很有自信。在他看来,骑风口据点简直就是一个战斗堡垒!不但有足够的兵力,还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储备,甚至连水源都不缺!就凭训练糟糕装备简陋的共产党八路军那样业余的军人想要打下工事坚固、火力配系完善、弹药充足的骑风口据点简直就是做梦!所以岗崎一直认为骑风口据点的巡逻队没有遭到袭击是因为自己手中强大的实力!

  可如今,在重兵防守的骑风口据点附近,就在他岗崎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整整一支巡逻队九名忠勇的帝国军人被残忍地杀害了!

  岗崎铁青着脸,等着军医官检查战殁者的尸体并勘查现场,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定:“一定要让无耻的袭击者用血来偿还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不久,军医官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这个结果简直要令岗崎发狂,因为军医官的检查结果表明,这些忠勇的帝国军人全部死于“至少五六十人使用包括匕首、锯子、棍棒、绳索、石块、弓箭、沙石等各种武器围攻后导致的失血过多”!

  试刀(六)

  愤怒的岗崎立刻下了结论:这一定是可恶的支那村民们干的!这从他们袭击时虽然使用了五花八门的武器,却没有使用枪支就可以看出来!还有,眼前这九位帝国勇士的尸体都是惨不忍睹,正说明这群袭击者极其没有杀人的经验!

  从路两旁灌木丛中凌乱的痕迹来看,这“五六十名”袭击者显然是先潜伏在路边的灌木丛中,等巡逻队接近了才突然发动的袭击。而巡逻队虽然遭遇突然袭击,最终全部为天皇尽了忠,但他们却尽力发动了反击,而且成功地开枪示警。

  想到这里,岗崎的眼睛湿润了!

  这是一群多么恪尽职守的帝国军人啊!

  突然,岗崎看见了地上渐去渐远的血迹,立刻冷静了下来,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摊血迹前,蹲了下来,伸出右手拇、食、中三个手指,轻轻撮起一些带血的碎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对于杀人无数的岗崎来说,分辨人和动物的血实在容易不过,所以岗崎立刻判断出——这是人血!

  岗崎一边用手指轻轻搓动指间的碎土,一边沉思,待碎土都掉落地上,岗崎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从这些离开现场的血迹来看,袭击者中肯定有人受了重伤!这么说来,巡逻队不但成功地开枪示警,还造成了袭击者一定的伤亡!

  岗崎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这是一群多么出色的帝国军人啊!

  可是,如此出色的帝国军人竟然死于卑鄙无耻的支那村民之手!

  岗崎立刻起身,冷冷地向跟在边上的一个鬼子小队长说道:“从枪声响起到我们赶到这里不过十分钟!这些袭击者一定跑不远。而且,他们中一定有人受了重伤,所以才留下了这些血迹。松下,你现在立刻带领你的小队,顺着这些血迹追击这群无耻的支那人!一个也不要留!这是命令!我要让这些无耻的袭击者付出血的代价!”

  松下立刻双腿一并,大声说道:“嗨依!”

  随即召集自己的小队,准备出发。

  这时,边上的一个伪军中队长将头凑到岗崎面前,谄媚地说:“太君,我们也愿为您效劳!”

  这伪军中队长名叫吴有财,原本是国军的一个连长。鬼子刚到涞阳不久,他就率部投降。虽然当时很多士兵因为不愿当汉奸都偷跑了,以至于他投降鬼子时,自己那个连几乎就是个空架子!但鬼子对他这样“主动接受皇化”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欣赏的,所以给他补充了一些强拉来的壮丁后,让他当了个中队长。

  吴有财得蒙皇军如此赏识,自然是感激涕零,时刻心思粉身以报。在自己和拜把兄弟刘二麻子的两个中队配属藤本中队驻扎骑风口据点后,尤其在藤本对他和刘二麻子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友好之后,吴有财就更有了千里马遇上伯乐的感觉!

  可惜,藤本那个伯乐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刚当了骑风口据点的土皇上没多久,就和他的那个中队莫名其妙地被八路给干掉了!

  新上任的骑风口据点指挥官岗崎军衔和军阶比原来的藤本都要高,是个少佐大队长,指挥的部队除了他吴有财和刘二麻子的两个中队,还有更多的皇军,——和周卫国了解的情况不一样的是,由于骑风口地位的重要,再加上经历过上次藤本中队的意外后,鬼子在骑风口的驻军不是简单的两个中队鬼子和两个中队伪军相加,而是一个完整的混编大队!包括四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六挺重机枪)和一个大队炮小队(270mm步兵炮)!——但岗崎对待他和刘二麻子,却明显没有前任的藤本友好,所以吴有财一直就在琢磨着怎么和这位新上司搞好关系。如今为皇军分忧的机会就在眼前,吴有财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吴有财满怀期待地看着岗崎,等着他赞扬的话,刘二麻子则站在一边看着吴有财,心里酸溜溜的,大为后悔没有抢先说出这种大表忠心的话。

  谁知岗崎听了吴有财的话后,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狠狠地给了他两个耳光后,大骂道:“八嘎!”

  吴有财愣住了,难道自己自告奋勇为皇军分忧也有错?刘二麻子则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幸灾乐祸地偷偷笑了。

  这时,就听岗崎用中文骂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难道皇军肃清一些无耻的袭击者还要依靠你们这些人的帮助?你是不是看到死了九个皇军,就想看皇军的笑话?”

  吴有财这才明白自己的马屁竟是拍到马腿上了,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额头上也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连汗也不敢擦就赶紧连连鞠躬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绝没有看太君笑话的意思,小的是想为太君分忧,为死去的太君报仇啊!太君明鉴!太君明鉴啊!”

  岗崎看着满头大汗的吴有财,皱了皱眉,又想了想,才说道:“好了,吴队长不必自责,是我错怪你了。”

  吴有财立刻泪如雨下,呜咽着说:“太君!太君您真是目光如炬啊!太君对小的恩重如山,恩同再造!太君如此信任小的,小的一定为太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一边的刘二麻子看到自己的把兄弟如此炉火纯青的表演,心中自不免大生敬佩之意!

  岗崎厌恶地看了吴有财一眼,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忠心!不过,这件事不需要你们帮忙!我们自己能解决!”

  吴有财立刻点头哈腰道:“太君英明!太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这话虽然是好话,但此刻听在岗崎耳中,却又显得如此刺耳!

  岗崎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劣等民族中的劣等人!”

  转过身去,不再理吴有财,而是温言对松下说道:“松下君,拜托了!”

  松下立刻双腿一并,向岗崎敬了个军礼,说:“请少佐阁下放心!卑职定将那些可恶的袭击者全部杀光!以慰这些帝国勇士的忠魂!”

  岗崎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出发吧!”

  松下又敬了个军礼,这才转身带领自己的小队顺着血迹追踪那群“无耻的支那袭击者”去了。

  一天过去了,追击那群“无耻的支那袭击者”的松下小队没有回来!

  两天过去了,松下小队还是没有回来!

  三天过去了,松下小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整整一个小队70名帝国军人仿佛就这样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了!

  第四天早晨,已经有了不祥预感的岗崎终于下定决心,带上一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小队鬼子和吴有财的那个中队伪军,又从冬季作战的储备军火中领了两门81mm迫击炮和三个基数炮弹,随后带着这支四百多人的部队出发,接应松下小队。

  在岗崎看来,凭借自己四百多人的兵力和强大的火力,又多加小心,八路军就算再厉害自己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岗崎带领的这支部队很快就来到石门口,在听完派往一线天的斥候兵对前方地形的描述后,岗崎几乎想也没想就命令部队朝阳村方向搜索前进。

  部队前进了约3公里,从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鬼子兵立刻呈战斗队形分散开,依靠着路边的土堆和小树迅速形成了一条简易防线。

  伪军们则要么一窝蜂往路边的灌木丛里钻,要么立刻趴倒在地。慌乱之中,有些伪军的帽子碰落在地,有些伪军则把鞋跑丢了,更有甚者连枪都掉了!

  看到这些伪军的表现,岗崎心中不由恼火不已!

  自己虽说是大队长,手中有着近千人的部队,无奈里面却有两个中队像这种侮辱了军人这个称号的垃圾部队!要不然,就凭自己的这个大队,岗崎就有信心扫平整个虎头山的共产党八路军!

  有时候岗崎真的不明白旅团长阁下为什么这么重视虎头山的共产党八路军?只不过是一支一千多人的乌合之众而已!最多出动一个满编大队就足以消灭他们了,何必一定要等到什么冬季作战准备就绪?徒然浪费宝贵的作战物资和兵力!

  岗崎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这些想法放在一边,随即吩咐一个传令兵去问问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爆炸的原因就弄明白了。

  原来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尖兵踩上地雷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岗崎反而松了口气。

  以这条路对八路军的重要性来说,要是路上没有布雷才是不正常的!

  岗崎立刻命令工兵上前排雷。

  工兵上去后不久,前方传来几声枪声。

  传令兵很快回报说,派去排雷的工兵被不明方向的子弹给打死了!

  岗崎皱了皱眉,这几枪不知是八路军还是支那的游击队开的?

  岗崎正想着,突然听见边上的几个士兵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就倒了下去。

  岗崎一惊,立刻伏底身体。

  边上的伪军则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枪就射,不过射击的目标是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从近处看过去,岗崎发现倒下的那几个士兵都是帝国军人,此刻他们都已死去,身上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支羽箭!

  该死的支那人!

  岗崎愤怒了,阻止了伪军的胡乱射击后,立刻命令机枪和掷弹筒对路边一百五十米范围内的灌木丛进行覆盖射击。

  几轮射击后,附近的灌木丛已是一片狼藉。

  岗崎立刻挥手命令停止射击,随后派出了两个小组鬼子进入灌木丛中搜索。

  很快,这两个小组鬼子回报:“没有发现支那人的尸体!”

  岗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卑鄙的支那人!”

  随后命令清点伤亡情况。

  伤亡的情况报上来后,岗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刚刚被箭射死的有7人,被打死的工兵有3人,触雷重伤1人!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伤亡就已有11人!而且这11人竟然都是帝国军人!

  这时,突然又响起了三声枪声,外围负责警戒的三个鬼子立刻应声而倒。

  这回,根据倒下的那三人的位置和枪声响起的方向,岗崎立刻判断出:支那人躲在右侧约两百多米外的山顶!

  岗崎几乎是吼叫着发出了火力覆盖右侧山顶的命令。

  很快,各中队下辖的所有掷弹筒和两门迫击炮就发出了沉闷的射击声,山顶立刻被一发发落下的榴弹笼罩在火光中。

  与此同时,岗崎向山顶派出了两个小组鬼子。

  等那两个小组鬼子接近山顶五十米时,岗崎才命令掷弹筒和迫击炮停止射击。

  那两个小组鬼子小心翼翼爬上了山顶,搜索一遍后,向岗崎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岗崎松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山顶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很快,那两个小组鬼子就都倒下了。

  岗崎脸色突然涨得通红,一咬牙,大声命令道:“火力掩护!”

  随后命令吴有财的伪军向山顶进攻。

  吴有财一听这命令,脸都白了,但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眼中如要冒出火来的岗崎,只好硬着头皮,提着驳壳枪,大声叫道:“弟兄们,给我上啊!”

  伪军们面面相觑,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刚刚日本兵的遭遇已经让他们意识到,这次进攻,绝对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看见命令下达后伪军仍然停留在原地,岗崎脸一沉,向边上的鬼子小队长做了个手势,这鬼子小队长立刻带队将吴有财和身边的一帮伪军围了起来,接着,这些鬼子都是枪上膛,瞄准着被围住的伪军,看这样子,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扳机!

  吴有财立刻连连摆手,说道:“太君,误会!误会啊!我们马上冲锋!马上冲锋!”

  说完,转身一脚踹倒面前的一个伪军士兵,大声骂道:“都他妈听着,谁要是敢不往上冲,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跟老子过不去就是跟太君过不去!跟太君过不去老子就毙了他!”

  看看周围对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看凶神恶煞般的中队长,伪军士兵这才打醒精神,发一声喊,拽着枪往山顶冲去。

  看着向山顶冲过去的伪军,岗崎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低声命令炮手:“如果这些支那人冲上山顶和八路军混在一起,立刻开炮!不要犹豫!”

  炮手立刻双腿一并:“嗨依!”

  吴有财一边躲在几个伪军后面往山顶冲,一边在心里暗骂:“妈的!日本人就了不起了?都他妈是人,凭什么要老子冲在前面替你们挡子弹!”

  骂虽然是这样骂,吴有财倒还有些自知之明,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命在那个叫岗崎的日本军官眼中还真就比那些日本兵要贱!

  想到这里,吴有财心中突然对当初投奔日本人有了一丝悔意,但很快,吴有财就把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八路军身上了:“妈的!土八路就是胆小,就知道躲在暗处打黑枪,有种出来和老子一对一地干!看看谁怕谁!”

  越接近山顶,伪军们的身体伏得越低,前进速度也越慢。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机枪的射击声,子弹带着尖锐的啸声落在跑在最后面的伪军们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上,几乎就要打在他们的脚上!

  跑在后面的伪军立刻大叫一声:“妈呀!”

  拼命加速,往山顶冲去。跑在前面的伪军回过神来,发现身后的机枪子弹正在逐步逼近自己,也是发一声喊,拼命往山顶跑去。

  比起有可能面对的八路军,眼下随时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机枪子弹显然更可怕一些!

  很快,伪军中队就冲上了山顶,岗崎这才命令机枪手暂停射击,又吩咐炮手准备,等八路军出现后立刻射击。

  奇怪的是,伪军冲到山顶后,预想中的激烈战斗并没有发生!

  事实上,山顶甚至连一枪都没有放!

  等气喘吁吁的吴有财定下神来,他才惊喜地发现,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身上既没有多出几个洞也没有少了东西!

  惊魂甫定的吴有财立刻命令全体搜索山顶。

  在确认山顶除了自己这个中队以外连八路军的毛都没有一根后,吴有财仰天发出了一阵狂笑:“看谁还敢小瞧老子?老子就是福将!连土八路都怕!”

  边上的伪军自然是谀辞如潮。

  山下的岗崎用望远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放下望远镜后,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后,岗崎命令身边的鬼子小队长带队上山顶,接替那些支那人的防守,他还是不放心将侧翼安全交给那样一支垃圾部队!

  那鬼子小队长立刻领命,带着自己的小队迅速冲上了山顶。

  在小心翼翼检查过山顶后,这鬼子小队长终于向山下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这回应该是真的安全了!

  虽然占领山顶后,侧翼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但岗崎却还是皱紧眉头,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

  试刀(七)

  吴有财带队下山后,脸上因为过度兴奋而导致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尽。

  是啊,日本人死伤二三十人也没能占领的阵地,他吴有财一个冲锋就毫发无伤地拿下了,他能不兴奋吗?

  岗崎冷冷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吴有财,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中国成语——小人得志!

  吴有财却没有注意到岗崎脸上的表情,而是满脸堆笑地说:“太君,叫小的下来有何吩咐?”

  岗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中文说道:“吴队长辛苦了!”

  吴有财立刻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太君效劳,小的三生有幸!”

  岗崎突然心中一动,微笑着说:“吴队长,你的忠心大大的!皇军不会忘记!”

  吴有财一听这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连声说道:“谢太君栽培!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粉身碎骨以报答太君的知遇之恩!”

  岗崎听着这粗俗的支那人说着这一连串成语,心中突然有种滑稽的感觉,这和因为伤亡了三十几个帝国军人而导致的悲伤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岗崎感觉非常不舒服!

  不过,岗崎还是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吴队长,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能者多劳’!皇军的三个工兵都已阵亡,就请你的部下继续排雷如何?”

  要不是用得上眼前这支那人,岗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好脾气对他说话的!

  吴有财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暗暗骂道:“妈的!我说怎么这么说话呢,原来是用得上老子!”嘴上却连连说道:“愿意效劳!愿意效劳!”

  随即转身吩咐队里的两个工兵上前排雷。

  那两个伪军工兵虽然害怕像鬼子工兵一样被莫名其妙地干掉,但看了眼冷峻的岗崎和脸色不善的吴有财,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队伍前面捡起了鬼子工兵留下的探雷器,开始探雷。

  那两个伪军工兵没走出多远,就踩响了地雷,沉闷的爆炸声之后,两人都被炸倒在地。

  鬼子和伪军听到爆炸声都四散着寻找掩护物。

  过了好一会,发现那两个工兵并不是被枪打倒之后,吴有财一咬牙,命令几个伪军上前把工兵拖回来。

  那几个伪军迟疑着没有动作。

  吴有财火了,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对准这几个伪军骂道:“妈的,你们要敢不上去把那两个弟兄救回来,老子毙了你们!”

  那几个伪军心里嘀咕道:“你英雄好汉怎么自己不上去救啊?”

  但看吴有财铁青着脸,不像是在开玩笑,几人只好战战兢兢地一边举着步枪朝猜测的敌人的方向警戒一边沿着两个工兵走过的路来到两个受伤工兵的身边,倒拖起这两个工兵,飞速地退了回来。

  见上前救援的几个手下没有挨枪,吴有财心中突然对从没见过面的“土八路”莫名地生出了些许好感。

  吴有财走到一个伤得轻些的工兵面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工兵委屈地说:“我们明明用探雷器探过没反应才走过去的,可走了没几步地雷就响了!”

  吴有财一愣,心中骂了一句:“见鬼了!”

  这时,岗崎也走了过来。

  见岗崎走向受伤的工兵,吴有财立刻一个立正,向岗崎敬了个礼,心中对岗崎如此关怀自己的部下不免生出了几许感动。

  岗崎却正眼也没瞧吴有财一眼,而是直接走到那两个伪军工兵面前,蹲下,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工兵的伤口,突然伸手从一个工兵伤口里拔出了一块弹片,那工兵立刻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心中不知将岗崎的女性亲属问候了多少遍!

  岗崎看着手中的弹片,心中不由感叹道:“狡猾的支那人!”

  转眼看见边上吴有财白痴般的眼神,岗崎冷冷地用中文说道:“这地雷是陶制外壳,所以探雷器探测不出!”

  说完将弹片递给了吴有财。

  吴有财接过弹片,看了几眼,终于看出这只是块陶片。刚想大拍马屁,夸岗崎目光敏锐,洞悉纤毫,但撇眼间看见一脸痛苦表情被岗崎拔出弹片的那个工兵,不知为何,竟然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谀辞吞回了肚中。

  岗崎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条路往前还有将近一公里,可以想象,前面的路上都布满了地雷,如果布设的都是陶壳地雷,那么不用说工兵都伤亡了,就算工兵都在,要想在天黑之前依靠手工探测排雷在雷区中开出一条路都是奢望!

  岗崎暗暗叹了口气,心中第一次开始后悔带队离开骑风口据点!

  但很快,岗崎就把这想法驱出脑中,更为自己荒谬的想法感到羞耻!

  岗崎抬头看了看四周,终于下达了一个在他看来最为正确的命令:全体上右侧的山顶,从山里走,绕过雷区。

  部队立刻遵照岗崎的命令开拔,抬上伤员,很快就上了山顶。

  岗崎站在山顶,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四周之后,目光突然停留在了东边。

  那里应该是一个村子,此刻已经有阵阵炊烟升起,看来支那人一定以为自己的部队都被雷区给困住了!

  岗崎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突然用日语大声说道:“帝国的勇士们!支那人正在给我们准备可口的饭菜,我们的午餐就在那个村子里享用!”

  说完一指那村子,叫道:“出发!”

  鬼子立刻欢呼着冲下了山,朝里垄村方向扑过去。

  吴有财傻傻地看着鬼子跑下山,心脏突然没来由地抽动了几下,脑中竟然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村里的人不知来不来得及跑走?”

  吴有财苦笑着摇了摇头,带队跟着鬼子下了山。

  岗崎很郁闷。

  明明从山顶看起来那村子似乎离得很近,但现在下了山却发现一路上都是树林。而且越往前走,树林越密。

  岗崎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要是八路军在树林里面有埋伏……

  岗崎不敢再想下去了。现在部队已经深入了树林,就算立刻后撤也需要时间,何况刚下达进攻命令不久就下令撤退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能做出的事!更不用说还要忍受那个可恶的支那军官嘲弄的眼神——其实岗崎倒是错怪吴有财了,吴有财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在日本人面前露出“嘲弄的眼神”啊!

  岗崎想了想,命令全体停止前进,随后收缩成防御队形,又向前方派出了一个小组鬼子作为先导,并命令他们五分钟后回报,如果遇到袭击则立刻鸣枪示警。

  这个小组鬼子立刻分散队形,开始搜索前进。

  等先导小组出发后,岗崎又招来了几个机枪手,命令他们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五分钟过去了,先导小组并没有回报。

  十分钟过去了,先导小组还是没有回报。

  尽管不愿意相信,岗崎还是不得不接受那个先导小组很有可能已经遇到不测!

  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人?加上刚刚的那个先导小组,还没见面自己就损失了四十几个优秀的帝国军人!

  在这一刻,前面的密林在岗崎眼中突然变成了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

  岗崎一咬牙,挥手命令全体呈战斗队形,前进!

  不久,走在前面的鬼子出现了一些骚动,原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先导小组的尸体!

  十二具尸体!

  十二具头颅被割,浑身被剥得赤条条并被摆成一个圈的尸体!

  这个圈,恰似大日本帝国的标志!那么,这十二具尸体摆放成特殊图形的示威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让岗崎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

  这群卑鄙无耻的支那人!为什么只会躲在暗处袭击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和自己作战?

  岗崎强忍住胸中的怒火看着几个士兵上前搬动那十二具尸体,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这时,就听那几个搬动尸体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叫声,几道火光在岗崎的面前闪起,接着,岗崎就听到了几声剧烈的爆炸声。

  帝国的九一式手榴弹!

  训练有素的岗崎和其他鬼子立刻就地卧倒。

  岗崎再抬起头来时,眼前又多了四具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帝国军人尸体和一个哀嚎着四处寻找自己被炸断的腿的帝国士兵!

  岗崎深吸一口气,突然对吴有财叫道:“你的,过来!”

  吴有财尽量伏低身体跑了过来,说道:“太君,有何吩咐?”

  此刻的吴有财早已脸色煞白,这句以前说得无比纯熟的话现在说出来也再没有往常所带着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谄媚了!

  岗崎冷冷地说:“吴队长,我命令你的部队,在前面开路!”

  令岗崎有些惊讶的是,吴有财听了他的话后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竟然没有提出一点异议就带队出发了,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女性亲属在随后的一刻至少被一百多人问候了个遍!

  伪军们个个提心吊胆地拿着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四处张望着在密林中前进。

  岗崎则带着剩下的所有鬼子跟在伪军身后几十米。

  令岗崎无比郁闷的是,这些伪军走出老远竟然都没遇到任何袭击!

  该死的支那人!

  突然,从队伍的最后面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岗崎立刻命令所有人停止前进。

  随后派出传令兵询问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传令兵很快就沮丧地回来了,同时带回一个几乎令岗崎要抓狂的消息——担任后卫的一个小组全部被杀,走在后面的机枪小队大部机枪手被杀!

  看着眼前被找回的十几具尸体,岗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被杀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背部紧贴左肩胛骨内侧有一个斜斜的伤口,直通心脏!

  紧贴肩胛骨从后侧刺入心脏不但可以保证一击毙命,而且由于造成的气胸还可以阻止被袭击者发出喊叫声!

  好专业的手法!

  要不是机枪小队一名士兵无意中回头看见一个“浑身长着树叶苔藓的绿色怪物”将一名机枪手拖入身后的密林而发出惊骇的叫声,恐怕走在后面的人都要一个个被“绿色怪物”给干掉了!

  岗崎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所谓的“绿色怪物”当然就是自己的对手,未见过面的八路军了!

  难怪自己无法发现他们,原来他们都伪装得这么好!

  突然,外围有几个鬼子在发出一声惨叫后倒翻在地,透过人群,岗崎可以看见插在他们身上的羽箭!

  其他鬼子立刻朝四周开火。

  岗崎叹了口气,命令全体停止射击。

  在这样的密林里,射击效果实在有限,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浪费子弹呢?

  可恶的八路军!

  但很快,岗崎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疑惑,到现在为止,除了触雷的那两个支那工兵,整整一个中队一百四十多人(伪军中队的编制比鬼子中队要小,其实就是一个连)的支那士兵竟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岗崎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命令全体停止前进,又让所有鬼子收缩队形,而把伪军除留下一个班开路外,其他都放到外围负责部队前进时四周的警戒!这样一来,八路军就无法悄无声息地袭击帝国士兵了!

  伪军们脸上都暗暗带着瞧不起的神色,闷声不响地站到了鬼子的外围。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些伪军就算再笨,也看出了八路军对他们是手下留情了,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安全倒没有过分担忧。投桃报李之下,这些伪军也都有意无意地将枪口指向地面。

  队伍继续前进。

  这回的安排看来还是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直到走出密林,帝国士兵再也没有遭到袭击!

  队伍全部走出密林后,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一条小溪和直通往那个村庄的小路了。

  岗崎终于松了口气,心中不由有些暗自得意。但很快,岗崎就为自己竟然要靠素来瞧不起的支那士兵“保护”才得以走出密林而感到深深地耻辱,所以看向吴有财的目光再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了。

  不知为何,见再没有日本兵遭到袭击,吴有财在走出密林后竟然感到了一丝失望。

  这个想法不由让吴有财大吃一惊!

  既然出了密林,也就没必要再让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所以岗崎立刻命令伪军归队,同时开路的人也变回了一个小组的帝国士兵。

  不过,这个小组帝国士兵的运气显然不够好,刚走到小溪就被不知哪里飞来的子弹全部打倒!

  溪水立刻变成了鲜红!

  由于变起仓促,对方又只射击了一次,根本就无法准确判断出袭击者的位置!

  虽然手中还有三百多人的部队,但岗崎突然有了种无力的感觉!同时,他也从身边的士兵眼中看到了恐惧!

  是啊!无敌的大日本皇军是不会惧怕任何敌人的!

  除了——看不见的敌人!

  岗崎突然想起了几天前派出的松下小队,看来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全军覆没的!

  可恶的八路军!

  可恨的八路军!

  可怕的八路军!

  岗崎叹了口气,他已经可以想象出松下临死前的那种无助感!

  又看了眼身边的帝国士兵后,岗崎不由惕然心惊!

  自己这是怎么了?

  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怎么会害怕一支支那军队呢?

  想到这里,岗崎立刻大声用日语说道:“帝国的勇士们!大家振作起来!不要被卑鄙无耻的敌人吓倒!我们的敌人就是希望我们恐惧,希望我们气馁,希望我们犯错!这样他们就好继续以卑鄙的手段来伤害我们了!我们能让他们如愿吗?不能!因为我们是英勇无敌的大日本帝国军人!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我们都将一往无前!”

  岗崎身边的一些鬼子听到他的话都开始跟着叫喊起来,但更多的鬼子则是无动于衷。

  边上的伪军就更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岗崎。

  他们虽然听不懂日语,但猜也能猜到这日本军官这么激动肯定是在给他手下的日本兵打气!而看样子他的这个努力效果不是很好。

  不知为何,伪军们现在几乎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思,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都感觉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八路军对他们的网开一面,所以大多人心中已经暗自下了决定,如果八路军真的出现,那自己也不朝人家射击,就算是报答吧!

  队伍再次开拔。

  毫不意外的,这回走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再次被暗处飞来的子弹击中。

  这次岗崎终于推测出了子弹射来的方向了,立刻指挥所有的掷弹筒和那两门迫击炮对准一个小山坡射击。

  可射击了没多久,就从暗处飞来了更多的子弹,炮手和操作掷弹筒的士兵不断被冷枪打倒。

  这回还是没有一个伪军士兵被打中!

  伪军士兵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任由子弹横飞,个个都把身子伏低,连头都埋在地里。

  岗崎看得火冒三丈,提起一个伪军士兵就是“啪啪”两巴掌,把这伪军士兵打得晕头转向。

  岗崎一把拔出军刀,架在这伪军士兵肩膀上,几乎是吼叫着用中文说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为什么不开枪还击?”

  这伪军士兵无辜地说:“太君,俺就是想还击也不知该朝哪放枪啊?”

  岗崎脸色一变,右手突然用力将刀一拖,刀锋迅速划过那伪军士兵的脖子,割断了他的左侧颈动脉。

  鲜血立刻从他的左颈伤口喷了出来!

  这伪军士兵手中步枪立刻掉落在地,一手捂住正喷出鲜血的左侧颈部,一手指着岗崎说道:“你……你……”

  话没说完,就倒了下去,双腿抽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边上的伪军听见异样,转身抬头看见这一幕,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慢慢的,都围到了岗崎身边。

  看见这些伪军脸上的愤慨表情,岗崎略有些惊慌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试刀(八)

  一个伪军士兵大声说道:“你凭什么杀我们的弟兄?”

  其他伪军士兵也跟着喊道:“对!你凭什么就这么把我们的弟兄给杀了?”

  岗崎冷冷地说:“他消极作战,按照军法,我有权处死他!”

  开头那个伪军立刻说道:“你说我们的弟兄消极作战,你有什么证据?”

  其他伪军也跟着责问,到后来,伪军们越说越激动,有不少人还举起了枪对准岗崎,岗崎边上的十几个鬼子也举起了枪对准这些伪军。

  周围的鬼子发现了不对劲,迅速围了过来,不过在围过来的时候,又有不少鬼子被暗中射来的子弹击中。

  到最后,情况就变成了:岗崎和十几个鬼子被站着的几十个伪军围住,那几十个伪军又被一百多卧倒的鬼子围住,而在那一百多鬼子外面,还趴着几十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伪军。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岗崎额头突然冒出了汗。

  支那人不是一向怕死吗?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血性了?

  吴有财站在外围急得直跳脚,里面的情况具体怎样他并不知道,但几十个弟兄被日本人围在里面他却是清楚得很!以日本人的心狠手辣,他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最里面的一个伪军突然大声说道:“把我们中队长叫进来,让他给评评理!”

  其他伪军立刻跟着鼓噪:“对!把中队长叫进来!”

  岗崎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没想到最后解决争端竟然要靠那个自己素来瞧不起的支那中队长!

  不过眼前的局势稍有不慎就将失控,这一点岗崎还是明白的,所以立刻大声用日语说道:“放那个支那中队长进来!”

  接着,又用中文说道:“吴队长,请过来一趟!”

  吴有财听见,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往人圈里走,外围的鬼子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见吴有财进来,围住岗崎等人的伪军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向吴有财述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伪军们虽然说得乱,吴有财好歹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听说岗崎竟然杀了自己手下的弟兄,吴有财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道:“妈的!小矮子!打不过八路就拿我的人出气!”

  脸上却是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对岗崎说道:“太君!我吴有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我手下的这些弟兄个个都对太君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消极作战!他们对太君的忠心天地可鉴!可太君……”

  吴有财突然声泪俱下:“太君您这么做太让弟兄们寒心了!”

  眼看吴有财鼻涕眼泪一大把,岗崎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吴有财说哭就哭!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周围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整个战场也变得异常寂静。

  只是,在这寂静的战场上,还有着一种与环境极其不协调的声音——一个大男人的嚎哭声!

  良久,岗崎终于受不了吴有财的嚎哭,咳嗽了几声,说道:“吴队长,这个,刚才是我错怪了你的部下,我的,向你和你的部下道歉,回据点后,我将做出赔偿!”

  边上的伪军立刻鼓噪道:“人都杀了,怎么赔?”

  吴有财转身大吼一声:“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伪军们一呆,都闭上了嘴。

  吴有财转向岗崎,脸上已经带上了谄媚的笑容:“太君,您看这样好不好?死的那个弟兄就算阵亡,回头太君给点钱,我们中队再出点钱给他家里人,就算是他的阵亡抚恤!至于弟兄们冒犯太君您的事,他们都是二愣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他们,行吗?”

  岗崎在心里叹了口气,事情闹到这一步,如果不这样,那还能怎么样?

  岗崎点了点头,冷冷地说:“好吧,就照吴队长的意思,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吴有财立刻朝岗崎点头哈腰道:“谢太君!谢太君!”

  又转向伪军们大声说道:“太君说了,今天的事他不会再追究!大家跟我出去吧,八路的子弹可不长眼!”

  说完,开始慢慢向外走。

  伪军们互相看看,终于都将枪口放了下来,转身跟着吴有财朝外走。

  他们也不是真想和日本人打起来,只是看自己的弟兄莫名其妙就被日本人杀了,出于义愤才站了出来,如今日本人已经答应给死去的那个弟兄抚恤,又不再追究自己这些人,可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既然这样,那就见好就收吧!

  再说,吴有财刚刚的最后一句话已经给了他们暗示——和日本人凑这么近让八路军给打死就冤了!

  吴有财带着这些伪军出了鬼子的包围圈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虽在这么冷的天气,背上却全是汗!

  中队副迎了过来,低声说:“中队长,还是您厉害!连日本人都怕您!”

  吴有财脸色突然一沉,低声说:“操!老子要不是丢掉面子放开了哭那么一阵子,哭得日本人心烦意乱,你以为他会放过弟兄们?”

  中队副感慨地说:“中队长,弟兄们都明白你的苦心!”

  吴有财叹了口气,喃喃道:“妈的!这年头,当狗都不容易!”

  中队副愣住了,想了想,脸色不由自主就黯淡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这次变故之后,四周再没枪声响起,那些八路军竟像是在瞬间就消失了!

  岗崎想了想,挥手命令一个小队鬼子占领最近的一个小山丘,以探明敌情。

  这个小队鬼子立刻在小队长的带领下矮身交叉掩护着朝最近的一个小山丘摸过去。

  不一会,冲上山丘的鬼子小队长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其余鬼子立刻冲了过去。

  吴有财想了想,带着伪军也跟了过去。

  山丘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十二个散兵坑和边缘散落的弹壳还有几点血迹才提醒着众人刚刚这里隐藏着袭击者!

  岗崎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数了数弹壳,发现每个散兵坑边缘的弹壳都是五个!

  接下来,鬼子又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八个隐藏阵地。这些阵地也都是由十二个散兵坑组成,坑边也无一例外都只有五个弹壳!有的阵地有血迹,有的阵地则没有。

  一共9个阵地,每个阵地12个散兵坑,熟知中国军队编制的岗崎立刻推断出这是支那军队一个连的阻击阵地!从这9个阵地的位置看,配合起来正好可以将自己部队刚刚所在的区域全部封锁,不留一个死角!现在,就连岗崎也开始暗暗佩服起这个支那军队的连长了!

  从地上的血迹判断,袭击者最多只有十几人受了轻伤!而且每个散兵坑边上的弹壳数量都是五个,这表明袭击者们很可能在每人射击五次后就撤退了!岗崎心中突然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好奇感,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军队?竟然如此进退有序?

  不过,好像总有点不对劲。

  是了,支那军队一个步兵班满编应该是14名士兵,而且应该有一挺轻机枪,为什么这些阵地只有12个散兵坑?而且每个散兵坑边缘都遗留有弹壳?这说明,每个支那步兵班都只有12个步枪手参与了袭击,那么,剩下的那些轻机枪哪里去了?支那人为什么不用轻机枪?

  岗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弹壳,突然明白了——这些弹壳都是友阪6.5毫米步枪弹的弹壳!如果那支袭击自己的八路军用的都是帝国“三八式”步枪,那么由于这种步枪的枪管比较长,友阪6.5毫米步枪弹用的又是无烟发射药,发射后的枪声和枪口火焰都比较小,仅仅射击5次显然可以起到隐蔽的效果!岗崎不得不承认,支那人的这种做法已经达到了他们预期的目的!刚刚的战斗中,帝国军人伤亡六七十人就是明证!

  岗崎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挫败感!自从离开骑风口据点后,自己的部队已有一百多人伤亡!出发时一个步兵中队加一个机枪小队的帝国军人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不足两个小队!而可恶的袭击者竟然只有十几个人受伤!这个结果是岗崎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过,岗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处境的尴尬:继续前进,肯定会不断遭到八路军的袭击;撤退,从哪里撤?树林吗?噩梦经历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岗崎再次观察了一遍周围的地形,目光最后落在了前面不远的里垄村,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占领那个村庄,抓一些支那村民以保障自己安全撤退!

  下了决定之后,岗崎立刻命令全体向那小村庄进发!

  让岗崎有些惊讶的是,直到冲进村口,部队也没有再遭到八路军的袭击!

  村里各家各户仍然冒着炊烟,村民们似乎还没有逃离,但岗崎却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至于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岗崎摇头苦笑,自己是不是被八路军给打怕了?

  岗崎深吸一口气,随后命令吴有财派一个小队伪军配合一个小队鬼子将所有村民都赶到村口!

  吴有财随手点了个小队长,吩咐他带人跟着日本人执行任务。

  那小队长领命刚要行动,被吴有财拉住了。

  吴有财凑在这小队长耳边低声说道:“告诉弟兄们,都离日本人远点!”

  小队长一愣,说:“中队长,为什么要离日本人远点?”

  吴有财低声骂道:“你他妈不长脑子啊?这村子有古怪知不知道?”

  小队长想起一路上的遭遇,立刻会意,悄悄举起右手,比了个“八”的手势,说:“中队长,您说的是这个?”

  吴有财脸一沉,说:“哪这么多废话?叫你离远点就离远点!”

  小队长赶紧说道:“兄弟明白!兄弟明白!”

  转身偷偷吐了吐舌头,又悄声向自己的手下传达了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

  伪军们自然明白自己长官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进村后有意无意就和鬼子拉开了距离。

  伪军们大多是六七个人为一组,走到屋前都下意识地先敲敲门,鬼子则是三四个人一组,见到房屋后直接就踹门进去了。

  村子里很快就传来一连串乒乒乓乓器具摔落地上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鬼子没回来,伪军们倒是都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

  见他们并没有带回村民,岗崎不由皱紧了眉头。

  吴有财赶紧迎了上去,把小队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队长却没有说话,而是神色古怪地看了眼跟着过来的一个伪军。

  吴有财脸一沉,对那伪军骂道:“我跟你们队长说话,你他妈跟过来干什么?”

  那伪军立刻陪笑道:“长官说的是……”

  却几步走到吴有财身边。

  吴有财见这伪军这么不知趣,正要大骂,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一个硬物顶着,顿时一惊,这时,就听那伪军低声说道:“老实点,不然开枪了!”

  吴有财大惊失色,看向小队长,就见小队长苦笑着向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又轻轻拍了拍自己驳壳枪的枪盒——空的!

  吴有财顿时明白——中八路军的埋伏了!额头汗珠立刻涔涔而下。

  那伪装成伪军的正是周卫国,见吴有财这么不经吓,低声提醒道:“镇定点,日本人可在那看着呢!”

  吴有财苦笑,虽说早有不祥的预感,但突然就当八路军的俘虏了,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怎么能说镇定就镇定得下来呢?再一打量回来的那四十几个伪军,发现竟然都是生面孔,看来这些人也都是八路伪装的了!

  吴有财突然脸色大变,涩声问道:“我那些弟兄们呢?是不是都被你们杀了?”

  小队长赶紧说道:“中队长,您放心,弟兄们都没大碍,现在都在屋里被其他八路大爷看着!”

  吴有财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心中一动,说:“那些日本人呢?”

  周卫国微笑道:“你是指进屋的那些鬼子吧?都被我们喀嚓了!”

  吴有财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苦笑道:“你们好厉害啊!说吧,要我做什么?”

  周卫国赞道:“不愧是他们的长官,见机就是快!我需要你把我们的人都带到那个鬼子头边上。”

  吴有财摊了摊手,说:“刚刚我们才和太君……哦不,鬼子闹了点矛盾,他现在肯定不会让你们这么多人靠近他的!”

  周卫国笑道:“那让我靠近他也行!你就告诉他说我发现了重要敌情。”

  吴有财想了想,说:“我试试吧。”

  于是带着周卫国朝岗崎走去,装扮成伪军的战士们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吴有财刚走近鬼子,就被拦住了。

  吴有财立刻大声朝岗崎叫道:“太君,我的部下发现了重要敌情,要当面禀告您!”

  岗崎想了想,用中文说道:“你和他,过来!”

  又用日语吩咐了几句。

  鬼子放吴有财和周卫国过去,却将其他伪军拦住了。经过刚刚那次差点发生的火并,鬼子再也不敢相信伪军了!

  周卫国假装随意地回了下头,向身后的赵杰等人打了个眼色,随后悄悄伸出右手,放在腰间,张开手指,打了个“散开”的手语,又看似无意地碰了碰腰间的手榴弹。

  赵杰等特战队员立刻会意,转身向其他战士悄悄传达了“分散,等连长信号用手榴弹”的命令。

  战士们立刻三五成群,哼着小曲沿着鬼子分散开,但暗中都从腰间摘下一颗手榴弹,悄悄拔出保险销,藏在裤袋中。

  在吴有财的带领下,周卫国很快就来到岗崎的面前。

  岗崎冷冷地用中文说道:“吴队长,你的部下发现什么重要敌情了?”

  吴有财指了指周卫国说:“太君,这个就要他才说得明白了。”

  岗崎立刻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正色道:“这个重要敌情就是——”

  说到这,周卫国故意顿了顿,岗崎自然而然靠了过来。

  周卫国几乎是在岗崎的耳边说道:“我们中混进了八路军!”

  岗崎一皱眉,说:“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微笑道:“因为我就是八路军!”

  岗崎面色大变,刚要有所动作,周卫国立刻上前一步,绕到他背后,左肘迅速扣住了岗崎的脖子,右手已拔出驳壳枪指着岗崎的头。随后大声说道:“所有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八路军包围了!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又用日语说道:“你们的指挥官已经被我抓住了,谁也不准乱动!”

  鬼子一下子被这变故惊呆了,他们都以为周卫国和吴有财是串通好胁持自己大队长的,所以一部分举枪瞄向周卫国和吴有财,一部分却是将枪口对准了外围的伪军,变起仓猝之下,外围的伪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吴有财立刻大声对外围的伪军说道:“弟兄们,都给我放下武器!我们都被八路给包围了!快放下枪,八路不会杀我们的!”

  伪军们有些疑惑地看看吴有财,又看看被胁持的岗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卫国一拉吴有财,缓缓向鬼子外围退去,岗崎脸上阵青阵白,突然张口想要大叫,却被周卫国伸手扣住了咽喉,呼吸不畅之下,脸色渐渐涨成了紫色!

  周卫国将嘴巴凑在岗崎的耳边,用日语低声说道:“知道吗?在你喊叫之前,我至少有十种方法让你在瞬间闭嘴!”

  岗崎此刻早已意识模糊,对周卫国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周卫国稍稍放松了对他咽喉的束缚,岗崎立刻大口大口呼吸着从未有如这一刻珍贵的空气!

  不一会,周卫国和吴有财已经退出了鬼子的包围圈,鬼子投鼠忌器下,终究还是没敢开枪!

  试刀(九)

  待周卫国和吴有财带着岗崎出了鬼子的包围圈,进入战士保护范围后,赵杰立刻捅了刚刚的那小队长一下,那小队长立刻大声叫道:“弟兄们,中队长说的对!八路军只杀日本人,不会难为大家的!刚刚那个小队的日本人就被藏在屋里的八路军全部干掉了!跟着日本人干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仿佛为了增加吴有财这句话的可信度,村口附近的房顶上突然多出了十几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都指向众人。

  周卫国大声说道:“不想和鬼子一起被我们干掉的人立刻放下武器,走到墙角去!”

  伪军中立刻有人扔下了枪,边走向墙角边大声说道:“八路大爷,我投降!我不当汉奸了!”

  既然有人开了头,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越来越多的伪军扔下了手中的枪,跑向墙角。

  到最后,除了赵杰等人装扮成的伪军,全场竟然没有一个伪军顽抗!

  吴有财不禁苦笑,看来经过这半天的遭遇,八路军的可怕已经给自己的部下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见包围圈中只剩下鬼子,周卫国立刻挥手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等鬼子反应过来要开枪还击时,赵杰等人早已朝他们扔出了手榴弹,随后取下步枪就地卧倒朝他们射击,房顶上的十几挺机枪也几乎在同时响起。

  密集的子弹带着尖啸声飞向场中仍然站立的鬼子,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剩下的六七十个鬼子几乎没有一个尸体是完整的!

  伪军们都被这可怕的一幕震撼了,不由为自己刚刚的明智之举而大感庆幸!

  枪声一停,赵杰等人就给步枪上好刺刀,分出一部分人监视着伪军后,其他人都走到鬼子尸体前,毫不客气地举起刺刀就扎了下去——打倒鬼子后再补一刺刀是阳村保卫战后三连形成的不成文规矩!

  八路军对待鬼子的冷酷把伪军们看得都是暗暗心惊!

  直到给所有倒地的鬼子都至少补了一刺刀,战士们才开始捡起地上的鬼子武器,又熟练地解下鬼子尸体上的弹药和各种装具。

  赵杰等人打扫完战场后,立刻转身面对着伪军。

  伪军们个个都是脸色煞白,没有人敢动弹。

  又过了一会,房顶上的战士都在李勇的带领下下了房,刚刚进村的那个小队伪军也被周卫国从陈永贵那借来的两个排战士给押了出来,和村口的伪军汇合在一起。

  李勇走到周卫国面前,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说:“老周,真有你的!没想到这两百多鬼子说消灭就真让你给消灭了!”

  周卫国一笑,说:“一会你帮忙挑六挺歪把子,六十支三八大盖,还有五千发子弹,让二连的同志们带回去,也让老陈知道,我周卫国是说话算话的!”

  李勇笑道:“陈连长这生意可是做得!他那才叫稳赚不赔啊!”

  二连的两个排长听了两人的对话,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周卫国放开了岗崎,岗崎立刻转身,又后退了几步,这才怒目注视着他,嘴里迸出了一句中文:“卑鄙!”

  周卫国微笑着用日语对他说道:“你的运气真好,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不过,你首先应该证明你作为一名俘虏的资格,比如说,骑风口的兵力部署,涞阳的部队番号……”

  岗崎面色一变,还没等周卫国说完就拔出军刀吼叫着冲了过来。

  周卫国抬手就是一枪,正中岗崎的头部!

  岗崎倒下的时候,周卫国还叹着气说道:“我真欣赏你们日本人不投降的习惯,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浪费我们宝贵的粮食来养俘虏了!”

  这时,有个战士突然在一具鬼子尸体边上发现了一块密密麻麻缝了很多针的布块,好奇地拣了起来,拿到周卫国面前,问道:“连长,这是什么东西啊?”

  周卫国看过后,一笑,说:“这是鬼子的护身符,又叫‘千人针’。”

  战士们听了,都觉得有趣,围了过来。有个战士忍不住问:“连长,‘千人针’是什么意思啊?”

  周卫国笑道:“‘千人针’的意思就是由一千个陌生人每人在布上缝一针,小鬼子就喜欢搞这种破东西,他们认为这么一来这块布就可以挡住子弹了!”

  战士们听了这解释立刻哈哈大笑。

  杨大力上前踢了一具鬼子尸体一脚,说道:“呸!还挡子弹!还不是被我们像打狗一样打死了!”

  众人又是大笑。

  周卫国笑着说:“鬼子其实都很迷信的,除了武士道他们还信奉神道教,这种‘千人针’就是例子了。”

  说到这里,周卫国心中一动,大声说道:“鬼子几乎人人都佩戴这种‘千人针’,可见鬼子也怕死得很!什么狗屁的皇军天下无敌?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其实鬼子也是些普通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挨了子弹挨了刀一样会死!”

  他这话其实更多是说给二连那两个排战士听的,毕竟三连跟自己打了几个月的鬼子对鬼子早就不存在惧怕心理了!

  听了周卫国的话,战士们都笑了,对啊!还有什么比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些鬼子更能证明鬼子无能的?

  见战士们都有些飘飘然,周卫国立刻正色说:“但是,鬼子的战斗力绝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低!这次我们之所以能消灭进犯的鬼子一是因为鬼子地形不熟又轻敌冒进;二是因为鬼子不适应我们的打法,连番遭到我们的袭击后士气低落,他们的指挥官也连续犯了错误;三是因为他们内部不团结!鬼子的优势被我们想尽办法消弱到最低,而我们的优势又被发挥到极至,所以才有今天战斗的胜利!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如果面对面和鬼子交战,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周卫国环视一遍战士们,大声说道:“我可以告诉大家,那肯定是有败无胜!至多也只是两败俱伤!”

  战士们听了这些话,都是惕然心惊。

  周卫国缓缓说道:“我们不能因为打了几次胜仗就尾巴翘到天上去!要想打败对手,我们首先就必须重视对手!”

  战士们都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有的战士已经开始点头了,

  周卫国继续说:“今后,我们肯定会消灭越来越多的鬼子!而鬼子的报复也肯定会越来越疯狂!今后的战斗,也肯定会越来越残酷!而且,我们不要忘了,还有那么多汉奸二鬼子在帮着鬼子,所以我们时刻都不能松懈!”

  说起汉奸,战士们立刻义愤填膺,看向那些伪军的目光都充满了仇恨,那些伪军立刻畏缩地往后躲。

  周卫国咳嗽了一声。战士们这才收回了可以杀人的目光。

  周卫国说道:“对鬼子和这些二鬼子我们还是要区别对待的。他们毕竟还是中国人。”

  杨大力听了这话立刻不乐意了,说:“他们要还是中国人,怎么会投靠小鬼子,帮着小鬼子来杀俺们中国人呢?”

  周卫国说:“这话也不对,铁了心投靠小鬼子当汉奸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中国人还是爱国的!再说,这些人中有很多跟着小鬼子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也没见他们犯下什么大的罪行。”

  伪军们立刻大点其头,连声说:“长官明鉴!长官明鉴!”

  眼前这些八路军虽然穿着简陋,但却是士气高昂,武器装备齐整,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把一个多中队的日本人都干掉了!再加上之前莫名其妙损失的一个小队日本兵,那可是三百多日本兵啊!听那大个子叫那八路长官作“连长”,那自己面对的八路军难道只有一个连吗?可一个连的八路军怎么可能消灭三百多日本兵啊?那也太可怕了!听那八路军连长露出的口风,自己这些人还是有希望留下一条命的,只是这活罪嘛,多少还是要受一些了。好在既然当了汉奸,别的没学会,这逆来顺受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了,也不在乎被眼前这些八路军打骂,毕竟小命是保住了!

  吴有财立刻跑到周卫国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长官不杀之恩,小的没齿难忘!长官但有吩咐,小的莫不效死命!”

  周卫国微笑道:“你虽然当了汉奸,但这个长官倒还当得不错,还能时时想着部下的安危!你叫什么名字?”

  吴有财立刻谄媚地笑道:“长官过奖了!小的名叫吴有财,是他们的中队长!”

  赵杰在一边立刻笑了,说:“这世道真是怪了!无有财!瞧你这名字起的?你爹妈当初是不是指望你把你家都给败光啊?”

  吴有财讪讪地说道:“长官说笑了,小的姓吴,名有财,爹妈给我起这个名是指望我长大后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荣华富贵未必,光宗耀祖……只怕就更加谈不上了!”

  吴有财脸色立刻黯淡下来,低声说:“长官说的是!小的千不该万不该,当了这个汉奸!”

  周卫国正色说:“以前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但今后的路怎么走,你还有机会选择!”

  吴有财立刻说道:“我吴有财发誓,绝不再当汉奸!”

  周卫国点头说:“其实要想证明你是不是真心的也很容易,你跟我们来,有些问题要问你。”

  说完,叫上李勇、赵杰和六个排长,带头向村里走去。

  吴有财立刻紧随其后。

  进了最近的一个屋子后,周卫国倒了碗水,递给了吴有财,咽喉干燥似要冒火的吴有财赶紧双手接过水,连声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待吴有财几口喝完碗里的水,周卫国才缓缓说道:“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子叫里垄村,村里曾经有四五十户人家,近两百口人!但几个月前,全村人都被鬼子杀了!”

  吴有财立刻心中发毛,脸上变色,回想一下,刚喝下去的水似乎也带着种古怪的味道。

  周卫国看见吴有财的表情,知道他多心了,笑了笑说道:“你不必担心喝的水,为了对付你们,我们在这也住了好几天了,水都是新鲜的!”

  吴有财立刻讪讪地笑道:“长官多心了!小的怎么会怀疑您给我喝的水有问题呢?”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屠村的鬼子就是从骑风口据点来的!”

  吴有财一呆,想了想接口道:“长官,您说的就是藤本中队吧?”

  周卫国冷笑道:“原来那鬼子中队长叫藤本!”

  吴有财试探着说:“长官,那天藤本中队出去后直到第二天都还没回来,我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过了好几天才听说藤本中队全军覆没!不知他是不是栽在您的手上?”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藤本中队不是栽在了我的手上,而是栽在了我们连手上!”

  吴有财立刻竖起了拇指,说:“长官您真了不起!一个连竟然干掉了鬼子一个中队!”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一定要说功劳,那也是我们牺牲的一百多好兄弟的功劳!”

  吴有财默然。周卫国刚刚随口说的几句话已经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如果说刚刚因为中了埋伏被俘吴有财还有少许的不甘心,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服气了!人家八路军可不止会搞偷袭,就连光明正大和日本人打,也能用一个连消灭日本人一个中队!这种战斗力简直就不是他能想象的!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对骑风口据点的痛恨!”

  吴有财立刻点了点头,藤本中队来自骑风口,眼前这位八路军连长自然有足够的理由痛恨骑风口据点!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所以你最好将骑风口据点的一切情况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记住,是一切情况!”

  吴有财连连点头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周卫国挥手阻止了吴有财的废话,说道:“骑风口共有多少兵力?”

  吴有财立刻说道:“骑风口据点有一个完整的混编大队,大队长叫岗崎,就是您刚刚杀死的那个少佐了!兵力九百出头,包括鬼子的两个步兵中队,我们的两个步兵中队;鬼子还有一个机枪中队,六挺重机枪;一个大队炮小队,两门七十公厘步兵炮!还有一个通信小组,六个鬼子。”

  周卫国立刻皱紧了眉头,这个情况和他掌握的敌情大有出入!

  不过吴有财说的应该是可靠的,因为鬼子今天的部队中就有两挺重机枪!

  按照吴有财所说,除去前几天消灭的那支鬼子巡逻队和鬼子小队,再加上今天消灭的鬼子,骑风口据点也还剩鬼子两个步兵小队,两个机枪小队和一个大队炮小队,伪军一个中队共计四百余兵力,自己的一个连加上从二连那里借来的两个排也不过两百六十多人,兵力还是不够!

  看来有必要再次诱敌!

  只是鬼子吃了这次亏想要他们再次上当就难上加难了!

  等等,鬼子还有一个通信小组?

  周卫国立刻问道:“鬼子那个通信小组是怎么回事?”

  吴有财回道:“就是鬼子的电台!因为上次藤本中队的事,岗崎今天离开骑风口时特地交待那个通信小组说如果我们下午六点以前没回去,就通知涞阳的长官派兵增援!”

  周卫国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如果在下午六点之前没有打下骑风口,又或者在打骑风口时让鬼子电台发出求救信号,那么鬼子的大队援兵不出两个钟头就到,这几天所做的一切也就前功尽弃了!

  不知不觉中,周卫国陷入了沉思!李勇、赵杰等人也不禁满脸忧色!

  越在这种时候,周卫国越是提醒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突然,周卫国捕捉到了脑海中的一丝亮光,一指吴有财说:“你是说,你们有两个中队?”

  吴有财点了点头,说:“是啊,长官,另一个中队留在骑风口,中队长叫刘二麻子,是我把兄弟……”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一拍桌子,说:“这就好办了!”

  吴有财被吓了一跳,傻傻地说:“长官,您不是要我劝我那把兄弟反正吧?”

  周卫国一笑,说:“没时间劝了!再说反正不反正也由不得他!”

  吴有财“哦”了一声,却不明白周卫国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勇皱了皱眉,说:“老周,你准备怎么办?”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叫道:“通讯员!让鲁队长把他的抗日农民军都拉过来!”

  连部通讯员在门外应了一声后领命而去。

  周卫国转身对李勇微笑道:“开饭!天大的事情吃过饭再说!”

  李勇愣了愣,说:“老周,这时候你还能吃得下?”

  周卫国笑道:“当然吃得下!二连的同志们也别回去了,我们今天这顿夹生饭就当熟饭吃!”

  黄昏。

  骑风口据点。

  站在据点护墙上的伪军哨兵老远就看见一支部队朝据点走来,看装束,似乎就是早晨出去的皇军和吴队长的人马,不过人数明显少了很多!

  这支部队,自然就是周卫国的三连和二连的两个排战士装扮成的了!为了集中尽可能多的兵力,俘虏的那个中队伪军已被交给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看守!

  哨兵见部队的人数不对,心里拿不准,立刻报告了班长,班长也拿不准,立刻派人报告了一直等着消息的刘二麻子。

  刘二麻子很快就来到了护墙上,拿起望远镜朝那支部队看了过去。

  不一会,刘二麻子就在队伍中发现了吴有财,不由松了口气。

  紧接着,刘二麻子又看见了队伍中各式各样的伤兵。其中还有一副担架,抬担架的竟然是四个日本兵!

  刘二麻子放下了望远镜,心中不由突的一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伤兵?还有,谁这么大面子,受伤了竟然要太君抬担架?”

  队伍很快就到了据点外的壕沟边缘。

  吴有财看见站在护墙上的刘二麻子,大声叫道:“兄弟,我回来了,快把吊桥放下!”

  刘二麻子一边让人打开据点大门放下吊桥,一边大声问道:“大哥,怎么这么多弟兄受伤?”

  吴有财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进山中了八路的埋伏,伤亡了不少弟兄!连岗崎太君都受了重伤,这不,让人抬回来了!“

  刘二麻子吃了一惊,立刻吩咐手下赶紧去报告据点里剩下的那个太君中队长三井和军医官,自己也快步下了护墙,吊桥放下后第一个冲出了据点,直奔担架!

  试刀(十)

  在刘二麻子奔出据点的同时,装扮成鬼子和伪军的战士们也进了据点。

  进入据点后,扮成伪军的二排战士立刻看似随意地分散开,但却隐隐控制了大门附近的有利位置,扮成鬼子的一排战士则不动声色地上了护墙,靠近了护墙上的伪军。

  刘二麻子来到担架边上,一眼看见的就是身穿佐官服,满头缠着绷带的“岗崎”,立刻带着哭腔说道:“哎呀,太君啊,您怎么就受伤了?这天杀的八路军,委实可恨!竟然伤了您老人家!待弟兄们回头端了八路老窝,为太君您报仇雪恨!”

  刘二麻子正在大表忠心,突然发现自己腰间顶了个硬硬的东西。

  还没反应过来的刘二麻子随手就拨开了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硬物,继续说道:“太君,您伤在哪儿了?要紧不要紧?”

  吴有财实在看不下去,几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别现眼了!担架上的不是岗崎那鬼子头,是化妆的八路军!进山的鬼子全被八路军给干掉了!我那个中队的弟兄也全当了俘虏!”

  刘二麻子一愣,这才注意到担架上那人的身材和岗崎的确有些不符,而且刚刚进据点和现在吴有财身边的伪军也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发现顶在自己腰间使得自己极为不舒服的东西竟然是一支日本手枪!

  刘二麻子眼珠子一转,立刻声泪俱下地说道:“八路弟兄,我刘二麻子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们给盼来了!你们不知道,兄弟我在骑风口据点的日子过得苦啊!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表明自己“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之类的话。

  刘二麻子这一番话把吴有财听得直翻白眼!什么叫作“无耻”他现在终于有了最深刻的体会!

  听着刘二麻子没完没了的废话,躺在担架上的周卫国一皱眉,低声喝道:“闭嘴!”

  扮成鬼子正用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顶住刘二麻子的赵杰适时动了动枪管,刘二麻子立刻闭上了嘴。

  如今命在人家手上,自然还是识相点好!

  没过多久,听说长官受伤的鬼子中队长三井就带着手下的两个小队长和军医官出现了。过了一会儿,连鬼子机枪中队长也带着剩下的两个机枪小队长和大队炮小队长出现了。原来,刘二麻子派去报信的那个伪军比较机灵,虽然刘二麻子忘了要他通知鬼子机枪中队长和大队炮小队长,但他自己却认为发生了长官受伤这种事,忠心的部下自然应该前往迎接,所以自作主张又通知了鬼子机枪中队长和大队炮小队长!

  这样一来,骑风口据点的所有鬼子军官就全到齐了!

  吴有财微微转身,低声将来的八个鬼子军官身份对周卫国说了。

  周卫国大喜,这才叫“天助我也”!

  见鬼子军官走近,赵杰收起了手枪,但却在袖中藏了短刀,还有意将短刀锋利的刃口在刘二麻子面前亮了亮,吓得刘二麻子一个激灵。

  八个鬼子军官很快就来到了担架前,军医官见到周卫国头上所缠绷带上的斑斑血迹,吃了一惊,立刻问道:“长官,您还好吗?”

  周卫国用日语含糊地回答道:“还好。”

  军医官不虞有诈,立刻放下急救箱,掏出手电开始检查周卫国的瞳孔。

  与此同时,特战队员也每人选定了一个鬼子军官,偷偷拔出短刀,悄悄靠近了各自的目标。

  等队员们都就位后,周卫国悄悄从担架上伸出右手,向赵杰打出了“攻击”的手语。

  赵杰立刻向队员、大门附近和护墙上的战士们发出了攻击信号,一瞬间,所有战士都动了起来!

  鬼子军医官刚检查完“长官”的瞳孔发现没有异常,正要按照医学院所教授的检查顺序给长官来个全身检查,突然发觉自己的头被身后一个士兵的左手抱住,随后,被猛的往后一拽,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体迅速从枕外隆突下方刺进了自己的后颈!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军医官丰富的医学知识已经告诉自己,自己的颈髓已被切断!损伤节段以下的所有肌肉在这一瞬间丧失了来自中枢的电信号,在特战队员放下军医官后,他的身体立刻瘫倒在地,一切感觉也随之而去,只剩下颈部隐隐的烧灼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军医官想到的是:“好专业的杀人手法!”

  与此同时,其他七名鬼子军官也被扮成鬼子的特战队员们在瞬间解决。

  变起仓猝之下,大门附近和护墙上的十几个鬼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边上的战士们一一用刺刀解决!

  其他伪军刚要有所动作,吴有财立刻大声喊道:“弟兄们!都别乱动!八路军只杀日本人!”

  伪军们不禁犹豫了片刻,只这片刻的犹豫,已足够战士们缴了他们的械!

  亲眼看见八路军干净利落地干掉八个鬼子军官,又见大门口和护墙上自己的手下都被缴了械,刘二麻子眼珠一转,立刻大声说道:“弟兄们,弃暗投明的时候到了!眼前这些人就是我们日思夜盼的八路军兄弟啊!弟兄们跟着八路干啊!杀光日本鬼子啊!”

  现在,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刘二麻子的脸皮之厚!

  周卫国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三两下扯掉头上缠的绷带,挥了挥手,制止了刘二麻子的大喊大叫,随后命令道:“水生、柱子留下,赵杰,你带连直属分队跟着吴队长以最快的速度占领鬼子电台收发室!”

  赵杰应了一声,立刻带上六名特战队员跟着吴有财出发。

  留下几个警戒哨后,周卫国又吩咐战士们将俘虏的伪军都集中起来,由刘二麻子带路直奔伪军中队驻地。

  路上零星遇见的鬼子兵都被战士们一一干掉,尸体拖入最近的屋里隐藏起来,伪军则一并押上。

  接近伪军驻地后,门口竟然没有哨兵!进了院子,也没有看见一个伪军!

  原来晚饭时间还没到,剩下的百来个伪军都躲在屋里烤火取暖!

  周卫国指挥着战士们封锁了所有房屋,又一声令下,同时破门而入,伪军们都在目瞪口呆之下被“皇军”或“友军”给缴了械!

  随后,周卫国将伪军俘虏打散编制,分散到各个屋里,挑出几个老实的伪军以便带路后,命令剩下的伪军每两人一组,互相用裤腰带将对方和自己捆在一起,又用他们的毛巾将他们的嘴都堵上,这样一来,他们逃跑或喊叫的可能性就减到了最小。

  周卫国和李勇低声商量了一会后,留下二排的两个班和足足四挺机枪看守这些俘虏,随后压着刘二麻子,带着一排和二排剩下的那个班出了伪军驻地,直奔电台收发室——周卫国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鬼子的这部电台有没有被夺下!

  不一会,李勇也带领三排、四排和二连的两个排由伪军带路出了伪军驻地。

  由于鬼子步兵、机枪中队和大队炮小队都是分散驻扎的,李勇首先带着部队悄悄包围了鬼子那两个步兵小队的驻地,又向鬼子机枪中队和大队炮小队分别排出了一个班暗中警戒。

  周卫国带着部队赶到鬼子电台收发室时,一眼就看见了门口负责警戒的钟祥。

  钟祥微笑着向周卫国打出了“一切就绪”的手语。

  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放手解决其他鬼子了!

  周卫国进了收发室,满意地看见了墙角堆着的六具尸体。

  见周卫国进来,赵杰迎了上去,淡淡地说道:“任务完成!”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你们还有任务,带队跟我走!”

  说完,吩咐二排那个班留下,接替特战队守卫电台。

  随后,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和装扮成鬼子的一排由吴有财带路直奔鬼子炮兵小队的驻地——柿子要先捡软的捏,鬼子炮兵的单兵战斗力毕竟不如普通步兵!

  鬼子炮兵小队驻地门口倒有一个哨兵,看见吴有财和一小队自己人走过来,友好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待看见周卫国领章上的两杠金边和一颗樱星后,这鬼子哨兵赶紧一个立正,行了持枪礼后说道:“长官好!”

  但很快,这鬼子哨兵脸上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风口据点只有一个少佐,那就是大队长岗崎少佐,可这人并不是岗崎少佐啊?

  周卫国面色一紧,冷冷地用日语说道:“浑蛋,整理军容!”

  这鬼子哨兵一愣,赶紧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军容。

  这时,赵杰已经走到这鬼子哨兵身边,立刻左手捂住他嘴巴,右手拔出短刀刺入了他心脏。

  鬼子哨兵身体无力地抽动着,睁大眼看着赵杰,至死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带着部队进了院子,没有看见鬼子,倒是看见了院子里放着的两门盖了炮衣的步兵炮。

  看来鬼子炮兵也不是不怕冷啊!

  院子里一共有五间屋子,周卫国将战士们分为五组,又拔出短刀向他们比划了一下,战士们会意,立刻或拔出短刀,或拔出刺刀悄悄潜到各个屋子门边,待所有人都就位后,周卫国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战士们迅速打开门冲了进去。随后,屋里响起了低沉的惨叫声和搏斗声。

  不到两分钟,所有屋子就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屋门打开,战士们或扶或抬着伤员从屋里走了出来。

  周卫国立刻指挥着战士们给伤员包扎伤口,等伤员都处理完毕后,周卫国才命令战士们清点战果和伤亡。

  这次战斗,一排和特战队全歼毫无防备的鬼子炮兵小队五十一人!一排重伤三人,轻伤六人,特战队无一伤亡!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不能指望人人都有特战队那样的战斗力!

  现在鬼子还剩两个步兵小队和两个机枪小队,从兵力对比上双方已经基本相当了。

  只是剩下的这两股鬼子都各有一百多人,要想无声无息干掉他们任何一股恐怕都不是那么有把握的事!

  周卫国皱紧眉头想了想,又抬腕看了看手表,突然问道:“吴队长,骑风口据点什么时候开晚饭?都在一起吃吗?”

  吴有财一呆,虽然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还是说道:“现在是冬天,晚饭都要六点才开。每到五点五十五分,我们的司号员就会吹响集合号,然后鬼子到第一饭堂,我们的人到第二饭堂集中吃饭。”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微笑,转身对赵杰说道:“赵杰,你去通知指导员,计划有变,我们改为在饭堂里消灭剩下的鬼子!你把三排给我带过来,再让指导员带着剩下的三个排抄鬼子后路!”

  周卫国再次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还有十分钟准备时间!”

  五点五十五分,晚餐号按时响起。

  不一会,还没意识到危险的两个步兵小队和两个机枪小队鬼子就陆续空着手走出了驻地,有说有笑地朝第一饭堂走去。看到跟在后面由战士们装扮成的伪军,一些鬼子还不忘打个招呼,战士们都是报以微笑。

  眼看鬼子离第一饭堂越来越近,就要完全进入包围圈,突然,从队伍后方传来了一声枪声。随后传来的,是一个鬼子的吼叫:“支那八路军打进来了!”

  鬼子立刻炸了窝,纷纷往最近的步兵中队驻地跑去。

  周卫国低声骂了一句,不得不命令一排、三排和特战队提前开火。

  六挺机枪和七十多支步枪立刻向四处奔逃的鬼子喷吐出火舌,第一轮射击就打倒了四五十人!

  随着李勇带领的三个排战士开火,鬼子被打倒的越来越多,但终于还是有一个多小队八九十个鬼子跑回了步兵中队驻地,拿上武器凭借着院墙和房屋开始还击,在鬼子精准的射击下,冲近的三排战士很快出现了伤亡。

  周卫国当机立断,立刻命令部队停止进攻——攻坚作战并不是三连的强项,现在自己已经有了绝对优势的兵力,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这时,李勇带着剩下的三个排也冲了过来,和周卫国汇合在一起。

  周卫国问起刚刚那声枪声的事,李勇苦笑着低声告诉周卫国,那是一个二连的战士因为太紧张,所以在一个鬼子和他搭讪后竟然开枪打死了那鬼子,还说“八路军缴枪不杀!”被一个懂中文的鬼子听清了,向其他鬼子发出了警告!

  周卫国也只好跟着苦笑,看来以后打仗还是要靠自己一手训练的兵!

  三连停止进攻后不久,被围的鬼子也停止了射击,只是时不时还有鬼子从院墙上探出头来打冷枪,每次枪响总有一个战士被打倒。

  直到隐蔽在高处的林水生和柱子连续击毙好几个探头射击和待在院子里的鬼子后,其他鬼子才不得不躲入了屋里!

  周卫国皱了皱眉头,从这些鬼子刚刚快捷的动作、精准有效的射击和有节制地使用弹药这几点来看,就可以猜出里面剩下的鬼子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对于鬼子老兵的战斗力,周卫国自然心中有数!如果强攻,伤亡肯定小不了!

  突然,周卫国一拍脑门,骂道:“打你个猪头!攻坚需要重火力,怎么连刚刚缴获的步兵炮都忘了!”

  赵杰在一边提醒道:“连长,还有鬼子机枪中队的四挺重机枪呢!”

  吴有财也在一边接口道:“长官,军火库里还有鬼子为冬季作战储备的军火,里面还剩四门八十一公厘迫击炮!”

  周卫国大喜,说:“好!都搬过来!今天也让我们当回财主!就用这两门步兵炮、四门迫击炮和四挺重机枪拿这些鬼子来操练一次攻坚作战!”

  看着摆在眼前的两门七十公厘步兵炮和四门八十一公厘迫击炮还有附近屋顶的四挺“大正三年式”重机枪,刘二麻子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

  天啊!这还是那支被人称为“土八路”的共产党部队吗?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不过周卫国早让吴有财带路,派了十几个战士把据点的几个探照灯都拉了过来。

  推上电闸后,鬼子所在的那个院子立刻被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

  这样一来,鬼子也就别想趁着黑暗逃走了!

  不一会,二十几箱炮弹也摆放完毕。

  周卫国点了十几个战士,第一个就是赵山药,其他也都是平常算术学得好的战士。

  把他们集中到一起后,周卫国开始教他们简单的测距和如何计算射击诸元,随后当着他们的面测算好和那个院子的距离,调定了一门迫击炮的射角后试射了一发炮弹。

  试射的炮弹打在了院墙上。

  周卫国再次调整了这门迫击炮的射角,试射了第二发炮弹,这回炮弹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爆炸后震破了一间屋子的屋门,很快从屋子里传来了几声惨呼,看来是有鬼子走运了!

  几个鬼子拿着掷弹筒刚想跑到院子里还击,就被屋顶的四挺重机枪打成了筛子!

  气得在屋顶指挥的李勇直骂:“败家子!节约弹药!”

  操纵重机枪的战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试刀(十一)

  按照第一门迫击炮的射击参数,周卫国一一调整好其他三门迫击炮的射角,接着手把手教会了战士们如何给迫击炮弹装定引信、发射药包以及如何发射。等战士们都表示明白而且看他们的动作也合格后,周卫国才留下八个人,让他们每人都试射了一次。

  八发炮弹先后落地,又有两间屋子被命中,从里面逃出的鬼子都被屋顶的四挺重机枪给收拾了,把在边上观战的其他战士羡慕得直流口水!

  周卫国又叫了几个战士跟他一起到步兵炮后面,正要教他们怎么操作步兵炮,吴有财突然走了过来。

  见周卫国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吴有财尴尬地一笑说:“长官,实不相瞒,小的在披上这身汉奸皮之前是国军的炮兵连长,山炮、野炮都打过!”

  周卫国点点头,说:“那现在正是你立功赎罪的大好机会!”

  吴有财赶紧说道:“小的正是这个意思,请长官给小的这个机会!”

  周卫国侧身让开,指了指面前的一门步兵炮。

  吴有财大喜,立刻走到一门步兵炮后面,三两下就把炮管打平,指向鬼子所在那个院子的院墙——在这么近的距离,步兵炮只有当平射炮使用了——随后,打开边上的炮弹箱,取出一发炮弹,熟练地上膛,闭炮闩,略为瞄准后拉动了拉发火绳,随着一声沉闷的炮声,炮弹出膛后直接命中了院墙,把院墙给炸塌了好大一段。

  看得边上的战士们赞叹不已!

  吴有财回头看向周卫国,眼中露出了渴望得到认同的眼神。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打得不错!”

  说完转身将另一门步兵炮炮管也打平,推上炮弹闭炮闩后瞄准院墙缺口右边开了第二炮。

  在第一发炮弹的基础上,第二发炮弹将院墙给轰塌了大半边。

  吴有财不由自主地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自己曾是炮兵连长,打这样的目标自然是十拿九稳,可眼前这个八路连长竟然操炮也这么厉害就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了!

  周卫国一笑,随即把战士们召集了过来,开始教他们如何炮弹上膛、闭炮闩、拉动拉发火绳、开炮闩,退弹壳,再上膛……

  等战士们将这些动作都学会了,周卫国便示意吴有财两人各负责一门步兵炮,之后,周卫国下达了正式开火的命令!

  这样的战斗,自然没有一丝悬念!

  在每门迫击炮和步兵炮都发射了五发炮弹之后,鬼子步兵中队的驻地已经基本被夷为平地!

  冲进去的战士们所要做的,仅仅是打扫战场!

  李勇从屋顶下来走到周卫国身边后,突然说道:“老周,你掐我胳膊一下吧!”

  周卫国一愣,说:“为什么?”

  李勇笑道:“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在做梦?我们不到两个连的兵力真的打下了骑风口据点?!”

  周卫国伸出了手,一脸坏笑地说:“老李,我要是掐得狠了你可别怪我啊!”

  李勇立刻躲在一边,说:“你这人也太实在了吧?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大笑!

  战士们受他们的情绪感染,也大笑了起来。

  周卫国止住笑,命令一排和三排搜索整个据点,肃清残敌!随后对李勇说道:“刚刚匆忙,没好好瞧瞧鬼子的军火库和粮库,走,我们现在就去开开眼界!”

  说完,拉上李勇由吴有财带路直奔鬼子粮库和军火库。

  没有战斗任务的赵杰、杨大力等人自然紧跟其后。

  当周卫国和李勇带着十几个战士粗略清点了一遍军火库里的武器弹药后,很快就被里面的弹药量给乐坏了!——军火库里至少是鬼子一个满编步兵大队一个月的作战给养!

  等清点完了粮库的粮食后,周卫国和李勇就更是要乐疯了,这可是足够一个满编步兵大队吃上大半年的粮食啊!

  看来鬼子真是下了血本来经营骑风口据点啊!只是鬼子的苦心这回却便宜了虎头山的八路军了!

  过了好一会,李勇和周卫国才从半梦幻中清醒过来,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狂喜。

  周卫国突然大笑,说道:“老李,有句俗话怎么说的?运气来了真是连门板都挡不住啊!这回我们可是发大财了!”

  李勇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连连说:“发了!发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个个喜笑颜开!

  周卫国转身看了看军火库,突然说道:“不行,我还要回军火库看看!”

  李勇呵呵笑道:“那是!武器弹药看再多遍也不过瘾啊!”

  众人跟着哄笑。

  回到军火库,周卫国边一堆堆弹药看过去,边对李勇说道:“老李,我们在里垄村缴获的两门鬼子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我看就自己留着用吧?也别给团长了!我想成立个机炮排!今天的战斗你也看到了,没有一定的重火力支援,和鬼子打我们迟早要吃亏!”

  李勇想了想,说:“我看还是跟团长说一声吧!我们打下了骑风口据点,这么大的功劳要两门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也不过分啊!”

  周卫国一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只要两门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

  李勇一愣,说:“那你还要什么?”

  周卫国指着一箱箱的弹药笑道:“看见没有,弹药!炮弹我要留下三十箱!子弹要留下六十箱!还有鬼子的手榴弹,至少二十箱!我的部队弹药一定要充足!”

  李勇摇头笑道:“你现在这样活脱脱就是个奸商!难怪陈连长说你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我做买卖……”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大木箱说道:“怎么这个箱子和别的弹药箱不一样?给我打开看看!”

  一个战士立刻把这木箱搬了下来,另一个战士则拿来了撬棍,三两下把这木箱给撬开了,盖板揭开后,周卫国立刻两眼放光,随后大叫道:“赚了!赚了!”

  李勇上前一看,只见这大木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都是驳壳枪!仔细一数竟有三十支之多!

  李勇想起以前听周卫国说过想给特战队每人配发一支短枪,立刻明白周卫国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周卫国抽出一支驳壳枪,仔细把玩着,只见这枪表面光滑如镜,黑里透蓝,再一看机匣,见左侧扳机护圈的后方有个桃形的机柄,机柄尖端的前后各为字母“N”和“R”,机匣右后还刻有“WAFFENFABRIK*MAUSER*OBERNDORF*A·NECKAR*D.R.R.u.A.P.”(奥伯恩多夫毛瑟兵工厂,德国国家专利和其他专利),不禁失声叫道:“德国毛瑟原厂造毛瑟1932?!”

  李勇一愣,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满脸喜色,说:“二十响‘快慢机’听说过吧?这就是正宗的德国造‘快慢机’!”

  李勇接过枪,颤抖着手抚摸着枪身,有些激动地说:“这真是德国‘快慢机’?”

  周卫国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种枪我以前用过!德国毛瑟原厂造的,肯定没错!”

  李勇突然转向周卫国说:“老周,这批枪怎么处理?”

  周卫国立刻说道:“怎么处理?我们连的近战火力必须得到加强,尤其是特战队!所以这批‘快慢机’我们都留下!”

  李勇想了想,把枪放回了木箱,说:“这种好枪我们都自己留下,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周卫国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那就挑两支出来,给团长和政委一人送一支!这样一来,团长和政委就不好意思批评我们了!”

  李勇指着周卫国笑道:“老周,你这奸商可越做越像了!”

  周卫国一笑,说:“什么叫越做越像?本来就是!”

  说完突然笑容一敛,转身指着身后的战士们说道:“今天的事要是泄露出去,看我怎么揍你们这帮兔崽子!明不明白?”

  战士们轰然应道:“明白!”

  赵杰突然问道:“连长,鬼子自己有手枪,为什么还用德国人的驳壳枪?”

  周卫国笑道:“鬼子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可靠性太差,射击时老卡壳,没几个人爱用!但鬼子死要面子,偏偏把这种破枪定为他们陆军的制式手枪!看来骑风口的鬼子指挥官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偷偷地藏了这些德国枪了!”

  战士们听了周卫国的解释都是哈哈大笑。

  周卫国一挥手,说:“老李,我们再找找!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军火库就这点宝贝?!”

  说完也不管李勇,自顾自地沿着弹药箱搜寻着。

  不一会,周卫国又在军火库里发现了两个区别于其他弹药箱的细长木盒,立刻手一指,说道:“撬开!”

  战士们立刻熟练地搬下了这两个木盒,将木盒上的锁一一撬开。

  这回在两个木盒打开后,周卫国却是呆了好办天,才大声叫道:“赵杰,去翻翻黄历,看看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李勇一愣,说:“老周,怎么了?”

  周卫国大笑道:“怎么今天好事都让我给碰上了?”

  赵杰这才知道周卫国是在说笑,不由跟着微笑。

  李勇赶紧凑了过来,往木盒里一看,只见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支分解的步枪,还有其他一些说不出名堂的东西,不由讶道:“老周,这可不像你啊!不就是两支步枪吗?至于这样?”

  周卫国满脸喜色,说:“老李,这两支是步枪没错,可你知道这是什么步枪吗?这可是狙击步枪啊!”

  说完,从一个箱子里拿起瞄准镜,说:“知道这个叫什么吗?这叫瞄准镜!有了它,林水生和柱子就更加如虎添翼了!去,把林水生和柱子给我叫过来!”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边上的一个战士说的了。

  李勇接过瞄准镜,看了几眼,却并不觉得这个“单筒望远镜”有什么特别的,所以递还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叹着气接过瞄准镜,又从箱子里取出枪的部件,很快就组合成了一支整枪。

  除了瞄准镜,单从外形上看,这支步枪和“三八式”步枪倒是基本没有区别,就是分量要重一些!(这是鬼子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由“三八式”步枪加厚枪管,加装瞄准镜座和瞄准镜变型而来。)

  周卫国打开瞄准镜盖,转身举起这支狙击步枪朝光亮地方瞄了瞄,不由心花怒放!

  这时,林水生和柱子也被战士叫进了军火库,看见周卫国在摆弄着一支步枪,不觉有些奇怪。

  周卫国看见林水生和柱子,立刻招呼道:“水生,柱子,快过来!看看鬼子给你们送什么好东西了?”

  两人快步走了过来。

  周卫国将枪递给了林水生,林水生接过,据枪一瞄,立刻惊喜道:“连长,这就是您以前说过的瞄准镜吧?看得真清楚!”

  周卫国微笑着转向李勇说:“怎么样,识货的就是识货的!”

  李勇指着周卫国笑道:“老周,你这人不厚道!你以前可从没跟我提起过瞄准镜啊!”

  周卫国笑道:“你又不是狙击手,我跟你提什么瞄准镜?”

  李勇微笑道:“说了这么多,你就不想再找找宝?”

  周卫国立刻说:“想!走!”

  拉着李勇就继续往军火库深处走去,赵杰和杨大力赶紧跟着,林水生和柱子两人则留了下来,摆弄剩下的那支狙击步枪了。

  这回周卫国倒是没在弹药堆里再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走到军火库的最深处时,前面竟然还有个向地下转的台阶。

  周卫国大喜,说:“藏得这么隐秘,肯定是好东西!”

  带着众人就顺着台阶往下走。

  转过几层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只见前面赫然是一道铁门,仔细一看,铁门竟然上着两把锁!铁门正中还画着一个骷髅标志,标志下面用日语写着“危险品仓库!严禁入内!”。

  周卫国一指门,说:“撬开!”

  一个战士立刻拿着撬棍上前,撬了半天,门锁却是纹丝不动。

  周卫国皱了皱眉,对一个战士说道:“问问吴有财,军火库里面那个危险品仓库的钥匙归谁保管?”

  那战士立刻应了一声,跑去问留在军火库外面的吴有财了。

  不久,那战士跑了回来,带回的答案是:“岗崎!”

  周卫国想了想,眉头立刻舒展开,从腰间摸了摸,卸下了一串钥匙——下午在装扮成岗崎时为了尽量不留马脚,周卫国全套换下了岗崎身上的所有衣物装具,连钥匙也没拉下!

  没等周卫国吩咐,赵杰立刻接过了周卫国手中的钥匙,走到铁门前,将钥匙逐一试过去,很快就将门锁打开了。

  门锁开后,赵杰并没有急着打开门,而是先把门边的电闸推上,让仓库里的灯先亮起,随后取下步枪,上膛后右手据枪,左手向边上的几个特战队员打出了“掩护”的手语,那几名队员立刻取下枪,上膛后分散在赵杰身后据枪指向铁门。

  赵杰将铁门左边轻轻拉开了一条缝,身体贴在了铁门右边,右脚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待身体重心稳定在左脚后右脚立刻用力,将门蹬开。

  门开后,赵杰立刻据枪顺着门冲了进去,其余队员紧跟着也据枪冲了进去。

  不一会,就听赵杰在里面叫道:“连长,这里面好多奇怪的箱子啊!”

  周卫国立刻带人进了仓库。

  仓库并不大,但里面却堆满了箱子。

  靠门的地方堆着的是各种颜色的箱子,有红色、黄色、茶色、蓝色等,大部分为红色,红色箱子上还标着“红一号”,黄色箱子则有“黄一号”和“黄二号”之分,箱子上都用日语印着“陆军造兵厂火工厂-忠海兵器制造所”的标签,这样的箱子共有一百多个。

  周卫国指挥战士们搬下一个标有“红一号”的箱子,小心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二十个圆筒,每个圆筒上都印着红色标志带,还标有小号字体的“红一号特种烟”。

  周卫国眉头紧锁,带着战士们继续往里走,只见靠里堆着几百个箱子,这里的箱子比门口堆的箱子要大,外表却很普通。

  这回战士们不用周卫国吩咐,立刻上前搬下了一个箱子,用撬棍撬开。

  箱盖打开后,周卫国朝里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箱里装着的,竟然是六具防毒面具!

  这时,杨大力凑了过来,朝箱子里看了一眼,不由笑道:“连长,这种像猪脑袋一样的是什么东西啊?”

  周卫国却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喃喃道:“特种烟?特种烟?……”

  周卫国突然脸色大变,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随后大声命令道:“除了我和指导员,全部出去!出去后把门关上!杨大力,你带着二排守住军火库门口。赵杰,你带着连直属分队守住这个仓库门口,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敢硬闯进来,格杀勿论!”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下这么奇怪的命令,但他们却没有多问,更没有犹豫,都迅速取下武器,立刻开始行动!

  试刀(十二)

  等仓库的门关上后,李勇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周,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指了指面前的防毒面具,说:“老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又指了指靠门的那堆箱子,说:“还有,你知道那堆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吗?”

  李勇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

  周卫国深吸口气,一字一句说道:“这是防毒面具!靠门堆的箱子里装的是鬼子的毒气筒!”

  李勇大吃一惊,说:“什么?毒气?”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些圆筒上面的标签写着‘特种烟’,这里又有这么多防毒面具,除了毒气,我实在想不到那还有可能是什么!”

  周卫国愤然说:“我现在才明白鬼子为什么要搞冬季作战,那是因为冬天天气冷,毒气释放后不容易分散啊!”

  李勇勃然色变,说道:“鬼子好狠啊!”

  周卫国的眼中带着无比的恨意:“毒气!去年十二月在南京外围的汤山和鬼子打时我的部队就遇上了鬼子的毒气弹袭击!短短几十分钟,我的部队就损失了四百多人!”

  李勇怒声说:“鬼子竟敢真的使用毒气?”

  周卫国恨恨地说:“为了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鬼子有什么不敢用的?他们可以用枪炮刺刀残杀我们手无寸铁的同胞,就更加不会在乎使用杀人更简单有效的毒气!”

  李勇神色无比凝重,说:“老周,这些毒气筒怎么处理?是不是应该马上报告团里?”

  周卫国沉吟着说:“我的意思是,这批防毒面具和毒气筒我们都运回阳村,撤退时再把这个仓库炸了!毒气筒我们都藏起来,防毒面具也给我们连每人留下一具!其他都送到团部,就告诉团里说在骑风口据点发现了鬼子的毒气弹和防毒面具,但毒气弹已被我们炸毁!”

  李勇瞪大眼睛说:“老周,你这是什么意思?连团长都瞒?”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李,你也知道,团长是个老共产党员,非要跟鬼子讲什么仁义,我要是把这批毒气筒给团长送去,团长肯定要销毁它们!鬼子既然在骑风口据点储存毒气筒,就一定是动了用它的心思!就算失去了这批毒气筒,鬼子还可以再从别的地方运过来!但如果我们手头有了这批毒气筒,鬼子担心遭到报复,就不敢随便使用毒气了!而如果我们销毁这批毒气筒,那么万一鬼子在今后的战斗中对我们使用毒气,我们就连报复鬼子的手段都没有了!再说,我们知道怎么销毁这些毒气筒吗?如果硬来,到时不要弄巧成拙,毒气筒没有销毁成,反而伤了自己!所以,归根结底,这批毒气弹留在我们手上最安全!”

  李勇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老周,我同意你的意见!虽然我知道我们这么做犯了错误,以后一旦被上级发现肯定要受处分!但是,为了不让群众和我们的战士挨鬼子的毒气弹,值!”

  (仓库里的这些圆筒是日军装备的毒剂筒。毒剂筒的原理为通过毒剂和烟火混合物燃烧产生气溶胶,体积小,使用方便。“红一号”毒剂成分为二苯氰胂,是日军最常用的毒剂;“黄一号”毒剂成分为芥子气;“黄二号”毒剂成分为路易氏糜烂性瓦斯;茶色毒剂筒毒剂成分为氰酸钾;蓝色毒剂筒毒剂成分为碳酰氯。一百多箱毒剂筒为日军一个毒气中队的装备。“陆军造兵厂火工厂-忠海兵器制造所”即日本建在濑户内海大久野岛上的毒剂工厂,大久野岛又被称为‘毒气岛’,自1929年投产至1945年日本战败,共生产毒剂6616吨!)

  周卫国沉吟着说:“老李,运送毒气筒的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安全要绝对保证!”

  李勇立刻说道:“这事我来负责吧?”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还是我来吧!毕竟在德国的时候,我还接受过一些防化训练,有我亲自陪同战士们运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就留在骑风口,负责陪二连那两个排吃饭!”

  李勇立刻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让二连看出破绽!”

  周卫国苦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好对不住老陈,连他的人一起瞒了!唉!”

  李勇正色道:“老周,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要多想了!什么时候出发?”

  周卫国想了想,说:“等你招待二连的同志们开始吃饭后我们立刻出发!”

  李勇点了点头,说:“没错!夜长梦多!”

  周卫国和李勇一起打开铁门后,就见赵杰带着特战队一脸警惕地守在仓库外面。

  赵杰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转身看向周卫国,目中露出了探询的意思。

  周卫国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命令道:“赵杰,任务解除!你把大力和他的二排叫进来,还有,命令一排搜索任务解除,和四排立刻到这里集合待命!”

  赵杰立刻一个立正,应了声:“是!”

  转身跑上了台阶。

  周卫国有意对李勇说道:“老李,我看二连的同志们都累了,反正饭堂的饭菜也已经准备好,人家是客人,你招待人家好好吃个晚饭!”

  李勇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招呼他们。”

  周卫国顿了顿,说:“老李,辛苦你了!”

  李勇微笑道:“老周,你放心,我一定让二连的同志们吃饱吃好!反正是鬼子请客!”

  说完,就往台阶走去。

  听了周卫国和李勇的对答,特战队员们都笑了,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连长说的对,人家二连毕竟是客人,理应让人家先休息。再说,队员们心里还有个想法,那就是,三连要是连打这样的仗都会累,哪里对得起“阳村英雄连”这个称号?

  不一会,赵杰和杨大力就带着二排下来了,不久,得到命令的一排和四排也到了,只是仓库门前实在站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他们都站在台阶上。

  见预计的人员到齐,周卫国简单向大家交待了几句,大意是有一批危险物品需要连夜运回阳村,所以来不及让大家休息了。

  周卫国话音刚落,杨大力就接口道:“班长(叫周卫国‘班长’是杨大力的特权,全连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瞧您这话说的!有什么好休息的?要是有第二个骑风口,俺们今晚上接着打下来也没问题!”

  战士们都笑了,纷纷附和杨大力的话。

  周卫国笑道:“那好,等指导员传来消息你们每人扛一箱出发!”

  杨大力奇道:“班长,怎么不现在就走?”

  周卫国微笑着说:“再等等。”

  杨大力正要再说什么,赵杰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杨大力立刻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脸坏笑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见到杨大力的表情,突然对赵杰对杨大力说的话产生了好奇感,只是现在当然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时候!

  不一会,有个战士跑下了台阶,原来是李勇派来的一个三排战士。

  这战士带来的消息是:二连战士已经在指导员的陪同下开始吃晚饭了。

  听完这战士的汇报,周卫国立刻手一挥,说:“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说完,带着战士们进了仓库,指挥着他们每人扛上一箱毒剂筒,交待了注意事项后,由赵杰带着几名特战队员作为先导,自己带着其他队员断后,走上军火库时还没忘了把那箱毛瑟1932一起带上,至于那两支鬼子的狙击步枪,则早就背在林水生和柱子的肩上了(林水生对照着周卫国组装好的那支狙击步枪,把另一支狙击步枪也组装了起来)!

  一行百余人,在周卫国的亲自监督下,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带着那一百多箱毒剂筒回到了阳村!

  本来按照三连平时的行军速度,从骑风口到阳村这二十来里路,一个小时都用不上,只是周卫国为了保证安全,严格限制了战士们的行军速度,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回到阳村后,周卫国又特地让战士们把毒剂筒搬到后山的一个岩洞藏了起来——好在为了准备这次作战,兵工厂前几天也转移了,而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又压着伪军俘虏回了上洞村,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让周卫国感到奇怪的是,战士们都是带着笑容做这一切。

  毒剂筒都放好后,周卫国总算松了口气。

  杨大力立刻一脸神秘地悄声问周卫国:“班长,俺们为什么要瞒着二连搬东西啊?”

  周卫国一乐,说:“你怎么知道我们瞒着二连?”

  杨大力撇了撇嘴,说:“刚刚指导员陪着二连那两个排吃饭不就是为了掩护我们偷偷把这些东西运回阳村吗?”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谁说的?”

  杨大力理直气壮地说:“赵杰告诉俺的!其实赵杰就算不说,俺也知道!这里百多号人谁不知道啊?”

  周卫国苦笑,看来这就是战士们都带着笑容做事的原因了!

  杨大力又眨眨眼,说:“班长,那都是什么好东西啊?”

  周卫国脸一沉,说:“不该问的,不许问!”

  见杨大力一脸的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句:“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许说!”

  杨大力立刻一个立正,说:“明白!打死也不说!”

  周卫国想了想,命令全体集合。

  等全体集合完毕后,周卫国板着脸说:“今晚这些箱子的事情,对谁也不能说!谁要是泄露出去,就再也别想当我们三连的兵!听明白没有?”

  战士们齐声应道:“明白!”

  周卫国看了看表,说:“原地休息,十分钟后出发回骑风口!解散!”

  全体解散后,周卫国把杨大力叫到一边,吩咐道:“大力,你现在挑四个人,一边两个,分头通知陈连长和鲁队长他们,就说骑风口据点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对了,叫陈连长通知团长,鲁队长通知陈乡长,让他们组织群众,连夜到骑风口去搬粮食和武器弹药!”

  杨大力傻傻地问道:“要多少人来啊?”

  周卫国笑道:“你说骑风口的这些粮食弹药,需要多少人搬?”

  杨大力嘿嘿笑道:“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说完,立刻挑了四个战士,让他们报信去了!

  周卫国带着战士们赶回骑风口时,情况还算正常。

  之所以不算完全正常,是因为周卫国刚见到李勇,李勇就告诉他:“我们在鬼子指挥部抓到了一个日本女人!”

  周卫国一愣,说:“日本女人?骑风口据点是军事重地,怎么会有个女人?”

  李勇一摊手,说:“谁知道?”

  周卫国皱眉说:“人呢?”

  李勇说:“现在还押在鬼子指挥部,全连就你一个人会日本话,我们都等着你看过后拿主意呢!”

  周卫国一愣,说:“拿什么主意?”

  李勇说:“你不是说过吗,对待鬼子,不要俘虏,见一个杀一个!”

  周卫国苦笑道:“可我那说的是鬼子兵啊!”

  李勇立刻道:“是啊,所以才等你回来拿主意!”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瞧你这指导员当的,我才离开多久啊?刚回来就给我个麻烦!走,看看去!”

  一个战士立刻在前面带路,周卫国和李勇等人跟在后面,一行人直奔鬼子指挥部。

  走了一半,周卫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对李勇和边上的战士说道:“一会我和那个日本女人说话时你们谁也不准插嘴!”

  众人虽觉奇怪,但都点头答应了。

  周卫国这才继续往前走。

  进了指挥部,只见一个穿着和服,一脸畏惧的日本女人缩在墙角,边上站着两个战士。

  周卫国走了上去,用中文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骑风口据点?”

  这女人一脸茫然,显然是听不懂中文。

  周卫国又问了一遍,同时用手指了指自己军帽上的帽徽,又指了指腰间的驳壳枪,最后指向那日本女人,意思是:我是中国军人,你呢?

  那日本女人想了半天,终于迟疑着用日语说道:“我是慰安所的慰安妇,请您不要伤害我!”

  周卫国假装听不懂她的话,呆了半晌,才和善地说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不过要过几天才能放你。”

  那日本女人虽然听不懂周卫国的话,但见他不像有恶意,赶紧连连鞠躬。

  周卫国手一挥,让战士将这日本女人带到别的房间看起来。

  那日本女人被带走后,李勇刚想说话,就被周卫国摆手制止了。

  周卫国也没有解释,而是走到桌边,从桌上的一堆纸中取了几张,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李勇见周卫国举止古怪,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他边上,朝纸上看去,只见纸上写着:“小日本,你们在骑风口驻兵,又派人四处乱串,实在不给老子面子,所以老子也不给你们面子,今天就把你们骑风口据点给端了。你们送的武器弹药老子也老实不客气都收下了!你们杀我们的人,老子一样杀你们的人,这件事大家算是扯平!但你们占着我们中国的地方,这件事没完!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自己炕边,怎么能让别人乱睡?’虎头山是老子的地盘,你们要是来抢,老子就不客气了!还有,你们仓库里写着‘特种烟’的那些圆筒子,有个学生告诉老子,那叫‘毒气弹’,老子可不管‘毒气’还是‘赌气’,全要了!不过,那些圆筒子太也难看,下回老子要找个机会试试管不管用!以后打仗归打仗,要是你们敢残害百姓,或是用什么特种烟,老子也不会客气!你要敢乱扔毒气弹,老子就双倍还你!不信你就试试!你扔一颗,老子就朝你那里扔两颗!你扔两颗,老子就扔还你五颗!你看着办吧,反正老子闲着也是闲着,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全完!虎头山中国军队军官。”

  字是写得难看之极!

  写完信,周卫国又拿了个信封,在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上“涞阳小日本指挥官收”几个大字。

  李勇看着周卫国写的这封信,不由傻了!

  这样的字怎么能拿得出手?这也太丢八路军的人了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勇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周卫国写出来的信!不说别的,就连他李勇都知道“自己炕边,怎么能让别人乱睡”这句应该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像周卫国这种既念过大学读过军校又留过洋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还有,如果是双倍奉还的话,那鬼子扔两颗毒气弹,应该扔还四颗而不是五颗!至于“老子”云云,那简直就是地痞混混说的话了!

  周卫国却是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勇。

  好半天,李勇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周卫国,说:“老周,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周卫国正色说:“搞鬼?我搞了什么鬼?”

  李勇骂道:“老周,你这人不厚道!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你会说日本话刚刚为什么装作不懂日本话的样子?还有,你至于写出那样的一封信吗?”

  周卫国哈哈笑道:“老李,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认真?我说就是了。”

  李勇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周卫国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那句古话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过你忘了我们还有句俗话叫‘扮猪吃老虎’。”

  李勇愣了愣,说:“扮猪吃老虎?”

  周卫国笑道:“是啊,这封信我想让那个日本女人送给涞阳的鬼子指挥官。”

  李勇说:“这跟‘扮猪吃老虎’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敛住笑容说:“我要让鬼子指挥官看不起我们!你知道我的底细自然能看出我这封信里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可鬼子指挥官不知道啊!他乍一看我这封信还不笑掉大牙?以为我们虎头山八路军的军官都是大老粗?这样一来,今后和我们打的时候,他多少就会有点轻视我们!骄兵必败!这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勇微笑道:“有道理!不过你还告诉他毒气弹的事估计他又要睡不着觉了!”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我就是要告诉他,现在不是只有他日本人有毒气弹!我们八路军也有!而且我们也敢用!我话虽然说得粗了点,但意思相信他还是会明白的!”

  李勇笑道:“尤其是当毒气弹掌握在一个不讲理的对手手中时!”

  周卫国微笑道:“没错!所以他要是想使用毒气弹,首先就要考虑到我们的报复!这样一来,自然大大减小了鬼子使用毒气弹的可能性!这也是一种平衡,叫‘恐怖平衡’!”

  李勇点头道:“好办法!不过,你真要放了那日本女人?”

  周卫国正色说:“那日本女人刚刚说她是慰安所的慰安妇,你知道慰安妇是什么意思吗?”

  李勇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鄙夷地说:“就是军妓!早在民国二十一年,鬼子在上海就指定了四个慰安所,里面的慰安妇就用来供他们的士兵发泄兽欲!刚开始,慰安妇还只是鬼子从他们自己国内招募的妓女和良家妇女。但后来,鬼子就开始抓我们中国妇女充当他们的慰安妇了!”

  李勇愤然道:“这帮畜生!”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个日本女人其实也很可怜,所以我们也没必要为难她。不过,为防万一,我没在她面前说日本话,也装作听不懂日本话——我不能让鬼子知道我们中有人精通日语!”

  李勇点了点头,说:“没错!跟鬼子斗,我们就是要万分小心!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周卫国的回答很简单:“休息!等着搬战利品!”

  宿命(一)

  几个小时后,送消息到陈永贵那里的两个战士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陈永贵写的一封信,信写得很简单,只有七句话:“老周,你从我那借的两个排赶紧还我!团长政委都发火了。全团一级战备!二营会负责掩护你们。小心!小心!”

  总共七句话的信倒有两个“小心”,可见陈永贵对周卫国的担心!

  周卫国和李勇看完信后不由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李勇才说道:“老周,这回事情闹大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闹大了!团长考虑问题比我们全面,我们打下骑风口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搬运战利品,而是鬼子的反应!看来团长正在调集部队防备鬼子的报复!”

  李勇皱紧了眉头:“那我们怎么办?”

  周卫国淡淡道:“你忘了,我们手中还有牌!”

  李勇立刻明白了周卫国指的是那一百多箱毒气筒,脸色一变,说:“你难道现在就要用毒气?”

  周卫国一笑,说:“老李,你也糊涂了!我们哪里用得着用毒气?别紧张,团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骑风口据点被我们打下来了是没错,可我们用的是巧劲,不是强攻!据点里的鬼子来不及报信就全被我们消灭了!涞阳的鬼子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知道骑风口据点失守的!既然鬼子不知道骑风口据点失守,那又哪来的报复?”

  李勇想了想,这才松了口气。

  周卫国正色说:“不过团长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骑风口据点毕竟离涞阳县城只有五十多里,涞阳的鬼子一旦得到消息,我们就被动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战利品搬走!”

  李勇立刻说:“我看现在就要安排战士们做好搬运战利品的准备工作了,等乡亲们来后好赶紧运走!”

  周卫国点头说:“这事我来负责吧,有件事要麻烦你,就是挑六挺歪把子,六十支三八大盖,还有六千发子弹让二连的同志们带回去!多出的一千发子弹就算是我们送给老陈的,我们欠他一个人情!”

  李勇应道:“我明白!”

  周卫国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回事情真是闹大了!”

  但很快,周卫国胸中的万丈雄心就被这紧张的气氛给激发了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好!就让我周卫国看看这回事情究竟能闹多大!”

  说完,大步出门!

  不久,独立团二营奉命来到骑风口据点。

  二营长传达了邱明的命令:“骑风口据点战利品暂先运至阳村,一营三连全权负责此次战利品搬运及善后工作,二营补充弹药后前出十里担任掩护”。

  见传达完命令的二营长面色不善,周卫国也没有多话,立刻吩咐战士们从军火库中抬出了三十箱子弹和十箱手榴弹,外加两挺轻机枪和四十支三八式步枪。

  看见这么多武器弹药,二营长眼都直了!脸上的神色立刻缓和了下来,看向周卫国的眼神也充满了欣赏。

  不过,二营并没有在骑风口多做停留,带上这些武器弹药后立刻前出十里警戒!

  凌晨时分,兴高采烈的鲁震明带着他的抗日农民军和阳村、斜塘村、上洞村的上千村民出现在了骑风口据点外面。不久,连夜发动起来的赵庄一千多村民和民兵也赶到了。

  村民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独轮车、马、驴、骡子一应俱全!

  由于准备充分,村民们一到,战利品的搬运工作就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天亮后,赵庄附近和住在更山里的村民们也陆续赶来帮忙。后来,就连被俘虏的伪军也参与了粮食的搬运——让他们搬运武器弹药周卫国可不放心!

  到最后,参与搬运战利品的竟有六七千人!搬运队伍从骑风口据点到阳村形成了一条绵延二十多里的长龙!

  到了傍晚,本次战斗缴获的武器和骑风口据点储存的二十多万斤粮食和一千多箱弹药及防护装备甚至还有几十桶汽油柴油终于搬运完毕!

  得到消息的二营已经开始后撤,按照命令,三连也开始了“善后”工作——在据点各处安放缴获的梯恩梯炸药!

  战士们安放炸药时,周卫国终于闲了下来,想起昨晚上匆忙之下也没仔细瞧瞧鬼子指挥部,说不定就拉下了什么宝贝,立刻拉着李勇回到了鬼子指挥部。

  进门之后,两人就开始瞪大眼睛仔细搜索。

  周卫国眼尖,一眼看见靠墙的一张桌上的一个东西,立刻两眼放光,走了过去双手捧了起来,呵呵笑道:“这骑风口据点可真是个宝库啊!什么宝贝都有!”

  李勇微笑道:“老周,又发现什么宝贝了?”

  周卫国把手上的东西放回桌上,说:“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李勇笑骂道:“你少在我面前来这套,痛快点快告诉我!”

  周卫国笑道:“老李,你这么没耐心可不像个指导员的样啊!”

  李勇“呸”了一声说:“有你这样的连长,就有我这样的指导员!”

  周卫国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这叫收音机!”

  李勇讶道:“收音机?”

  周卫国说:“就是接收无线电广播的装置。”

  李勇还是摇了摇头,这些名词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周卫国想了想,一拍自己脑袋,说:“瞧我这猪脑袋!老李,你等等,我让你听听就知道了。”

  说着,周卫国接上电源,打开了收音机开关,旋动调频旋钮。

  刚开始,只是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音,但就是这样,也足够李勇瞪大眼瞧着了。

  周卫国继续缓缓旋动调频旋钮,同时轻轻转动着收音机的方向,过了一会,收音机的声音渐渐清楚,从里面传出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中央社报道:全国各地民众声援抗战……”

  李勇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恢复正常神态,一竖拇指,说:“宝贝!真是宝贝啊!这才叫顺风耳!一听之下,全国的事都知道了!”

  周卫国点头道:“这下我们就不必担心在山里消息闭塞了!”

  李勇突然期期艾艾地说:“老周,这台收音机……怎么处置?”

  周卫国大笑道:“老李,这可不像你啊!你不是总爱说‘一切缴获要归公’吗?”

  李勇脸顿时红了。

  周卫国顿住笑正色说:“其实你这问题倒也没有问错,这种收音机要用交流电源供电,骑风口据点的发电机太大,我们搬不走,只好炸了!这样一来,整个虎头山就只有兵工厂有两台鬼子坦克发动机可以发电了,这台收音机自然也就只能放我们阳村!”

  听了周卫国的话,李勇终于松了口气,毕竟总跟着周卫国犯错误他这个指导员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周卫国关了收音机,拔下电源,叫来几个战士,吩咐他们找个箱子将收音机装了带走,又叫他们找来几个袋子,将几张桌子的抽屉一一打开,把里面的文件、纸笔等物全部装入袋中带走——现在看来自己的行径似乎和强盗也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周卫国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打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抽屉打开后,只见里面放着一支小手枪和一盒子弹!

  周卫国拿起那支手枪仔细一看,竟赫然是一支比利时FN公司生产的6.35mm勃朗宁袖珍手枪!

  周卫国嘴角的微笑立刻凝固,在这瞬间,萧雅香消的那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周卫国看见萧雅举起了那支勃朗宁手枪,指向了自己的头部,大声说道:“阿土!小雅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要保重!”

  周卫国大叫一声:“小雅不要!”

  伸手想要抓住萧雅手中的枪。

  但是,枪声还是响了!

  周卫国看见血从萧雅的脑门溅出,接着,萧雅的身体渐渐倒下!

  周卫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不!”

  两眼一黑,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李勇大惊,赶紧走了过去,扶住了周卫国,急道:“老周,你怎么了?”

  几个战士也围了过来,惶急地叫道:“连长,连长……”

  良久,周卫国终于悠悠醒转,深吸一口气后,恢复正常,站直了身体,低声说:“我没事!”

  李勇疑惑地看着眼角仍然带着泪光的周卫国,说:“老周,你有什么事可不要瞒着我!”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我真没事!部队都准备好了吗?”

  李勇点了点头,说:“差不多准备好了。”

  迟疑了一会,又问道:“老周,你真的没事?”

  周卫国一笑,说:“老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李勇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周卫国悲痛欲绝的神色已经告诉他很多东西了!

  周卫国默默地将手枪放入自己口袋,又拿起了那盒子弹,随后带着众人出了鬼子指挥部,又让一个战士带路和李勇直奔关押昨天抓住的那日本女人的地方。

  第二次见到周卫国,那日本女人的神色就自然多了,甚至还向周卫国鞠了一躬。

  周卫国微微欠身算是回礼,随后从身上拿出昨天写好的那封信,递给了她,说:“我们现在就放了你,不过这封信你要替我转交给你们涞阳的指挥官!”

  那日本女人虽然没听懂周卫国的话,但还是接过了信。

  周卫国想了想,叫人把赵杰找了来,吩咐道:“你找老乡借辆大车,再带几个队员,把她护送到涞阳火车站附近,看着她进车站你们就回来。我在这等你们!”

  赵杰点头道:“明白!”

  随后吩咐一名队员去向老乡借大车,又走到那日本女人面前,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那日本女人会意,立刻起身,在经过周卫国身边时,突然转身向周卫国连鞠了几个躬,用日语说道:“谢谢!谢谢!”

  目中满是感激之意。

  周卫国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门外,示意她该走了。

  那日本女人这才转身跟着赵杰走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赵杰带着队员们平安归来。

  周卫国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三连出了骑风口据点,撤至安全距离,全部隐蔽好后,才让负责爆破的战士压下了起爆器。

  随着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鬼子苦心经营数月之久的骑风口据点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变成了一堆瓦砾!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虎头山根据地充满了紧张气氛。

  先是独立团的各营连和根据地地方武装紧急补充加强了这次战斗缴获的武器弹药后频繁调动。

  接着,除了留出来年春耕的种子,缴获的粮食也在短短几天内全部分到根据地的各村庄。

  与此同时,根据地也做好了全面坚壁清野,以粉碎鬼子“大扫荡”的准备。

  奇怪的是,五六天过去了,涞阳的鬼子竟毫无动静!

  预想中的鬼子的疯狂报复并没有发生,这让邱明感到异常惊讶,难道鬼子还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只有周卫国和李勇知道,涞阳鬼子指挥官没有动作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而是在努力消化周卫国让那日本女人带给他那封信中所包含的信息!

  所以,在所有的部队里,只有三连没有受到这种紧张气氛的感染,同样的,在所有的村庄里,也只有阳村村民还保持了正常的作息规律。

  暂时放置在阳村的粮食弹药分发完的第二天傍晚,周卫国就召集了全连班排长开会,会议议题为机炮排人选和部队改组。

  周卫国首先宣布了他的计划:三连成立机炮排,由原三排一班长赵山药任排长,机炮排下辖三个班,炮班十二人,装备81mm迫击炮两门,重机枪班十人,装备“大正三年式”重机枪两挺,轻机枪班六人,装备歪把子轻机枪两挺,快慢机两支,人员从各排抽调;连直属分队编制增加至十四人,每人装备快慢机一支,其中林水生和柱子独立编为狙击小组,其余十二名队员编为四个战斗小组,所缺五名队员由赵杰从三连各班自行挑选;取消炊事班,将炊事班人员全部编入作战编制,各排每班缩编为十二人,为加强近战火力,班长全部装备快慢机,排长则装备缴获自伪军的驳壳枪。

  周卫国话音刚落,连部就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最初的议论集中在两个方面:为什么全连人员增加了,各排的人员反而减少了?还有,为什么班长都装备快慢机,排长却只装备十响驳壳枪?

  对于第一个问题,周卫国的回答是:精简亢员,充实一级战斗单位!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周卫国则直接反问四个排长:“战斗时,是你最接近敌人,还是你的班长最接近敌人?”

  四个排长立刻不说话了,当然是手下的班长更接近敌人!

  周卫国接着解释道:“如果可能,我希望将近战火力加强到每个单兵!但是,我们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只有把火力加强到班,也就是部队作战时最基本的战术单位!这样一来,每个步兵班将有一挺轻机枪和一支快慢机,轻机枪作为中远距离的压制武器,而快慢机就作为近距离交战的突击武器!”

  这么一解释,四个排长都释然了。

  但很快,新的争论又出现了。按照周卫国的计划,三连满编的人员将达到一百九十三人!而三连原本也才一百八十一人,如果算上这次战斗伤亡的十几个战士,三连现在足足缺编近三十人!这些缺额的兵从哪里来?

  周卫国示意众人静一静,随后宣布了从各排抽调到机炮排的具体人员数量。由于杨大力本人出身于机枪手,所以他的二排对于机枪手的训练很有一套,也正因为这样,周卫国决定此次机炮排的轻、重机枪手都从二排抽调!

  这不由让杨大力大为肉痛。

  接下来,周卫国让赵杰宣布连直属分队新增五名队员的名单,早经过暗中考察的赵杰立刻念出了五个人的名字,其中他自己带过的一排三人,杨大力的二排两人,还都是班长!这下子杨大力终于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不行!班长,你一下子从俺们二排抽了这么多人,俺这个排长还怎么当?俺以后还怎么打仗?”

  杨大力一急之下,连对周卫国的称呼都从平常的“您”变成了“你”!

  周卫国脸一沉,说:“杨大力!你如果觉得少了几个兵就当不了这个排长,那就回去当班长!如果当不了班长,那就当回机枪手!如果连机枪手都干不了,那你就干脆别当这个兵了!”

  杨大力满脸委屈地看着周卫国,呆了半天,终究还是坐下了。

  其他排长见连周卫国平素喜爱的杨大力都挨了批,自然不敢再有意见,周卫国的这个计划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见几个排长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周卫国忍不住笑了,说:“我说你们这些人真是死脑筋!我从你们排把人抽走,你们就不会再去拉人?我们三连是缺了武器弹药还是缺了训练新兵的方法?”

  宿命(二)

  几个排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周卫国这么说,那就是摆明叫他们招兵了!有了“阳村英雄连”这块金字招牌,还怕招不到新兵?

  杨大力两眼发亮,第一个站了起来,说:“班长,这可是您说的!俺明天可就回村招人去了?到时俺招来多少人您给多少武器是不?”

  周卫国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招来多少人,总之,你的二排连你一起只准有三十七个人!我要的不是充数的兵,是要能打仗的兵!”

  杨大力拍着胸脯说:“班长,这您放心!俺们村的小伙,个个都是跟俺一样从小打猎长大的!”

  说完又嘿嘿笑道:“班长,您从俺们二排抽了这么多老兵,是不是也得给俺点好处啊?要不,轻机枪再给俺们排一挺?”

  周卫国瞪大眼说:“杨大力,你有完没完?再罗嗦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抬起了脚,做势要踢。

  杨大力立刻笑着跳开,顺势坐回了炕上。

  其他班排长立刻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有了周卫国关于补充兵员的承诺,各班排长在接下来的关于部队改编的具体问题上也就很容易达成了共识,会议的议题得以顺利完成。

  最后,见众人都没有异议,周卫国看了看表,宣布散会。

  各班排长都是笑吟吟地离开了连部,只有杨大力在离开连部时,嘴上还嘀咕道:“真是小气!都这么晚了也不给点吃的!”

  周卫国苦笑着看着杨大力的背影,喃喃道:“妈的!这小子越来越像我的连长了!”

  李勇一脸坏笑道:“这就叫报应啊!”

  第二天,周卫国开始把议定的计划付诸实施。

  被选入机炮排和特战队的战士个个都是兴高采烈,而领到真正的快慢机的班长们也是眉开眼笑。

  上午,周卫国把特战队和机炮排召集到一起,亲自教他们如何使用重机枪和迫击炮。之所以把特战队也叫上,是因为周卫国认为,每一名特战队员,都应该能够熟练运用目前三连拥有的所有武器!

  对于重机枪,由于有在骑风口据点使用的经验,所以机枪射手和特战队员们很快就上手了,试射了几次,效果也比较令人满意。

  迫击炮弹引信和发射药包的装定不是问题,但测距、射击诸元计算和标尺设定就把战士们难住了。

  周卫国微笑着架好炮瞄镜,调节好倍率后,指着远处山坡上刚由其他排战士们堆好的一个高约一米的土丘,说:“我先来示范一下测距,目标就是那边山坡上新堆起的土丘。我们知道,目标的真实高度是一公尺,而从炮瞄镜上的刻度看,目标的高度是零点八公厘,根据公式:目标距离=目标真实大小(公尺)×1000/目标在刻度上的大小(公厘),我们就可以计算出我们离目标的距离为一千两百五十公尺。假如是一个鬼子兵,而从炮瞄镜的刻度上看还是零点八公厘的话,那么根据鬼子兵高度为一点六至一点六五公尺,我们可以计算出和鬼子兵的距离为两千至两千零六十二点五公尺。”

  战士们都是听得连连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当然,利用炮瞄镜刻度和公式计算出的距离也不是绝对精确。何况,就算距离测准了,那也只是获得了最基本的射击参数,真正射击时,还要考虑到你和目标之间的相对高度、气温、空气的湿度、风向、风速等等问题,不过这些都不是简单几句话能说明白的。除了一部分可以通过公式计算外,更重要的是在实战中积累射击经验!这就不是我现在能教你们的了!”

  赵山药立刻接口道:“连长,您信任俺们,俺们一定好好打!让鬼子知道俺们八路军炮兵的厉害!”

  周卫国笑道:“那是当然,我们三连的兵就不该有吃干饭的!”

  战士们都跟着笑了。

  又向机炮排布置了一些基础训练后,周卫国带着特战队离开了。

  赵杰知道,周卫国肯定又有什么新东西要教特战队!

  周卫国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特战队来到了那个山坳。

  只是,几天不见,山坳里却多出了十几间房屋,这不由让老特战队员们大为吃惊。

  周卫国微笑道:“大家不要奇怪,这几天我忙里偷闲找老乡们帮忙建了这个训练场。”

  赵杰愣了愣,说:“训练场?连长,您是说这十几间房子?”

  周卫国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走到了房屋近前。

  周卫国一指面前的十几间房屋,说:“你们仔细看看,这些房子有什么特别的?”

  赵杰立刻带着队员们开始仔细检查房屋。

  不一会,赵杰又带着队员们回来了。

  赵杰皱着眉说:“连长,这些房子除了布置比较简单,房子间的拐角比较多以外,好像就没什么特别了。”

  周卫国微笑道:“不错,你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些房子都是几天内建起的,自然布置比较简单,至于房子间的拐角比较多,那就有讲究了。”

  赵杰立刻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说:“连长,您又要教我们什么?”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赵杰的问题,而是带着众人来到一间房子面前。

  这房子的外表很普通,除了因为是刚建成不久的所以外墙新以外,和村里的土胚房也没什么区别。

  周卫国突然对赵杰说道:“赵杰,你还记得在骑风口鬼子据点军火库里你带着刘三和钟祥冲进里面那个仓库的事情吗?”

  赵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连长,那时是我疑心重,以为里面藏着鬼子,下次一定注意。”

  周卫国摇了摇头,正色说:“不!你不是疑心重!相反,是你的警惕还不够!”

  赵杰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一笑,说:“我这么说你你可别不服气!”

  说完,指着眼前房子的房门说:“你看,这扇门和我们在军火库里看到的那个仓库门一样,都是朝右而且还是朝外开的。”

  赵杰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周卫国突然朝赵杰伸出左手,说:“枪给我。”

  赵杰立刻将身上步枪卸下后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步枪,右手据枪,左手食指指了指刘三和钟祥,接着打了个“掩护”的手语。刘三和钟祥虽然一愣,但还是立刻取下枪,分散在周卫国身后据枪指向铁门。

  周卫国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身体贴在了门右边,右脚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待身体重心稳定在左脚后右脚立刻用力,将门蹬开。

  门开后,周卫国立刻据枪顺着门冲了进去,刘三和钟祥紧跟着也据枪冲了进去。

  不一会,周卫国带着刘三和钟祥走出了房门。

  周卫国走到赵杰面前,将步枪还给了他,说:“你们上次就是这样冲进仓库的,我没记错吧?”

  赵杰点了点头,他现在虽然知道周卫国刚刚是在重复他上次冲入仓库的动作,但却不明白周卫国这么做的原因。

  周卫国淡淡地说:“如果右边墙后躲着一个鬼子,那么门开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赵杰!”

  赵杰在脑中想象了一番周卫国描述的情景,背心立刻一阵发凉,额头也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你明白就好,所以我才说你的警惕不够!”

  赵杰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周卫国正色道:“赵杰,你别多想,我不是怪你!实际上,在这之前,我也没有仔细考虑过特战队近战的战术。这几天刚好有空,就想起了那天你们进仓库的战术动作,又琢磨了几天,才有了些初步的想法。”

  赵杰立刻抬起头,看向周卫国,眼中露出了求知的渴望。

  周卫国微笑道:“这样吧,我还是以你们三人作战小组为例子,大家坐下,我给大家画个示意图。”

  说完带头坐到地上,队员们立刻跟着坐下

  周卫国捡起地上的一小段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一个长方形,又在长方形的一条边上画了一条从右朝外开的线段,接着在线段外画了三个小圈,圈里分别写上“1”、“2”、“3”。

  周卫国边指着图形边说:“这个方块就是房子了,四条线表示四面墙,这条短线表示门,三个小圆圈表示一个三人作战小组,123分别表示各自的编号,比方说,赵杰,你是1号,刘三,你是2号,钟祥,你是3号。”

  赵杰、刘三和钟祥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周卫国一边用树枝画着一边解说道:“按照我的设想,遇上这种从右向外开的门,如果房门打开容易,而且预计房子里隐藏的敌人很少,那么使用三人作战小组进行攻击就可以了。攻击预备时,1号,位于门右,2号,位于1号左后方,3号,位于1号正后方。攻击开始后,1号负责开门,2号在门开后立刻与1号交叉,进入房门,进门后立刻以右脚为轴向右转,警戒门后的右侧并对发现的敌人进行火力压制或直接消灭,随后冲至右边屋角再左转;在2号冲进门的同时,1号从门的右侧攻入,进入屋内後,立刻转向左,对门后的左侧进行警戒和火力压制,同样的,冲到左边屋角后立刻右转;在1号攻入的同时,3号随之进入,但3号没有固定攻击方向,而是在进入房屋的同时,枪口、双眼与身体都保持机动,左右搜索,为1号和2号提供掩护。当然,如果开门需要强力,那么,战斗小组可以增加到四人,这时,1号负责用强力开门,比如使用大铁锤,234号分别替代前面提到的123号,1号最后进入,与3号一起为23号提供掩护,或者不进入,留在门口警戒。如果估计房子里隐藏的敌人多,则战斗小组可以增加为六人,这样,掩护支援的队员就可以增加到四人!”

  队员们都是听得眉飞色舞。

  周卫国继续说道:“另外,门从左向外开,从中向外开,从右向内开,从左向内开,从中向内开的战术虽然都不同,但道理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大的火力、给敌人以最大杀伤!”

  队员们不由连连点头。

  周卫国顿了顿,说道:“而且,这个战术还可以简化。”

  队员们都看向周卫国,等着他提出更简化的战术。

  周卫国正色说:“不过,战术简化不是放松对你们的要求,相反,是对你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为那需要你们每个队员都能做到左右手互换射击!”(左右手互换射击在西方国家中是作为室内近战即CQB的基本技能,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中国军队对此还没有足够重视!)

  队员们都瞪大了眼,显然没有听明白周卫国的话。

  周卫国解释道:“还是刚刚的例子,假如1号可以使用左手射击,那么,他就可以左手据枪,门开后,立刻右转,对门后的右侧进行警戒和火力压制,而2号则可以顺势进入房门,左转警戒,3号紧跟着进入掩护,这样一来,攻击的时间就可以缩短了!”

  队员们仔细想了想,都开始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左右手互换射击在墙角战斗时尤其有用。比如说,当你前面有个右转的墙角,而墙后又很可能藏着敌人,如果你只能用右手射击,那么你必须大半个身体越过墙角才能右转再朝可能出现的敌人射击;而如果你左右手都可以互换射击,那么在遇上右转墙角时,你就可以迅速将右手的武器换到左手,紧贴墙角迅速右转,射击!大家比较一下,这两种方法哪一种反应速度快?”

  队员们异口同声道:“当然是两手都能射击的快!”

  赵杰又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连长,我明白了!你建这十几间房子就是想教我们近战战术!你是在防备鬼子打进我们村!”

  周卫国纠正道:“不止是打进我们村!我们随时都要做好鬼子打进根据地的准备!鬼子如果进了根据地,那么,我们就要把所有地方都变成战场!不止是山地、丛林,就连村庄也要变成鬼子的坟场!山地丛林作战的战术大家都比较熟练了,接下来就是全连的强化训练!而我们现在要进行的近战战术训练更加紧迫,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掌握,并推广到全连!”

  赵杰立刻肃声说:“连长,我们特战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了,不多说了,除了水生和柱子,三人一组,自由组合,准备训练!”

  说完起身。

  队员们也立刻跟着起身,随后开始寻找自己的搭档,很快就组成了四个战斗小组。

  最后只留下林水生和柱子站在一边。

  周卫国走到两人面前,正要安慰他们,就听柱子委屈地说道:“连长,怎么不让俺和水生哥训练?是不是嫌俺们俩累赘?”

  周卫国一手放在一人肩上,低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周卫国的宝贝!我怎么会嫌你们累赘呢?你们要记住,你们和别的队员不一样!你们是狙击手!你们的任务是在行动时为队友提供火力支援,保障全队的安全!如果连你们都和鬼子近战了,那么队友的安全谁来保障?”

  柱子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水生则淡淡地说道:“俺明白,连长!”

  周卫国赞赏地看了眼林水生。

  枪法精准,冷静,坚毅果敢,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狙击手!

  随后,周卫国命令队员们将快慢机接上枪套,换20发弹匣,当作冲锋枪使用。

  不一会,赵杰报告各小组准备就绪。

  周卫国手一挥,特战队单一房屋小组战术训练正式开始。

  首先开始攻击训练的是由赵杰、刘三和钟祥组成的第一小组。

  他们三人显然很有默契,从有意换成左手据枪的赵杰进入房屋开始,三人用了三秒钟完全进入,又用了十五秒钟搜索完毕整个屋子。

  但在他们喜滋滋从屋里出来时,看见的是周卫国紧锁的眉头!

  三人下意识地止住了笑,站在了一边。

  接下来,其他三个小组依次进行了一遍房屋进入,搜索,肃清的战术演练。

  等四个小组都重新站在周卫国面前时,他们没有看见周卫国的笑容!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只是最简单的房屋,门是朝外开的,屋里也没有任何障碍物!但是,最快的第一小组,花了十八秒钟才完成进入、搜索和肃清的任务!最慢的第三小组,甚至花了三十几秒钟!如果这是实战,那么,屋里会有拿着枪还击的鬼子,会有被鬼子胁持的老乡,会有桌子、椅子等各种障碍物!所以,如果这是实战,如果你们的动作还是这么慢腾腾,你们一个也活不下来!还有,左右手互换射击不是换换拿枪的手就行了,还要保证能像右手射击一样百发百中!”

  队员们都低下了头,刚刚还有些沾沾自喜的赵杰更是面红过耳!

  周卫国淡淡说道:“跟我来。”

  转身朝下一间房屋走去。

  队员们立刻紧随其后。

  宿命(三)

  周卫国在这间房子的门前停了下来,说:“这是一间门从左朝内开的房屋,攻击这种房屋的战术是这样的……”

  说完,周卫国蹲了下来,在地上用树枝画完示意图后开始讲解战术。

  等队员们都表示明白后,周卫国示意队员们开始演练,演练结束后,周卫国又一一指出队员的不足和改进方法,接着,就是下一间房屋。

  就这样,周卫国带着队员们一间间房屋走过去,每到一间房前就停下画示意图,讲解战术,让队员们依次演练一遍,讲评……

  由于每一间房屋的构造都不同,所以相应的战术也不同,但这些战术之间却又存在共通性!

  房屋战术讲解完毕后,周卫国带着队员们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指着墙角说:“这是一个右拐墙角,无论在乡村还是城镇,单侧拐角都是最常见的街道拐角。”

  说着,周卫国开始画示意图,画完后讲解道:“在巷战中,如果肃清这样的街道,可以采用四人小组或六人小组,四人小组的基本战术是:站位,1号紧贴墙角;2号与1号并列,位于1号左侧;3号位于2号身后;4号位于1号身后,背靠1号,警戒后方。行动时,1号左手据枪,紧贴墙角迅速右转,对拐角后敌人进行火力压制,如果拐角后没有敌人,则单膝跪地,警戒拐角;2号右手据枪,冲出拐角后,紧贴街道左侧边警戒或火力压制;3号,左手据枪,转过拐角后,紧贴街道右侧边警戒或火力压制;当23号均顺利占据位置后,1号以手拍4号肩,并迅速通过拐角,换右手据枪,紧贴墙角代替4号警戒后方;4号立刻转身,左手据枪,冲过拐角,警戒队伍正前方区域,就位后以手拍1号肩;1号转身,重新成为尖兵,小组继续向下一拐角前进。”

  周卫国又画了第二个示意图,讲解道:“以六人组通过右侧拐角时,基本战术是:六人组分为两个3人小组。第一小组3人紧靠右侧前进,第二小组3人紧靠左侧前进,但前进时向右侧身四十五度,斜向右前方。当靠近拐角后,第一小组的3名队员先向右转,面向墙壁。行动开始后,第一小组1号左手据枪,紧贴墙角迅速右转,对拐角后敌人进行火力压制,如果拐角后没有敌人,则单膝跪地,警戒拐角;2号右手据枪,以侧行或交叉侧行移动至左侧身体靠墙,移动时,始终面对攻击方,并保持枪口、视线的一致;3号右手据枪,转过墙角后在2号所提供的火力支援下,进占2号前方的攻击位置;第二小组4号前进,在1号提供的火力支援下进占1号前方的攻击位置,与23号形成三角火力支撑;4号就位后,1号迅速通过墙角,换右手据枪,转身依靠墙角警戒后方;这时,56号有两个选择,如前方无威胁或时间紧迫,则直接前冲至下一拐角;如敌方火力过强,则5号左手据枪,冲过拐角后占据4号前方攻击位置;6号右手据枪,冲过拐角后占据3号前方攻击位置;最后,1号转身前进,替代位置最前的6号重新成为尖兵,六人组继续前进,6号转身,向后警戒。这两种战术的要点都是始终保持两两相互掩护。”

  让队员演练完讲评过后,周卫国又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左拐墙角,然后是“T”形拐角,十字形路口。

  等所有战术都讲解完毕,周卫国说道:“我能教你们的,也只是这些基本战术动作。至于具体如何运用,就要靠你们自己摸索了!你们要记住,小组作战最重要的是相互之间的信任和配合!”

  周卫国又顿了顿,说道:“多训练左手射击和移动时射击,子弹不够找指导员要!新队员的特殊装备过两天丁厂长会叫人送来。”

  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赵杰赶紧追了上去,低声问道:“连长,您不带着我们训练了?”

  周卫国笑笑,说:“赵杰,你是特战队队长,特战队这个担子,你终归是要挑起来的!”

  赵杰迟疑了一会,说:“连长,您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以前您教我们东西都是等我们掌握了一部分再教下一部分的,可今天您为什么要把战术一次全教完?”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说:“我这个连长,也不知还能当多久!”

  赵杰脸色一变,说:“连长,是不是因为我们连打骑风口的事团里要处分您?”

  周卫国微笑着拍了拍赵杰的肩膀,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很聪明,特战队交给你,我也放心!”

  说完,大步走了。

  看着周卫国远去的背影,赵杰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回到连部后,李勇正好在。

  不过让周卫国感到惊讶的是,桌上竟然放了好几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和两支驳壳枪。

  周卫国指了指桌上的手枪,说:“老李,这是怎么回事?”

  李勇一笑,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周卫国“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在桌边坐了下来,坐下时手无意中碰到了放在口袋中的那支勃朗宁手枪,顺手掏了出来,轻轻抚摸着,双眼渐渐模糊。

  这时,从门外传来几响轻轻的敲门声,李勇站了起来,走过去开了门,见是陈怡,立刻笑道:“陈乡长来了,快请进。”

  陈怡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手枪,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喜色。

  李勇给陈怡搬了张凳子放在桌边,又倒了碗水递给陈怡,说道:“走了这么远山路累了吧?来,先坐下喝口水。桌上的就是我们这次战斗缴获的手枪,陈乡长随便挑,只要你满意,我和周连长绝没有二话!”

  陈怡腼腆地一笑,接过水,说:“谢谢李指导员!”

  看了看仍然坐着的周卫国,又低声说:“谢谢周连长!”

  这才坐下低头喝了口水。

  李勇走到周卫国旁边,悄悄一碰周卫国,说:“老周,你看看谁来了?”

  周卫国抬头看了一眼陈怡,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陈怡放下了碗,忍不住看向桌上的手枪,一瞥眼,突然看见了周卫国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眼睛顿时一亮,指着那支手枪,低声对李勇说:“周连长手上那支也是备选的吗?我就要那支行不行?”

  李勇笑着说:“当然可以了!”

  说着又推了推周卫国。

  周卫国这才回过神,见陈怡和李勇都看向自己,不由尴尬一笑,说:“哦,你来了。对不起,我刚刚发呆呢。”

  陈怡抿嘴一笑,说:“学长一发呆,鬼子就要遭殃了!”

  周卫国想报以微笑,却是笑不出来。

  李勇笑道:“老周,我们这次战斗缴获了不少手枪,我看陈乡长没有配枪,所以叫人通知她来挑一支。她眼光倒是不错,一下就挑中了你手上的这支手枪了!怎么样,你不会不给吧?”

  陈怡也期待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看了眼陈怡,又看了眼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突然脸色大变,几乎是吼着说:“不行!”

  说完,一把将手枪放回口袋,颤抖着起身,几步出了连部,只是脚步却有些踉跄。

  李勇和陈怡都吓了一大跳。

  李勇当场愣住,陈怡则眼泪在眼睛里不停打转,强忍住才没有掉下来。

  看着周卫国远去的背影,陈怡咬着嘴唇说:“李指导员,今天打扰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就要出门。

  李勇清醒过来,略一思索,叹了口气,说:“陈乡长,真是对不住!我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去年的今天就是南京城破的日子!在那一天,老周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以他今天才会有些失态,你多多包涵!”

  陈怡愕然转身说:“所有的亲人?”

  李勇点了点头,说:“老周亲口对我说的!”

  陈怡立刻说道:“那他的未婚妻呢?”

  李勇愣了愣,说:“未婚妻?老周从没跟我提起他有个未婚妻啊?”

  陈怡转身看着周卫国远去的背影,眼角突然流出了泪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说完,追了出去。

  周卫国出了连部,往村口走去,路上遇到训练结束的战士向他敬礼也是毫无反应!

  战士们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卫国跌跌撞撞地出了村口,脸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周卫国也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去,只知道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爬上了村口对面的山顶。

  看着眼前熟悉的战场,周卫国终于清醒过来,脑中禁不住回想起阳村保卫战的惨烈!

  走到山顶正中,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仰天大吼一声,接着放声大哭。

  良久,周卫国才止住了哭声,面朝南方跪了下来,低声说道:“父亲,您能听见我说话吗?伯父、伯母、小雅,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胜利,鑫璞,虎子,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许连长,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几句话说完,周卫国又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任由泪水流淌,又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父亲,儿没有忘记您的教导!‘倭寇驱尽日,我儿还家时’!打完鬼子,卫国一定回苏州看望您老人家!”

  但周卫国心中却明白,自己只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父亲了!

  周卫国泪如雨下,继续说道:“伯父、伯母,今天是你们的忌日,卫国不孝,不能回南京祭拜二老,只有在数千里之外遥祭你们了!望你们不要怪我这个没用的女婿!胜利,还记得我们在中央军校打闹的事吗?还记得我们一起参加国庆日阅兵的事吗?还记得我们在杨行一起打鬼子的事吗?鑫璞,你教我的火炮知识我都记得!我们在德国的两年我也都记得!在上海带着战车连并肩作战的事我更记得!虎子,你还记得我这个‘疯子新丁’吗?还记得我这个不中用的团长吗?许连长,我没有给您丢脸!没有给三连丢脸!三连现在是整个虎头山最能打的部队!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阳村英雄连’!这个名字不是我们自己吹的,是乡亲们给我们起的!乡亲们信任我们啊!骑风口据点我已经带着三连打下来了!我杀了好多好多的鬼子!我为你们报仇了!”

  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

  良久,周卫国止住了哭声,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轻声说道:“小雅,一年了,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还记得孤零零留在这世上的阿土猪吗?”

  周卫国顿了顿,缓缓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吟完这首词的一瞬间,周卫国突然完全体会到了父亲在回忆母亲的札记扉页写下这首词时的哀痛心情,忍不住大声叫道:“小雅!小雅……”

  山谷中传来了回音,但小雅却是再也没法回答他了!

  周卫国将头埋在地上,双拳拼命捶击着地面,嘶声说道:“小雅!我想你!你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杀再多鬼子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要为你报仇,我要你回来!……”

  良久,周卫国终于冷静了下来,突觉身后有异,迅速回头,就看见了满面泪水的陈怡。

  周卫国脸色一变,说:“你怎么来了?”

  陈怡低声说道:“学长,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说话的,我在村里找不到你,问了战士们,他们说你好像是往这山上来了,所以我才……”

  在这一刻,陈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看见周卫国,他眼中都隐隐带着忧郁哀伤的眼神!

  陈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学长,希望你哭完后能振作起来!你知不知道,战士们看见你这样离开后有多担心?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是能够带领他们百战百胜的战神!三连不能没有你,虎头山不能没有你!”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你想听故事吗?”

  陈怡一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周卫国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说道:“从前,有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女学生。两人有着共同的教育背景,有着共同的理想,对问题也有着共同的看法……于是,他们相爱了!他们一起探讨人生,探讨未来,探讨国家民族的命运……后来,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淞沪抗战,男学生在去淞沪战场慰问十九路军时受一个军官的影响决定投笔从戎。回苏州后,他正好碰上中央军校补充招生。于是,男学生报考了军校。因为怕拖累他爱的人,他没有把投考军校的事情告诉那女学生。后来,他顺利地被军校录取,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学生了!可是,那个女学生辗转几个月,竟然还是找到了他受训的部队!……经历过这一次后,两人的感情更加深了!”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止住将要流下的泪水,继续说道:“后来,他回到了南京中央军校继续学习,女学生也毕了业。为了能常常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女学生在毕业后特地留在中央军校对面的第四女中教书。此后,他们真的常常见面了!后来,由于在毕业演习中表现出色,已是军官的男学生被选派赴德国军校留学两年!女学生虽然很难过,却还是支持他去德国学习!临走前,男学生发誓,学成回国后就娶那女学生!”

  陈怡听着周卫国的讲述,不由痴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谁知,男学生学成归国,抗战已经爆发了!男学生当了战车连长,参加了淞沪会战。屡经血战后,战车连长变成了步兵营长!后来,淞沪会战全线撤退,他的那个营作为后卫,负责掩护全军后撤!历尽艰险,他终于带着部队回到了南京,途中还缴获了一支漂亮的小手枪!回到南京后,他立刻赶去看望两年多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未婚妻!重逢之后,两人都是无比喜悦!他们以为,从此以后,两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他还把缴获的那支漂亮的小手枪送给了未婚妻!”

  听到这里,陈怡心中突然一动,立刻想到了刚刚周卫国手中的那支小手枪。

  周卫国颤声说道:“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南京城破后,他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为了免受鬼子侮辱,用他送的那支手枪自尽了!”

  陈怡“啊”的一声,大惊失色。

  周卫国咬牙说道:“为了给未婚妻报仇,为了给自己的兄弟朋友报仇,为了给无辜惨死的同胞报仇,他逃出了南京,北上!因为他要寻找一支真正抗日的队伍!但是,在北上的路上,他见到的都是毫无斗志,只会扰民的军队!就在他对重返抗日战场几乎绝望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为了激励民众抗日而甘心一死的爱国学生!”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个学生临死前喊的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应该是名共产党员吧?这让他立刻想起了一支抗日的队伍——八路军!于是,他继续北上,到了徐州,很幸运地找到了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以前的同学!他的这个同学是名共产党员,通过同学的介绍,他终于来到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参加了八路军!”

  周卫国深深吸了口气,说:“故事讲完了。”

  陈怡已是泪流满面,说:“学长,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男学生!你当年送给‘小雅’姐姐的小手枪就是你刚刚手上拿着的那种手枪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喃喃道:“没错!就是这种手枪!比利时FN公司产的6.35公厘勃朗宁袖珍手枪!我把枪送给了我最心爱的人,却还是保护不了她!我不配做男人!”

  陈怡大声说道:“不,学长!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周卫国看向陈怡,心中突然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那支勃朗宁手枪和那盒子弹,说:“我不把这支手枪送给你不是因为小气,是怕……”

  陈怡毫不犹豫上前几步从周卫国手中接过了手枪和子弹,盯着周卫国的眼睛说道:“学长,你听说过法兰西皇帝拿破仑(Napoleon)和他的皇后约瑟芬(Josephine)的故事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

  陈怡说道:“拿破仑送给约瑟芬的新婚礼物,是一个涂有珐琅的胸章,胸章上雕刻着两个词——‘To Destiny’!”(引自《Napoleon's

  Josephine: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原文对礼物的描述是:“an enameled medallion

  engraved To Destiny’”)

  周卫国喃喃道:“To DestinyTo Destiny!宿命……”

  陈怡咬了一下嘴唇,说:“是的!宿命!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宿命!卫国,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你!”

  说完,转身跑了。

  看着陈怡远去的背影,周卫国呆住了。

  宿命(四)

  周卫国下山后,远远看见村口的打谷场竟然整整齐齐地列着队列!

  从人数上看,应该是整个三连!

  走进打谷场,周卫国已经可以看到队列中一双双熟悉的眼睛——李勇、赵杰、杨大力、石头、铁牛、林水生……

  李勇突然出列,小步跑到周卫国面前,立正,敬礼后大声吼道:“报告连长,阳村英雄连集合完毕!应到一百六十四人,实到一百六十四人,请指示!”

  周卫国的双眼突然模糊,脑中同时响起陈怡说的话“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是能够带领他们百战百胜的战神!”

  心中顿时豪情万丈,一挺胸,向李勇回了个军礼,随后转身面朝战士们,大声说道:“全体都有,立正!”

  只听整齐划一“啪”的一声过后,全连立正,纹丝不动。

  但所有人的眼睛,却都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全体都有,向右——转,齐步——跑!”

  带头开始绕村跑了起来。

  全连立刻以排为单位,紧紧跟在周卫国的身后。

  在这一刻,周卫国知道,他的心已经和他的三连紧紧连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虎头山独立团各营连和地方武装陆续解除一级战备,回到各自的驻地。

  至少从表面上看,虎头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天,周卫国和李勇突然接到团部命令,第二天上午将在赵庄召开全团连级以上干部代表会议,各营连主官均留一人看家,另一人参加会议,会议议题:骑风口据点作战得失。

  看过命令后,李勇沉默了。

  骑风口据点作战得失?

  这个“得”就不必多说了,自然是指本次作战的战术和缴获的粮食武器弹药了。

  那么“失”呢?

  李勇苦笑。

  恐怕全团上下,数来数去也只有违抗军令擅自出击的三连这“失”的嫌疑最大!而作为三连的连长和指导员,周卫国和李勇自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李勇脱口而出:“老周,明天你看家!”

  周卫国却微笑着说:“该来的,总归要来,明天的会议我去吧。”

  李勇摇了摇头,说:“你去?那不是找不自在吗?团长政委正在气头上,你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卫国笑道:“我几时说过要大摇大摆出现在团长政委面前?这回我可是打定了主意夹着尾巴装可怜的!”

  李勇失声道:“夹着尾巴装可怜?拉倒吧!打死我我也不信你老周会夹着尾巴做人!”

  周卫国微笑道:“难道你会?”

  李勇苦笑道:“这种没良心的话亏你说得出口!我在你老周面前哪次不是跟个小媳妇一样夹着尾巴做人?要我说,整个虎头山就没有比我更会夹着尾巴做人的指导员了!”

  周卫国呵呵笑道:“那以后你当连长我当指导员好了。“

  李勇“呸”了一声,说:“我就是当了连长,照样要受你的气!”

  周卫国痛快地说道:“那好,我也不和你争了,明天的会你去就是!”

  随即正色说:“老李,你记住,会上只要有人提出三连的问题,你就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李勇立刻摇头道:“你当我李勇是什么人?打骑风口的决定是我们一起下的,出了事情,责任就要一起担!”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李,你怎么这么糊涂?如果团长真把你我都撤了,你以为三连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勇立刻说道:“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把责任往你身上推!三连可以没有我李勇,但却绝不能没有你周卫国!”

  周卫国叹道:“你这回又傻了!团长政委眼睛雪亮着呢!我的牛脾气他们会不清楚?我下定的决心就凭你李勇这样的豆腐嘴能劝得回来?我看这次的会,肯定是风声大雨点小!不管怎么说,这次毕竟是打了个大胜仗,你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团长政委顶多狠狠骂我一顿出出气,也不好意思真把我怎么样!可你我要是争着担责任,团长政委这气没处消,结果呢,必然是两人都倒霉!”

  李勇瞪大眼看着周卫国说:“老周,你行啊!连团长政委都敢算计!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都是阴谋诡计啊?”

  周卫国一笑,说:“水至清则无鱼!团长政委肯定明白这道理!明天你放心去就是了!记住,除了送给团长政委的两支快慢机,缴获的鬼子手枪也一并带上,做做顺水人情,反正这种南部手枪我们也不稀罕!”

  李勇忍不住骂道:“奸商!活脱脱的奸商!”

  第二天一早,李勇刚出连部,就被得知消息的战士们围住了。

  战士们虽然七嘴八舌,但问的问题归结到一起却都是:“团里到底会不会处分连长和指导员?”

  这个问题可把李勇难住了,他总不能把周卫国昨天的分析和盘托出吧?

  正在烦恼时,听到吵闹声的周卫国出了连部,看见一大堆战士围着李勇,忍不住大喝一声:“全体都有,立正!”

  战士们见周卫国发话,赶紧列队,很快,全场就由闹哄哄变成了一片肃静。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一脸紧张的战士们,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抬腕看了看表,悠然说道:“不错不错,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不到六点全起来了!指导员是要赶去团部开会,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就听杨大力在人堆里嘀咕了几句。

  周卫国立刻说道:“杨大力,你来说说,今天为什么起这么早?”

  杨大力理直气壮地说道:“报告班长,俺们村有句俗话,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周卫国微笑道:“大力,那你们村有没有句俗话,叫‘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呢?”

  战士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杨大力一愣,随即明白了周卫国话里的意思,不由挠了挠头,也跟着呵呵笑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都给我滚回去!下次再敢不按时作息我罚你们三天不准睡觉!”

  战士们互相吐了吐舌头,很快都散了。

  李勇冲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老周,还是你行!”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看来我这黑脸算是当定了!”

  李勇一笑,说:“黑脸白脸,等我回来就见分晓了!”

  说完,转身上了马,飞驰出了村。

  直到下午,李勇才从团部赶回来。

  李勇走进连部时,见周卫国正坐在窗户边上看书,脸上竟然连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李勇故意咳嗽了几声,说:“老周,我可是按你的吩咐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了!会上对你的批评可不少!”

  周卫国“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还是看着书,慢条斯理地说:“老李,坐下再说,走了这么远山路,也该渴了吧?先喝口水。对了,水我刚烧好,就放在桌上。”

  李勇倒了一碗水,有意慢慢地喝了几口,偷眼瞧周卫国时,见他竟然还是不管不问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说:“老周,你真不担心团里处分你?”

  周卫国淡淡地说:“该来的迟早总是要来的!担心有什么用?”

  李勇苦笑,说:“你倒真是镇定啊!”

  周卫国抬起头,微笑道:“好了,废话少说,今天的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李勇突然笑了,说:“老周,我还真没想到你在虎头山的人缘这么好!”

  周卫国笑道:“是吗?你倒是说说怎么好了?”

  李勇说:“团长刚宣布会议开始,陈连长就第一个站起来发言,对这次我们打骑风口的战术大为赞扬,更把你周卫国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周卫国眯着眼说:“看来我又欠老陈一个人情了!”

  李勇微笑着说:“接下来,自然是我们营长说话了。营长首先大大地夸了你一通,最后才不痛不痒地骂了你一顿,说你个人英雄主义,还对团长表示回去后要好好批评批评你!其实营长哪里舍得批评你啊?他是想把对你的处分降格到营里啊!”

  周卫国一笑,说:“自己的兵,当然要护着了!”

  李勇继续说道:“接着发言的,竟然是二营长!你猜二营长怎么说的?他说:‘我只知道我当兵以来,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用一个连打下由近千兵力防守的军事据点!这次一营三连打骑风口的战法,不但值得我们二营学习!我本人更希望能够在全团推广!’没想到连铁面无情的二营长都这么欣赏你!”

  周卫国摇头说:“二营长欣赏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战法!”

  李勇点了点头,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说二营长后来怎么既夸你行事果断、作战灵活,又批评你无组织无纪律?”

  周卫国叹道:“对事不对人,这话说得中肯!”

  李勇继续说道:“三营长跟着也表态说,无论如何,你老周这次都是功大于过,对你的处分不应该太重。”

  说到这里,李勇突然笑了,说:“三个营长这么一表态,这会议的调子也就算是基本定了下来,其他连长哪里还会说你老周的坏话?自然是一大堆赞扬的话!”

  周卫国突然皱了皱眉,说:“坏了!这么一来,团长肯定要发火了!”

  李勇立刻对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厉害!这都让你猜到了!团长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站了起来,说:‘照你们的意思,他周卫国这次不但一点错误没犯,还大大地立了功喽?我是不是还得敲锣打鼓给他庆功?’团长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团长接着说道:‘周卫国这个兔崽子,了不得了!没有我的命令就敢用一个连进攻骑风口据点!真他妈疯了!缴获六门迫击炮他竟然自己留了两门!六挺重机枪他也给留了两挺!东西都自己留下了才想到给我汇报一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一个团还没有炮兵连,他周卫国一个连竟然就有了机炮排!谁他妈听说过一个连下面还有加强机炮排的?’”

  周卫国一笑,说:“团长肯定不止说了这么几句吧?”

  李勇笑了,说:“当然不止了。团长本想再骂你几句的,谁知团部有个参谋听团长这么说后立刻跟着骂了你几句,说你无组织无纪律,是典型的蛮干,还建议对你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并上报军分区。你猜团长怎么样?”

  周卫国微笑道:“怎么样?”

  李勇笑道:“团长当时就把那参谋骂得狗血喷头!那个骂得啊,真叫过瘾!”

  周卫国笑笑,不再说话。

  好一会,李勇忍不住说道:“老周,你就不想听听团长怎么骂那参谋的?”

  周卫国笑道:“我就是不问,你能憋得住不告诉我?”

  李勇笑骂道:“不厚道!”

  骂完自己也笑了,说:“我给你学学啊,团长是这么骂的:‘你他妈给我闭嘴!周卫国是老子手上最利的尖刀,是老子的头号宝贝!老子自己也只舍得在背后骂骂!你他妈算哪颗葱也敢跟着骂?周卫国也是你能随便骂的?老子最见不得你这种人!不会打仗就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周卫国成立机炮排怎么了?要是有第二个骑风口他给我打了下来,他就是在他的三连成立炮兵连我都同意!他不是人手不够吗?我给他权力,让他再招兵!我邱明今天把话在这里先放下了,对周卫国的处分到团里为止,谁他妈要敢上报军分区,就别怪老子不客气!这个周疯子,真他妈会打仗!”

  周卫国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邱团长吗?

  李勇大笑道:“我当兵这么多年,还从没听团长说过这么多‘老子’,老周,你也算是天大的面子了!现在全团都知道团长向着你了!”

  周卫国突然眨眨眼,说:“说吧,团里对我的处分是什么?”

  李勇从公文包里取出两张纸,说:“这次会议团里最后形成了两个决议,你想先听哪一个?”

  周卫国笑笑说:“随你吧。”

  李勇叹道:“老周,我真服了你了!好吧,我先念团里对你的处分决议。”

  说完,拿起一张纸念道:“一营三连连长周卫国擅作主张,在没有主力部队配合的情况下与数倍于己之敌作战,使三连陷入不必要的危险,经大会讨论,决定给予其留职查看处分,并责令其做出深刻检讨,通报全团。”

  说完,将纸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扫了一眼,说:“念完了?”

  李勇说:“念完了!”

  周卫国皱眉说:“怎么这么轻的处分?”

  李勇失声道:“老周,你还想要什么处分?撤职?禁闭?开除党籍?哦不,你不是党员,没法开除你的党籍!团长舍得吗?”

  周卫国嘿嘿笑了,说:“处分的决议念完了,那嘉奖的那份呢?”

  李勇笑骂道:“老周,你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刚挨了批评就想表扬?”

  周卫国嘿嘿笑道:“挨了骂心情不好,总要听听表扬话换个心情吧?”

  李勇撇撇嘴说:“拉倒吧,你老周的心思我会不知道?你早就明白团长舍不得处分你是吧?”

  周卫国笑笑,没有说话。

  李勇拿起另一张纸,念道:“一营三连连长周卫国率所部一个连英勇作战,共计歼灭日军六百三十九人,俘伪军两百八十二人,攻克日军骑风口据点,缴获大量武器弹药粮食,为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的发展扫清了障碍,予记个人特等功一次。一营三连在对骑风口日军据点的作战中,奋勇争先,战果辉煌,予记集体一等功一次。”

  其他就是对在战斗中涌现出的一些个人的嘉奖。

  周卫国和李勇看着团里两份几乎自相矛盾的命令,笑了。

  李勇突然神秘地说:“团长有一个问题托我问问你。”

  周卫国笑道:“什么问题?”

  李勇正色说:“团长问你,愿不愿意到团部给他当参谋长?”

  周卫国一愣,立刻摇头说道:“当然不愿意了!当参谋长又不能带兵打仗!没意思!”

  李勇哈哈笑道:“团长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又托我带给你几句话。”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什么话?”

  李勇微笑着说:“团长说,‘告诉周卫国,如果他下次还敢不打招呼就自己带人开打,我也不处罚他,我就升他的官!我让他到我的团部给我当参谋长!从今往后,他周卫国一个兵也别想碰!”

  周卫国苦笑说:“团长真是了解我!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李勇笑道:“我对团长说,老周只要知道团长会这么对付他,下次一定不敢了!”

  周卫国笑道:“这回答倒也中规中矩!”

  李勇道:“对了,团长还有道命令。”

  周卫国笑骂道:“老李,你能不能一次都说完啊?”

  李勇笑道:“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团长命令:三连补充兵员后休整一个月!在这一个月内,没有他的命令,三连不能参加任何一次战斗!”

  周卫国一愣,随即笑道:“那好啊!休整就休整!反正现在我们也不愁粮食了!我就带着这群兔崽子来个大练兵!正好把特战队的一些战术推广到全连!”

  宿命(五)

  李勇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老周,那两支快慢机和你让我带去团部送人的手枪我都带回来了。”

  周卫国一愣,说:“怎么又带回来了?”

  李勇正色说:“政委说,这个礼他不能收!”

  周卫国皱眉说:“你不会跟政委说下不为例吗?”

  李勇苦笑道:“我就是这么说的!可政委说,他和团长要是收了你送的礼,你周卫国就不是‘下不为例’,而是‘以此为例’了!”

  周卫国脸色突然变得古怪之极,良久,才叹了口气,竖起拇指说:“政委就是政委!我这小花招终归逃不过他的法眼!”

  李勇愣了愣,随即板着脸说:“好你个老周!你有这想法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是成心让我在团长政委面前丢人是吧?”

  周卫国赔笑道:“老李,消消气,我真没这意思!不过这也是我不对,改天请你喝酒吃肉当是赔罪!”

  李勇连连摆手,说:“免了吧!你老周请的饭有那么容易吃的?别吃你一顿饭又被你算计了!”

  周卫国哈哈笑道:“老李,你这么想就错了!我如果要算计你,你就算不吃我请的饭,我照样要算计你啊!”

  李勇笑了,指着周卫国骂道:“不厚道!”

  周卫国微笑道:“好了,说正事。既然团长政委不要那两支快慢机,那我就把它们加强给机炮排,正好提高机炮排的近战防御能力!”

  李勇接口道:“那还有几支鬼子手枪呢?我们连那些个班排长可早就放出话来了,他们谁也不要这种破烂!都是你把这群兔崽子给惯的!”

  周卫国呵呵一笑,随即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问题!谁愿意要支老卡壳的手枪?”

  李勇想了想,说:“不如送给鲁震明他们吧?他们总不会也不要吧?”

  周卫国笑道:“那你可别说是我送的!要不然他们用得不满意就该说我了!”

  李勇叹道:“这是什么世道?有武器还嫌这嫌那的?”

  第二天,三连从各村招来的新兵全部到位。

  当天,周卫国就带着补充完毕的三连开始训练。

  除了完全恢复以前的高强度训练,周卫国还让特战队员将他们学过的战斗手语和潜伏、伪装渗透、地图判别、测距、近身格斗、射箭、攀登等技能向全连推广。

  三连的大练兵在这一天正式拉开帷幕!

  转眼,已到年底。

  为了迎接新年,周卫国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给全连放了半天假!

  当然,连城里都不大庆祝新年元旦,山里就更加没有节日气氛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周卫国突然想起了上次打骑风口据点缴获的鬼子收音机,立刻拉了李勇,又叫上赵杰和几个排长,带上收音机,直奔兵工厂。

  众人找到丁义生时,丁义生一眼就看见了周卫国带来的收音机。

  丁义生自然是见过收音机的,一见之下,当即大喜,亲自动手,不一会就接好电线和简易变压器,发动了一台坦克发动机,随后给收音机接上了电源。

  周卫国打开收音机开关,慢慢旋动着调频旋钮,又轻轻转动着收音机的方向,过了一会,收音机里开始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中央社报道:总裁偕党内同志敬贺在渝各界新年……”

  杨大力等人立刻惊得目瞪口呆——这盒子竟然能发出女人的声音!

  在杨大力等人的惊愕中,收音机里陆续吐出一连串参加贺新年活动的国民党首脑姓名。

  听完这些姓名,周卫国突然喃喃道:“奇怪,怎么偏偏漏了个汪副总裁?”

  丁义生接口道:“卫国,有什么不对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刚刚念的名单里的确没有汪精卫副总裁!像这种活动,怎么会单单少了个副总裁?”

  丁义生想了想,说:“可能是生病了呢?”

  周卫国皱眉想了想,还是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多想了。

  众人又听了一会,没有了刚开始的新鲜劲后,也就对收音机里传出的官样文章不再感兴趣了。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换别的听听吧。”

  说着,开始旋动调频旋钮,不一会,收音机里竟然传来了日语!

  周卫国皱了皱眉,正要继续旋动调频旋钮,跳过这个日本台,突然听见收音机里传来“新年将至,本台再次播出中国国民党副总裁汪先生回应我大日本近卫首相于本月二十二日提出之‘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及经济合作’三原则之电文”

  周卫国一愣,不由自主收回了准备旋动调频旋钮的手。

  只听收音机里传来:

  “‘重庆中央党部,蒋总统,暨中央执监委员诸同志均鉴:

  ……顷读日本政府本月22日关于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的阐明:

  第一点,为善邻友好。……如此则吾人遵照宣言谋东北四省问题之合理解决,实为应有之决心与步骤。……

  第二点,为共同防共。……防共目的在防止共产国际之扰乱与阴谋,……

  第三点,为经济提携。此亦数年以来,日本政府屡曾提议者,吾人以政治纠纷尚未解决,则经济提携无从说起。今者日本政府既已郑重阐明尊重中国之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并阐明非欲在中国实行经济上之独占,亦非欲要求中国限制第三国之利益,惟欲按照中日平等之原则,以谋经济提携之实现,则对此主张应在原则上予以赞同,并应本此原则,以商订各种具体方案。

  以上三点,兆铭经熟虑之后,以为国民政府应即以此为根据,与日本政府交换诚意,以期恢复和平。……中国抗战之目的,在求国家之生存独立,抗战年余,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以上三点,为和平之原则,至其条例,不可不悉心商榷,求其适当。……

  中日两国壤地相接,善邻友好有其自然与必要,……今后中国固应以善邻友好为教育方针,日本尤应令其国民放弃其侵华侮华之传统思想,……

  谨引提议,伏祈采纳!

  汪兆铭,艳。’

  汪先生大义,实乃中日两国人民之福!中日友好,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周卫国胸口剧烈起伏,最后终于忍不住“啪”的一声关掉收音机,又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李勇上前轻轻拉了拉周卫国,说:“老周,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汪兆铭投敌了!”

  李勇一愣,说:“谁投敌了?”

  周卫国咬牙道:“中国国民党副总裁、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国民参政会议长汪兆铭投敌当汉奸了!”

  众人都愣住了。

  他们就算再没有文化,也明白国民党副总裁投敌意味着什么!

  还是丁义生头脑清醒,立刻说道:“卫国,别激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汪兆铭投敌了?”

  周卫国指着收音机说:“我们听的日本台刚刚全文播出了汪兆铭投敌的申明!”

  说完,周卫国就将记得的电文内容翻译了一遍,最后说道:“电报最后的代码为‘艳’,日本人又说是回应他们首相在本月二十二日提出的什么‘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及经济合作’三原则,这样看来,电报应该是在本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前天发出的!”

  丁义生皱眉说道:“如果这份电报是在前天发出的,那为什么今天中央社的报道对此却只字未提?会不会是日本人在造谣?”

  周卫国冷静下来,说:“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日本人造谣;二是这件事变起仓促,影响又太大,国民政府正在筹划应对之策,暂时不便发表任何声明!”

  赵杰突然接口说道:“连长,您也说了,这件事影响这么大,如果是日本人造谣,国民政府为什么不加以驳斥?”

  周卫国叹道:“看来还是第二个可能性比较大!如果汪兆铭真的投敌了,那么国民政府应该在这几天就会有回应了!”

  丁义生点头道:“那接下来我们每天都听听收音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心情沉重地跟着点头。

  回连部的路上,周卫国一言不发,众人也都没有说话。

  经过这件事,迎接新年的喜悦荡然无存!

  第二天下午,众人终于通过收音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国民党中常会通过了“开除汪精卫党籍及撤销其一切职务的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收音机里天天传出的都是全国各界对汪精卫投敌的声讨。

  又过了几天,团部突然召集所有连级以上干部开会。

  在会上,政委吴远山宣读了汪精卫投敌“艳电”的全文和上级下发的《中共中央关于汪精卫出走后时局的指示》。

  当得知国民党副总裁投敌后,会场顿时群情激愤,唯有早得知消息的周卫国和李勇还保持着冷静。

  等大家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和下来,吴远山开始对虎头山根据地下一步的工作进行了部署,具体包括:加强军事训练,应对日伪为配合汪精卫投敌可能进行的扫荡;加强宣传,以彻底揭露汪精卫投敌卖国的面目;加快根据地建设,放手发动群众。

  回到阳村后,周卫国立刻召开全连大会,在会上,由李勇宣布了汪精卫投敌的消息,并对三连接下来的工作做出了部署。

  会后,三连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大练兵。

  将对鬼子和汉奸的憎恨发泄到训练上倒是个好办法,周卫国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三连也完成了预定一个月的大练兵。

  补充的新兵经过这一个月疯狂的训练,也迅速成长了起来。

  见训练效果满意,周卫国接着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大练兵。

  按照周卫国的计划,这一阶段的训练重点有三项:防化训练,山地丛林作战训练,村落巷战训练。

  将缴获的防毒面具、防毒斗篷、防毒手套、防毒油膏下发到每一个战士手中后,周卫国开始教授战士们这些用具的使用方法,并重点结合山地丛林地形讲授了一些基本的防化知识。

  虽然这一切对于战士们来说都太复杂,但每一个人都知道鬼子的凶残,对于遭到鬼子化学武器的攻击也毫不怀疑,所以训练中人人都是认真无比,这也让周卫国大感安慰。

  经过十来天的防化训练,战士们都掌握了防毒装备的使用和基本防化知识。而有了周卫国编写的那本《山地丛林生存手册》作为指导,三连的山地丛林作战训练也很快步入正轨。

  由于供特战队训练近战战术的训练场太小,无法容纳全连训练,而搭建可供全连训练的训练场似乎又不合算,所以村落巷战训练迟迟无法开展。

  倒是有人提议村落巷战训练就放在阳村,但周卫国考虑到这种训练还包括入屋作战战术,就算村民们不介意时时有八路军“破门而入”,自己心里面也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只好作罢!

  最后,还是林水生和柱子一起提出将训练放在里垄村!

  自从被鬼子屠村后,里垄村再没人住进去,早成了荒村,正适合作为训练场,但这样一来,似乎对死去的里垄村村民又有所不敬,所以周卫国听了林水生和柱子的建议后只是皱眉沉思,并没有马上做出答复。

  林水生很快就明白了周卫国的顾虑,平静地说:“连长,您为俺们全村报了仇,死去的乡亲们对您只有感激,绝不会怪您的!再说,上次伏击鬼子,俺们连不是也埋伏在村里吗?”

  周卫国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

  有了里垄村这个完整的村庄作为训练场,再加上时时想起鬼子欠里垄村村民的血债,战士们的训练热情空前高涨,很快就熟练掌握了村落作战的诀窍。

  在训练中,战士们还不断总结经验,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发明了墙角战斗用的带柄小镜子、翻墙战术、屋顶战术和敌人密集时的手榴弹开路战术。

  所有这些战士们的创举,无不让周卫国欣喜万分!

  期间,全连的文化学习也得到了加强。周卫国还将一些进步特别快的战士和特战队组织起来,给他们教授日语。

  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周卫国流利的日语对战斗取得胜利的巨大作用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战士们对学习日语都没有什么抵触情绪,这让周卫国很是欣慰。

  这一天,训练结束后,几个坐在村口休息的新战士随口唱起了山歌。

  被歌声吸引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全连都围在了打谷场,歌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最后,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请连长给俺们唱支歌,大家说好不好?”

  全场轰然应道:“好!”

  接着就慢慢静了下来,等着周卫国一展歌喉。

  周卫国微笑着刚要摆手说自己不会唱,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义勇军进行曲》,心中一动,大声说道:“好!既然大家要听我唱歌,我就给大家唱一支!”

  战士们立刻拼命鼓掌,杨大力更是在人群中大声鼓噪,给周卫国打气!

  等战士们再次静下来,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开始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周卫国唱完,所有人都沉浸在歌声中,一时都呆住了。

  良久,有战士开始鼓掌,接着,所有战士都跟着鼓掌。

  林水生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问道:“连长,这是什么歌?俺怎么第一次听心里就是热的?”

  周卫国缓缓道:“这首歌叫《义勇军进行曲》,是两个爱国音乐家为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写的歌!”

  林水生点了点头,说:“连长,俺想学这歌!您能不能教教俺?”

  其他战士也跟着喊道:“连长,俺也要学!”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我来教大家!”

  说完,叫战士搬来了文化学习用的黑板,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歌词,随后,开始教战士们歌词。

  《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虽然雄壮无比,但意思却是简单明了,所以教了几遍后,战士们都已将每一句歌词记在心中!

  随后,周卫国开始带着战士们唱,几遍过后,战士们唱出的曲调已不再走样。

  最后,周卫国大声说道:“大家跟我大声唱一遍!”

  说完,带头唱道:“起来!……”

  全连立刻跟着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最后的几句歌词,战士们几乎都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

  这次唱完后,全场竟然寂静一片!但每个人心中,却都是热血沸腾!这些天来因为汪精卫投敌造成的沉闷气氛也一扫而光!

  周卫国突然大声吼道:“今后,这就是我们三连的战歌!大家说好不好?”

  战士们齐声吼道:“好!”

  宿命(六)

  在不绝的鞭炮声中,周卫国迎来了他在虎头山的第一个春节。

  传统毕竟是传统,哪怕在这种战争年代,百姓们也还是要过日子的,何况有了八路军的保护,城里鬼子的威胁,也已经开始渐渐变得遥远。

  虽然家家户户都是喜笑颜开,战士们也都笑意盈盈,但天黑下来之后,周卫国却突然感到了孤独!

  五年前那个正月初一的夜晚,小雅不就在陪着父亲过完除夕后从苏州赶回南京看望自己吗?

  不过,那一晚的鞭炮声比现在要响。

  周卫国不由支起了窗户,冷风顿时扑面而来。

  周卫国却没有感觉到寒冷,只是叹了口气——那一晚的月色也比现在要美!

  周卫国透过支起的窗户凝视着天际的那眉新月,喃喃道:“小雅,今天又是大年初一,你现在是在陪着伯父伯母吗?”

  话说完,眼泪已无声地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良久,周卫国收回了目光,轻轻从桌边取了张纸,拿起笔,蘸了墨之后,在纸上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

  写完这首《江城子》后,周卫国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才再次睁开眼,起身将这张纸贴在了身后的墙上。

  查哨回来的李勇刚进连部习惯性地脱下外衣后就不禁打了个冷战,仔细一看,才发现窗户已经打开,立刻数落道:“我说怎么屋里跟屋外一样冷!老周,你就算身体好也用不着大冬天开着窗啊!”

  说着,走过去把窗户放了下来,又闩紧,这才注意到墙上多出了一张写有字的纸,忍不住举起油灯照着念了起来。

  念到一半,李勇就停了下来。

  李勇以前虽然书读得少,好歹也识字,而且这段时间跟着周卫国也学了不少文化,这首词里隐含着的悲伤还是能明白的,想起上次陈怡的只言片语,心中多少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油灯。

  周卫国低声问道:“警戒哨都布置好了吗?”

  李勇点头说:“老周你放心,从石门口到里垄村的路上,我们都布满了地雷!从里垄村到阳村,每隔不到一里我们就有一个双人潜伏哨,村口对面的山顶也有一个潜伏哨,村口各有一个明哨和暗哨,后山也有我们的暗哨。我早跟战士们交了底,为了让乡亲们过好年,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睡不了觉也是应该的!战士们休息都不脱衣服,武器弹药也随时准备着!乡亲们撤退的路线我们也已预先安排好。一旦发生情况,不用三分钟,全连就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同时可以开始掩护老乡撤退!上午陈连长也派人通知了我们,说他的警戒哨已经放到了骑风口!鬼子根本就别想偷摸进山!”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就好。”

  随即冷冷道:“鬼子如果连年都不让我们过好,我就让他们一整年难过!”

  鬼子似乎也听见了周卫国的话,竟真的没有派人进山骚扰!

  所以这个春节,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虎头山的村民们并不知道,为了让大家过好这个年,独立团各部队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一直都保持着一级战备!

  出了正月,严寒渐渐过去。

  群山开始变绿,各种红的、紫的、黄的……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开遍了山野。

  树梢头,开始出现鸟儿的歌唱;山坡上,已经有了牧童的笛声;草丛中,时不时可以看见串出的野兔……

  就连吹过的微风,都带着春天的味道。

  这一天,周卫国正给战士们上文化课,李勇突然从连部跑了过来,把周卫国拉到一边,微笑着说:“老周,有人在连部等你。”

  周卫国立刻问道:“谁来了?”

  李勇笑着说:“你猜猜?”

  周卫国一皱眉,说:“不猜,有话快说!”

  李勇笑道:“你瞧瞧,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急性子了?你自己去连部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恨恨地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看我不给你好看!”

  说完,直奔连部。

  李勇正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远去的背影,杨大力突然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指导员,谁来了?”

  李勇脸一沉,说:“去去去!哪这么爱打听?学文化去!”

  杨大力翘着嘴说:“连长都走了,谁教俺们学文化?”

  周卫国还没走到连部,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怡的警卫员小刘,立刻知道谁来了,也顿时明白李勇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

  走近后,小刘也看见他了,赶紧立正向他敬礼。

  周卫国微笑着回礼后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们陈乡长来了?”

  小刘摇了摇头,说:“不是!”

  脸上神情却有些古怪。

  周卫国愣了愣,小刘是陈怡的警卫员,如果来的不是陈怡,那会是谁?

  小刘眨眨眼说:“周连长,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笑笑,推门进了连部,小刘在身后轻轻把门带上了。

  一进门,只见屋里桌边正坐着一个人,不是陈怡还会是谁?

  见周卫国进来,陈怡立刻起身,说:“学长,我告诉李指导员别打扰你的……”

  周卫国笑道:“哦,没事,我刚刚正在给战士们上文化课呢!”

  陈怡点头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学长的部队打仗这么厉害!我想,军人的文化素质也是一种无形的战斗力吧?”

  周卫国立刻对这小师妹刮目相看,一个从未接触过军事的女子能有这般见识可不简单!

  见周卫国盯着自己看,陈怡不由低声道:“学长,你看什么呢?”

  周卫国一愣,随即笑了,说:“我是怕认错人,所以仔细看看你。”

  陈怡讶道:“这话好没来由啊?”

  周卫国接口道:“有来由!”

  陈怡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周卫国笑道:“我在门口看见你的警卫员小刘了,我问是不是陈乡长来了,这小子竟敢骗我说不是!所以我现在才要仔细看看清楚啊!”

  陈怡抿嘴笑道:“小刘可没有说错!陈乡长的确没来啊!”

  周卫国糊涂了,说:“你没来?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

  陈怡板着脸说:“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新成立的涞阳县人民政府陈县长!”

  她特意将“县长”两字咬得异常清楚!

  周卫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哦!原来是你升官了!好啊!都说‘官大一级,排场登天’,你倒真是名副其实啊!”

  陈怡微笑道:“只是跟学长开个玩笑也不可以么?”

  周卫国连连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你这么优秀,只当个乡长的确太委屈了!”

  陈怡笑道:“学长这么优秀,只当个连长也一样委屈了呀!”

  两人一起大笑。

  笑过之后,陈怡说道:“学长,你还记得和我们一起北上的学生里有个叫张楚的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哦,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吧?”

  陈怡点头道:“是啊!他因为在下塘乡工作出色,这次当上了新成立的涞阳县委书记,还是我的上级呢!”

  周卫国连连点头道:“看来他倒是个实干家!这样的人才,只要有了发挥的空间,总归是要脱颖而出的!”

  陈怡笑道:“学长如果愿意,肯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只是学长不是党员……”

  周卫国立刻苦笑摇头,说:“我这个人,打打仗还行,其他的,就两眼一摸黑了!”

  陈怡突然说道:“学长,要不我介绍你入党吧?”

  周卫国一愣,说:“入党?”

  随即苦笑道:“像我这种大老粗?免了吧?”

  陈怡呵呵笑道:“学长要是大老粗,这虎头山就没有读书人了!”

  周卫国嘿嘿数声,将这事轻轻揭过。

  过了一会,陈怡止住笑,指着墙上的那首《江城子》,正色说:“学长,我想你也知道,东坡先生除了这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还有一首《江城子》传颂千古。”

  说完,陈怡缓缓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陈怡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中的慷慨激昂之意却没有减了半分!

  其实陈怡刚开始吟,周卫国就已明白,陈怡是怕自己受那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影响太深而致意志消沉,才吟这首“密州出猎”来激发自己心中的豪情,不由心生感激,跟着吟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陈怡脸微微一红,说:“在学长面前卖弄,见笑了!”

  周卫国点头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既然穿了这身军装,就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

  陈怡微笑道:“看来我倒是多虑了!其实我这次来是顺便给你带点茶叶。”

  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包着的茶叶。

  周卫国轻轻拈起几枚茶叶,见这些茶叶都是嫩芽炒制而成,上面还带着密密的茸毛,不由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喝上新茶!如果在苏州,这时也该喝上西山缥缈峰的碧螺春了!”

  陈怡立刻脸露讶色。原来现在还只是三月下旬。碧螺春在清明之前的茶俗称“明前茶”,价格昂贵,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喝得起的。陈怡家是苏州的大户,自然能喝上明前茶,可周卫国这个以前在东吴大学名不见经传的学长难道也能喝上明前茶?

  周卫国见陈怡脸色古怪,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说道:“我有个阿姨就是西山人,所以每年我家都能喝上西山的新茶。她还经常给我讲一些西山的掌故,还有神话故事。”

  他所说的阿姨就是吴妈了,吴妈是西山人,周家喝的茶从来都是吴妈从西山带来的。

  陈怡这才释然,随即好奇心起,说:“我最爱听故事了!但我从没听过西山的神话故事,学长你能给我讲讲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吴妈最常讲的就是缥缈峰仙人台的故事。”

  陈怡满脸期待地说:“缥缈峰仙人台?那肯定少不了神仙!”

  周卫国笑道:“我去过西山缥缈峰,所谓的仙人台其实就是一个石台。相传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经过这个石台时,见到两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在下棋。”

  陈怡轻笑道:“这两人自然就是神仙了!所有神话故事大抵如此!”

  周卫国笑道:“没错!这两人正是神仙!这樵夫好奇,就站在边上看两位神仙下棋。其中一个神仙随手递给他一个果子,他接过也就吃了。不知不觉中,樵夫看完了一局棋,最后也忘了砍柴,就直接回家了。可等他回到村里,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不但他自己的家不见了,就连他认识的人都已不在!一打听,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陈怡点头道:“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樵夫看的这一局棋,少说也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六十年也就不奇怪了!”

  周卫国笑道:“我们是说故事和听故事的人,当然可以这么想这么说,可那樵夫就不一样了!六十年过去,连当年才几岁的儿子如今都已经有了孙子!但儿子却不认他,坚持说自己的父亲上山砍柴后就去世了!这樵夫也就没法在村里住下去,只好搬到缥缈峰上的城隍庙居住。”

  陈怡叹道:“这樵夫也是可怜!”

  周卫国笑笑,继续说道:“樵夫因为吃了神仙给的果子,所以寿命很长,但毕竟只是个半仙。所以过了很久,当年的那两个神仙见他在世上孤单,决定渡他成仙!于是派了一只百灵鸟给他传话,叫他第二天去凤凰山等,神仙将渡他成仙!第二天,樵夫赶到凤凰山,见到了两个神仙。神仙把他带到太湖边,指着满布湖面的荷叶对他说:‘你从这上面走过去,一直走到杭州,就可以成仙了!’樵夫暗想:‘我不会水,从荷叶上走过去,要是掉湖里那不是要淹死了?’所以坚决不愿意走!两个神仙拿他没法,只好叹了口气,走上了荷叶。谁知,神仙一走上荷叶,荷叶就变成了一条大道!两个神仙就沿着这条大道过了太湖!不过,凡是神仙走过的地方,大道和荷叶都跟着消失!于是樵夫失去了第一次成仙的机会。”

  陈怡笑道:“第一次?原来还不止一次!”

  周卫国笑道:“事不过三嘛!”

  陈怡说:“那第二次呢?”

  周卫国说:“第二次,神仙又派了一只百灵鸟给他传话,叫他第二天去苏州万年桥等,神仙将渡他成仙。这樵夫正在为自己上次错过了成仙的机会而后悔,这回一听神仙还给机会,哪里会不听?于是第二天很早就赶到了苏州。到了万年桥,桥下正有人落水,大声呼救。樵夫想:‘这么多人都不救,我不会水,为什么要去救?’于是没有跳下河救人。过了大半天,神仙出现了,告诉他其实救人就是第二次成仙机会,但他已经失去了!”

  陈怡叹道:“大道至简!想来成仙也是如此!”

  周卫国笑道:“不过,神仙又说了,可以给他第三次机会!那就是在两天以后的中午之前赶到杭州灵隐山顶!樵夫当然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两天以后,樵夫赶到了杭州,上了灵隐山。可樵夫刚走到半山腰,就有人跑来告诉他说山上失火了,要他去帮忙救火。樵夫想:‘我连水都怕,更不用说火了!’于是立刻转身下了山。后来,两个神仙找到他,告诉他其实救火才是第三个成仙机会!”

  陈怡“扑哧”一声笑了,说:“有趣!”

  周卫国笑笑,说:“我其实很喜欢这个神话!因为这是老百姓自己的神话,很实在!没有刻意美化神仙!也没有刻意追求所谓的‘善有善报’!在这个神话里,作为‘人’的樵夫甚至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只是,他自己放弃了机会!不过,传说中,樵夫虽然没有成仙,但因为寿命长,在人间倒也活得逍遥!”

  陈怡想了想,说:“我不相信他在人间活得逍遥!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了,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又如何会幸福?”

  周卫国沉默了。

  陈怡也不再说话。

  良久,陈怡突然说道:“学长,你想家吗?”

  周卫国迟疑了一会,竟然点了点头说:“想!”

  陈怡眼圈突然红了,说:“我也想!我想念我的父母,想念苏州的小桥流水,想念我的朋友……”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你放心,等打完了鬼子,我陪你回苏州!”

  陈怡两眼顿时一亮,说:“学长,你可不许骗我!”

  周卫国笑道:“不骗你!回苏州后,我让阿姨给你做咸菜炒春笋,清炒蕨菜,莼菜蛋羹,清蒸小白鱼,醉白虾,盐水虾,银鱼炒蛋,凉拌莴笋……”

  陈怡脸上立刻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为何,这笑容却让周卫国心中一痛!

  陈怡突然伸出了小手指,说:“学长,我们拉勾!”

  周卫国一愣,说:“为什么?”

  陈怡嘟着嘴说:“等打完鬼子,你陪我回苏州啊!你刚刚说的,难道就想反悔?”

  周卫国一笑,说:“不反悔!”

  说完,也伸出了小手指。

  宿命(七)

  陈怡走后好半天,李勇才推开了连部的门。

  这还不算,进门后李勇竟然还似笑非笑地问:“走了?”

  配合着古怪神情的这个问题把周卫国问得直翻白眼。

  看见周卫国的表情,李勇乐了,说:“老周,这可不像你啊!别怕,我不再问就是!”

  周卫国笑骂道:“长舌!我去给战士们上文化课去了!”

  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刚出门,就听李勇在身后问道:“老周,你等等,陈县长这回给你送什么好东西了?”

  周卫国头也不回,大声说道:“在桌上,自己看!”

  过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喃喃道:“老李这家伙,不厚道!知道她当县长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文化课结束后,周卫国刚进连部就闻到了一阵茶香,随后就看见了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

  李勇正端着碗喝茶。

  周卫国随口问道:“这茶怎么样?”

  李勇放下碗,赞道:“好茶!”

  周卫国点头道:“这包新茶我看过了,都是社前新芽,自然是好茶!”

  谁知李勇接着却说:“这茶好,解渴!”

  周卫国一愣,随即骂道:“这么好的茶叶给你喝真是糟蹋了!”

  李勇理直气壮地说:“茶叶就是给人喝的!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周卫国叹道:“所谓品茶,就是要细细品味,哪有像你这样大口大口喝尚且只用来解渴的?你这样的喝法,这样的评判标准,陆鸿渐要是听见了,非和你拼命不可!”

  李勇奇道:“谁是陆鸿渐?”

  周卫国没好气地说:“就是茶圣陆羽!他一生没别的爱好,就好品茶!所以死后被尊为‘茶圣’!”

  李勇竖起拇指道:“一辈子喝茶?不容易!”

  李勇想了想,又问道:“老周,你以前在苏州时是不是常喝茶?”

  周卫国随口道:“也不是很常喝,只在三四月间碧螺春出了新茶时我才喝上一点。”

  李勇叹道:“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你这‘喝上一点’恐怕要花上不少钱吧?”

  周卫国笑道:“这你就错了!我阿姨是太湖西山人,我家喝的茶都是阿姨送的!就连时鲜水果和太湖水产也大多都是阿姨送的!”

  李勇突然舔了舔嘴唇说:“老周,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既然是天堂,总归要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吧?你是苏州人,给我说说,苏州都有什么好吃的?”

  周卫国想了想,笑道:“苏州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东山、西山的水果,太湖的水产,采芝斋的糕点,样样好吃!开春之后,四月的鳜鱼,五月的梅子、枇杷,六月的杨梅、密桃、白虾,七八月的菱角、莲子,九月十月的白果、板栗,十月的大闸蟹、银鱼、白鱼,十一、十二月的橘子和石榴……”

  说到这里,周卫国自己也忍不住咂吧咂吧嘴,止住了即将流出的口水,瞥眼间,却见到口水早已流下的李勇,不由笑道:“老李,你这是怎么了?”

  李勇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大声说:“老周,等打完了鬼子你一定要带我去一趟苏州!这些东西我都要尝个遍!”

  周卫国笑道:“那是当然了!对了老李,你是赣南人,你们赣南又有什么好吃的?”

  李勇立刻满脸自豪地说:“我们赣南好吃的东西也不少啊!有南丰蜜橘,鱼丝、鱼饼、米果、酒娘蛋、擂茶、粉蒸肉、酿豆腐、小炒鱼……”

  李勇一说完,周卫国也大声说道:“老李,等打完了鬼子你也一定要带我去一趟你家,我要吃遍赣南!”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周卫国那封信的原因,涞阳的鬼子竟像是铁了心一般,再没进过虎头山!

  这天下午,周卫国正带着战士们在打谷场练队列,突然看见上洞村方向的山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个背着枪的村民。

  那村民出现没多久,就被潜伏哨喝住,因为说不出口令被强行缴了枪。

  那村民被缴了枪后忍不住冲着周卫国大声喊道:“周连长,俺是上洞村的狗剩啊!出大事了!”

  他这一喊,周卫国总算是认出他了,立刻命令哨兵放他过来。

  狗剩一得自由,连枪也不要了,飞快地跑到周卫国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周连长……不好了……鬼子要进俺们村了!”

  周卫国立刻大惊,说:“怎么回事?”

  狗剩几乎是哭着说:“今天一早,俺们鲁队长留下俺们六个人在村外放哨后就带着队伍离开村子进山训练去了,也没说去哪,就说要等日头落了才回!俺们吃过晌午饭还想睡一觉的,没想到就看见鬼子大队人马进山了,看样子是直奔俺们上洞村去的!这回只怕已经进村了!”

  说完,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周卫国脸色一变,回头大声命令道:“通讯员,吹紧急集合号!”

  通讯员立刻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周卫国回过头来,沉着脸说:“你们鲁队长怎么就留六个人看家?”

  狗剩哭着说:“俺们也没想到啊!这段时间鬼子不是没进山吗?俺们见到鬼子后,大家伙一商量,说俺腿快,就让俺先跑回村报信,俺回村报信后,陈县长又让俺来阳村找您!俺走的时候,他们五个人已经和鬼子干起来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鬼子有多少人?”

  狗剩想了想,说:“鬼子倒不多,六七十号人吧,二鬼子倒有百多人!”

  这时,原本就在打谷场训练队列的全连已经全副武装集合完毕。

  李勇跑到周卫国面前,问道:“老周,什么情况?”

  周卫国沉声说:“大概有一两百鬼子和二鬼子进山了,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上洞村!”

  李勇大惊,说:“怎么会这样?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呢?”

  周卫国怒道:“这小子今天竟然只留下六个人放哨就带着他的农民军进山训练去了,还说要等太阳下山才回!”

  李勇骂道:“胡闹!怎么这么大意?!”

  随即面色一紧,说:“不好,我们得赶紧赶去!上洞村的乡亲们肯定来不及转移,新成立的涞阳县人民政府也还在上洞村没来得及搬呢!”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敌情不明,我们连不能全去上洞村。我的意思是,我带特战队和一二三排赶去上洞村!你带四排和机炮排留在阳村。我带部队走后,你再派几个人出去侦察侦察,看看阳村附近有没鬼子,再通知丁厂长,让他准备好转移,阳村乡亲们的转移工作也要准备好。”

  李勇立刻说:“老周,这你放心!我就怕你带的人手不够!”

  周卫国说:“狗剩说鬼子只有六七十人,二鬼子一百多人,顶了天就是一个混编中队!我还对付得过来!怕就怕不止这么一支鬼子部队进山!”

  周卫国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大意的岂止鲁震明,鬼子这么长时间没进山,连我们都大意了!”

  说完,大步走到战士们面前,大声说道:“鬼子和二鬼子加起来大约一个中队现在可能已经进入上洞村了,我们现在就要赶去消灭这股敌人!连直属队,一二三排出列,跟我出发!”

  特战队和一二三排立刻出列。

  周卫国一挥手,带着他们出发,朝上洞村急行军。

  一路上,周卫国不停催促战士们:“快!快!……”

  这时,三连平常耐力训练的效果就显露了出来。

  在周卫国的带领下,队伍越跑越快,没过多久,已经跑了二十多里山路的狗剩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急得他直叫。

  就这样,仅用了四十来分钟,周卫国就带着部队来到了上洞村村口的那段大悬崖下。

  到了这里,周卫国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眼看过了前面的悬崖拐角就可以看见上洞村村口,这时,已经可以听见从上洞村传来的鸡飞狗跳和大人小孩的吵闹哭喊声。

  周卫国面色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右手握拳举起至耳旁,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语。

  战士们立刻停了下来,据枪警戒。

  周卫国转身,右手食指一指赵杰,赵杰立刻会意,从身上取出带柄小镜子,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走到悬崖拐角,将镜子悄悄伸了出去,从镜子上只见村口趴着四个鬼子,正警戒着路口,其中还有一挺机枪。

  周卫国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里离村口有六七十米,村口地势又比这里要高,中间还没有一点遮蔽物,射界良好,如果硬冲过去,就算运气好遇上鬼子机枪卡壳,也肯定要付出很大伤亡!而且,如果枪声惊动其他鬼子,使得鬼子在战士们冲过开阔地之前赶来增援,集中全力封堵这个狭窄的口子,只怕整个三连全来都未必有把握冲过去!

  本来如果能从悬崖上爬上去倒是可以下到村口那几个鬼子的身后,悄悄干掉他们,只是刚刚出发前全连正在训练队列,没一个人带着钩索!现在就算想从悬崖上爬上去也没工具了!

  这时,从上洞村传来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

  周卫国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撇眼间看见了身后的刘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低声问道:“三子,你的‘如意金钩’带了没有?”

  刘三立刻低声应道:“俺的如意金钩时时都带在身上呢!”

  周卫国大喜,说:“三子,你这回可立大功了!”

  说完,指着悬崖说:“这个悬崖你能爬上去吗?”

  刘三看了看悬崖,说:“没问题!”

  周卫国点头说:“那就好!上去后,把绳子固定好,我再带几个人爬上去。”

  刘三迟疑了一会,说:“连长,俺随身带的绳子只有四丈长,这道山崖足有十来丈高,俺的绳子不够长。还有,俺的绳子太细,只受得了俺自己的分量,俺怕……”

  周卫国毫不迟疑,立刻命令道:“全体解绑腿,每两付绑腿为一段,接在一起,最后送到刘三面前!”

  说完,自己先蹲下,开始解绑腿。

  不久,由一百多付绑腿接成的绳索就送到了刘三面前。

  周卫国低声说:“三子,这根接起来的绳子长足有四十公尺,应该够用了!”

  刘三点了点头,立刻将这根用绑腿接成的绳索卷起,背在身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他的“如意金钩”,将三爪钩接好细绳,插入圆筒,上好机簧,随后起身面朝崖底后退了几步,扳住圆筒表面的一个凸起转了几圈,举起圆筒对准悬崖,在圆筒尾部轻轻一按。

  随着圆筒轻轻的一震,三爪钩立刻带着绳索向上飞去,直到绳索绷紧才回落勾住了凸出的一块岩石。

  刘三拉了拉绳索使三爪钩抓牢后立刻拽住绳索飞速向上爬去,转眼就上到了那块凸起的岩石上,接着,刘三收好绳索,继续向上射出三爪钩。

  就这样,刘三分三段爬上了崖顶,很快就垂下了绑腿接成的那根绳索。

  周卫国低声命令道:“赵杰、钟祥、水生、柱子,跟我上!”

  说完,拽住绳索迅速向崖顶爬去,不一会,就爬上了崖顶。

  接着,赵杰、钟祥、林水生和柱子也爬上了崖顶。

  等柱子爬上崖顶后,周卫国将绳索收了起来,背在身上,随后带着五人矮身从崖顶往前走。

  等绕过了村口的鬼子后,周卫国停了下来,将绳索固定在崖顶的一棵树上,低声命令道:“水生,柱子,你们留在崖顶,战斗一打响,你们就开始狙杀鬼子军官和机枪手、掷弹筒手。其他人,跟我下去,摸掉村口的鬼子!”

  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装具,以避免发出声响,随后拽住绳索,就要往下滑去。

  林水生突然低声叫道:“连长。”

  周卫国一愣,停了下来,问道:“什么事?”

  林水生解下自己的快慢机,连着子弹盒一起递向周卫国,说:“连长,俺和柱子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个您带上!”

  周卫国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接过快慢机和子弹盒,佩戴妥当后,率先悄悄向下滑去。

  四人都从崖顶滑下后,村口的四个鬼子还浑然不觉!

  周卫国右手拔出短刀,面对三人用左手食指轻轻滑过颈部。

  三人立刻跟着拔出短刀。

  周卫国带着三人悄无声息地摸到村口四个鬼子身后,各自选定了一个目标。

  待三人都准备就绪后,周卫国手一挥,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几乎在一瞬间,村口的四个鬼子全被无声无息地干掉!

  干掉这四个鬼子后,周卫国立刻面朝悬崖拐角,举起左臂,手指紧闭,不停向着自己的方向摆动。

  特战队的其他队员和一二三排战士立刻冲出了悬崖拐角,迅速通过开阔地,进入了上洞村。

  周卫国低声命令道:“连直属分队以三人战斗小组为单位,各班以六人战斗小组为单位……”

  这时,从村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周卫国脸色大变,他听得非常清楚,这正是勃朗宁袖珍手枪射击的声音!

  周卫国眼前不由一阵眩晕!

  自己送了一支勃朗宁袖珍手枪给小雅,小雅用这枪自杀了;自己不久前刚送了另一支勃朗宁袖珍手枪给陈怡,难道……

  此时此刻,周卫国脑中突然闪现出两个字:“宿命!”

  但很快,周卫国就清醒过来,右手拔出快慢机,左手拔出驳壳枪,说:“各小组逐屋逐巷肃清!不留俘虏!行动!”

  特战队和三个排的战士立刻按照以前的村落巷战训练迅速分成了一个个战斗小组。

  很快,各个战斗小组就像水银泻地一般,直插上洞村的各个方向!

  上洞村里,很快响起了绵密的枪声!

  村里传来第一声枪声后,林水生就扣动了扳机,将早已找出并稳稳套在瞄准镜十字架上的鬼子中队长击毙,几乎在同时,柱子也将鬼子小队长击毙。

  很快,失去了指挥官又遭到近距离突然袭击的鬼子陷入了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火力反击也很快就被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瓦解!

  至于伴随的伪军,更是早被突如其来迅猛精准的射击给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冲到眼前的战士们一一消灭。

  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战斗的结果就像演习!

  分散在上洞村各处驱赶村民的七十名鬼子无一漏网,全部被击毙!其中因为暴露在屋外被林水生和柱子消灭的就达十九名!伴随的一百二十二名伪军除一人被俘外,全部被击毙!唯一的伪军俘虏,是战士们在一个粪坑里找到的!

  特战队因为近战火力强,仅有一名队员轻伤。但三排一个战斗小组因为肃清一个房屋时遭到鬼子手榴弹袭击,阵亡两人,重伤四人!

  这一仗,三连共阵亡两人,重伤七人,轻伤十六人!

  此外,五名阻击鬼子的农民军队员全部阵亡!

  由于三连及时赶到,除了在战斗中被流弹误伤以外,上洞村村民只是有些人在和鬼子的争执中受伤。

  战斗结束后,村民们想起里垄村村民的命运,不由暗暗后怕!

  当陈怡安然出现后,周卫国立刻迎了上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周卫国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世上本就没有宿命!命运,要靠自己掌握!”

  写在九一八

  今天是中秋节,更是国耻日。

  七十四年前的今天,日本开始了侵占我东北国土的军事行动,短短三个月,三倍于日本的东北国土沦丧,三千多万同胞沦为亡国奴!

  由此上溯到一百一十一年至一百一十年前的那次中日战争,远东最强大的舰队中国北洋舰队在一次遭遇战失利后就龟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军港,坐等别人打上门来,最后被击沉的击沉,俘虏的俘虏!一个曾经的“天朝上国”被一个国土不到自己三十分之一,人口不到自己四分之一的小国打败并签署了屈辱的条约!割地、赔款!满清政府的妥协造就了日本人“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野心!满清政府的赔款弥补了日本因战争造成的巨额财政赤字!对华战争获得的巨大利益更坚定了日本人对外扩张的决心!割让的台湾留下了如今的一大批媚日“台独”!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段屈辱的历史!

  六十年前,我们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但是,为什么我们从局部抗战开始整整打了有十四年?——如果美苏不参战,这个时间还要延长!

  因为当时日本是以举国之力做一次上陆的最大努力,而我们又出现了世界历史上数量最众多的叛国者——汉奸!

  联系到最近强硬的小泉在众院选举中的获胜,我们还要天真地以为日本右翼只是少部分吗?再看看在我们身边所发生的一系列媚日事件,我们还敢说日本会怕我们而不再发动一次侵华战争吗?

  永远记住日本人对我们犯下的滔天罪恶!永远记住这是一个卑鄙的民族,只有你彻底把它打趴下,它才会怕你!永远不要用“猪”或“狗”来形容日本人,因为那是对猪、狗的侮辱!

  “日本人”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恶心的一切的代名词!

  我们用不着高谈什么“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们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自己或我们的子孙做亡国奴! 

  2005918日于东吴园

  写在第九章之后

  我写这部小说的念头大约在一年多以前产生,小说大体的框架也是那时建起的,其中的个别章节也是从那时开始写的。

  我写这部小说不是为了写历史,而是为了写出我自己理想中的一个人,其实严格说来是一群人!一群什么样的人呢?我可能说不明确,我只能说,这群人里,有各种各样的社会背景,党派背景,教育背景,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一颗火热的心!他们都有血性!他们都爱国!都愿意为这个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记住,不是为一个党派一个领袖!而是为了这个国家!因为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从他们的祖先那里,他们都继承了一个高贵民族——中华民族的血统!!!

  我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骄傲!我为自己身为龙的传人而自豪!

  不为别的!就为我从出生那刻起被打上的民族烙印!

  如果我的祖国再次遭到侵略,我会毫不犹豫拿起一切可能的武器保卫她!为她流血!即使最后只是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默默无闻地死在阴沟里!我也不会后悔!

  为了写这部小说,我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令我非常气愤的是,这些资料相互参照时能彼此印证的竟是寥寥无几!

  中国人素来喜欢遗忘,对自己的历史也素来不重视,修史的人也大多遵守“唯上史观”而不是“唯实史观”!从19319月到19459月这短暂而又漫长的14年历史,竟到现在还不能客观地看待!还没有一份客观的完整记载!这是谁的悲哀?

  今天是20051213日,68年前的今天,南京沦陷!之后的三个月内,数十万同胞(可悲的是,到现在为止,连这个数字都还不能明确!)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之下!南京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们永垂不朽!死于南京大屠杀中的无辜市民百姓们请安息!放下武器仍被屠杀的国军们我为你们感到耻辱!丢弃百姓和部下临阵脱逃的高官们我鄙视你们!你们可曾在此后的日子里不断接受良心的拷问?可曾半夜从恶梦中惊醒?可曾想过为南京死难的同胞做点什么?

  第一卷的九章终于写完了,我突然觉得很累,我需要休息!

  对于所有支持我的读者,我表示深深的谢意!对于个别不满于我小说内容的过激言辞,我表示理解!

  这部小说我肯定会写完,我保证!

  血债

  本外篇根据网友李志峰提供之真人真事改编。

  本外篇任何版权,均归李志峰所有。******************************************************************************

  那一年,已经是国军和鬼子隔着黄河大桥对峙的第三年!

  国军并没有把黄河大桥炸断,只是在桥上停了一列火车,将桥堵上了。

  三年来,鬼子试着进攻了无数次,但因为怕把桥炸了不敢动用重炮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三年了,驻防的国军始终牢牢控制着黄河大桥!

  这一晚,天上没有月亮。

  哨兵锁柱已经将自己的皮带收紧到了极限,但还是觉得饿!

  已经两个月没发军饷了,吃的也越来越差,今天的晚饭说是说粥,但却稀得跟米汤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是稀米汤!

  锁柱又想起了今天中午在伙房看见的那几盆鱼肉。

  平素一直对锁柱很好的司务长老乡这回没让他动那些鱼肉。

  司务长告诉他,那是给营长准备的,因为营长中午要招待几个《中央日报》社的记者。

  营长的军饷也是两个多月没发下来,但营长还是一狠心从身上掏出了剩下的所有钱,让司务长给整一顿好的!好不容易有记者来了前线,不能让他们瞧不起二营!

  上哨前,锁柱又特地跑到伙房,问司务长记者的事。

  司务长铁青着脸告诉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营长向记者们诉苦,说军饷已经两个月没发下来了,希望记者们能帮帮忙,向上面说一声。

  吃过饭,一个记者打着饱嗝剃着牙训了营长一顿,大意是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作为军人就是要能吃苦!如果都想着享受,要你们当兵干什么?

  吃过饭,记者们没上前线就走了。

  记者走后,营长哭了!

  锁柱叹了口气,营长也苦啊!堂堂一营之长,带着四百多号人,竟然也饿得皮包骨头!

  锁柱拼命打醒精神盯着河面,但却渐渐眼冒金星,终于还是睡着了。

  这一晚,鬼子坐着橡皮艇悄悄在锁柱的眼皮底下上了黄河南岸。

  锁柱惊醒过来的时候,两个鬼子已经紧紧扣住了他。

  锁柱要喊,鬼子却塞了一团布在他的嘴巴里。

  锁柱眼睁睁看着鬼子从自己身边跑过占领了大桥南桥头,又眼睁睁看着大队的鬼子从北桥头通过黄河大桥冲了过来。

  鬼子虽然人越来越多,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锁柱开始挣扎,但却挨了身边的鬼子几枪托。

  锁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撞倒了身边的鬼子,捡起一支步枪,上膛后立刻朝天开了一枪,枪响的同时,鬼子的刺刀也刺入了他的胸膛!

  临死之前,锁柱还是恨自己,为什么要睡着?

  接下来,枪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早起的女人在村口看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国军士兵。

  他只是一个号兵,手中除了一个军号,没有任何武器。

  号兵看见了女人,迟疑了半天,却没有说话。

  女人二话不说,扯着号兵就进村了。

  天亮的时候,鬼子来了。

  鬼子军官叫保长将村里的人都召集起来。

  村里大多数人都被保长叫到了村前的一块空地上。

  鬼子军官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大声说道:“老乡们,大家不要害怕,我们大日本皇军来到你们支那是为了和你们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是为了给你们带来幸福的生活!请告诉我们,黄河大桥被我们皇军打散的支那军人都藏在哪里了?”

  没有人说话。

  鬼子军官突然看见了人群中的一个小孩,不由微笑起来,从口袋中拿出几颗糖,走到那小孩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孩,糖果的,拿去,咪西咪西!你的,告诉我,你们家有没有外人来过?”

  说着,将糖递了过去。

  小孩怯生生地看了那鬼子军官一眼,没敢接他手中的糖果。

  鬼子军官微笑着剥开了糖纸,将糖塞进了小孩的口中。

  小孩虽然害怕,但糖果的甜味还是使得他不由自主伸手接过了剩下的糖果。

  鬼子军官微笑着点了点头,鼓励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

  这时,女人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抢过小孩手中的糖果,扔在了地上,又一巴掌将小孩嘴里的糖果打了出来。

  小孩立刻哭了。

  女人抱起了小孩,低声安慰道:“狗儿不哭,娘给你做新衣服!”

  狗儿哭道:“狗儿不要新衣服,狗儿要糖。”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糖果。

  女人脸色一沉,抱着狗儿就往回走。

  狗儿哭得更响了。

  女人突然放下了狗儿,用力扇着狗儿的屁股,边打边骂道:“我叫你要糖!叫你忘了祖宗!”

  到最后,狗儿终于吃痛不住,大声叫道:“娘,不要打狗儿!狗儿不要糖了!”

  女人抱起了狗儿,突然哭了,边哭边说:“狗儿听话,娘给你买糖!咱不吃畜生给的糖!”

  狗儿并没有听懂娘的话,他只知道娘不再打他,也答应了给他买糖,所以渐渐不哭了。

  鬼子军官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突然用力一挥手,从嘴巴里逬出了一个字:“搜!”

  号兵找到了!

  是在女人家找到的!

  鬼子军官没有多说话,只是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拔出军刀将号兵砍成了两段。

  是真的两段,从腰上砍的。

  号兵没有死,虽然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但号兵还是没有死。

  号兵在地上不断爬着,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好半天,女人终于听清楚了号兵说的是:“娘!我疼!娘!我渴!”

  女人突然转身,出了人群。

  一个鬼子兵端起了步枪,瞄准了女人,被鬼子军官制止了。整个村子都被包围了,他知道女人跑不了。

  不一会,女人又回来了,不过手上已经端了一碗水。

  女人走到号兵身边,蹲下了身子,将水递给了号兵。

  号兵正要喝水的时候,鬼子军官开枪了。

  枪响后,号兵一头栽倒在地。

  女人看向鬼子军官,那眼神里的愤怒让鬼子军官感到害怕!

  鬼子军官看向别的地方,可他看到了更多的愤怒眼神。

  鬼子军官再也受不了那样的眼神,突然拔出了军刀,大声说了一句日语。

  鬼子兵立刻或拔出军刀,或给步枪上好刺刀,冲向了人群。

  血!

  挣扎的人群!

  反抗的人群!

  寂静!

  鬼子军官提着军刀带着鬼子兵挨家挨户搜过去,见到活人,杀!

  当走近最后一个屋子时,鬼子军官见到门口跪着一个老人。

  老人拼命向鬼子军官磕头,颤声说:“您行行好,家里就老人、女人……”

  鬼子军官挥下了军刀,没有让老人把话说完。

  鬼子军官提着带血的刀进了屋门,看见了一个女人。

  鬼子军官再次挥动了军刀,女人异常平静地死去了。

  鬼子军官想起了老人说的话“家里就老人、女人”,满意地转身出了门。

  他没有看到门背后的一双眼睛!

  那一天,是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二,公历1941102日。

  那个地方,叫田庄,位于郑州郊区,邙山脚下,离黄河大桥八里地。

  门背后,是一双孩子的眼睛,这个孩子刚满三岁零一个月!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孩子,是我的父亲!

  日本鬼子当年的故事

  本外篇内容均由网友谌磊明整理,本外篇一切版权均归谌磊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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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都是历史的真实记录,都是我的外公、外婆讲给我们听的。我的外公前年已经去世了,他是一个慈祥的,有一定文化的老人,曾经在农村务过农,后来又来到铁路上工作,曾经担任了养路工区工长、领工员,直到解放,直到退休。在他生前,我们常常就日本鬼子直到现在还死不认帐的事情进行过讨论。我们谈起日本到现在还不承认南京大屠杀,不承认他们在中国干的坏事,外公非常生气,说,这有什么不承认的,当年,日本鬼子在江西,杀了多少人,在浙赣铁路线两侧,到处都是被鬼子打死的人。虽然没有去算到底被杀死了多少,但绝对是不可抵赖的史实。外公是个关心时事的人,到八十多岁了还经常看《参考消息》,他看完后常常说:小日本就是等着我们这一批人死光了,就更好抵赖了。

  具体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我外公外婆都是江西玉山县下镇乡大塘边人(我外公外婆玉山口音比较重,我以前又没有让他们写下来,现在外公不在了,外婆不识字,“下镇乡大塘边”是音译,不敢完全确认),他们讲述的故事,基本上都在这一带。

  鬼子来的时间大概在1942年端午节前(或者是41年或者是43年,外婆那时对公元、民国的年代不大清楚,只记得她当年16岁,但她出生的年代又有可能错误)。

  一

  日本鬼子来到玉山后,农村的好多人都听说了日本鬼子的残暴,基本上都逃到山里去了,鬼子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山都围起来。有一个村里的人,比较愣一些,他就是不信鬼子会那么坏,他说:“都是人,我又不惹他,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就是不听劝,非要看看鬼子长什么样子。别人往山上跑,他往鬼子来的地方走。运气好,真的让他碰上了几个鬼子,他老老实实站在一边,没想到一个鬼子拿起一把军刀,照着他的头就劈了下来,当场就把脑袋劈开了一个大口子。算他脑袋硬,他捂着头就往山上跑,鬼子也没有追,就在后面哈哈大笑。上山后他找到村里的人,逢人就说“鬼子真坏!”村里的人当时又没有什么药品,就是拿黄泥巴把头给堵上。他的命真是硬啊,就是没死,听说活到了解放后。

  二

  当年日本鬼子的步枪真是厉害,打人就是一枪两个眼。每天到处都是响枪。(鬼子的工业不是比较弱吗,怎么会消耗这么多资源在取乐性质的屠杀方面呢?)枪响不是“叭”的声音,而是“格贡”声(外公外婆亲身经历,应该不会错吧)。现在的书上说三八枪贯通性好,打进去和打出来的眼一样大,可外公外婆说,打进去是个小指头那么大,出来有碗口那么大。

  据外婆回忆,当时国军打的枪是“啪”的一声响。

  三

  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害死人,村子里没有拿走的东西都被抢光,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男的全部杀光,女的先奸后杀,真的是无恶不作。但也有个别例外。

  当时一个村子里有几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作风不正派。鬼子来了后,她们也没有跑,而是做起了和鬼子的皮肉生意。鬼子兵就把抢来的东西送给她们,当作嫖资。后来,鬼子军官知道了,非常生气,派人把她们绑到村口的池塘边,全部枪毙,尸体掉到水里面。恐怖的是,来年池塘的鱼长的异常肥硕,塘里的藕也长得特别壮,村里知道真情的都不敢吃,挑到镇上去卖,生意还不错。

  为什么鬼子军官要枪毙这些女的,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

  四

  我外婆的堂叔,名字叫周赛荣,个子大力气大。一天在山上被一个鬼子抓住了。(可气的是鬼子还是大摇大摆没有带枪,还是一个人),估计抓住后是要去当挑夫或者干什么活。但就是这样也不能去啊,一般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周赛荣当场就和鬼子打了起来。最后周赛荣一发力,把鬼子从山坡上扔了下去。可惜呀,那里没有悬崖,鬼子滚到山坡下受了伤,跑了。第二天鬼子大队人马就来这里,把所有的房子都烧了。

  周赛荣的老婆也曾被鬼子抓到过,好在她也是身强体壮,挣脱后跑了。

  五

  这个故事比较好玩。鬼子到江西后,看到地里的甘蔗不认识。他们那个狗屎小日本没有这个东西。于是就抓住了一个当地的农民,问这是什么。农民很老实,告诉他们这是甘蔗。鬼子问,甘蔗是干甚么的。农民说,甘蔗可以吃。鬼子就掰下甘蔗吃起来。果然非常好吃,很甜。不过鬼子从没有吃过甘蔗,把甘蔗渣都吃下去了。农民很淳朴地看着,也不笑也不说,后来鬼子也没杀他,他跑回来告诉了大家,算是小小地捉弄了一次鬼子。

  六

  又是一件可气的事情。

  我外婆的爸爸的大妈(大妈是什么关系我没有弄清楚),——业余狙击手注:大妈”这个称呼至少在南昌附近表示的意思是大伯的妻子——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鬼子来了后被抓住了。鬼子把老人家推倒在地下,脸朝上躺着,又叫来几个抓住的中国人,叫他们用屁股用力去坐老人家的肚子,还要一下一下地颠着坐。都是中国人,他们怎么能折磨老人家呢!于是大家都是轻轻地颠,没有坐下去。鬼子发现了,把这些人都赶开,找来一个土筐,把土筐边缘的竹子抽出来。这种竹篾顶头有小截竹节,就象是倒钩,鬼子把这个竹篾从老人的阴部捅进去再抽出来,老人的肠子立刻被带出来。老人痛得打滚,鬼子就在一旁哈哈大笑。老人最后就向池塘边爬,鬼子就在边上看,老人爬到塘边就死了。

  七

  我外婆的大姐夫被鬼子打了一枪,是从背上横穿的,三个眼,进去的眼小,出来的眼有碗口大。后来用锅灰调菜油敷在上面,还就治好了。但是体力就大不如前了,什么农活也干不了。再后来又摔了一交,落下个手脚抽搐的毛病,整个人算是废了。

  八

  我外婆的妈妈,当时已经50多岁了,被鬼子抓到,当时她正挑了两桶水,鬼子用水从她头上浇下去,冷得她直打哆嗦。然后鬼子把她推进房子里要强奸。这时也是老天保佑,我的老外婆先进屋子,鬼子晚了几步进去,老外婆发挥了她惊人的智慧。她先是推开窗户,然后躲到床底。鬼子一进来就发现人没有了,马上追了出去。老外婆躲过了一劫。

  九

  我外婆的嫂子,叫袁兰姣,鬼子来了后就跟着大家跑。越过一个干涸的沟时摔伤了脚,躺在地上哭,说“我再也不跑了,让鬼子打死算了。”后来鬼子真的追上来了,她起身就跑。

  十

  鬼子的变态

  鬼子非常变态,我估计现在的鬼子变态电影电视都是先天性的。

  鬼子抓到一个年轻女的,也不强奸,也不杀,拿了两条板凳,让她蹲在板凳上拉尿给他们看。

  鬼子还抓到了我外婆的爸爸的嫂子,已经40多岁了,然后又把她们家的一个长工抓来,要他们两个睡。长工说什么也不肯,鬼子就用刀割下他的耳朵,要他自己吃下去。长工吃了又吐,吐了还要吃。最后真的吃下去了。

  我外婆有一个邻居女孩,比外婆大一岁,瞎了一只眼睛,家里平时就很苦,每天要放牛、磨粉(?)。鬼子抓到她后,要强奸她,她奋力反抗,鬼子总强奸不成,于是鬼子就用马刀割开她的阴部。鬼子走后,她就一直坐在马桶上,三个哥哥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就是这么活活痛死了。

  十一

  我外婆和鬼子有一次非常近距离的接触。当时我外婆住在她哥哥家,家里的那种床非常高,顶上是木制的,为了安全,外婆是睡在顶的上面的。顶与天花板间的间隙非常小,鬼子来了后,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外婆就吓得一动不动,蚊子咬虫子叮都不敢去动。就看到鬼子在家里把抽屉拉出来,摔到地上,再拉一个出来,再摔到地上。当时家里也穷,没什么东西,鬼子就抓了一只兔子走了。

  十二

  村子里有一个女的被鬼子抓住了,就在山坡上强奸,她丈夫在另一座山上看着,顿足捶胸。后来鬼子走了,他抓着老婆就打。他妈妈拉着他说“崽呀崽,不能打呀,又不是你老婆对不起你,是没有法呀。”这个男的还是气,用锄头把家里的东西全砸了。

  十三

  鬼子对小孩最常用的有两种方法:

  1、撑旗——用枪上的刺刀把小孩刺穿后扛在肩膀上。

  2、放炮——把小孩放到地上,用脚用力一跺,小孩的肚子砰的一声就炸了。

  在那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象电影里的鬼子拿糖诱骗小孩情形,直接就撑旗放炮了。

  十四

  一天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山上,鬼子开始搜山。说实话,山非常大,又是晚上,抓到人的可能性不大。这时,一个女人的孩子开始哭,小孩只有不到一岁。村民们警告她,再哭就杀了她们。最后这个妈妈只有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孩子就这样被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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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外婆说的只是以她的并不宽广的眼光看她身边的家人、乡亲的故事。当年在中国土地上,这些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

  在解放前夕,外婆还荣幸地作为村子里第一个见到共产党部队的人。

  当时据说村子又要过兵,大家还是纷纷朝山里撤退,因为历年来,只要是过兵,就是鸡犬不宁。外婆当时生了急病,躺在家里,听天由命。没想到这支部队不进家门,住在人家的门口,卸下门板后(当铺板睡觉),第二天就会安装回去。整个村子什么东西也没有少。外婆说,共产党的兵穿得也干净,也守纪律。不象国民党的兵,穿得邋遢,而且晚上睡觉时,要围成圈,当官的要睡在外层,当兵的睡里层,主要是防止兵逃跑。

  后来共产党的部队再来时,村子里的人就不再跑了,还站在路边看过兵。

  业余狙击手注:我曾听外婆说过外公第一次遇上解放军的事。那时应该是49年了,外公是师范毕业生,有一天晚上连夜从城里回乡下老家,路上遇上了夜间行军的解放军。当时兵荒马乱,外公很害怕,但解放军却很和气,还帮他拿了一段路的行李,也没有为了保密把外公一起带上,而是到了岔道就让我外公走了。外公后来一直感叹这才是人民的军队!不过后来借着土改的名义来到乡下的那些无业游民(一般就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但他们身无长物,当然就成了如假包换的所谓“贫农”了)很坏!

  九变(一)

  良久,周卫国终于开口问道:“刚刚那一枪是你开的?”

  陈怡点了点头,说:“我们县政府几个人躲在老乡家的地洞里,被一个二鬼子发现了,匆忙之下,来不及多想,我只好开枪!”

  周卫国微微颔首道:“不错,第一次用手枪就能杀敌!”

  陈怡脸微微一红,说:“学长过奖了。”

  过了一会,又说道:“如果我是学长的兵,还算合格吗?”

  周卫国顿时被问得目瞪口呆。

  陈怡轻笑道:“学长,我开玩笑的!要不你就该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周卫国笑笑,说:“这倒说不上,不过,以你的体质,恐怕真的经受不住我们连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陈怡叹道:“我当然知道我不够格当你的兵!以前光听人说‘阳村英雄连’能打仗,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所谓的‘虎贲之师’,亦不外如是!”

  说完,陈怡突然皱了皱眉,说:“不过,你的兵打仗似乎太残忍了!竟然一个俘虏都不留!”

  周卫国微笑道:“谁说他们没留俘虏?那个喜欢在某种地方游泳的二鬼子不是俘虏吗?”

  陈怡“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是说那个躲在……里面的二鬼子?他可真会找地方躲!”

  周卫国跟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却正色道:“你刚刚说到俘虏的事,不错,我们八路军是优待俘虏,但鬼子除外!因为他们不配接受我们的优待!至于二鬼子,我们原本是不会对他们这么狠的,一般情况下,还会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但今天情况特殊,敌我混杂,如果我们还跟他们讲仁慈,一旦他们抓住乡亲们来要挟我们,我们就被动了!唯有刚刚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才可以将可能的损失降到最低!”

  陈怡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时,赵杰走了过来,低声告诉周卫国,俘虏的那个伪军已经冲洗完毕,换上了一身从其他伪军尸体上拔来的衣服,可以开始审讯了。

  周卫国微笑着对陈怡说:“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我们是怎么审讯俘虏的?”

  陈怡连连摇头,说:“还是不要了,我怕看见那人会吐!”

  周卫国笑笑,没有勉强陈怡,转身跟着赵杰审讯俘虏去了。

  四月的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在这山村里,却还残留着几丝寒意。

  所以那伪军俘虏就算换了干衣服,还是不停发抖,只是不知道他这是吓的成分居多还是冷的原因所致。

  当那个伪军俘虏见到周卫国时,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周卫国面前,颤声说道:“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起来吧,八路军优待俘虏!”

  那伪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脸上的惊惧却还是没有消除。

  太可怕了!

  将近两百人的队伍啊!不过一转眼工夫,就全没了!

  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跳进粪坑,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听到“优待俘虏”这四个字了!虽然早就听说虎头山八路军能打,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能打啊!就连平常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在他们面前也跟泥捏的一般!

  不过,这些八路军也真够狠的!眼看情形不对,已经有很多弟兄准备投降了,可还没来得及把枪放下就被眼前的八路军杀的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这伪军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冷战。

  周卫国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部队?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部队进山?”

  这伪军回过神来,赶紧说道:“俺们是清源县王庄据点的,这次进山的就只有俺们中队。就这些人马,还是据点里好不容易凑起来的!”

  周卫国暗中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们这次进山的目的是什么?”

  这伪军立刻说道:“俺们昨天在庄里遇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刚叫住他他就掏出了一支皇军……哦,不,鬼子的手枪朝俺们射击,伤了俺们一个弟兄!后来他的枪卡壳了,俺们也就把他给抓住了!鬼子中队长见到那人手上的手枪,认定那人一定杀过鬼子军官,所以亲自审问。从昨天一直审到今天上午,那人终于熬不住刑都交待了!他说他是双溪乡上洞村人,还是什么‘双溪乡抗日农民军’的小队长,他的手枪不是自己缴获的,是阳村的八路军送的!就因为有了这支手枪,他才跑到王庄的亲戚那里显宝。他原本想连夜赶回去的,没想到被俺们撞上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所以才掏出了枪。他还告诉俺们上洞村平常只驻有抗日农民军的八十多人,没有八路军,而且,就连这支农民军今天都要离开村子训练!村里还有一个新成立的什么‘涞阳县人民政府’,县长是个女人,长得还很漂亮。鬼子中队长听说后,立刻决定抽调据点里的大部分兵力,偷袭上洞村!说要给贵军点颜色瞧瞧。”

  说到这里,这伪军不由苦笑道:“没想到,将近两百多人马,除了路上被五个游击队员打死的两个鬼子,就连被地雷炸伤的几个人,刚刚都被贵军以雷霆手段正法了!”

  听完伪军的话,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鬼子这次偷袭的起因竟然是李勇送给鲁震明农民军的那几支鬼子手枪!只是,鲁震明也太不像话了!莫名其妙失踪了一个小队长也不知道通知兄弟部队,自己也加强戒备,竟然还带着队伍离开村子搞什么训练!不过话说回来,以鲁震明那支农民军的战斗力,就算全留在村子里,肯定也挡不住这近一个中队鬼子伪军的进攻!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迟滞鬼子伪军,为援军到来争取更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向那伪军问道:“王庄据点现在还剩多少兵力?那个被你们抓住的人现在在哪?”

  那伪军赶紧答道:“据点里现在剩下不到二十人,那个被我们抓住的人还被关在据点里。”

  周卫国顿时眼前一亮,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的兵力?这真是一个歼敌良机!

  但很快,周卫国就叹了口气,皱紧眉头。团长可是有言在先,自己若是不跟他打个招呼就带人开打,以后就别想再带兵了!救援上洞村还可以说是情况紧急,可如果自己再带人顺便把王庄据点给端了,恐怕在团长面前就不太好解释了!

  正想着,就看见鲁震明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十名农民军队员。

  鲁震明跑到周卫国面前,赶紧立定,敬礼,之后才红着脸叫了一声:“周连长……”

  周卫国故意没有理他,而是转身吩咐一个战士将那伪军带走并看押起来。

  等那伪军被带走后,鲁震明又讪讪地对周卫国说道:“周连长,俺知道俺错了……”

  周卫国这才冷冷地对鲁震明说:“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你说这一句‘错了’又有什么用?”

  鲁震明顿时张口结舌,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怎么知道村里出事了?”

  鲁震明赶紧说道:“俺带队伍训练的地方离阳村也不远,训练结束后,俺就想顺便到阳村看看您。可进村不久就遇上了李指导员,李指导员告诉俺,说鬼子已经打到俺们上洞村了!不过您已经带兵赶了过去。李指导员骂了俺一顿,还让俺给您带话,说阳村附近没有发现鬼子,陈连长那里他也派人通知了,不过还没得到回信。”

  周卫国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还是沉着脸说:“你为什么要带队伍离开村子跑这么远训练?”

  鲁震明迟疑了一会,才说道:“三连这么能打,明眼人都知道是您的训练好。俺想跟您学带兵,又怕您笑话俺,所以没敢跟您说。俺听人说您老带着队伍进山训练,以为三连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所以俺就……”

  说着说着,鲁震明就低下了头。

  周卫国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看来,鲁震明之所以这么做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不过,鲁震明的错误又岂是这么个解释就能轻轻揭过的?要是三连没有及时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周卫国本已消了大半的气又涌了上来,冷冷地问道:“你们农民军是不是有个小队长昨天出去没回来?”

  鲁震明抬起头,讶道:“是啊,顺子昨天去王庄走亲戚了,说好晚上回来的,他也知道今天俺们要出去训练,可到早晨还没回来,俺们也就没等他了。这您都知道?”

  周卫国沉声说:“震明,我说你几句,你不要生气。”

  鲁震明赶紧说道:“周连长,您尽管骂,俺知道,这回俺错得实在厉害!要没您带着三连赶到,俺就算死一百回……”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这些话你就别再说了。我问你,为什么那个叫顺子的小队长一整个晚上没回来你都没在意?”

  鲁震明愣了愣,说:“他不是走亲戚吗?兴许晚上就住在亲戚家。”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次鬼子之所以偷袭上洞村,就是因为抓住了顺子,从他口中得知了上洞村的兵力情况,还知道了你们今天要出去训练!”

  鲁震明顿时张大了口合不拢,好办天才咬牙道:“奶奶的!顺子这王八蛋!竟敢出卖俺们!俺绝饶不了他!周连长,他现在在哪?”

  周卫国皱眉说:“震明,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鲁震明赶紧说道:“是,是,周连长,是俺不对,您说!”

  周卫国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们离开村子训练不通报兄弟部队?还只留六个人看家?”

  鲁震明嗫嚅着说:“自从打下骑风口据点后,鬼子不是再也没有进过山吗?俺以为……”

  周卫国叹道:“你以为!?好一个你以为!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以为’,恐怕我们这仗也就用不着打了!因为大家早就都做了鬼子屠刀下的冤死鬼!”

  鲁震明额头汗珠立刻涔涔而下,却不敢伸手去抹。

  周卫国想了想,说:“震明,眼下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

  鲁震明立刻大声说道:“周连长,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俺鲁震明绝不含糊!”

  周卫国说:“好,刚刚我们审讯俘虏,知道这次的鬼子是从清源县王庄据点来的,你们农民军那个叫顺子的小队长也还被关在那里。王庄据点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个鬼子和二鬼子,你有没把握给我拿下它?”

  鲁震明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俺鲁震明这次要是拿不下王庄据点,提头来见!”

  周卫国点头说:“那好,你挑选二三十个精干点的队员,我再派赵队长和杨排长带人和你一块去。”

  鲁震明愣了愣,说:“赵队长和杨排长也去?周连长,打一个兵力不到二十人的据点用得着出动这么多人吗?”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要是不愿意就拉倒!”

  鲁震明赶紧说道:“愿意愿意!俺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还有两个条件。”

  鲁震明忙说:“周连长,您说,就算是二十个条件俺也答应!”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先别答应太早!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鲁震明陪笑道:“哪能呢?周连长让做的事,肯定错不了……”

  鲁震明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的,但一瞥眼看见周卫国面色不善,立刻闭上了嘴。

  周卫国微一皱眉,说:“第一,这次打王庄据点的战斗由赵杰队长全权指挥,你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

  鲁震明立刻点头说:“这个是自然,赵队长打仗比俺在行,俺原本就该听他的!”

  周卫国说:“你能这么想就好!第二,这次战斗结束后,打下王庄据点的功劳全归你们双溪乡抗日农民军!缴获也归你们!但是,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要是有人问起,你绝不能说打王庄据点是我的主意,更不能说有我们三连的部队参加战斗!跟你的队员也要这么交待!你就说你回村后审讯完俘虏,知道王庄据点兵力空虚,所以带着农民军一鼓作气把它给打了下来!也算是给受到惊吓的乡亲们报仇!”

  鲁震明傻了!他实在不明白周卫国的这个要求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见他不说话,立刻脸一沉,说:“怎么?这个条件你不答应?”

  鲁震明赶紧说道:“俺答应!俺答应!可俺实在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啊!”

  周卫国忍住笑,板着脸说:“你不需要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只需要明白,你今晚将带着你的农民军打一个胜仗!”

  鲁震明苦着脸点了点头,说:“俺明白了!”

  心中却是说什么也不明白!

  随后,周卫国叫一个战士找来了赵杰和杨大力,低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

  杨大力对于由赵杰来指挥这次战斗倒没有任何意见,毕竟特战队的战斗力摆在那里,赵杰在以往战斗中的指挥能力也的确让他心服口服!但对于将自己的功劳拱手送人,杨大力却多少有些不理解。

  赵杰略一思索,却是立刻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笑着说:“连长,您这是为了给团长一个交待吧?”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大力还是满头雾水,赵杰只好在他耳边略加解释,杨大力终于恍然大悟,说:“班长,团长也是的,难道俺们每次打仗都要向他请示?到嘴边的肉也不让吃了?请示请示,等请示下来,那不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多嘴!”

  杨大力立刻闭上了嘴,但却偷偷向赵杰吐了吐舌头。

  赵杰强忍住笑,轻轻拍了拍杨大力的肩膀,以示安慰。

  很快,在伪军俘虏的带领下,赵杰的特战队、杨大力的二排和鲁震明挑选的二十多名农民军队员就带着干粮出发了,目标直指王庄据点!

  周卫国也指挥着剩下的两个排战士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和受伤群众。

  之后,周卫国和几个战士一起将阵亡的两位战士遗体清洗干净。村民们也流着泪送上了新衣服和村里最好的两副棺材!

  在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后,周卫国和战士们一起将阵亡战士遗体入殓。

  几个小时以后,赵杰带着部队回来了。

  同时带回的,有一大批战利品,九个伪军俘虏和出卖村民的顺子!

  这次战斗的过程倒是顺利无比,特战队利用刘三的如意金钩和那根绑腿接成的绳索,潜入据点,无声无息干掉了据点里的十一个鬼子,又俘虏了剩下的八个伪军,还在据点里找到了被关在柴房里遍体鳞伤的顺子!

  顺子被带进村后,得知鬼子这次偷袭就是因为他出卖的村民们不停往他身上吐着唾沫。

  原本按照村民们的意思,是要当众剜下顺子的心祭奠阵亡的两名八路军战士和五名抗日农民军队员的,但却被陈怡和周卫国拦住了。

  两人的观点一致,顺子的罪行应该得到人民政府的审判!

  看在周卫国救了全村的份上,村民们终于没有当场把顺子打死,但顺子却早已吓得二便失禁,瘫倒在地上!

  九变(二)

  将顺子关押妥当后,鲁震明还是掩不住脸上的愤怒神色。

  但在见到周卫国后,鲁震明终于平静下来。

  “这次打王庄据点,俺们农民军没有出一分力!俺不能抢了赵队长和杨排长的功!”

  这就是鲁震明一见到周卫国所说的话。

  周卫国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对鲁震明说实话:“震明,我不该骗你!其实是我自己想打王庄据点!但上次打下骑风口后,邱团长就说过,如果我再敢不经上级同意就开打,他就让我去团部当参谋长!一辈子都别想再带兵了!王庄据点的鬼子和二鬼子这次几乎全出来了!据点里兵力空虚,正是天赐良机!但如果层层请示,等作战命令下达,这天也就亮了,只怕战机也失去了!刚好你带着农民军回来,我就想,你们农民军不属于我们八路军的正规编制,你带人端了王庄据点给乡亲们报仇也合情合理,邱团长肯定不会怪你,所以我才想到让你替我背这个黑锅!不过,我也知道,黑锅不能白背,所以我又决定这次打王庄据点的战利品全归你们农民军!”

  周卫国原本以为,自己这么一番解释,鲁震明总该接受了。

  谁知鲁震明听他说完后却断然说道:“不行!这个黑锅俺不背!”

  周卫国和一边的赵杰、杨大力都愣住了,哪有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见几人脸色有异,鲁震明立刻笑了,说:“周连长,俺跟您说笑的!”

  周卫国顿时哭笑不得。

  鲁震明嘿嘿笑道:“周连长,您说的俺都答应,可俺也有一个要求!”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什么要求?”

  鲁震明赔着笑说:“周连长,俺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您能让俺们农民军跟着您训练,俺想跟您学学怎么带兵!”

  周卫国松了口气,说:“这个要求倒可以满足你,只是你们农民军和我们三连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要你们跟着我训练多少有些不便!这样吧,我把赵队长和杨排长的部队先留在上洞村,你们农民军暂时先跟着他们训练,等回头我请示过邱团长后,看他的意思再决定是不是让你跟着我训练,你说行不行?”

  鲁震明立刻大点其头,说:“行!当然行!赵队长手下的兵,个个都是这个!”

  说着,竖起了拇指,又“啧啧”连声说:“俺今晚算是长见识了!俺们农民军要是有他们十成本事中的一成,俺就敢带着他们跟鬼子打硬仗!”

  周卫国一皱眉,说:“胡闹!《孙子兵法》都说,有勇无谋,仅仅知道拼命的人,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必死,可杀也’)如果光懂得和鬼子硬碰硬,那还是我周卫国训练出来的部队吗?”

  鲁震明讪讪地笑了,说:“周连长,俺这不是还没跟着您训练吗?”

  周卫国笑骂道:“臭小子,敢跟我来这套?”

  鲁震明挠了挠头,呵呵笑了,周卫国这一骂,他终于知道周卫国是不生他的气了。

  这时,周卫国正好看见带着乡亲们给凯旋回来的战士送茶水的陈怡,想了想,朝她走了过去。

  陈怡也看见了周卫国,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壶,迎了过来。

  周卫国走到陈怡面前,低声说:“我该回阳村了。”

  陈怡“哦”了一声,一脸的失望。

  周卫国笑笑,说:“上洞村不是我们连的驻地,我们也不能老待在这不走是吧?”

  陈怡神情有些黯然地说:“我知道!”

  周卫国说:“你别担心,鲁震明的农民军现在都回来了,我也会把赵杰和杨大力的部队留在这里,上洞村的安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事你可以直接吩咐赵杰,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陈怡感激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学长!”

  随即嫣然一笑,说:“这个赵杰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我看学长你也一直在有意栽培他,不知我猜得可对?”

  周卫国微笑着向陈怡竖起了拇指,说:“聪明!”

  陈怡抿嘴笑道:“学长是不是把别人都想得很笨,所以连猜中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夸奖一番?”

  周卫国苦笑道:“我可没这胆子!你现在可是堂堂涞阳县的县长,是我的上级啊!”

  陈怡轻蹙眉头说:“学长,你这话可就见外了!无论怎样,我都是你的小师妹!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从东吴园走出来的!”

  周卫国想起自己以前在东吴大学的经历,心中不由一阵温暖。

  陈怡突然咬着嘴唇说:“上级说,上洞村离清源县太近,不适合把‘涞阳县人民政府’留在这里,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希望将县政府搬到哪里……”

  周卫国沉吟着说:“既然是县政府,我看还是搬到赵庄比较合适。毕竟团部也在那里。”

  陈怡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学长,你说如果把涞阳县政府搬到阳村好不好?”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了陈怡的意思,心中虽然感动,却正色说:“阳村离骑风口太近,涞阳的鬼子如果进犯虎头山,几乎一定会经过阳村!还有,阳村附近山多林密,村庄少,住的村民也少。所以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从人民县政府成立的初衷来看,县政府搬到阳村都不合适!再说了,我听说新成立的涞阳县委就在赵庄,我想上级也不希望县委和县政府离得太远吧?”

  陈怡笑笑,说:“学长既这么说,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好吧,我就跟上级建议将县政府搬到赵庄好了!”

  周卫国点点头说:“你现在是县长了,肩上的担子比以前重了很多!做事看问题不能总是孩子心性!”

  陈怡脸色微红,低声说:“学长,我明白了!”

  周卫国微笑道:“我这么说你,你不会生气吧?”

  陈怡摇了摇头,浅笑道:“怎么会?学长教训小师妹,天经地义啊!”

  周卫国失笑道:“那我这个学长当得也太值了!”

  陈怡抿嘴笑道:“不过学长可不能光教训我,还要教我怎么做得更好才是!”

  周卫国摇头苦笑道:“这责任可就重大了!”

  陈怡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问道:“学长,你觉得县政府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什么?”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说:“人民政府的工作,归根结底,不外乎造福百姓和打击日寇这两条!打鬼子有我们八路军。至于造福百姓,举个例子,春耕已经结束,虎头山的田地多为梯田……”

  陈怡立刻眼前一亮,说:“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学长!”

  周卫国笑道:“我还没说完呢!”

  陈怡微笑着说:“学长是不是想告诉我,人民政府可以组织乡亲们修备水利,以保证田地的灌溉?”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这只是一个方面,你这么聪明,相信还可以举一反三!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陈怡一笑,说:“好了,不敢耽误学长!要不你又该说我‘孩子心性’了!”

  说完,后退几步,带着笑转身走了。

  周卫国苦笑,女子对于批评自己的话是不是总是记得特别牢?

  当周卫国带着一排和三排回到阳村时,除了警戒哨,其他战士已经解除戒备休息了。

  周卫国走进连部时,李勇正坐在桌边等他。

  见周卫国进来,李勇立刻站了起来,说:“老周,情况怎么样?”

  周卫国神情一黯,说:“进入上洞村的七十个鬼子,一百二十二个二鬼子,除了一个二鬼子俘虏,全部被我们消灭!外加端掉清源县王庄据点时消灭十一个鬼子,俘虏八个二鬼子!不过,在上洞村的巷战中,我们牺牲了两名战士,重伤七人,轻伤十六人!”

  李勇安慰道:“老周,你不要太难过!打仗总归会有伤亡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话虽然这么说,但看着自己的兵牺牲,我心里还是跟刀割一样!父母辛辛苦苦养大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交到我手上,说没有就这样没有了!”

  李勇拍了拍周卫国肩膀,说:“老周,别多想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作为军人,他们已经尽了他们的本分!为了乡亲们的安全,他们的牺牲,值得!”

  周卫国一笑,说:“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对了,特战队和二排我留在上洞村了,县政府在那里,光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你这里情况怎么样?老陈那有没有什么消息?

  李勇说:“鲁震明跟你说了吧?我这里没什么事,陈连长那里传回的消息也说一线天附近没有发现鬼子的踪迹。”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猜到了。”

  李勇奇道:“你怎么猜到的?”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还记得我上次让那日本女人带给涞阳鬼子指挥官的那封信吗?”

  李勇说:“记得。怎么了?”

  周卫国沉声说:“我敢打赌,涞阳的鬼子指挥官肯定没把骑风口据点的真实损失通报给清源县的鬼子!”

  李勇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缓缓说道:“因为这次被我们消灭的鬼子身上都没带防毒面具!”

  李勇略一思索,立刻恍然,说:“如果清源县的鬼子知道我们打下骑风口据点后缴获了里面储存的毒气筒,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带防毒面具就进山!”

  周卫国点点头,说:“不错!还有,如果清源县的鬼子不知道,那么很有可能太丰县的鬼子也不知道我们有毒气!”

  李勇皱了皱眉,说:“这倒是麻烦了,涞阳的鬼子知道我们有毒气,反而会有所顾忌,太丰和清源的鬼子不知道,恐怕……”

  周卫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

  李勇一惊,说:“你不是想对鬼子用毒气吧?”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倒还不至于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鬼子的毒气弹远比我们多,如果我们首先使用,无异于引火烧身!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八路军也有毒气!而且,如果他们敢使用毒气,我们也敢!”

  李勇想了想,说:“你准备怎么让太丰和清源的鬼子知道我们有毒气?”

  周卫国沉吟着说:“我想让特战队给太丰和清源的鬼子指挥官每人送上一封信和一个毒气筒!”

  李勇皱眉说:“为什么还要加上毒气筒?你上次可只给了涞阳鬼子指挥官一封信啊?”

  周卫国微笑着说:“涞阳的鬼子指挥官对于骑风口据点地下仓库里放着什么东西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只用一封信打发就了!但对太丰和清源的鬼子指挥官,就必须来点真货了!要不他们还以为我们在空口白话呢!”

  李勇却还是皱着眉说:“你让特战队送信会不会太危险了?”

  周卫国笑笑,说:“这你放心,我又不是让他们去打鬼子指挥部!更不需要他们把信送到鬼子指挥官的办公室!只需要他们在晚上偷偷摸进鬼子指挥部,把信随便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就行了。”

  李勇这才放心,说:“可特战队现在不是在上洞村吗?”

  周卫国说:“这事也不急在今天!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实在不像是一支军队,反正他也一直说想跟着我们训练,明天我去一趟团部,找团长谈谈,他要是没意见,我就把特战队调回来,再把鲁震明的抗日农民军拉到阳村跟着我们一起训练。”

  李勇想了想,说:“那上洞村只留一个排会不会兵力不够?而且让杨大力负责上洞村的安全你放心吗?”

  周卫国一笑,说:“所以就要麻烦你老李了,我准备从我们连再抽两个排,由你老李带着他们坐镇上洞村!”

  李勇点了点头,说:“这个没有问题。”

  说着,脸上突然露出古怪的神色,说:“为了嫂子的安全,应该的!”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李勇说的是陈怡,不由数落道:“别瞎说!人家陈县长可不像你脸皮这么厚!”

  李勇大笑,说:“你这就叫做不打自招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陈县长?”

  周卫国骂道:“不厚道!”

  说完,脸却不由自主红了。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骑上马直奔赵庄。

  到赵庄后,正遇上团部警卫连早操结束。

  警卫连的战士见到周卫国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向他敬礼。

  独立团上下,现在谁不认识周卫国这个仅凭一个连就打下骑风口据点的“阳村英雄连”连长?

  周卫国赶紧下了马,微笑着向他们回礼。

  战士们都抢着要给周卫国牵马,被周卫国一一婉言谢绝了。

  周卫国牵着马刚进庄,竟然遇上了一个熟人——吴有财!

  只不过,现在的吴有财却是一身八路军的装束。

  吴有财看见周卫国,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长官好!”

  周卫国回礼后微笑着说:“不要叫我长官,你现在既然参加了八路军,我们就都是革命同志了!你现在在哪个营?”

  吴有财脸色微红,说:“报告长官……同志,小的……我现在是团属炮兵连连长!”

  周卫国颔首道:“不错!也算是干回你的老本行了!让你当炮兵连长是团长对你的信任,你可要用心带兵,狠狠打鬼子!”

  吴有财连连点头,说:“那是自然!我既然参加了八路军,就要对得起这身军装!更要时时以周连长为榜样!”

  周卫国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想要参加八路军的?”

  吴有财尴尬一笑,说:“我们被俘后,团长政委就一直在做我们的工作,后来,团长把我们这些俘虏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在会上,团长说,如果谁愿意参加八路军的,他欢迎;如果不愿意,也不勉强,只要保证不再当日本人的走狗,残害百姓,与抗日武装为敌,一律释放,并发给回乡的路费!经过团长政委这段时间的教导,我早就后悔当汉奸了!又想起周连长的神勇,所以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八路军!没想到团长这么信任我,知道我以前当过国军炮兵连长后,竟然让我当团属炮兵连连长!”

  周卫国暗暗点头,八路军这样的政策对于分化瓦解敌伪确实能起到很大作用!

  吴有财继续说道:“我以前当汉奸,猪狗不如,但从今往后,我吴有财就铁了心跟着八路军干了!不为别的,就为多杀几个鬼子赎罪!”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刘二麻子,问道:“那你的把兄弟刘二麻子和你原来手下的那些兵呢?”

  吴有财一脸鄙视的说:“别提了!我吴有财真是瞎了眼,竟和这样的人结拜!当时大部分弟兄都跟着我参加了八路军,但刘二麻子却说他家有老母,想要回家尽孝。团长说话算话,不但让他回家,还给了他两块大洋做路费!谁知,刘二麻子一出山,就又投奔鬼子去了!听说鬼子竟然还给了他个中队长当!”

  周卫国不由皱紧了眉头,刘二麻子在赵庄呆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一些八路军的虚实,他的再度投敌,对独立团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见周卫国神情有异,吴有财也有些不自在,说:“周连长,你放心,我吴有财绝不会学那样的猪狗!”

  周卫国回过神来,笑了笑,说:“你别多心!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在想,下一次再碰到刘二麻子,我该怎么处置他!”

  吴有财立刻想道:“刘二麻子要是听到这句话,不知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只要想想岗崎带的鬼子兵的下场,吴有财就绝对相信,刘二麻子做出的,是他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九变(三)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卫国才告辞继续往庄里走去。

  进了团部所在的院子,邱明的警卫员一眼就认出了周卫国,微笑着告诉他,团长和政委现在正在屋里吃早饭。

  一提到“早饭”,周卫国肚子立刻开始“咕噜咕噜”直叫,这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毫不犹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周卫国进门的时候,邱明和吴远山正就着野菜汤啃窝头。

  周卫国立刻双腿一并,向两人敬了个礼,大声说道:“团长政委好!”

  邱明和吴远山只好尴尬地放下了窝头,想要站起回礼。

  谁知周卫国却是一咧嘴,说:“团长政委,我还没吃早饭呢!”

  邱明“噗”的一声将嘴里的窝头喷了出来,吴远山也被周卫国这话呛得直咳嗽。

  邱明指着周卫国笑骂道:“哪有你这么脸皮厚的?刚进门就要吃的!”

  周卫国却不说话,只是微笑。

  邱明摇了摇头,大声叫道:“警卫员,周连长还没吃早饭,再拿两个窝头和一碗野菜汤过来!”

  周卫国接口道:“三个窝头!”

  这回就轮到邱明咳嗽了!

  吴远山大笑,指着邱明说:“老邱,这就是你的头号宝贝啊!”

  邱明叹了口气,说:“你这个政委太也小气!人家大老远跑来,吃个早饭也不过分吧?”

  随后忍住笑,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说:“卫国,来,坐!”

  周卫国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不一会,警卫员如周卫国的愿送上了三个窝头和一碗野菜汤。

  周卫国立刻端起野菜汤,喝了一大口,随后拿起窝头,大口吃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前的窝头和野菜汤一扫而光!

  见周卫国意犹未尽的样子,吴远山微笑着将自己碗里剩下的一个窝头朝周卫国推了过去。

  周卫国报以微笑,拿起窝头,又是几口吃光!

  吃完这个窝头,周卫国终于摸了摸肚皮,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邱明和吴远山都忍不住笑了,邱明打趣道:“怎么饿成这样?看来是李勇这指导员没当好!他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团长,不给我饭吃的不是李指导员,是您!”

  邱明一愣,说:“卫国,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刚刚你吃的是谁给的?”

  周卫国朗声说道:“团长,一顿两顿还行,但您能老管我的饭吗?我们三连可快要揭不开锅了!”

  吴远山笑道:“谁不知道你们三连最富!你们要是揭不开锅,我们独立团不是个个全要饿死了!”

  吴远山这话一出口,邱明突然心中一动,随即笑骂道:“好你个周卫国!连吃个早饭都在给我下套!你是在批评我限制你打鬼子吧?”

  周卫国微笑着竖起了拇指,说:“团长就是团长,我这小花招怎么能瞒得过您?”

  邱明摆摆手,说:“算了吧!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这次来团部恐怕不会是为了专门来吃我的饭再批评我一顿吧?”

  周卫国正色说:“团长,我这次来的确有事和你们商量。”

  邱明收起笑容,说:“说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昨天上洞村的事您知道了吗?”

  邱明点了点头,说:“陈永贵已经向我汇报过了。接到消息后,我就让各营连派出警戒哨,不过都没什么发现。那股鬼子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那是清源县王庄据点的鬼子。这次鬼子的偷袭起因是双溪乡抗日农民军有个小队长昨天去王庄走亲戚被鬼子抓住了,鬼子从他口中得知涞阳县政府在上洞村,而上洞村又刚好兵力空虚。”

  邱明皱起了眉头,说:“涞阳县政府放在上洞村的确不合适,最好还是放在赵庄。”

  周卫国说道:“团长……”

  欲言又止。

  邱明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尽管说吧。”

  周卫国稍微整理了思路后,朗声说道:“团长,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出现敌情后我们才做出反应?从鬼子第一次扫荡经过骑风口,到鬼子在里垄村屠村,再到这次的偷袭上洞村,每次都是鬼子掌握了主动权,而我们总是被动应战!团长,不知您想过没有?阳村保卫战的胜利虽然是我们三连的光荣,但从根源上看,却是我们的耻辱!如果是我们掌握了主动,鬼子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偷袭我们!也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战斗!虎头山是好,是适合我们打游击,但是,山外的土地难道不比山里的更加肥沃吗?山外的土地难道就不是我们中国的土地?我们是中国军人,不是山地守备队!我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是收复失地!是打击侵略者!我们不能总是守着这么块山区,自满自足;不能老是等着鬼子发动一次次的‘扫荡’,然后我们再一次次的‘反扫荡’;不能任敌人发动一次次的进攻,然后我们再来一次次的保卫战;不能总是等出现了一次次的意外,然后我们再四处派出警戒哨!”

  周卫国一口气说完,心情激荡,胸口起伏不已。

  邱明眉头越皱越紧,等周卫国说完最后一句话,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独立团都是缩头乌龟?按你的意思,我们独立团该全团拉到山外,和鬼子拼命?”

  吴远山赶紧站起身拉住了邱明,低声说道:“老邱,冷静点!卫国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邱明想了想,指着周卫国说道:“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饶不了你!兔崽子不得了了!翻了天了!”

  说完,怒气冲冲坐回了凳子上。

  吴远山苦笑摇头,也跟着坐下,随后温言对周卫国说道:“卫国,不要怕,慢慢说。老邱也是牛脾气!”

  邱明转身瞪着吴远山说:“老吴,哪有你这样的政委?在人前说我坏话?”

  吴远山数落道:“老邱,卫国又不是外人!你也是,年纪一大把了,还跟年轻人闹别扭!”

  邱明嘀咕道:“谁让他话说得这么难听!”

  吴远山笑了,说:“我看卫国说得也有道理,就是太直接了一点!”

  邱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吴远山朝周卫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周卫国缓缓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全团离开虎头山和鬼子拼命,而是说我们应该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跳出山区的限制,进入到广阔的平原地带,进入到鬼子占领的地方,在鬼子的后方闹他个天翻地覆!其实骑风口据点拔除后,我们独立团出山的障碍就已被扫清!”

  吴远山皱了皱眉,说:“可平原地带无险可依,我们怎么和人数比我们多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鬼子打呢?”

  周卫国点头说:“没错!平原地带是无险可依!但是,这世上最难攻破的本来就不是崇山峻岭,而是民心!什么叫民心所向?在当前的中国,打鬼子,收复失地就代表着民心!山外,有无数引颈以盼的老百姓等着我们救他们于水火,等着我们带领着他们打击侵略者!这就是我们最大的‘靠山’!按照我的设想,我们独立团除留下一两个连留守虎头山以外,主力以连为单位,进入平原地带。第一步,我们可以打一些有十成把握的仗,每次不用多,只需要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消灭十来个鬼子,这样一来,既可以缴获武器壮大自己,又可以在老百姓中树立起我们八路军英勇抗战的形象,还不至于引起鬼子的注意。第二步,就是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带领群众跟鬼子干!我们要把鬼子的后方变成前线,要把每一块中国的土地都变成鬼子的坟场!这样一来,到处都有抵抗,到处都有危险,为了保护交通线,鬼子就不得不分散兵力,也就无暇集结大规模兵力来报复我们了!而且,鬼子就算想报复,也无法找到我们的主力!第三步,当我们的实力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就可以组织部队打一些较大规模的歼灭战,并对鬼子的交通线进行有组织的破坏,瘫痪鬼子的后勤,使鬼子举步维艰!第四步,就轮到我们反攻,收复失地了!”

  邱明突然接口道:“你的想法是不错,可鬼子要是先集中兵力进攻虎头山根据地,等打下了根据地再回过头来解决我们分散在各地的部队呢?”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因为我们在虎头山还有工作要做!”

  邱明脸上神色渐渐缓和,说:“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在虎头山还要做些什么工作?”

  周卫国说:“第一,完善警戒体制。虎头山根据地的建设已经走上正轨,老百姓对我们的支持也是坚定不移的!所以,我们可以发动虎头山的每一个群众,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再加上各处固定或游动的警戒哨,一旦发生情况,消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根据地!这样一来,鬼子即使对我根据地进行突然袭击,损失也将减少到最小!”

  邱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说:“这倒是个好法子!还有呢?”

  吴远山看着周卫国和邱明两人一问一答,在边上微笑不语。

  周卫国继续说道:“第二,加强虎头山地方部队正规化建设。”

  邱明皱了皱眉,说:“你是说把虎头山的地方部队都变成正规军?”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个正规化不是指把他们都变成我们正规军,而是指用正规军的标准来要求他们,目前最紧迫的就是加强他们的训练!这样做不但可以提高地方部队的战斗力,必要时让他们配合主力部队作战,更可以为主力部队提供优秀的补充兵员!这让我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南京保卫战。当时,国军号称两百万,可为什么打了个淞沪会战之后战斗力就急剧下降?根本原因就是我们中国没有预备兵役制,战时部队的损失无法得到迅速补充,即使补充,也无法保证补充兵员的质量,部队哪里会有战斗力?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虎头山根据地建立三级军事力量,第一级为像我们独立团这样的主力部队,主要负责对敌作战,主力部队应装备我们能获得的最好武器,平常严格训练,并经常主动出击,打一些有把握的仗以保持战斗力。第二级为地方部队,平时按所在部队集中训练驻扎,并负责保证划定区域的安全,战时作为机动力量配属各主力部队作战,并作为主力部队的第一预备队,必要时补充入主力部队;地方部队和主力部队的比例应该保持在二到三比一的水平,装备的武器应与主力部队接近,以保证作战的配合并节省补充入主力部队后的训练时间。第三级为各村的民兵,这应该包括根据地所有十六至四十五岁的男人,民兵平时以村为单位,参加各村的生产,农闲时组织起来进行训练,战时负责掩护自己所在村庄的村民转移,并对进犯的敌军进行骚扰和迟滞,以为主力部队和地方部队消灭来犯之敌创造条件,同时作为地方部队的第一预备队和主力部队的第二预备队,必要时补充入相应部队;民兵主要装备主力部队换装后淘汰下来的武器和部分富余的缴获武器。”

  邱明一拍大腿,说:“好!说的好!”

  吴远山微笑道:“卫国,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和老邱也考虑过,就是没有你想得这么周全。比如说双溪乡抗日农民军,我们就想把他改编为涞阳县大队。”

  邱明点了点头,说:“没错,这事我和政委本想等涞阳县政府搬了之后再定,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我看今天就定下来吧!涞阳县大队的编制暂定为连,兵员一百三十人左右,由鲁震明担任大队长。他们的训练嘛,反正你们阳村离上洞村近,就由你负责吧!”

  周卫国沉吟着说:“昨天的战斗后,鲁震明也提出让他的农民军跟着我们三连训练,当时我认为农民军和我们三连没有直接隶属关系,所以没答应,说要征求您的意见,不过我把连直属分队和二排留在了上洞村。团长既然也有这个意思,那我回去后就让鲁震明把他的农民军带到我们阳村,我再让李指导员带两个排去上洞村。”

  邱明想了想,说:“这样也好,有李勇在上洞村,我们也放心。县大队的补充兵员这两天我就给你送去。至于你所说的地方部队和主力部队达到二到三比一的比例,恐怕现在还没法做到,尤其是地方部队还要装备训练都接近主力部队!以后慢慢来吧。”

  周卫国点头道:“这个事本来就急不得。”

  邱明突然笑了,说:“有你周疯子训练他们,县大队的这群兔崽子有福了!”

  邱远山叹了口气,说:“团长说得对,你的训练方法和战法在全团推广的时间也不短了,可照我看,除了陈永贵的那个连,其他部队和你们三连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邱明哼了一声,说:“这帮家伙,就是自以为是!说到打仗,他们倒是对三连大为佩服,可说到训练,就没几个能真正虚心向你们三连学习了!”

  说到这里,邱明忍不住指着周卫国数落道:“早叫你给我当参谋长,你却偏不肯!”

  周卫国笑笑,说:“团长,我年纪资历都不够,要是就这么当了参谋长,下的命令有谁听?”

  邱明皱眉道:“资历不够?他们也不打听打听你周卫国以前是什么人!堂堂黄埔九期毕业,德国军校留学,国军上校团长,哪一样不比我邱明高?这样还资历不够?”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团长,资历这个东西,只能说明过去,不能证明现在,更不能代表将来!”

  吴远山叹道:“卫国,你有这样的胸怀,真是我们独立团的福气!”

  周卫国正色说:“团长,政委,我参加八路军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谋资历,是为了打鬼子!就算我当年从南京逃出来后,回到八十七师又怎么样?就算升了旅长师长,一到危急关头还不是照样被草包上司眼都不眨地牺牲掉?我周卫国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也不想稀里糊涂就送命!更不想我的部下冤冤枉枉就做了炮灰!就算死,我周卫国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邱明立刻骂道:“什么死啊活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团长,您放心,我周卫国的命还要留着打鬼子呢!”

  邱明想了想,突然说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限制你打仗了!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思选择打谁,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反正我帮你擦屁股就是!”

  周卫国立刻脸露喜色,说:“谢谢团长!”

  邱明板着脸说:“不过,你要先给我把涞阳县大队训练出来,更要答应我,不能随便冒险!”

  周卫国一笑,说:“团长放心!”

  九变(四)

  回到阳村后,周卫国将在团部和邱明、吴远山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李勇,听得李勇感慨不已。

  随后,按照计划,李勇带着一排和四排进驻上洞村,赵杰则带特战队回阳村,同时带回的还有鲁震明和他的抗日农民军。

  得偿所愿的鲁震明从进入阳村后就一直喜形于色,见到周卫国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周连长,您几时开始训练俺们农民军?”

  按照周卫国的本意,像农民军这样没有经过多少正规训练的部队必须先从低强度训练开始,逐步加大训练量,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和三连的三排和机炮排一起训练,至于和特战队一起训练,那就免了吧。要知道,就连三连的其他排都不敢跟着特战队训练!

  由于头天赵杰和杨大力都没有在上洞村组织部队训练,在周卫国将自己的意思告诉鲁震明后,一心想学周卫国又没见识过三连训练量的鲁震明坚决不同意将农民军和三连的部队分开训练,最后甚至扬言周卫国如果这么做,那就是瞧不起他鲁震明和整个双溪乡抗日农民军!

  周卫国只好苦笑,答应第二天让农民军先跟着三排和机炮排训练一天试试,鲁震明这才勉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鲁震明如愿带着他的农民军跟着三排和机炮排开始早操。

  不过,让鲁震明感到郁闷的是,当起床号一响起他带着早就全副武装准备好静等起床号的农民军冲到村口打谷场时,三排和机炮排竟然已经列队完毕!

  接着,发生了让鲁震明更加郁闷的事情——早操的五圈绕村跑,堂堂双溪乡抗日农民军竟然有一大半人都没跑完全程!早操结束后,除了擅长跑山路的狗剩还能保持比较平稳的呼吸,就连素来好强的鲁震明都累得说不出话!

  看着个个神态轻松的三连战士,鲁震明不由直翻白眼——以这么快的速度跑这么长山路竟然还不累?这还是人吗?

  当鲁震明喘着气向老熟人三排排长石头发过牢骚后,石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随后告诉了他一个几乎让他崩溃的事实:“震明,你知足吧!还好今天早操是我带队,要是让我们连长带队跑,别说是你们,连我都要累趴下!”

  鲁震明这回终于明白昨天自己对周卫国所说的“如果您不让俺们跟着您的部队训练,那就是瞧不起俺鲁震明和整个双溪乡抗日农民军!”有多么可笑了!

  鲁震明绝对有理由相信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经过了文化学习和上午高强度的战术训练之后,几乎感觉浑身都要散架的鲁震明刚刚躺倒在地,三连通讯员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接团部命令,双溪乡抗日农民军正式改编为涞阳县大队!军装下午就到。涞阳县大队编制三个排,满员一百三十人(县大队由于是地方部队不设炊事班,但每班和主力部队一样,都是十四人),原双溪乡抗日农民军队长鲁震明改任大队长!涞阳县大队暂由一营三连连长周卫国全权指挥。

  鲁震明还没来得及高兴,通讯员接下来的话就让这个好消息变成了坏消息。

  “涞阳县大队的四十八名补充兵员连长也让我带了过来,连长让你把新老队员整编好后下午一起训练!”

  能带领一百多人的部队又能穿上八路军的军装当然是好事,能有补充兵员当然更是好事,可问题是,本该形象高大威猛的涞阳县大队大队长鲁震明此刻却正以一个无比难看的姿势躺在地上!

  所以,在鲁震明气急败坏地站起后,也就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四十八双年轻而充满了惊讶的目光!

  通讯员指着鲁震明向四十八名新兵介绍道:“这就是你们大队长,鲁震明同志!”

  新兵们异口同声发出了一声明显带有失望的“啊?”。

  接着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一刻,鲁震明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好在有些不放心的周卫国跟了出来,见状立刻大吼一声:“全体集合!”

  首先列队完毕的是三排和机炮排,随后是本就列着队的四十八名新兵,而原农民军的八十一名老队员直到周卫国走到鲁震明身边也还没把队列站好——农民军从没练过队列!

  周卫国轻轻拍了拍还在发楞的鲁震明,低声说道:“震明,入列吧。”

  鲁震明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走到了原农民军的队列。

  周卫国扫视了一眼全场后,大声说道:“首先,我代表团里宣布,涞阳县大队今天正式成立!”

  三排和机炮排的战士立刻开始鼓掌;随后,新兵们也开始鼓掌;最后,老队员们也跟着鼓掌。

  掌声停止后,周卫国面容一整,说:“老实告诉你们,涞阳县大队是地方部队!但是,地方部队不代表你们就是二流部队!团长既然让我暂时指挥你们,我周卫国就有责任把你们带成一流的部队!我们三连‘阳村英雄连’的称号是怎么来的?是全体老三连官兵用鲜血换来的!穿上了这身军装,你们就都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了做到这一点,你们随时都要准备流血、牺牲!但是,你们的血不能白流,你们的牺牲更要有价值!所以,我有责任把你们训练好,把你们都变成合格的战士!涞阳县大队现在的确名头不响,但不代表它今后的名头也不响!今后涞阳县大队是龙是虫,全靠你们自己!县大队的同志们,大家有没有信心给县大队闯出一个天大的名头?”

  县大队新老队员立刻齐声吼道:“有!”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下面由你们大队长鲁震明讲话!大家欢迎!”

  整齐的掌声响起。

  鲁震明红着脸走到队伍前面,转身向全体战士敬了一个礼后,大声说道:“刚刚俺的样子实在对不住大家!但俺鲁震明绝不是孬种!俺们县大队更不是孬种!俺们既然跟着周连长训练,就绝不能丢阳村英雄连的脸!俺丑话说在前头,今后谁要是敢在训练打仗时拉稀,俺鲁震明第一个饶不了他!俺也一样,训练时要是偷工减料,谁都可以揍俺!打仗时要是贪生怕死,谁都可以毙了俺!”

  说完,鲁震明又是一个军礼,随后大步走回了队伍。

  所有战士都拼命鼓掌,县大队新老队员更是因为激动而全涨红了脸。

  周卫国暗暗点头,这才像自己要带的兵!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涞阳县大队在周卫国的带领下逐步接近了三连的训练水平,也初步形成了战斗力,所缺的只是实战经验!

  与此同时,在团里的号召下,整个虎头山各部队都开展了以连为单位的大练兵!

  搬到赵庄的涞阳县政府也推行了一系列包括修备水利、兴办教育、互帮互助等有助于巩固根据地的举措。

  涞阳县委则集中了一批老党员进行了在敌占区开展农村工作的培训,并有意识地组成了一个个工作组。

  周卫国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为独立团跳出虎头山区进入广阔的平原地带做准备!

  为免三连离开阳村后缴获的毒气筒失落,周卫国暗中组织特战队在深山里寻找到一个更加隐秘且干燥通风的岩洞,花了好几个晚上将缴获的鬼子毒气筒偷偷运到新的地点隐藏妥当,随后,按照预先的计划向太丰和清源的鬼子指挥官送出了信和礼物。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一大早,从太丰和清源县城就分别开出了十来辆汽车。

  据侦察的特战队员回报,这些汽车的目的地无一例外都是鬼子比较集中的据点,每停在一个据点,都从车上搬下了或多或少的箱子。

  类似的箱子特战队员们都见过,所以很容易就推测出这些箱子里装的就是防毒面具、防毒斗篷、防毒手套、防毒油膏等物。

  得知这一情报后,周卫国笑了,他知道,至少在短期内,太丰和清源的鬼子都不敢再发动对根据地的大规模袭击了!

  果然不出周卫国所料,接下来,两个县的鬼子都减少了离开据点的活动,连巡逻队的数量也大为减少!

  在大练兵结束后的第二天,独立团召开了全团连以上干部大会,会上,邱明和吴远山分别进行了军事和政治动员,随后下达命令,除团直属连、团属炮兵连、通信连以外,各部均以连为单位,分散进入太丰、涞阳、清源三县广大的乡村,开展敌后游击战!涞阳县大队配属一营三连,执行机动作战任务!除一营三连以外,每个连均配属一个经过培训的敌后工作组。

  命令宣读完后,各营连长都是摩拳擦掌。

  陈永贵则向周卫国眨了眨眼,又偷偷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周卫国报以微笑。

  散会后,陈永贵特地走在后面,周卫国知道他有话要说,有意和李勇放慢了脚步。

  等其他营连长都离开赵庄后,陈永贵把周卫国拉到一边,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骂道:“好你个老周!真是能耐啊!连团长政委都能被你说动!”

  周卫国微笑道:“老陈,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陈永贵撇撇嘴说:“得了吧!跟我还不说老实话?你说,为什么每个连都划定了固定的活动区域,独独你们三连执行的是‘机动作战任务’?还有一个涞阳县大队配属作战?你好大的面子啊!”

  李勇在边上呵呵一笑,说:“团长这叫知人善用!”

  陈永贵点了点头,说:“这话我倒是相信!”

  随即敛住笑容说:“听说上次团长要你当参谋长你不愿意?”

  周卫国笑道:“虎头山真小啊!”

  说完,看了李勇一眼。

  李勇则是一脸的无辜。

  陈永贵一笑,说:“你放心,这消息可不是小李告诉我的,我是从团长那听来的!”

  周卫国愣住了。

  陈永贵叹了口气,说:“团长也是为了你好,以你的能力,只让你当个连长实在是太委屈你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让你当营长?那让你当哪个营的营长?现在的三个营长都干得好好的,总不能为了让你当营长撤掉其中一个吧?还有,整个虎头山仗打得最好的就是你周卫国,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团长政委还不心疼死啊?所以团长才想到让你当参谋长!一来对得起你的能力,二来你也不必亲自上战场。可你又不领情!真是拿你没办法!”

  李勇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周卫国笑笑,说:“老陈,你是知道的,我最想做的不是当官,而是带兵打仗杀鬼子!”

  陈永贵正色说:“这个我明白!团长政委也明白!但他们就怕你总是招惹强敌出什么意外,所以才限制你作战!不过,团长这次总算是把你脑袋上的紧箍咒给去掉了!还把一个涞阳县大队加强给了你,为什么?就是怕你兵力不够!现在,打哪里,怎么打,可全是你自己说了算!我敢说,如果你寻找到了战机,就是调动全团参战,团长政委都不会皱皱眉头!因为你现在其实就是个不挂参谋长衔的参谋长!”

  周卫国叹道:“你这么一说,我已经感觉到肩上的担子重了好几倍!”

  陈永贵笑道:“小李说的好,团长是知人善用!能者多劳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

  李勇接口道:“陈连长,要是我们兵力不够,您敢不敢把您的二连全给老周?”

  陈永贵正色说:“怎么不敢?不但我的二连可以给老周,到时就算让我陈永贵做个普通士兵,我也没二话!”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老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两个连再加上涞阳县大队,就是一个整营!有了这一个营,哪里不能打?”

  陈永贵想了想,说:“对了,能不能给我透个底,你这机动作战第一仗想打哪里的鬼子?”

  周卫国想也没想就说道:“太丰!”

  陈永贵一愣,说:“为什么?”

  周卫国微笑道:“因为我从来就没好好打过太丰的鬼子!”

  黄昏时分。

  太丰县清风峡据点外三里。

  周卫国带着三连特战队、一排、二排和涞阳县大队通过山间的密林悄悄潜近了通往清风峡据点的山道。

  当山道在望后,虽然尖兵刘三没有发出发现敌情的信号,周卫国还是命令全体停止前进,就地隐蔽待命。

  随后,周卫国又向刘三打出了暂停前进的手语。

  刘三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躲进了灌木丛。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透过丛林向山下的山道看去。

  赵杰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连长,怎么了?”

  周卫国放下望远镜,说:“你就没发觉什么不对?”

  赵杰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摇了摇头。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附近太安静了吗?”

  赵杰立刻恍然说:“的确太安静了!”

  周卫国沉声说:“你们侦察的情况是不是有误?”

  赵杰立刻回答道:“连续三天,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一队十人的鬼子巡逻队经过这里!”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这里离鬼子清风峡据点有三里,地形又复杂,巡逻队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巡逻?”

  赵杰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太丰的鬼子遭到的袭击比较少,所以……”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不能作为我们冒险的理由!”

  赵杰低声说:“连长,都是我不好,敌情没有搞清楚,就……”

  周卫国轻轻拍了拍赵杰肩膀,温言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次作战的目的,主要是给县大队示范近身袭击小股敌人的战术。我原以为是十拿九稳,但实际情况和我想的还是有出入,是我自己判断错误。不过下次侦察敌情,你们还要多留意战场环境。”

  赵杰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时,刘三突然打出了发现十名鬼子的手语。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只见山下的山道上,果然出现了一支由十名鬼子组成的巡逻队。

  放下望远镜后,周卫国没有说话,而是皱眉沉思。

  赵杰也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放下望远镜后,欲言又止。

  周卫国这时眉头已经舒展,见到赵杰的表情后,微微一笑,低声说:“赵杰,有什么话就说吧。”

  赵杰沉吟着说:“连长,刚听了您的话,我再看这支巡逻队,果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周卫国微笑道:“我提醒你一下,你看他们走路的姿势怎样?”

  赵杰立刻眼前一亮,说:“对了!他们不是罗圈腿!”(这倒不是有意丑化日本人,从医学角度看,日本人因为从小盘腿坐在塔塔米上,所以大多都有膝内翻,即罗圈腿,这和长期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人多有膝内翻是一个道理。不过从七八十年代以后,由于受西方文化的冲击,塔塔米的使用日渐减少,日本人膝内翻的比例便下降了!)

  周卫国点头说:“没错!还有,他们身上也没带防毒面具!”

  赵杰想了想,说:“这没有道理啊!鬼子前段时间特地将防毒面具运到各个据点,就是为了必要时使用,他们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怎么会不带上呢?还有,在这么复杂的地形巡逻,他们竟然不分散呈战斗队形!这根本就不像是训练有素的鬼子!”

  周卫国立刻说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猜,山下的这支巡逻队虽然穿着鬼子的军服,却并不是鬼子!”

  赵杰愕然说:“不是鬼子?难道是二鬼子?可鬼子为什么要派十个二鬼子穿着他们的军服巡逻?”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缓缓说道:“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九变(五)

  山下的巡逻队继续毫无戒备地前进着。

  特战队和一排二排战士都是冷静地盯着山下的巡逻队,涞阳县大队的战士却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鲁震明甚至跑到周卫国面前请战,被周卫国低声但是坚决地拒绝了!

  随后,周卫国下达了严厉的命令,如果谁敢擅自开枪或暴露行踪,立即执行战场纪律!

  县大队的战士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时,山下的巡逻队已经转身开始往回走。

  眼睁睁看着巡逻队离自己越来越远,鲁震明简直都要哭了——第一次打鬼子竟然打了个空!

  这时,山道两旁突然响起了杂乱的枪声,巡逻队中立刻有六七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几人手忙脚乱地从肩上取下枪,刚刚上膛,就被打成了筛子!

  鲁震明看得兴高采烈,几乎就要大喊一声:“打得好!”

  幸亏想起了周卫国的命令,赶紧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鲁震明刚将嘴巴捂住,周卫国冷峻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

  鲁震明心不自禁突的一跳,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违反战场纪律!

  山下的枪声停止后,从山道两旁不知什么地方一下子涌出了一百多人。

  周卫国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只见这些人各色装束都有,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老套筒”、“汉阳造”、“中正式”、“三八式”、“歪把子”……还有人只拿着大刀片或梭标!也不知是哪路人马?

  这些人一拥而上,冲向山道上被打死的巡逻队,很快就将山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周卫国叹了口气,不管这是哪路人马,总是支抗日的队伍,可惜今天部队没有多余的武器,要不然倒是可以送点给他们!

  但不知为何,周卫国心中却总有种不妥的感觉。

  周卫国正想着,就听山下传来一声大吼:“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山道上争抢着巡逻队武器的那群人立刻停了下来,还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一个腰带上插着两支驳壳枪的络腮胡大汉大步从让出的路走进了人圈中央,停下后转身大声说道:“弟兄们,这里离鬼子清风峡据点不过三里地,枪声一响,一袋烟工夫鬼子的援兵就赶到了!像你们现在这样都堵在路上,等鬼子援兵来了,谁也跑不了!二当家,你带九个人把鬼子身上的武器弹药卸下,其他人给老子先撤!等回到山寨,缴获的武器该给谁,老子心里有数!”

  人群中立刻有人应道:“是,大当家!”

  这人自然就是“二当家”了。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微笑,原来这是一股土匪!不过从大当家所说的话来看,他倒也是有些见识的!而且,这些人虽然是土匪,但打鬼子却一点也不含糊,有机会倒是要好好会会他们!

  除了搜缴巡逻队武器的二当家等十人,其他土匪渐渐散开,开始往山上爬去,看来那就是通往他们山寨的路了。

  这时,突然从山腰传来了一阵机枪射击的声音,随后,大群的鬼子和伪军从山腰的灌木丛中、乱石堆后冒了出来,举枪对准山下的土匪,从人数上看,足有两百人!

  这些鬼子伪军一出现,周卫国心中顿时一片轻松,原来这就是不妥的地方!

  山下的土匪听到枪声后,立刻四散躲入山道边的灌木丛中,只是山道边的灌木丛虽然可以挡住山道上人的视线,但从山腰看过去,躲在灌木丛中的人却是一览无余!隐蔽效果实在可怜!

  一个伪军大声说道:“山下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皇军包围!放下武器,皇军可以饶你们不死!”

  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的大当家立刻大骂道:“呸!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就算当了土匪也不敢忘了自己是中国人!还时时想着打鬼子!你他妈白长了一副人皮,不好好做人偏要去当日本鬼子的狗!日本鬼子本就是猪狗,你他妈当猪狗的狗,连猪狗都不如!”

  其他土匪立刻跟着一阵哄笑。

  喊话的伪军被大当家一阵抢白,脸上顿时阵青阵白,沉默不语。

  这伪军边上的鬼子军官见状立刻大声用日语喊了几句,周卫国听见他说的是:“我们可以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十分钟后如果你们再不放下武器投降,我们将彻底消灭你们!”

  伪军将鬼子军官的话翻译之后,山下的土匪顿时破口大骂,竟是没一人愿意投降!

  周卫国暗暗点头,山下的虽然只是一股土匪,但他们个个都是抗日的血性汉子,自己又岂能见死不救?

  只是今天没有把三连全带来,光靠特战队、一排二排和刚形成战斗力的县大队要想全歼这两百多人的鬼子伪军却是力有不逮,看来只好打个击溃战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再次观察了一遍周围地形,心中已有定计,随后命令一排二排隐蔽运动到对面山上鬼子伪军身后,特战队负责堵住这边山道的口子,自己则带领县大队潜往左翼。林水生和柱子自然还是单独行动,负责提供火力支援。

  十分钟很快过去。

  鬼子军官低声对负责翻译的伪军说了几句话。

  那伪军犹豫了一会后,大声说道:“皇军说了,现在十分钟时间已到,你们如果再不投降,我们就开火了!”

  大当家大声骂道:“皇军个屁!叫他声小鬼子还得要老子高兴!要老子向狗投降,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老子当了十几年土匪,杀的人比你他妈见过的人还多!早就够本了!老子当土匪,活着是挨骂,今天死在你们手上,也算得为国捐躯!死后就算没人为老子树碑!好歹也有人赞一声好汉!老子也算不枉活了这三十多年!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再要投胎,老子就不当土匪了!老子要当兵,杀光小鬼子!”

  一众土匪立刻跟着吼道:“杀光小鬼子!”

  那伪军只好转身将土匪的话翻译给鬼子军官听。

  鬼子军官脸一沉,大骂一声“八嘎”,猛的拔出军刀,正要发出攻击的命令,就听一声清脆的枪响,这鬼子军官头部立刻喷出一蓬血,摇晃了两下,竟是一头栽下了山。

  随后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鬼子小队长翻滚着跌下了山。

  山下的土匪立刻大声欢呼——也不知是哪个枪法好的弟兄藏起来朝鬼子打黑枪,真是解气!

  山腰的鬼子伪军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从他们身后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尤其是左侧山顶传来的枪声,竟都是三发的点射!也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挺机枪!

  鬼子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组织起反击,不少机枪手和掷弹筒手又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莫名其妙地干掉!

  失去了指挥官的鬼子伪军本想往特战队方向冲出一个缺口,却被十二支集火射击的快慢机硬生生压了回去,只好硬着头皮从火力相对薄弱的土匪那边逃出了峡谷。

  眼看逃走的鬼子伪军足有一百来人,周卫国不由叹了口气,要是三连其他排都在,说什么也不会将这批鬼子伪军放跑!

  这时,涞阳县大队的战士们已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周卫国只好摇头苦笑,把鲁震明叫了过来,命令他带人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鲁震明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执行命令去了。

  山下的土匪却被眼前这一幕搞得稀里糊涂,所以竟是安静无比!

  好在他们也知道山上的部队是友非敌,所以倒没有做出什么异常举动。

  不一会,一排二排和特战队也打扫完战场,带着缴获的武器来到周卫国面前。

  伤亡情况也很快报了上来,由于占据了地形优势,袭击发起又很突然,这次战斗特战队无伤亡,一排二排加起来轻伤六人,涞阳县大队则有两人重伤,十七人轻伤。不过,涞阳县大队是第一次打鬼子,这样的伤亡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杨大力汇报完缴获和伤亡情况后,偷偷将鲁震明拉到边上,低声说:“好你个鲁震明,刚刚打得很过瘾吧?说,你哪来那么多机枪?”

  鲁震明呵呵直笑,就是不说话。

  杨大力脸一沉,说:“好!你不说是吧?以后你的机枪手再也别想跟着俺训练了!”

  说完做势要走。

  鲁震明赶紧拉住了杨大力,赔笑道:“大力!别生气,俺说就是!其实俺们哪里有那么多机枪?刚刚是周连长命令我们每个班除机枪射手和副射手以外的十二人分成四个三人小组,各个小组按顺序轮流开枪,三支三支的步枪同时射击,这听起来不就像是机枪的点射吗?”

  杨大力一竖拇指,说:“还是俺班长厉害!”

  说完,又看了眼鲁震明,说:“俺就说嘛,这种好点子谅你鲁震明也想不出来!”

  这话立刻把鲁震明听得直翻白眼。

  两人的对话虽然小声,周卫国却还是听见了,不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随即叫过了赵杰,命令道:“叫杨大力把缴获的武器分一半出来,让二排带上当见面礼,我们下山会会那个大当家去!”

  赵杰会意,立刻将命令传达给了杨大力。

  杨大力一听说要把缴获的武器送一半给土匪,立刻跳了起来,刚想表示自己的不满,就听周卫国沉着脸说道:“大力,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你要敢现在拆我的台,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大力只好硬生生地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应了声:“是!”

  心不甘情不愿地指挥二排将缴获的武器分成两堆,只是像轻机枪和掷弹筒这样的武器自然是一样也没分到送给土匪的那堆武器中!

  谁知,等杨大力分完,周卫国竟然一指那堆摆有四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的武器说:“大力,带着你的二排,把这堆武器扛上,跟我下山!”

  说完,也不理杨大力委屈无比的眼神,径自下山了。

  赵杰赶紧跟了下去,又对特战队员使了个眼色,其他队员立刻跟在他身后也下山了。

  一行数人下到山道上,那大当家已经带手下迎了上来。

  等那大当家走到近前,周卫国一抱拳,朗声说道:“在下虎头山八路军连长周卫国!”

  大当家也是一抱拳,正要说话,周卫国身后的刘三突然瞪大眼指着大当家说:“朱老大!”

  那被称为“朱老大”的大当家一愣,看了刘三一眼,满脸惊讶地说:“刘三!?”

  刘三脸上突然露出愤慨的神情,上前一把揪住了朱老大,大声吼道:“你还俺的步枪!”

  土匪们一看刘三竟敢冒犯他们大当家,都不自觉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他。

  赵杰和其他特战队员立刻拔出了快慢机指向土匪,大声吼道:“不许乱来!”

  朱老大赶紧将身边土匪的枪口往地上压,同时大声说道:“干什么?都他妈给老子把枪放下,在江湖上混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人家刚救了俺们的命,俺们转眼就用刀枪招呼,这不是堕了俺们清风寨的名声吗?”

  土匪们看了看周卫国等人,慢慢地把手中的武器都放了下来。

  赵杰等人也跟着把手中的快慢机放下,但枪管轴线却始终有意无意朝向朱老大。

  周卫国看了眼揪住朱老大不放的刘三,一皱眉,说:“三子,这是怎么回事?”

  刘三怒声说:“连长,他就是太丰县清风寨的朱老大!俺从鬼子兵营偷来的七条步枪就是被他带人抢去的!”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三子,把手松开,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很好看吗?”

  刘三立刻“呸”了一声,说:“谁跟他拉拉扯扯了?”

  说完松开了朱老大。

  朱老大脸色微红,挠了挠头,说:“三子,你现在也当上八路军了?”

  刘三怒道:“你少来这套,俺问你,你把俺的那七条步枪藏哪了?”

  朱老大正色说:“三子,俺也不骗你,从你那抢来的七条步枪弟兄们现在都用着!其实俺当初抢你的枪就是为了打鬼子!”

  他这么一说,刘三的怒气倒是消了一大半,但还是气恼地说:“你抢俺的枪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俺入伙?”

  朱老大搓了搓手说:“俺不是看你是个人才吗?水泊梁山还讲个一百单八将不是?这个是俺不对,你现在参加了八路军,可比俺们当土匪风光一百倍!”

  刘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周卫国一笑,说:“好了,这个事情暂时先放一边。朱老大是吧?你们宁死不降鬼子的气节,我深为钦佩!说到打鬼子,你们都是好样的!初次见面,也没什么东西可送,我们就送些武器给你们吧!”

  说完,向带着二排扛着缴获武器刚走下山的杨大力招了招手。

  杨大力一脸不爽地走了过来,将肩扛的一挺轻机枪放在了地上,其他二排战士也陆续将扛着的武器放在地上,堆成了一堆。

  看着这一大堆武器,朱老大连眼都直了!说话声音也变得结巴了:“这……这些……是……送给俺们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们这也是借花献佛,这些都是刚刚缴获的鬼子武器!”

  朱老大连声说:“谢谢!谢谢八路军!谢谢周连长!”

  随即眼珠一转,说:“不知周连长送这么多武器给俺们,有什么事俺们能帮得上忙的?”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说自己本就是土匪,自然不会在乎对方是奸是盗,但眼前这八路军连长刚见面就送这么一份厚利,倒是不可不防!

  周卫国一笑,说:“有件事你们肯定能帮得上忙。”

  朱老大心中一松,对方既然有求于己,这礼也就收得!

  想到这里,朱老大立刻说:“请说!”

  周卫国缓缓道:“我希望你们清风寨今后能配合我们打鬼子!”

  朱老大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变色说:“周连长不要把俺们清风寨瞧扁了!就算你不送俺们这些武器,俺们照样打鬼子!”

  周卫国微笑道:“朱老大也不要把我周卫国瞧扁了!我就是看在你们打鬼子的份上才送你们武器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事需要求你们?”

  朱老大顿时语塞。是啊,自己这些人的命还是眼前这些八路军救的,要说求,人家还真没什么好求自己的!

  想明白这点,朱老大立刻一拍胸脯,说:“周连长看得起俺们清风寨,没说的,今后只要是打鬼子,您传个话!咱们击掌为誓!”

  说完伸出了右手。

  周卫国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也伸出右手,和朱老大互击三掌。

  击掌为誓后,朱老大立刻乐呵呵地指挥手下搬运周卫国送的武器。

  见武器分配妥当,周卫国对朱老大说道:“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鬼子说不定还有增援部队!”

  朱老大自然是连连点头。

  于是,清风寨的土匪跟着三连和涞阳县大队迅速撤离峡谷。

  眼看离清风峡已有一段距离,鬼子就算有追兵也大可甩开,周卫国终于让部队停了下来。

  土匪们虽然在山里跑惯了,但几时经过这样的急行军?停下后大多就地坐倒,直喘粗气。

  周卫国冲朱老大抱了抱拳,说:“朱老大,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咱们后会有期!”

  这话还是周卫国从小说上看来的,此刻说出口,心中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朱老大却是面容严肃地一抱拳,说:“周连长,您这么仗义,咱兄弟也不能缺了礼数。今后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清风寨一百多条命今后就算是卖给你们八路军了!”

  周卫国正色说:“朱老大,你们虽然是土匪,但念在你们打鬼子的份上,以前的事我周卫国就既往不咎了!但是,今后只要你们清风寨敢残害百姓,我周卫国一定饶不了你们!”

  朱老大不由惕然心惊,要说鬼子可怕,这周连长可比鬼子还要可怕十倍!相信这话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九变(六)

  部队撤退的路上,杨大力一直闷闷不乐,连一向跟他要好的赵杰找他讲话都是爱理不理的。

  周卫国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又心疼送给土匪的武器,也明白他的牛脾气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转过弯来的,再加上现在正有两名重伤员需要及时送到赵庄的团部医院,所以故意不理他,只是带着部队朝赵庄急行军。

  经过两个多小时急行军,部队终于在天黑后到达赵庄。

  进赵庄后,立刻有团部警卫连的战士通知医院和炊事班,不一会,就有几名卫生员带着急救箱赶了过来,分出两人护送两名重伤员前往医院后,其他卫生员立刻开始对轻伤员进行全面检伤。对于一些只有个别小伤口的伤员,直接消毒后包扎,伤口较多较大的伤员则被警卫连的战士带到医院处理。又过了一会,炊事班也挑着几担窝头和野菜汤慰劳凯旋的战士们来了。

  周卫国没顾上吃晚饭,直接进了团部,向邱明和吴远山汇报了这次战斗的情况,并汇报了送武器给土匪的事情。

  听完周卫国的汇报,邱明微皱眉头,说:“看来鬼子已经开始防备我们袭击他们的巡逻队了!”

  周卫国点头说:“这次很明显就是鬼子设的一个圈套,好在他们不舍得用鬼子做饵,才让我们看出破绽!”

  邱明叹道:“也幸好清风寨的那帮土匪先撞上去了!不过,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下次我们就未必有这么好运气了!”

  周卫国肃容道:“这次失误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前段时间打鬼子太顺了,所以不自觉地就对鬼子产生了轻视心理!”

  邱明点头道:“这回的事情也给我们提了个醒。鬼子不是傻瓜,他们的战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关键是,鬼子的战术变化了,我们的战术也要跟着变!你回去琢磨琢磨,看下一步该怎么应对鬼子!”

  见两人都在检讨作战的过失,吴远山笑了,说:“不管怎么说,这次战斗我们的损失不大,战果却不小!而且,卫国送武器给土匪这件事做得非常好!有利于扩大我们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邱明接口道:“政委说得对!这一点我刚刚忘了表扬你。”

  周卫国笑笑,说:“团长政委别夸我了,这件事做对了不代表这次战斗我没犯错!”

  邱明正色说:“卫国,你知道独立团这么多营连长我为什么偏偏让你带着三连机动作战吗?三连战斗力强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周卫国能做到临机决断!《孙子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加强我们自身的力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做到使敌‘不可胜’我们,这是重点;抓住敌人‘可胜’的弱点和破绽,狠狠打击敌人,这也是重点!而只有你,才能领悟并真正做到这两点!”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我明白!”

  邱明微笑道:“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今天批评表扬都有,你回去后好好总结经验教训,我和政委都等着你今后的捷报!”

  周卫国立刻一个立正,向两人敬了个礼,大声说道:“是!”

  随后出了团部。

  周卫国刚出团部的院门,迎面就遇上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张楚。

  周卫国停下脚步,微笑道:“你好,很久不见!”

  张楚先是一愣,待看清了是周卫国后,也微笑着回道:“是很久不见了。”

  说完,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周卫国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原因。看得出来,从北上那时起,张楚就对自己的那个小师妹陈怡有爱慕之意,可惜陈怡对他却没有稍假辞色。如今两人虽然同在赵庄,但也仅限于工作往来,不比自己和陈怡因为校友的原因关系更近一层,张楚自然会把自己当作情敌!

  想明白这点,周卫国立刻微笑着说:“部队要连夜赶回阳村,就不打扰张书记了!”

  张楚“哦”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卫国笑笑,转身朝部队临时休息地点走去。

  部队赶回阳村后,由于天色已晚,周卫国决定全体休息,作战总结留到第二天白天进行。

  第二天,周卫国将全连和涞阳县大队集中在村口,召开作战总结大会,会上,分别由鲁震明、赵杰、杨大力等人发言。

  轮到杨大力发言时,他只是站起来气呼呼地说了一声:“服从连长安排!”就坐下了。

  战士们都乐了——杨大力称周卫国为连长这可是头一遭啊!

  周卫国忍住笑,大声说道:“大力,你是不是对我昨天送这么多武器给土匪的做法有意见?”

  杨大力立刻涨红了脸,腾的站起,说:“对!班长!俺就是不明白,俺们辛辛苦苦缴获的武器,凭什么送这么多给土匪?”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大力,你说老实话,鬼子的战斗力怎么样?”

  杨大力一愣,虽不知周卫国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在仔细想了想后说:“日本鬼子虽然该千刀万剐,不过……老实说,他们的战斗力倒是很强!枪打得准,打起仗来也不怕死!”

  周卫国点点头说:“难为你能说出这些大实话!”

  杨大力抬起头看着周卫国,眼中带着迷惘。

  周卫国温言说道:“大力,坐下吧。”

  杨大力依言坐下。

  周卫国大声说道:“和鬼子打了这么久,我看大家对鬼子和日本这个国家的认识还是不够!今天刚好有空,我就给大家好好说说日本!”

  周卫国顿了顿,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随后缓缓地说:“日本,位于太平洋的西岸,是一个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弧形岛国。西隔东海、黄海、朝鲜海峡、日本海与中国、朝鲜、苏俄相望。陆地面积37万多平方公里,包括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4个大岛和其它6800多个小岛屿,人口大概七八千万。”

  说着,周卫国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画了一幅简单的日本地图,边在上面做标记边继续说道:“日本的国土中,山地和丘陵占总面积的五分之四;其他的五分之一大多为分散的小平原,最大的关东平原面积大概为1.57万平方公里。在日本的整个国土中,可居住的地方只有两成(21%)!耕地更是不到一成半(14%)。日本的自然资源,特别是矿物资源很贫乏,说得上丰富的矿物只有硫磺和石灰石!这还没有什么,关键是日本全国有160多座火山,还是地震多发的国家,随时都很可能在某次大地震引发的海啸中陆沉!”

  周卫国看看满头雾水的战士们,笑着解释说:“简单说,日本就像一艘漂在海里的大船,一阵大风暴就可能沉掉。”

  战士们点了点头,算是大概明白了。

  周卫国继续说道:“正因为日本处于随时沉没的危险,所以它的国民普遍都有危机意识,一直梦寐以求找到一块大陆!”

  周卫国又看到了战士们眼中的不解,立刻解释说:“小日本怕自己马上就沉掉,所以就想赶紧找块地方换掉他自己的那艘船。”

  杨大力不由点了点头,这个他还是能明白的,妈的小日本,自己要沉了就欺负到爷爷头上!

  不过,杨大力立刻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大声问道:“班长,小日本不就是一艘大船吗?我们中国可是大得很,他怎么敢打这主意?”

  周卫国笑了:“说他是一艘船只是打个比方,其实日本的面积有我们中国的三十分之一大。”

  说着,周卫国又在日本地图的左边画了幅中国地图,然后指着地图说:“瞧,这个大块的就是我们中国,这四个小块组成的就是日本。”

  杨大力看着周卫国画的地图,大吃一惊!什么是37万平方公里他不懂,什么是三十分之一他是粗人,反正是算不怎么清楚,但这么明显的一大块一小块的对比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小日本这么小块地方居然也想占我们这么大的地方?可为什么还是这个小日本偏偏又将国军打得节节败退?

  周卫国看着满脸不解的杨大力,突然心中一动,这正是个政治教育的好机会!

  于是清了清嗓子,指着黑板上的中国地图说:“大家看看,这个像秋海棠一样的图就是我们中国的大致样子!而边上这个像蚯蚓一样的图就是小日本这个国家的样子。”

  这时,看清了周卫国所画地图的战士都发出了一阵惊叹!有对中国国土形状的惊讶,有对日本国土形状的嘲笑,更多的是对中、日版图面积对比的感慨!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句:“连长,鬼子的地方比我们小得多,为什么他还敢打我们?”

  周卫国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周卫国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就要从我们推翻的满清政府说起了。当年满清政府闭关锁国,自以为天朝上国,夸自己富有四海,却不知道,一头狮子,无论如何夸自己肥大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是一口猪或一匹羊,那可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引来的就只有刀了!”

  众人大笑,但笑过之后,有些3连的战士就开始低头沉思了。周卫国暗暗点头,谁说中国农民没有思想?看来以前自己给战士们上的文化课真没有白上!

  周卫国继续说道:“当时的中国由于满清统治的黑暗,民不聊生,军队由于吸食鸦片,战斗力低下,再加上所谓的八旗精兵经过两百年的寄生生活,只懂欺负百姓,根本就不懂得作战。外国人看到如此一头肥猪怎么能不动心呢?于是在我们的历史上,就先后有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等等等等。其中,对我们最有野心的就是日本!别的国家还只是想放放猪的血喝喝就算了,日本却是想把这头猪整个吞下!满清政府却不懂别人是要灭亡我中华,还一昧退让!更可恨的是满清的大学士刚毅居然还说:‘我家之产业,宁可以赠之于朋友,而必不畀诸家奴!’,同志们,他的意思就是说,为了平定国内的农民起义军,宁愿把大块大块的国土和带着人民的血汗搜刮来的财宝送给那些外国的友邦,也不能留下一点给他的百姓,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国土和财宝都是他们的家产,而百姓都是‘家奴’!是不配拥有他们的家产的!”

  战士们都愤怒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他们未必明白,但“家奴”两个字还是明白的。共产党的宣传说大家都是平等的,而且在八路军中,官兵平等是大家亲身经历的,怎么还能忍受被当作家奴?

  周卫国继续说:“后来,国父中山先生领导先烈们推翻了满清的统治,但不久我们中国又陷入了军阀混战,百姓还是苦啊!”

  众人默然,军阀混战的实际痛苦,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下层农民子弟体会得更加深刻!

  周卫国继续:“和我们中国不一样,当我们的满清政府还在‘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时候,日本却通过明治维新,逐步强大起来。狼子野心的他们对我中华大好河山又怎么会不大流口水?先是通过各种条约,跟着西方列强在我们中国搞租界,派军队!后来干脆在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开始攻占我们的东三省!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更是全面对我们中国发动侵略!可恨我们中国地比日本多,人比日本多,资源比日本多,偏偏就是老打败仗!”

  一个战士小心问道:“连长,这又是因为什么?”

  周卫国叹了口气:“人家日本准备亡我中华的战争准备了几十年,我们却还一厢情愿浑浑噩噩等着别人调停!仗未打,气先输,怎么可能不打败仗?”

  又一个战士问道:“那连长,俺们能打败日本鬼子吗?”

  周卫国看着这个战士,大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能打败日本鬼子吗?”

  战士抓抓头,突然挺胸说:“能!俺们一定可以打败日本鬼子!”

  周卫国正色说:“说得好!我们一定可以打败日本鬼子!还是刚才我说的,我们中国,地比日本多,人比日本多,资源比日本多,只要我们大家能够团结起来,一定可以打败日本鬼子!”

  突然一个战士小声说:“那为什么仗才打了两年我们就丢了这么多国土呢?”

  周卫国大声说:“问的好!为什么仗才打了两年我们就丢了这么多国土?原因有很多。日本准备侵华战争已有数十年,他们的工业比我们发达,国内局势比我们中国稳定,对外扩张的野心坚定无比,日本鬼子的战斗力也强,所以我们暂时的失利也就正常了!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中国一直在打内战!内战打得久了,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早就没了!人民不团结起来,如何能打败穷凶极恶的鬼子?还有,从‘九·一八’开始,我们就出了无数忘记祖宗的汉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汉奸,日本人才有足够的兵力和我们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决战;正是因为这些汉奸,日本人才能搞‘以华制华’;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汉奸,我们才会越打敌人越多!”

  众人愤然!

  周卫国继续说道:“但是,难道这样我们就不抗日了吗?”

  众人怒吼道:“不!”

  周卫国大声说道:“对!小鬼子杀我同胞,毁我家园,占我国土,每一个有血性的,爱国的中国人都会站起来!我们要让鬼子知道,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是绝不会屈服的!小鬼子可以杀了我们的人,但是他灭不了我们的精神!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高呼:“杀光鬼子!”

  等众人情绪稍微平静后,周卫国说道:“鬼子不是我们在这里喊喊口号就会被消灭的!抗日不止要靠我们八路军、新四军、中央军、地方军,还要靠每一个普通百姓,甚至还有那些不受鬼子招安的土匪!总之,要靠我们每一个还有血性的中华儿女!”

  战士们听得都是连连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就拿昨天那些土匪来说吧,如果我们不去团结他们,瞧不起他们,他们可能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被鬼子消灭;一种是投靠鬼子。如果他们被鬼子消灭,那么我们抗日的力量就弱了一分;如果他们投靠鬼子,那么非但我们的抗日力量减弱了一分,鬼子的力量还增加了一分!这一增一减,道理难道还不简单吗?”

  杨大力终于明白周卫国的意思了,红着脸大声说:“班长,俺错了!”

  周卫国冲杨大力点了点头,以示嘉许,随后大声说道:“今后,我希望大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能够想一想,这对我们抗日有没有帮助?好了,我的话完了,散会!”

  战士们立刻全体起立,随即解散训练。

  从这一天开始,三连和涞阳县大队在周卫国的带领下,在兄弟连队和清风寨那帮土匪的配合下,在太丰、涞阳、清源三县各处连续出击,一连拔掉大小三十几个威胁敌后抗日政权的鬼子据点!以至于兵力不足的鬼子最终不得不龟缩在县城和几个大的据点里!伪军更是谈“八路军”而色变!

  从而,虎头山地区的抗日形势一片大好!

  第一个后记

  2006729日,我终于写完了《九变(六)》,这也意味着《特战先驱》第二部已经完成,小庆祝一下!

  现在回过头来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主角周卫国参加八路军短短一年多的事情,竟然足足写了三十多万字!

  当然,我也很佩服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不要鄙视我!:)

  写作第二部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我的小说进入铁血VIP,招来了一大帮抱着各种目的的所谓“忠实读者”的漫骂,但由于众多真正热爱《特战先驱》的读者的支持,再加上我脸皮比较厚,所以竟是安然渡过!之后不久,《特战先驱》的第一部《浴血忠魂》终于由智工场代理,大众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适时地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至于销售情况,我想我的出版商甄老大肯定会处理好的。:)

  在此,我要感谢铁血书库的锅子、荏羽、黄花以及铁血小说评论区晓庭等人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当然,更要感谢我的出版商甄老大!

  第二部的写作时间要比第一部长,但是说实话,第二部没有第一部那么让我满意。所以在第二部正式出版前,我一定会仔细修改。

  接下来要写的第三部应该是《特战先驱》的最后一部,这一部的结局将放在抗战结束,因为主角肯定不会打内战!至于主角通过什么方法回避内战,那就请大家继续看下去吧!

  总之,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

  谢谢!

  险境(一)

  转眼,已经进入抗战的第四个年头——1940年。

  这一年,在中国的历史上注定是令人难以遗忘的一年。

  先是121日香港《大公报》以《汪的卖国密约》为题,公开披露了汪精卫卖国的《日汪密约》,举国激愤。

  之后,330日,汪精卫的伪国民政府以“国民政府还都”的名义,在南京成立。当晚,汪精卫发表对日广播讲话,说:“经过深心反省之后,痛下决心,将过去容共抗日之政策彻底放弃,重新确立和平反共建国之政策。”

  不过,从收音机中听到所谓的“维新政府”成立后,周卫国并没有过多的愤怒,反而有种滑稽的感觉——都公开当汉奸一年多了才得到日本主子的赏赐,当汉奸能当到像汪兆铭这样没前途倒也算得古今第一了!而且,之后的一段时间,周卫国也注意到,汪伪政权成立后,日本政府并没有正式承认它!这不由让周卫国更感好笑。

  这段时间,一方面日军华北方面军的各期“肃正作战”均未包括虎头山地区,而虎头山周围三县的鬼子由于兵力不足,也无力执行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分区扫荡,分散布置,灵活进剿”的“牛刀子”战术,所以没有对虎头山根据地发动大的“扫荡”;另一方面,独立团也因为缺乏重火力,攻坚能力不足,又考虑到攻坚时可能造成的巨大伤亡,所以没有对鬼子据守的三个县城和十几个大据点进行强攻。

  所以,从表面上看,虎头山地区的八路军和龟缩于坚固工事之内的日军之间竟然难得地保持着“友好”!

  不过,在这种“友好”的氛围中,虎头山独立团却逐渐发展到近三千人!甚至连团部都从赵庄迁到了涞阳县最大的乡镇富兴镇。地方武装和民兵也发展到五六千人!太丰、涞阳、清源三县更是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乡村或明或暗地成立了人民政府,鬼子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三个县大部分地区的控制,唯有铁路和公路还掌握在鬼子手中。

  820日,发生了一件振奋全国军民的大事——百团大战!

  91日,虎头山独立团召开了全团连以上干部大会,会上,由吴远山向所有干部通报了八路军总部于八月二十三日发出的对聂、贺、关、刘、邓的嘉奖电:“百团大战,由于我全体指战员,忠贞于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英勇无双,果敢进击,在各交通线上,特别在正太线上已取得序战之伟大胜利,捷报传来,无限欢慰!特传令嘉奖。”

  随后,邱明宣读了新华社华北分社发布的关于百团大战的第一号战报,战报刚念完,全场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等掌声和欢呼声小下来之后,邱明对独立团下一步的行动做了部署,重点是集中兵力,发动对鬼子交通线的破袭战!

  会议结束后,兴高采烈和周卫国一起骑马赶回临时连部的李勇却突然发现周卫国神情凝重。

  李勇忍不住问道:“老周,你这是怎么了?百团大战的好消息还不够让你高兴啊?”

  周卫国迟疑了一会才说道:“‘百团’这个说法,可未必是好事啊!”

  李勇一愣,说:“怎么说?”

  周卫国正色说:“所谓‘百团大战’!那就是说参战的部队有一百个团!就算每个团的平均兵力没有我们独立团多,一两千人总有吧?这样一算,一百个团就是一二十万人啊!(百团大战实际参战部队为晋察冀军区39个团,一二O20个团,一二九师46个团,共计105个团,约20万人。)你想,原本在鬼子看来毫不起眼的‘土八路’一下子在华北冒出一二十万的正规军,华北日军能不对我们八路军的实力进行重新评估吗?不论这个‘百团’是真是假,华北日军都必然会提高对我们八路军的重视程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勇笑道:“有什么不好?就是要让鬼子看看,我们八路军也不是好惹的!”

  周卫国叹道:“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的实力要是真的强大,倒也不一定怕鬼子重点对付我们,但关键是,我们的兵力可能是增加了,但部队的战斗力却严重下滑了!这一点,不用我多说,你只要看看我们独立团就知道了!照理说,我们独立团的兵力也有三千了,和鬼子打个硬仗总没有问题吧?可你算算,全团数过去,能打仗的部队有多少?还不是只有那几支老部队?由此可以推知,这次参战的一百个团里真正能打硬仗的也不过一二十个团三五万人而已!如果鬼子经历过第一轮的混乱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反扑,战场又是在有利于鬼子发挥他们火力和机动性的华北平原,你以为结果会怎样?还有,参战的部队有一百个团,那么预备队呢?你总不会以为还有那么几十个团的预备队吧?一旦鬼子集中兵力反扑,没有足够预备队的话,这仗应该怎么打?”

  李勇愣了愣,说:“这个,总部首长应该会考虑好的吧?”

  周卫国苦笑道:“总部首长可能的确考虑过这些问题,但绝对的实力对比摆在那里,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李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不过说实话,这次战役也是不得不打!”

  李勇奇道:“为什么?”

  周卫国说:“首先就是鬼子在华北到处修筑公路和据点,使村村通公路,路路有炮楼,以公路、铁路、碉堡、封锁沟、封锁墙将整个华北织成了一张大网!极大地限制了我华北八路军的运动和作战!我们因为有虎头山,所以还没有切肤之痛,但广大平原地带的兄弟部队就不同了,可以说,鬼子的这种战术已经将我们八路军在平原地带的生存空间挤压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要是再不反击,今后的敌后作战就被动了!”

  李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日本人扶持的汪伪政权在今年三月底就成立了,可为什么时至今日,日本人还没有正式承认它?”

  李勇一愣,说:“是啊,为什么?”

  周卫国叹道:“那是因为日本人还没有放弃和重庆的蒋委员长议和!而日本人为什么不放弃和重庆的蒋委员长议和?除了蒋委员长对日态度暧昧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李勇皱眉说:“你的意思是,国民政府竟想背着全国民众和日本人议和?”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你可别告诉别人!”

  李勇点了点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

  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相信我们在敌后和鬼子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国民政府竟然会和日本人讲和!”

  周卫国苦笑道:“这个也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国民政府给我们八路军的军饷就没有几次是足额按时发放的!八路军‘游而不击’之类的谣言今年又特别多——当然了,要那帮躲在大后方的官老爷和‘党国精英’们明白如果只是‘游而不击’,不实实在在地打击鬼子你在敌后根本就别想生存发展也实在难为他们了!——再加上日军轰炸重庆还扬言要进攻重庆、昆明和西安。所以我猜这次总部发动百团大战,战略上的考虑更重于战役战术本身的考虑!其目的除了打破华北日军对我们的封锁,更重要的是让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知道,八路军并不是‘游而不击’,只要有机会,一样能打大仗!所以我才又多了一个担忧,那就是这次宣传的‘百团大战’不但将我们的实力暴露给了日本人,还暴露给了重庆的蒋委员长!说起来,百团大战打了也有十天了,可国民政府为什么至今连个口头嘉奖都没有?其实答案很简单,国民政府需要时间来消化我们八路军的这次百团大战给他们传达的信息!要知道,民国二十六年陕北红军整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八路军时,编制不过三师六旅四万余人!这不是什么机密,当年军政部的第二战区作战序列表里写得可是清清楚楚!就算是去年国民政府给出的第十八集团军的编制也不过三个军九万余人!如今三年不到,我们八路军就从四万余人发展到至少二十万人(1940910日,中共中央发出的《关于时局趋向的指示》中甚至有‘50万大军’的提法)!你说,打惯了内战的蒋委员长能容忍我们八路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私自发展到100多个团?

  李勇嘴巴大张,一脸的不可置信,说:“你不会是说在这种时候国民政府还敢在背后给我们下刀子吧?”

  周卫国叹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随即一拍马股,催马急行,李勇赶紧催马追上。

  94日,蒋介石签署嘉奖八路军百团大战电报:“贵部窥此良机,断然出击,予敌甚大打击,特电嘉奖”。

  得知团部通报的嘉奖电内容后,李勇立刻笑着对周卫国说道:“老周,蒋委员长的嘉奖电这不就到了吗?”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这封嘉奖电可是大有文章!”

  李勇笑道:“能有什么文章?”

  周卫国正色道:“第一,敌后战场发起如此大规模的主动进攻战役足有两周,国民政府的嘉奖电才到,不嫌太迟了么?第二,嘉奖电的用词,什么叫‘窥此良机’?难道我们八路军是一直躲在暗中,直到‘窥’见了一个‘良机’所以才‘出击’的么?第三,既然是嘉奖,为什么没有任何实在的东西?只是四个字‘特电嘉奖’!那么拖欠的军饷呢?补充的弹药物资呢?”

  李勇愣住了,好办天才叹了口气,说:“经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还真是凉了半截!”

  由于日军援军已经到达正太路东西两侧,916日,八路军总部正式下发《百团大战第二阶段作战命令》,920日,百团大战转入第二阶段,即对交通线两侧据点的攻坚战。

  为配合华北平原八路军的攻势,在上级的命令下,虎头山独立团亦开始集中兵力攻打鬼子据守的大据点。

  虽然在地方部队和民兵的配合下,又加上有团属炮兵连的火力支援,独立团先后攻克了涞阳县的三个鬼子大据点,毙伤日伪军七百余人,但却付出了惨重代价,伤亡近千人!其中,新编的四营损失超过三分之一,五营更是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其他营也各有损失。

  尽管没有完成上级肃清公路两侧鬼子据点的任务,邱明还是果断地停止了独立团对鬼子据点的攻坚作战,并向上级如实反映了前期攻坚战的情况。

  总结各部队上报的情况后,上级也终于意识到攻坚作战的弊端,终于停止了这种舍长取短的战法。

  102日,八路军总部下达《百团大战第二阶段结束后部队中应有的解释与准备》,宣布第二阶段作战结束,并要求各部队休整,准备随时再作大规模的进攻。

  但此时,远在江苏的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镇泰兴黄桥镇却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103日,国民党江苏省政府主席兼苏鲁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部进攻新四军陈粟所部,战至6日,韩部伤亡1.1万。

  同时,为报复八路军发起的百团大战,日军出动大批兵力,对华北根据地进行疯狂报复,106日,日军首先对太岳、太行根据地进行“扫荡”,随后对华北敌后全面“扫荡”,持续两个月,想借八路军来不及休整之机,毁灭整个华北抗日根据地。

  至此,百团大战进入第三阶段,即粉碎日军的报复性扫荡。

  几乎同时,对涞阳附近交通线安全状况忍无可忍的鬼子也狠下心向涞阳增派了一个步兵独立混成旅团(日军步兵独立混成旅团一般辖五个独立步兵大队及炮兵、工兵、通信、辎重队,满编约8280人)。

  随着鬼子的这个独立混成旅团进驻涞阳,虎头山地区的敌我形势急转直下。

  现在,加上太丰、涞阳、清源三县原本驻扎的一个联队鬼子,鬼子在虎头山地区的总兵力已超过一万!

  得知鬼子增兵的消息后,邱明立刻将已是营级编制的涞阳县大队调回虎头山,以保卫根据地!

  有了充足兵力的鬼子立刻发动了对虎头山周围平原地带的扫荡作战,仅仅一个多月,被迫在平原地带与鬼子主力交战的独立团就已损失近半!各地方部队更是损失过半,剩下的部队,一部分坚定的抗日者分散组成了一支支游击队隐蔽在乡村,一部分对抗战失去信心的人放下了武器回到家乡,一部分则投敌当了汉奸!至于各乡村公开的人民政府,更是遭到鬼子和汉奸的疯狂报复,干部几乎损失殆尽!

  期间,独立团团部竟先后遭到鬼子飞机的四次轰炸!第一次轰炸就造成了独立团参谋人员和直属机关三十余人伤亡,这次轰炸邱明和吴远山因为都下到各部队动员所以幸免于难。后三次轰炸则因为有了前面的教训损失相对较小。

  鬼子对团部针对性极强的轰炸让邱明和吴远山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这天见到来团部汇报机动作战情况的周卫国时,邱明还特地提起了这件事。

  周卫国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又让邱明叫来了四次轰炸时的在场人员一一询问,最后发现了这四次轰炸的共通点——每次轰炸前二十分钟左右,团部的电台都开机向上级发送过战报!

  周卫国立刻明白了,这是鬼子使用了无线电侦测!

  听了周卫国的分析后,邱明和吴远山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样一来,团部的两部电台岂不是都不能开机了?但如果电台不开机,又如何与上级联系?

  经过仔细考虑后,周卫国向邱明提出了借一部电台使用的要求。

  邱明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借给了周卫国一部电台,同时给周卫国配了两名电台操作员。

  当周卫国带着电台和操作员进入临时连部时,李勇立刻瞪大了眼——以独立团现在的恶劣处境,好像还不可能富裕到给连级单位配备电台的程度吧?

  周卫国却不理李勇的惊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后,立刻对通讯员说道:“通讯员,命令全连集合,准备开拔!”

  通讯员应了一声,出门传达命令去了。

  李勇皱眉道:“老周,怎么回事?部队可是刚住下!”

  周卫国对李勇说道:“老李,对不住了,这事回头我会和你好好解释的。”

  说完抬腕看了看表,面容一整,对那两名电台操作员说道:“现在是下午五时二十分,五分钟之后,电台准备开机!”

  不到五分钟,全连全副武装集合完毕,电台操作员也做好了开机准备。

  随着周卫国一声令下:“开机!”

  电台操作员稳稳地打开了电台开关,开始漫无目的地发送着无线电波。几乎同时,周卫国抬起了手腕,看着手表。

  五分钟后,周卫国手一挥,命令道:“电台关机!全体撤退!”

  当三连急行军十五分钟进入六里外的一个小树林隐蔽好之后不久,刚刚待过的空村庄就遭到了鬼子飞机的轰炸。

  险境(二)

  看着远处腾起的一阵阵黑烟,李勇不由一阵后怕,随即向用望远镜看完飞机轰炸村庄整个过程的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老周,你真是神了!连鬼子飞机要来炸我们都能算到!”

  周卫国放下望远镜后,却叹了口气,说:“你先别忙着夸我,一会儿你就该骂我了!”

  李勇一愣,说:“骂你?我为什么要骂你?”

  周卫国苦笑道:“因为鬼子飞机就是我用电台引来的!”

  李勇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火冒三丈,一把抓住周卫国军服的前襟,几乎是吼着说道:“老周,你有毛病是不是?好好的村庄你凭什么把鬼子飞机招来给炸了?部队没地方休息还在其次,等鬼子扫荡结束后转移的群众回到村子里怎么办?家都没了你让他们今后怎么生活?”

  周卫国举起双手,苦着脸说道:“老李,你能不能松一点?我周卫国没死在鬼子手上,可别死在你老李手上!”

  李勇哼了一声,松开了周卫国,却仍是气呼呼地说道:“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周卫国略为整理了自己的军服后,把李勇拉到一边,放低声音说道:“老李,你以为鬼子这次的扫荡还和以前一样?”

  李勇微皱眉头,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卫国低声说:“这次鬼子已经下了狠心要彻底消灭我们!连跟我们关系密切的老乡都不放过!我从团长那里听说,这次扫荡的鬼子特别残忍,我们有几个抗日模范村,村民全部被鬼子杀光,房子也全部被烧光!”

  李勇“啊”的一声,说:“竟有这种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是团长亲口告诉我的!团长还说,因为怕影响部队士气,所以没有向全团传达。”

  李勇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一拳砸在身边的树干上,随后拔出驳壳枪,怒声说道:“这班畜生!跟他们拼了!”

  周卫国一把拉住李勇,沉声说:“老李,别冲动!你是三连的指导员!全连战士都在看着你呢!”

  李勇向周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不少战士闻声看向这边,不由惕然心惊,立刻收起了驳壳枪,随即黯然说道:“老周,对不住……”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李,不要这么说!刚刚我们待过的西沟村也是模范村,亲眼看着鬼子飞机炸了村子,我心里也难过!可反过来想,村子炸了,乡亲们自然会去投亲靠友,也就不会回去了,这样一来,日子虽然过得苦一点,可总比全村都被鬼子杀光要好啊!说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勇想了想,点了点头,说:“老周,你说的有道理,我错怪你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老李,我从来就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而且,我把鬼子飞机引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李勇讶道:“什么目的?”

  周卫国低声说道:“最近,团部连续四次遭到鬼子飞机的轰炸,还好团长政委都没事……”

  李勇更是吃惊,说:“这个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周卫国苦笑道:“还是士气!”

  李勇默然。

  周卫国继续说道:“今天听团长政委说起这事,我就觉得有古怪,再问过四次轰炸时在场的人后,我猜测鬼子可能使用了无线电侦测设备,团部的电台只要开机时间稍长,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设备就能发现,并能大概确定方位,所以鬼子飞机每次总能比较准确地找到团部。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还向团长借了一部电台。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刚刚五分钟的开机时间已经足够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设备大致确定电台的位置了!”

  李勇点头说道:“从刚刚的情况看,你的猜测是对的!”

  周卫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说:“刚刚的轰炸不但证实了我这个猜测,还证实了我另一个猜测!”

  李勇想了想,始终不得要领,忍不住问道:“还有哪个猜测?”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老李,你记不记得两年前鬼子对我们虎头山的第一次扫荡?”

  李勇接口道:“记得啊!当时还是你带着我们炸了鬼子涞阳火车站造成了鬼子的混乱我们才粉碎了鬼子扫荡的!”

  周卫国摆摆手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鬼子也出动了飞机?”

  李勇仔细想了想后说:“没错!一线天战斗时鬼子是出动了飞机,不过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周卫国正色说:“那是因为一线天地形特殊,鬼子飞机视野不开阔,分不清敌我,所以作用不大!但现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鬼子现在不但在地面占据了兵力的绝对优势,战场还是在平原地带!面对来自空中的威胁,没有有效防空火力的我们,简直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

  李勇眉头紧锁,说:“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被动挨打?”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我们虽然没有防空火力,但这并不表明我们没有还手之力!”

  李勇有些糊涂了,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周卫国说:“鬼子飞机在天上的时候我们虽然拿它没办法,但它还能一辈子都待在天上?”

  李勇从周卫国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却又不真切,忍不住说道:“老周,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我的想法很简单,趁鬼子飞机在地上的时候消灭它!也就是打鬼子飞机场!”

  李勇这回是彻底傻了。

  过了好一会,李勇才恢复常态,说:“我说老周,为什么你每次定下的作战计划都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周卫国嘿嘿笑道:“老李,连你都猜不到,那鬼子岂不是更加猜不到?”

  李勇皱眉道:“鬼子猜不到当然好,可是,你知道鬼子飞机场在哪里吗?再说了,鬼子飞机场肯定是戒备森严,你怎么打?”

  周卫国微笑道:“老李,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刚刚说的另一个猜测就是说的鬼子飞机场。来,坐下说。”

  说完,拉着李勇坐下,又从公文包中取出了一张地图,铺在地上。

  地图一铺开,周卫国脸上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李勇也收起了笑容。

  周卫国拿出铅笔,在地图上做了两个标记点,随后拣了一小段树枝,和铅笔一起组成一个简易圆规,又拿出一把木尺,以这两个标记点为起点量了两条不等长的线段,分别以两个标记点和相应的线段为半径各画了一条弧,最后在两条弧的交点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又画了一个叉。

  李勇在一边看着,却是满头雾水!

  做完这些,周卫国指着地图对李勇说道:“老李,你看。这第一个点,就是刚刚被炸的西沟村的大概位置,第二个点,是一线天的大概位置。鬼子飞机从我们电台开机到开始轰炸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多一点,而我记得团长说过,从一线天战斗开始到鬼子飞机出现这段时间大概是三十分钟。相信这两次行动,鬼子飞机都处于待命状态,这样算来,鬼子飞机从接到命令到起飞再到调整好航向大概需要十分钟时间!也就是说,这次和上次鬼子飞机飞到战场所需的时间分别为约十分钟和二十分钟。”

  李勇抓了抓头,说:“知道这个时间有什么用?”

  周卫国笑笑,说:“据我观察,两次出现的鬼子飞机速度都在三百公里左右。如果按时速三百公里计算,鬼子飞机在十分钟和二十分钟时间里飞行的距离分别为五十公里和一百公里!以一线天那个点为圆点,一百公里为半径画一条弧;再以西沟村那个点为圆点,五十公里为半径画一条弧,两条弧交点附近的区域,也就是这里……”

  周卫国用铅笔一指那个画了叉的圆圈,说:“应该就是鬼子飞机场的大概位置了!从地图上看,这里大概是太丰县的黄家坪!刚刚鬼子飞机是从西沟村正北稍偏东方向飞来的,而黄家坪正好位于西沟村的正北稍偏东!再说,太丰县大多为丘陵,唯有黄家坪一带地势平坦,有个鬼子机场,也并不是不可能!”

  周卫国的这一番推理,直把李勇听得佩服不已,虽然其间的推理过程李勇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过在仔细想了想后,李勇又提出了疑问:“老周,这只是你的推测,要是我们跑到黄家坪发现那里并没有鬼子的飞机场怎么办?”

  周卫国断然说道:“我认为值得一试!要是黄家坪真有鬼子飞机场,我们就狠狠地给它来上一下!这样一可以消除鬼子飞机轰炸的威胁,二可以打击鬼子的嚣张气焰!”

  李勇点头说:“有道理!鬼子自以为完全包围了我们独立团,现在正集中兵力寻找我们团主力决战,估计也不会想到我们连会偷袭他们的机场!”

  周卫国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带着特战队偷袭鬼子飞机场,可没说要带一个连去!”

  李勇吃了一惊,说:“就带特战队去?人太少了吧?”

  周卫国笑了,说:“黄家坪离这里足有五十公里,可以说是鬼子的后方了,鬼子肯定想不到我们在这时候还敢给他来个虎口掏心!特战队人人都能说简单的日语,小部队也更加有利于渗透作战。有心算无心,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再说,一个晚上五十公里的长途行军,除了特战队,其他部队还真不一定行!”

  李勇更是吃惊,说:“你想连夜赶到黄家坪?”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兵贵神速!而且部队如果大白天行军,危险性太大!”

  李勇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周卫国微笑道:“老李,你不会是怀疑特战队的战斗力吧?”

  李勇摇了摇头,说:“我一点都不怀疑特战队的战斗力!而且这种任务让特战队执行也的确更适合!不过,你是一连之长,由你亲自带队,恐怕……”

  周卫国正色说:“这次行动不但事关重大,途中还要越过鬼子的几道封锁线,很可能会遇上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不亲自带队我不放心!再说,这次行动我准备让特战队扮成鬼子的小部队,如果没有我,光凭他们的日语,怎么瞒得过鬼子?”

  李勇叹了口气,说:“你总是有道理!既然你决定了,我这个指导员也只好支持你了!不过,你准备怎么找到鬼子飞机场?怎么行动?怎么撤回来?又怎么和我们汇合?”

  周卫国微笑道:“这些我都想好了。第一步,我会在明日上午五时之前带着特战队赶到黄家坪附近隐蔽待命;第二步,在明日上午五时,你让电台准时开机,开机时间一分钟,之后立刻关机,转移至少四里地,再次开机,开机时间还是一分钟,然后再转移至少四里地,就这样,一共开机四次。”

  李勇奇道:“这是为什么?”

  周卫国解释道:“开机一分钟是保证让鬼子无线电侦测设备侦听到电台的信号但却不能确定我们电台的位置;连续开机是给鬼子确定我们电台位置的希望,以便他们通知鬼子飞机起飞轰炸;每次转移至少四里地是为了避免在同一个地方开机让鬼子缩小侦测范围!你想啊,鬼子飞机起飞后却得不到确切的轰炸地点,它肯定只能在天上盘旋,它这一盘旋,我和特战队就容易看见它了,等我们的电台再也不开机了,鬼子飞机也就只好飞回飞机场降落。我们只要往它最终降落的地方找,总能找到鬼子的飞机场吧?”

  李勇听得竖起了拇指,说:“厉害!这招都能让你想到!”

  周卫国一笑,说:“不过,有件事你可千万要记住,别让电台靠近部队!万一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设备太厉害只需要一分钟就能确定我们电台的位置,我们连岂不是跟着电台稀里糊涂就挨了鬼子飞机的轰炸?所以,让你们每次开机后至少转移四里地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李勇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周卫国继续说道:“找到鬼子飞机场后事情就好办了,我们的第三步就是偷袭鬼子飞机场!别看鬼子飞机在天上的时候耀武扬威,停在地上,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李勇突然叹了口气,说:“真想看看鬼子飞机是长什么样的!”

  周卫国笑道:“老李,以后一定让你看看鬼子飞机长什么样,不过这次不行!”

  李勇恨恨地说:“小鬼子,你等着!以后我们八路军肯定也会有飞机的!”

  周卫国正色说:“老李,你说的对!凭什么只有鬼子能有飞机汽车坦克大炮?今后我们八路军发展了,这些全都要有!”

  李勇渐渐激动了起来,说:“没错!想起现在老是躲来藏去我心里就不痛快!等以后我们有了坦克大炮,一定要好好给鬼子点颜色瞧瞧!”

  周卫国拍了拍李勇肩膀,说:“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李勇冷静了下来,突然问道:“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准备怎么撤回来?又怎么和我们汇合?”

  周卫国沉吟着说:“飞机场遭到袭击后,鬼子一定会派出部队增援,情况紧急下,调附近的鬼子伪军增援肯定是首选,部队紧急调动,原有的防线肯定会出现漏洞,对于我们这支十五人的小部队来说,这样的漏洞已经足够我们撤退了!至于汇合,你可以带着我们连和团里先汇合,然后留下暗记,告诉我们预定的集合地点,我想最迟后天早晨,我们就能回来了!”

  李勇一拍大腿,说:“好!等你们回来,全连一起给你们庆功!”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庆功就不必了!我们这次就算偷袭鬼子飞机场成功,恐怕对整个大局还是无补!”

  李勇想起这段时间独立团的损失,不禁黯然。

  周卫国也是心中难过。

  其实当初在团部邱明宣布上级肃清公路两侧鬼子据点的命令后,周卫国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以独立团现有的战斗力和鬼子据点的防御配系,不应盲目进行攻坚作战,但邱明和吴远山也有苦衷,上级的命令下来了,下面就算有意见,也只能一边向上反映,一边执行。而执行的结果,就是杀敌七百余,自身伤亡近千!虽然最终上级也意识到了攻坚作战的弊端,但连场硬仗之后的独立团已经严重减员又疲惫不堪,所以才会在面对鬼子的疯狂反扑时完全失去了主动性!

  不过,周卫国很快制止自己再想下去,看了看天色,说:“老李,天快黑了,我们也该准备出发了!”

  说完,收好地图,站起身来。

  李勇也跟着站起。

  周卫国叫过赵杰,将任务简单说了,又吩咐他让队员都换成鬼子装束,除了干粮,每人至少准备六颗鬼子的手榴弹。

  赵杰立刻兴高采烈,领命而去。

  鬼子的军服连里常规都备有二三十套,至于武器和装具,除了快慢机,大家用的都是鬼子的武器和装具,自然不是问题!

  等周卫国和特战队全部换装完毕后,天也黑了。

  周卫国穿的是套军曹的制服,特战队则都穿着普通鬼子制服。考虑到近战火力,特战队员们都带上了快慢机,但为了避免暴露,快慢机都藏在随身的背包中。

  见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周卫国和李勇握了握手,随后发出了简捷有力的命令:“出发!”

  险境(三)

  虽然沿路有鬼子的四道封锁线,但自从上次上洞村的战斗之后,特战队员随身携带攀爬工具就已成为常规。

  有了钩索再加上钢丝钳和幽灵一般的身手,周卫国带着特战队竟是轻易越过了鬼子由铁丝网、深壕和间隔五分钟来回一趟的巡逻队构成的封锁线。

  凌晨四时,经过近五十公里的长途行军,特战队终于在周卫国的带领下接近了黄家坪。

  看过表后,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特战队需要做的就是隐蔽休息并等待鬼子飞机起飞以确定鬼子飞机场的位置。

  安排好警戒哨后,其他队员都隐蔽在草丛中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稍事休整,顺便取出干粮和水壶,以补充长途行军消耗的水分和体力。

  凌晨五时十分左右,不远的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周卫国立刻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灰蒙蒙的空中正有两组红绿灯光随着轰鸣声一闪一闪地移动着(飞机的航行灯为左翼红,右翼绿,垂尾白,由于仰视,垂尾的白灯可能看不见)。

  周卫国大喜,鬼子飞机终于出现了,这表明,鬼子的飞机场就在附近!

  只要鬼子飞机起飞,出发前和李勇商定的诱敌之计就至少成功了一半!

  这时,鬼子飞机已开始在空中盘旋,看来电台一分钟的开机时间的确不足以让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设备找到电台的确切位置!

  鬼子飞机在空中足足盘旋了有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确切的航向,不得不悻悻地降落。

  当看到两架鬼子飞机先后降低高度,最终消失在正北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时,周卫国笑了,随后吩咐赵杰和刘三前出侦察。

  不到半小时,两人顺利回来,看到赵杰脸上的笑容,周卫国就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

  果然,就听赵杰一脸兴奋地低声汇报道:“连长,前面果然就是鬼子的飞机场!我从望远镜里数了数,一共是十八架鬼子飞机!不过机场周围有鬼子的几个火力点,我看天也快亮了,所以没敢再靠近。”

  周卫国微笑道:“才十八架?鬼子未免也太小气了点吧!”

  队员们都跟着笑了。

  周卫国一挥手,命令道:“除了警戒哨,全体休息!天黑后行动!”

  队员们虽然躺下了,却都激动得睡不着——憋了这么久,终于要有出气的地方了!

  这时,担任警戒的钟祥突然发出了两声蝈蝈叫声。

  这是发现敌情的信号!

  队员们立刻从背包中取出弩,上好箭后将身子伏底,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一会,从右侧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见七八个伪军沿着草丛边的小路毫无戒备地走了过来。不过在经过草丛时,还是有一个伪军胡乱用刺刀朝草丛里捅了捅。

  见这伪军用刺刀捅草丛,边上的一个伪军立刻“嗤”的一声笑了,说:“来顺,你捅什么呢?难不成这草里还能藏着八路?”

  来顺脸上顿时红了红,但却不服气地说道:“俺就是要捅,你管得着吗?你狗子又不是班长!”

  那叫狗子的伪军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走在前面的一个明显年长的伪军怒声说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吵得老子心烦!”

  狗子偷偷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话,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紧走几步,追上了那年长伪军,谄笑着说:“班长,听说虎头山的八路主力都被日本人包围在涞阳了,俺们黄家坪离涞阳有一百多里,日本人为什么还要俺们天天巡逻?”

  那伪军班长眉头一皱,说:“叫你巡逻就巡逻,哪来这么多屁话!”

  碰了一鼻子灰的狗子只好郁闷地闭上了嘴。

  这时,一个伪军打着哈欠低声骂道:“妈的,黄家坪这么多炮楼,凭什么其他炮楼一天只要巡逻两次,俺们炮楼偏要一天巡逻四次?晚睡不算,还要早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伪军班长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谁让咱炮楼没有像其他炮楼一样住着日本人呢!”

  狗子立刻接口道:“班长,照俺说,俺们炮楼没有住日本人也好,乐得自在!免得还要像其他炮楼那样看日本人脸色行事!”

  伪军班长脸一沉,说:“狗子,你想死是不是?这话也能随便乱说?”

  狗子嬉皮笑脸道:“班长,这里都是自己弟兄,发发牢骚还不行吗?”

  伪军班长又叹了口气,说:“别说了,大家走快点,早点巡逻完好回炮楼睡个回笼觉!”

  其他伪军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脚步也加快了不少,很快,就走过了草丛,继续往前巡逻。

  看着远去的伪军巡逻队,周卫国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赵杰凑了过来,低声说道:“连长,一看您这样,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周卫国笑笑,说:“反正轮不到你倒霉!”

  随后向队员们下达命令道:“把所有能暴露我们身份的东西都收好,一会我给你们找个吃饭睡觉不要钱的地方!大家听着,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必须说日语!”

  队员们不假思索,立刻低声应道:“嗨依!”

  随后开始将快慢机、弩、箭、钩索等物甚至连干粮都一一装入背包中。

  周卫国心中不由欣慰不已,有这样优秀的战士,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久,刚刚的伪军已经巡逻完毕,再次经过草丛后开始快步往回走。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悄悄跟着这支伪军巡逻队,直到看着他们绕过一座小山包进入一个孤零零的炮楼,这才和特战队员们也绕过小山包朝那炮楼大步走去。

  特战队绕过山包不久,炮楼里的伪军就发现了他们,先是一连串步、机枪上膛的声音,随后就听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

  听声音应该是那个伪军班长。

  周卫国上前几步,大声用日语说道:“我们是特别部队,叫你们的长官出来!”

  这样连着说了几遍后,炮楼的门突然开了。

  接着,就见伪军班长带着几个人从炮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原来,这个炮楼里驻扎的一个班十四个伪军,谁也听不懂日语,但伪军班长见是“皇军”在外面喊话,却是不敢怠慢,赶紧出来迎接。

  伪军班长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周卫国面前,点头哈腰道:“太君,小的们都听不懂您说的话,这才迎接慢了,太君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

  周卫国一皱眉,随即指了指那伪军班长,又指了指炮楼,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的,炮楼指挥官的干活?”

  这几句话那伪军班长还是能听懂的,所以赶紧接口道:“是的!是的!小的是他们班长,也是这个炮楼管事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继续用“拗口”的中文说道:“呦西,我们,大日本皇军特别部队的干活,要在,你们这里,休息,你的,明白?”

  这伪军班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连声说道:“明白!明白!太君们要在俺们炮楼休息,这是俺们的福气,兄弟们一定好好招待各位太君!各位太君请!”

  说着,赶紧让在一旁,向周卫国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也不客气,带着特战队大步走向炮楼。

  一进炮楼,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混合着尿臊味的臭味,而且由于一楼没有开射击孔,光线也很暗,周卫国不觉皱起了眉头。

  伪军班长赶紧解释道:“太君,兄弟们不敢擅离职守,这个,屎尿都是在炮楼里就地解决的!所以,这个味道……”

  周卫国假装认真地想了想他说的话,才竖起拇指,对那伪军班长说道:“呦西!你们的,忠于职守,合格的军人的干活!很好,很好!”

  这伪军班长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今天竟然得到以往动辄拳脚相加的皇军这样的称赞,叫他如何能不高兴?瞥眼间看到皇军们都进了炮楼,想到一楼恶劣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让皇军久待,赶紧对周卫国说道:“太君,楼下的味道太大,请太君们跟小的到楼上休息!”

  周卫国点了点头,带着特战队跟着伪军班长沿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刚上到二楼,就见六七个伪军已经持枪列队站在那欢迎了,看来伪军班长的迎接准备工作做得还是比较到位的。迎接队列中大多都是刚刚见过的巡逻队成员,在他们边上的地上还铺了几床被褥。

  周卫国眼角余光一扫,已经数清了被褥共有八套,看来二楼平常应该驻守有八个伪军。又看了看墙上开的射击孔,也是八个。

  由于开有射击孔,二楼的光线明显要比一楼好;由于空气流通,也没有一楼的那种臭味,所以周卫国等人上楼后没有再皱眉。

  伪军班长也终于松了口气,指着地上的被褥,谄笑道:“太君,您看,在这里休息可好?”

  周卫国点了点头,转身指了赵杰和其他七名队员,用日语说道:“你们八个,在这里休息!”

  赵杰和那七名特战队员立刻卸下背包,走向那些被褥。

  见赵杰提着的背包似乎不轻,伪军班长偷偷向那个叫狗子的伪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

  狗子会意,快步上前,伸出手去想要帮赵杰提包,赵杰脸一沉,骂道:“八嘎!”

  跟着又用日语骂了几句,吓得狗子一个激灵,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回头看了看伪军班长,又看了看周卫国,一脸的委屈,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卫国眉头一皱,边用手势比划边对那伪军班长低声说道:“我们,是特别部队,任何东西,都是机密!你的部下,乱碰的不对!”

  伪军班长连连摆手,急道:“太君,我的这位弟兄是好意想要帮忙,绝无探查太君机密的意思啊!”

  听了伪军班长的解释,周卫国面色缓和下来,凑到伪军班长耳边,低声说道:“我们的,晚上有特别任务,要在这里休息。你的,保密的明白?”

  伪军班长面色一紧,也是低声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心中不由惊喜交集,惊的是这班大爷竟是执行“特别任务”的“特别部队”,还要待到晚上才走!喜的是,这些皇军似乎来头不小,在炮楼待上大半天,要是自己好好招待,定能在他们面前留下好印象,说不定就此升官也难说!

  想到这里,伪军班长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容。

  周卫国一拍伪军班长肩膀,指了指楼上,说:“我们的,上去!”

  伪军班长这才记起只安顿好了八位皇军,赶紧点头哈腰道:“小的该死!太君请跟我上楼!”

  说着,快步在前带路,领着周卫国等人往三楼走。

  众人上了三楼,只见正对楼梯的墙上开有一个大射击孔,地上堆着好几包沙袋,沙袋上架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三楼位置高,这个方向射界又开阔,伪军班长把机枪火力点设在这里倒也是中规中矩的。

  周卫国指了指那挺机枪,对伪军班长说道:“这挺机枪,位置很好!”

  伪军班长感激不已,竟然有些哽咽地说道:“谢太君夸奖!”

  日本人历来瞧不起自己这些人,尤其在军事技能上,如今能得到皇军“特别部队”长官的赞扬,也算不枉了自己一番苦心了!

  三楼的几个伪军自然也是列队欢迎,有了前车之鉴,在周卫国吩咐剩下的特战队员休息后,伪军班长再也不敢让人帮忙给这些皇军们提背包了。

  见队员们都安顿好,周卫国又指定了一名队员担任警戒。

  伪军班长见这些皇军的警惕性竟然如此之高,心中不由好生佩服,口中说道:“请太君们好好休息。这个炮楼,就是太君的家!在安全上,各位太君不必担心!”

  周卫国摇了摇头,用日语说道:“你的不懂!军人,就是要时刻保持警惕!”

  说完,似乎才想起这些伪军不懂日语,又用“蹩脚”的中文重新说了一遍,搞得伪军班长更是对这些训练有素的皇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警戒哨安排好后,周卫国和特战队员放心地相继睡着。

  这一觉,只睡到中午时分。

  周卫国睁开眼,就看见伪军班长正谄媚地站在自己面前。

  见周卫国醒来,伪军班长赶紧说道:“俺们已经为太君准备好了午饭,请太君享用!”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从二楼隐约飘来了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这时,其他队员也都醒了。

  周卫国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名队员警戒,随后对伪军班长说道:“我们的,下去吃!你的,叫人送一份食物上来,给我的这个士兵!”

  伪军班长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心中不由更为佩服这些警惕性极强的皇军“特别部队”!

  周卫国带着其他队员下到二楼,只见此刻二楼已经摆上了一张大圆桌和十五个凳子,看来是专为自己这十五人准备的。

  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倒也称得上丰盛,只是,这些鸡鸭鱼肉自然不会是伪军花钱买来的!想到这些伪军欺压百姓的情景,周卫国等人心里都恨得牙痒痒的,但脸上却都是不露声色。

  伪军班长低声对一个伪军吩咐了几句,那伪军立刻用碗盛了满满一碗食物送到三楼。

  伪军班长又谄媚地招呼周卫国等人坐下,周卫国带着队员们坐下后,见还有一个空位,便对伪军班长说道:“你的,也坐下吧!”

  伪军班长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坐下。

  周卫国举起筷子,对队员们一挥,用日语说道:“诸君请享用!”

  说完,带头夹了一个鸡腿,队员们也老实不客气跟着大吃了起来,直把在一边看着的伪军馋得不停流口水!

  队员们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还用日语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声赞叹。

  见这些皇军吃得都很满意,伪军班长不由深为自己的安排而自喜。

  吃完之后,周卫国一拍伪军班长,打着饱嗝说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那伪军班长点头哈腰道:“谢太君!小的现在要带人巡逻去了,太君是不是再休息休息?”

  周卫国点头赞道:“你的,忠心的大大的!”

  伪军班长脸上几乎要乐开了花,连声说:“为皇军效忠,应该的!应该的!”

  周卫国突然低声对他说道:“我们是特别部队,执行特别任务,行踪要绝对保密,你的,明白?”

  伪军班长赶紧说道:“明白!保密!太君们的事,俺对谁都不会说!”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勉励了他几句,这伪军班长才乐颠颠带队巡逻去了。

  不久,巡逻完毕的伪军班长带队回到了炮楼,见到周卫国第一句话就是:“太君,俺们刚刚巡逻时遇见其他太君,都没跟他们说起你们呢!”

  周卫国竖起拇指,赞许地说道:“呦西!你的大大的聪明!”

  随即用日语说了几句表扬的话——不管这些伪军是否能听懂日语,周卫国都不想在这种细节方面出错!

  伪军班长自然又是一番大表忠心的话!

  晚饭后,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周卫国对那伪军班长说道:“我们的,该行动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伪军班长谄笑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你的,叫什么名字?”

  那伪军班长赶紧说道:“小的叫王顺!”

  心中大喜,这位皇军军官终究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王顺!你对大日本皇军的忠心大大的,皇军不会亏待你!”

  王顺虽然心中美得要死,脸上却不动声色,双腿一并,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后大声说道:“愿为皇军效死!”

  周卫国“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对特战队一挥手,用日语说道:“出发!”

  于是,在黄家坪某炮楼全体守卫人员的列队欢送之下,偷袭黄家坪鬼子机场的特战队出发了!

  直到再看不见周卫国等人的背影,王顺还有些恋恋不舍。

  边上的狗子不由发出一声赞叹,说:“日本兵就是不一样啊!”

  王顺咂吧咂吧嘴,突然仰天大笑,随后大声说道:“老子要发达了!”

  险境(四)

  在夜幕的掩护下,又有清晨赵杰和刘三的侦察作为基础,特战队终于潜近了鬼子黄家坪机场。

  鬼子机场似乎进行了灯火管制,所以塔台附近的几栋建筑都看不太清楚,但偏偏又有几个探照灯对着跑道晃来晃去,将小半个跑道照得清楚无比,连带着机场停机坪上停着的十八架飞机也是一览无余!

  而靠近这边的三个鬼子防空阵地上的探照灯甚至还时不时恶作剧的互相照一照。

  周卫国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这哪里还是灯火管制?简直就是在为空中打击做地面引导!

  不过很快,周卫国鄙夷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鬼子的防空之所以这么松懈,是因为中国空军在开战之后不久就损失殆尽!中国的天空,已经不属于中国人了!(即使威名赫赫的“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即“飞虎队”也直到19417月才在昆明成立!)而且,探照灯照亮了停机坪虽然有利于确定攻击目标,但对于没有重武器的特战队,却更加大了隐蔽接近飞机的难度!

  周卫国皱了皱眉,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遍机场周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样,既然找到了鬼子机场,就一定不能放过!

  鬼子的这三个防空阵地分别位于机场靠近这边的三个小高地上,不但挡住了观察机场的视线,还封锁住了进入机场的通道,要进入机场,首先就必须清除这三个防空阵地!

  留下林水生和柱子担任火力支援后,周卫国带着剩下的十二名队员悄悄往最近的一个防空阵地摸去。

  直到带着队员们摸至这个防空阵地由沙袋堆成的工事外面,耳边听着工事里的鬼子聊天谈笑的声音,周卫国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有这么好——机场外围竟然没有布雷!

  周卫国仔细听了听工事里面的动静,带着队员们找到了最安静的一侧,向赵杰要了小镜子,悄悄伸过了工事顶端。

  从小镜子里看去,这边应该是人员休息和储存弹药的地方,不过透过弹药箱的间隙,周卫国发现工事里竟然只有一挺高射机枪一盏探照灯和六个守卫的鬼子!

  难道这就是鬼子的防空阵地?

  周卫国在心里笑了,指定了跟随自己发动攻击的五名队员后,率先翻了过去,轻轻落在了工事里面。

  等其他五名队员也跟着轻巧地翻进工事后,那六名驻守的鬼子还浑不知死期已到!

  当周卫国和其他五名队员的短刀几乎同时在背后从左肩胛骨内缘刺入这六名鬼子的心脏时,反应最快的一个鬼子仅仅来得及伸手摸向腰间自卫用的手枪!

  能够这么顺利解决鬼子的一个防空阵地,周卫国还是比较满意的,立刻命令队员们打扫战场。

  机场驻守的鬼子看来都比较富裕,这六个鬼子中竟有三人有手表!

  周卫国立刻将缴获的手表发给了刘三和其他两名机灵的队员。

  由于特战队任务特殊,对时间要求严格,周卫国早就想给他们每人配一块手表,但遗憾的是,除了赵杰的那块表兑现了,其他队员配备手表的事都还没着落,没想到现在一下子就解决了三块手表!

  随后,周卫国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工事里的那挺高射机枪。这是一挺日军的九三式13mm高射机枪,长长的弹链一直从枪膛里垂到了地面。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团里早有了这种大口径机枪,凭着配用的大口径子弹,打鬼子用三合土和普通砖块构筑的碉堡简直就跟吃颗白菜一样容易,攻坚作战时也就不用付出那么大代价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既然高射机枪可以平射打碉堡,为什么不能用来打停机坪的飞机?

  但再次估计了这里和停机坪之间的距离后,周卫国只有苦笑——这个防空阵地和停机坪的距离有一千多米,而日军的这种机枪有效射程只有1000米,所谓鞭长莫及,就算勉强能打中停机坪的飞机,在有限的攻击时间里,单凭机枪子弹,也不足以将十八架飞机全部击毁!

  周卫国又观察了一遍剩下的两个防空阵地,见其中一个阵地更靠近机场,另一个阵地和机场的距离则和已经清除的这个阵地一致。

  周卫国想了想,教会了战士们如何使用这种机枪,随后指定了两名队员,让他们一人负责操纵机枪,另一人则保持探照灯的对空“警戒”状态,以免让其他鬼子怀疑。又命令留下的两名队员,如果特战队行踪暴露,则立即关闭探照灯,将高射机枪放平,作为己方的火力支撑点,压制对特战队威胁最大的机场火力。

  随后,周卫国带着剩下的队员朝最靠近机场的那个防空阵地摸去。

  这个阵地倒是有十二个鬼子,但轮休的六人在睡梦中就被特战队干掉,轮值的六人也是在发出遇袭信号之前被全部解决!

  这回又缴获了四快手表!

  这个阵地比第一个阵地可大多了,防空武器也不是高射机枪,而是一门高炮,还有一挺自卫用的歪把子轻机枪。

  见到这门高炮后,周卫国顿觉眼前一亮,这里离停机坪的距离仅有一千米左右,而这门高炮的口径看样子有20mm,打到停机坪肯定没有问题,而且在这个距离,20mm高炮炮弹的毁伤能力也足够!(特战队缴获的这种高炮为日军的九八式20mm高射机关炮,炮管长为70倍口径的1400mm,对空射程5500m,对地射程应该更大,射速300/分)

  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有了这门高炮,鬼子停机坪上的飞机就成了自己案板上的肉了!

  周卫国立刻开始摸索这门高炮,很快就弄明白了如何使用,教会了两名队员后,按照老样子把他们留了下来,随后带着剩下的队员继续朝第三个防空阵地摸去。

  无惊无险地肃清第三个防空阵地后,周卫国发现,原来这个阵地和第一个一样,也是一个13mm高射机枪阵地!

  鬼子的这三个防空阵地是按照标准三角配置的,原本倒的确可以起到互相支援的作用,但如果真遇上空袭,两挺高射机枪加一门高炮的火力如何够用?看来鬼子根本就没有真正将机场的防空放在心上!

  周卫国再次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还有空军,鬼子又怎么敢这么嚣张?

  但现在当然不是多想的时候,在留下两名队员后,周卫国带着剩下的六名队员回到了高炮阵地——这里离机场更近,更便于观察!

  再次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遍机场后,周卫国笑了。

  前面三百多米开外那几座半埋式仓库应该就是机场的弹药库和油料库了!不过看仓库的坚固程度,这门高炮恐怕还奈何不了它们。

  周卫国当然知道光炸毁鬼子的飞机还不足以瘫痪一个军用机场的作战能力,他原本就计划同时炸掉机场的弹药库和油料库,只是开始时苦于侦察不便,不知道弹药库和油料库的具体方位,无从下手,如今弹药库和油料库就在眼前,如何能够放过?既然高炮不行,那就抵近攻击!看来兵工厂生产的土炸药包这回有用武之地了!至少在手头没有定时炸弹的时候,延时的导火索还可以为特战队撤退赢得一点时间。

  想明白这些后,周卫国立刻选了六名分到手表的队员,命令他们轻装,只带上武器弹药和装有炸药包的背包,随后在对表后带着他们朝那几个仓库摸去。

  身后三个鬼子原来的防空阵地如今都已经成了自己的火力支撑点,队员们自然更添自信!连匍匐前进的动作似乎都敏捷了不少!

  很快,周卫国就带着队员们接近了第一个仓库。

  这个仓库竟然只有两名卫兵!

  鬼子注定要为他们的大意付出代价!

  无声无息干掉这两名卫兵,换上两名队员后,周卫国立刻撬开仓库门,和其他队员一起把两名鬼子的尸体拖入仓库中,随后从里面关上了仓库门。

  周卫国拿出手电,用手挡着打开了手电开关,随后轻轻移开了一点手掌,用漏出的一点光亮朝仓库里照去,一看之下,不由大喜,原来这个仓库果然是个弹药库,里面摆满了各种航空炸弹。

  周卫国立刻指挥队员们搬了七八枚五十公斤炸弹堆在一起,又一一给它们装定了触发引信,随后留下一名队员,再次对表后命令他在十五分钟后点燃导火索撤退。

  之后,周卫国带着其他队员潜往下一个仓库。

  就这样,十五分钟后,在三个弹药库和两个油料库留下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包后,所有队员开始跟着周卫国迅速撤退!

  一分钟后,鬼子机场的三个弹药库和两个油料库先后发生爆炸!

  半埋式的仓库爆炸后,整个大地都在震颤,连附近的跑道都被掀了起来!

  机场迅速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灯光也相续亮了起来,趁着这一刻的混乱,周卫国带着队员们迅速跑回了高炮阵地。

  这时,远远的已可看见机场守卫部队开始集结,几辆消防车也呼啸着开向爆炸地点,但在离仓库几百米的地方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乎同时,三个防空阵地的探照灯都熄灭了。

  周卫国检查了一遍高炮的弹匣后(日军九八式20mm高射机关炮采用20发弹匣供弹),将炮身打平,又吩咐其他队员给空弹匣装满炮弹,随后,瞄准停机坪上的飞机,踩下了高炮发射机。

  高炮炮管立刻出现了一阵轻颤,一连串炮弹带着尖啸声扑向了停机坪上的飞机,一秒多钟后,第一发炮弹命中爆炸(九八式20mm高炮弹丸初速为950/秒),四秒钟过后,第一个弹匣打完(九八式高炮射速300/分)。在换上第二个弹匣后,停机坪上已经有两架飞机被击中,不久,就起火爆炸了!

  机场守卫显然也发现了高炮阵地的异常,立刻有一个中队的鬼子冲向了高炮阵地,但刚刚冲到六七百米距离就遭到了两边防空阵地高射机枪的平射拦阻射击!

  由于没有重武器,掷弹筒的射程也够不着三个防空阵地,那个中队的鬼子被死死地压制在原地,只好眼睁睁看着停机坪上一架接一架的飞机被来自高炮阵地的炮弹击毁!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停机坪上的十八架飞机就都被击毁了!

  周卫国看了看表,示意队员继续装弹,随后将炮管对准了被机枪压制住的那个中队鬼子。

  一个弹匣二十发炮弹打完,那个中队剩下的不足一百名鬼子仓惶后撤。

  再压上一个弹匣后,周卫国命令道:“刘三和我留下,赵杰,你带上机枪,和其他人撤往五点钟方向的机枪阵地,给七点钟方向的队员发信号,让他们炸毁阵地后立刻撤退,我们负责掩护!”

  赵杰应了一声,立刻向七点钟方向的那个机枪阵地发出了撤退和爆破的信号,随后带着队员迅速撤往五点钟方向的那个机枪阵地。

  不久,从左后方传来了一声巨响,随后就是一连串机枪子弹殉爆的响声。

  又换了两个弹匣后,刘三低声说道:“连长,队长给俺们发信号了,他们都撤到了五点钟的那个阵地!”

  周卫国将高炮对准塔台,打光了弹匣中剩下的炮弹,这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们撤!”

  说着,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炸药包,放在高炮炮身下,点燃了导火索,想了想不放心,又取出两颗鬼子的手榴弹,拔掉保险销后放在了炮架上。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卫国忍不住暗暗叹气,要不是这门高炮太重(全炮重373kg),他真想带回去!

  与此同时,刘三也将一个炸药包点燃导火索后放进了身后的弹药堆中。

  随后,两人翻出工事猫腰迅速朝五点钟方向的机枪阵地跑去。

  当周卫国和刘三跳入五点钟方向的那个机枪阵地时,高炮阵地的炸药包先后爆炸了,随后一箱箱的炮弹也跟着殉爆,在黑夜中,四处飞溅的炮弹就像焰火一样,显得格外悦目!

  借着炮火的亮光,周卫国看见了队员们脸上的笑容。

  周卫国也跟着笑了,正想下达撤退命令,撇眼间看见已停止射击的高射机枪,想了想,终究还是不舍得把它炸掉。

  既然要带走,周卫国立刻从包中拿出扳手将枪身拆了下来,卸掉发烫的枪管后,命令两名队员抬上枪身,又命令两名队员每人带上一根备份枪管,四名队员跟自己一起每人背上一箱机枪子弹,其他四人掩护,全体撤退!

  队员们刚刚都见识到了这种高射机枪平射的威力,本就有些舍不得炸毁它,此刻听了周卫国的命令,自然是毫不犹豫就执行了。

  一行十三人撤至林水生和柱子设伏的地方后,立刻听见了一声蝈蝈叫声。这是两人发出的要求核实身份的信号。

  赵杰回了两短一长的三声蝈蝈叫声。柱子立刻从草丛中站起,迎了过来,见到周卫国后,兴高采烈地低声说道:“连长,俺和水生哥都看见了!刚刚打得可真过瘾!偏偏俺们离得远,一枪都没开成!”

  周卫国一笑,说:“要没有你们两个狙击手,我们怎么敢往敌人窝里摸?”

  柱子摸着头嘿嘿笑了,随后朝一个方向低声叫道:“水生哥,出来吧,连长他们来了!”

  叫了好一会,也没见林水生站起,柱子忍不住走过去,在草丛中找了半天,竟始终没找到林水生!柱子忍不住喃喃道:“奇怪,刚刚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时,另一个方向突然有人站起,队员们都在第一时间内分散据枪警戒。

  那人赶紧低声说道:“连长、队长,是俺,林水生!”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收起了枪。

  柱子忍不住迎上去低声埋怨道:“水生哥,你刚刚不是躲在那里的吗?什么时候换的地方?怎么现在才出来?”

  林水生笑笑,说:“总不能老躲在一个地方吧?”

  随后走到周卫国面前,平静地说道:“连长,俺已经看过了,你们身后五百公尺之内没有追兵!”

  周卫国点了点头,赞许地说:“很好!你这个狙击手没有白当!”

  其实周卫国心中还有话没说出来,能有像林水生这么沉稳的一个狙击手,真是特战队之福!

  赵杰低声问道:“连长,我们往哪里撤?”

  周卫国略一思索后说道:“我们就往来时那个炮楼的方向撤,那里我们都走过,地形比较熟,方圆三里之内也只有一个炮楼,正是鬼子力量薄弱的地方,炮楼里只驻扎了一个班伪军,战斗力比较弱,就算硬闯也不是难事!”

  赵杰笑着说:“必要时我们还可以用白天的身份再唬唬他们!”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谨慎起见,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随后命令道:“刘三,你担任尖兵;水生、柱子,你们俩断后掩护,并设置诡雷,两分钟后撤退;其他人,间隔十五公尺,垂直纵队,撤退!”

  整个撤退工作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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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险境(五)

  在淡淡的月色下,队伍迅速接近那个伪军炮楼,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

  尖兵刘三迅速左手握拳举起至耳旁,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语,在他身后的一名队员立刻停下,并在向后发出“停止前进”的手语后自然蹲了下来,据枪警戒。

  随后,每一个队员都在向后发出“停止前进”的手语后蹲了下来。

  不一会,前出的刘三又向后打出了发现十二名伪军的手语。

  众人收到信号,立刻伏底身体,隐蔽在路边的草丛中。

  很快,就见那个叫王顺的伪军班长带着十一个伪军跑了过来。

  王顺一边跑还一边催着其他伪军再快一点。

  狗子忍不住发牢骚道:“班长,上头说一号基地遭到大规模袭击,俺们就十二个人,赶到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再说了,兄弟们都知道其实那个什么一号基地就是日本人的飞机场,可日本人还是瞒着俺们,他们不信任俺们,俺们凭什么为他们卖命?”

  王顺狠狠地在狗子头上敲了一下,说:“你懂个屁!以前不信任,不表示以后不会信任!兄弟们好好干,皇军迟早会明白大家的忠心的!”

  狗子摸着头,赶紧闭上了自己这张惹祸的嘴。

  边上的来顺迟疑着说:“班长,虎头山的八路军不是都被日本人包围在涞阳了吗?俺们黄家坪离涞阳有一百多里,八路军总不能飞到这里来打日本人的飞机场吧?那现在日本人飞机场怎么还会遭到大规模袭击?您说,会不会是国军反攻打回来了?”

  王顺骂道:“反攻个屁!仗打了这么多年,你几时看见国军反攻的?”

  来顺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但王顺话虽这么说,脚步却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又想了想后,突然低声吩咐道:“大伙跑慢点,日本人在飞机场的守卫,那不用说也是严的,就这样还能遭到大规模袭击!可见这次的袭击有点邪门!我们也别急着赶去飞机场了,先到连长那里,等弄清怎么回事再说!别稀里糊涂就跑去送死了!”

  其他伪军自然纷纷附和,随后又是没口子地直夸班长英明!

  被部下夸得有些晕乎乎的王顺却没想到,在他身边的草丛中,就暗藏着重重杀机!

  王顺带着部下走后,周卫国立即决定将缴获的重机枪和重机枪子弹就地掩埋,以便快速撤退。

  队员们毫不犹豫执行了他的命令。

  既然连一个仅有一个班伪军驻守的炮楼都接到了增援的命令,没道理其他据点和炮楼不会接到同样的命令!如果还带着沉重的重机枪和重机枪子弹,丧失了高机动性的特战队根本就没法顺利越过鬼子的四道封锁线!而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一旦天亮后大批增援的鬼子伪军采取拉网式搜索,特战队想要不被发现都难!

  在将重机枪枪身和两根枪管还有五箱子弹一起用随身带着的雨衣裹了好几层,埋在一个便于辨认的小山包附近后,特战队开始加速撤退。

  只是,沿路不停遇上往黄家坪增援的鬼子伪军部队,特战队不得不时时停下隐蔽。

  眼看就要越过鬼子的第一道封锁线时,前面突然传来了快慢机熟悉的点射枪声。

  担任尖兵的刘三接敌了!

  赵杰在第一时间带着一个小组赶到刘三的位置,但却没有急着加入交火,而是在明确当面之敌只是一支鬼子的巡逻队之后,立即向两翼各派出了一名队员,随后自己留下与刘三交替开火,而剩下带有轻机枪的那名队员则后退了十几米警戒,同时和赵杰刘三两人拉开距离并错开了射界。

  很快,周卫国带着第二和第三小组赶了上来,得到第一小组机枪手的汇报后,周卫国立刻向两翼各加派了一名机枪手,随后命令林水生和柱子寻找狙击位置以提供火力支援,第三小组则向两旁散开埋伏。

  大约一分钟后,潜行到两翼的各一名队员加一名机枪手已绕到巡逻队后方,就位后迅速向鬼子巡逻队发动了攻击。

  鬼子巡逻队一下子被来自身后的猛烈火力给打懵了,由于他们的正面只有赵杰和刘三两人交替开火,给了他们正面敌人比较弱的错觉,所以在遭到背后的袭击损失了三人后鬼子巡逻队开始朝正面强攻,以期打开突破口。

  感到当面的压力骤增,明白鬼子上当后,赵杰和刘三立刻停止射击,分散到两翼。

  冲过来的鬼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同时遭到了身后、两翼和正面的密集火力攻击,再加上林水生和柱子的精确射击,不到半分种,剩下的七个鬼子就被全部消灭!

  这次行进中与敌遭遇后的反伏击战斗胜利完成!

  整个战斗持续不到三分钟!

  这次战斗,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Y”字遭遇反伏击作战!靠的是指挥员对战机的准确把握和特战队长期训练作战培养出来的默契还有特战队强大的火力优势!

  战斗结束后,队员们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简单打扫了一遍战场,随后带上缴获的武器弹药迅速越过了鬼子的第一道封锁线。

  越过这道封锁线后,周卫国又让特战队做了个大迂回,估计鬼子伪军就算追上来也要追丢,这才停下稍事休息,同时将缴获的八支“三八式”步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用雨衣包好就地掩埋,子弹和手榴弹则全部带上。

  特战队继续出发,直奔鬼子的第二道封锁线。

  考虑到遭遇战的可能,这时特战队的前进队形已变成了“Y”形。

  周卫国将特战队分成三个火力小组,每组四人,一挺轻机枪,队形前面的两翼分别是斜向左和右的第一、第二火力小组,周卫国和林水生、柱子则位于两个火力小组的交汇点,后面是呈纵队的第三火力小组(这个队形相当于现代特种部队的“Y”字搜索队形)。

  靠近第二道封锁线时,右翼的第二小组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就听临时担任第二小组组长的赵杰大声用日语问道:“什么人?口令?”

  随着这一声喊叫,左翼的第一小组和后卫的第三小组都开始悄悄但却迅速地逆时针移动。

  这时,就听右侧传来一个惶急的声音:“太君!别误会!我们是附近炮楼的,刚接到上头命令,黄家坪一号基地遭到大规模袭击,急需增援,所以兄弟们急着往黄家坪赶!”

  赵杰“哦”了一声,随即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你们的,忠心大大的!不过,就凭你们十四个人的兵力,怎么增援黄家坪?”

  周卫国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声赵杰,这里是敌占区,特战队的行踪绝不能暴露,如果遇上的是大股日伪军,自然只好寄望于蒙混过关,但既然眼前只有十四个伪军,却是绝不能放过!可以说,赵杰的这几句话已经决定了这十四个伪军的命运!

  这时,原本担任后卫的第三小组已经成功转为右翼,悄悄向声音来处压了上去,而原本作为左翼的第一小组则改为后卫,根据以前的训练,右翼的赵杰小组这时将自动变成左翼。这样一来,三个小组隐隐已呈“Y”型将迎面的伪军包围了起来(简单有效、反应速度快正是“Y”字搜索队形的特点!如果正面接敌,则正好是一个口袋;左翼接敌,则左翼转右翼,后卫转左翼,右翼转后卫;后卫接敌,则两翼后撤形成反“Y”包围)。

  等被围住的这十四个伪军发现遇上的这些“皇军”似乎有些不对劲的时候,特战队已经抢先开火,九支快慢机和三挺轻机枪编织成的火力网几乎在瞬间就收割了这十四个倒霉伪军的生命!

  这次遭遇战由于队形合理,敌人又没有防备,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战斗结束后,队员们同样是简单打扫了一遍战场后,带上缴获的武器弹药,队伍自动恢复成“Y”形,迅速越过了鬼子的第二道封锁线。

  越过这道封锁线后,特战队再次做了个大迂回,随后将缴获的十二支“汉阳造”步枪和一挺捷克式机枪连子弹一起用雨衣包好就地掩埋,继续朝第三道封锁线进发,手榴弹则照样带上。

  队伍前进了一段距离后,由于前方已是一大片开阔地,周卫国决定再次改变前进队形,将刘三和钟祥组成一个尖兵组,又将林水生和柱子以外的十名队员分成了两个火力组,特战队原有的两挺轻机枪一个组一挺,而从机场外的高炮阵地缴获的那挺歪把子则加强给了第一小组。随后,周卫国将前进队形做了调整,以刘三和钟祥作为尖兵在前开路,并以左右互相掩护方式前进,第一火力小组跟在两人后方组成一个斜向右方的攻击队形前进(小分队前进时,1点至3点钟方向的第一象限区为最可能的危险区,故以火力加强过的第一火力小组进行警戒),周卫国伴随第一个五人小组前进,第二个五人小组呈斜向左方的攻击队形前进,林水生和柱子断后。(这个队形,类似于现代特种部队的双箭攻击队形)

  还好,一路上虽然还是不断有鬼子伪军朝黄家坪调动,但因为离黄家坪已远,回旋的余地也加大了,特战队总算没有再正面遭遇到鬼子伪军,顺利越过了鬼子的第三道封锁线。

  由于连续两次遭遇战和两次大迂回耽误了时间,特战队接近鬼子的第四道封锁线时,天色已渐渐亮了。

  与此对应的是,特战队的前进队形也变回了垂直纵队,尖兵还是刘三。

  眼看就要到鬼子的第四道封锁线时,前面突然传来了鬼子歪把子机枪的射击声。

  但刘三却并没有接敌!

  由于情况特殊,刘三立刻向后发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随后转身看向周卫国,等待他的指示。

  队员们接到信号后,立刻停止了前进,蹲了下来,据枪警戒。

  周卫国想了想,先是用左手食指指了指林水生和柱子,又以左手食指与中指合并指向左侧附近的小山包,随后左手呈拳,右手呈掌盖于左拳,又以食指和中指分指自己的双眼,示意两人隐蔽在小山包提供掩护并观察敌情。林水生和柱子立刻取下肩上的狙击步枪,匍匐至那小山包。柱子在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后,转身朝向周卫国,用右手食中两指指向11点钟位置,打了个2的手语,又比划了一个机枪扫射的手势,最后扭头将手掌在颈后平肩处比划了一下。周卫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是说11点钟方向有2个鬼子,还有一挺轻机枪正在射击,看来是封锁线的鬼子在进行火力侦察。

  周卫国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又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刘三,随后以食指与中指合并指向前方,又以食指与中指分指自己的双眼,示意刘三前出侦察。刘三回了个“明白”的手语,起身朝前悄悄摸了过去。

  随后,周卫国向其他队员打出了“找掩蔽”的手语,其他队员立刻分散隐蔽据枪警戒。

  不一会,刘三回来了,面朝周卫国用左手食中两指指向2点钟位置,接着打了个5的手语,又扭头将手掌在颈后平肩处比划了一下,向周卫国示意2点钟方向有5个鬼子。

  周卫国略一思索,用右手食指点了刘三和另一名队员,又弯曲手腕和肘部,呈水平弧形,再以食中两指指了指2点方向,随后做了个投掷手榴弹的动作,示意他们迂回至2点钟鬼子的后方以手榴弹攻击,刘三和那名队员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悄悄向2点钟方向潜去。

  周卫国改用左手食指点了点小山包的林水生和柱子,又以食中两指指定11点钟位置,做了个“清除”的手语,接着以食中两指指了指2点钟位置,右手呈掌盖于左拳,示意两人清除11点钟位置的两名鬼子后立刻掩护2点钟的攻击,林水生和柱子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立刻瞄向11点位置的两名鬼子。

  周卫国又以右手食指点了两名机枪手,以食中两指指定2点钟位置,右手呈掌盖于左拳,示意机枪掩护2点钟的攻击。两名机枪手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开始悄悄摸向2点钟位置。

  不一会,柱子转身面朝周卫国打出了2点钟位置战友和自己均准备就绪的手语。

  周卫国立刻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声,11点钟位置鬼子的机枪射击声立刻停了下来,紧接着,从2点钟位置传来了两声手榴弹爆炸声,随后就是两挺机枪的射击声,最后,在林水生和柱子瞄准2点钟再次射击一次后,枪声停了下来。

  战斗结束,7名鬼子在不到半分种时间内就被干净利落地干掉!

  (看完这一段纯粹以战斗手语指挥的战斗,大家应该明白战斗手语的作用了吧?其实如果看过《兄弟连》里面美军通过战斗手语互相联络的情景,恐怕会有更直观的认识!)

  由于已是最后一道封锁线,所以这回队员们在迅速打扫完战场后带上了所有缴获的枪支弹药。

  等附近据点的鬼子发觉不对劲赶来增援时,特战队早已越过了鬼子的第四道封锁线!

  不过鬼子也并没有派出部队追击,在他们看来,对独立团的包围已是严密无比,不管是谁,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

  中午时分,特战队终于根据李勇留下的暗记找到了团部,之所以是团部,是因为团里已将各营连秘密集结,准备突围!

  周卫国刚进团部,就看见了正焦急等待的李勇。

  李勇虽然不知道特战队这一晚惊心动魄的经历,但从团部的电台白天虽然连续开机鬼子飞机也不再出现而附近的鬼子又朝黄家坪方向大规模调动也早猜到周卫国他们得手了!正因为这样,李勇才更加担心周卫国和特战队的安危,如今见他们无恙归来,自然是大喜过望!

  邱明和吴远山也是欣喜不已,以至于周卫国刚刚立正还没来得及敬礼邱明就拉住了他的手微笑着说:“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周卫国笑道:“团长,这回我可又是先斩后奏啊!”

  邱明摆摆手,说:“先斩后奏就先斩后奏!鬼子飞机场是不是被你们给端了?”

  周卫国肃声道:“报告团长政委,日军黄家坪机场已遭我部毁灭性打击,十八架敌机尽数毁于地面!”

  邱明笑道:“好!我就猜嘛,要不然鬼子怎么会大规模往北调兵?”

  说完,笑容一敛,递了一张纸给周卫国,说:“你看看。”

  周卫国接过一看,只见题头写着“百团大战总结战绩”,接下来就是百团大战战果的简单总结。

  周卫国看完后,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抬头看向邱明。

  邱明解释道:“这是总部政治部10日在《八路军军政杂志》上公布的,今天电台开机后我们才从上级那里收到。”

  周卫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心中却是高兴不起来。不可否认,百团大战的确取得了很大战果,但八路军自身的损失却也很大,尤其从第二阶段攻坚战开始直到第三阶段的反扫荡作战,这点从远离百团大战主战场的虎头山独立团的损失情况就能看出来。

  (百团大战战果:百团大战总计大小战斗1824次,毙伤日军20645人、伪军5155人,破坏铁路470余公里、公路1500余公里,攻克据点2993个,车站、桥梁、隧道等260余处。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亦把百团大战称为“挖心战”,以后将每年的820日作为“挖心战”雪耻日。)

  看见周卫国脸上的表情,邱明叹了口气,说:“卫国,你的想法我们都理解!先休息休息吧,一会团里要开个会,有两件事要宣布。”

  周卫国立刻立正敬礼道:“是!”

  随后和李勇一起离开了团部。

  险境(六)

  出了团部,李勇立刻将周卫国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道:“老周,你知道吗?今天上级还传达了一个消息,上个月的三十日,日本政府正式承认汪伪政权了!”

  周卫国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不知这该算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李勇一愣,说:“这话怎么说?”

  周卫国叹道:“坏消息是,其他想当汉奸的人看见汪兆铭得到了日本人的公开支持,要么会欣然效仿,要么会趋之若鹜,至少在短时间内,汉奸将会越来越多!”

  李勇慨然道:“我相信,真正爱国的人远比想当汉奸的人要多!只要我们中国人都团结起来,肯定能把小鬼子赶出去!等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就该跟那些汉奸们算账了!”

  周卫国正色说:“你说的对!像汪兆铭这种汉奸最多也只能得意一时!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投敌卖国的罪行付出代价!”

  李勇突然想起周卫国开始说的话,立刻问道:“对了,你刚刚为什么说这也可以算是好消息?”

  周卫国点头说:“没错,好消息就是,日本政府正式承认了汪伪政权,也就相当于关上了和在重庆的国民政府的和谈大门,国民政府这下就该死心塌地抗日了!说起来,堵死重庆政府和谈的退路,使他们能够一心抗日,我们八路军发动的这次百团大战功不可没!只是我们八路军这次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国共原本是合作抗日的一对兄弟,国民政府作为中国的当然代表,抗日也是天经地义!但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国民政府却出卖了我们!如果我们八路军在敌后战场发动百团大战的时候国军能配合我们在正面战场主动出击,使鬼子陷于两线作战,从而无法对任何一方进行大规模反攻,则此次战役远不止取得现在这些战果!我们八路军的损失也不会有这么大!现在国民政府的这种做法,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长此以往,必将失掉民心!”

  李勇愤然道:“我们八路军打仗不是为了重庆政府,不是为了那个蒋委员长,是为了老百姓!就算重庆政府不承认我们,不给我们武器弹药,甚至在背后捅我们刀子,我们还是会继续打鬼子!因为我们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周卫国肃容道:“对!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流血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那个无能的国民政府,更不是为了那个委员长!”

  两人相视一眼,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了肝胆相照的真实含义!

  下午二时,独立团召开全团连以上干部大会。

  会上,邱明首先宣布了独立团整编命令:“因部队减员严重,四营、五营番号取消,原四营一连、二连,团直属连与一营一连二连合编为一营;原四营三连、原五营一连与二营合编为二营,原五营二连、三连与三营合编为三营。”

  命令宣布完后,原四营、五营营连长们固然垂头丧气,其他营连长也高兴不起来,现在形势之恶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独立团原本已经扩到五个营三千人马,没想到仗打到现在却不得不缩编!

  周卫国突然站了起来,说:“团长,命令里怎么没有我们连?”

  他这一问,其他营连长都回过神来了。对啊,刚刚的命令里面,的确没有提到一营三连!

  邱明示意周卫国坐下,随后说道:“刚刚的整编命令是今天要宣布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为保留有生力量,上级命令我们独立团伺机突围,并由我们自行决定突围后是与鲁中、鲁西还是苏皖边区部队会合,同时留下一支小部队以‘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名义配合留在虎头山的涞阳县委县政府共同领导虎头山地区的抗日。团里经过研究后决定团主力于今晚十时开始突围,一营三连配属团属炮兵连负责掩护突围,并于主力突围后留下,组成‘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由周卫国同志任支队长,李勇同志任政委,吴有财同志任副支队长。”

  邱明话音刚落,会场就响起了一片议论声。谁也没想到上级的命令竟是让独立团离开虎头山地区!

  这时,吴远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作为政委,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最为重要!

  见吴远山要说话,各营连长都停止了交谈。

  吴远山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同志们,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说实话,离开战斗生活了两年多的虎头山地区,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我们多想!为了防备我们回到虎头山,鬼子派驻重兵封锁了从涞阳往虎头山方向的所有道路!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又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如果大部队留下,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鬼子全部吃掉!为了山东的抗日大局,为了保留抗日的有生力量,上级才做出让我们团突围并离开虎头山地区的决定!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并支持上级的决定,把部队的思想工作做通。我们现在虽然要离开虎头山,但今后我们力量强大了,一定还要打回来!”

  说完这些,吴远山已经忍不住流泪了。

  其他营连长眼中也都有了泪光。

  邱明鼻子发酸,但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现在我来说说突围的情况。鬼子原本将我们团四面围住,其中为了防止我们团回到虎头山,又或是南下和苏北的新四军会合,东面和南面是鬼子防备的重点。但昨晚太丰县鬼子飞机场遭到袭击后,鬼子又从西面调动了大批部队北上增援,所以,目前西面之敌的防守最为薄弱,团主力突围的方向,就定在西面!大致的安排为,天黑后,各部队开拔;晚九时半之前,团主力运动至鬼子西面的第一道封锁线,一营三连和团属炮兵连则运动至鬼子东面的第一道封锁线。晚九时四十五分,一营三连和团属炮兵连向东面之敌发动佯攻,吸引鬼子注意。晚十时,团主力开始隐蔽突围,力争在天亮之前完全突破鬼子在西面的四道封锁线!突围时各部队所处的具体位置,下午六时之前团部参谋将会下发到各营。记住,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现在散会,周卫国、李勇、吴有财三位同志留一下。”

  等其他营连长都心事重重离开团部后,邱明和吴远山将周卫国、李勇和吴有财三人召集到一起坐下了。

  吴远山看着周卫国,温言说道:“卫国,对团里的决定,你有什么看法?”

  周卫国朗声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邱明叹了口气,说:“卫国,我们不是要听你这话,我们是想听你的心里话!”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谢谢团长政委把我留下!其实,就算要我离开,我也做不到!因为我周卫国的血脉早已和虎头山连在了一起!今晚的掩护任务,我保证完成!今后留在虎头山打鬼子,我周卫国也绝不会让团长政委失望!”

  邱明动情地说:“卫国,上级命令我们团主力突围后留下一支小部队在虎头山打游击,我和政委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我们知道,只有你,才能担得了这个重任!只要你周卫国在,就一定可以把虎头山地区搅得天翻地覆!”

  周卫国接口道:“团长,您这是夸我吗?我怎么觉得您是在批评我以前给您惹了不少麻烦?”

  周卫国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悲伤的情绪也立刻淡了不少。

  邱明笑骂道:“我批评你不行吗?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少了?”

  随即正色说:“把你留下是因为你有大局观,打鬼子有经验,你们三连的战斗力也是全团第一,在虎头山的群众基础又好,和涞阳县大队的配合也很好,便于今后工作的开展。”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谢谢团长政委的信任!”

  随后,邱明和吴远山向三人交待了一些和地方政府一起工作的注意事项。

  最后,邱明说道:“就说到这吧,以后在工作中你们再慢慢总结,相信你们一定能处理好!对了,卫国,你从团里借的那部电台和那两名操作员我们请示了上级后决定留给你们,密码本也给你们留一份,以便今后联系。你们晚上的任务重,现在赶紧休息去吧。”

  三人应了一声,起身告别。

  出了团部,吴有财突然说道:“周连长,能在您手下干,是我吴有财的福气!”

  周卫国笑笑,说:“有财,我们现在已经是革命战友,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一句话,今后大家一起揍他妈的小鬼子!”

  吴有财用力点头道:“对!揍他妈的小鬼子!”

  晚九时四十四分。

  虎头山方向鬼子第一道封锁线。

  周卫国放下望远镜,抬起手腕,看着手表的秒针走完最后一圈,挥手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首先,由团属炮兵连的两门步兵炮同时开火,将远处的一座炮楼轰塌;随后,团属炮兵连的四门迫击炮和三连机炮排的两门迫击炮发出了沉闷的射击声,准确地将炮楼周围的碉堡一座座炸毁;在残余的鬼子伪军逃出被炸毁的炮楼和碉堡之后,机炮排的两挺重机枪和各班的轻机枪也开始发出怒吼。

  对面的鬼子伪军几时见过八路军这么猛烈的火力?一边调上预备队防止八路军冲过封锁线,一边迅速向长官汇报。很快,涞阳周围各线的鬼子伪军都接到了八路军正向虎头山方向突围的通报。鬼子的机动部队也开始出动,向遭到攻击的地方增援。

  五分钟以后,周卫国命令停止射击,同时,十几挂鞭炮也被战士们点燃,在鞭炮声和鬼子伪军的射击声中,周卫国带着部队迅速撤退,直奔下一个攻击点。

  三连和炮兵连的兵力毕竟不多,为了模仿成团级规模部队的进攻,周卫国决定集中使用火力,并选择了封锁线上三个便于部队机动的地点作为攻击点。

  十五分钟后,部队到达了第二个攻击点,迅速展开后,依样葫芦开始了第二次“进攻”。

  五分钟以后,部队再次撤退,赶往第三个攻击点。

  周卫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晚十时十五分,不知团长他们的突围顺利不顺利?

  晚十时三十分,部队到达第三个攻击点。

  这次攻击炮击了不到两分钟,炮弹就已用光!

  周卫国狠了狠心,命令部队毁炮炸炮!

  接下来的时间部队将和鬼子伪军在狭小的地域周旋,必须轻装,没有了炮弹的火炮只能是部队的累赘!而这些火炮自然不能完整地留给鬼子!

  毁炮炸炮的命令下达后,炮兵连忠实地执行了命令,带上便于携带的炮瞄镜后将每门步兵炮和迫击炮能拆下的东西都拆下捣毁,步兵炮在炮膛和炮架都安上了炸药,迫击炮则在炮管里塞上了炸药。但三连机炮排却拒绝执行命令,机炮排排长赵山药甚至以死威胁!

  心急火燎的周卫国赶到机炮排时,赵山药正死死抱住两门迫击炮,和奉命前来强行炸炮的特战队对峙着。

  见到周卫国,赵山药立刻哭了,说:“连长,这炮就是俺的命,俺舍不得炸啊!您要炸炮就连俺一起炸了!”

  周卫国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没出息!两门迫击炮就宝贝成这样?不出半年,我保证给你重建一个机炮排,迫击炮不会少于两门,你信不信?”

  赵山药将信将疑地抬头看着周卫国说:“真的?连长您可别骗我!”

  周卫国怒道:“我周卫国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赵山药想了想,松开了炮,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眼泪,说:“连长,您可要记住,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卫国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告诉你,你只要给我把炮手培养出来,别说机炮排,将来给你个炮兵连甚至炮兵营都没问题!”

  赵山药挠了挠头,说:“连长,当炮兵营长俺可没想过。”

  周卫国笑骂道:“谁说让你当炮兵营长了?你要再这么小家子气以后我有了炮兵营也不给你!”

  赵山药急了,说:“连长,您可不能这样……”

  正要再说,李勇已经赶了过来,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磨蹭蹭的?鬼子的增援就要到了!”

  赵山药吐了吐舌头,赶紧指挥炮手拆下迫击炮的零件,准备炸药。

  虽然赵山药对周卫国的话深信不疑,但这两门炮毕竟用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真要炸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过的。

  随着一连串巨响,两门步兵炮和六门迫击炮尽数被炸毁,部队在留下点燃的十几挂鞭炮后轻装撤退!

  部队轻装后,行军速度立刻快了很多。但没过多久,机炮排又落在了最后。

  周卫国来到队伍后面检查了机炮排后,冷着脸留下了一道命令:“重机枪就地掩埋,轻装!”

  这回赵山药不敢再拒绝执行命令了,飞快地带人将两挺重机枪分解后包上雨衣就地掩埋。

  轻装的机炮排很快就跟上了撤退的部队,毕竟三连的训练水平比炮兵连要高。

  由于这次佯攻的三个攻击点是依次由北到南排列,所以周卫国顺势带着部队先向南撤了一段路,随后大步向西,强行越过了因为独立团通过后已显得支离破碎的鬼子第一、第二道封锁线,最后再转向北,饶了个大圈,天亮后,周卫国带着三连和轻装的炮兵连已经隐蔽在太丰县的山丘之间了!

  这里虽然不比虎头山的连绵山脉,但总比涞阳一马平川要好!

  这时,骤然失去所有敌人踪影的涞阳鬼子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如果说西面防线传来的消息表明八路军主力很可能已经在昨天夜里从那里突围了,那么,昨晚上向东面防线三个地方发动攻击的配备有强大火力的又是什么部队?

  只要想想这个问题,新任的涞阳地区鬼子指挥官,步兵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近卫文少将就感到头痛(前任指挥官因“作战不力”已被撤职)!

  于是,大批的鬼子和伪军被从外围调回,集中对涞阳的各乡村进行了拉网式搜索!

  由于涞阳各乡村暴露的抗日组织早已被鬼子破坏殆尽,所以这次大规模的搜索自然是一无所获!

  三天以后,近卫文不得不接受八路军主力已经突围这样一个事实!

  这时候,从太丰县突然传来了一支八路军小部队从太丰县方向经清风峡在太丰县清风寨土匪的帮助下进入虎头山的消息。

  对这样的一个消息,近卫文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丢掉了八路军主力后,自己如何向老上司,原本就因为八路军发动的“百团大战”而备受大本营责难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解释!

  此时的近卫文当然不可能知道,正是这支进入虎头山的“小部队”,今后成为了他的噩梦!

  险境(七)

  周卫国站在山道边,静静地看着山道上正在休息的部队。

  经过三天高强度的突围战斗和急行军,部队都是疲惫不堪,现在可以休息一下,真是太难得了!

  远处仍在继续搜索前进的,是充当尖兵小队的特战队,整个队伍里,只有他们还保持着相当的体力,得到充当尖兵的任务后,特战队毫不停留就呈战斗队形出发了,看得其他部队都是一脸的敬佩!

  不一会,登上前面一个山头建立了防线的特战队向后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周卫国立刻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虽然部队已经突破了鬼子的四道封锁线,但这里还只是虎头山的外围,鬼子随时有可能追上来,所以还不能过多停留!

  眼前的部队稀稀拉拉站起,他们是团属炮兵连,虽然已经没有了炮,但现在却都换上了沿途战斗缴获的武器。

  吴有财见到周卫国,强忍着疲劳,微笑着向他敬了个礼,周卫国肃然回了一礼,心中却是大为感慨。吴有财以前虽然当过汉奸,但自从参加八路军以来,却是作战勇敢,指挥着炮兵连打了不少好仗,他没有违背当初发下的誓言!

  炮兵连的战士经过他时,不少人也跟着敬礼,他们除了疲惫,脸上的神色多少还带了些无助。个别炮兵连的战士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发着牢骚,更有一些人还时不时留恋地朝后看,到了周卫国面前时,脸上立刻出现不自然的神情。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炮兵连里有不少是原来跟着吴有财参加八路军的伪军,这段时间独立团作战不利,难保其中的伪军老兵油子不会有什么想法。

  炮兵连后面行军队伍严整的是三连,三连战士经过他时,都自觉向他敬礼。虽然在这三天的突围战斗中三连因为承担了比炮兵连更重的作战任务而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也显得更加疲惫,但战士们的脸上却个个带着坚毅无比的神色,步子也迈得坚定有力!就连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都没有一丝的沮丧心情!他们虽然不知道上级的命令,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今后在虎头山的八路军正规军,只怕也就只剩下他们三连和团属炮兵连了!但不知为什么,只要看见周卫国,他们心中就有了信心,更隐约有种期待!主力部队走了有什么?只要连长还在,三连就不会怕任何敌人!

  看见三连仍然能保持高昂的斗志,周卫国顿感安慰,这才是阳村英雄连的样子!

  清风寨的人马是最后上来的,朱老大硬要留在后面给八路军当后卫,周卫国实在争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看见朱老大走上来,周卫国迎了过去,在他面前停下,向他敬了个礼,说:“朱老大,这次多亏了你们清风寨接应,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突破鬼子的包围圈。滴水之恩,都该涌泉相报,何况是这么天大的一个人情?我周卫国现在无以为报,但清风寨的恩情,我永远不敢忘记!”

  朱老大勃然变色,说:“周连长,说到恩情,你救俺朱子明和清风寨上下一百多条命在前,我又该怎么还你?我朱子明敬你是条汉子,更敬八路军这支打鬼子的队伍,所以才眉都不皱一下就舍了这么多兄弟!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们清风寨的人掉头就走,今后再不和你们八路军往来!”

  周卫国赶紧歉然说道:“对不起,朱老大,是我不对!这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朱子明正色说:“你们八路军不但救了俺们清风寨,送俺们武器,还一心一意打鬼子,俺就一个字,服!今后只要是打鬼子,你周连长一句话,俺们清风寨上下一百多条命就豁出去了……”

  说到这里,朱子明神色一黯,清风寨近两年已经扩充到三百来人的队伍了,但这次为了接应周卫国他们突围,却损失了一百多人!此刻想到死去的弟兄,朱子明心中怎能不难过?但很快,对鬼子的愤怒就使得朱子明胸中的怒火燃烧了起来,他大声说道:“这次俺们清风寨虽然去了一百多弟兄,但他们个个都是好汉子!他们打鬼子,是为国捐躯!俺们这些活着的人也没什么念想了,多杀几个鬼子给弟兄们报仇就是!”

  听了朱子明这一番话,周卫国胸中也是热血沸腾,紧紧握住朱子明的手,说:“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还能有你们这样自发坚持抗日的队伍,真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朱子明一摆手,说道:“周连长,俺是个粗人,大道理俺也说不出来,俺就知道俺是个中国人,国家要是亡了,俺们留着这条命有什么用?在俺们中国的地盘上,俺绝容不得小鬼子横着走!”

  周卫国顿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是啊,有这么多的热血男儿,中国怎会亡国?

  越过山头,眼看前面就是岔道了,朱子明对周卫国一拱手,说:“周连长,队伍现在进山了,兄弟们也该告辞了。今后八路军要是打鬼子,可别忘了在清风寨还有俺朱子明和一百多个忠肝义胆的兄弟!”

  周卫国肃然向朱子明和清风寨的人马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清风寨的弟兄永远是我们虎头山八路军的好兄弟!后会有期!”

  朱子明也大声说道:“后会有期!”

  随后带着清风寨的人马走上了岔道。

  部队继续前进。

  炮兵连越走越慢,不知不觉中,三连就已越过了炮兵连。

  考虑到炮兵连的训练远不如三连,周卫国也就没有对他们的行军速度有所不满了,自然也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三连。

  又翻过了几座山头,从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周卫国立刻往队伍后面赶,还没到队尾,就见清风寨的人马去而复返,他们的队伍中似乎还有八九个八路军服色的人。

  周卫国皱着眉往后走去,迎面就见朱子明大步走过来,走到周卫国面前停下,沉声说道:“周连长,俺朱子明给你清理门户来了!”

  在他身后,清风寨的人马竟然真的压着九名被缴了械还有些鼻青脸肿的八路军战士,看样子是炮兵连的!

  周卫国愣住了,看向朱子明的眼中露出了疑惑。

  朱子明一指被压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愤然道:“这些人都是逃兵,被俺们从山上看见了,抓了来让周连长处置的,若让他们逃了,岂不是堕了八路军的威名?”

  说完,又吩咐手下送上了缴获自这九名逃兵的武器弹药。

  周卫国沉着脸看向这九名逃兵,他们中立刻有人红着脸低下了头,但也有人满不在乎地迎向他的目光。

  周卫国想了想,叫过了连部通讯员,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命令部队在前面的空地集合,连直属队负责警戒。”

  通讯员立刻领命而去。

  周卫国冲朱子明一抱拳,说道:“谢谢朱老大!”

  朱子明叹了口气,低声说:“周连长,俺是外人,有些话不太好说,不过,你们的另一支队伍比起你的那个连可差远了!”

  周卫国默不作声。

  八路军出了逃兵,还让清风寨的人马抓住了!虽说清风寨现在是友军,可一支正规军的逃兵竟然让土匪抓住了,脸也算是丢尽了!

  周卫国思虑良久,突然低声对朱子明说道:“朱老大,能不能借我点钱?”

  朱子明一愣,虽不知周卫国借钱的用意,但还是立刻吩咐手下叫管帐的二当家送一百块大洋过来。

  清风寨的人马打仗时都是随身带着全部家当,所以很快,二当家就将两封大洋送了过来。

  周卫国吩咐三连战士压上这九名逃兵,随后向朱子明告了声罪,拿上那两封大洋直奔部队集合的那片空地。

  三连早已按班为单位整好了队,即使在这样疲劳的情况下,队列总体看来也是整齐划一,而炮兵连的队列就明显有些松散了。

  当周卫国铁青着脸带着十几个战士压着那九个逃兵来到队伍前面时,三连战士都抬头挺胸看着他,而炮兵连的战士里面,则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周卫国随手将那两封大洋摔在了地上,纸包迸裂后,大洋顿时滚了出来,在冬日的太阳下照得闪闪发亮。

  周卫国一挥手,对压着那九名逃兵的三连战士说道:“放了他们,你们归队!”

  那十几名三连战士毫不犹豫就放了压着的逃兵,小跑着各自归队。

  那九名逃兵不知道周卫国会怎么处置他们,所以一时都呆在了那里。

  周卫国也不看他们,而是扫视了一遍列队完毕的部队,大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们独立团的损失很大,仗打下来,大家也都很苦。出了逃兵,一点也不奇怪。我现在只想说,愿意留下继续打鬼子的,我周卫国欢迎!如果有谁不想当八路军了,我也不怪他,地上有一百块大洋,是我从清风寨朱老大那里借来的,每个想走的人只要保证今后不当汉奸,可以从地上拿两块大洋走人,我周卫国绝不留难!但是,走之前必须留下武器弹药和八路军军服!因为武器弹药是你们曾经的战友拼着性命从鬼子手上夺过来的,而八路军军服是真正打鬼子的汉子才能穿的!这两样,你们没资格带走!”

  队伍中没有人说话,就连那九名逃兵都是一言不发。

  周卫国转向那九名逃兵,冷冷地说道:“谁都知道我周卫国打鬼子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这个说法!但是,你们不是鬼子!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选择当个逃兵,也可以选择回到我们这支打鬼子的队伍!对你们做出的任何选择,我都会尊重!”

  周卫国又转向三连和炮兵连的队列,继续说道:“我们参加八路军打鬼子,不是因为八路军能给我们好吃好穿,能给我们钱财,能给我们权利地位女人!是因为我们都是有血性的中国人!我们都爱我们这个国家!从我们穿上这身军装起,我们就有了一个光荣的称号——中国军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一个中国军人的职责——保家卫国!说简单一点,就是让尽可能多的百姓不受小鬼子的祸害!让尽可能多的中国国土不再出现小鬼子!我说的这些你们现在不一定明白,但是,将来你们一定会明白的!等我们把鬼子赶出中国,将我们中国建成一个富强民主的国家之后,国家将会记得,有你们这样的一群中国军人,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历史的丰碑上,将有你们留下的印迹!你们的儿孙,将以你们为骄傲!你们,也可以自豪地告诉别人,你们曾经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军人!”

  周卫国几乎是吼着将最后的“中国军人”四个字说出口。

  周卫国这一番话说完,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那九名逃兵里突然有人走了过来,走到队伍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已是泪流满面,随即大声说道:“俺今天当了逃兵,对不住炮兵连,更对不住为掩护俺们撤退牺牲的三连弟兄,多的俺也不会说,俺要扛枪打鬼子,今后大家盯着俺,俺要是不死在打鬼子的战场上,俺就不是男人!”

  从九名逃兵中陆续又走出了六人,一个个跪在第一个战士边上,说的几乎是同样的话:“俺不当逃兵了,俺要扛枪打鬼子!”

  周卫国大声说道:“都给我站起来!动不动就跪下,你们还像个男人吗?”

  七人立刻站起,不觉都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大声说道:“听我的口令,立正!稍息!立正!归队!”

  随着周卫国的口令,这七人大步走回了队列。

  最后两名逃兵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却没有像前面七人一样跪下,而是在走过周卫国身边时弯腰从地上各捡了两个银元。

  在战士们鄙夷的眼神中,这两人倒也面不改色地冲周卫国一抱拳,说道:“周连长,您是条汉子!咱兄弟都服您!今天您放咱兄弟一马,咱兄弟忘不了您的恩情!不过,咱也实在受不了当八路的这份苦!实话告诉您,咱这次走也不是想当逃兵,是想去投奔国军!国军也是打鬼子,但人家吃的是皇粮,拿的是皇饷,可不像跟着你们八路饱一顿饥一顿的!”

  随后,他们又转向吴有财,也是一抱拳,说道:“连长,咱兄弟跟着您也好几年了,今天走到这一步,也实在是没法子,在这向您告个罪,就此别过!”

  说完,这两人倒也是一派光棍作风,脱下八路军的军装扔在地上,转身大步往山外走去。

  周卫国看着他们远去,大声说道:“还有谁跟他们一个想法的?可以站出来,地上还有九十六个大洋,每人两块大洋,还有四十八个人可以分到钱!”

  没有人动!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我周卫国说话算数,只要不当汉奸,谁离开我们八路军我都绝不会为难他!”

  还是没有人动!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既然大家都不想走,这些大洋我就还给清风寨了!”

  说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大洋,随后走到朱子明面前,将大洋递了过去,说道:“朱老大,这里是九十六个大洋,我周卫国还欠你四个大洋!”

  朱子明本来不想收下,但见了周卫国脸上坚决的神情,也只好收下了。

  周卫国回到队列前面时,吴有财突然走出了队列,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后说道:“周连长,让我说几句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让在一边。

  吴有财转身看向战士们,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同志们,这里有不少人都知道我吴有财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怕告诉大家,我吴有财以前就是个汉奸!但是,我吴有财现在问心无愧,为什么?因为从穿上这身八路军的军装之后,我吴有财就再不是以前的汉奸吴有财了!我是堂堂八路军的炮兵连长!是抗日打鬼子的汉子!今天我们炮兵连出了逃兵,这是我们炮兵连的耻辱!我们炮兵连的炮虽然没了,但我们手中还有武器,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和鬼子拼到底!不为别的,就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说完,吴有财胸膛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这时,三连队伍中突然传来了杨大力洪亮的声音:“全体都有,三连战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预备,唱!”

  随着他起的头,三连战士都跟着他大声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周卫国也跟着大声唱了起来,直到拼命吼出最后一句歌词,和每个三连战士一样,胸中都是热血沸腾!

  良久,回音在群山中还是久久不息!

  炮兵连战士被这雄壮的歌声震撼了!

  远远站在一边的清风寨人马也被这嘹亮的歌声震撼了!

  就连群山,似乎都被深深震撼了!

  摩擦(一)

  1940年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随着新年来临,寒意更甚!

  三连和炮兵连回到虎头山已有半个多月。

  回到虎头山的当天,安排好部队休整后,周卫国就命令电台操作员二十四小时开机,和团部联系。这样过了好几天,终于联系上了团部!恢复联系后邱明发来的第一条电报是:“团主力已安全突围!目前向鲁中边区挺进。”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欣慰不已,掩护主力突围的三连和炮兵连上百人的伤亡总算是有了价值!

  随后,在涞阳县委和县政府的支持下,全权负责虎头山地区抗日军事斗争的“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正式成立,周卫国任支队长,李勇任政委,吴有财任副支队长,支队总指挥部设在赵庄。

  虽然现在虎头山正规的抗日武装只剩下三连、炮兵连和涞阳县大队,但周卫国却并没有将三支部队合编。三连的番号仍然保留,在补充了长期配合作战的涞阳县大队几十名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后,战斗力很快得到恢复。涞阳县大队仍然保留四百人左右的营级编制,人员从民兵中补充。至于炮兵连,则撤消编制,一部分有文化的炮手和三连机炮排一起合编为教导队,其他的则补充入战斗部队。

  目前整个虎头山地区的抗日形势虽然处于低谷,但由于涞阳县委和县政府这一年多来对巩固根据地所做的卓越工作,虎头山的百姓们却还是毫无保留地支持着留下打鬼子的抗日游击支队。这不由让游击支队全体官兵信心倍增!

  但奇怪的是,突围这么久,涞阳的鬼子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但没有趁机对虎头山发动大规模扫荡,甚至连小规模的骚扰都没有!如果不是虎头山周围依然存在的一道道封锁沟、铁丝网和林立的碉堡炮楼,简直就让人有涞阳鬼子已经忘记了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的存在这样一个错觉!

  周卫国当然不会有这种错觉,在他的心里,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

  涞阳新任的鬼子指挥官显然比他的前任要高明,在完全了解虎头山的情况之前,没有受到乘胜追击一举荡平虎头山的诱惑,而是选择了以静制动,加强了对虎头山的封锁!

  但这是否就是鬼子指挥官的全部手段呢?

  周卫国一刻也不敢大意,一边强化部队的山地作战训练,一边发动村民为应付鬼子可能的扫荡而做好坚壁清野和转移的准备,同时涞阳县委领导的地下党也加强了对虎头山周围三县的情报搜集,各村民兵更是加强了警戒。

  然而,虎头山周围三县的鬼子伪军还是没有动静!

  所以一时之间,虎头山的局势,至少从表面上看,已经可以称得上平静了!

  平静终于被打破!

  打破平静的,是清源县城“光复”的消息。

  消息传来的当天,清源地下党送来了更加确切的情报:上午十时,清源县城光复。光复清源县城的部队为国军苏鲁战区的一个独立旅!

  即使没有清源县城“光复”的前一天,驻守的鬼子伪军突然全部撤离,而清源县城“光复”的整个过程中也是一枪未放这样的确切情报,周卫国也绝不相信苏鲁战区的国军还有勇气和能力派一支独立旅孤军深入到山东境内光复一座小县城!

  不过,不管怎样,能有一个县城数万百姓脱离日寇的统治,而且在这种险恶的形势下多了一支友军,总是让人高兴的。

  但很快,从清源传来的情报就表明,“光复”县城的国军似乎并没有要和日军作战的意思,反而将“恢复地方秩序”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

  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清源地下党送来的一份类似于最后通牒的告示也就不足为奇了。

  告示的内容是:“我部军威,旌麾所指,清源县城传檄而定。现恢复地方秩序为我部第一要务!闻虎头山成立‘涞阳县政府’,并有附属武装若干。此实为扰乱地方之举,地方不靖之源。即令该‘涞阳县政府’于三日内自动解散,其附属武装亦限三日内集中于清源县城接受典验改编。如该‘县政府’一意孤行,拒不解散,附属武装拒不接受改编,则为民众福祉计,我部将前往接管,如发生流血事件,责任自归于该‘政府’!清源县军政府民国三十年元月廿一日”

  看到这份告示,周卫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国共合作抗战下的国军?再联系到最近虎头山周围三县尤其是清源日伪军的动向,周卫国极不情愿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涞阳的鬼子指挥官在借刀杀人!而刚刚光复清源县城的国军独立旅就是他们所借的刀,清源县城自然就是借刀的报酬了!反正只要鬼子愿意,随时都能从那支国军手中将这个没有什么战略位置的小县城夺回!

  可是,究竟是什么使得这部国军敢于做出这种公然破坏国共合作抗战的事情?

  很快,周卫国的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

  当天,周卫国接到了安全进入鲁中边区的邱明转发过来的上级关于“皖南事变”的通报:“一月六日,我新四军军部及皖南新四军主力在北移途中遭国民党军队突然袭击,激战八昼夜,终因众寡悬殊,弹尽粮绝,除一部突围外,余少数被俘,大部壮烈牺牲!沉痛悼念英勇牺牲的新四军将士!全党全军应警惕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的第二次反共高潮,本着‘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对一切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反击!……”

  通报的最后,引了周恩来发表在《新华日报》上对“皖南事变”的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同时转发的,还有蒋委员长于十七日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新四军番号的命令。

  如此多的信息一下子塞满了周卫国的头脑!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悲愤!一支抗日的力量,就这样毁于兄弟阋墙!周卫国在痛心之余,也终于明白了进驻清源的国军独立旅态度强硬的根源!

  周卫国当即向邱明汇报了那份告示的内容。

  邱明的回电是:“绝不妥协!但应严格遵照中共中央书记处及中央军委下达之《关于反磨擦斗争的指示》,注意自卫原则,不应超出自卫的范围。”

  这一天,周卫国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虽然痛恨那些面对日军时贪生怕死却热衷于打内战的国军,但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向他们开火!

  更让周卫国烦躁的,是从收音机中听到的中央社对新四军连篇累牍的侮蔑报道。

  第二天,邱明又向周卫国转发了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关于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

  抗战爆发以来国共两党一直存在但都有所克制的政治斗争终于因为“皖南事变”的爆发而激化!

  那么,军事斗争呢?

  眼看离清源国军给出的最后期限还剩下一天,难道这仗真要打起来?

  深得民心的涞阳县人民政府当然不能解散!而不说别的,就凭清源那支国军和日军的暧昧关系,部队也绝不能接受他们的改编!否则,虎头山地区的抗日局面就真的要彻底断送了!

  让周卫国稍感安慰的,是下午邱明转发过来的毛泽东以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发言人的身分提出的解决皖南事变的十二条办法:第一、悬崖勒马,停止挑衅;第二、取消一月十七日的反动命令,并宣布自己是完全错了;第三、惩办皖南事变的祸首何应钦、顾祝同、上官云相三人;第四、恢复叶挺自由,继续充当新四军军长;第五、交还皖南新四军全部人枪;第六、抚恤皖南新四军全部伤亡将士;第七、撤退华中的“剿共”军;第八、平毁西北的封锁线;第九、释放全国一切被捕的爱国政治犯;第十、废止一党专政,实行民主政治;第十一、实行三民主义,服从《总理遗嘱》;第十二、逮捕各亲日派首领,交付国法审判。

  客观的说,这十二条办法合情合理,相对于之前中共中央“在政治上军事上迅即准备作全面大反攻,救援新四军,粉碎反共高潮”,“如皖南部队被蒋介石消灭,我应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消灭韩德勤、沈鸿烈部,彻底解决华中问题”的决定来说,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对于缓和由于“皖南事变”而加剧的国共矛盾表达出了相当大的诚意,虽然按蒋委员长的一贯做派,第三条恐难接受;而第九、第十条因为牵涉太广,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得到切实执行;第十二条则因为“亲日派首领”定义模糊,实施难度太大。

  相比之下,同样了解这些情况的张楚、陈怡和李勇在对新四军的巨大牺牲痛心不已之后,面对清源国军赤裸裸的军事威胁,态度就比周卫国坚决多了。

  其中态度最坚决的就是李勇,早在看完那张告示之后,李勇就拍着桌子大骂岂有此理!而在得到邱明“绝不妥协”的指示之后,李勇更是摩拳擦掌,至于邱明在电文中先后提到的“有理、有利、有节”和“自卫”等字眼则早就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知道“皖南事变”中新四军的伤亡情况后,李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提出,对于国民党反动派挑起的反共摩擦,就是要坚决反击!如果不把他们打痛,他们是不会重新回到抗日的道路上来的。虽然清源县的国军现在有一个旅的兵力,无论从人员还是武器装备上看,对于虎头山现有的抗日武装都具有压倒性优势,但经历过长征的李勇还是对国军的战斗力有种根深蒂固的轻视。凭着具有可怕战斗力的三连和长期跟着三连训练又配合作战了这么久,战斗力仅次于三连的涞阳县大队,又有虎头山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李勇完全有信心粉碎清源国军对虎头山根据地可能的进攻!

  战士们得知这些消息后,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党员们纷纷表态,誓死保卫根据地!

  第三天,清源县地下党送来的情报表明,清源的国军独立旅果然开始了作战准备,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搞摩擦了!

  傍晚,清源县地下党送来了更加确切的情报:此次国民党独立旅将出动一个加强营兵力进攻虎头山根据地,总兵力约有七百出头!

  得到这个情报后,根据地立刻召开了应对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张楚、陈怡、周卫国、李勇四位虎头山根据地党、政、军干部。

  会议开始后,首先由周卫国详细介绍了目前清源县国军独立旅的情况。

  张楚听完后,断然说道:“我提议,由涞阳县人民政府组织,立刻在整个虎头山抗日根据地按照反扫荡要求实行坚壁清野,转移群众。坚决打击进犯我抗日根据地的国民党顽固派!”

  陈怡皱了皱眉,说:“这次进犯根据地的,毕竟不是鬼子伪军,是国民政府的军队,是否有必要转移群众?”

  张楚摆了摆手,说:“不转移群众,如何做到坚壁清野?”

  陈怡想了想,没有说话。

  李勇接口道:“既然国民党顽固派打上门来了,我们就不能手软!这次顽军进攻我们根据地的兵力只有一个加强营,我们完全有把握全歼他们!”

  张楚看向周卫国,等着他表态。

  周卫国仔细考虑过后,说道:“我反对坚壁清野!更反对转移群众!”

  张楚皱紧眉头,说:“不搞坚壁清野,那粮食物资不是都资敌了?不转移群众,那群众的安全如何得到保证?”

  周卫国平静地说:“他们所要对付的,只是我们,跟老百姓无关。刚刚陈县长也说了,他们毕竟不是鬼子伪军,是国民政府的军队!我不相信他们会像鬼子伪军一样对待老百姓!再说,坚壁清野对我们的损失也很大,不是对付像鬼子这样穷凶极恶的敌人,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张楚冷冷地说:“周卫国同志,我希望你不要对反动的国民政府和作为它爪牙打手的反动军队抱有幻想!”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对于反摩擦斗争,上级已经有明确指示,总的原则就是‘有理、有利、有节’。还有,张楚同志,我想提醒你一句,我们八路军的正式番号是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隶属于国民政府军政部!”

  张楚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好气呼呼地说道:“我提议,投票决定!同意坚壁清野转移群众的请举手!”

  说完第一个举起了手。

  李勇犹豫了一会,看了看张楚,又看了看周卫国,终究还是没有举手。

  张楚沉着脸说道:“不同意坚壁清野转移群众的请举手!”

  周卫国和陈怡都举起了右手。

  李勇还是没有举手。

  张楚冷冷地说:“一票同意,两票反对,一票弃权,会议决议,不搞坚壁清野,不转移群众!”

  张楚顿了顿后,脸色铁青地说:“如果发生意外,你们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周卫国迎着张楚的目光,缓缓说道:“我虽然不同意转移群众,但建议县委和县政府以及各级乡政府进行转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县委和县政府的转移由教导队负责掩护。这次人家欺到我们头上,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是,对付国民党顽固派,打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以打促和,才是真正的目的!毕竟日本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至于怎么打,打到何种程度,请张书记和陈县长放心,我们游击支队一定会把握好尺度!”

  张楚哼了一声,说:“希望你是对的!”

  散会后,见李勇闷闷不乐,周卫国知道他对自己违心投了弃权票难以释怀,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微笑着说:“老李,你放心,回头作战会议开完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李勇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说话。

  周卫国也不再多说,回到支队部后立刻让通讯员通知各部队排以上干部开会。

  很快,人员就已到齐。

  对于开这个会的目的,大家其实多少都知道点,所以都是一脸愤慨。

  见人都到齐,周卫国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据可靠情报,明日将有国民党军队一个加强营进攻我们虎头山根据地!”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脸露喜色!

  国军再厉害也没鬼子厉害吧?就算是中央军嫡系主力的一个加强营,战斗力恐怕还不如两个中队的鬼子!而三连打鬼子有哪一次含糊了?再加上涞阳县大队,这一个加强营的国军还不是送到嘴边的肉?看来这次仗打完后又要缴获不少武器弹药了!

  看见大家的表情,周卫国立刻说:“这次作战,和以往都不一样,我们的作战对象不是鬼子,也不是二鬼子,而是国军正规部队!不管怎么说,国军也是我们中国的军队!是我们中国国防的组成部分。”

  赵杰立刻站了起来,说:“连长,我有意见!”

  周卫国在心中叹了口气,说:“说吧!”

  赵杰说:“中国的军队会打中国军人吗?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配叫做中国军队!要我说,既然要打,就要打痛他!打他个全军覆没!让清源县城的那个什么独立旅今后一想起我们虎头山八路军就心惊胆颤!”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周卫国想了想,说:“话不能这么说,消极抗日的是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不是国军的底层官兵!他们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所以我们要手下留情,毕竟他们都是中国人,他们就算不主动进攻鬼子,只要他们占住一块地方,这块地方的百姓总是用不着当亡国奴,被鬼子欺负!”

  赵杰想了想,说:“连长,我明白了!”

  周卫国对赵杰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示意他坐下,接着继续说道:“我们这次之所以要打,就是想通过打来促成他们抗日;而手下留情呢,就是为了双方今后合作抗日打下良好基础!所以我命令,这次战斗总的原则是:只许活捉,不许伤亡!”

  屋子里立刻“嗡”的一声炸响了。

  杨大力腾的站了起来,说:“连长,你的话有道理,可打仗既要打赢还不让敌人有伤亡这俺们可从来没听说过!”

  周卫国淡淡地说:“以一个多连的部队攻占由一个大队鬼子伪军把守的据点你以前听说过没有?”

  杨大力愣了愣,说:“没有,可是……”

  周卫国说:“以一个连兵力在村落近距离交火中全歼两百多日伪军,自身仅有轻微伤亡,这你以前听说过没有?”

  杨大力嗫嚅着说:“这个……”

  周卫国继续说:“一天两夜奔袭一百多里打掉鬼子飞机场再安全撤回来这种事你以前听说过没有?”

  杨大力头已经低了下来。

  周卫国环顾全场,说:“要我说,不是你们做不到,是你们根本就不想去做!我们是什么部队?是铁打的部队!奇迹是什么?别人都做不到而我们能做到这才叫奇迹!我们就是要创造奇迹!”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团主力突围后,我知道大家都憋了一股气,但是,我希望这股气你们留着朝鬼子发!大家要记住,我们每少杀伤一个国军士兵,中国就多一分可能的抗日力量!”

  众人终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少人已经开始暗暗点头。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好,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具体作战方案。”

  摩擦(二)

  看着眼前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的行军队伍,刘志辉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道理不满意。

  中央军校第十二期步兵科毕业,堂堂的黄埔生!毕业后很快就因为会带兵又作战勇敢而深得旅长器重,仅仅两年,就担任了全旅头号主力一团一营的营长!一营是甲种加强营,共有四个步兵连和一个机炮连,步兵连装备的都是“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机炮连有六挺“二四式”重机枪和两门八十二公厘迫击炮!这样的装备,放在任一个部队都是排得上号的!当初一营在苏北时,还和日本人硬碰硬打了好几仗,每次都没让日本人讨了好去!

  这一切,足以让今年不到二十五岁的刘志辉自豪!

  今天已经是民国三十年元月廿四日,清源县军政府给虎头山那些匪军的三天期限已经过去,果然不出旅长所料,那些匪军并未束手就缚!现在,就是自己这个军人履行职责,在虎头山恢复地方秩序的时候了!

  想起旅长所说的那支打着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某部的旗号在虎头山占山为王,鱼肉乡里的匪军,刘志辉就恨得牙痒痒的!更可恨的是,那支匪军竟然还成立了什么“涞阳县人民政府”!

  涞阳县虽然沦陷,但国民政府委任的涞阳县长还活着,现在应该正和旅长一起在清源县军政府等着自己的好消息,怎么凭空就出来个“涞阳县人民政府”?旅长说的对,这就是地方不靖之源!

  刘志辉自问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自己已经尽可能不参与政治了,对于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他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刘志辉,只需要把手头这支七百多人的甲种加强营带好,服从长官的命令作战就是了!而在带兵打仗方面,刘志辉的确很成功,这从士兵们看向他时眼中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尊敬就可以看出来。有了这些精锐之师,刘志辉有信心七天之内荡平虎头山的匪军!

  想起清源县城光复时城里百姓欣喜若狂的神情,刘志辉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作为一个军人,能够得到老百姓这样真心地支持,能够收复失地,保境安民,知足了!前面就是进山以后的第一个村子,前卫部队回报说村子的名字叫上洞村,不过在村里并没有发现匪军的踪迹。

  刘志辉带着部队走到村口,仔细看了看周围地形,见这村子周围都是绝壁,只在村子的南北各有一个狭窄的入口,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立刻决定把这里作为自己的营部。

  在村外布置好警戒后,刘志辉带着警卫班进了村。

  一路上,见到每个村民刘志辉都和善地跟他们打招呼,但却没人理他!

  村民们都是一脸的冷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似乎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

  刘志辉心中感慨,看来这里的村民都被匪军给压榨苦了!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刘志辉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弯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头,谁知小男孩不但一下子躲开,还向他吐了口口水。

  由于距离太近,口水毫不意外地射在了刘志辉的脸上。

  边上的一个警卫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抓住那小男孩。

  刘志辉摆了摆手,苦笑着掏出手帕擦掉了脸上的口水。

  警卫恶狠狠地对小男孩说道:“臭小子,要不是我们营长放过你,有你好瞧的!”

  那小男孩却一点也不害怕,盯着警卫说了一句:“汉奸!”

  警卫一愣,随即大怒,扬手打向那小男孩,眼看这一巴掌要是拍实了,小男孩的脸就肿定了。

  就听刘志辉冷冷地说道:“住手!”

  警卫的手立刻停在了空中,转头看向刘志辉时,见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警卫立刻收回了手。

  刘志辉盯着警卫,怒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我跟你们说多少遍?我们是国民革命军,就是老百姓的军队!你这样对待百姓,如何对得起身上这身军服和国民革命军这个称号?更不用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警卫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刘志辉温言对那小男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转身就跑,很快跑到一个老人面前,扑入老人的怀中。

  刘志辉大步走到这老人面前,和善地说道:“老人家,我们是国民革命军,我们解救你们来了!”

  老人没有说话。

  刘志辉怕他耳背,赶紧打着手势又说了一遍。

  这回老人干脆就带着小男孩转身走了。

  刘志辉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的百姓难道不希望自己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不对,一定是因为匪军离开时威胁过他们!

  想到这里,刘志辉顿时气血上涌,三两步追上老人,诚恳地说道:“老人家,您别怕!虎头山匪患猖獗,实在是我们这些当兵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才让乡亲们受了苦!我这里给乡亲们道歉了!”

  说完,刘志辉对着老人鞠了一躬。

  鞠完躬,刘志辉继续说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这次进山就是专程剿匪来了!匪患一日不除,我们一日不收兵!”

  说着,又一指身后的官兵,有些激动地说:“您看看,有了这些虎贲之师,哪里还容得匪军猖狂?请您告诉我们匪军的去向,我们一定为乡亲们报仇!”

  老人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俺不知道虎头山还有什么匪军,俺只知道山外有日本鬼子和二鬼子汉奸!你们这群人不去打鬼子汉奸,却跑到俺们虎头山来打中国人,你们还有脸没有?”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匪军?人家八路军如果是匪那你们又算是什么?八路军没来之前,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鬼子进山,见人就杀!八路军来了之后,家家都有了自己的田地,虽然地不多,但辛苦一年,总是有个盼头!至于鬼子和二鬼子,打从人家八路军来了之后,进山的就从来没有能活着回去的!也就没敢再进山惹事了!你们呢?鬼子在山里杀人放火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哪去了?亏得你们还好意思说是进山剿匪来了!”

  说完,带着小男孩气呼呼就走了。

  看着远去的老人和小男孩,刘志辉心中突然烦躁无比,难道自己这回错了?

  找遍村子只找到一个空的小院子,刘志辉只好决定将营部设在这个小院子里。

  好在这个院子虽然是空的,屋里倒是不脏,看来院子的主人也是最近才搬走的。

  不过,刘志辉要是知道这个小院子仅仅在昨天还是双溪乡人民政府而以前更是涞阳县人民政府所在地,不知会做何感想?

  刘志辉在警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出神半晌,终于下达了进山以来的第一道正式书面命令:“全体进入村庄后就地宿营,不得扰民,不得进入民房!违者执行军法!”

  无论如何,自己这支部队在老百姓眼中的形象都不能败坏!

  命令下达后,部队陆续进入上洞村,这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一下子多了七百多人,立刻拥挤了起来,村民们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些涌入的军人。

  不过让村民们感到惊讶的是,这支部队的军纪看来不错,竟然没有抢他们的东西,也没有住进他们屋子的意思,而是在村里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个小布房子(村民们不知道这叫帐篷)。

  这样一来,村民们的眼神中多少有了些友善。

  刘志辉的这道命令看来的确起了一些作用,第二天的傍晚,就有一个村民偷偷摸摸地走近了营部,被拦住后神秘地对门口的警卫说:“俺有重要的事要报告你们长官。”

  警卫虽不相信这村民会知道什么“重要的事”,但还是报告了刘志辉。

  正在大厅里发呆的刘志辉听到警卫的汇报后,眼前立刻一亮,大声说道:“请!”

  那村民很快被带了进来,见到刘志辉之后立刻做了个揖,说:“长官好!”

  刘志辉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报告?”

  那村民谄笑道:“俺叫狗剩,是村里的猎户,长官,你们这次是不是要打八路军?”

  刘志辉立刻纠正道:“我们打的不是八路军,是打着八路军旗号的匪军!”

  蒋委员长虽然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了其番号,但却没有提及同为共产党武装的八路军,上头没有明令,自己可不能随便就冒着破坏抗战的罪名向八路军开火!

  这叫狗剩的村民看来倒是见机得快,立刻说道:“对,是匪军!俺知道你们要找的匪军藏在哪里!”

  刘志辉立刻问道:“藏在哪里?”

  狗剩说:“就藏在离这里几十里地的羊角坳!”

  刘志辉有些怀疑地说:“你怎么会知道?”

  狗剩说:“俺前两天打猎看见的!坳里足有两三百号人呢!还看见其他村好几个猎户被他们抓了起来!幸好俺没被他们发现,要不然……”

  说着,狗剩脸上就露出了后怕的神色。

  刘志辉点了点头,根据旅部的情报,虎头山的匪军总共也只有两三百人,看来羊角坳的就算不是匪军的全部也是大部了!他们抓住经过的猎户也是怕消息走漏!

  想明白这些后,刘志辉立刻温言对狗剩说道:“狗剩兄弟,你不必害怕,我们这次进山就是剿灭这些匪军来了!你愿意为我们带路去剿灭那些匪军吗?”

  被眼前这位长官称为兄弟看来很让狗剩激动,所以他立刻拍着胸脯说:“长官看得起俺,称俺一声兄弟,俺也豁出去了!这就给长官带路!”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很好,打赏。”

  边上的警卫立刻送上了一封五十块的大洋。

  刘志辉将大洋递给了狗剩,说:“这里是五十块大洋,是赏你的,你要是带我们找到那股匪军,再赏五十块大洋!”

  狗剩欢天喜地地接过了大洋,连声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俺一定带领大军找到匪军!”

  刘志辉随即命令一连二连整装,由狗剩带领,直奔羊角坳!最后想了想,又决定让炮排和一个重机枪排也跟随行动,以提供火力支援。

  队伍很快出发,刘志辉也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匪军化整为零,隐藏于深山当中,现在匪军聚在一起,正好一锅端!

  自己以两个连主力配合大半个机炮连要是还拿不下来这些匪军,那干脆死了算了!

  金锁是炮排最新的兵,去年十月才从苏北参的军。

  当初就是因为听说一营打鬼子厉害金锁才参的军,刚参军就被分到炮排让他很是激动了一番。如今和一连二连一起作为剿匪先锋,金锁就更是激动了!虽然在山里走了一天多也还没看见匪军的影。

  经过一天多的山地丛林行军,部队都已经疲惫不堪,那个带路的村民倒好像一点都不累,还一个劲地说快到了快到了,只是他这话从进山开始就说,都说了一天多了也还没到,现在部队上下看他都是极其不顺眼!

  终于,傍晚的时候,那个叫狗剩的村民终于告诉大家,休息一晚,明天再走个十来里山路就能到羊角坳了!

  听说还有十来里山路,原本打算一鼓作气连夜赶路的两个连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命令部队原地宿营。

  听到宿营的命令,一众士兵都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累啊!

  这些苏北平原的士兵,几时爬过这么多山路?

  第二天天亮后,部队继续前进。

  走出好几里路之后,一连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边上的二连长:“炮排和重机枪排呢?”

  二连长随口道:“怕是睡过了头没听到开拔的命令吧?谁叫他们家伙重呢?昨天他们就走在最后!这样吧,我们停下等等他们,再派个传令兵去催催!”

  一连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二连长随即叫过来一个传令兵,吩咐了几句,等传令兵走后,又命令全体休息。

  金锁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然被绳子捆住了,嘴巴里更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堵上了一块布。

  金锁大惊,往身边看过去,就看见了让他更加吃惊的一幕!

  整个炮排和重机枪排五六十号人竟然个个和他一样,都被绳子捆住了,嘴巴里也都堵了一块布!

  这是怎么回事?

  金锁拼命挣扎,想要大叫,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手脚上的绳结越挣越紧,最后,金锁不得不停下了挣脱绳索的尝试。

  炮排和重机枪排的其他人也渐渐醒了,醒来后刚开始都是和金锁一样的反应,但最后,他们也和金锁一样,停止了挣扎,傻傻地相互看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随后,一大群身穿灰布军装的人就出现在了金锁的眼前。

  这些人走过来时,脸上都带着微笑。一部分人立刻就开始动手搬运地上摆放着的武器弹药,另一部分人则用绳索将炮排和重机枪排每五六个人连在一起,又割断了他们脚上的绳索,随后就赶着他们站了起来。

  一个看来像长官的人不停地低声对搬运武器弹药的人说道:“快!快!动作再快点!”

  随后对押着金锁他们的人说道:“赶紧把他们押到里垄村,俺们还要赶到前面接收俘虏!”

  金锁极不情愿地跟着其他人被押着朝行军的反方向走了,此时,他突然明白过来了,自己已经被原本要被自己剿灭的匪军给俘虏了!

  一种屈辱感瞬间涌上了金锁的心头!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度的不甘心——我可还没打过日本人哪!怎么就被匪军给俘虏了?如果就这样被砍了头,那真是死不瞑目啊!

  传令兵陆阿牛顺着来时的路飞速往回跑,山路虽然难走,但对于习惯了跑来跑去的传令兵,倒也不算太难适应,眼看就要到昨天的宿营地了,陆阿牛不觉有些奇怪,这一路上都没见到炮排和重机枪排的人,难道他们真的是睡过了头?

  正想着,陆阿牛突然觉得身体一紧,自己竟然被人从身后给箍住了,随后,一把通体黝黑的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实点别乱动!”

  感觉到了锋利刀锋的陆阿牛立刻说道:“好汉饶命!”

  身后的人“呸”了一声,说:“什么好汉?我们就是你们这次要剿灭的八路军!”

  陆阿牛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剿“匪”竟然反被“匪”抓,这兵当的可真够窝囊的!

  眼看等了足有一两个钟头,不但炮排和重机枪排没上来,连派去的传令兵竟然都没有回报!二连长再也忍不住了,腾的站了起来,怒声说道:“我们走,不等这班大爷了!”

  一连长也是心中有火,闻言也站了一来,说:“妈的,好大的架子,就不信没有重机枪和迫击炮老子们两个连会对付不了一群乌合之众!走!”

  部队再次出发,可很快,前头的尖兵就报告说,那个原本负责带路的叫狗剩的村民不见了!

  一连长和二连长面面相觑,心中突然都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摩擦(三)

  二连长勉强一笑,说:“不就是跑了个带路的村民吗?兴许是快到那个羊角坳他害怕打仗所以自己先跑了!”

  一连长接口道:“是啊,兄弟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快到了,有没有向导都是一样的,就不信那群乌合之众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么一说,两人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所以心情也渐渐放松,队伍也终于出发了。

  行军半小时以后,前头的尖兵班突然就没了消息。

  一连长不得不派出第二个尖兵班,可过了十分钟,这第二个尖兵班也和连部失去了联系!

  两个连长不由紧张了起来,两个满编的步兵班二十八名士兵难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两个连长更加紧张的是,从身后传来的消息表明,后卫班也失去了消息!

  一连长忍不住骂道:“真是见鬼了,又一个班!”

  话刚说出口,一连长脸上就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二连长也是脸色大变。

  相视一眼后,两人心中同时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真是遇见鬼了?

  但很快,一连长就平静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老子在苏北打鬼子眼都不眨一下,还会怕这种山里的小鬼不成?”

  二连长接口道:“对!这山里就算有鬼,难道还能厉害过日本鬼子!兄弟我还就真不信这个邪!”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后,大声命令道:“一连二连,呈战斗队形,搜索前进!”

  两个连剩下的两百多人立刻展开,搜索前进。

  只是,两个连长却忘了,这里并不是苏北的平原!

  在这种密林里,间隔两三米相互之间都未必能看见,更何况是间隔更大的战斗队形?

  面对未知的危险却又分散开的步兵,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他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对手也是中国军队!

  杨大力边跑边有些恼怒地低声喊道:“快!快!怎么个个都跟没吃饱饭似的?”

  二排战士不由加快了脚步,有些战士却在心里偷偷乐了。

  也难怪排长要生气,别的排俘虏都抓了一大堆了,二排却还没开张,再加上这次连长给二排的任务比较奇怪,一向自认三连第一能打的排长能不急吗?

  很快,上洞村村口的那段大悬崖已经在望,战士们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悬崖边。

  杨大力走到前面,从战士手中接过带柄的小镜子,走到悬崖拐角,将镜子悄悄伸了出去,从镜子中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镜子。

  转身看向战士们时,杨大力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忿忿不平了,低声骂道:“妈的,国军就是富!光在村口就有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这样的武器要是在老子手上……”

  紧跟着的四班长凑上前低声问道:“排长,俺们什么时候开打?”

  杨大力没好气地说:“急什么?先歇一会儿!等等六班!”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战士们都是脸带微笑地跟着坐下。

  杨大力想了想,低声问四班长:“鞭炮和洋铁皮桶准备好了吗?”

  四班长立刻回道:“早准备好了,四个洋铁皮桶!四挂一千响鞭炮!”

  杨大力点了点头,说:“一会五班打响后你们四班立刻把鞭炮点上!”

  四班长拍着胸脯说:“排长,您就瞧好吧!四挂鞭炮点上以后往洋铁皮桶里一扔,那动静,跟四挺机关枪就没两样!”

  杨大力哼了一声,说:“罗嗦!”

  四班长嘿嘿一笑,不再说话,暗中却是吐了吐舌头。

  这时,从后面又跑来了十几个战士,却是另有任务的二排六班。

  六班长跑到杨大力面前停下后,正要敬礼,杨大力却摆了摆手,说:“别敬礼了,你们六班先走了两个钟头,怎么现在才到?”

  六班长苦着脸说:“排长,您也不想想您吩咐的都是什么活?俺们可都要累死了!”

  杨大力忍住笑说:“别在俺面前提累,活干好没有?”

  六班长低声笑道:“排长,您放心,待会儿有那群兔崽子好看的!”

  杨大力又问道:“每个陷阱都加好料了?”

  六班长说:“那是当然,二十几个陷阱每个都有好料!也让那群不长眼睛敢打俺们阳村英雄连主意的兔崽子长长记性!”

  杨大力眼睛立刻笑得眯了起来,说:“干的好!连长说要活捉,可没说不能让他们泡粪坑啊!”

  六班长立刻接口道:“排长,俺可是从老乡那里借了最好的粪汤了,那个叫臭啊,您闻闻……”

  说着,就将衣袖伸向杨大力的鼻子。

  杨大力立刻躲开,笑骂道:“去去去,离俺远点!战斗结束后你们班要是不洗澡,不准归队!”

  六班长嘿嘿笑了。

  杨大力转向战士们,低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一不准打着人,二还要给俺省着点子弹!一会开打后,除了五班的那挺机枪,每人最多只能打三枪,打完立刻撤退!”

  众人微笑着低声应道:“是!”

  杨大力喃喃道:“班长就是偏心!肉都让别人吃了,轮到俺,就剩口汤了!”

  六班长促狭地笑道:“排长,您想喝汤了?”

  杨大力笑骂道:“你再乱说看战斗结束后俺怎么揍你!”

  六班长赶紧躲到一边。

  杨大力笑着站了起来,手一挥,说:“开打!”

  刘志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地图,突然听见村口传来密集的枪声,不由皱紧眉头大声说道:“传令兵,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传令兵应了一声立刻出了营部。

  不一会儿,传令兵跑回营部汇报道:“报告营长,村口我军阵地遭到匪军袭击,已被我军击溃,三连长现正带领三连追击。”

  刘志辉脸一沉,说:“愚蠢!敌情不明就敢追击!你立刻追上去,让三连长赶紧给我撤回来!”

  传令兵大声应了一声:“是!”

  飞快地出了营部。

  营副在一边说道:“营长,何必这么生气,三连长追击就让他追击好了,反正敌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志辉摇了摇头,脸有忧色地说:“乌合之众?只怕未必!都两天了,羊角坳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营副微笑道:“营长,您也太小心了,羊角坳那边我们可是派了两个步兵连加半个机炮连啊!”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希望我错了!”

  刘志辉不好的预感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印证,一个小时过去了,半天过去了,直到傍晚,不但三连长没有带着三连撤回来,就连派出去的传令兵都没回来!

  刘志辉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立刻命令剩下的一个步兵连和半个机炮连全神戒备,防备匪军夜袭!

  深夜。

  上洞村村口悬崖下。

  周卫国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手表的时针指向十二点后,对面前的赵杰点了点头。

  赵杰立刻向特战队打出了行动的手语。

  在这一瞬间,特战队员都行动了起来,很快,就有四副包了棉布的钩索射向了边上的悬崖,钩索落下悄无声息地抓牢后,四名队员迅速顺着绳索向上爬去,分两段爬上了崖顶,不久就垂下了四条绳索。

  很快,剩下的八名特战队员也顺着垂下的绳索飞速爬上了崖顶。

  周卫国一言不发看着手表,不到十分钟,在悬崖拐角警戒的石头就低声说道:“连长,赵杰他们得手了!”

  周卫国满意地放下手表,手一挥,低声说道:“行动!”

  在二排经过自己身边时,周卫国突然叫住了杨大力。

  杨大力有些心虚地说:“班长,叫俺有什么吩咐?”

  周卫国沉着脸对杨大力说道:“杨大力,今晚的行动你必须严格服从命令,不准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白天你在陷阱里加粪汤的帐我回头再跟你算!”

  杨大力赔笑道:“班长,俺这不是跟他们闹着玩吗?您不让埋地雷,俺没埋;您不让放钉板,俺没放;您不让插竹签,俺也没插不是?”

  周卫国忍住笑低声骂了一句“罗嗦”,随后挥挥手,示意杨大力可以走了。

  杨大力立刻欢天喜地跟上部队转过悬崖拐角,飞速进了上洞村,按照前几天狗剩侦察好的国军兵力分布抓俘虏去了。

  周卫国进了村口,赵杰他们已经等在那了。

  周卫国低声问道:“有没有伤亡?”

  赵杰微笑道:“连长,您放心,一个都没伤着!全被我们捆好了!”

  说着一指被反绑住双手双脚嘴上塞了布块扔在村口工事里的几个国军机枪手和哨兵。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伤人就好!”

  赵杰叹道:“三子教的这种猎兽结真是太好了!又简单,又实用!”

  周卫国微笑道:“这次战斗结束,三子该记一大功!”

  在边上的刘三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卫国敛住笑容,说:“走,跟我端他们营部去!”

  说完,带头冲向原来的双溪乡人民政府,现在的刘志辉一营营部。

  刘志辉没有睡。

  就着马灯的亮光,刘志辉还在看着桌上的地图苦苦思索。

  自己在苏北打鬼子的时候,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为什么这次进山剿匪,却是处处束手束脚呢?难道真的像那天在村里遇到的那个老人说的那样,自己这次奉命剿匪错了?

  这个问题想得刘志辉头痛不已,他忍不住拼命拍了拍自己的头。

  这时,门口的警卫突然吼道:“什么人?口令?”

  随后,就听见一声闷哼,接下来,就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刘志辉一惊抬头,就见门窗几乎同时被撞开,在他伸手摸到腰间的手枪之前,几个精悍的灰衣军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周围,他腰间的手枪和佩剑也在第一时间被卸了下来。

  从进入虎头山开始,刘志辉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刘志辉反倒冷静了下来,慢慢坐回座位。

  这时,刘志辉就见一个腰间挂着驳壳枪的官长模样的灰衣军人出现在了门口,先前的灰衣军人立刻有一人上前几步,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直属队胜利完成任务!”

  进来的这人正是周卫国,报告的这人则是赵杰。

  周卫国回礼后习惯性地问道:“有伤亡吗?”

  赵杰低声说:“直属队行动时,遭到轻微抵抗,直属队两人轻伤,敌八人受伤,连敌营长在内,共俘敌十六名!”

  刘志辉在心里叹了口气,俘敌十六名?看来自己的警卫班和营副都被俘了,就不知自己的其他部下怎样了?想到这里,刘志辉突然心中一动,即使他们想要俘虏自己,为什么对那十四名警卫也手下留情?

  这时,周卫国已走到刘志辉面前。

  刘志辉却故意正眼也不瞧周卫国一眼。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好年轻的营长!你叫什么名字?”

  刘志辉傲然说:“我身为革命军人,绝不会回答土匪的提问!今天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们,想要我屈服于你们的淫威,做梦!”

  周卫国笑笑,说:“看你的样子,倒是很硬气!”

  说着,从刘三手中接过了他从刘志辉身上搜缴下来的佩剑,只见剑鞘的一面刻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二期毕业纪念”,另一面刻着“校长蒋中正赠”,拔出剑后,见剑身分别刻着“刘志辉”及“成功成仁”。

  看着这把外观熟悉的中央军校毕业佩剑,周卫国一时竟然失神了,不知不觉就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央军校学习生活的日子。

  看见自己视之重逾生命的毕业佩剑被一个匪军头目拿在手中摆弄,刘志辉顿时愤怒了,腾地站起后几乎是吼着说道:“把佩剑还给我!”

  听见刘志辉的吼叫后,周卫国抬头看了这个学弟一眼,心中突然有了种温暖的感觉,将佩剑递还给了刘志辉。

  见这匪军头目竟然真的把佩剑还给自己,刘志辉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伸手接过了佩剑。

  周卫国温言说道:“你叫刘志辉?中央军校第十二期毕业的?”

  刘志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头也转向了别处,堂堂的黄埔生败在匪军手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卫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叫周卫国,中央军校第九期步兵科毕业。”

  刘志辉大吃一惊,迅速转头看向周卫国,脸上却分明写着怀疑!。

  周卫国继续缓缓说道:“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纪律!”

  刘志辉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这匪军头目刚刚所说的四句正是中央军校毕业徽章背面所刻的话,他既然能够说出来,倒不像是在说谎,一时之间,刘志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刘志辉终于沉吟着说:“你说你是第九期的周卫国?就是淞沪会战时那个先在第八十七师后来又转到第八十八师的周卫国学长?”

  周卫国微笑着说:“你说错了!我刚开始是在装甲兵团战车营一连,后来转到的不是第八十八师,而是第八十七师!”

  其实刘志辉刚刚是故意说错,此刻听周卫国纠正,哪里还有怀疑?立刻两腿一并,向周卫国敬了一个军礼,说:“学长好!中央军校第十二期学员二团步兵科刘志辉向您致敬!”

  周卫国愣了一下,他倒没想到这个叫刘志辉的学弟态度居然转得这么快!

  刘志辉肃然说:“周学长的英勇早就在我们中央军校的学弟中广为流传。我们一开始还以为学长牺牲在南京保卫战中,深为痛惜!张教育长为此还专门写了一篇祭文!并号召我们大家向学长学习!”

  接着,刘志辉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说:“只是,学长既然没有牺牲,为何不重返部队,却跑到这里和匪军们混在一起?”

  对周卫国在淞沪战场上和南京保卫战中的英勇,刘志辉是极为尊敬的,而对于周卫国参加“匪军”,他却又是极其不以为然。

  周卫国笑笑,随后大概地跟刘志辉说了一下淞沪抗战以来的经历,当然,跟学生北上的情形因为涉及到刘远的秘密身份略过不提。

  听到周卫国亲口描述淞沪会战的惨烈,刘志辉是热血沸腾;听到南京大屠杀的惨状和周卫国过江后鬼子屠村,刘志辉又是目眦欲裂;听到周卫国在扬州为了筹集路费当过码头工人,刘志辉更是感慨不已;听周卫国说到小县城那学生主动求死以激励民众抗日,刘志辉低下了头;直到周卫国几句话说完来到根据地的经历,刘志辉才松了口气。

  周卫国叹道:“你既然称我为学长,那我就要问问你了。你的父母是不是中国人?”

  刘志辉愤然说:“学长这话什么意思?我虽然尊敬学长,但却绝不允许学长利用这点侮辱我的父母!”

  周卫国沉声说:“对你这种忘记祖宗的人,我就是要好好骂骂你!你想想,你的父母都是中国人,你的血脉里面流动的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血,当日本鬼子占我国土,杀我同胞,辱我姐妹的时候,你却跑到这里来杀自己的同胞!还美其名曰:剿匪!这是剿的哪门子匪?你们不打日本鬼子,要保存实力,好,我们打!你们不敢跟鬼子争地盘,好,我们去跟鬼子争!现在鬼子没敢来抢我们的地盘,你们倒好,恬不知耻就跑来跟我们要,我们不给你们就来硬抢了!我问你,你们怎么不去日本鬼子那里抢地盘去?你别告诉我你们光复了清源县城!老实说,要不是鬼子想借你们的刀来对付我们虎头山的八路军,就凭你们还能打下清源县城?还好意思说你是中央军校毕业的!黄埔精神都让你拿去喂狗了!”

  刘志辉默不作声,其实周卫国所说的他自己私下里也曾想到过,只是这样的可怕想法一出现立刻就会被他从脑中抹去,再不敢深想。如今听得周卫国这一番话,真如醍醐灌顶。

  周卫国说:“好了,最后我只问你一句话,以后你还要和我们八路军打仗吗?”

  摩擦(四)

  刘志辉叹了口气,低声说:“志辉不敢!”

  周卫国一皱眉,说:“你这话怎么说得言不由衷?”

  刘志辉神情黯然地说:“如果早知道对手是学长您,这个仗志辉肯定是不会打的!只是,志辉虽然蒙学长手下留情,手下的那七百战士却……这些苏北男儿,他们当初跟着我打鬼子的时候都流过血!我对不起他们啊!”

  说着说着,刘志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在他边上的刘三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其他几名特战队员也是脸露微笑。

  刘志辉顿时双目圆睁,瞪着刘三等人,看样子随时都要和他们拼命!

  周卫国在心里点了点头,刘志辉爱护士兵的样子和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随即咳嗽一声,说:“志辉,别哭了!你放心,你的部下无一伤亡!我都是活捉的!”

  刘志辉“啊”的一声,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说:“这……这怎么可能?”

  周卫国正色道:“中国人杀中国人这种事,我周卫国是断断不会做的!当然,那种死心塌地投靠日本鬼子做汉奸的人不在此列!”

  刘志辉顿时觉得脸上发烧。他这次虽说是奉命行事,但说到底如果真把虎头山的八路军消灭了,岂不等于间接帮了日本人的忙?实质上离汉奸也就不远了!想到这,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话说回来,要不是我看你带的兵没有扰民,对百姓也很不错,我绝饶不了他们!就算是活捉,也肯定要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刘志辉红着脸说道:“谢学长手下留情!”

  周卫国微一点头,说:“你这个人带兵还是不错的,总算没有丢了中央军校的脸!不过,你的战术太过迂腐,不知变通。山地丛林作战怎么能用和平原地带作战一样的战术呢?还有,你也太大意了!就凭你这一个营在这么大个山区还敢分散兵力?!”

  刘志辉肃然说:“谢学长指点!”

  说完,对周卫国深深鞠了一躬,说:“这是为了感谢学长对我官兵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接着又是一躬,说:“这是感谢学长对志辉的教诲,使志辉迷途知返!”

  接着鞠了第三躬,说:“这是为了表示志辉对学长的敬服!早就听说涞阳有支八路军素来为鬼子所敬畏,原来是学长带的兵!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学长手中有如此雄师,何惧日寇?”

  周卫国笑笑说:“你也不用鞠躬了,只要你答应以后一心抗日,并劝说你那个旅长不再和我们根据地过不去,我一定放你们走!当然了,缴获的武器除了你们军官的佩枪和佩剑,还有你们警卫部队的武器,我们一件也不会归还!”

  看见刘志辉疑惑的眼神,周卫国笑了,说:“嘿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八路军穷,你们国军富,这次缴获你们的武器就当是你们支援我们抗日好了!你答应不答应?”

  刘志辉两腿一并,朗声说:“学长今日一言,志辉茅塞顿开!今后,志辉但有一口气在,定当抗日到底!绝不愧对黄埔先烈!”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话说得才顺耳了!不过,我还想多留你们几天。”

  刘志辉脸色一变。

  周卫国笑道:“你放心,我说过要放了你们就一定会放!你以为我想硬留着你们消耗我的粮食吗?”

  刘志辉脸红了红,他刚刚还真是以为周卫国反悔了!

  周卫国正色说道:“你们在虎头山的这几天,我允许你们以普通人的身份随便走动!你们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共匪’,我现在就让你们亲眼看看,在‘共匪’治下,老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刘志辉吃惊地抬头看向周卫国,说:“随便走动?哪里都行?”

  周卫国说:“对!哪里都行,包括我的指挥部!”

  刘志辉嗫嚅着说:“学长就不担心这样会暴露你们的军事机密?”

  周卫国哈哈大笑道:“军事机密?说实话,就算让你看过后再打一次,我也不怕!”

  刘志辉红着脸说道:“志辉不敢!”

  周卫国淡淡地说:“就算你敢也没关系,只是下次如果你真的再打我们,我就不敢保证你们没有伤亡了!”

  刘志辉挠挠头,尴尬地笑了,周卫国虽然说得平淡,他心中却是明白,这位学长绝对是说到做到!

  这时,三连通讯员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周卫国立刻对赵杰说道:“把那个营副和刘营长的警卫都放了,武器也还给他们。”

  赵杰立刻带着特战队员将被俘的营副和刘志辉的警卫带了过来,当着刘志辉的面给他们松了绑,又把武器归还了他们。门口被打晕的警卫也被蘸了冷水的毛巾敷醒了。几个醒来的警卫一看见周卫国他们立刻就要有所动作,被刘志辉大声喝止住,又加以解释。最后,营副和警卫班的士兵终于都明白了,现在自己已经和八路军成抗日同志了!虽然这个转变有些突然,但既然营长下了令,他们倒没有一个不服气的。这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刘志辉的带兵能力,也让周卫国感到欣慰,毕竟是黄埔一系,香火情还是有的。

  周卫国笑笑,说:“话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你这个营长安抚你的部下了!今晚我们俘虏的有你的四连和两个重机枪排。走吧,一起见见他们,也好让他们放心,更让你自己放心!”

  刘志辉感激地一笑,点了点头。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刘志辉带着营副和警卫班一起出了营部,来到部队驻地。

  果然,在灯火下,只见部队驻地的帐篷外面黑压压地坐了好大一片人,周围还站了很多据枪警戒的八路军战士。

  地上坐着的人见到刘志辉,都站了起来,向他敬礼。

  对于俘虏们的这个举动,事先得到周卫国特别交待的三连战士们都没有进行干预。

  刘志辉走进被俘官兵中,一一看过去,见他们果然都是安然无恙,顿时放下了心。

  这些被俘官兵看见刘志辉不但自己完好无损,身边还跟着全副武装的警卫,都是满头雾水。

  好在刘志辉很快就巡视完了这些被俘官兵,在安慰过他们之后,又向他们解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得知八路军并没有处决自己的意思后,这些在睡梦中被俘的官兵的紧张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时,被驻地异常动静惊醒的一些上洞村村民好奇地跑了出来看热闹,当看到八路军俘虏了前几天进村的国军时,村民们都兴奋地跑回去叫人,没过多久,上洞村所有村民都跑了出来,在八路军外面围成了一个圈。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八路军万岁!”

  村民们立刻跟着喊道:“八路军万岁!”

  又有村民喊道:“打倒狗汉奸!”

  村民们跟着大声喊道:“打倒狗汉奸!”

  刘志辉苦笑,看来自己这个“狗汉奸”的帽子一时半会儿是摘不掉了!

  见刘志辉等人脸色尴尬,周卫国向赵杰使了个眼色。

  赵杰会意,立刻带头喊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三连战士大声跟着喊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村民们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喊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刘志辉心情激荡,跟着大声喊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被俘的国军官兵也跟着大声喊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最后,八路军战士、被俘的国军官兵和上洞村村民的喊声都混在了一起!

  刘志辉看着因为激动而脸色涨得通红的在场所有人,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周卫国打败。

  除了战术的原因,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得到虎头山百姓的民心!

  而在当前的中国,谁坚持抗日打鬼子,谁就将获得民心!

  和刘志辉一起回到营部后,周卫国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一摸肚子,说:“闹了大半夜,我都饿了,志辉,给大家弄点吃的吧!”

  刘志辉忍不住笑了,残余的一丝紧张心情也烟消云散,随后命令警卫吩咐炊事班上饭菜。

  很快,饭菜就端了上来。

  看着端上的饭菜,刘志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学长,志辉怠慢了。这都是罐头做成的,条件简陋,也只能招待学长这些东西了!”

  周卫国哈哈一笑,说:“瞧你说的,我们八路军可是连肚皮也经常填不饱,更不用说吃这个了!”

  刘志辉顿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八路军的艰苦他自然是有所耳闻,但这支部队却始终坚持着抗日,相比之下,自己这堂堂的国军就有些脸上无光了。

  周卫国自然明白他想的什么,所以笑着说道:“大家开始吃吧,我可是真饿了!”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连刘志辉的部下都开始觉得这个八路军的军官真是随和。

  第二天,周卫国将刘志辉和他解除武装的部下带到了里垄村。

  在那里,刘志辉看到了先前被俘的自己完整编制的三个步兵连和半个机炮连。

  刘志辉暗中问了几个连排长,证实了自己的部下果真是没有一个人伤亡!至于被俘的经过,倒是千奇百怪,要么是在搜索前进或担任后卫时莫名其妙被打晕或被人捂住嘴巴用刀架着俘虏;要么就是落在后面掉入灌了烂泥的陷阱,以至于一呼救就灌一嘴泥,因而不得不闭嘴被八路军从容俘虏(当然,其中有一些人比较不走运,掉进了杨大力特地准备的加料陷阱里);炮排和重机枪排更夸张,一觉醒来居然发现所有人都被绳子捆上了,当时的场面真是壮观啊!而在被俘之前,都是同样的没有一点动静!所有被问的官兵都对被俘过程心有余悸,而对八路军这几天的招待又都是感激不已,虽然开头还觉得伙食不好,但看到八路军自己也是吃同样的东西而且并不打骂自己,也不搜身后,众人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到自己手下军官带着恐惧的描述,再看看完好无损的自己的七百多部下,刘志辉现在是彻底服了周卫国了!同时暗暗心惊,幸亏学长这次没有下杀心,要不然,他的这一个加强营可就都要莫名其妙在虎头山送命了!

  不过刘志辉也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这个村子为什么连一个村民都没有?难道为了容纳被俘的自己部下,村民都被八路军“请”走了?可这又不像是八路军的做法啊?于是,他向周卫国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将鬼子在里垄村屠村的事情告诉了刘志辉。

  刘志辉听完后,立刻握紧了拳头,大声骂道:“这帮畜生!”

  虽然先到的被俘国军官兵早就被告知了鬼子在里垄村的屠杀,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有些国军士兵就大声吼道:“杀光小鬼子!”

  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到最后,所有人的声音都汇成了一句话:“杀光小鬼子!”

  之后,周卫国如约归还了被俘国军军官的武器,还把刘志辉和他手下的这帮军官带到赵庄自己的游击支队总指挥部,介绍了李勇和他们认识。

  刚开始,因为知道李勇在共产党称之为“长征”而国民政府称之为“流窜”的那次长途行军之前就加入了共产党军队,刘志辉对这个同龄人在内心里还有戒心,不过在两人交谈之后,刘志辉就开始对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共产党人的见解大为佩服了。随着交谈的继续,“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总指挥部的气氛也渐渐变得热烈而融洽无间!

  这时,陈怡出现了!

  当知道眼前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就是自己这回“剿匪”作战的头号要犯涞阳县人民政府县长时,刘志辉一行都惊得目瞪口呆!

  陈怡首先大方地表示了对这些国军军官之前奉命行事的苦衷的理解;随后委婉地批评了他们敌友不分,徒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接着简单介绍了这些年来在人民政府的帮助下虎头山群众日渐改善的生活;最后,陈怡的意思竟和周卫国不谋而合——欢迎国军官兵以普通人的身份在虎头山四处走走!

  接下来的几天,被周卫国、李勇、陈怡等人诚意打动的刘志辉一营官兵主动放下武器开始在虎头山的一些乡村随意走动,和村民交谈,一起干活,所见所闻,无不让他们感慨不已,更使得他们对自己先前的举动感到惭愧。

  不过,这期间张楚却没有出现,到现在他肚子里还有气!

  终于,到了刘志辉等人要离开虎头山的日子,刘志辉执意要将佩枪送给周卫国,以表达对这位黄埔学长的尊敬,和以后互不侵犯,共同抗日的意愿。

  最后,周卫国也就却之不恭了。刘志辉的佩枪是一支美国产的Colt(柯尔特)M1911A1M1911A1周卫国以前在德国留学时就接触过,印象深刻!这种.4511.43mm)口径的手枪虽然重达1.13公斤,弹匣容量也只有7发,但可靠性好,威力大,在周卫国心目中,一直是最好的战斗手枪!(9mm口径是目前最常用的手枪口径,配用的派拉贝鲁姆9mm弹也是最经典的手枪弹,但派拉贝鲁姆弹作为警用弹虽然够用,作为军用弹就欠缺威力了。而手枪采用.50口径又实在夸张,喜欢沙漠之鹰这种华而不实的.50口径手枪的不是看多了施瓦辛格电影估计就是玩多了CS。真正做到威力最大化而后坐力又可以接受的军用手枪首推M1911A1M1911A11926年被美军正式采用,直到1985年,才因为被M9即意大利伯莱塔M92F*9mm手枪替代而从美军中退役,服役期长达60年!而且,美国执法机构和军队换装M9后仍然有很多战斗人员自费购买M1911A1作为最后保命武器即是明证!)

  不过,周卫国也没有放过对这些国军官兵的最后一次宣传。

  就在上洞村外的虎头山脚下,周卫国给所有一营的国军官兵训了一次话:“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不管谁掌权,不管哪个政党执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因为从出生的那天起,我们的血液里就被打上了中华民族的烙印!日本人是什么东西?东洋矮子!几百年前,他们还像狗一样地跪在我们面前,乞求我们给他们赏赐!可一转眼他们就调转头来咬我们了!对于这种狗性重的畜生就没有什么好手软的!就是要打痛、打怕它!”

  随后,周卫国又以自己参加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的亲身体会以及南京大屠杀的惨状向国军官兵们灌输了抗日的思想以及团结抗日的必要性。

  刘志辉也当众表达了从今往后坚决抗日,绝不把枪口对准中国人的决心。

  两人的话对下面的官兵触动都很深,尤其是周卫国所说的更让国军官兵震撼,在听完鬼子在南京的暴行后,结合起前几天得知的鬼子在里垄村的屠杀,所有人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李勇瞅准时机,带头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所有在场的人,包括3连和国军官兵都跟着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李勇又大声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大家也跟着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这倒是所有国军官兵的心声!

  自己在山里一枪未放,莫名其妙就被活捉了,要是这些八路军稍微有那么一点要害自己的意思,自己又怎么可能还有命留下在这里高呼口号?

  现在想想就后怕!

  说实话,跟这种军队打再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了!

  周卫国满意地看着在场所有的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把刘志辉拉到边上,低声对他说:“志辉,我求你件事,你答不答应?”

  刘志辉正色说:“学长,这你就见外了!只要学长吩咐,我一定照办!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合作抗日的同志了!”

  周卫国笑了,说:“那就好,你能不能送我们一点西药?”

  刘志辉想了想说:“西药我们部队也不多,不过我会想办法尽量给学长送一些来的。”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那你能不能再送我一些弹药?”

  见周卫国这么贪得无厌连李勇都开始觉得脸红了,连连对他打眼色,周卫国却装作浑然不知。

  刘志辉爽快地说:“这个没有问题!反正我的部队弹药都是敞开供应!”

  李勇怕周卫国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吓着这个统战对象赶紧说道:“老周,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该让刘营长他们回去了?”

  周卫国回过神来,对于这种敲诈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看见李勇鄙视的眼神后还是决定不做得太过分。

  最后,周卫国和刘志辉握了握手,说:“志辉,我就不送你们了,希望在抗日的战场上,我们可以作为友军再次重逢!”

  刘志辉激动地说:“学长放心,志辉一定不忘学长的教诲!”

  于是,甚至是在一种依依惜别的气氛下,一个营的国军官兵毫发无损而又绝大多数手无寸铁地离开了虎头山抗日根据地。

  暗流(一)

  看着面前成堆的缴获武器,李勇不由心花怒放,哈哈大笑着:“这下我们可是发达了!发达了!”

  杨大力随手拿起一挺ZB-26式轻机枪,摆弄了两下,赞道:“好枪!比鬼子的歪把子好使多了!”

  石头拿了一个子弹带,仔细数了数,最后大叫一声:“狗日的!国军也是富啊!一个子弹带就足足有二十个弹夹一百发子弹!”

  铁牛拍着垒在边上的弹药箱,说:“啧!啧!啧!不得了!国军一个营就有这么多备用弹药!”

  鲁震明更夸张,一下子躺进了武器堆里,大笑着说:“这下俺们有武器弹药了!”

  赵山药则一会儿摸摸那两门82mm迫击炮,一会儿又摸摸那六挺“二四式”重机枪,表情幸福极了!好半天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周卫国面前说道:“连长,您说话就是算数!说半年内重建机炮排果真两个月不到,迫击炮和重机枪都有了!重机枪还多给了俺四挺呢!”

  周卫国笑道:“这可是一个机炮连的装备,我可没说都给你!”

  赵山药笑着说:“连长,只要有炮,让俺当炮手也成!”

  周卫国故意说道:“那要是我不让你当炮手呢?”

  赵山药摸了摸头,嘿嘿笑着说:“就算不当炮手,光看看炮俺也高兴!”

  周卫国笑着摇了摇头,瞥眼看见站在一边微笑不语的吴有财,不由说道:“有财,你这个副支队长兼教导队队长怎么不说话?”

  吴有财想了想,正色说:“支队长这次对国军手下留情的做法,有财佩服!”

  周卫国叹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大家都是中国人,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的?多留着点力量打小鬼子不好么?”

  吴有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勇这时走了过来,大声说道:“老周,刘营长送你的那支手枪给我看看。”

  周卫国笑着将刘志辉送的那支M1911A1递了过去。

  李勇接过枪,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连声说:“好枪!好枪!”

  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周,这枪送给我怎么样?”

  周卫国一把抢过,数落道:“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再送人?”

  李勇撇了撇嘴,说:“小气!你不会再问刘营长要一支?”

  周卫国笑骂道:“你脸皮可真是不一般的厚!”

  李勇叹了口气,突然脸色古怪地说:“那个刘志辉也是,送你一支手枪,连枪套也没给你!子弹也只有七发!”

  周卫国骂道:“去去去!别挑拨我们师兄弟的关系!人家枪套系在皮带上,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解皮带吧?”

  李勇哈哈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和刘志辉才见面几天就开始维护他了?”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谁让他是我师弟?”

  李勇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惋惜地说:“老周,你注意到没有,刘志辉的警卫班也是一色的德国造二十响!那可是十四支快慢机啊!你倒好,一句‘归还’就全还给人家了!真是大方!”

  周卫国笑道:“算这么精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奸商了?”

  李勇立刻说:“错!是也变成奸商!”

  李勇刻意将“也”字咬得清楚无比,正色说:“我是跟你老周这个奸商学的!”

  这话立刻把周卫国噎得直翻白眼!

  这次反摩擦斗争有这么一个结果,倒也算得皆大欢喜了。

  张楚虽然因为周卫国没有“坚决打击进犯我抗日根据地的国民党顽固派”,还有些不满,但既然反摩擦斗争取得胜利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点完缴获的武器后,周卫国立刻决定将重机枪和迫击炮编为一个机炮连,还是由吴有财兼任连长,不过机炮连纳入教导队管辖,这样,教导队除了现有的步兵科,又多了个炮兵科专业。

  除林水生和柱子这个狙击小组以外,三连全部换装缴获武器,特战队分成三个战斗小组,除原装备的快慢机保留外,每个小组改为装备一挺ZB-26式轻机枪和三支“中正式”步枪(特战队的机枪火力不设副射手,机枪弹药除射手携带一部分以外,都由小组其他三名队员帮助携带,反正这两种枪配用的都是7.92mm毛瑟尖弹)。其他步兵班也都用ZB-26替下歪把子,用“中正式”替下“三八式”,这样一来,在保留了全连主要武器弹药可以通用这个优点的基础上,大大增加了部队武器的杀伤力。而且,三连大部分战士都是老兵,自然很快就都适应了ZB-26这种优秀的轻机枪和“中正式”这种性能良好的仿制德国步枪。

  周卫国本想将剩下的缴获武器全部装备涞阳县大队,但由于三连加强连的编制,剩下的缴获武器却不足以全部装备县大队的三个连,所以周卫国干脆只给了县大队两个连的缴获武器,剩下的一个连还是装备日制武器,这下剩下的一些缴获武器则暂时封存。至于三连和县大队两个连换装下来的日制武器,则用于装备各乡村的民兵,正好“三八式”步枪极小的后坐力也更加有利于使这些业余军人克服对射击的恐惧感。

  几天以后,又一个惊喜来临了。

  当得知一个小驮马队到达上洞村,领头的一个国军少尉指名道姓说要求见“周卫国长官”后,周卫国立刻和李勇骑马赶到了上洞村。

  见到周卫国后,等了许久的少尉立刻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报告长官!卑职清源警备旅一团一营少尉参谋郭玉忠!奉命护送礼物,请长官查收!”

  说完,先捧上一个木盒子,说:“这是我们营长私人送给长官的礼物。”

  接着,又从腰跨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周卫国,说:“这是我们一营送给长官的礼物清单,请长官核对验收!”

  周卫国呵呵笑道:“核对就免了吧,你们刘营长我还信不过?外面冷,请郭少尉和弟兄们到屋里坐坐,喝口茶吧,我这就叫我的人搬东西。”

  郭玉忠腰板一挺,敬了个礼说:“谢谢长官!”

  李勇立刻微笑着领着郭玉忠和驮马队的国军士兵先休息去了。

  周卫国打开那木盒子,见里面正是一个M1911A1手枪的枪套,还有两个空弹匣和三盒共一百五十发崭新的11.43mm口径柯尔特手枪弹!

  周卫国微微一笑,这个师弟真是心细啊!随后看手上的清单,只见清单上面赫然写着:“毛瑟七点九二公厘步枪弹一万发;德制二十响自来得手枪十四支,配子弹两千八百发;各种西药共计一箱;绷带等医疗用品共计两箱。”

  周卫国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光用高兴来形容了!

  这个师弟真是讲义气,不但送来了药品,还真的又送了这么多弹药!

  至于那十四支快慢机,周卫国想想也就明白了,在夜袭刘志辉的营部时特战队俘虏了刘志辉的警卫班,虽然周卫国归还了他们的武器,但刘志辉看来是个实在人,还是把这些武器送给了周卫国!还额外赠送了子弹!有了这十四支快慢机,周卫国突然有了将特战队再扩充一个十四人分队的想法。

  还有这些西药和医疗用品,可都是急需的东西,有了这些药品和医疗用品,受伤的战士就能得到及时救治,就可以有效减少伤亡!虽然数量少了一点,但刘志辉说的没错,国军的西药也不多,能送这么多给自己,刘志辉已经很给面子了!

  周卫国叫过了赵杰,吩咐他指挥战士们搬运这些礼物,赵杰欢喜地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召集了几十名战士,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周卫国是带着微笑走进郭玉忠他们休息的屋子的。

  郭玉忠见到他,立刻带着其他国军士兵站了起来,肃立一边。

  周卫国摆摆手,说:“坐!都坐下!大家既然是抗日的同志,就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郭玉忠这才和众人一起坐下。

  众人又聊了一会,周卫国还留他们吃过午饭,这才亲自将他们送出了村。

  郭玉忠一行走后,周卫国将那个木盒子递给了李勇,微笑着说:“老李,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勇打开盒子,看见刘志辉送的枪套、弹匣和子弹后,立刻竖起拇指,说:“这刘志辉是个厚道人!先前我倒是小瞧他了!”

  过了几天,那个叫郭玉忠的少尉参谋居然又进山了,不过这回他送来的是清源警备旅少将旅长汤炳全的亲笔信:

  “卫国贤弟:见信如晤。弟之威名,愚兄素仰之。淞沪血战骁勇无敌之战车连,沪宁线上后卫全军之独立营,南京一役为国成仁之预一团,无不令闻者动容,见者涕泣,更令全军振奋!弟之坚毅果敢,大智大勇,至忠至诚,愚兄皆不如,思之不胜愧也!然自南京一役,弟音信杳渺,愚兄虽多方查找,奈何未尝一得,窃思之,以弟罹文少保(文天祥)、史阁部(史可法)之噩,自此夙夜洒泪,为党国失一虎将而痛,为江南去一才俊而悲!今闻贤弟得脱大难,英武更胜往昔,愚兄之喜,非言语所能表述于万一!愚兄驽钝,窃居清源警备旅旅长之职,负保境安民之责,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唯思鞠躬尽瘁,以报效党国!兹定于本月十四日于清源县城与贤弟共商合作抗日事宜,望贤弟不吝一行,愚兄定倒屐相迎。清源警备旅少将旅长汤炳全。民国三十年二月六日”

  看完这封信,周卫国微微一笑,说:“郭参谋,回去告诉汤旅长。二月十四日,我周卫国一定准时到清源拜会他!还有,见到你们营长,替我谢谢他!他送的礼物我很是喜欢!到清源后,我一定找他喝酒!”

  郭玉忠立正敬礼,大声应道:“是!”

  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郭玉忠走后,周卫国将信递给了李勇。

  李勇接过信看了起来,看完后,却对这封半文半白不伦不类的信有些摸不着头脑,周卫国微笑着给他解释过后,李勇忍不住笑了,说:“这位汤旅长对你可真不错,又是哭又是流鼻涕的,你们以前认识吗?”

  周卫国一摊手,笑道:“我不认识他!但我当年名气大得很,他认识我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李勇笑骂道:“皮厚!”

  随即叹道:“这封信说了这么多,就一句‘本月十四日于清源县城与贤弟共商合作抗日事宜’才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倒真是佩服这位旅长大人说废话的本事!”

  周卫国笑道:“这就叫做官样文章!如果简捷明了直截了当岂不显得这位汤旅长太没有学问?”

  李勇突然皱眉说:“老周,你真要去清源?”

  周卫国说:“去!当然要去!人家有请,为什么不去?”

  李勇说:“可你就不怕他们玩什么花招?”

  周卫国正色说:“怕!”

  李勇一愣,他倒没想到周卫国会给出这么个答案。

  周卫国一笑,说:“我虽然怕,但却更好奇!我就是想知道这位名叫汤炳全的旅长大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招!”

  李勇沉吟着说:“难道你就这样孤身犯险?”

  周卫国说:“谁说我要孤身犯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不是关云长,没事玩什么单刀赴会?不明底细就一个人撞进去,我才不会这么傻呢!现在离会面还有七八天时间,我想好了,这几天就让特战队分批进入清源县城,再让清源的地下党同志配合他们潜伏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也好预做准备!”

  李勇点了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那位汤旅长真要有什么见不得台面的动作,那就该他倒霉了!”

  周卫国前往清源县城和汤炳全会面的事遭到了张楚的强烈反对,他的理由很简单:“虎头山根据地的军事主官不应该也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对此,周卫国的态度非常坚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是我们在这里空谈就可以形成的,要靠我们去争取!清源的那个国军警备旅有三四千人马,如果他们能够真心抗日,虎头山地区就多了一份可观的抗日力量!但如果他们倒向鬼子,对我们就是莫大的威胁!我个人认为,在这种形势微妙的时候表达出我们对于合作抗日的足够诚意极为重要!这个险,值得冒!”

  陈怡也表示了对周卫国安全的担忧:“这次清源的国军在我们虎头山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你去清源会不会有危险?如果他们抓住你要挟我们怎么办?”

  周卫国对陈怡微一点头说:“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对于可能遇到的危险,我和李指导员已经早有安排,地下党的同志也给予了充分配合!还有,上次进攻虎头山的国军营长刘志辉是我在中央军校的师弟,同是黄埔一脉,这个情分还是有的!”

  其实,还有些话周卫国没有说出来。从清源地下党传回的情报看,汤炳全并不是黄埔出身的军官,虽然领一个少将旅长的头衔,但现在的清源警备旅,原来的独立旅却是原本江苏的地方保安团扩编的部队,他之所以对刘志辉青眼有加主要也是因为刘志辉是黄埔出身。既然这样,对于自己这个在委员长那里都挂得上号的得意门生,又有张治中这一层关系,汤炳全无论无何是不敢真把自己怎么样的!只是这些话,却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李勇这回当然站在了周卫国的一边:“我支持老周和汤炳全会面,这次正是争取清源国军和我们团结抗战的好机会。老周说的有道理,如果他不去,那么汤炳全就会说是我们八路军不愿合作抗日,不是他汤炳全有意搞摩擦!这么一来,我们就被动了!而老周如果去了,由于我们准备充分,至少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汤炳全是真心抗日,通过这次会面我们就此和清源县的国军形成抗日统一战线就更好了!何况,老周是黄埔军校出身,汤炳全要动老周,好歹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周卫国不由在心里暗赞李勇,他能想到这一层实在难得!

  最后投票,是三比一,只有张楚反对!周卫国去清源和汤炳全会面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二月十四日一大早,周卫国带着杨大力骑马出发了。

  这次周卫国能带上自己让杨大力大为高兴,一路上乐得合不拢嘴。

  出了虎头山,周卫国忍不住对杨大力说道:“大力,知道吗,今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杨大力奇道:“什么特别的日子?”

  周卫国笑道:“今天在西方国家叫作情人节!就是情人相会的日子!”

  杨大力一愣,说:“班长,您和那个汤旅长会面难道也是情人相会?”

  周卫国立刻开始咳嗽,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和赵杰能说的话还真是不能和杨大力说!

  不过很快,周卫国就将烦恼抛在一边,微笑道:“不知这位汤旅长究竟是怎样的一号人物?”

  杨大力撇了撇嘴说:“又不是女人,管他是什么人物!”

  周卫国苦笑摇头,随即大声说道:“大力,走!我们乡巴佬进城去!”

  用力一拍马背,飞驰而去!

  杨大力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话后,赶紧拍马赶上。

  暗流(二)

  虽然周卫国没有指望汤炳全会真的“倒屐相迎”,但他也的确没想到和杨大力会在清源县城城门口被守城兵丁挡住,并被强烈要求解除武装后再进城。

  杨大力一听要解除武装才能进城就火了,大声说道:“不让进?俺们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俺们是虎头山八路军的代表,是你们旅长请俺们来商量打鬼子的事俺们才来的!”

  负责城门守卫的连长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八路军代表?老子的职责就是守着这城门!辣块妈妈,没有旅座的手令,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带着武器进去!”

  杨大力还要说话,却见周卫国对他轻轻摆了摆手,并示意他下马,只好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周卫国下了马。

  周卫国牵着马走到那连长面前,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城门口的这个变故显然不是意外,而只是开始,精彩的还在后头!

  想到这里,周卫国已经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些期待了。

  那连长刚开始还能和周卫国眼睛对视,但过了一会,受不了周卫国平和外表下的锐利眼神,不知不觉目光就有些躲闪。

  周卫国这才微笑着说道:“听你的口音,是扬州人吧?”

  那连长一愣,下意识地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民国二十六年南京失守后,我曾经过扬州,为了挣够北上抗日的路费,在扬州还做过几个月的码头工人,自然能听出你的扬州口音。”

  那连长脸露惊讶之色,说:“北上抗日?你不是本地人吗?”

  周卫国说:“我是苏州人。”

  那连长“哦”了一声,脸上神色渐渐有些缓和。

  周卫国微笑道:“你是扬州人,我是苏州人。既然出了江苏,我们也算得老乡了。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和和气气的总不是坏事吧?”

  那连长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卫国说:“我是民国二十一年入的中央军校,应该可以说是民国二十一年的兵罢?你是哪年当的兵?”

  那连长迟疑了一会,说:“我……卑职是民国二十七年的兵。”

  这连长毕竟有些见识,知道周卫国曾就读于中央军校后,对自己的称呼立刻就变了。

  周卫国点头道:“那也算得上老兵了!我在扬州虽然待的时间不多,但码头上人来人往,看到听到的却着实不少!‘万福桥惨案’你听说过没有?”

  那连长咬牙道:“我怎么会没听说过?民国二十一年鬼子占领扬州后又向仙女庙开进,在扬州城和途经的万福桥村、陈全庄几个地方,共抓了四百多青壮年给他们扛运子弹和抢来的东西。冬月十五日(农历1115,公历1217日),鬼子到了仙女庙,答应大家可以沿原路回家,还给每个人发了路单。但当大家往回走到万福桥上时,鬼子已经在桥的两头架起了机关枪!四百多条人命啊!就这样没了!桥下面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杀完人后,鬼子又把尸体全扔进了河里,尸体就这样一片片地漂在河面上!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夜里还是睡不着觉!”

  那连长说到激动处,双眼如要喷出火来。

  周卫国默默地看着那连长,他刚刚提起“万福桥惨案”,只是为了引起那连长作为扬州人对鬼子在扬州所犯罪行的敌忾之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引起那连长这么大反应!到了这时候,周卫国已经猜到那连长肯定就是‘万福桥惨案’的幸存者了!

  那连长继续说道:“我还算得上命大,在鬼子机枪刚扫射的时候就撕掉棉衣,翻过栏杆跳下了河!我在水里面也不知躲了多久,刚从水里冒出头,就看见了满河的尸体!我跟着这些尸体一起往南漂,足足漂了有四五里,到了罗家桥。这时天已经黑了,我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光了,身上也没了一点热气。想爬上岸找个地方暖暖,但全身都是麻的,手脚也冻僵了,河岸又陡,我爬上去又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眼看有条渔船,想喊救命,但嘴唇发麻,喊出来就成了‘啊啦啊啦’的哆嗦声!”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联想起自己当年游过长江时的遭遇,听着这连长的话,真是感同身受!

  那连长继续说道:“后来,那条船上的人终于听见我的喊叫,把我救上了船!这船上的人其实也在躲鬼子,他们都是好人,看我冻成那样,船上又没有被子,就脱了棉衣把我裹起来!就这样,我总算是捡回一条命!再后来,我也没听说那天还有别人逃出鬼子的毒手!……我就是那天唯一逃出来的人!”

  那连长深吸一口气,恨恨的说:“那之后,我就想,凭什么小鬼子对我们又打又杀我们还忍气吞声?我吉长福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再不能这么没种了!所以我就铁了心参加了国军打鬼子!这三年来亲手杀的鬼子少说也有十几个了,早就够本了!(实际上,‘万福桥惨案’唯一的幸存者名叫卞长福,家住万福桥西二里吉家庄,此处惨案情景完全忠实于卞长福的回忆。)”

  城门口守卫的兵丁这时也聚到了吉长福身边,听他讲完,都开始大骂鬼子!

  等他们稍稍静下来,周卫国沉声说道:“鬼子打进我们中国后,像‘万福桥惨案’这样的事发生的难道还少了?不说别的,就说南京失守后,鬼子在南京都干了些什么?南京数十万军民,逃出来的有几个?那时我就在南京,亲眼看见成千上万的百姓被鬼子屠杀!逃出南京后,我就想明白了,鬼子欺负我们,我们就要反抗!鬼子杀我们中国人,我们就要杀鬼子!要不然我们在鬼子眼中永远都是猪狗不如!我们中国人比日本多,地方比日本大,大家都豁出去,难道还能怕了小日本?只要我们中国人都能团结起来,鬼子算个屁?!”

  边上的士兵听了不自觉地连连点头,只觉这八路长官说的倒是都在理。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这次来,就是受汤旅长邀请共同商讨怎么团结起来打鬼子!弟兄们都是好汉子,我们八路军也都是好汉子!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如今外敌当前,我们就是应该捐弃前嫌,一致对外!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以前就算闹过一些别扭,跟和鬼子的血海深仇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再退一步我们大家都要做亡国奴了!”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对吉长福说道:“《义勇军进行曲》知道吗?”

  吉长福点了点头。

  周卫国说:“会唱吗?”

  吉长福说:“这歌弟兄们都会唱,唱着提神!”

  周卫国说:“好!别的我也不再多说了,我们一起来唱这《义勇军进行曲》,大家说好不好?”

  一众兵士轰然应道:“好!”

  于是,由周卫国带头,杨大力、吉长福和所有城门口的士兵都跟着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雄壮的歌声在城门口回荡,经过的百姓都驻足观看。

  歌声停止后,每个人都是心情激动。

  吉长福犹豫了一会,向周卫国敬了个礼,恭敬地说:“长官,其实我不让你们带武器进城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实在是上头有令,我不敢不服从!”

  周卫国点头说:“我明白!这里面恐怕有点误会,我今天来,也是为了和你们消除误会。相信今天和你们汤旅长的会谈一定会成功,今后,我们也可以成为共同抗日的友军!”

  吉长福用力一点头,说:“一定!”

  这时,从城里飞驰出一骑,直冲到吉长福面前,马上骑士才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

  周卫国定睛一看,见马上骑士正是刘志辉。

  刘志辉就坐在马上用马鞭指着吉长福骂道:“吉长福,旅座的客人你也敢拦?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吉长福委屈地说:“我也是奉命行事……”

  刘志辉骂道:“奉命行事?你奉的谁的命?”

  吉长福嗫嚅着说:“参谋长的命令。”

  刘志辉脸一沉,说:“我奉的是旅座命令!前来迎接八路军代表!还不放行?”

  吉长福赶紧说道:“既然是旅座有令,我自然放行!”

  城门口的士兵也用不着吉长福吩咐,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刘志辉甩缰下马,走到周卫国面前,立正敬礼后说:“学长,志辉迎接来迟,让您受委屈了!”

  周卫国微笑着回礼后说:“受委屈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再说了!耽误的这么一会儿时间我不是还多认识了这么多大好男儿吗?”

  说着,一指城门口的兵士。

  那些兵士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见周卫国对被阻城门口并不介意,刘志辉才放下了心,对周卫国说道:“汤旅长在旅部恭候学长大驾,请允许志辉在前面为学长领路!”

  周卫国微笑道:“我们师兄弟就不必客气了,一起走吧。”

  说完,又向吉长福和城门口的兵士一抱拳,大声说道:“弟兄们,我周卫国这就要和你们旅长商量一起打鬼子的事去了,改天我们打鬼子的时候再聚如何?”

  众人轰然应道:“好!”

  周卫国这才带着杨大力和刘志辉一起上马,进城后直奔清源县警备旅旅部。

  刚进旅部大门,就见一个形体肥胖,光头没戴军帽,佩戴着金版领章,领章上各有一颗三角星的军官满脸笑容快步走出大厅迎了上来,走到周卫国面前一把握住周卫国的双手,大声说道:“卫国老弟远道而来,愚兄未能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这人当然就是清源县警备旅旅长汤炳全了。

  周卫国微笑道:“久闻汤旅长大名,如雷贯耳!如今一见汤旅长雄姿,方知古人所谓‘闻名不如见面’,诚不我欺!”

  汤炳全松开周卫国双手,呵呵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光头,说:“哪里哪里!卫国老弟年少有为,又是委员长的爱将,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啊!”

  他当然知道周卫国说的是客套话,自己以前只是苏北一个小小的保安团团长,比起周卫国这个黄埔出身又曾是国军精锐委员长嫡系第八十七师的上校团长来说,地位差的可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哪里还奢望周卫国听到他的名字后真能“如雷贯耳”?但正所谓来而无往非礼也,周卫国既然这么上道,他汤炳全自然也少不了客套话回过去,只是他心中却也明白,这话虽说有些客套,但却有八九成是真话!要知道,他从刘志辉那里得知周卫国的来历后,虽然听从刘志辉的建议将周卫国的下落上报给了苏鲁战区,当时心中却没怎么在意。让他吃惊的是,很快他就得到了苏鲁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要求他详细汇报周卫国目前情况的命令。随后,军政部也发来了类似的命令。之后,更从湖南转来了前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的一封私人信函,询问周卫国的近况!汤炳全这才意识到周卫国这个前国军军官背后的能量!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汤旅长过奖了,卫国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只是心中时时不敢或忘抗日大业而已!”

  汤炳全打了个哈哈,指着边上的一个中校军官说:“这是我的参谋长。”

  那中校军官上前微一躬身,说道:“卑职于得水。”

  周卫国微笑道:“幸会!”

  突然想起吉长福说过他之所以要求自己解除武器后进城奉的就是参谋长的命令,忍不住随口说道:“于得水!好名字!如鱼得水!可惜清源县既非沿海,又无江河,却没有‘水’让于兄来得啊!”

  周卫国这话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于得水听了,却是脸色微变。他的名字为“得水”,原因就是小时候有相士给他算过,说他五行缺水,名字中须带上水,生活也必须在有水的地方,否则必有血光之灾!本来这次来到清源,虽说是军令难违,他内心中却也深自戒惧。如今周卫国这话,正犯了他的忌讳,他心中自是恨得牙痒痒的!只是于得水也知道,自己为了给周卫国个下马威刁难他在先,他口头上表示一下不满也是应有之义,何况从汤炳全那于得水早已得知,周卫国的背后大有来头,虽说现在还是八路军的军官,但相信只要他愿意,回到国军中随便一个中央军的团长是跑不掉的!所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周卫国哪里知道这位参谋长阁下在这一刻心里竟然转了这么多心思?微笑着和汤炳全介绍的警备旅营级以上军官一一握手致意后被汤炳全领入了大厅,杨大力自然紧紧跟在周卫国身后。

  众人进入大厅,分宾主坐下,寒暄了一阵后,汤炳全正色道:“卫国老弟,不知为何,一见到老弟,我就觉得一见如故!只觉和老弟早已相交经年一般!”

  周卫国心中暗笑,看汤炳全的样子像个粗人,但心思却一点也不粗!这就开始套交情了!

  周卫国随口说道:“卫国也正有这想法!”

  汤炳全一拍桌子,说:“是吗?今天正是黄道吉日,选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就结拜为异姓兄弟可好?”

  汤炳全这话说出来,倒把满座的军官惊倒一片!这其中,只有于得水和刘志辉知道周卫国的来历,于得水此刻是含笑不语,刘志辉则喜形于色,其他的军官对于旅座刚见面就要和一个八路军军官结拜却都是目瞪口呆!

  整个大厅在这一刻竟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突然,就听杨大力“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汤炳全前面的寒暄客套话杨大力多半没听懂,这句要结拜的话杨大力却是听懂了!听说这个大胖子竟想和自己最敬佩的周卫国结拜,杨大力顿时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既然觉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力自然就笑了起来。

  就算汤炳全涵养再高,此刻也不禁勃然色变,何况发出笑声的只是周卫国手下的一个小兵?所以汤炳全腾的站起,就要发作。

  周卫国突然哈哈大笑也站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愣,连汤炳全也呆了呆,不知周卫国这大笑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大声说道:“汤旅长说的好!”

  汤炳全一听周卫国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心中由于杨大力笑声引起的不快也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周卫国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同意和自己结拜了,结拜之后,能得到周卫国背后的靠山,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今日见到在座的各位,卫国都觉得一见如故,本来不知为何,我这小兄弟一笑,我总算是明白了!”

  众人都傻傻地看着他,不知杨大力这“一笑”和“一见如故”怎么能扯上关系?

  周卫国正色说:“我这小兄弟每次见到打鬼子的英雄豪杰,都要笑上一笑,他现在这一笑,我终于明白,正因为大家都是抗日的同志,都亲逾兄弟,所以才会一见如故!汤旅长,其实我们大家早就是抗日的异姓兄弟,何必还要拘泥于结拜这种虚礼?”

  暗流(三)

  汤炳全愣了愣,心中立时对周卫国竖起了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黄埔出身,随便找个借口都能这么冠冕堂皇!

  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摆明不愿和自己结拜了!还好,总算是给了个台阶让自己下,那就见好就收吧!

  想到这里,汤炳全立刻坐回了座位,肃容说:“卫国老弟说得对,我们大家早就是抗日的异姓兄弟,的确不必拘泥于结拜这种虚礼!”

  杨大力这时心里面还在嘀咕:“班长就是会瞎诌,俺什么时候见到打鬼子的英雄豪杰会笑上一笑?”

  但瞥眼间瞧见周卫国射过来的严厉眼神却也明白自己刚刚那一笑有些不好,所以不敢再多言。

  汤炳全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我们都是抗日的异姓兄弟,那就该精诚合作!而虎头山的贵部接受我部典验改编,也就合情合理了!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贵我两部合编之后,既能增进兄弟情谊,又可以更好地集中力量打鬼子,岂不两全其美?”

  周卫国也坐回了座位,微一摇头,说:“汤旅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是亲兄弟,长大了也要分家,其目的就是为了整个大家庭的发展壮大!只要是分家不分力,劲还往一个地方使,那又有什么不好?”

  周卫国这话说出来,在座的警备旅军官倒有一多半嗤之以鼻,话说得好听,分家不分力,谁不知道分家其实就是分财产?

  汤炳全摇头道:“卫国老弟此言差矣!兄弟分离得久了,哪能不生疏?这一生疏,就容易闹矛盾不是?矛盾闹大了,于公于私可都难以交待啊!再说了,所谓分久必合!天下大势尚且如此,何况兄弟之间?”

  周卫国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汤旅长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汤炳全心中一喜,立刻笑了,说:“卫国老弟真是从善如流啊!”

  周卫国假作不解地说:“只是不知这合编该是弟从兄还是兄从弟?”

  汤炳全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弟从兄!”

  周卫国点头说:“哦!但不知所谓兄弟是先出生为兄还是后出生为兄?”

  汤炳全笑道:“卫国老弟说笑了,自然是先出生者为兄,后出生者为弟!”

  周卫国正色说:“既然这样,那就请汤旅长率清源县警备旅接受我部的典验改编!”

  汤炳全愣了愣,一时没听明白周卫国话里的意思,迟疑着说:“卫国老弟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汤旅长,你也说过的,合编应该弟从兄!我们在虎头山打鬼子已经整整打了有两年多,贵部来清源不过月余!按先来后到算,在虎头山地区我部是兄,贵部是弟,如果合编,自然该贵部从我部!”

  汤炳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们是兄我们是弟?我们要接受你们的改编?”

  周卫国正色说:“这个当然!汤旅长也承认先出生为兄。我部成立在先,做兄长自然是当仁不让;贵部成立在后,这个弟倒也当得实至名归!”

  汤炳全顿时哑口无言,他虽然知道周卫国话里有漏洞,奈何这漏洞却早被自己先前的话给堵住了!此刻自然做声不得!

  见汤炳全陷入窘境,于得水轻咳一声,微笑着说:“如果要论兄弟,那国民党成立在先,共产党成立在后,按弟从兄论也该是贵部服从我部!”

  汤炳全立刻大点其头,说:“参谋长说得对!国民党为兄,共产党为弟,这样算起来,我部是兄,贵部是弟,贵部自然该服从我部!”

  说着,向于得水投去赞赏的目光。

  于得水赶紧微一躬身,以示不敢当。

  周卫国微笑道:“请问是国民政府军政部成立早还是苏鲁战区成立早?”

  于得水皱眉沉思,汤炳全则接口说道:“自然是国民政府军政部成立早!”

  周卫国又问道:“请问我们八路军的正式番号是什么?”

  汤炳全一呆,说:“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啊!”

  周卫国问道:“那么请问贵部的正式番号是什么?”

  汤炳全说:“苏鲁战区清源县警备旅!”

  周卫国接着问道:“那么贵部成立的时间呢?”

  汤炳全说:“这个……”

  汤炳全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上了周卫国的当!

  周卫国一笑,说:“我们八路军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改编自红军,就算是获得第十八集团军的番号也是在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一日,而贵部成立于今年一月,此为其一;我们八路军隶属于国民政府军政部,贵部隶属于军政部辖下苏鲁战区,此为其二。无论按成立时间先后还是按级别算都该是贵部为弟我部为兄!”

  汤炳全立刻被噎住了。

  虽然国民政府早已停发八路军的军饷弹药,但八路军名义上毕竟还隶属于军政部,而且从迟到的消息里也可以看出,“皖南事变”不过十多日后,蒋委员长于上月二十七日在重庆中央纪念周上讲话的态度已有明显软化:“……这次新四军因为违抗命令,袭击友军,甚至兴兵作乱,破坏抗战,因而受到军法制裁,这纯然是为了整饬军纪。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丝毫政治或任何党派的性质夹杂其中,这是大家都能明白的……”

  什么“整饬军纪”、“无其他丝毫政治或任何党派的性质夹杂其中”?这都是狗屁!

  至于“大家都能明白的”,不是蒋委员长消灭新四军军部合理合法,而是国民政府正在找台阶下!估计汪逆精卫在“皖南事变”后所说的名言“数年来蒋介石未做一件好事,唯此次尚属一个好人”也让委员长大为尴尬!这段时间上头在暗地里的指示中一再强调,大骂新四军为“叛军”可以,但绝不许涉及整个中共及八路军!更不许擅自进攻八路军!上头倒是打着如意算盘,既吃了羊肉,又不想惹上羊臊,现在就开始急着撇清与打内战的关系了!要自己进攻八路军的是上头,不许自己进攻八路军的也是上头!如此混乱矛盾的指令,让自己这样的下面人该怎么办?如今在上头没有明令的情况下,自己难道还能私自宣布八路军为非法武装?取消其番号?真是天大的笑话!再说这周卫国吧,也算得党国精英,委员长爱将,此刻却是动辄“我们八路军”的,真不知共产党八路军给了他什么好处?!

  汤炳全只要想想这些就觉得头痛!最后只好摆摆手,说:“既然这样,合编的事就此作罢!其实大家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强分彼此?”

  周卫国笑道:“汤旅长真是从善如流啊!”

  汤炳全苦笑,同样的一句话,从周卫国口中和从自己口中说出这感觉可是大不一样!

  但很快,汤炳全就眼珠一转,说:“贵我两部虽说不合编,但既然大家一起抗日,我部派兵进驻虎头山协助贵部防守也是份所应当!”

  周卫国点头道:“有道理!我看我们也可以派一支部队来警卫汤旅长的旅部!”

  汤炳全立刻开始咳嗽,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周卫国的难缠了!

  于得水突然接口道:“其实贵我两部不一定要合编,也不一定要互派部队进驻对方防区,只是既然合作抗日,就有个统一作战的问题,而统一作战,自然少不了统一的指挥!我提议,贵我两部成立一个共同的指挥部,选出一名总指挥,全权负责指挥两部的对日作战!”

  周卫国含笑道:“但不知这总指挥如何产生?”

  于得水断然道:“自然是实力强的一方军事主官担任总指挥!不知周……长官(他不知周卫国现在的官职,只是比照周卫国以前国军上校团长的身份,叫声长官倒也没有委屈自己这个中校参谋长)所部目前的编制情况如何?”

  据于得水的估计,虎头山的八路军就算再多,也不可能多过已经扩充到近五千人马的清源县警备旅,这个总指挥的位置自然该归汤炳全!

  周卫国微笑道:“不知于参谋长是要按人数算还是按战力算?”

  于得水说:“就按人数算吧!”

  周卫国说:“如按人数算,我们虎头山全民皆兵,人人都是抗日的战士,人数何止数万?”

  于得水一皱眉,说:“那要是按战力算呢?”

  周卫国一笑,说:“这个,你可以问问涞阳的鬼子指挥官!他心里最清楚!”

  于得水顿时听得直翻白眼,汤炳全更是直皱眉头。要不是因为种种原因日本人主动撤离,就凭他一个旅想要光复清源县城无疑痴人说梦!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撇开虎头山八路军在附近百姓传闻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形象不谈,就凭他们能全部活捉自己手下算得最能打的一个加强营,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要知道就算是全歼也比全部活捉要容易啊!

  想明白这些,汤炳全立刻一摆手,说:“这些事情现在也不急着定下来!卫国老弟既然来了我们清源,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该略尽地主之宜!走,我们喝酒吃肉去!”

  说完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汤炳全既然这么说,他手下的那些军官自然都跟着站了起来。

  周卫国微笑着站起,说:“汤旅长有请,卫国敢不从命?”

  其实会谈谈到这里,已经陷入了僵局,再谈下去恐怕就要彻底谈崩了!此时停下来喝喝酒吃吃肉缓和缓和气氛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这样看来,这个汤炳全倒也算得识大体,想到这里,周卫国心中不由对这个旅座大人重新做出了评估!

  中午在清源县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设宴为周卫国接风之后,汤炳全故意不提会谈的事,而是带着周卫国开始逛起了清源县城的大街!周卫国也配合无间地只和他谈些当地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之类,一时之间,两人的关系从表面上看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融洽无比!

  大街上一堆着黄色军装的国军将校中点缀着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八路军,这情景倒也少见,引得清源县城的百姓不断驻足观看。每每这时候,汤炳全就要停下,和周卫国一起向百姓们挥手致意,并声称正与虎头山的八路军商谈合作抗日事宜,百姓们听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都是大声欢呼!

  就这样,汤炳全带着周卫国一逛就是一下午,紧接着,又安排了丰盛的晚宴。

  晚宴过后,汤炳全原本是执意要留周卫国住在旅部的,说是要效法古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被周卫国直接就拒绝了。

  周卫国的理由很简单,“我不习惯和大男人睡在一起!”

  这个理由虽然生硬,倒是充分无比,所以汤炳全在略显尴尬之后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断袖之癖”,立刻同意了周卫国另觅住处的要求,同时还赠送了一百块大洋以“聊备薄仪”。

  这一百块大洋周卫国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下了,收下的同时还不忘啧啧连声地说:“汤旅长,你们警备旅就是富!接济接济我们这样的穷兄弟也是应该的!”

  汤炳全只好打了个哈哈,心里面却是苦笑,周卫国既这么说,那送这一百块大洋的人情八成也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周卫国和杨大力出了警备旅旅部,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周卫国压低声音对杨大力说道:“今天上午在那么多人面前没事你笑什么?”

  杨大力嘿嘿一笑,说:“俺不是觉得那胖旅长说话好笑吗,还想跟班长您结拜……”

  周卫国脸一沉,低声但却恶狠狠地打断了杨大力的话:“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吩咐你一句话也不许说!今天的事我先给你记下了,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就再也别想跟我出来!”

  杨大力立刻闭上了嘴,还夸张地在嘴上捂了一只手。

  周卫国又气又笑,只好转身就走。

  杨大力偷偷吐了吐舌头,赶紧跟上。

  好在清源县城并不大,再加上白天汤炳全带着他们逛街的时候周卫国也暗中留意过,所以两人在大街上看似随意地逛了一会后就找到预先和赵杰约定的那家小客栈住下了!住店的时候,掌柜的看见两人身穿的八路军军装,还对两人大表了一番敬仰之情!

  住下后不久,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先是一下,过了一会,又是三下。

  这是和赵杰约定的接头暗号!

  杨大力轻轻打开门,露了一道门缝,见门外站着的正是赵杰后,立刻将门拉大到足以容纳一人进入的宽度,随后侧身让开了门。

  赵杰提着个包袱闪身进了屋,微笑着冲杨大力眨了眨眼。

  赵杰进来后,杨大力正要出去把风,被赵杰拉住了,随后冲外面一努嘴,低声说:“三子在外面。”

  杨大力呵呵笑着摸了摸头,关上了门。

  赵杰见到周卫国,低声叫了声:“连长……”

  正要敬礼,周卫国微笑着摆了摆手,说:“别敬礼了,你又没穿军装。先坐下喝口水。”

  说完,一指桌边的凳子。

  赵杰依言坐下后,杨大力麻利地给他倒了碗水,随后默不做声站到了一边。

  等赵杰喝了口水后,周卫国才问道:“这些天清源县城的情况怎么样?”

  赵杰放下碗,说:“表面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警备旅目前正在招兵,说要抗战到底,誓死保卫每一寸国土!老百姓也很支持,青壮年都踊跃参军。清源县国军扰民的事情也很少发生。”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老百姓不受苦就好!这个汤旅长带出的兵倒没有辱没了国民革命军这个称号!”

  赵杰微笑道:“连长,今天您和那位汤旅长谈得怎么样?”

  周卫国一笑,说:“还能怎么样?针锋相对地说了一大通废话!”

  赵杰一愣,说:“怎么会?我们下午可都看到你们逛清源大街了!”

  周卫国叹道:“那只是假象!从上午的会谈看,汤炳全不是要和我们合作,而是想借机吞并我们,至少是想取得对我们部队的指挥权!不过,正所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汤炳全上午要的价太高,我自然是狠狠杀价!他倒也识相,眼见谈不拢,干脆就先不谈,改请我们喝酒逛街了!这样也好,至少能缓和缓和紧张的气氛!他这是想拖着我们,直到把我们拖累再谈!看来这几天是别想谈出什么结果了!不过,下午汤炳全倒是好好地造了一回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有诚意呢!他是想利用老百姓来给我们压力!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无限期地让他拖着,三天之内他要是不拿出合作的诚意,我们立刻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我周卫国断不会做!”

  赵杰点头道:“是啊,合作本就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如果闹僵了,得便宜的只会是小鬼子!”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一点汤炳全也不会不明白,所以相信他也不想会谈破裂。”

  赵杰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连长,昨天钟祥在清源县城看见我们的一个老熟人了,您猜猜是谁?”

  周卫国奇道:“是谁?”

  赵杰说:“刘二麻子!”

  暗流(四)

  周卫国一愣,说:“刘二麻子?他来清源县城干什么?”

  赵杰说:“我也奇怪啊,他再次投靠鬼子后跟着鬼子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还敢跑到国军的地盘?”

  周卫国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说:“他是一个人吗?”

  赵杰摇头说:“不是,钟祥说连刘二麻子在内共有三个人,而且刘二麻子对其中一个人好像还很害怕,动不动就对他点头哈腰!钟祥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在城西的客栈住下才回报的。”

  周卫国皱眉说:“我看这事有古怪!”

  赵杰接口道:“是啊,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为免打草惊蛇,钟祥回报后我就让地下党的同志帮忙在客栈对面建了个监视点,并加派了人手暗中监视他们!”

  周卫国点头说:“做得好!他们现在还在客栈里吗?”

  赵杰说:“从队员们传来的消息看,他们自从住进了客栈就再没出来过,不知在搞什么鬼!”

  周卫国想了想,起身说:“你想办法给我弄套衣服,换好衣服我们一起看看去!”

  毕竟穿着八路军军服晚上出去也太招摇了!

  赵杰微笑着将提进来的包袱放在了桌上,说:“连长,这是我早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我就知道您听了我的汇报后一定想亲自去看看!”

  周卫国赞道:“还是你心细!”

  说完,打开包袱,见里面放着两套普通脚力穿的衣服,正要拿一套换上,门外突然响起了连续三下短促的敲门声。

  赵杰脸色一变,说:“有情况!”

  立刻开了门。

  门一开,出现在门口的刘三就简短说道:“连长,上次被我们俘虏的那个国军营长来了!就在店外!”

  周卫国想了想,说:“志辉应该是来找我的!他见过你们,你们还是回避一下吧!”

  赵杰点点头,立刻出了门,很快就和刘三一起消失在了楼梯口。

  周卫国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稍等了等,周卫国才示意杨大力开门。

  门开后,外面果然是刘志辉,这次来他只带了一个警卫。

  等杨大力侧身让开了门后,周卫国才站了起来,笑道:“志辉,我住在这种小地方你也能找到?”

  刘志辉一本正经地说:“学长在的地方,夜有豪光!”

  周卫国哈哈笑道:“你这个马屁拍得一点也不高明!进来吧!”

  刘志辉笑了,吩咐警卫等在外面后进了屋,随手将门带上了。

  刘志辉看了看屋里的陈设,说:“学长,您住的这地方也太简陋了吧?让志辉给您重新安排个好一点的住处吧?”

  周卫国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能有张床,再睡个安稳觉,这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知道,去年和鬼子打得最艰苦的时候,我们一天睡觉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钟头!至于睡觉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部队走到哪,原地休息的命令一下,出了警戒哨,所有人都是倒头就睡!你现在要给我‘重新安排个好一点的住处’,我怕我睡不着!”

  刘志辉尴尬地说:“学长,您是不是在怪我只知贪图享乐?”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在怪你!其实,享乐谁不想?只要这享乐不是靠出卖国家、损害他人、欺负百姓得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如此时局,作为军人,如何能够心安理得追求享乐?”

  刘志辉肃然道:“志辉受教了!”

  周卫国笑道:“别这么板着脸,我可不是教训你!来,坐!这里是清源县,又不是虎头山!在这里,你是主人我是客,怎么你反倒拘束了?”

  刘志辉笑着坐下,随即说:“学长,今天上午在城门口让您受委屈了!都怪于得水那个狗头军师!是他瞒着旅座下的命令,说要你们解除武装之后才让进城!我跟旅座说过后,他还辩解说是想试探试探学长!为会谈摸摸学长的底!”

  周卫国一笑,说:“这也没什么。双方既然要合作,增进了解总是好的!”

  刘志辉说:“话虽这么说,但他也欺人太甚!连学长您都敢拦!”

  周卫国说:“这个事情你也别多想,误会一场而已!打鬼子需要我们中国人都团结起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自己人吵来吵去,只会让小鬼子笑话!”

  刘志辉哼了一声,说:“指望谁也不能指望他那样的人打鬼子!除了玩阴谋诡计他还会什么?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不缴枪投降才怪!”

  周卫国略一皱眉,说:“志辉,你这次来就是跟我发牢骚的吗?”

  刘志辉脸一红,说:“学长,您别见怪!其实我这次找您主要是想向您请教带兵之道!上次当了您的俘虏我输得心服口服!我很想知道学长是如何训练出这样一支虎贲之师的?”

  周卫国正色说:“训练方法我可以教给你,但比训练更重要的是,你要让你的部下明白,他们是在为谁而战!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不是效忠于某个长官,更不能用来欺压百姓!”

  刘志辉肃然说:“志辉明白!”

  周卫国点点头,随后选择了一些三连日常的训练方法向刘志辉讲解,刘志辉仔细听着,听到不明白的地方立刻提问,周卫国都耐心地一一解释。

  这样将近两个小时,受益良多的刘志辉才告辞离开。

  刘志辉走后不久,赵杰和刘三就重新出现了。

  见两人没有疲态,周卫国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傻等,心中大为满意。

  眼看夜已将深,周卫国立刻从包袱里拿了一套衣服换了起来。

  见周卫国没有叫自己一起换衣服的意思,杨大力急了,拉着赵杰,拼命地向他挤眉弄眼。

  赵杰奇怪地看着杨大力说:“大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杨大力指了指周卫国,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后用手掌捂住嘴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赵杰略一思索就已明白,笑着说:“肯定是你说错了话,连长罚你不准开口是吧?”

  杨大力立刻对赵杰竖起了拇指,接着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这回赵杰却没看出杨大力的意思。

  急得杨大力拼命打手势,但赵杰还是双手一摊,表示不明白。

  最后,杨大力只好转向周卫国,脸上露出了求助的眼神。

  周卫国强忍住笑,板着脸说:“大力,你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出去?”

  杨大力立刻大点其头。

  周卫国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见杨大力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周卫国才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还有重要的任务!”

  杨大力脸上神色立刻热切起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什么任务?”,还好悬崖勒马,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总算还能记住我说的话!你的任务就是留下负责掩护我们。”

  见杨大力脸露不解,周卫国补充道:“简单说,就是不能让别人看出屋里少了一个人!”

  杨大力挠了挠头,这个任务对他来说难度似乎大了点。

  周卫国一皱眉,说:“不愿意拉倒!”

  杨大力赶紧赔笑,还连连点头。

  换好衣服后,周卫国和赵杰出了门,在走廊拐角又汇合了把风的刘三。

  三人先后出了客栈后,赵杰忍不住偷偷问道:“连长,您用什么方法才让大力不开口的?”

  周卫国微笑道:“我告诉他,如果他没经过我同意就说话,那以后就再也别想跟我出来!”

  赵杰笑了,一竖拇指,说:“连长,您这招真是绝了!”

  一路上,赵杰又将特战队的分布向周卫国做了汇报。除了在监视点里留了四名队员轮换监视外,赵杰还安排两名队员住进了刘二麻子他们落脚的客栈里,而原本包括赵杰在内的特战队剩下八名队员则被安排在了周卫国入住的小客栈附近暗中负责他的安全警卫。

  对于赵杰将特战队一小半力量用于对刘二麻子的监视这个安排,周卫国大加赞赏。清源县的情报有地下党帮助本就不需要特战队过多抛头露面,但这个刘二麻子此次来得蹊跷,的确需要加大监视力度!

  清源县城实在不大,加上早已熟悉情况的赵杰刘三带着他抄了近道,所以不过半个多小时,三人就已赶到城西那家客栈对面的监视点。

  这个监视点是清源县地下党通过关系临时租来的一间民房,混杂在一排平房中毫不起眼,却又位置良好,且相对独立,便于特战队活动。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好这么个合适的监视点,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清源县地下党的办事效率!

  三人进了监视点,赵杰问过队员后,低声向周卫国汇报道:“连长,十来分钟之前,有人进了客栈,据客栈里面队员发出的信号,这人进了刘二麻子他们的屋!

  周卫国皱眉想了想,喃喃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访?肯定有问题!”

  随后对刘三说道:“三子,我们看看去。”

  刘三立刻兴奋地应了声:“是!”

  赵杰接口说:“连长,还是我去吧!”

  周卫国一笑,说:“放心,我和刘三从屋顶过去,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赵杰只好不说话了,对这个喜欢亲冒矢石的连长,他也没办法!

  此时,夜色已深,周卫国和刘三带上绳索在夜暗的掩护下迅速潜近了客栈。

  两人利用刘三的如意金钩很容易就上了房顶。

  还是刘三有经验,在房顶悄无声息很快就带着周卫国找到了刘二麻子他们的房间。

  三两下将绳索在房顶固定好后,刘三率先熟练地顺着绳索无声地滑到了窗户边上,踩在窗台上后,向周卫国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周卫国想起旧小说中所说的梁上君子必备绝技“倒挂金勾”,一笑摇头,也滑了下去。

  稳住身形后,周卫国悄悄将耳朵凑近了窗户,就听见屋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王大哥,还没想好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那个刘二麻子的。

  一个声音犹豫道:“我再想想!”

  看来就是那“王大哥”了,不过声音却有些耳熟。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声音肯定在哪里听过!想到这里,毫不迟疑用手指沾了口水轻轻点在窗户纸上,无声无息地润出了一个小孔,随后将眼睛凑在孔上,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正有四人围桌而坐,刘二麻子正对着窗户,一人背对窗户,其他两人却是面容冷然地侧对窗户,那两人周卫国却是不认识,看来背对窗户的那人才是自己关心的人。

  此时,刘二麻子正恶狠狠地说:“王大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今晚就……”

  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后,压低声音说:“杀了周卫国,上头大大有赏!”

  周卫国心中大乐,原来他们是在商量怎么对付自己!这回刘二麻子惹到自己头上又正好撞在自己手上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那“王大哥”明显有些生气地说:“我杀周卫国又岂是为了赏钱?”

  刘二麻子嘿嘿笑道:“王大哥,兄弟自然明白你对党国一片赤诚!此次我们联手,可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事成之后,清源的国军和虎头山的八路军不打个昏天黑地才是怪事!王大哥立下大功不说,就连兄弟我在皇军那里,腰板也能硬上不少!”

  “王大哥”哼了一声,说:“日本人?日本人又怎么样?日本人好了不起么?”

  话音刚落,只见在刘二麻子身边一直低头默不做声的一人身体一动,紧接着,屋里耀出了一道光芒,等光芒消退,一把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大哥”强作镇静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颤抖的声音却早已将他的内心出卖!

  那人冷冷地说道:“日本人就是这么了不起!”

  “王大哥”立刻对刘二麻子说:“不是说好我们自己干的吗?怎么会有日本人?”

  刘二麻子嘿嘿笑道:“王大哥,瞧你这话说的,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和日本人合作,有日本人在这里也不奇怪啊?”

  周卫国眉头紧皱,果然有日本人!

  “王大哥”沉吟良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说:“下不为例!”

  刘二麻子这才谄笑着对那持刀人说道:“村上太君,王大哥已经答应合作,您看是不是……”

  那叫村上的日本人冷冷地收起了刀,说:“事不宜迟,既然要干,下手就要快!免得夜长梦多!”

  这人说起中文,倒是流利无比!

  “王大哥”想了想,点头说:“好吧,我给你们带路!不过,你们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巡逻队就不好了!汤炳全手下有个营长可是周卫国的师弟!”

  刘二麻子站了起来,笑道:“王大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有这两位太君出马,周卫国还想活过今晚吗?咱们这就出发吧?”

  其他两个日本人也站了起来,却没有下一步举动,看来是在等那“王大哥”了。

  “王大哥”只好也站了起来,说:“走吧!”

  转身走向门边。

  在他侧身的一瞬间,周卫国终于看清楚了,这“王大哥”赫然就是于得水!

  周卫国苦笑,这也太巧了吧!

  趁着刘二麻子等人开门的空挡,周卫国和刘三悄悄回到屋顶,在屋顶上眼看着五人出了客栈,直奔自己住的那小客栈的方向。

  周卫国略一思索,果断命令刘三抄近道赶回自己住的客栈通知杨大力躲开,同时通知客栈附近的队员准备战斗,自己则迅速回到了监视点。

  赵杰等人这时也发现了刘二麻子一行人离开客栈,因为住在客栈的两名队员暗中跟上了他们,赵杰也就没有过于在意,所以看见周卫国的严肃神情时,不由吃了一惊。

  时间紧迫,周卫国也来不及多说,立刻命令赵杰和监视点的四名队员跟自己走。

  很快,周卫国等人就追上了跟踪刘二麻子的那两名队员。

  周卫国将偷听来的内容简单向队员们说了,随后布置了作战任务:联合客栈附近的其他队员,伏击刘二麻子等人!于得水和刘二麻子自然要活捉,至于那两个日本人,只需要留一个活口对质就行了。

  当队员们听说清源县警备旅参谋长竟然通敌时,都是一脸的愤慨;但在听到周卫国警告他们当心那两个日本人,尤其在听了周卫国对那个叫村上的日本人刀法的描述后,又是个个摩拳擦掌。

  特战队能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容易!

  周卫国等人赶到客栈附近时,正好被刘三迎上。

  刘三告诉周卫国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刘二麻子等人已经进入客栈,而客栈附近的队员都已准备好等他们从客栈出来时发起攻击;坏消息是,杨大力不在屋里!至于究竟在哪里,因为时间紧迫,却是来不及寻找!

  周卫国立刻急了,杨大力肯定还在客栈里,如果遇上刘二麻子等人就危险了!杨大力的身手虽说很不错,但碰上村上这种狠辣的刀法,肯定不是对手!

  这时,就听身边的赵杰低声说道:“连长,他们出来了!”

  又听刘三有些惊讶地说:“怎么只有三个人?”

  暗流(五)

  周卫国定睛一看,只见从客栈里出来的果然只有刘二麻子和那两个日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于得水哪去了?于得水不在,是否还有必要按原计划发起攻击?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边上的赵杰和刘三都看向他,等待他下决定。

  刘二麻子等人渐渐走近,从周卫国藏身的地方走过,又渐渐走远,眼看就要走出特战队埋伏的小巷,周卫国终于下定决心,对赵杰点了点头。

  赵杰立刻挥手向特战队员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刘二麻子大气不敢出地走在前面,心中烦闷无比!

  原本应该住着周卫国的屋子在他们悄悄摸进去后竟然空无一人!这个结果实在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更让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原本应该等在楼下接应他们的“王大哥”在他们出来后也不见了踪影!真是活见鬼了!

  想到这里,刘二麻子心中突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村上铁青着脸,紧紧跟在刘二麻子后面,心中更是气恼万分!

  这些支那人的话就是靠不住!

  堂堂的帝国军人偷偷摸摸地行事本就丢人,如果能因此而完成大队长阁下委派的任务,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可现在……

  要不是眼前这面目可憎的支那人在大队长面前反复游说,又拍胸脯保证有内应,大队长又怎么可能派自己出来干这种破坏武士形象的事情?

  村上越想越怒,一时之间,简直连掐死刘二麻子的想法都有了!

  三人就这样闷声不响地走着,眼看就要走过这条小巷。

  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了一群手持扁担的脚夫。

  这些脚夫冲到刘二麻子三人面前,一言不发,举起扁担就砸。

  刘二麻子吃了一惊,来不及大声喝骂,就被一根突然砸到的扁担吓得立刻趴倒在地,就地几个翻滚后,才狼狈无比地躲开。

  村上微一皱眉,和另一个日本人迅速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迎了上去。

  双方很快战作一团。

  脚夫们虽然占了人多扁担长的优势,但村上两人的短刀却是锋利无比,所以脚夫们一时倒也难以近身。只是榆木的扁担却也经得起短刀砍斫,所以不一会儿,村上两人就渐渐落了下风,身上不时挨上一扁担。

  刘二麻子定下神来,见情形不对,正要大声呼救,村上百忙中回头恶狠狠地对他说道:“闭嘴!你想把巡逻队招来吗?”

  刘二麻子这才记起自己汉奸的身份和执行的秘密任务,立刻闭上了嘴!同时注意到这群莫名其妙就向自己三人发起攻击的脚夫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是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回头说话这一刻,村上肩头和腰部又各中了一扁担,但他却咬牙坚持住,继续默不做声地抵抗着四面八方打来的扁担。

  于是,在这一晚的清源县城某条小巷里就有了这么奇特的一幕:一方是挥舞着扁担步步进逼的十个脚夫;一方是手持短刀苦苦支撑的两人和袖手缩在一旁的一人。而双方虽然大打出手,但却都是一言不发,竟然是出奇地默契!

  又过了一会儿,村上实在坚持不住了,低声说道:“我们三人与各位素不相识,各位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人理他!

  说这句话的工夫,村上左小腿又挨了一扁担,扁担直接隔着皮肤砸在胫骨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村上忍住剧痛,用尽可能显得有诚意的语气说道:“各位能不能先停一停?把事情说明白了再打不迟!我们与各位无怨无仇,何必苦苦相逼?如果是为了钱,你们要多少我们给多少就是了!”

  说这话的时候,村上心中不由郁闷无比!堂堂的帝国军官竟然向一群脚夫求饶,这要传出去可真不是一般地丢人!

  让村上更郁闷的是,他拼着面子不要说出这些话,竟然还是没有人理他!

  村上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群打起来丝毫不讲究章法的脚夫,同时发下恶誓,有朝一日打下清源县城后,定要这群卑贱的支那人好看!一边却又不得不勉力支撑。

  突然,从附近的屋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一支羽箭飞速射到,正中村上身边的日本人,这日本人中箭后立刻倒地,抽搐了几下,就此死去!

  同伴中箭倒下的一瞬间,村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些人绝不是普通脚夫!他们的出现和攻击都是早有预谋的!

  这时,容不得村上多想,破空声再次响起!

  又一支羽箭射来,这回的目标自然是还在挥刀抵挡的村上。

  村上一咬牙,挥刀磕开飞至面前的这支羽箭,但几乎同时,伴着尖啸声的第三支羽箭又已射到,这回村上却是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羽箭正中村上的右臂,村上手中短刀立刻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十来根扁担也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

  村上立刻被打倒在地,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有两个“脚夫”正拿着绳子走向自己,看样子是要来捆自己了!

  村上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丢脸的方式在这样的小地方被一群来历不明的“脚夫”俘虏!所以他在昏过去之前最后想的是:“如果这是一个梦,就让它永远不要醒过来吧!”

  村上倒地后,刘二麻子倒是极其配合地高举双手老老实实默不做声待在原地,等两个“脚夫”拿着绳子走向他时,更是顺从地将手由高举变成平伸。刘二麻子虽然不是好汉,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随后,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刘二麻子就看着两个“脚夫”熟练地将村上捆好,又给他套上了一个黑头套。同时,竟然有个“脚夫”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麻袋,将死去的那个日本人装了进去,和另一个“脚夫”抬起就走。更夸张的是,有两个“脚夫”甚至抬来了一桶水,又拿出刷子,不一会儿就将地面的血迹清理干净!

  可以想像,用不了多久,等水迹干了之后,将不可能有人发现这小巷曾经发生的一场剧斗!

  看着这一切,刘二麻子心中突然一阵心悸!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准备竟然如此充分?

  刘二麻子正想着,就有“脚夫”给他套上了一个黑头套,随后,刘二麻子就觉得颈侧挨了一下,接着,就昏过去了。

  这些“脚夫”,当然就是埋伏好的特战队员了!而射箭的人,自然就是林水生和柱子。虽然特战队此次潜入清源县城不方便带上长武器,两人没法带上狙击步枪,但作为全队支援力量的狙击手,林水生和柱子还是想到了办法——他们干脆恢复猎人装束,打了几只野兽后就这样背着弓箭和猎物堂而皇之地进了清源县城!

  在队员们将刘二麻子和村上扛往藏身地点时,周卫国带着赵杰和刘三进了客栈,仔细找遍整个屋子,还是不见杨大力的踪影!三人虽然心中焦急,却又不好大肆声张,只好等在屋里。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睡眼惺忪的杨大力推门而入。

  看见周卫国等人,杨大力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脱口而出:“连长,你们几时回来的?”

  话出口才想起周卫国之前的命令,赶紧捂住嘴巴,心虚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又好气又好笑,低声说:“算了,大力,我允许你说话就是!你这一晚上究竟躲哪里去了?”

  杨大力委屈地说:“不是您让俺掩护您的吗?”

  周卫国苦笑道:“让你掩护我也用不着连个人影都不见吧?你知不知道刚刚有人来偷袭我们,我本想让三子通知你的,偏偏你人又不在,真是急死我了!”

  杨大力挠了挠头,说:“连长,您真的担心俺啊?”

  周卫国笑骂道:“担心个屁!”

  随后脸一沉,说:“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既然是掩护我为什么看不见你人影?”

  杨大力嘿嘿一笑,说:“连长,俺说了您可别骂俺!”

  周卫国一摆手,没好气地说:“不骂!你快说!”

  杨大力这才说道:“你们走后不久,俺就摔了茶壶出了房,又装成被您赶出屋。伙计被吵醒后,俺就告诉他说,长官不知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现在正在气头上,都不让俺呆在房里!还说了,谁敢吵他他就打谁!伙计吓了一跳,自然不敢开门看!他心地倒是好,见俺没地方睡,就给俺开了柴房的门,让俺睡在里面了!”

  周卫国苦笑,自己的形象这回算是全毁了!不过话说回来,杨大力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有些鬼点子!

  杨大力说完,偷偷瞧向周卫国,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善,心中顿时忐忑不安。

  周卫国将杨大力脸上的表情全都瞧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过了好一会儿,估计杨大力紧张得也够了,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下次可不许再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杨大力立刻如蒙大赦,连声说道:“一定!一定!”

  周卫国这才对赵杰说道:“走,我们一起看看两个俘虏去!”

  当刘二麻子身上捆绑的绳索被解开,头上的黑头套也被摘掉,正在适应屋里的光线时,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刘二麻子,我们又见面了!”

  刘二麻子大惊,这里还有谁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刘二麻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睁开眼后,就看见了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的周卫国。

  刘二麻子心立刻沉了下去,原本心中还存有的一丝侥幸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刘二麻子强压住内心的惊惶,讪笑着说:“原来是周长官,好久不见。”

  周卫国笑道:“你倒还认得我!”

  刘二麻子谄笑道:“周长官的威武身姿,长留小的心头,小的不敢一日或忘!……”

  周卫国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这种话你用不着说,反正说了我也不信,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吧!”

  刘二麻子立刻高举双手,说:“周长官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卫国笑道:“你倒是识时务!”

  刘二麻子赔笑道:“小的也是被迫的!”

  周卫国一笑,自然把他这话当放屁,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昨晚跟你们接触的人是谁?”

  刘二麻子一惊,知道周卫国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对自己昨晚的行为了如指掌,所以也不敢隐瞒,老实说道:“他是南京方面的人!”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南京方面?”

  刘二麻子说:“就是南京的汪总裁!”

  周卫国顿时明白,原来是汪精卫派出的人!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知道他在清源县城的真实身份吗?”

  刘二麻子摇了摇头说:“这个小的倒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在清源县城很吃得开!”

  周卫国心中暗笑,于得水在清源县城又岂是“很吃得开”这么简单?随后问道:“你为什么叫他王大哥?”

  刘二麻子说:“他只跟我们说他的代号是‘王佐’,还说这个代号的意思就是说他要效仿那忍辱负重的‘苦人儿’。所以小的就叫他王大哥了。”

  周卫国不由失笑,说:“他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你们知道我来清源也是因为他喽?”

  刘二麻子说:“是啊!去年年底小的听说有一支八路军小部队突围后进了虎头山,就一直担心是周长官的部队。前些天,那王佐派人联系上了小的,小的才知道,回到虎头山的那支小部队果然是周长官麾下!那王佐还告诉小的,二月十四日周长官将到清源县城和清源警备旅旅长商讨共同抗日的事情,让我通知日本人。也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就此想到利用杀您来挑拨清源县城国军和虎头山贵部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刘二麻子停了下来,偷瞧了眼周卫国,见他脸色无异,才接着说道:“小的本想说动涞阳皇军……哦不鬼子指挥官,让他派人配合行动,可他根本就不相信周长官您的厉害,把小的骂了一顿后赶了出来。最后小的只好反复劝说上头的一个大队长,那大队长这才派了两个剑道高手跟小的一起来清源!”

  周卫国说:“听你说的倒也有板有眼,就不知是不是真的?”

  刘二麻子立刻指天划地发誓道:“如果小的有一句假话,就让小的不得好死!”

  周卫国冷哼了一声,说:“这话你最好记住!”

  刘二麻子连声说:“不敢忘!不敢忘!”

  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村上的愿望显然没有实现,他的梦没过多久就醒了,是被一阵冷水给淋醒的。

  这种唤醒的方式村上倒是无比熟悉,只是现在这挨冷水的对象由“抗日分子”变成了自己而已。

  村上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周卫国。

  周卫国看着村上,微笑着问道:“我叫周卫国,就是你们这次要杀的人,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村上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手脚都被绑得很结实,干脆别过头去,不理周卫国。

  周卫国一笑,说:“其实你也应该明白,活着的并不止你一个,也不见得人人都不怕死!你说不说话都不重要!”

  村上哼了一声,说:“那个支那人什么都说了吧?”

  周卫国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意装作好奇地说:“我知道你们日本有种人,专门负责暗杀,好像是叫什么‘忍者’吧?听说‘忍者’最出名的就是‘甲贺’和‘伊贺’两派,好像两派还合编了一部《万川集海》?不知你属于哪派?有没学过《万川集海》?”

  村上再也忍不住,怒声说道:“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是堂堂的武士,怎么可能是卑鄙无耻的忍者?”

  周卫国假作不解,说:“咦?反正都是用刀,也干的都是暗杀的活,不是都一样吗?”

  随即呈恍然大悟状,说:“哦!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现在武士也开始向忍者学习如何偷偷摸摸了!”

  村上怒道:“我是帝国军人,奉命行事,那些为了钱财利益卖身于人的忍者如何能比?”

  周卫国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觉得你不太可能是忍者!”

  村上脸色稍有和缓,说:“你知道就好!”

  谁知周卫国接下来说的却是:“因为你的刀法实在太差了!忍者如果都像你这样没用,估计早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村上大怒,说:“如果不是你们使用了卑鄙手段,我又怎么可能被你们抓住?”

  周卫国一笑,说:“看样子你好像很不服气?”

  村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国微笑着拔出村上的短刀,走到他身后,举起短刀,随手挥下。

  在村上做出反应之前,周卫国又将他的短刀掷在他面前,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和我公平一战!”

  说完,从边上的桌上拿起了另一个日本人的短刀。

  村上这才发现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已被周卫国刚刚那随手一刀割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略微活动活动手脚后,村上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心中却在犹豫是否该发起攻击。

  暗流(六)

  周卫国突然笑了,说:“你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日本军人!他们在手中有武器的时候,都会选择向我进攻而不会犹豫不决!”

  村上脸色红了红,忍不住低声用日语骂道:“可恶的支那人!”

  周卫国摇了摇头,鄙夷地用日语说道:“你不要忘了,现在不敢作战的不是我这个‘可恶的支那人’,而是你这个‘尊贵的日本武士’!”

  周卫国说到这里时,特地加重了“尊贵”两字的语气。

  村上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周卫国!

  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此流利的日语竟出自眼前这个外表普通的“土八路”之口!

  周卫国不顾村上脸上的吃惊表情继续用日语说道:“你们日本所谓的武士道在我看来虽然就是狗屁,但对那些勇于为自己的信仰而献身的武士,我多少还是有些尊敬的!不过,遗憾的是,你显然不值得我这样对待!”

  村上脸色立刻涨红,腾地站了起来。

  周卫国没有理他,继续用日语说道:“你手中这种刃长五六十公分的刀应该叫作‘胁差’吧?好像通常是武士用来剖腹自杀的。不过,现在这把刀你可以用来剖腹,也可以用来向我进攻,以捍卫你那可怜的尊严!”

  村上脸色阵青阵白,终于握紧手中的“胁差”,低吼一声,冲向周卫国,冲至周卫国近前时,迅速扬起了刀,随后,用尽全力向周卫国劈下。本应由“太刀”使出的招式此刻用“胁差”使出倒也一样有些气势。

  周卫国看着村上的刀势,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又是北辰一刀流!”

  村上并没有听见周卫国所说的话,他现在除了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支那人之外,没有任何想法!

  眼看手中“胁差”的刀刃几乎就要触及周卫国的脑门,村上脸上已经露出了即将见到血腥的兴奋神情!

  周卫国微笑着迅速侧身,等村上手中“胁差”劈空后,又将刀背砸在村上的后背,借着村上自己前冲的力量,将他砸得向前飞起,摔了个结实!

  村上落地后,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但还是很快起身,又持刀转身警戒,只是鼻青脸肿之下,高手风范荡然无存,形象也不免大打折扣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你以前练习剑道的时候,肯定很不努力!”

  村上怒吼一声,再次冲向周卫国。

  不过这回,村上是反手拖刀,而且是刀背朝向周卫国,直到接近周卫国时,才突然反转手腕,刀刃向前,随后将刀从右下向左上迅速撩起。

  配合着身法、速度、角度,这一刀简直无懈可击!

  好阴狠的一刀!

  周卫国嘴角虽然仍带着微笑,目中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双足迅速交错后移,堪堪避开这一刀。

  但村上这一刀落空后,却毫不犹豫地变斜撩为向右横削,刀势竟无一丝迟滞!

  周卫国嘴角微笑敛去,上半身迅速后仰,随后腰部扭动,在间不容发之际错开刀锋,随后一刀劈出。

  村上刚意识到自己横削的一刀落空,就见周卫国手中刀已贴着自己刀身滑了过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收刀后移。

  但周卫国手中刀却如有了灵性一般,还是紧跟着村上的刀身,而且越来越接近村上的手腕!

  眼看刀刃即将及腕,退之不及,村上下意识地松开了握刀的双手。

  随着村上手中刀落地,周卫国的刀也几乎在同时停了下来,离村上胸膛不过数寸!

  村上看了看自己掉落地上的刀,又看了看周卫国手中的刀,顿时面如死灰!一咬牙,大吼一声:“天皇万岁!”

  竟然向着周卫国手中的刀尖扑去!

  突然,村上发现胸前的刀不见了,随后似乎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拳头,紧接着,就感到鼻梁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村上再次醒过来后,立刻感到鼻梁一阵剧痛!

  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周卫国,一种不可抑制的挫败感在村上心中油然而生,随后,村上就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鼻骨已被周卫国刚刚的那拳打扁!

  村上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周卫国耸耸肩,说:“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村上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就叫做优待?

  周卫国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撇撇嘴说:“你别忘了,这一战并不是我强迫你,而是你自己选择的!”

  村上突然一阵心灰意冷,干脆直接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卫国微笑道:“审讯俘虏!”

  村上叹了口气,说:“你问吧。”

  周卫国说:“你的姓名?军衔?所属部队番号?你来清源县城的任务?”

  村上沮丧地说道:“村上之助,特务曹长(准尉),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第三步兵大队第九中队,刺杀周卫国!”

  随后又愤愤地说:“难道那个支那人没有把这些都告诉你们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并不是他不说,而是我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们,因为这可以显示出符合你身份的诚意!不过,‘支那人’是你们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的蔑称,如果这三个字再从你口中说出,恐怕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愤怒!”

  村上哼了一声,却不敢再多话。在生死边缘转过一圈后,他的心态发生的微妙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周卫国突然说道:“刚刚我本不想阻止你,而是想让你撞上我的刀尖!”

  村上一愣,说:“为什么?”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因为我恨日本人!”

  周卫国话中所包含的怨恨让村上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求生的欲望!所以我改变了想法!”

  村上脸立刻涨得通红,想要辩解,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周卫国的话是真的,但此刻回想起来,却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刚刚的那一瞬间,自己求死的想法的确有所动摇!

  周卫国继续说道:“所以你可以选择活下去!”

  村上怒道:“你以为你击败了我就可以污辱我武士的尊严吗?”

  周卫国肃容说:“你错了,没有人要污辱你的尊严!因为这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不穿上军装作为侵略军来到我们中国,你会被我们俘虏吗?会受到今天这样你所谓的污辱吗?”

  周卫国再次摇了摇头,说:“不会!说不定我们还会因为切磋剑道而成为好朋友!”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想起了教自己剑道的竹下俊,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相对于国家利益,私人之间的友谊,实在是微不足道!

  村上大声说道:“我穿上军装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不是为了自己!”

  周卫国冷冷地说:“这一点我和你一样!你既然精通中文,自然受过不低的教育!我问你,从长远看,军国主义真的适合你们日本吗?从明治天皇开始,你们日本发动了多少次对外战争?又有哪一次不是以牺牲普通民众的利益为代价来换取战争的胜利?”

  村上说:“可我们普通民众的牺牲也换来了国家的崛起!”

  周卫国冷笑道:“且不说军国主义的日本是否真的算崛起!就算按你说的,日本现在是个已经崛起的国家,真正得利的也只是少数的掌权者和既得利益者!你们普通日本人节衣缩食加强军备之后又得到了什么好处?经济危机,手工业破产,物价飞涨,食不裹腹……这就是你们需要的生活吗?当你们在前线为了那些高官财阀们流血时,他们可曾想到过你们?你们在国内的家人又得到了什么?是国内日渐飞涨的米价?日益穷困的生活?还是沦为慰安妇的妻女?一个真正的爱国者,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狂热!需要的是为国家寻找到一条合适的发展道路并为之努力终身,而不是沦为一小部分卑鄙政客谋求自己利益的工具!需要的是为国家谋求长久的利益,而不是为图一时小利将国家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村上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军人,本应是一个高尚的称号!但你们日本军人却玷污了这个称号!你们以为通过杀戮就能吓倒我们,但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中华民族骨子里的骄傲和不屈,更无法理解我们为了国家民族崛起而愿意付出巨大牺牲的决心还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我们的国家民族沉沦得实在太久,现在,已经到了他发出自己怒吼的时候了!”

  周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日本永远都无法征服中国!中日之间的这场战争,注定是日本少数人得到好处,但大多数人都遭殃的战争!”

  村上看着周卫国,一言不发。突然之间,在他的心中,第一次对日本赢得这场战争产生了疑问!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对村上说道:“我说的这些,你可以好好想想,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吧!”

  说完,示意边上的两名队员将村上带走。

  村上被带走之后,刘三忍不住问周卫国:“连长,你为什么对这鬼子这么好?”

  周卫国叹了口气,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谁让我们中国人自己不争气?”

  天亮后,汤炳全派来了他的卫兵请周卫国前往旅部继续商谈。

  临行前,周卫国想了想,吩咐杨大力带上刘二麻子。

  到了旅部,汤炳全还是和昨天一样热情,迎出了大厅,只是这回更殷勤的却是于得水。

  第一个笑着走到周卫国面前的就是他。

  周卫国在于得水走到自己面前时,突然低声说道:“你还是不像!”

  于得水一愣,说:“不像什么?”

  周卫国微笑道:“不像王佐!”

  于得水内心剧震。周卫国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墙头草刘二麻子泄的密了!想到这里,于得水不由深悔自己轻信刘二麻子。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也带着笑容说道:“周长官说笑了。但不知周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极力掩饰,周卫国还是观察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神情变化,所以忍住笑压低声音说道:“戏文里说过的,为了有机会接近并劝服陆文龙,王佐自断一臂!可我看于参谋长的两个手臂却都完好无损!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改天有空,不如于参谋长也自断一臂吧?于参谋长如果实在下不了手,兄弟我可以代劳!”

  于得水此刻在心中虽然把刘二麻子的所有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不劳周连长费心!”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刘二麻子的话你也能信?我现在早就不是连长了!”

  于得水正要再说话,汤炳全已走了过来,微笑着说:“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周卫国说:“我和于参谋长刚刚聊戏文呢!”

  汤炳全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哦?是吗?没想到卫国老弟也爱看戏!不知你们刚刚聊的是哪一出戏文?”

  周卫国缓缓说道:“《王佐断臂》!”

  汤炳全一拍大腿,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出戏我也看过!那个王佐的老生扮相很是不错,唱词也好……”

  说着就摇头晃脑地唱道:“为国家,秉忠心,食君禄,报王思,昼夜奔忙……”

  唱了几句后,汤炳全还意犹未尽,说:“说起来,这王佐也是个狠角色,为了找到机会劝陆文龙归降大宋,竟然自断一臂以混入金营,最后忍辱负重,终于……”

  说到这里,汤炳全突然顿了顿,随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周卫国松了口气,还好,汤炳全看来也不是笨人,这个信息他还是接收到了。

  过了一会儿,汤炳全突然脸露神秘之色,低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老弟效仿那王佐,受委屈了!”

  周卫国顿时目瞪口呆,心中不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汤炳全虽然接收到了自己的信息,却完全理解错误了!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在自比王佐以暗示目前待在八路军中就是伺机反水吧?这真叫从何说起?

  见周卫国脸色古怪,汤炳全理解地点点头,说:“卫国老弟不必多说!愚兄全明白!”

  周卫国心中苦笑,只好转换话题说道:“昨天卫国在城里遇见一个熟人,所以今天顺便请来与汤旅长见上一见!”

  汤炳全说:“哦?卫国老弟的熟人?那还不快快请上?”

  周卫国说:“他跟我的部下在一起,现在就在旅部外面,请汤旅长放行!”

  汤炳全点点头,叫来一个传令兵,传下话去,不一会儿,杨大力就押着刘二麻子进了旅部。

  见到杨大力押上的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的刘二麻子,汤炳全不由一愣,指着刘二麻子说:“卫国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缓缓说道:“他叫刘二麻子,曾经在鬼子骑风口据点当一个中队长。骑风口据点被我们打下之后,他被我们俘虏了。后来,他说家有老母,想要回家尽孝。我们相信他,不但放了他,还给了他回家的路费!谁知,他一离开虎头山,就又投奔鬼子去了!听说鬼子竟然还让他当回了中队长!昨晚他竟然勾结城里的汪逆人员意图刺杀我,被我给抓住了!”

  汤炳全皱眉道:“竟有这种事?那和他勾结的城里的汪逆人员抓住没有?”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那人太狡猾了,加上他身份特殊,所以我们当时没有抓住他!不过,这个刘二麻子却知道他是谁,还能认出他!”

  汤炳全点了点头,说:“这就好!”

  随即转向刘二麻子,正要说话,就见于得水抢前几步,走到刘二麻子面前怒声喝问道:“说,和你勾结的汪逆人员是谁?”

  刘二麻子看看眼前的于得水,又看看周卫国,顿时沉默不语。

  于得水转向汤炳全,双腿一并,躬身说道:“旅座,卑职身为清源县警备旅参谋长,竟然连有人在会谈期间妄图刺杀周长官都未能提前查知,实在有负旅座重托!请旅座责罚!”

  汤炳全摆了摆手,说:“这种事情也怪不得你!不过,这些家伙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在我的地盘上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可恨!”

  于得水肃声说:“请旅座将这个家伙交给卑职处置,卑职一定查出他的幕后主使!”

  汤炳全沉吟着说:“卫国老弟远来是客,人既然是他抓住的,我们还是要听听他的意思。”

  说完,转向周卫国说:“卫国老弟,于参谋长的提议你看如何?”

  刘二麻子眼珠子一转,突然痛哭流涕,“扑通”一声跪倒在汤炳全面前,大声说道:“请汤旅长给小的做主!”

  周卫国心中突觉不妥。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起来吧,有话就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刘二麻子慢慢站起,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汤旅长,小的实在是冤枉啊!”

  暗流(七)

  于得水在一边冷哼了一声,说:“冤枉?难道周长官还能冤枉你不成?”

  刘二麻子赶紧说道:“这位长官有所不知,小的当初虽然当了鬼子的中队长,但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想着弃暗投明!后来周长官率部攻打骑风口据点时,小的还曾经大力配合,使得周长官麾下损失轻微,不信您问周长官……”

  汤炳全和于得水都不由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却是微皱眉头,没有说话。不可否认,刘二麻子虽然在说谎,却也不全是假话,一时倒真的让人难以否认,而且,他也实在很想听听这个墙头草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见周卫国没有驳斥自己的话,刘二麻子继续说道:“后来,周长官把小的和部下都带到了虎头山。但为了进入鬼子内部,获取更多情报,小的又忍辱负重,背着汉奸的骂名,离开虎头山再次披上了鬼子皮!几位长官,你们以为我愿意当汉奸吗?天天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汉奸的日子好过吗?我心中的苦痛你们知道吗?”

  说着说着,刘二麻子竟然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刚开始刘二麻子还有意为之,到后来,哭发了性,自然而然就涕泪交加了!

  配合着这大把的眼泪鼻涕,刘二麻子的话听起来倒也有一定的说服力!

  现在连于得水都不得不暗暗佩服刘二麻子俱佳的唱做!

  周卫国则嘴角带着冷笑盯着刘二麻子,看得偶尔偷眼瞧向他的刘二麻子心中一阵惊慌。

  过了一会儿,被刘二麻子哭声吵得心烦的汤炳全一摆手,打断了刘二麻子的哭声,说:“好了,别哭了!有话快说!”

  刘二麻子赶紧停止了痛哭,只是哭声虽然停止,抽泣的动作却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刘二麻子却也不敢耽搁,就这样边鼻子抽动边说道:“长官……恕罪!小的……对党国……一片赤诚,却不得不……背负着……汉奸的骂名!小的……实在是……心中难过,这才……在长官面前……失了礼!”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把汤炳全听得只皱眉。

  于得水立刻接口道:“要照你说的,你还算得上是为党国忍辱负重喽?只是,你既然要弃暗投明,为什么要鬼鬼祟祟来到我们清源县城?”

  刘二麻子努力平顺了呼吸,大为委屈地说:“长官明鉴!前几天,小的听说国军和虎头山八路军将于近日在清源县城共同商讨抗日事宜,便立刻决定携带涞阳鬼子的情报前来投奔国军!谁知小的装扮成普通百姓刚进清源县城不久,就遇上了周长官!一见面,周长官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人将小的抓了,小的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话说回来,当初为了取信于鬼子,小的的确做了一些对不住八路军的事情,可小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党国,绝无半分私心啊!小的自问无愧,此心可昭日月!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周长官对小的一直有所误解,这个小的明白,他要处置小的,小的也无话可说!但若有谁要说小的是真汉奸,小的宁死不认!其实,周长官就算因为报仇处死小的,小的也认了!只是小的死了不要紧,带来的涞阳鬼子的情报藏在哪里就没人知道了!小的这一片赤诚之心,还望汤旅长明察!”

  刘二麻子这一番话说下来,当真是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周卫国终于明白,原来人还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现在连他都有些佩服刘二麻子了!

  于得水在心中暗笑之余,假意沉吟着对汤炳全低声说道:“旅座,这刘二麻子的话听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汤炳全“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个刘二麻子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自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既然他说带来了涞阳鬼子的情报,那就不妨先信他一回,等周卫国离开后让他交出情报!反正他现在也在自己的地盘,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刘二麻子此刻却是心中笃定。

  从得知于得水竟是清源县警备旅参谋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后来事情的发展也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所谓一根绳子上栓的蚂蚱,于得水为了保全自身,果然和自己配合无间!更重要的是,这次来清源,自己的确暗中带了涞阳鬼子的情报!这本是为自己暗中留下的一条后路,为的就是一旦事情败露好有个倚靠,此刻倒真派上了用场!这下子那个周卫国想要不吃个暗亏都不行了!

  想到这里,刘二麻子心里就忍不住想笑,对自己的先见之明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

  汤炳全沉吟半晌后,暗中对于得水使了个眼色,又向周卫国努力努嘴。

  于得水会意,立刻转向周卫国,用尽量显得温和的语气问道:“周长官,这刘二麻子说的话也在理,不知您说他勾结汪逆,有何真凭实据?”

  语气虽然温和,但话里话外竟是隐隐给周卫国安了个公报私仇的罪名!

  汤炳全也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老弟,这个事情你看……”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对汤炳全微一躬身,说:“卫国此次行事鲁莽,见笑了!此事全凭汤旅长做主!”

  于得水和刘二麻子都是一愣,他们都不敢相信周卫国竟然会突然就变得这么好说话!

  汤炳全点了点头,赞道:“卫国老弟能以大局为重,实为党国之福!”

  随即对于得水说道:“得水,这个刘二麻子就交给你处置了!”

  于得水立刻双腿一并,肃声说道:“卑职遵命!”

  汤炳全又转向刘二麻子道:“刘二麻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念在你以前所做的一些错事都是为了党国,前账一笔勾销!可如果你说的是假话,哼……不用等到天打雷劈,我先毙了你!这其间的利害,不用我多说了吧?”

  刘二麻子赶紧点头哈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周卫国突然对汤炳全说道:“汤旅长,卫国身体突感不适,想要回客栈休息,贵我双方合作事宜,下午再谈可好?”

  汤炳全关切地说:“回什么客栈?在我的旅部休息不好么?”

  周卫国低声说:“汤旅长客气了,只是这样一来,却多有不便……”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眼身边的杨大力。

  汤炳全顿时想起周卫国“王佐”的身份,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了。卫国老弟是党国栋梁,可要多多保重身体!”

  周卫国双腿一并,说:“谢汤旅长关心!卫国告辞了!”

  汤炳全大声说道:“得水,送周长官!”

  于得水立刻应道:“是!”

  大步走到周卫国身边,微笑着对周卫国说道:“周长官,请!”

  周卫国微笑转身,朝门外走去,在经过刘二麻子身边时,停了下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刘二麻子,以后就算不是下雨天,没有打雷,你也千万要小心!”

  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而去。

  刘二麻子顿时一个激灵,脸上变色,看向周卫国时,却只看到他离开的高大背影,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悸!

  于得水把周卫国送出旅部大门后,停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周连长,以后有什么话我们不妨摆开来谈,何必让那小人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周卫国故作不解,说:“于参谋长,我们之间现在难道不和气吗?”

  于得水一愣,随即干笑两声,说:“和气!和气!”

  心中却对周卫国的城府之深大为戒惧。

  周卫国微笑着说:“于参谋长精明能干,卫国该多多向你学习!”

  于得水赶紧说道:“周长官过奖!周长官深谋远虑,得水拍马难及!”

  两人客套话这么一说,表面上刚刚的事情就算是轻轻揭过了。

  只是,于得水当然知道周卫国不会真的放过自己,周卫国也从没想过于得水会这么容易就范!两人的话虽然说得客气无比,话外的意思,却实在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

  回客栈的路上,周卫国一言不发,只是快步行走,杨大力见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多话,只是紧紧跟着。

  两人回到客栈不久,门外就传来了间隔的一下和三下敲门声,杨大力轻轻打开门,赵杰立刻闪身进了屋。

  周卫国指了指凳子,说:“坐!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和你们交待几句。”

  赵杰忍不住低声问道:“连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汤炳全处置那于得水了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有!”

  赵杰一愣,说:“没有处置他?为什么?我们有人证,难道汤炳全会不相信?”

  周卫国摇头叹道:“我还是太低估他了!”

  赵杰立刻问道:“谁?”

  周卫国突然笑了,说:“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刘二麻子吗!”

  赵杰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刘二麻子?”

  周卫国说:“刘二麻子在汤炳全的旅部刚见到于得水时,很有些吃惊,于得水也大为紧张。可后来刘二麻子得知于得水的真实身份后,立刻翻供,把自己说成是为了刺探鬼子情报忍辱负重的党国忠臣!再加上于得水从旁协助,到最后,连汤炳全对他都有几分相信了!我见多说也无益!就找个借口回来了。”

  赵杰说:“连长,为什么不让那个叫村上的鬼子和他们对质?”

  周卫国笑笑,说:“现在才只是个开始,怎么能把手中的底都露出来呢?在清源我们是客,于得水是主,我们自然该留有后手!”

  赵杰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微笑道:“看样子汤炳全是不想和日本人直接干,那我们就只好推他一把了!”

  赵杰一愣,说:“怎么推?”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问道:“昨天那具日本人的尸体还在吗?”

  赵杰说:“我们还留着呢,就是怕要尸体为证!”

  周卫国说:“这具尸体在清源是用不上了!你现在立刻带着特战队分散撤出清源县城!想办法把那个叫村上的鬼子和另一具鬼子尸体也带上。”

  赵杰说:“连长,我们为什么要撤出清源县城?”

  周卫国说:“刘二麻子既然落到于得水手上,自然会把他被抓的经过告诉于得水!于得水知道我们还有精干部队潜入清源县城后,肯定会以搜捕汪逆人员的名义在城里大肆搜捕,万一被他发现甚至抓住一两个队员,我们就被动了!”

  赵杰点头说:“我明白了!可要是我们特战队都撤出清源县城,您的安全谁来保证?”

  周卫国微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毕竟还是汤炳全的客人,于得水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就住进汤炳全的旅部去!”

  赵杰笑了,说:“其实我看那个刘营长为人倒是不错!”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那师弟为人太过正直,打鬼子又狠,真怕他以后会吃于得水的亏!”

  赵杰笑道:“连长,这您就不必担心了,刘营长手下有兵,汤炳全又正用得着刘营长打仗,于得水就算使坏也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刘营长的!”

  周卫国一笑,说:“也是!记住,你们出城后,再找辆大车,把那具鬼子尸体送到涞阳去!尸体上不妨多捅几刀,死状做得难看一点,再贴上‘这就是鬼子的下场’之类的标语。”

  赵杰愣了愣,说:“为什么?”

  周卫国淡淡说道:“示威!”

  赵杰立刻会意,又想了想,说:“连长,您看标语的落款要不要写成‘国民革命军清源警备旅’?”

  周卫国笑道:“你小子倒真是会举一反三!”

  赵杰嘿嘿笑了,随后出了屋,安排特战队撤离的事情去了。

  快到中午时,街上突然贴出了一张张告示,随后,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走上了街头。

  由于士兵们还算和气,老百姓倒也没有惊慌,听了识字的人解说过告示的内容后,各自都急匆匆朝自己家赶。没过多久,街上就一片肃静,除了站岗放哨的军人,再没半个闲人!

  周卫国向店家一打听,店家回答说告示上说了,清源县城混入了鬼子的奸细,现在全城戒严,警备旅于参谋长将亲率部属搜查混入的奸细!

  听完店家的话,周卫国立刻抬腕看了看表,见赵杰他们离开已经有一个多小时,顿时放下了心。于得水果然开始了大搜捕!只是他的动作虽快,这次只怕还是要扑个空!

  周卫国微笑着和杨大力回到屋里,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客栈里出现了一阵纷乱。

  杨大力开门一看,只见十几个军警在于得水的带领下已经冲进了客栈!

  于得水进客栈后,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就来到了周卫国所住的屋子。

  在门口,周卫国迎上了于得水,微笑道:“于参谋长,什么事这么匆忙?”

  于得水板着脸说道:“周长官,卑职奉命搜查混入清源县城的鬼子奸细!如有得罪,还望周长官海涵!”

  周卫国摊摊手说:“鬼子奸细?那自然是要搜捕的!于参谋长请便!”

  于得水走进屋,在经过周卫国身边时突然低声说道:“周卫国,如果在客栈里找到奸细,而他又拒捕,双方交火,造成你误伤,你说会怎么样呢?”

  周卫国微一皱眉,说:“这么明显的漏洞?你就不会想一个周全点的方法来除掉我?”

  于得水哈哈一笑,说:“卑职只是随口说说,周长官不要见怪!”

  说完一挥手,示意手下的军警开始搜查。

  军警们正要有所行动,就听一声断喝:“住手!”

  随着这声喊叫,三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怒气冲冲的刘志辉!

  看见这群杀气腾腾的士兵,于得水脸色微变,迎了上去,说:“刘营长,兄弟我正在执行公务……”

  刘志辉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我并没有阻挠你执行公务的意思!你继续执行你的公务就是!”

  说完不再理于得水,而是转向周卫国立正敬礼道:“卑职奉汤旅长之命,特来保护八路军会谈代表安全!”

  周卫国微笑点头道:“谢谢汤旅长!”

  刘志辉这才手一挥,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分散警戒。

  他带来的士兵立刻散开,迅速占据了客栈的各处有利位置。这些士兵的枪口有意无意间,竟是都对准了于得水带来的亲信人马!

  于得水苦笑,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刘志辉会来这么一出!

  眼看刘志辉一方的人数和战斗力都要优于自己一方,于得水只好命令道:“这里既然有刘营长坐镇,宵小之徒自然不敢造次!我们走!”

  说完忿忿地带人离开。

  刘志辉在他身后骂了句:“狗仗人势!”

  也不知于得水听见没有?

  于得水走后,周卫国将刘志辉招呼进了屋里。

  进屋后,刘志辉立刻说道:“学长,都怪我来晚了!于得水没难为您吧?”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那倒没有!对了,你怎么来了?”

  刘志辉说:“我今天本来是带队巡逻的,后来在街上看见告示,又听部下汇报说于得水带人往您住的地方去了,怕他对您不利,就带人赶了过来,总算来得及时!”

  周卫国说:“这你倒多虑了,于得水胆子再大,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毕竟我还是你们汤旅长的客人!”

  刘志辉说:“学长,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放心于得水!”

  周卫国沉吟着说:“你说的也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你自己也要小心!”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学长,您放心!我的兵都是警备旅最好的兵!于得水不敢拿我怎么样!”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不方便直接跟刘志辉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志辉才告辞离去,但却留下了一个班保护周卫国,周卫国见推辞不了,只好接受。

  变局(一)

  当天下午,汤炳全没有派人来请周卫国商谈合作抗日的事!

  第二天,还是没有人来请周卫国前往警备旅旅部会谈!

  倒是大街上对“混入清源县城的鬼子奸细”的大搜捕一阵紧似一阵。

  对于这次影响自己日常生活的大范围搜捕活动,清源县城的老百姓们由于对鬼子汉奸的痛恨虽然普遍表示了支持,但这种漫无目标有如大海捞针一样的搜捕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发生的这一切体现在周卫国身上,却又显得有些微妙:一方面,由于大街上持续的戒严和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兵力密度,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周卫国和杨大力这两天都没有踏出客栈一步,简直就像是被软禁在了客栈一样;另一方面,整个清源警备旅都忙于搜捕,似乎所有人都对周卫国不闻不问,一时之间,又仿佛每个人都忘记了周卫国这个八路军代表的存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特战队撤出清源县城的第三天。

  这天,连续三天闷在客栈里的杨大力已经很不耐烦了,到了中午,终于忍不住对周卫国发牢骚道:“班长,天天窝在屋里,憋也要把人给憋死!俺们干脆回虎头山算了!反正有没有国军我们都一样打鬼子!”

  周卫国微一皱眉,说:“你要想回去,自己回去就是!我又没拦你!”

  杨大力赶紧陪笑道:“班长,俺不是这个意思,俺就是受不了国军这鸟气!他们请俺们来本就是为了商量一起打鬼子的事,现在好,俺们来了他们倒不急了!俺就是不明白,一起打鬼子就一起打鬼子吧,还有什么好多想的?真不痛快!”

  周卫国笑了,说:“大力,这几天让你跟着我受气也的确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杨大力奇道:“班长,您怎么知道?”

  周卫国一笑,说:“谁叫我是你班长?”

  杨大力挠了挠头,嘿嘿笑道:“班长,既然您这么说,那俺就再等两天!”

  周卫国没有猜错,当天下午,就有个警备旅的传令兵急匆匆走进客栈,态度出奇恭敬地请周卫国前往旅部会谈。

  当周卫国和杨大力走进警备旅旅部大门时,汤炳全又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迎出了大门,连脸上的表情都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热情,如果说有不同的,那就是这回他说的话和第一次不一样——这回汤炳全说的是:“卫国老弟,快请进快请进!这两天做哥哥的多有怠慢,还请老弟恕罪!”——还有就是不知汤炳全出于什么考虑,作为他智囊的于得水并不在场!

  对于这一点,周卫国自然没有多问,而是微笑着说:“汤旅长客气了,这几天汤旅长事情比较多,我们先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汤炳全脸上稍现尴尬之色,但很快就笑着掩饰了过去,热情地拉着周卫国进了大厅。

  两人坐下后略一寒暄,汤炳全就直奔主题:“今早我们刚得到的紧急情报说,涞阳日军拟于近日大举进攻我们清源县城,目前已有一千多日军在清源方向集结完毕。另外,今晨我方与敌前哨部队已发生零星交火,略有损失!”

  周卫国心中自然是一片雪亮,要不是涞阳的鬼子有这么大的动作,汤炳全的态度又岂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热情?脸上却不动声色,说:“汤旅长麾下兵强马壮,这一千多鬼子自然是不放在心上!鬼子这回可是要自讨苦吃了!卫国在这里预祝汤旅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汤炳全心中不由苦笑。

  他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原本上头曾经暗示过,和日本人达成的默契是以对八路军虎头山根据地的进攻换取清源县城,所以当初日本人才会一枪不放就退出清源县城。这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没想到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实话,日本人要来打清源,汤炳全可连一点守住的把握都没有!

  日本人这回竟然光先头部队就出动了一千多人!还都是正牌日军(由于在抗战初期发生过伪军和国军交战时集体临阵倒戈的事情,所以此后日军在和国军作战时很少派伪军直接参战)!今天早晨所谓的“零星交火”实际上是日军一个中队的试探攻击,而自己所谓的“略有损失”实际上是伤亡了将近一个连!从这场前哨战来看,日本人这回是来真的!而日军今天早晨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让汤炳全感到深深的恐惧!

  说实话,日本人可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这个警备旅了!他们难道以为自己这个旅是训练有素的中央军精锐部队吗?可就算是中央军,抗战以来被一千多日军赶着一个师跑的事也不稀奇啊!自己这一个旅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些大家心里虽然都明白,汤炳全却也不好意思明着说出口,只好咳嗽了一声,说:“要说日本人,兄弟本是不怕的,只是卫国老弟,实不相瞒,我部兵力虽然多于当面日军,但因维护地方秩序,我部兵力多有分散,目前县城所能集结的兵力不过一个多团!何况我们当面的这一千多日军还只是先头部队,日军随时有增兵的可能。贵我两部皆为抗日武装,唇齿相依,自应守望相助。所谓患难与共,值此寇焰正炽之际,贵我两方正当精诚团结,共御强寇!”

  周卫国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汤炳全心急如焚,又是搓手又是摸自己的光头,无奈自知这几天的所作所为颇乏待客之道,理亏之下,只好静等周卫国开口。

  良久,周卫国才开口说道:“其实卫国此次来清源县城,目的就是应汤旅长之邀商讨共同合作抗日事宜的,只是没想到中间遇到变故,这才耽搁了下来。”

  汤炳全顿时眼前一亮,赶紧接口道:“老弟说的极是,做哥哥的倒是愚钝了!今日下午,我们就将贵我双方合作事宜谈妥如何?”

  周卫国微一颔首,说:“只要汤旅长有合作的诚意,相信今日一定能谈妥!”

  汤炳全喜不自禁,连声说道:“有诚意!当然有诚意!现在就请老弟先提出贵方的条件!”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好,我方的条件其实很简单:第一、双方的合作是平等关系,不存在上下级之间的隶属关系。”

  汤炳全点头说:“这条没问题,我答应了!”

  随即正色说:“就不知我叫你老弟你是否觉得吃亏?”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很有意思,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你我兄弟相称倒是无妨,只是汤旅长可不要倚老卖老才是!”

  汤炳全干笑两声,说:“卫国老弟说笑了!”

  周卫国说:“还有,我们合作抗日可以,但在保证实现作战目的的前提下,我方有权自行决定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作战,你方不得过问!并无权直接指挥我们作战!”

  汤炳全心里又是苦笑,他当然也想指挥虎头山的八路军,可也要能指挥得动啊!想到这里,汤炳全立刻干脆地说:“行!但不知贵方还有什么条件?”

  周卫国说:“第二、双方严守各自防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对方防区!像上次贵方一部擅自进入我方防区的事情,再不允许发生!否则,我方将视为贵方的无理挑衅,并展开相应的军事行动!”

  汤炳全尴尬地说:“卫国老弟放心,我方保证一定不会发生类似事情!”

  心中却是郁闷无比,上次进攻虎头山自己明显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像这种事情他怎么还会愿意再来一次?不过汤炳全眼珠一转,立刻说道:“不过要是为了打鬼子呢?”

  周卫国说:“这个我马上就要说到了。第三点,为共同抗日,双方可组建联合指挥部,指挥官由双方各一名军事主官共同担任,但联合指挥部暂时只负责双方部队的协调配合、战线划分等,无权向对方部队下达具体作战任务。必要时,在联合指挥部的授权下,双方部队可以进入对方防区,但为免发生冲突,进入对方防区后必须严格遵照联合指挥部指定之行军路线。当然,联合指挥部的权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今后双方如合作良好,可以尝试由联合指挥部指挥双方所辖部队共同作战。”

  这一点汤炳全倒是没有意见,立刻点头说:“这个没有问题!还有呢?”

  周卫国微笑道:“没有了!”

  汤炳全有点不敢相信地说:“没有了?”

  他原本已经想好就算周卫国这次狮子大开口自己也忍痛接受他的条件的,毕竟现在有求于他!没想到周卫国只是提出了三点原则性的要求!

  周卫国正色道:“汤旅长放心,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们八路军是断断不会做的!”

  汤炳全感慨道:“卫国老弟能以大局为重,实为党国之福啊!”

  这话他两天前虽然说过一次,但此刻说来,心中对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却不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汤旅长,其实我们都明白,我们合作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汤旅长说的没错,贵我双方的关系就是唇齿相依!一旦我们合作,则虎头山和清源,立成犄角之势!有了清源的保障,我们虎头山固然是有了一个稳固的后方和有力支撑,遭敌攻击的方向也减为两个,大大改观了我们虎头山目前三面受敌的不利局面。但同样道理,虎头山北邻太丰,西接涞阳,实为清源屏障!只要虎头山不失,清源就最多只需面对来自涞阳一个方向的攻击,战略态势可说极度占优!但如果鬼子占了虎头山,清源则将腹背受敌,毫无侧翼安全可言!所以说,双方合作对贵方的益处实际更大!但这个我们也不必细说,只是,这样的合作我方拿出了诚意,贵方也该拿出相应的诚意!希望贵方今后不要再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汤炳全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卫国老弟一席话,说得做哥哥的心中实在惭愧!今后,我们清源警备旅一定和贵部精诚合作,捐弃前嫌,携手抗日!”

  周卫国说:“我方的条件已经提完,现在请汤旅长提出贵方的条件!”

  汤炳全立刻说道:“贵方的条件我方全部接受,我方无特别要求,只希望贵方能尽快参战,以缓解我方压力!”

  周卫国断然说:“这个没问题!我回去后立刻安排!”

  汤炳全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卫国老弟爽快!来人,拟合作协议文本!”

  一个参谋军官立刻应了一声:“是!”

  转身出了大厅。

  汤炳全又一挥手,对一个参谋军官说道:“把那个刘二麻子带来的情报给周长官送上!”

  立刻有参谋军官给周卫国送上了一份叠好的纸。

  周卫国展开一看,见纸上描画着有城墙、街道、明暗堡和各种火力配系,似乎是某个城市的城防工事图!

  汤炳全解释说:“这就是刘二麻子带来的情报——涞阳县城的城防工事图!为表达我部对合作的诚意,这份城防工事图现在就送给贵部!”

  周卫国点头赞道:“如此重要的情报,汤旅长慨然相送,由此可见汤旅长合作抗日的诚意!我相信,贵我双方今后打鬼子必将合作愉快!”

  汤炳全连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心中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在这份城防工事图上,汤炳全倒没有说假话,这的确是刘二麻子带来的“重要情报”。这份城防工事图的价值不用说,当然是极高的,可话说回来,这份价值极高的城防工事图在汤炳全看来却是一文不值!因为他汤炳全手中就算有了涞阳的城防工事图,难道还敢真的带兵去攻打涞阳?日本人不来打自己就偷笑了,哪还敢自己找上门去?那不是找死吗?所以此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周卫国,也显得自己对双方的合作极有诚意!而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周卫国,他总不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吧?只要虎头山八路军愿意帮忙,让日本人两线作战,清源眼下的危机也就可以安然度过了!只是这些话,当然只能藏在心里!

  周卫国仔细看完那份城防工事图,抬头便看见了汤炳全热切的眼神,立时将汤炳全心里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表面上自然不说破,只是随口评价了涞阳鬼子的城防,汤炳全倒也耐着性子和周卫国有来有去地探讨了一番。

  最后,参谋军官终于送上了誊写好的一式两份的合作协议文本,周卫国和汤炳全确认无误后,各自在文本上签字画押。交换文本后,双方的合作也就算是正式确立下来了,一直担心周卫国的汤炳全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

  周卫国将交换的协议文本交给杨大力收好后说道:“卫国这就回虎头山准备,临走之前,卫国还有一点建议,贵部和鬼子打,要机变灵活,避免据阵地死守,要充分利用清源多山的地形梯次布防,层层阻击,迟滞敌军,以逐步消磨掉日军进攻的锐气,并为集结兵力反击争取充足的时间!”

  汤炳全叹道:“卫国老弟之才,真是不可多得啊!”

  随即低声说道:“卫国老弟,到老哥我这里来吧,我把我手下最好的一个团,一团团长的位置给你!”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汤旅长,你这话可不像是在共商抗日大计,更像是在挖墙脚啊!”

  汤炳全哈哈一笑,说:“我这是说笑,卫国老弟不必放在心上!走,我送卫国老弟出城!”

  说完,拉着周卫国的手就向外走去,竟真的直到把周卫国送出清源县城才松手!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地颇流了一些眼泪,搞得杨大力暗中直嘀咕这汤旅长真像个娘们!

  周卫国和杨大力进了虎头山后不久,就遇上了上洞村民兵的第一道暗哨,见民兵们能保持如此高的警惕,周卫国大为满意。

  两人经过上洞村时,稍事休息。

  但就在上洞村的短暂停留,从全副武装的民兵忙碌的身影和村民们有条不紊地藏好粮食、准备干粮这些举动周卫国已能明显地感受到村里的备战气氛。

  村长的汇报证实了这一点。

  由于涞阳地下党出色的工作,根据地比清源警备旅更早一天得知了鬼子的动向。虽然情报表明,鬼子这回的主攻方向是清源的国军,但谁也不能担保这不是鬼子在虚晃一枪,所以县委还是下达了反扫荡作战的预备命令,只是由于周卫国这个根据地最高军事主官不在,部队的总动员令一时还没有下达。

  从这一点看,周卫国还是比较佩服张楚的果断的。

  考虑到军情紧急,周卫国没有在上洞村做过多停留,和杨大力带上干粮后骑马直奔赵庄而去。

  变局(二)

  一路上,周卫国和杨大力不断遇到各村民兵或涞阳县大队布下的明暗哨,又在暗哨的引导下过了两个雷场才终于走上直通赵庄的大路。

  至少从这些大大加强的警戒力量来看,根据地针对鬼子可能发动的大扫荡所做的准备工作已经可以说比较充分了,这让周卫国大感欣慰。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了赵庄。

  还没进赵庄,担任警戒的战士眼尖就看见了周卫国,欢天喜地迎了出来,有个战士则飞跑着报告正带着其余战士出晚操的李勇去了。

  不一会儿,李勇快步跑了出来,见到牵马走进庄的周卫国当胸就是一拳,随后大声说道:“老周,你可回来了!”

  周卫国苦着脸揉着被李勇打中的部位,不满地说:“你就不能轻点?你要再这么打,恐怕我周卫国没死在鬼子手上倒先死在你老李手上了!”

  李勇笑着说:“你就别装了!快走吧!大家都在支队部等着你呢!”

  周卫国正把马缰递给一个战士,听见李勇的话后不由奇道:“都在支队部等着我?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李勇“呸”了一声,说:“谁知道你今天回来?赵杰他们回来之后,连地下党的同志都没消息传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清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每天都等在支队部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几天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

  周卫国笑道:“你老李也太不厚道了吧?刚见面就咒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赵杰没跟你们说叫你们别担心我?”

  李勇一笑,说:“赵杰倒是说了,所以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可有人担心啊!”

  周卫国一愣,说:“谁?”

  李勇似笑非笑道:“还有谁?”

  周卫国立刻明白了,脸上不自禁有些发烧。

  担心的除了陈怡,还会有谁?

  李勇眯着眼笑道:“厉害!我这么一提你就知道是谁了?说,几时请吃喜糖?”

  周卫国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听说“喜糖”,杨大力立刻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政委,什么喜糖?谁要讨老婆了?”

  周卫国和李勇异口同声说道:“一边去!多事!”

  杨大力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周卫国和李勇的背影,狠狠抓了抓头,无比委屈地说:“俺说错什么了?不是你们先说的喜糖吗?”

  周卫国和李勇走出老远,听见杨大力的牢骚话,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李勇先止住笑,说:“老周,我刚刚可不是说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

  周卫国笑骂道:“瞎操心!哪有像你这样逼着别人讨老婆的政委?”

  李勇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周卫国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大声叫道:“杨大力!”

  杨大力立刻应了一声,大步追了上来。

  周卫国向杨大力一伸手,说:“公文包给我,你休息去吧,这几天跟着我你也累了!”

  杨大力呵呵傻笑道:“班长,就知道您对俺好!”

  说着递上了那个装有与清源国军合作抗日的协议文本和涞阳鬼子城防工事图的公文包。

  周卫国接过公文包,不顾李勇,大步朝支队部走去。

  李勇见周卫国刀枪不入,也拿他没法,只好快步跟上。

  周卫国推开支队部的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侧对着门口的陈怡。

  几天不见,陈怡明显憔悴了,这时,她正和张楚、吴有财等人对着桌上的一份地图商量着什么。

  周卫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吴有财因为正对大门,所以最先发现周卫国进门。

  看见周卫国后,吴有财立刻满脸喜色地直起了身子,立正后向周卫国敬了个礼。

  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异样,都有些奇怪,紧接着就听见吴有财大声说道:“支队长好!”

  众人这才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正好看见周卫国给吴有财回礼。

  张楚微笑着向周卫国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怡看着周卫国,这几天来的忧虑和担心瞬间无影无踪,心中只剩了欢喜,良久,才低声说道:“你……回来了……”

  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周卫国微笑着看着陈怡说:“我回来了!”

  随后扫视了一遍众人,说:“几天不见,大家都好吧?”

  吴有财笑道:“支队长,我们都很好!就是这几天不知道您在清源的情况,所以大家都有些着急!现在您回来就好了!”

  张楚看了看陈怡,又看了看周卫国,咳嗽了一声,说道:“周卫国同志,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量下阶段反扫荡作战中群众的转移路线。现在正好征求你的意见。”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这个倒不是非常紧迫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先跟大家说说这次清源会谈的情况吧!前几天的事赵杰向你们汇报了吗?”

  回过神来的陈怡点了点头,说:“赵杰都汇报了!可最近三天发生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周卫国走到桌边,示意众人都坐下后,说:“那是因为清源警备旅在全城戒严搞大搜捕,消息封锁得厉害!”

  众人俱都愕然。

  跟在周卫国身后进了支队部的李勇忍不住问道:“什么大搜捕?”

  周卫国于是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又将自己提出的和清源国军合作抗日的几个条件一一说了,还从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份签字交换后的合作协议文本递给众人看。

  趁着众人传看协议文本的间隙,周卫国喝了几口水,总算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张楚第一个看完协议文本,将文本递给边上的李勇后,又想了想,才皱眉说:“周卫国同志,县委县政府什么时候授权你签署这样的合作协议了?”

  周卫国微笑道:“我这次去清源不就是和清源国军商量合作抗日的事情吗?既然是合作,签一份合作协议也不奇怪啊!而且,我想这只是一份军事合作协议,对我们又没什么不利的,就签了。”

  张楚说:“我党的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你至少该征求我们的意见!”

  周卫国一笑,说:“你们都在虎头山,我在清源,怎么征求意见?”

  李勇赶紧接口道:“这份协议我看也没什么不对,既明确了我们和清源国军的合作,又坚持了我们独立自主的原则,是符合上级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指示的!”

  张楚缓缓说道:“我并不是说这份协议有问题!我希望大家注意到周卫国同志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还有他这种独断专行的行为!”

  李勇不由皱了皱眉,张楚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作为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的会谈代表和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军事主官,我有权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出我独立的决定!何况,如果我们不签这样的一个协议,如何表达出我们对双方合作抗日的诚意?再说了,如果张楚同志认为有必要,正好人都齐了,对于是否签署这样一份协议,我们现在投票表决也可以!”

  陈怡这时正好看完协议文本,闻言抬头说道:“你们在争什么?这个协议我看没什么问题!里面只有一些框架性的东西,没有具体细节性条款。这样一来,如果今后双方合作良好,则可以视情况增补条款;如果合作不好,我们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解释。总的来说,这份协议看起来更像是一份草约而不是正式协议!”

  周卫国听得暗暗点头,陈怡这话才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自己当初没有细化条款也是因为这只是一份意向性的协议!

  张楚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好,你们都说好,算我说错了!”

  说完,起身出了门。

  余下几人相视一眼,都是苦笑。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散会吧!这几天大家也都累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就该我们这些穿军装的操心了!”

  陈怡站了起来,微笑道:“也是,打仗有学长你指挥,我们跟在后面跑腿就是了!”

  周卫国尴尬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怡笑道:“我也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说完,转身出了门。

  看着陈怡的背影,周卫国怅然若失,不由叹了口气。

  周卫国刚叹完气,就听见身后也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惊讶地回头,就看见李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李勇在取笑自己,不由狠狠地说道:“不厚道!”

  一边的吴有财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周卫国想了想,也跟着呵呵笑了。

  笑过之后,周卫国才注意到桌上的地图,见上面用红笔画了好几条路线,仔细看过后,周卫国不由皱眉道:“这就是鬼子进山扫荡后群众转移的路线图吗?”

  吴有财说:“是的,大家商量了好几天,最终确定下了这么几条路线。”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老李,有财,以后像群众转移路线图这样的东西最好不要绘在地图上!”

  李勇说:“为什么?”

  周卫国叹道:“你想想,群众转移的路线,这是多么重要的情报?就这么直接标在地图上,还要不要保密了?这几条转移的路线虽然暂时还用不上,但鬼子如果真的出动大部队进山,这就是群众生命的保障了!如果仗打起来携带这份地图的机要员出了意外,又或者是这份地图失落了,那群众转移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李勇惕然心惊,连连点头道:“这个我们倒是没有想到,以后一定注意!”

  周卫国说:“别以后了!这几条路线大家应该都记熟了,这样的地图我们又还有,干脆我现在就把这份地图烧掉!”

  李勇和吴有财想了想,都说道:“这样也好!”

  见两人都同意,周卫国立刻就着桌上的油灯点着了地图。

  地图化为灰烬后,周卫国又想起一事,说:“对了,那个叫村上的日本人呢?”

  李勇说:“那个日本俘虏我们看得好好的,可自从进了根据地,他就不大肯说话,还说只想见你,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周卫国忍不住骂道:“小鬼子就是麻烦,当了俘虏还这么大架子!”

  李勇忍不住问道:“老周,你不是从来都不要鬼子俘虏的吗?怎么这回抓了个活的?还对他这么客气?”

  周卫国笑道:“这个鬼子和其他鬼子不同,他既是清源警备旅参谋长于得水投敌的人证,又不是那种死硬分子,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李勇撇了撇嘴说:“我就说嘛,赔本的买卖你老周还会做?”

  周卫国苦笑,看来在李勇眼里,自己奸商的帽子是别想摘掉了!

  李勇想了想,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周卫国说:“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先关着吧,等有空了我再找他谈谈话!说不定运气好我们虎头山还可以成立个‘反战同盟’的支部呢!既然鬼子能利用中国人当汉奸,难道我们就不能利用日本人当‘日奸’?”

  李勇笑道:“你这样的想法可是动机不纯啊!”

  周卫国一笑,说:“什么动机不纯?你还真指望这些日本人能被你感动?能被你利用已经很不错了!知足吧!”

  说到这里,周卫国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说:“说实话,汉奸我见得多了,可‘日奸’却一个都没见过!我虽然恨小鬼子,但在民族凝聚力和爱国心这两点上,却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人,唉……”

  李勇也跟着叹了口气,说:“这也怪我们中国人自己不争气!什么不好当偏偏要去当汉奸?”

  周卫国突然想起吴有财还在边上,怕他有想法,赶紧对他说道:“有财,我们在这里说汉奸你可别往心里去!”

  李勇也反应过来,说:“有财,你别多心,我们骂的是那种铁杆汉奸!”

  吴有财淡淡一笑,说:“我从来不否认我以前当过汉奸,但我现在问心无愧!因为我现在再也不是以前的汉奸吴有财了!我现在是名保家卫国的中国军人!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再说了,张自忠将军以前不是也被人骂过汉奸吗?可他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我也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自己的!”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张自忠将军的确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可他付出的是他自己的生命!(1940516日,时任第33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的张自忠将军壮烈牺牲于日寇重重包围中,成为“抗战以来,以上将衔集团军总司令职亲临前线,战死沙场”的第一人!)

  其实吴有财现在这么说正表明他对“汉奸”这个字眼不能释怀,这让周卫国对自己刚刚随口说出的话深感自责,心里不由更加难受!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良久,周卫国才开口说道:“老李,有财,有个事情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按我的估计,最近我们游击支队将会有很多战事,我准备将游击支队的指挥部迁到阳村,以便靠前指挥!”

  李勇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同意,就怕那个张书记有意见!我发现他现在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你同意的,他总要反对!”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老李,这种话以后可不要再说!张楚同志是搞政工出身的,从来没接触过军事,和我们考虑问题的思路不一样也很正常!再说,我看他提出的意见都是为公,并不是出于私心!”

  李勇嘿嘿笑道:“老周,你这人真是实在!他真是为公吗?我看未必……”

  撇眼间见周卫国脸色不好看,李勇只好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中。

  周卫国又看向吴有财,说:“有财,你怎么看?”

  吴有财想了想,说:“我同意支队长的决定!其实纯粹从军事角度看,在虎头山周围三县中,目前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涞阳方向的鬼子。涞阳因为紧靠铁道线,所以鬼子最为重视,驻军也最多,如果鬼子要调集部队对我们虎头山进行扫荡,涞阳的鬼子驻军肯定是主力!同时,涞阳的地形多为平原,便于鬼子大部队的调动,这也就意味着鬼子更容易实现作战的突然性!不过,鬼子如果从涞阳方向进入虎头山,却必须要经过两个口,第一个口骑风口,第二个口就是阳村!只要把这两个口堵死,涞阳的鬼子也就玩不出什么大的花样了!从这一点看,阳村的作用极为突出!指挥部坐镇阳村,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周卫国点头赞道:“有财分析得有道理!”

  李勇笑道:“有财,你忘了还有个口,一线天!”

  吴有财说:“一线天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十分不利于大部队行动,没有了重武器支援的鬼子步兵如果真走一线天,那就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了!鬼子不是笨蛋,不会做这种摆明没好处的事,所以一线天的实际意义反而不如表面上看地形相对平坦的石门口-里垄村-阳村一线。”

  李勇点头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话说出口,李勇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当初周卫国为什么让吴有财兼任教导队队长!

  变局(三)

  周卫国点头道:“好,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明天我们游击支队的指挥部就迁到阳村。还有,从明天开始,虎头山的各部队都要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李勇说:“这个没有问题,你回来之前,部队就已经动员起来了,随时都可以进入一级战备!”

  周卫国微笑道:“这一路上我都看见了!你们的准备工作做得的确不错!”

  李勇笑道:“能得你老周的一句夸奖,可真是不容易啊!”

  周卫国笑骂道:“不厚道!”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告!”

  周卫国听出是赵杰的声音,立刻说道:“是赵杰吧?快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赵杰。

  赵杰进了门,立正向三人敬过礼后,才说道:“连长,我听杨大力说你们回来了就赶过来看看您!”

  周卫国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脸上又没长花?”

  屋里的人都被周卫国的话逗乐了。

  李勇笑道:“赵杰,你怎么也跟杨大力学了个坏毛病?”

  赵杰讶道:“政委,我学了杨大力什么坏毛病啊?”

  李勇说:“杨大力叫老周班长,那是老周同意的,整个虎头山就他一号人,那倒也罢了,现在老周升支队长都快两个月了,虽然还兼着三连连长,但你怎么也该挑个大的官职叫啊!怎么还跟着杨大力瞎叫?记住,现在该叫老周支队长!”

  周卫国立刻“呸”了一声,说:“老李,你迷官可别把我给扯进去!我就喜欢他们叫我连长!”

  赵杰呵呵笑了,说:“政委,我们这不是习惯了吗?”

  李勇笑道:“那要是老周升团长了呢?”

  赵杰说:“那自然是叫团长!”

  周卫国指着两人对吴有财摇头苦笑道:“这两人封起官来倒是不小气,一下子就给了我一个团长当!”

  吴有财笑道:“其实政委和赵杰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虎头山现在光正规部队的兵力就不止一个营,加上民兵,早就超过一个团了!而且除了弹药略少,武器装备也不缺,只要支队长愿意,随时可以扩编成一个团!至于合格的士官,我想支队长设立教导队时就已有所考虑吧?”

  周卫国正色说:“我设立教导队是为了培养合格的士官不假,但现在教导队成立和游击支队下辖的各部队恢复建制都还不到两个月,根据地需要巩固,部队的战斗力需要恢复。如果现在就急着扩充部队,无异于杀鸡取卵!这种事我周卫国是不会做的!再说,我周卫国需要的是一支百战雄师,不是一群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

  吴有财低下了头,说:“支队长说得对,我的目光太短浅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也不怪你。我本来的意思是想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让三连和涞阳县大队所有班长以上的军官轮流在教导队里学习一段时间,对他们进行系统的军官教育,让他们学会怎么带兵;第二步,将各部队普通士兵分批调入教导队轮训,对他们进行基础士官教育;第三步,完成我们整个虎头山八路军的正规化教育,使每一个军官都有能力担任上一级军官,而每一个士兵都至少能够胜任班长的职务!这三步完成以后,扩充部队也就水到渠成了!部队扩充以后,教导队的规模也要跟着扩大,基础士官教育,要进一步普及到扩编后部队的每一个士兵!这样一来,每一个士兵都可以成为骨干,而军官,更将是骨干中的骨干!这些骨干,又为下一次扩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样逐步扩出来的部队才能保证战斗力!”

  说完,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不过,这都需要时间,可鬼子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啊!”

  吴有财眼中不由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说:“支队长这样好的想法有财闻所未闻!有财实在佩服!相信您的这个想法一定可以实现!”

  周卫国一笑,说:“你这就是给我戴高帽了!我这想法其实也是受人启发的。当年在一战结束后,受《凡尔赛和约》的限制,德国陆军只允许保留十万人的规模。但是,在当时的德国国防军总司令汉斯..塞克特将军的领导下,这十万人中的每个士兵都被训练成可以领导和指挥作战的骨干军官,每个军官则都被培养成未来的统帅。德国陆军就是这样保存了他们的火种并在短短的十几年间重新崛起的!而塞克特将军,也因为他的远见卓识被誉为德国‘国防军之父’……”

  李勇、吴有财和赵杰都被他的话吸引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但说到这里,周卫国眼中已有了泪光,不知不觉就回想起了当年和塞克特将军交往的情形。塞克特将军对他既有知遇之恩,又有长辈的爱护,平常待他更像是个朋友,可惜却离他远去了!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亲自到他的墓地前再次拜祭这位可敬的老人?

  李勇等三人见到周卫国的神情,不禁都是脸露讶色。

  良久,周卫国才从回忆中醒来,抬眼见到众人的古怪表情,不由尴尬一笑,说:“对不起,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位去世的长辈!”

  李勇等三人这才恍然。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赵杰,有件事我正好要交待你去办。”

  赵杰立刻说道:“连长您吩咐就是!”

  周卫国说:“你明天派人通知清风寨的朱老大,就说最近我们虎头山的八路军会有行动,需要他的配合。”

  赵杰点头道:“是!”

  周卫国抬腕看了看表,说:“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就没这么轻松了!”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在留下负责赵庄保卫工作的教导队后,就带着三连和机炮连向阳村出发了。

  出发前,周卫国下达了反扫荡作战总动员令,命令虎头山抗日根据地所有武装进入一级战备!同时命令涞阳县大队向阳村集结。

  张楚在得知周卫国将游击支队指挥部迁至阳村的消息后,自知对这种纯军事上的问题没有发言权,倒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在根据地反扫荡作战总动员令上签了字。

  陈怡知道这消息后,先是有些黯然,接着也就在总动员令上签字后立刻开始安排根据地各乡、村政府支前的事情了。

  周卫国带着部队刚到阳村,就受到了阳村村民的夹道欢迎。在村民们看来,周卫国和八路军此次进驻阳村就和自己的孩子回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了最好的食物,腾出了最好的房子招待三连和机炮连!

  这一切,在让周卫国感动不已的同时,更让他感到肩负着的责任的重大!

  指挥部安顿下之后不久,接到集结命令的涞阳县大队也开进了阳村。

  一下子涌进的七八百号人立刻把小小的阳村给挤得满满当当,村民们不知不觉间就多了几分安全感!不过有心人也意识到,这回八路军要打大仗了!

  在召集三连、机炮连、涞阳县大队所有排以上干部开过动员会议后,周卫国对部队做出了具体部署:三连和涞阳县大队一连、二连驻扎阳村,作为预备队;涞阳县大队三连配属两个区小队驻扎于一线天之后的斜塘村,负责一线天方向的警戒;四连加机炮连进驻里垄村,负责警戒骑风口方向;太丰和清源方向都由区小队和各村民兵负责警戒。

  散会后,县大队三连、四连和机炮连陆续开拔,李勇也带着作为预备队的三个连加紧在阳村周围的各处要道布设地雷和防御阵地,整个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的备战工作终于全面启动!

  下午,涞阳和清源地下党先后送来了两个很不乐观的情报。

  涞阳方向:鬼子为保障此次对清源方向作战而从华北紧急调运的十几列火车的物资目前已运至涞阳火车站。

  清源方向:从昨晚开始,涞阳鬼子一个满编大队向清源警备旅一团阵地发动猛烈攻击,连续击破一团三道防线。最终,一团在投入最有战斗力的预备队一营后,才于今日上午稳住阵地。

  得知这两个消息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

  鬼子这次看来是下了狠心要解决清源警备旅,自己这边也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又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后,周卫国终于下定了决心,拿纸写下了命令。在命令的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周卫国大声叫道:“通讯员,叫直属队赵杰队长来一趟指挥部。”

  通讯员在门外应了一声后立刻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赵杰赶到了指挥部。

  进门后,赵杰刚要敬礼,就被周卫国挥手阻止了:“别敬礼了,赶紧过来,有个任务交给你!”

  赵杰立刻快步走到周卫国面前。

  周卫国将两份情报递给赵杰,说:“你先看看。”

  赵杰接过那两份情报,仔细看了一遍后递还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微笑着说:“看了这两份情报你有什么想法?”

  赵杰想了想,说:“连长,您又要打鬼子火车站的主意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不错!你小子脑袋就是灵光!”

  赵杰微皱眉头说:“连长,非要打涞阳火车站吗?”

  周卫国说:“怎么?你不同意?”

  赵杰说:“连长,自从我们上次偷袭涞阳火车站,让鬼子吃了老大一次亏后,鬼子对火车站的防守就不知严密了多少倍!从最近的侦察看,鬼子光警戒哨就放到了火车站外一公里!紧靠火车站的碉堡、火力点更是不计其数!如果勉强去打,我怕……”

  周卫国笑道:“你觉得我会让你们强攻涞阳火车站吗?”

  赵杰沉吟着说:“我想连长肯定不是想强攻涞阳火车站,但鬼子防守严密,就算像我们特战队这样的小部队想要渗透进去也非常困难……”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我也不是要你们渗透进火车站!”

  赵杰愣住了,说:“那……”

  周卫国突然问道:“你知道机炮连装备的国造‘二零年’式八十二公厘迫击炮最大射程是多少吗?”

  赵杰立刻说道:“两千八百五十公尺!”——特战队每个队员都要求能够熟练掌握部队装备的所有武器!

  周卫国微笑着说:“以八十二公厘迫击炮射击两公里以外长约一公里,宽约一百公尺的目标,你觉得效果如何?”

  赵杰顿时眼前一亮,说:“连长,您是要用迫击炮来对付涞阳火车站?”

  周卫国笑道:“你小子脑筋转得倒是不慢!”

  赵杰呵呵一笑,说:“那也没有连长您转得快啊!”

  周卫国一笑,说:“别拍马屁了!”

  说着,将写有命令的那张纸递给赵杰说:“这是拟好的命令。回头你带特战队赶去里垄村,把命令交给吴有财副支队长,他的炮打得准,这次战斗就由他全权指挥!记住,这次战斗,你们特战队是辅,炮排是主!你们的任务,就是掩护炮排越过鬼子封锁线,并护送炮排接近到离涞阳火车站两公里左右的位置,同时为炮排携带部分炮弹。炮排结束战斗后,你们还要将他们安全护送回来!明白了吗?”

  赵杰立刻大声说道:“明白!”

  周卫国一挥手,说:“出发吧!”

  赵杰向周卫国敬过礼后,转身出了指挥部。

  深夜。

  距涞阳火车站约两公里的一处小凹地。

  一路上有惊无险的炮排和特战队刚赶到这里,吴有财就低声命令战士们将携带的炮弹放好,随后命令炮排组装带来的两门82mm迫击炮,又指挥着特战队员将带来的两顶上次缴获自刘志辉一营的帐篷支起,自己则亲自组装炮瞄镜。

  虽然因为带上这两顶帐篷使得至少两名特战队员不能额外携带炮弹,而且队员们也不知道吴有财支帐篷的用意,但他们却都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很快,分解携带的炮架、座钣和炮管就组装成了完整的两门迫击炮,两顶帐篷也支了起来。

  吴有财指挥着炮排和特战队员将两门迫击炮和炮弹都搬进刚支好的帐篷,细心地将两个帐篷门掀起固定好,又将两门迫击炮的位置摆好后,才开始借着星光和远处火车站的光亮从炮瞄镜里观察涞阳火车站。

  赵杰这才明白,吴有财带上帐篷就是为了遮住迫击炮发射的微弱光亮,不由对他的细心大为佩服!

  不久,吴有财低声报出了射击诸元。

  根据吴有财报出的射击诸元,炮手们开始转动迫击炮的高低机和方向机手柄,很快就调整好了迫击炮的射角和方向。

  吴有财转身亲自检查了一遍迫击炮,进行了射角和方向的微调后,回到了炮瞄镜前。

  又观察了一会儿后,吴有财低声命令道:“一号炮,榴弹,六药包,放!”

  一号炮装填手立刻拿起一枚迫榴弹,装好六个发射药包后,将炮弹从炮口放入炮膛。

  炮弹按部就班地顺着炮管下滑,撞击击针,击发底火,引燃发射药包。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第一枚炮弹被以约170/秒的速度推出膛(20年式82mm迫击炮榴弹8药包时的炮口初速是196/秒),带着尖啸声飞向空中,飞行了近20秒钟后,才重新回到地面。

  在寂静的黑夜里,两公里外传来的爆炸声虽然微弱,还是清晰可辨!

  从炮瞄镜里看到爆炸的亮光离火车站的亮光略偏左后,吴有财微一皱眉,低声说道:“一号炮,校正射,射角加3密位,方向右加25密位,榴弹,六药包,放!”(20年式82mm迫击炮的高低射界是45~60度,方向射界为150440密位,根据目前通用的密位制,两千米的射程,方向一密位相当于2.094395米。)

  又一枚炮弹出膛!

  这回,从炮瞄镜里看见炮弹爆炸亮光的吴有财笑了,低声说道:“二号炮,左加30密位,榴弹,六药包,放!”

  二号炮发出沉闷的射击声后,射出了第一发炮弹。

  这回,二号炮首发就命中了火车站!

  吴有财沉声说:“两炮齐射,榴弹,六药包,十五发急速射!”

  装填手立刻熟练地装定发射药包,有条不紊地将炮弹放入炮膛。

  当每门炮的装填手都发射完十五发炮弹后,发射的第一发炮弹才刚落在火车站。

  透过望远镜,赵杰等人(特战队每个战斗小组都配备一个望远镜)看见涞阳火车站闪起了一连串的火光,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了爆炸声。

  吴有财观察了一遍射击效果后,冷静地命令道:“两炮方向不变,射角减2密位,黄磷弹,八药包,放!”(黄磷弹比榴弹重)

  两炮的装填手立刻将装定八个发射药包的黄磷燃烧弹放入炮膛。

  过了十几秒后,涞阳火车站腾起了两处火光,直接命中!

  吴有财继续命令道:“两炮齐射,黄磷弹,八药包,十发急速射!”

  装填手立刻执行了这个命令。

  不久,火车站腾起了更大的一片火光,随后,大地在一阵颤抖之后,从火车站方向传来了一声剧烈无比的爆炸声,随后,无数的火花飞上了半空,就连远在两公里外用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特战队员相视一眼,都是满脸喜色!这一定是火车站的军火车上的弹药被燃烧弹的火焰引得发生了殉爆!

  吴有财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低声命令道:“一号炮,方向右加20密位,射角加4密位;二号炮,方向左加30密位,射角加5密位,榴弹,六药包,放!”

  两门迫击炮射出了两枚第二轮的试射炮弹。

  两枚炮弹先后命中火车站!

  吴有财松了口气,命令道:“两炮齐射,榴弹,六药包,急速射,给我打光带来的所有炮弹!”

  装填手们迅速执行了他的命令。

  不到二十秒钟,带来的炮弹就全打完了!(20年式82mm迫击炮配用的榴弹重3.8公斤,黄磷弹重4.05公斤,加上特战队帮助携带的炮弹,这次战斗总共携带了70发榴弹和20发黄磷燃烧弹。)

  吴有财再次看了眼涞阳火车站后,低声命令道:“撤!”

  语声中,是掩不住的喜悦!

  变局(四)

  由于炮排射击时隐蔽工作做得好,炮击的持续时间又很短(总共不过五分钟),直至炮排发射完最后一发炮弹,涞阳火车站的鬼子也没弄明白炮弹射来的具体方位!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爆炸声,涞阳火车站的火光也越来越亮,不久,连远在五里之外涞阳县城的鬼子都注意到了火车站的异常情况。所以,即使没有得到涞阳火车站的直接汇报(火车站的电话线早已被殉爆的弹药炸断),日军涞阳地区指挥官,涞阳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近卫文还是向火车站派出了第一批增援部队。

  携带电台的增援部队到达涞阳火车站后,立刻向近卫文发出了第一份电报:涞阳火车站遭到大规模袭击,军火车被引爆,爆炸仍在继续。目前敌军情况不详!具体损失情况不详!

  得知这个消息,近卫文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达命令,就近调动所有能调动的部队,增援涞阳火车站!

  虽然袭击的敌军和火车站的损失情况现在都还不明确,但近卫文还清楚记得涞阳第一任指挥官就是因为对涞阳火车站“卫护不力”才被撤职的!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享此殊荣的帝国军官!

  增援的命令下达后,涞阳火车站附近的鬼子立刻开始行动,包括封锁线上的部分日伪军也被抽调前往增援涞阳火车站,他们得到的命令很简单:火车站遇袭,尽一切可能增援!

  黑夜中大范围、多建制、无明确作战对象的部队紧急调动当然不可避免伴随着混乱!

  这样一来,虎头山周围的封锁线也就形同虚设了!所以炮排和特战队撤回虎头山的过程倒是一点惊险都没有!

  将炮排留在里垄村后,吴有财亲自带着特战队赶回阳村以向周卫国和李勇当面汇报这次战斗的详细情况。

  在回阳村的路上,特战队员都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吴有财——这个副支队长指挥起炮兵来真是神了!

  感觉到特战队员们不一样眼神的吴有财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是啊,能让眼高于顶的直属队佩服曾经是汉奸的自己,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自己今天竟然做到了!

  吴有财赶回阳村的游击支队总指挥部时,等待着炮击涞阳火车站结果的周卫国和李勇还没睡。

  吴有财进门后,周卫国和李勇都松了口气——这至少表明炮排没什么大损失。

  再看见吴有财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周卫国立刻明白炮排这次肯定打得不赖!

  吴有财的汇报当然证明了这两点!

  不过,在周卫国向吴有财问到这次炮击对涞阳火车站造成的破坏程度时,吴有财的估计还是比较谨慎的,他认为:“由于有军火车中的弹药发生殉爆,保守估计,至少将有三至五列军列遭到完全破坏,受波及的军列将更多,涞阳火车站至少在半个月内运输将无法恢复!”

  周卫国大喜,说:“有财你真了不起!这个结果比我想像的还要好!不到一百发炮弹,换三五列军列和鬼子火车站至少半个月无法恢复运输!这个买卖做得值!”

  李勇笑道:“有财,你这回可立了大功了!老周这个奸商,最看重的就是只赚不赔!”

  吴有财呵呵直笑,脸上的表情幸福无比。

  周卫国点头道:“没错,有财这回的确立了大功!这次袭击之后,鬼子恐怕又要肉痛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吴有财接口道:“而且我们的这次袭击也让鬼子意识到,他们这是在两线作战!鬼子必定会对他们目前的部署做出调整!无论鬼子做出怎样的调整,相信清源方向友军的压力都可以大大缓解!”

  周卫国笑道:“有财说得对!鬼子现在不但面临两线作战,而且补给线又出了大问题,他要再想发动昨天对清源警备旅阵地那样规模的进攻,可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这也算是我们送给汤炳全的一份大礼吧!”

  李勇却是面有忧色,说:“老周,我有些想法……”

  见李勇欲言又止,周卫国不觉有些奇怪,说:“怎么了?”

  李勇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说:“可能是我多想了。不过,我们这次的动作虽然可以给鬼子压力,但我就怕鬼子做出的调整是不进攻清源了却转为全力进攻我们虎头山!那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在引火烧身?”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老李,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实不是怕鬼子进攻我们虎头山,而是怕鬼子在进攻我们虎头山的时候汤炳全袖手旁观甚至趁火打劫!”

  李勇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老周,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卫国苦笑道:“其实你这么说已经是高看汤炳全了!我从来就没指望鬼子在进攻我们虎头山时汤炳全会真的履行和我们之间的合作协议帮我们!”

  李勇和吴有财都愣住了。

  还是李勇问出口说:“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袭击涞阳火车站?”

  周卫国正色说:“难道我们不打鬼子了鬼子就不会进攻我们?要知道我们可是抗日武装!始终是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任鬼子选择他们的进攻方向,那么最后被动的只能是我们!说实话,我从来就不怕鬼子进攻我们虎头山!”

  李勇和吴有财都面露讶色,他们可没周卫国这样的自信!

  周卫国将两人的神色瞧在眼里,立刻笑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这个‘不怕’可不是随口说来壮胆的!”

  李勇和吴有财都笑了,不过却多少笑得有些勉强。

  周卫国一笑,说:“看来你们还是不放心,我问你们,如果不算清源的国军,目前虎头山地区敌我兵力对比是多少?”

  李勇想了想,说:“团主力突围后,鬼子虽然调走了一些部队,但即使我们算上地方部队和民兵,目前的敌我兵力对比也不会低于六到七比一!”

  周卫国说:“没错!那你认为在这样的兵力对比之下,如果非要和鬼子打,还有比虎头山对我们更有利的战场吗?”

  李勇和吴有财想了想,都摇了摇头。如果将战场放在涞阳的平原地形上,虎头山的抗日武装恐怕还不够鬼子塞牙缝的!

  周卫国说:“可是,新任的涞阳鬼子指挥官看来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没有像他的前任那样随便就进攻虎头山,而是在虎头山周围大建封锁线,先把我们困住,之后再借刀杀人!当然,清源国军这把刀到目前为止,他们还借得不顺畅,但情况难保不会有变化!”

  李勇皱眉说:“能有什么变化?”

  周卫国叹道:“其实鬼子这次进攻清源固然有我们煽风点火的因素在内,但更大的一个可能性是,鬼子想通过这次军事行动表达出他们对清源国军未能按照先前达成的默契行事的强烈不满!这次鬼子的进攻与其说是鬼子想要彻底消灭清源国军,不如看成是鬼子在用实际的武力威胁清源国军转过头来对付我们!要不然鬼子为什么只出动一个大队的兵力进攻清源的一个旅国军?”

  李勇和吴有财都暗暗点头,虽然国军战斗力远不如日军,但鬼子仅以一个大队进攻国军一个旅,多少还是有些不合情理的!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和清源国军虽然签了合作抗日的协议,但协议这个东西说到底只是几张纸而已!签份协议最多只能说明双方在某种程度上有合作的诚意,但维系一个合作不单是靠诚意,更要靠实力!要想清源国军老老实实和我们合作抗日,一方面,我们要破坏他们和鬼子之间的默契,逼他们与鬼子为敌,从而迫使他们死心塌地地抗日!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展示出足够强大的实力,让他们不敢对我们起歹心!”

  李勇沉吟着说:“破坏清源国军和鬼子之间的默契看来我们是做到了,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展示出足够强大的实力?难道找机会和清源警备旅狠狠打上一仗?”

  周卫国笑道:“这样当然不行!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毕竟还是国民政府领导下的中国军队,留着他们也就为我们中国多保留了一份国防力量。同时也为了不让鬼子从中渔利!所以,我们只好通过打鬼子来展示我们的实力了!鬼子现在还想着借刀杀人呢,他自然不会随便打我们,所以我才要惹怒他们!这次鬼子如果真的因为我们袭击涞阳火车站而报复我们,进攻虎头山,那么就是我们展示自己实力的时候了!到时候只要我们能打退鬼子的扫荡,那么清源警备旅今后肯定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这就叫做以打促‘合’,只不过,我们打的是日本人,促的却是和国军之间的合作!”

  李勇和吴有财相视一眼,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知涞阳的鬼子指挥官知道这样的情况后,还有没有心情对虎头山进行报复?

  周卫国正色说:“话说回来,如果鬼子这次真的是要置清源国军于死地,那我们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要是我们为了保存实力而坐视鬼子进攻清源警备旅,不说等鬼子腾出手来后再度全力围堵我们将造成我们的处境极其被动,就是光想想死在抗日战场上的那些国军将士,我们也永远无法心安!所以,无论如何,属于我们的担子,我们就一定要担起来!就算是不属于我们的担子,只要是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我们也要咬牙担起来!因为我们都是军人,抵御外侮是我们的天然职责!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周卫国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非常激动了,听得李勇惕然心惊!

  周卫国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后,说:“可以预料的是,鬼子即将对我虎头山根据地进行的扫荡,将比以往任何一次扫荡都要残酷!这一点希望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李勇点头说:“老周,你放心,虎头山的群众和我们都是一条心,我们有信心粉碎鬼子的这次扫荡!”

  吴有财也说道:“支队长,县委县政府早就做好了反扫荡作战的准备。鬼子虽然兵力比我们多,武器比我们好,弹药比我们充足,但鬼子地形不如我们熟;在虎头山这样的山地,鬼子的重火力优势也要大打折扣;再加上鬼子在山地丛林中作战的经验也不如我们丰富;又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至少占了两样,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的!”

  周卫国说:“好!鬼子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八路’,现在就让我们这些土八路教教他们怎么打仗!”

  周卫国激怒涞阳鬼子指挥官的目的轻易就达到了。

  这次持续不到五分钟的炮击对涞阳火车站的破坏之大是敌我双方都想象不到的!

  由于炮击使用了燃烧弹,燃烧弹引爆了军火车上的弹药,弹药殉爆又引发了一连串更大规模的爆炸,涞阳火车站的大火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被扑灭——实际上大火并不是被扑灭的,而是在烧光所有能烧的东西后自己熄灭的!

  刚开始时,就算从各个方向赶来增援的数千日伪军拼命往大火里浇水,也无法让熊熊的烈火小下去哪怕一点点!

  所以到最后,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大火燃烧!

  大火熄灭后,尽职的军需官还是对涞阳火车站进行了损失情况清点,清点的结果表明:储存在火车站仓库和停放在铁轨上的军列上的各种作战物资几乎已经损失殆尽!

  其实这个结果不用军需官清点,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

  这回涞阳火车站的站长也用不着像他的前任那样剖腹自尽了,因为他早已被烧死在大火中!

  但近卫文的日子显然就不好过了!

  在接到军需官对此次涞阳火车站具体损失的评估报告后,尤其是在反复大规模的搜查后终于有部队发现了对火车站发动袭击的敌军炮兵阵地,而情报机关又通过炮兵阵地遗留的一些痕迹和虎头山方向封锁线曾经有小部队通过的迹象推断出这次的袭击来自于虎头山的八路军之后,一向以沉着著称的近卫文终于愤怒了!

  近卫文几乎是立刻就下定决心,至少在上面派来调查组或发下自己的撤职命令之前,一定要给虎头山的八路军一个深刻的教训!

  而对涞阳火车站遇袭极度愤慨的旅团参谋部在得到近卫文的命令后,也仅仅花了半天时间就高效地拟出了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扫荡”作战计划。

  由于此前涞阳独立步兵混成旅团已被抽调走了一个步兵大队,所以此次“扫荡”作战,近卫文拟出动一个独立步兵大队又两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再加一个团的警备队(伪军),从骑风口方向对虎头山发动主攻;另从太丰抽调两个中队外加一个营警备队组成侧翼部队,从太丰方向对虎头山发动佯攻;同时,清源方向也将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发动牵制性攻击,以防止清源国军对虎头山八路军进行增援——支那人的承诺毕竟不可靠!

  此次作战的参战总兵力,将超过五千人!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近卫文有信心在一周内彻底解决虎头山的八路军!等解决了虎头山的八路军后,下一个作战目标就是清源的那支支那军队!既然那支支那军队起不到他应有的作用,那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天,近卫文向参战各部队下达了“扫荡”作战动员令。

  第二天一早,此次“扫荡”作战的先头部队,一个鬼子加强中队和一个营伪军就搭乘汽车出发了。

  川口正弘大尉身躯笔挺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握住军刀刀柄,将军刀立在双腿之间,双眼透过汽车前风挡看向前方。

  虽然一路上的风景都很秀美,但这一切在川口大尉的眼里都似乎不存在!

  现在他眼里只有仇恨!

  就在三天前,他最要好的朋友,涞阳火车站守备部队的小谷中队长死在了火车站的大火中!而情报表明,火车站的大火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的袭击造成的!

  早在昨天下午得知自己的中队将和一个营的警备队作为此次对虎头山八路军“扫荡”作战的先头部队后,川口就已立誓要用至少十个支那人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好友!

  川口轻轻地抚摸着军刀的刀柄,心中的热血渐渐沸腾!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接下来,就是让手中军刀饱饮支那人的鲜血的时候了!

  汽车终于停了下来,汽车驾驶员告诉川口,他们的出发点骑风口到了。

  川口打开车门,第一个跳下了汽车,刚站稳,就大声叫道:“各小队集合,整理武器!”

  训练有素的鬼子兵迅速跳下汽车,很快就整理好了建制,并做好了进山的准备工作。

  涞阳警备一团三营营长李得久看着眼前乱糟糟的部队,竟然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样子!

  手下的这些士兵大多是第一次坐汽车,兴奋一点也很正常嘛,李得久心里这么想。

  但川口正弘显然不这么想,他走到李得久面前,沉着脸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大声说道:“叫你的部队动作快点!我们需要的是一支伴随的友军,不是一群闹哄哄的鸭子!还有,整理好你的部队后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否则我们将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他实在没有心情在这群支那人面前哪怕再停留片刻!

  李得久看着川口正弘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骂道:“快你妈个头!这么急着赶去投胎吗?”

  不管怎么样,警备队终于整好了队形,川口正弘也强压怒火派出了一个火力小组作为先导,随后,带着自己的中队呈警戒队形跟在先导小组后面进入了虎头山!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嘻嘻哈哈的一个营警备队!

  与此同时,隐藏在暗处前出侦察的民兵也向后送出了第一份敌情通报!

  变局(五)

  鬼子的这支“扫荡”先头部队从骑风口出发一个多小时后,走在整个队伍前方大约两百米的先导小组突然向后发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前进中的川口中队立刻停了下来,并根据平时的训练迅速展开,以小组为单位面向各处据枪警戒。

  很快,先导小组回报,前面是一个岔道,左右各有一条路,已向两条路各派出三名斥候,因为等待斥候的回报,所以先导小组才决定暂时停止前进。

  听到这个解释,川口正弘微微点了点头,命令部队保持警戒,原地休息。随后,他就满意地看见自己的两百多部下在安排好警戒后原地坐下休息。不过即使是坐下休息的士兵,也都把枪放在趁手的位置,以便随时可以拿起射击。

  部队前进时,必须向前方派出斥候部队;在前方情况未明时,部队绝不轻易前进;无论何时何地,休息时均应保持警戒……这些对训练有素的帝国军人来说可是常识性的东西!不过,后面的那些从土匪改编过来的支那军人,凭他们那比猪还要愚蠢一百倍的脑子,能理解吗?

  想到这里,川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警备队。

  这一眼,立刻让川口更添对这些人的鄙视,因为他看见的是一群或坐或躺毫无纪律和警惕心可言的穿着军服拿着枪的活靶子!

  川口脸上不由自主就现出了厌恶的神情!在川口看来,如果有人将伴随他们的那个营警备队称为“军人”,那简直就是对这个光荣称号的最大侮辱!

  大约半个小时后,派往右侧的斥候首先回报:右侧道路比较开阔,目前已前进约一公里,尚未发现敌情,正在继续向前搜索。

  派往左侧的斥候也回报:左侧道路两旁均为悬崖,前进约一公里后,未发现敌情,继续搜索中。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右侧的斥候回报:现已前进两公里,未发现敌情,原地待命中。

  而左侧的斥候则又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报:沿左侧道路前进约两点五公里后,道路变窄,前方为崎岖山道,似不适合大部队行动。

  川口正弘皱着眉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地图和指北针,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方位。

  自己目前的方位应该没有错,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里明明有一个岔道,地图上却没有标明,只标了向右的一条道路?

  不过,地图上标示的大概位于这条岔道位置北偏东约十几公里的一个点却吸引了川口的目光。

  因为那个点的旁边标着两个字——赵庄!

  据可靠情报,赵庄正是虎头山八路军指挥部所在地!

  川口突然想起左侧岔道斥候回报的那句“似不适合大部队行动”,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

  李得久远远看着正对着地图思索的川口正弘,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低声说道:“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营副正好看见他的笑容,在边上搭讪道:“大哥,什么事这么好笑?”

  李得久微笑着悄悄一指川口正弘,说:“那日本人肯定在想地图上怎么没标出岔道?他也不想想,像这种小地方地图上又怎么可能标明?其实,老子以前倒是听当地人说过,这里叫石门口,左边的这条岔道是往赵庄方向去的,往东北走上四五里,路就窄了,到后面只能过一个人,当地人都叫它一线天。一线天最后一段是悬崖,过了悬崖再翻过一座山往北,再有二十里路就是赵庄。右边那条路倒是好走多了,往前走出七八里就是一个小村子,好像叫里垄村。”

  营副奇道:“大哥,您都知道路怎么不告诉皇军?”

  李得久冷哼了一声,说:“什么皇军?狗屁!皇是他的,又不是老子的!日本人又怎么样?他看不起老子,不给老子好脸色看,老子凭什么告诉他?他不是爱探路吗?那就让他派人探路探个够好了!”

  营副附和道:“大哥说得是!那日本人实在太也嚣张,弟兄们都看不过眼!要不是大哥您没发下话,弟兄们早就找机会揍他狗日的了!”

  李得久乜斜着眼睛看着营副,说:“就你?老子要是发下话来,你小子真敢揍日本人?”

  营副脸上变色,说:“大哥您这么说就是看不起兄弟了!别说是揍日本人,只要大哥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要是皱皱眉头俺胡四就不是好汉!”

  李得久微微一笑,说:“老四,大哥知道你忠心,刚刚话说得过头,大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说完,站了起来,一抱拳,就要向胡四弯下身子。

  胡四赶紧起身扶住李得久,说:“大哥,使不得!您这不是要折杀兄弟吗?”

  胡四既这么说,李得久也没有再坚持,拍了拍胡四的肩膀后和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不过两人这一番做派在外人看来,倒也颇有几分兄弟情深的样子!

  这时,川口已经做出了决定,命令部队朝左边岔道进发。

  一个小队长忍不住提醒道:“长官,根据斥候的回报,左边的地形似乎不太适合我们行军……”

  川口摆了摆手,说:“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可中国的兵法非常强调的一点就是‘出其不意’!连你都认为左边的路不适合我们,那八路军自然更会这么想!所以我才要从这里走,我就是要让他们想不到!离这里十几公里远的地方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的总指挥部赵庄!相信走过这条路后,赵庄也就不远了!等我们出现在赵庄的时候,这次‘扫荡’作战也就可以胜利结束了!”

  这小队长立刻脸露钦佩之色,连声说:“长官英明!”

  川口大声说道:“胜利就在眼前,诸君努力,建立功勋,就在今日!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几个小队长和周围的日本兵立刻肃立,跟着高呼:“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高呼过后,几个小队长才转身指挥部队准备出发。

  眼见前面的日本兵像吃错药一样突然站起,跟着又开始大喊日本话,随后就开始整装向左边的岔道开拔,还有一个日本传令兵向自己这边走来,李得久立刻叫过手下的三个连长,低声吩咐道:“日本人看来是要往左走了,告诉兄弟们,回头跟着日本人走的时候离他们远点!”

  一个连长低声问道:“大哥,这是为什么?”

  李得久有些生气地说:“叫你离远点就离远点!这是保命的招!老子‘得久’这名字是白叫的吗?”

  这连长立刻不敢说话了。

  李得久叹了口气,拍了拍这连长的肩膀,低声说道:“小六,听大哥的没错!大哥不会害你们的!和虎头山的八路打,千万要记住:小心再小心!”

  见那叫“小六”的连长有些不以为然,李得久又耐心地说道:“虎头山的八路要是这么好对付,日本人也不至于打了快三年现在还要俺们来‘扫荡’了!最近太丰县清风寨的朱老大派人给俺带了话,说八路只对日本人狠,对俺们这样的,只要不残害百姓,多半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小六立刻一惊,说:“大哥,清风寨的朱老大和虎头山的八路可走得近,皇军都出他的赏格了!您和他来往,不怕……”

  李得久哼了一声,说:“怕个屁!老子和朱老大称兄道弟的时候,你小子还没断奶呢!在江湖上混,讲的就是义气!老子现在虽说拿着日本人的钱,干着日本人交派下来的差事,但也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难不成你小子还要去日本人那里告发老子?”

  小六赶紧拍胸脯说道:“大哥,您把俺小六看成什么人了?俺小六要是敢做出对不住大哥的事,千刀万剐!”

  李得久这才满意地笑了,说:“朱老大的意思很明白,人家八路给俺们留了路,俺们自然不能不领这个情!离日本人远点,既是为了不碍别人的事!也是为了大伙自己好,都明白了吗?”

  三个连长都连连点头。

  小六接口道:“兄弟们都明白,大哥总是为了弟兄们好才这么做的!”

  李得久挥手道:“都散了吧,记住,在弟兄们面前别把话说得太明白,让日本人给抓住什么把柄!”

  三个连长会意,转身回到自己连后都是低声且委婉地传下了李得久的命令。

  这时,日本传令兵也到了李得久面前,冷着脸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川口中队长命令你部跟在我部后面前进,还要你们的动作快点!”

  李得久不阴不阳地应道:“是!请太君放心!”

  这日本传令兵传完话,转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得久看着这传令兵的背影,冷笑道:“在老子面前摆谱,看看这个眼前亏谁先吃上!”

  阳村。

  游击支队指挥部。

  随着门口传来的一声“报告”,一个民兵推门进来,稍微平息了一下因骑马飞奔而加剧的呼吸后,大声说道:“报告支队长,鬼子先头部队在石门口休息两个钟头后往一线天方向去了!”

  李勇微皱眉头,说:“奇怪,这两百多鬼子和四百多二鬼子怎么放着平路不走偏要走山路?”

  周卫国微笑道:“也不知那个鬼子先头部队的指挥官是个天才还是个傻子!”

  李勇讶道:“这话怎么说?”

  周卫国一指地图上的赵庄位置,说:“如果我没猜错,那鬼子指挥官一定是看中赵庄这块肥肉了!他能想到直捣我们指挥部,所以我说他是天才;但他又忽略了一线天的地形,所以就变成傻子了!现在肥肉倒是有一块,不过不是赵庄,而是他自己!”

  李勇想了想,说:“鬼子和二鬼子加起来有六七百人,我们在一线天只有县大队一个连和两个区小队,兵力会不会不够?要不要再派一两个连增援鲁震明?”

  周卫国一摆手,说:“不必!以一线天这么险要的地形,鲁震明要是连鬼子的先头部队都挡不住,他这个县大队大队长也就别想再当了!难道我特地加强给他这么多手榴弹和炸药光是好看的?”

  说完,转身对那民兵说道:“告诉鲁大队长,充分利用地形,层层阻击,尽量杀伤鬼子!万不得已,就用炸药炸塌悬崖,把路封死!记住,部队绝不允许冲锋!”

  民兵大声应了一声“是!”,转身快步出门,毕竟不是正规军,连礼也忘了敬。

  李勇突然叹了口气,说:“鬼子现在走一线天,真是可惜了我们在里垄村那条路上的安排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不可惜!我就不信,那鬼子指挥官会不心疼走一线天所造成的伤亡!他迟早还是要走回头路的!”

  狭窄的山道上,鬼子尖兵正在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虽然这鬼子尖兵已经尽可能做出了防备敌人偷袭的战术动作,但就连他自己都明白,在这样陡峭的山道上,如果真有袭击者,他的这些战术动作将没有任何作用!——袭击者只需要一块石头就够了!

  这鬼子尖兵绝对有理由相信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因为这时在他的头顶果然呼啸着出现了一块石头。

  好大的一块石头啊!

  鬼子尖兵只来得及有这个想法,就被从高处落下的大石轻易砸碎了头颅!

  带着巨大动能的大石继续向下翻滚着,又砸倒了两个猝不及防的鬼子,才因为被山道拐角阻住了去势停了下来。

  川口正弘大声喊道:“敌袭!找掩护!”

  鬼子兵立刻熟练地四散开并寻找掩蔽物——可惜在这么窄的山道上,再怎么散开相互之间的距离也有限,而且两旁的峭壁似乎也为他们提供不了多少掩护!

  很快,山上就接二连三地滚下了巨石,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先导小组躲无可躲,无一例外,都被滚下的巨石砸中!巨石过后,只留下几团模糊的血肉!

  川口痛心地看着这一幕,狠狠地一拳捶在边上的石壁上。

  可恶的袭击者,到现在为止,他们甚至连枪都没有开就夺走了十名训练有素的帝国勇士的生命!

  此时,川口已经有些后悔让部队走这条路了。

  但很快,冲过这条山道后直接袭击位于赵庄的八路军指挥部的诱惑就大过了对眼前袭击造成的伤亡的痛心。

  川口冷静地命令第一小队的两挺机枪和整个中队的八个掷弹筒(川口中队为加强编制)对前方进行压制射击——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爆炸威力不足以崩落岩石堵塞山道,却足以杀伤躲在岩石附近的袭击者!

  不过遗憾的是,“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独特的弹斗供弹系统使得呈仰角射击的机枪不断发生故障,好在听到掷弹筒发射的榴弹不断在前方爆炸的声音后,川口正弘大尉多少恢复了一些信心!

  在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第一小队剩余的士兵迅速沿着山道往前冲去。

  但很快,来自前方的攻击也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先是一阵步枪、机枪的射击声,随后,就从前方的高处落下了一片手榴弹雨,最后落下的,甚至有几个导火索仍在燃烧的炸药包!

  在狭窄空间爆炸的炸药包威力是惊人的,几个离炸药包比较近的鬼子直接就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内脏而死,这些鬼子的尸体倒地后从口鼻流出的血液更是充满视觉冲击力!

  川口中队的第一次进攻就这样被打退了!

  在掷弹筒的掩护下,第一小队终于退回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清点过伤亡后,川口悲愤莫名!这次进攻,川口中队第一小队在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后竟然一无所获!

  很快,川口强压住心中的悲愤,再次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这回进攻的是第二小队,他们改变了战术,不是直接往上冲,而是尽量利用岩石作为掩蔽物,在掷弹筒的掩护下,逐步向前推进。

  不过,对方的战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步机枪射击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相反,扔过来的手榴弹却多了起来,甚至给人一种手榴弹比子弹还密集的感觉!

  没过多久,川口就悲哀地发现,对方的步机枪射击频率虽然下降了,但命中率却一点也不低!在狭窄的山道上,伴随着熟悉的帝国“三八式”步枪的射击声,每一发射出的穿透力惊人的的友坂6.5mm步枪弹,就至少能贯穿两三个帝国军人的身体!而那种八路军自制的原本杀伤力极低的手榴弹,在狭窄的空间,现在的杀伤效果也达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眼看着前面倒下的一个又一个曾经熟悉无比的部下,川口终于意识到,现在也许的确该撤退了!

  撤退的命令下达后,鬼子立刻开始按部就班后撤,不但队形没有乱,甚至还带走了所有或死或伤的同袍!虽然在撤退的路上又有不少鬼子被打倒!

  直到日军的先头部队全部撤走,隐蔽在高处静静看着这一幕的鲁震明才感叹道:“这口肥肉吃的可真他妈不容易!俺们要不是占了地形的便宜,这一仗……”

  变局(六)

  石门口。

  沿着通往里垄村方向的道路边,临时搭起的木架上,摆放着一长排鬼子尸体,足有五六十具!

  摆放在地上的鬼子伤员,也有三十多人。

  川口正弘铁青着脸看着伤亡的这些帝国勇士,狠狠握紧了拳头!

  如果说,在己方无重火力优势且伴随的支援火力也无法压制住占据绝对有利地形又有充足爆炸物的敌方守军时,冲不破防线尚能勉强接受。那么,对于急救药品充足,战伤急救技术普及程度极高,常规受伤人员死亡率仅为五分之一,无敌的大日本皇军,竟然被一支“土八路”打得阵亡人数多于受伤人数,这就超出了川口正弘的接受范围了!

  这些卑鄙的支那人,在如此狭窄的山道,竟然如此密集地使用爆炸物!

  他们所使用的做工粗糙的自制手榴弹如果是在有掩护的相对开阔地形,杀伤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在无遮无拦的狭窄空间又是集中使用,威力就惊人了!

  更不用说那仿佛不需要制造成本一样重达十几公斤一个的土炸药包!

  据随行的军医判断,不少阵亡的帝国军人都是被爆炸后的冲击波在狭窄的空间反复震荡致死的!

  还有就是,当面“土八路”的射击精度和战术!

  尽管从射击的声音和尸体上起出的弹头判断,当面的八路军装备的都是以射击精度高著称的帝国“三八式”步枪(涞阳县大队三连和配属的两个区小队都是日制装备),可他们的射击精度之高对于一支支那军队来说,也的确高得有点可怕!

  另外,传说中八路军射击最多五轮后就发动冲锋的现象也没有出现!当面的“土八路”不但射击五轮后没有发动冲锋,反而依靠有利地形隐蔽得更深,继续射出一发发致命的子弹!似乎他们的子弹也很充足!

  这至少表明,他们都接受过严格、正规的射击和战术训练(他自然不会知道虎头山八路军的训练有多严格!),而且他们的弹药并不缺乏!

  这一下子就推翻了一贯以来在川口正弘心目中弹药不足,缺乏训练,战术水平低下,只会使用密集队形冲锋,除了不怕死以外一无是处的八路军形象!

  “土八路”什么时候也变成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正规军队了?

  这才是最让川口正弘难以接受的!

  在愤怒之后,川口正弘渐渐冷静下来,在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想到,现在是不是到了该重新评估虎头山八路军战斗力的时候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帝国军人的荣誉感强压下去了!

  是啊,如果遇到这么一点小小挫折就意志消沉,岂不堕了堂堂大日本皇军的威名?

  想到这里,川口正弘不由挺起了胸膛,向拿着火把早已准备好的几名士兵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点火以火化阵亡勇士了。

  得到命令的几名士兵立刻点着了路边的木架。

  火越烧越旺,在熊熊烈火的掩映下,川口正弘和其他鬼子兵开始为阵亡者唱起了葬歌。

  现在虽然还是白天,但李得久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尽管那些日本兵拼死救回伤员,甚至将阵亡同袍的尸体也抢回来的举动让李得久颇有些感动,但他却总觉得眼前这情形有些诡异,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火葬仪式终于结束。

  当火焰渐渐熄灭后,一群鬼子捧着小陶罐上前,往每个小陶罐里装入一个阵亡者的部分骨灰(为了便于携带,陶罐不大,所以不能装入一个阵亡者的全部骨灰),再贴上写有阵亡者姓名、籍贯、所属部队番号的标签。

  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不由让远远看着的李得久心中突然有了个古怪念头——这些日本兵做起这种事来动作这么熟练,不会是习惯了自己队伍总是死人吧?那自己的人马跟着他们不是铁定要倒霉?

  好在托朱老大带来口信的福,由于和日本人离得远,目前为止,自己这个营的弟兄除了在刚刚的战斗中有几个傻头傻脑爱看热闹的家伙被流弹击中现在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外,基本没有伤亡!在如今的乱世,李得久对“有人有枪就是大爷”这句话可是深信不疑!八路军既然没有要打警备队的意思,他李得久自然是感激不已!同时也坚定了离日本人越远越安全的想法!

  不过李得久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就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

  李得久带着怒火迅速转身,看向有人碰自己的那个方向——难得正经地思考问题还被打断让他感到很不爽!

  李得久看见的是陪着笑的胡四,不由皱了皱眉,说:“老四,什么事?”

  胡四指了指日本人的方向,说:“大哥,好像川口太君在叫您呢!”

  顺着胡四所指的方向,李得久终于看见川口正弘在向他招手,好像还叫着:“李得久君,请过来一趟!”

  李得久忍不住低声骂道:“一个中队长,还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话虽这么说,李得久却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川口正弘。

  来到川口正弘面前,李得久强压下满肚子火立正向他敬了个礼,以尽可能谄媚地语气说道:“不知川口太君有何吩咐?”

  川口正弘和气地说道:“李君多礼了,我们本就是同进退的友军,自当合作无间!”

  李得久暗暗骂了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嘴上却说道:“太君客气了,有事请尽管吩咐!”

  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热切的神情,从这点看,李得久倒有些佩服自己的表面功夫!

  川口正弘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有件事情我们希望得到李君的帮助!”

  说着,一指地上的伤员,继续说道:“作为此次扫荡作战的先头部队,我们中队理当继续前进,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有伤员,如果分出人手照顾他们,必将影响到我们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所以我希望在我们中队继续前进的时候,李君能派人照顾并护送我们的伤员返回涞阳!”

  李得久先是一愣,随即在心中将川口正弘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

  刚刚的战斗已经证实了虎头山八路军对日本人有多狠,他可不想再亲眼见识虎头山八路军从来不留日本兵俘虏的传说!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这三十几个日本伤兵对八路来说可是不小的诱惑!自己如果接下这些日本伤兵,八路军真要打起这些伤兵的主意来,子弹可分不清谁是日本伤兵,谁是曾经的江湖好汉!

  但这些念头也就是在心里转转而已,表面上李得久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请川口中队长放心,卑职一定竭尽所能保护皇军伤员的安全!”

  既然披上了警备队的这张皮,有些事情就由不得自己了!不说自己如果拒绝一旦回到涞阳后川口的秋后算帐,就算是眼下,真要闹僵了,自己这四百来号人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川口中队剩下的那一百多精悍的日本兵啊!再说了,自己现在只身一人站在人家当中,说“不行”那不是找死?

  想到这里,李得久心中只有苦笑,看来为了大家好,现在也只有舍下一部分弟兄了!

  川口正弘第一次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说:“李君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川口铭记在心!回到涞阳后,一定向联队长阁下禀明李君的忠勇!”

  李得久自然是装作感激涕零地连声说道:“谢太君,谢太君!”

  直到回到自己队伍后,李得久心中还是有些恼火。

  虽然做出了舍下一部分弟兄的决定,可这毕竟是自己的队伍,那可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啊,哪这么容易说割就割的?而且现在还有个烦心事,那就是舍下谁?

  这时,一连长小六正好迎了上来,说:“大哥,川口太君找您有什么事?”

  李得久随口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

  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把小六悄悄拉到一边,说:“小六,你想不想立个大功?”

  小六立刻脸上放光,说:“大哥有事尽管吩咐!”

  李得久低声说道:“不是我有事吩咐,是川口太君有个差事派下来!大哥知道你心细,所以想把这个差事交给你去办!”

  小六感慨道:“大哥对兄弟的好就是没得说!但不知川口太君派下的是什么差事?”

  李得久心中暗笑,低声说:“这个差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护送皇军的伤员回涞阳。你想,这一路上都是皇军的地盘,护送三十几个伤员回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差事虽然容易,毕竟是太君派下的,你办好了,太君也领你的情不是?你说这种好事到哪里找去?”

  小六脸上简直要乐开了花,连声说:“谢大哥提拔!谢大哥提拔!俺现在就带人动身!”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得久一把拉住他,说:“别急着走啊,大哥话还没说完呢!”

  小六呵呵笑着摸了摸头,说:“大哥,您瞧俺这急性子!您吩咐!”

  李得久说:“你这次护送皇军的伤员,两个人抬一副担架,带两个排就够了,剩下一个排还让他们跟着皇军扫荡去!这样一来,你这个连护送皇军伤员和扫荡八路的两项功劳可都跑不了!”

  小六感叹道:“还是大哥有见识,好,就听大哥的,俺带一排二排护送皇军伤员,三排留下!”

  李得久假意赞许道:“不错,行事果断,不婆婆妈妈,有点干大事的样!去吧!”

  小六立刻乐呵呵地转身准备去了。

  看着小六的背影,李得久在心里说道:“小六,你可别怪大哥狠,谁叫你和大哥不是一条心?朱老大的事,俺可不想让日本人知道!”

  在小六带着两个排伪军护送鬼子伤员往回走的同时,川口中队和警备队剩下的三百多人也继续前进。

  队伍前进两公里后,终于和之前派出的第一批三名斥候会合。

  留守的斥候回报:目前为止,未发现敌情。

  川口满意地命令道:“继续搜索前进!”

  斥候立刻领命而去。

  可是这回这三名斥候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前进了不到五百米,就踩响了地雷!

  川口立刻就从沉闷的爆炸声判断出,这应该只是“土八路”自制的地雷,杀伤力有限。

  川口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

  三名斥候虽然都受了伤,但除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斥候被直接在脚下爆炸的地雷炸断了一条腿,其他两人只是轻伤。

  看见救护兵抬下的那个虽然腿被炸断但却咬牙忍住剧痛的尖兵,川口的眼睛湿润了,不由大声骂道:“无耻的支那人!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和我们决战?”

  李得久表面上虽然也装出痛心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骂道:“奶奶的,自己不会打仗还要怪别人!”

  在发泄过心中怒火之后,川口正弘还是冷静地向前方派出了两名伴随的工兵排雷,同时命令全体警戒。

  不过很快川口正弘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命令下得多余了。帝国军人不用他吩咐早就据枪全神戒备了,而警备队就算他下了这个命令,也照样没有多大动静。

  这使得有气没处发的川口更添对警备队的鄙视!

  两名鬼子工兵接近到离刚刚斥候踩响地雷的地方还有二三十米距离时,就打开了探雷器,开始小心翼翼地前进。惹得川口正弘在心里又骂了两个工兵几句“懦夫!胆小鬼!”

  不过很快川口正弘就闭上了嘴,因为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两声微弱的枪声,随着这两声枪声,两名工兵都是一头栽倒在地!不过从他们倒地后不断发出的呻吟和仍然在移动的身体看,他们还活着!

  川口正弘一惊,立刻大叫道:“敌人有狙击手!找掩护!火力压制,救回工兵!”

  所有鬼子立刻分散卧倒,一部分鬼子迅速开始朝枪声传来的大概方向进行概略扰乱射击,大多数鬼子则继续据枪警戒,以便等敌人狙击手再次射击时根据枪声或枪口火焰确定其位置后进行精确火力压制,同时有两个鬼子弯腰快步上前将被打倒的鬼子工兵往后拖。

  日军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和熟练的战术动作倒也让远远趴在后面看着的李得久暗暗佩服。

  百忙之中,川口正弘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备队。

  这一眼,又让川口正弘有些哭笑不得!

  这回警备队根本就用不着他提醒,早就趴在路两边了!

  川口嘴角不由露出了嘲弄的笑容,看来这些支那人的脑子虽然笨,倒也怕死!

  上前救援工兵的两个鬼子刚刚拖起工兵往后跑,前方就再次响起了两声枪声。

  这两个鬼子可就没有工兵那么幸运了,子弹直接就从他们的心脏穿过,当即毙命!

  让川口正弘恼火的是,第二次枪声响过后,他还是没办法根据微弱的枪声和根本看不见的枪口焰判断出对方狙击手的具体位置!

  川口正弘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对方狙击手使用的是由帝国“三八式”步枪加厚枪管,加装瞄准镜座和瞄准镜变型而来发射专用减装狙击弹的“九七式”狙击步枪!

  明白这点后,川口正弘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虎头山的“土八路”竟然都有了正规的狙击手和专门的狙击步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川口中队和警备队仍然趴在原地,两名鬼子工兵也继续在因救援他们而死的两具鬼子尸体边上呻吟着。

  良久,川口正弘终于一狠心,命令道:“放烟幕弹!救回工兵!”

  十几名士兵立刻从身上取下烟幕弹,拉发后朝前扔了出去。

  烟幕渐渐笼罩了那两名工兵,就在这时,枪声再次响起!

  枪声过后,工兵的呻吟声也突然消失了!

  两名原本受命上前救援工兵的鬼子不由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该不该冲上去。

  川口正弘低声怒骂道:“可恶!”

  随后向那两名鬼子摆了摆手。

  烟幕消散后,川口正弘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见那两名工兵果然已经死亡,心中多少感到一丝安慰。刚刚那两声枪声不用说也是敌人的狙击手眼见要失去诱饵了便干脆开枪!

  不过他们的举动也证明了烟幕弹的确有效!

  想到这里,川口正弘立刻命令道:“烟幕弹掩护探雷!前进!”

  更多的士兵取出了烟幕弹,拉发后朝前仍了出去。

  不一会儿,烟幕就浓了起来。

  在烟幕的笼罩下,两名鬼子捡起了工兵的探雷器,继续往前探路。

  直到越过斥候踩响地雷的地方,探雷器都没有反应,这让两名鬼子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爆炸再次发生!

  两名鬼子当场就有一人死亡,另一个鬼子也是奄奄一息。这鬼子在拔出身上的一块弹片后,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块陶片!在死之前,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探雷器没反应了!

  等了半天还没有动静后,川口正弘狠心下达命令:“第二小队,继续扔烟幕弹;第一小队,拿上探雷器,搜索前进!”

  第二小队士兵立刻朝烟幕有些变弱的地方补充扔出了烟幕弹,而第一小队则迅速呈战斗队形前进。

  一个鬼子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绊了一下,他刚刚稳住身形,就见从土中弹出一个大陶罐,陶罐的尾部,正冒着“土八路”标志性引信的青烟。

  察觉不妙的鬼子小队长立刻大声叫道:“地雷,找掩护!”

  训练有素的鬼子兵立刻就地卧倒隐蔽。

  可惜,这回他们熟练的战术动作并没有帮上他们。

  大陶罐在弹至一米多高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随着爆炸声,被轻易炸碎的陶罐外壁和陶罐中混装的石块、碎瓷片、陶片等立刻四散飞溅,空爆的陶罐没有一点杀伤死角,很多鬼子兵在弹片切入自己脖子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第一声爆炸,更多的陶罐被倒地的鬼子触发后弹了起来……

  这就是兵工厂研制成功不久的反步兵跳雷!

  变局(七)

  烟雾中一连串的爆炸声使得川口正弘突然之间就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浓密的烟雾固然可以为前进的第一小队提供良好的掩护,防止他们遭到八路军狙击手的猎杀,但同时,烟雾也影响了己方士兵的视野。

  而在视野不佳的情况下前进在雷场中……

  川口正弘已经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当“大正十一年式”发烟手榴弹发出的烟雾终于消散后,川口正弘看见了让他悲伤欲绝的一幕!

  原本就只剩下不到四十人,刚刚在烟雾的掩护下冲出去的第一小队,现在已有十几人变成了尸体!其余士兵也大多负伤,就连剩下的几个侥幸没有受伤的士兵此刻也满脸惊恐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无论相不相信,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第一步兵大队精锐的川口中队第一小队在事实上已经完了!

  川口正弘心中突然一片空白:为什么英勇无敌的大日本皇军对付起“土八路”来会这么困难?

  不过很快,川口正弘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考虑了几分钟后,川口正弘下达了他这一生中最为艰难的命令:全体原地待命!

  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个命令的士兵都呆住了!

  原地待命?!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第一小队受伤的同袍忍受痛苦或者渐渐死去却什么都不做?

  中队长为什么要下达这样一个绝情的命令?

  难道下达命令的还是那个平素足智多谋,爱兵如子的川口正弘中队长吗?

  面对部下疑惑甚至带着点仇恨的目光,川口正弘只有苦笑。

  难道再派人接应受伤的士兵?从而将更多的靶子送给不知躲在哪里的八路军狙击手?

  虽然到目前为止,对方似乎只有两名狙击手在射击,但难保不会有更多的狙击手躲在暗处等待更好的猎杀机会!而他川口正弘绝不能给敌人以这样的机会!第一小队剩余士兵的生命虽然宝贵,但其他士兵的生命也同样宝贵!他不仅仅是名中队长,更是此次“扫荡”作战先头部队的指挥官!他要为整个“扫荡”作战负责!

  时间渐渐逝去。

  八路军的狙击手却再没有射击!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躺在原地的第一小队伤员仍然在呻吟,但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有几名重伤员已经永远无法再发出呻吟了!

  其他士兵都转过了头,不愿再看见这令人悲伤的场面,川口正弘眼中也已有了泪光,拳头越握越紧,指甲甚至刺破了手掌!

  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声和爆炸声。

  川口正弘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他的这种感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证实他不祥感觉的,是一群从后方仓惶跑过来的警备队士兵——刚刚负责护送伤员返回涞阳的警备队士兵!

  可是,伤员哪去了?

  李得久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前面的川口中队畏缩不前,就看见刚刚派去护送日本伤兵的警备队一连一排和二排的士兵空着手跑了回来。

  李得久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大事不妙!

  李得久一把抓住跑到面前的一个士兵,冷着脸问道:“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这伪军一路跑来,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被李得久抓住,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报告……报告营长,刚刚……俺们护送……皇军……伤员……回涞阳,在路上……遇到八路的埋伏了!”

  李得久心中立时一片雪亮,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批日本伤兵果真引来了八路!

  李得久放开这士兵后,沉声说:“那皇军的伤兵呢?你们连长呢?”

  这伪军哭丧着脸说:“完了!全完了!”

  李得久怒道:“什么全完了?把话说清楚!”

  这伪军歇了口气,赶紧说道:“皇军的伤兵和俺们连长都被八路给干掉了!”

  李得久紧皱眉头说:“怎么会这样?”

  这伪军苦着脸说:“俺们一路上边走边歇,刚走出三四里地,路两旁就响起了枪声,接着就听人喊:‘缴枪不杀!我们只杀鬼子!’弟兄们知道遇上八路了,听您的吩咐,也不敢反抗……”

  李得久脸一沉,说:“老子什么时候吩咐你们不反抗的了?”

  这伪军刚要辩解,就看见李得久手已按在了腰间手枪枪套上,一个激灵,原本到嘴边的话立刻吞回了肚中,赶紧连连扇自己嘴巴,边扇边说道:“俺让你瞎说!俺让你瞎说……”

  李得久皱了皱眉,一摆手,说道:“够了!接下来呢?”

  这伪军停止了扇自己嘴巴,战战兢兢地说道:“接下来,路两边就冲出了数不清的八路,连长举枪要打,第一个就被八路给干掉了!弟兄们来不及开枪,就都被八路给缴了枪。”

  李得久冷冷地说:“然后呢?”

  这伪军偷瞧了眼脸色不善的李得久,说:“然后,皇军伤兵要反抗,八路对他们一点都不客气,用刺刀把他们全给捅死了!”

  李得久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虎头山八路打日本兵不留俘虏的传说是真的!

  接下来,李得久就看见川口正弘带着他中队的其他日本兵走了过来,很快就到了面前。

  来到李得久面前后,川口正弘也是一把抓住那伪军士兵,恶狠狠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护送的伤员呢?”

  那伪军只好在暗叹自己倒霉的同时,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不过在他复述的时候,川口正弘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而且在他讲完的时候,川口正弘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看见川口正弘脸上的表情,李得久知道,这回真是大事不妙了!——不妙的不是护送日本伤兵的队伍遭遇八路军,而是队伍遭遇八路军后,日本人都死了,而自己的人除了一个连长,其他竟然都还活着!

  川口正弘脸色变幻不定,心中转的念头也是变幻不定。最后,终于一把将抓住的伪军士兵推倒在地,随后拔出军刀,砍了下去!

  那伪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呼啸而至的军刀砍下了头颅!

  头颅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后,眼睛还是睁开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和不甘!

  川口正弘一挥手,冷冷地说道:“玩忽职守者,杀!”

  立刻有二十几个鬼子兵或拔出军刀,或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冲向那二十几个警备队一连一排和二排的士兵,很快,这些士兵就都在发出一声惨叫后被砍倒或刺倒在地!

  随着二十几具尸体倒地,他们所在的地方也立刻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李得久和其他伪军被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李得久。虽然这两个排弟兄李得久早已准备舍弃,可那是指在自己没看见的情况下被八路军消灭!没想到他们没被八路军给打死,逃回来却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亲眼看着二十几个活生生的弟兄死在自己眼前,李得久心中就像刀割一样!

  这时,反应过来的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呕吐,另一部分人则在将手中枪上膛后缓缓围向了杀害自己同袍的日本兵。

  川口正弘大声说道:“刚刚这些人在护送皇军伤员返回涞阳的路上遭遇了八路军,皇军的伤员都被八路军杀光,这些护送的人却都还活着!这说明了什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私通八路!出卖了皇军的伤员!对于这样的奸细,皇军绝不会姑息!诸位都是皇军忠实的朋友,相信也都是识时务的人!希望你们在面对八路军的时候,拿出军人应有的勇气来,去流血,去战斗!不要像这些奸细一样,自寻死路!”

  他这些半是安慰半是威胁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越来越多的伪军围了过来,已经有伪军士兵对他们举起了上膛的步枪!被围住的日本兵也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伪军。

  局势越来越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看着面前神情激动举枪对着自己的伪军们,川口正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加强中队现在不过只剩下一百多人!而眼前这个营的警备队却似乎还有三百多兵力!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可能要吃亏!

  这时,就听那个叫李得久的警备队营长大吼一声:“都给老子把枪放下!谁要是敢对皇军开枪,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李得久说完就拔出手枪,转身挡在了川口正弘面前。

  看着这一幕,川口正弘心中不由大为感动,看来这个支那营长对皇军还是忠心的!

  伪军们茫然地看看李得久,又看看川口正弘,终究还是没有人开枪。

  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随后,就有三十几名日本骑兵出现在了视野中。

  这些日本骑兵奔近后,察觉到了异常,立刻有几名骑兵拨转马头,朝来路奔去,其他骑兵则拔出马刀,在伪军周围纵马奔跑,三十几名日本骑兵,竟是隐隐围住了三百多伪军!

  不久,后方出现了大队的日本兵。

  这些日本兵都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冲到近处后,毫不迟疑就将伪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包围自己的密密麻麻的日本兵,原本因为一时义愤而对日本人举枪相向的伪军士兵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开枪!

  李得久见状,立刻大声说道:“弟兄们,大家都是皇军的朋友,都给老子把枪收起来!现在听老子的命令:全体都有,坐下!”

  一些原本胆小的伪军立刻收好枪,又迟疑着坐下。

  李得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弟兄们要是还当俺李得久是大哥,就听俺的命令,全部坐下!”

  更多的伪军收好枪坐下。

  其他一些原本已准备好对鬼子开枪的伪军也只好无奈地收起枪跟着坐下。

  见警备队所有士兵都收枪坐下,李得久和川口正弘不由都暗中松了口气!

  冲突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外围的鬼子立刻有一部分冲进了伪军中,迅速开始收缴他们的武器,就连李得久也不得不苦笑着交出了自己的武器。

  川口正弘安慰地拍了拍李得久的肩膀,温言说道:“李君请放心,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忠心一定会得到回报!”

  李得久赶紧说道:“谢谢太君!谢谢太君!小的无能,差点就让手下人捅出了篓子,万望太君恕罪!”

  川口正弘摆了摆手,微笑道:“李君多礼了!就我个人来说,非常感谢李君的顾全大局!”

  李得久心里骂道“什么顾全大局?还不是因为老子刚刚挡在你面前?”,嘴上却说道:“太君过奖了!为皇军分忧是我等分内的事!还望太君念在我的这些部下不懂事的份上,放过他们!”

  川口正弘皱了皱眉,说:“李君,他们刚刚的行为几近于叛乱!我实在很难保证上头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李得久急道:“还请太君在长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太君大恩,小的莫齿难忘!”

  川口正弘面露难色,说:“这个,恐怕……”

  李得久谄笑道:“小的四姨太颇有一点姿色,太君要是不嫌弃,小的愿意将她送给太君……”

  川口正弘脸一沉,说:“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川口正弘身为帝国军人,早已发誓将一切献给天皇陛下和大日本帝国!绝不敢有半分留恋于风花雪月的心思!李君送女人给我,难道要用女人来消磨我的意志?”

  李得久赶紧说道:“太君误会了!小的是看太君平日为了大东亚圣战操劳不已,正需要有个女人照料,这才冒昧了。还请太君不要推辞!”

  川口正弘正色道:“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朋友妻,不可戏’,李君将自己的四姨太送给我,固然极有诚意,可是我川口正弘堂堂大和男儿,又岂能夺人所爱?”

  李得久此刻心中早已将川口正弘祖上十八代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川口正弘对自己的四姨太觊觎已久,只是碍于自己警备队营长的身份,才不敢明目张胆欺上门来,这个自己岂会不知?如今自己将最喜欢的四姨太送给他,这小日本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自己有求于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李得久心里虽这么想,脸上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说道:“太君,您不知道俺们中国还有句俗话,叫‘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为了交太君这样一个朋友,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望太君不要嫌弃就是!”

  川口正弘这才眯着眼说:“既然这样,川口在这里就先谢过李君了!等荡平虎头山的八路军,川口自然会……”

  说完,嘿嘿笑了几声。

  李得久自然明白他这几声笑声中包含的意思,心中虽恨得牙痒痒的,却也不得不陪着笑了几声。

  随后,李得久就眼巴巴地看着川口正弘走到担任此次“扫荡”作战前线总指挥的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第二步兵大队大队长加藤贺面前。

  加藤贺看着站在面前的川口正弘,冷冷地问道:“川口君,请汇报军情!”

  川口正弘立正敬礼后肃然说道:“报告少佐阁下,先头部队前进时,遭到八路军优势兵力阻击。由于前方为雷场,八路军又有狙击手,部队目前已暂停前进。但第一小队被困雷场。”

  加藤贺一指地上坐着的伪军,说:“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川口正弘说:“由于误会,我部与警备队发生小规模冲突,现在误会解除,事情已得到圆满解决!”

  加藤贺皱眉道:“圆满解决?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川口君还能这么说吗?”

  川口正弘淡淡一笑,说:“少佐阁下,如果事情没有得到圆满解决,那么您认为现在坐在地上的这些是什么人?”

  独立混成旅团第一大队和第二大队的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川口中队和加藤大队只是战时的临时隶属关系,而不是直接隶属,所以身为大尉中队长的川口正弘却也不怎么买加藤贺的帐。

  加藤贺哼了一声,说:“无论如何,此次扫荡作战都不能受到影响!这个营的警备队已经无法胜任配合作战的任务!作为前线指挥官,我决定,将他们解除武装后送回涞阳,具体如何处置将由旅团长阁下决定!”

  川口正弘耸耸肩,说:“这是少佐阁下的权力!”

  对于将自己的中队临时抽调入第二大队建制,川口正弘内心里虽然很不服气,但却也没想过为了一个支那人得罪自己的临时上司。

  加藤贺说:“既然川口君没有意见,那就请继续前进吧!我们的配属炮兵将给你足够的重火力支援!”

  川口正弘肃容道:“遵命!”

  加藤贺下达的是作战命令,他自然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解除了武装的警备队一营被押回涞阳的路上,胡四在李得久边上低声说道:“大哥,幸好您深谋远虑,弹压住了弟兄们,要不然,就算是把川口中队全部干掉解了一时之气,等现在日本人的大队人马赶到,弟兄们也全完了!”

  李得久冷冷地说:“深谋远虑个屁,老子刚刚要不是听到马蹄声猜到是日本人大队人马的骑兵前哨来了,定要给这帮小日本好看!”

  胡四一脸的敬佩,说:“大哥的能耐,真是让做兄弟的佩服!”

  李得久哼了一声,说:“老四,不是做大哥的说你,做人不能忘本!咱们现在虽然当了警备队,但以前干没本钱买卖的本事可不能忘了!”

  胡四连声说:“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

  变局(八)

  虽然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第一大队和第二大队素有矛盾,但加藤贺还是如约给了川口正弘足够的重火力支援。

  此次作战配属第二大队的一个步兵炮中队和第二大队下辖的一个步兵炮小队共670mm步兵炮以及伴随的警备队团属炮兵连681mm迫击炮很快就构筑好发射阵地。在测定了射击诸元,并试射了几发炮弹后,十二门火炮就开始对几处可疑地带进行集中轰击。

  几分钟后,在持续炮击的掩护下,川口中队迅速前进,进入了第一小队残部被困的地带。几名士兵捡起了探雷器继续探雷,其他士兵则奋力抢救第一小队还活着的伤员,而第一小队刚刚还趴在地上没有受伤的几名士兵这时也参与了对伤员的抢救。

  不过令川口正弘郁闷的是,经过这一番猛烈的炮击,那几处可疑地带不但再没有狙击手射击的迹象,而且除了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以外,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原本似乎密集无比的地雷,也都不再有士兵踩上!

  难道八路军的狙击手都已经撤走了?难道八路军在这条路上埋设的所有地雷也都被自己倒霉的部下引爆了?

  川口正弘苦笑,虎头山的“土八路”不会就凭两个狙击手和一堆土制地雷就将精锐的川口中队迟滞了五六个小时吧?

  不过川口正弘也不得不暗暗承认,就算“土八路”真的只有两个狙击手,他们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可恶的支那狙击手,只敢和像自己中队这样的轻步兵作战,一遇上猛烈的炮击和大队皇军就被吓跑了!——其实川口正弘倒也没有猜错,在此担任阻击任务的,的确只有一个狙击小组,这个狙击小组,自然就是林水生和柱子两人了!而早在鬼子的第一发试射炮弹落在隐蔽壕附近后,林水生和柱子就撤离了狙击阵地。

  川口正弘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加藤贺眼神中嘲弄的意味,耳边更似乎听见加藤贺在说:“川口君?你所说的优势兵力的八路军呢?八路军的狙击手呢?八路军的雷场呢?你们进展缓慢究竟是因为遭到了八路军的阻击还是自己畏缩不前?”

  幸亏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川口正弘立刻朝传来这种熟悉爆炸声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个手持探雷器的士兵走出不远又踩响了地雷!

  不知为何,本应对部下伤亡感到痛心的川口正弘竟然松了口气!——八路军的狙击手虽然好像撤走了,但雷场还是在的!这至少可以解释部队缓慢的前进速度。

  好在这回由于没有狙击手干扰,被地雷炸伤的士兵很快就得到了救治。

  而且通过对卫生兵从伤员身上起出的地雷碎片的分析,川口正弘也终于发现了即使士兵手中拿着探雷器地雷还是不断被踩响的原因——八路军的地雷竟然都是陶制外壳!

  “卑鄙的支那人!”

  川口正弘狠狠地低声骂道。

  不过在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对手,虎头山的“土八路”,川口正弘却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至少他们能想到制造探雷器探测不到的地雷!

  既然知道八路军埋设的地雷都是陶制外壳,川口正弘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一种最笨,但对付这种地雷却最有效的方法——手工探测排雷!

  八名经验丰富的鬼子被挑选出来执行这项任务。

  手工探雷排雷虽然极为危险,但这八名鬼子被挑选出后,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而是立刻开始轻装,脱下了所有的装具,除了留下一把用来探雷的刺刀外,没有带任何其他武器。

  在背上一袋标记用小旗后,他们几乎在同时做了同一件事——趴倒在地!

  趴倒之后,八名鬼子就都拔出刺刀,开始从已经爆炸过的地点向前爬行,边爬边不断将刺刀插入前方的路面。

  刺刀每触及一个硬物,鬼子就停下,插上一面携带的小旗,随后用刺刀帮忙,轻轻扒开土层,暴露出埋在地里的陶雷。

  这样的方法虽然缓慢,但却行之有效,埋在路上的陶雷被一个个地探出,又一个个地被排雷技术娴熟的八名鬼子轻易解除引信。

  八名鬼子这回长见识了,原来地雷引信还可以造得这么简单!——实际上,相较于正规兵工厂生产的地雷引信,虎头山兵工厂生产的土地雷拉发引信简陋得实在有些过分!

  这些鬼子已经开始觉得,这些解除的地雷引信简直就是侮辱他们的排雷技术!

  在将解除引信的地雷堆放在一边后,八名鬼子继续前进。

  就这样,虽然费时,但八人总算是在黄昏时清出了一条通道。

  这多少让川口正弘感到了一丝安慰。

  但加藤贺显然对先头部队这样的行军速度感到非常不满,所以在得知路面已被清理出来后,加藤贺立刻命令川口中队继续前进!

  就这样,傍晚时分,在全神警备通过路口的拐角后,仅剩一百余人的川口中队终于接近了里垄村!

  当川口正弘终于在暮色中看见了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明的村子(即使在川口正弘手中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上,也没有标明里垄村)时,不由自主就松了口气——总算有了“扫荡”的具体目标了!

  从望远镜中看过去,村子里倒是一片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仅仅一山之隔的连串枪炮声的影响。

  川口正弘皱了皱眉,随后点了两名老兵,命令他们充当尖兵,进村查看。

  两名鬼子尖兵小心翼翼进了村子,不久,就向川口正弘发出了村里空无一人的信号。

  川口正弘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样的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些支那村民就算再笨,总还不至于不怕死吧?要是他们听见枪炮声不但不逃走,反而都留在村子里,这才叫不正常!

  虽然支那人都逃离了村子,使得此次“扫荡”作战让虎头山支那贱民“共沐皇风”的打算落了空,同样使得先头部队的行动多少显得有些不圆满,但支那人总算还留下了完整的房屋,而有了这些房屋,今晚自己的中队多少总可以休息休息吧?

  于是,川口正弘手一挥,下达了命令——全体进村,搜索无异常后就地宿营!

  此时的川口正弘并没有想到,他下达的这道命令是自己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命令!

  得到命令的川口中队剩余的一百多人迅速冲进了村子,开始逐屋搜索可能躲藏起来的支那村民。

  跟着部下进入村子的时候,川口正弘突然恶作剧地想到,今晚自己的中队在这个村子宿营后,跟在自己身后的第二大队,包括他们的最高长官加藤贺少佐阁下,可就都要在野外露宿了——根据帝国陆军的惯例,作战时大部队和先头部队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这个想法立刻给了川口正弘莫名的兴奋感觉。

  而搜索全村后没有发现敌踪的汇报也让川口正弘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部队很累,川口正弘还是下达了“加强戒备”的命令,他实在有些担心总是隐藏在暗中的自己的对手!

  当大部分士兵都进入梦乡后,川口正弘还是没有睡。

  川口正弘没有睡倒不是因为不累——实际上,川口正弘在作战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疲劳!——而是因为他正在思索。

  虎头山的“土八路”看来并不好对付,不说别的,就说他们现在所用的古怪战术,自己就不能适应。想起在短短一个白天自己就失去了如此多忠勇的部下,川口正弘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痛!

  不过,这次作战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李得久的四姨太……

  想起“扫荡”作战结束回到涞阳后就能得到李得久的四姨太,川口正弘的心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川口正弘注意到了村子里的异样。

  村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就算自己中队的士兵都睡着了,总还有哨兵在走动,村子里似乎也不至于安静到这种程度吧?

  川口正弘心中突然隐隐有了种不安的感觉。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心中这种不安的感觉,村东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声!

  在第一声枪声响起之后,枪声突然就绵密了起来,从村东迅速向村西蔓延过来。

  川口正弘脸色一变,两个字瞬间就从脑海中跳出,随后大叫一声:“敌袭!”

  在川口正弘大声喊出“敌袭”的同时,临时中队部所在的小院子也骚动了起来,住在川口正弘隔壁的十几名士兵早在听到第一声枪声后就被惊醒,醒过来后迅速拿着武器冲出了自己的屋子,向川口正弘所在的屋子集中。

  见到这十几名士兵后,川口正弘心中的不安感觉却并没有消失。这次趁夜暗袭击自己的,肯定是八路军!可从枪声的密集程度来看,八路军似乎装备有很多的自动武器!而从枪声蔓延的速度来看,八路军的进攻速度更是极为惊人!就连自己中队这样训练有素的部队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什么时候开始虎头山的“土八路”也有了装备如此精良,战斗力如此强悍的部队?

  就在川口正弘思考的时候,一个身上带血的士兵推开院门冲了进来。

  “中队长,我们被……土八路……包围了……”

  冲进来的士兵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来自身后的一发7.92mm毛瑟尖弹击中,随后,更多的7.92mm毛瑟尖弹伴随着ZB-26轻机枪短促的点射声通过打开的院门飞了进来。

  中队部的十几名鬼子猝不及防,立刻被打倒了三四个。

  川口正弘当机立断,一脚踢翻桌子。

  随着桌上的油灯在桌子倾倒后跟着熄灭,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趁着黑暗,川口正弘和剩下的十来个鬼子迅速卧倒,在几个翻滚后,都躲到了门边的墙后。

  在翻滚的同时,川口正弘拔出了自己的手枪,不过在背部靠上墙壁后,川口正弘心中还是觉得不甘——八路军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到自己的中队部!

  不过很快,川口正弘心中的不甘就被一股寒意代替,既然八路军能打到这里,那么自己的部下恐怕……

  这时,院子外面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看来自己这些人是被八路军给包围了!

  川口正弘握紧手枪,突然感到有些紧张,终于要面对面见到自己的敌人了!

  其他鬼子也猛力拉动枪栓,以表示自己毫不惧怕即将冲进来的八路军!

  不过八路军却并没有冲进来。

  在几声熟悉的手榴弹保险插销拔出的弹响声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川口正弘看见几个卵圆形的物体被扔进了屋。

  这几个物体落地后,发出了几声不响但却带着不祥气息的撞击声。

  帝国“九一式”手榴弹!

  川口正弘几乎是立刻就记起了这几个卵圆形物体的威力,随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帝国“九一式”手榴弹的杀伤半径可是8米!八路军甚至没有给自己亲眼看他们一眼的机会!

  屋子里发出了一连串闪光,紧接着,响起了几声剧烈的爆炸声。

  在五颗日制“九一式”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川口正弘还在想:“无论从装备、战术还是从战斗力上看,我们的对手,虎头山的八路军都不再应该被我们称为‘土八路’,因为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此次夜袭,由周卫国亲自带队,参战部队为阳村三连和特战队!而担任阻援任务的还有机炮连和涞阳县大队。

  对于胆敢在里垄村宿营的川口中队,周卫国可说是势在必得!

  而战斗的结果,川口中队剩余的一百三十多人尽数被歼,也让周卫国比较满意,虽然过程让他颇有不快。

  尽管在宿营时川口正弘下达了“加强戒备”的命令,而他的部下也的确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派出了多达十二人的警戒哨!但这十二个警戒哨又岂是暗中窥伺已久的特战队员的对手?

  虽然因为有个鬼子拉肚子夜里上厕所发现了三连的偷袭及时开枪示警,使得三连的偷袭从一开始就变成了强攻,但在黑夜中,面对曾在里垄村长时间训练过村落巷战,熟悉里垄村每一栋房屋,每一个拐角,每一道墙壁又不吝惜大量使用爆炸物的阳村三连,睡梦中仓猝应战,兵力、武器、战斗力都不占优的川口中队余部自然是全无还手之力。

  经此一战,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的编制已经不复存在!

  而三连仅有十余人的伤亡!

  加藤贺是在天亮以后才知道川口中队全军覆没的消息的。

  虽然昨晚里垄村方向传来的枪声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从而派出了一个斥候小组以探明情况,但斥候小组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了消息!而且,在夜暗之中,加藤贺也不想因为轻举妄动被八路军钻了空子!所以,直到天亮,加藤贺所部才赶到里垄村,而此时,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了一百三十多具所有武器、装具甚至衣物都被取走的帝国军人尸体!

  如果说昨晚的枪声和斥候小组的杳无音信仅仅只是让加藤贺感到了一丝不安,而对川口中队的战斗力多少还怀有侥幸心理,内心深处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话,那么现在,加藤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流冷汗了!

  作为此次“扫荡”作战的主攻部队,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却仅仅前进了不到十公里!如果这还可以让旅团长阁下容忍的话,那么仗打到现在,在损失了整整一个加强中队,且有一个营的警备队因为发生了种种问题退出作战序列后,竟然还没有看见一个虎头山的村民!更没有经过证实地消灭一个虎头山八路军!这样的战绩,能出现在一个帝国军官的履历表里吗?

  在冷汗流过之后,看着眼前这一百三十多具曾经无比忠勇的帝国勇士的尸体,加藤贺又开始深深的悔恨!

  无论第一大队和第二大队的矛盾有多深,这些勇士毕竟还是一手缔造了帝国无上荣光的大日本帝国陆军的一员,他们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殁去,自己实在无法心安!

  想到这里,加藤贺痛苦地流下了眼泪!随后摘下自己的军帽,向这些尸体躬身致哀。所有的鬼子官兵都跟着他摘下军帽向川口中队致哀。

  良久,加藤贺才抬起头,戴好军帽,随后挥了挥手,命令部下收敛战殁者的遗体。

  一个小队怀着悲痛心情的鬼子缓缓走向最近的尸体,默默地抬起了尸体……

  这真是一个噩梦!

  加藤贺只见到一连串的火光,随后耳边就听到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

  在加藤贺和所有其他鬼子伪军目瞪口呆中,搬运尸体的一个小队鬼子至少有二三十人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加藤贺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被边上的一个军官扶住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该死的支那人!

  变局(九)

  在加藤大队所属工兵小心翼翼排除完剩下的尸体下面隐藏的诡雷装置后,刚刚负责收敛战殁者尸体的那个小队鬼子中的伤员才得到了救治,凭空增加的二三十具尸体也和川口中队的尸体一起,得到了妥善处置。

  火化并收集了每一个战殁者的部分骨灰后,加藤贺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经过几个小时的思考,加藤贺还是觉得,在目前这种部队士气极为低落的情况下,尽快找到八路军主力决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从川口中队的遭遇来看,对于能否找到“八路军主力”,加藤贺心中也没有底,但他却根本就没想过让部队在大白天停止前进,更从来就没想过撤退!毕竟无论是畏缩不前还是临阵脱逃都不是加藤贺或其他任何一个帝国军官能承受的耻辱!

  不过,这回先头部队前进了没多远,斥候就回报:前方道路已被破坏。

  加藤贺是带着怒火来到队伍前方的——该死的支那人就只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无敌的大日本皇军!

  加藤贺应该庆幸林水生和柱子都回到了阳村,否则,就凭他直着身子站在队伍前方指指点点又佩戴着少佐领章,就足以成为林水生的第八十七个射杀记录!

  前方的道路果然已被破坏。

  这一段的山道本来就不宽,现在路面更是每隔一段就多了许多人工挖成的大坑,路面最窄的地方甚至已经堵上了大石!即使是几段看来平整的路面,也都插了十几块“小心地雷”的木牌!其中最近的插着木牌的路面就在斥候前方的不远处。

  看来前面就是八路军的雷场了,他们树起的木牌估计是为了警告支那村民的。

  加藤贺暗中叹了口气,命令工兵排雷。地雷从它发明出来的那天起,就成为了步兵的噩梦!看来虎头山的八路军也懂得这点!

  一个工兵谨慎地带着探雷器想要探一探那些木牌下面是否真的埋有地雷,可还没走到第一块木牌前就踩响了地雷!

  工兵在被炸倒的时候,还无比委屈地想:“卑鄙的支那人!竟然埋了地雷也不插牌子!”

  加藤贺终于失去了让部队通过道路前进的信心!

  救回被炸成重伤的工兵后,加藤贺立刻命令部队从两边的山上绕过破坏的路面,继续前进!

  他不相信八路军能将整条道路都破坏!

  但很快加藤贺就意识到,他低估了虎头山八路军的决心!

  至少从这座小山的山顶看过去,道路还是那种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模样!

  队伍沿着山坡继续前进,又转过了两个山头,山下的路面也还没有完好的迹象。

  队伍只好在山坡上继续前进,但前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因为山势渐渐变陡,而山坡上的灌木丛也越来越密,有些地方,灌木丛甚至都超过了人的高度!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爆炸声。

  斥候又触雷了!

  这消息简直要让加藤贺崩溃!

  “土八路”哪来那么多地雷?

  不过,在得到进一步回报后,加藤贺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严格说来,斥候遇上的,并不完全算地雷,而是隐藏在灌木丛中一米左右高度枝叶后面内装简易绊发火装置和土制炸药的陶罐——据丁义生试验,这样的爆炸高度,使得这种简陋的反步兵定向雷可以发挥最大的杀伤效能。

  看着眼前送回的由工兵排除了引信的陶罐,加藤贺不得不承认,发明这种地雷的人真是个天才!这种地雷生产简单,探测难度大,杀伤力尚可,再配合上虎头山复杂的山地丛林地形,简直就是完美的杀人利器!

  加藤贺已经可以预感到前面的路将会很难走!

  所以他果断命令:由警备队在前面开路!

  接到命令的警备队团长陈运来满脸苦相,却又不得不执行命令,派出所有的工兵在前开路。

  就这样,还是不断有隐藏在灌木丛中或埋在地里甚至吊在树上的陶制地雷被倒霉的伪军引爆。

  这些陶制地雷的爆炸力倒不见得很大,每颗地雷爆炸最多炸死一个人,但弹片却出奇得多,弹体总是一炸就碎,一碎就是边缘锋利的陶片四处飞舞……

  所以只不过才一个小时,开路的伪军就死了四人,但却伤了有三十多人!

  就算这样,队伍也只前进了不到一里路!

  加藤贺苦笑,“土八路”的这种地雷凭空就使警备队多了三十多名伤员,如果每个伤员都由两名士兵来照顾,那么这短短一个小时,就至少消弱了警备队一个连的战斗力!这种只致伤不致死的地雷真是够卑鄙!

  开路的伪军走得越来越慢,到最后,速度和爬行简直就没有两样!

  加藤贺找来陈运来,严令警备队加快前进速度。

  陈运来却是一摊手,说:“太君,前面灌木丛里到处都是地雷,我手下就这么点人,快不起来啊!要不然,您再派太君上去?”

  加藤贺想了想,只好作罢。

  陈运来的意思很清楚——你要是嫌我们慢就自己探路去!

  部队只好以近似于蜗牛的速度继续前进。

  又前进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后,从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加藤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欢呼?

  很快,就有传令兵回报:前方山下道路完整!

  终于可以回到路上了!

  加藤贺差一点就要拥抱传来这好消息的传令兵!好在及时想起自己的身份这才悬崖勒马!

  陈运来却早已跑到前面去了。

  部队转过一个山坡后,透过灌木丛的间隙,加藤贺已经可以看见山下完整的山路,开路的伪军早已忙不迭地穿过灌木丛下山了——他们坚信,这一段在灌木丛中的行军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再遇上的可怕经历!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见伪军下山后并未再踩上地雷,加藤贺总算松了口气。要是山下的路上也埋了地雷,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发狂!

  加藤贺似乎用不着发狂了,因为接下来的路竟是出奇地好走,虽然这条山道本来也算得上崎岖,但好歹路上没有埋地雷啊!

  就这样,加藤贺所部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阳村村口的那座山脚下——又是黄昏!

  看着眼前的这座山,加藤贺脸上神色渐渐凝重。

  翻过眼前这座山,应该就是阳村了!

  而综合各方面情报,阳村似乎驻扎有八路军的一支精锐部队!

  如果说以前加藤贺对所谓的“八路军精锐部队”还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话,那么此刻,加藤贺已经完全收起了对八路军的小觑之心!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地重视虎头山的八路军,以至于造成了如此多帝国军人伤亡!

  思绪回到现实的加藤贺手一挥,命令警备队一个连对眼前这座并不算很高,但却有些陡的山进行试探攻击——经过刚刚在山坡的行军,加藤贺发现让这些支那军人当炮灰还是不错的选择!

  对此,陈运来也不敢反对,只好派出了一个连的部队。

  这个连的伪军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出发了。

  山下的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往山上爬去。

  直到这一个连伪军都爬过了山腰,山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连伪军继续往上爬,山下的人也屏住呼吸盯着他们!

  近了,更近了……

  终于,第一个伪军爬上了山顶,紧接着,更多的伪军爬上了山顶,最后,整个连的伪军都爬上了山顶!——他们竟然没有遭到攻击就爬上了山顶?!

  在呆愣了半晌后,爬上山顶的伪军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切的加藤贺和陈运来都不由呼出一口长气。

  总算占领制高点了!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咻,咻”两声拉长尾音的啸声。

  加藤贺脸色一变,迫击炮!

  很快,山顶传来的爆炸声就证实了加藤贺的猜测!

  这两声爆炸声似乎并不很响,但爆炸的光亮却明显比一般迫榴弹要强,而且爆炸后还有火花四散!

  加藤贺一呆,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就见山顶突然腾起了一个火头,接着,相继腾起了更多的火头,不一会儿,火头就连在了一起,火势也越来越旺!

  由于变起仓猝,山顶的伪军在目瞪口呆之下来不及撤下来就被大火给包围了!

  大火继续在整个山顶有序地蔓延,随着火势蔓延,山顶已经不断有惨叫声传下来。

  加藤贺叹了口气,放下了望远镜,低声说道:“燃烧弹!火攻!八路军好狠啊!”

  陈运来满脸死灰,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我的兵啊!”

  这正是周卫国预先在山顶铺好的浇过菜油的枯枝和干草被迫击炮发射的黄磷燃烧弹点燃后引起的大火!

  这时,在山的另一边,周卫国叹了口气,放下了望远镜,说:“这些本是给鬼子预备下的,这些二鬼子遇上了也算他们倒霉!”

  李勇说:“鬼子是想用这些伪军当饵引我们上钩!我敢说,如果我们在山顶和这些伪军混战在一起,鬼子肯定会毫不犹豫炮击山顶!”

  周卫国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偏要去做日本人的狗!也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随即面色一整,说:“乡亲们都转移了吗?”

  李勇立刻说:“中午就全转移了!”

  周卫国点头道:“好!部队立刻撤出阳村!”

  当山顶的火势终于小下来后,陈运来带着警备队剩下的部队发疯一样冲上了山顶。

  加藤贺想了想,还是带队跟在了陈运来的身后,不管怎样,警备队毕竟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自己如果还远远躲在后面,难保不会影响到彼此今后的合作。

  山顶的景象无异于人间地狱!

  没有一个活人,甚至没有一具还能辨认出的尸体!

  一个连的伪军,在被熊熊的烈火烧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后,只剩了一百多堆黑炭!

  踩在还有些发烫的地面上,看着这一幕,陈运来发出一声哀嚎后,失声痛哭!

  跟着上山的伪军大多都忍不住呕吐了起来,少部分则跟着流泪。

  加藤贺登上山顶后,走到陈运来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陈君保重,皇军一定会为警备队勇士们报仇的!”

  陈运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加藤贺转身,大声命令道:“迫击炮连,炮击阳村!”

  他实在太需要鼓舞部队的士气了!

  至于“九二式”步兵炮,因为比迫击炮重太多,分解后现在也才直到山腰,自然用不上!

  6门迫击炮很快准备就绪,对于山下阳村如此明显的目标,炮手门都是没有试射就开始了急速射。

  81mm迫击炮弹不停落在阳村,不断有房子被震塌,又不断有茅草屋顶被引燃。

  炮击了不到五分钟,陈运来就命令警备队冲锋!

  在夜幕中冲进阳村的警备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当带着满腔怒意的伪军搜遍阳村后,终于发现,整个阳村,早已空无一人!

  随后,伪军用手电向山顶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接到信号的加藤贺在山顶留下了一个中队后,带着其他部队下了山。

  很快,进村的鬼子和伪军就发现,村里的水井都被堵死,村边的小溪里也被扔进了腐烂的动物,家禽家畜也一只都没有找到,粮食更是连一粒都没有!

  这些情况很快就报到了加藤贺那里,加藤贺听到后,只有苦笑,以虎头山的地形,光粮食一项,就是一个沉重的后勤负担!

  不过这些困难,英勇的大日本皇军是完全能够克服的!

  所以加藤贺命令,全体就地宿营,并依托阳村设立防御阵地!他可不想再像川口中队那样遭到偷袭!

  防御阵地由两部分组成,外围是剩下一个多营兵力的警备队的警戒阵地,内圈,才是第二大队的主阵地——就算警备队刚刚为皇军做出了牺牲,皇军的生命还是比这些支那人的生命要宝贵!对此,加藤贺毫不怀疑!

  在扑灭了阳村的零星火头后,第二大队的鬼子和警备队的伪军迅速开始建立防御阵地——这可是保命的时候!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鬼子和伪军的防线终于建好。

  加藤贺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自己已经做足了防备,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吧?

  加藤贺刚刚睡着,就被枪声惊醒,胡乱穿好衣服后,加藤贺立刻叫来了卫兵和传令兵,随后吩咐传令兵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传令兵回报:“内圈阵地遭到不明方向枪击!两名哨兵阵亡!伊贺中队长询问是否需要派出小部队出击以探明敌情?”

  加藤贺叹了口气,说:“不必了,让他们守住自己的阵地,天亮再说!”

  传令兵应了一声后,转身传令去了。

  过了一会,枪声渐渐稀疏了下来,又过了一会,终于不再听到枪声。

  加藤贺喃喃道:“看来只是小股八路军的攻击!”

  说完,走向床边,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这回,加藤贺又是刚刚睡着就被枪声惊醒!

  传令兵的回报竟然还是:“内圈阵地遭到不明方向枪击!两名哨兵阵亡!”

  加藤贺从嘴巴里逬出一句:“加强戒备!”

  随后,传令兵就吃惊地看着平素极为重视自身仪表的大队长阁下转身回到了床边,衣服也没脱,直接就躺倒在了床上!

  这一夜,加藤贺也不知道自己被惊醒多少次!他只知道自己经历了一生中最难过的一夜!

  天色终于亮了!

  当早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射入屋里时,加藤贺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天亮了,现在八路军总不敢再发动攻击了吧?

  此时,加藤贺才突然想起,阳村四面临山的地形的确太方便隐蔽在暗处的八路军进行骚扰攻击了!

  上洞村,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临时指挥部。

  周卫国边看着地图边听着边上的杨大力唾沫横飞的汇报:“班长,您是不知道,昨晚俺们干得那个叫过瘾啊!每次水生和柱子都是一人一枪就干掉两个鬼子哨兵!俺们呢,把鞭炮点着往洋铁皮桶里一扔,啥也不用干,就等着看鬼子和二鬼子瞎折腾!十八颗子弹,打死十八个鬼子哨兵!这买卖做的,真叫值啊!”

  李勇在边上打趣道:“大力!你刚开始不是还怪支队长和我不让你和鬼子干吗?”

  杨大力挠了挠头,说:“俺原来哪知道这事这么好玩?班长,您说这叫什么来着?”

  周卫国笑道:“麻雀战!”

  杨大力一拍脑门,说:“对,就是麻雀战!这个麻雀战好啊……”

  杨大力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通讯员在门外叫道:“报告支队长,有客人来了!”

  周卫国一愣,说:“客人?谁?”

  通讯员说:“就是清源警备旅的那个刘营长,这次他只带了个副官,人都到了山下,民兵没有命令不敢放行,派人来问,要不要放行?”

  周卫国大声说:“当然放行!远来是客!怎么能够怠慢呢?”

  通讯员应了一声后,转身跑走了。

  周卫国一把将铅笔抛在桌上,微笑着对李勇说道:“老李,走,我们到村口迎接去!”

  李勇笑道:“看你笑的这奸商样,又在打你那师弟的什么主意了?”

  变局(十)

  周卫国笑骂道:“你这人不厚道!师弟来了,我这个当学长的出去迎接一下不过分吧?”

  李勇正色说:“反正任你老周说到天上去,我也不信!”

  周卫国苦笑道:“我真这么有奸商样?”

  李勇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没错!”

  周卫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说了!信不信拉倒!你爱去不去!我可要迎接你的那个统战对象去了!”

  说完,不理李勇,径直出了门。

  这回李勇倒是很快就跟出来了。

  周卫国最后的那句话可算是说到李勇心里去了,没错,玩笑是要开,但统战工作更加不能耽误!

  周卫国和李勇在村口等了没多久,就见刘志辉和另一个国军军官骑马飞驰而来。

  细看之下,另一个国军军官倒也认识,就是上次送礼物来的那个刘志辉营里的少尉参谋郭玉忠!民兵不知道他的身份当然以为他就是副官了。

  快到村口时,刘志辉立刻甩蹬下马,快走几步来到周卫国面前,就要立正敬礼。

  周卫国迎了上去,将刘志辉举起的手硬生生拉下了,说:“敬什么礼?师兄弟见面哪来这么多客套?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刘志辉摇了摇头,笑道:“学长可太小瞧我刘志辉了,就骑了十来里山路,哪里会辛苦?”

  周卫国也没在意他的话,说:“上次你派人送礼给我时,我就说到清源后要找你喝酒的,可我去清源那次发生的事情太多,这酒也没喝成!走,到我的指挥部去,我们今天补上,来他个不醉不归!”

  刘志辉笑道:“学长客气了!志辉今日职责在身,不敢喝酒!”

  周卫国一愣,说:“到我这里还有什么职责在身?”

  刘志辉说:“我的一营今天才换防到学长的防区外,今天来主要是拜访学长,商量一下防区的具体安排,还有就是向学长请教打鬼子的高招!至于喝酒,一来志辉量浅;二来,怕喝酒误了军情!所以请学长体谅!”

  周卫国这才恍然,难怪刘志辉说他只骑了十来里山路,他的防区紧贴虎头山靠清源县的一边,到这里自然只有十来里山路了!

  想明白这些后,周卫国也没有为难刘志辉,点头说:“既然这样,酒就不喝了!不过午饭总是要在我这里吃吧?”

  刘志辉笑道:“志辉本就有蹭饭的打算!”

  刘志辉这话说出口,几人俱都大笑。

  笑过之后,李勇才问道:“刘营长,你原来不是驻守涞阳方向的吗?怎么到我们这边来了?”

  刘志辉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旅长的命令!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和你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还可以防止警备旅里面某些无耻小人趁着鬼子扫荡在背后给你们来阴的!”

  他这话指的是谁,三人自然都是心照不宣。

  李勇点了点头,说:“这倒是,有你刘营长在我们背后,我们就放心多了!”

  周卫国则是沉思不语。

  刘志辉又转向周卫国,笑道:“恭喜学长!”

  周卫国随口道:“喜?喜从何来?”

  刘志辉一脸的崇敬,说:“听说学长昨天打了个胜仗?消灭了鬼子一个多中队?”

  周卫国笑道:“这消息传得好快啊!”

  刘志辉正色说:“这种好消息自然传得快!我们的情报员汇报说,虽然鬼子封锁得严,但昨天涞阳城里还是有人看见鬼子往回运骨灰罐了!听有心人说,足有两三百个呢!”

  说到这里,刘志辉不由叹道:“两三百鬼子就这么被学长砍瓜切菜一般干掉了!换成是我,恐怕就……”

  周卫国笑道:“别给我戴高帽了!你这次来虎头山你们汤旅长知道吗?”

  刘志辉说:“我来看学长难道还要旅长准许?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合作抗日了吗?防区邻近的兄弟部队互相拜访拜访还不行?”

  周卫国沉吟着说:“志辉,有些事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但我希望你以后能事事小心!不要让别人抓住什么把柄!”

  刘志辉一笑,说:“学长,您是说于得水吧?放心,我会防着他的!”

  周卫国叹道:“我就担心你这直性子!遇事多想想总没有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刘志辉断然说:“学长,我是军人,只知道战场杀敌!不会玩什么阴谋诡计!我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可别人要是欺到头上,我却也不是泥捏的!”

  周卫国心中苦笑,刘志辉的脾气就这样,看来再劝也没用,好在他现在的防区靠近虎头山,如果有事,自己要帮他倒也不算鞭长莫及!

  李勇在边上接口道:“你们师兄弟是怎么回事?在这就聊上了?就不嫌风大?”

  周卫国笑道:“老李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走,志辉,到我的指挥部再聊!”

  说完,一拉刘志辉,当先大步走进村。

  李勇和郭玉忠跟在后面,却比他们慢了不少。

  走进周卫国的指挥部后,刘志辉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正是自己原来被周卫国俘虏的地方!脸上不觉有些发烧。

  周卫国笑道:“志辉,你可别不好意思,不是我故意带你到这里,实在是没别的地方,全村就这个院子空闲!”

  刘志辉讶道:“我一路过来,房子好像都是空的啊?”

  周卫国说:“那些都是村民住的房子,鬼子来了,我们转移了村民房子才空的。房子虽然空了,但还是老百姓的财产,我们八路军可不能随便占用!”

  刘志辉叹道:“我们国军几时也能做到像你们八路军这般秋毫无犯?”

  周卫国笑道:“不说这个了,先坐下喝口水吧。”

  刘志辉迟疑了一会,说:“学长,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知道鬼子扫荡,你们的压力很大!”

  周卫国想了想,说:“别的倒没有什么,你要是能支援我们点弹药就好了。还有,能不能给我五百公斤梯恩梯炸药和一部分雷管?”

  刘志辉一愣,说:“弹药和雷管都好说,可学长您要这么多梯恩梯炸药做什么用?”

  周卫国笑道:“这你就别问了!反正到时你自然知道!”

  刘志辉想了想,说:“弹药我可以从我们营自己的备份弹药中匀一点出来,不过这么多梯恩梯,恐怕不容易,我手头最多只能匀出两百公斤。”

  周卫国沉吟着说:“两百公斤?那就两百公斤吧!反正现在是有什么菜做什么饭!”

  李勇和郭玉忠正好进来,李勇接口道:“什么菜啊饭的?吃酒席吗?”

  周卫国笑道:“虎头山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酒席吗?两三千鬼子和二鬼子,送上门来这么多肥猪,不狠狠宰几刀怎么对得起自己?”

  刘志辉叹道:“谈笑却敌!学长真有古之名将风范!”

  周卫国笑骂道:“你这马屁拍得也很有古之名士风范嘛!”

  刘志辉笑了,随即傲然说:“就算是拍马屁,那也要看是谁了!我刘志辉要是看不上眼,就算请我拍马也绝无可能!”

  刘志辉和郭玉忠直到下午才离开。

  期间,刘志辉和周李二人商定了防区的具体划分和紧急情况下共同应对的方案,周卫国还送了刘志辉几招打鬼子的狠招。最后,周卫国和李勇又骑马送了刘志辉好几里地,这才依依惜别。

  回到指挥部,李勇关上门,说:“老周,你看汤炳全这次把刘志辉调过来有什么用意?”

  周卫国沉声说:“我想至少有两层意思!”

  李勇说:“我只想到一层。”

  周卫国说:“说来听听。”

  李勇说:“我想汤炳全这么做是在向我们示好,毕竟他们和鬼子打损失惨重,我们却一出手就消灭了两三百鬼子!这下我们的实力他就再也不敢低估了!看来你老周通过打鬼子立威的做法已经起作用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汤炳全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向我们示好,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为了打探我们的虚实!”

  李勇说:“打探我们的虚实?”

  周卫国说:“汤炳全一定以为消灭两三百鬼子,我们的损失也小不了!所以就想派人来打探打探。可他肯定也知道,派别人来一定得不到什么消息,所以他就选了刘志辉。不过他也不好直接命令刘志辉来打探,就干脆把刘志辉的部队调防到我边上。他知道,以刘志辉和我之间的关系,刘志辉肯定会来拜访我,耳闻目睹之后向他回报,自然而然就可以起到打探虚实的作用了!”

  李勇叹道:“这位汤旅长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周卫国叹道:“可惜,他虽然有这份心思,我那师弟却是个厚道人,只怕不会如他的愿!”

  李勇点头说:“以刘营长的脾性,在国军那边恐怕真会吃亏!我想必要时,该帮他的我们还是要帮的!”

  周卫国说:“这是自然!别说他是我师弟,就凭他真心打鬼子这一点,我们就该帮他!”

  第三天上午,刘志辉就如约派郭玉忠分批送来了弹药和200公斤梯恩梯炸药。

  刘志辉的出手可真够大方:7.92mm毛瑟步枪弹一万发,82mm迫击炮弹两百四十发,国造手榴弹三十箱,梯恩梯炸药两百公斤,雷管两箱。

  李勇看着清单,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周卫国却只是笑笑,低声向郭玉忠问清楚驮马队的装载情况后就直奔驮载梯恩梯炸药的马匹去了。

  李勇立刻紧跟在后,边走还边说:“老周,你别跑啊!怕我说你是奸商是吧?放心吧,这回我不说你了!要我说,我们虎头山就该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奸商!我这个人是没天分,要不然,这样的奸商我也愿意当!……”

  周卫国听得又气又笑,忍不住停了下来,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还想不想看好东西了?”

  李勇立刻瞪大眼说:“还有好东西?”

  周卫国不理他,转身就走,李勇赶紧跟着,这回却是一言不发。

  周卫国走到运送梯恩梯炸药的几匹驮马前停了下来,随后亲自指挥着战士们把那两百公斤梯恩梯炸药和两箱雷管搬了下来。

  李勇仔细看了看炸药和雷管,转身对周卫国说:“老周,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周卫国点头说:“没错!”

  李勇皱眉说:“梯恩梯炸药虽说是好东西,可两百公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啊!能干什么用?”

  周卫国正色说:“你可别小看这两百公斤梯恩梯炸药,真要用得好,能起大作用呢!”

  李勇想了想,突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老周,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周卫国笑笑,说:“有也不告诉你!”

  李勇赶紧赔笑说:“老周,大不了以后我不叫你奸商就是!你要不告诉我,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我晚上要是睡不着觉,肯定要找你说话……”

  周卫国摇头苦笑,说:“怕了你了!告诉你就是!”

  随后低声在李勇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勇听后,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对周卫国竖起拇指,由衷地说道:“老周!没说的!你真是个奸商!”

  加藤贺的心情非常不好——这两天部队的损失实在是让他心惊肉跳!

  不说别的,光是前天,在朝赵庄方向前进时,担任先头部队的一个中队还没走出两公里,就因为一路上的冷枪和地雷损失了将近一个小队的兵力!要不是救援及时,加藤贺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去这个中队的建制!

  留在阳村呢?也不是个好选择!

  虽然在付出一定代价后,自己已经控制了阳村两个方向的制高点,但剩下两个方向可都是山势陡峭,密林丛生的地形。要控制那样的地方,加藤贺实在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试探攻击时一个连警备队进入密林后就再也没有人走出来就是明证!

  所以,毫不意外的,一到夜暗,八路军的骚扰性攻击就照常不断!加藤贺真不明白,这些“土八路”难道晚上都不用休息的?(加藤贺这可就漏算了,八路军的骚扰部队都是按时间段轮流上阵的,晚上不休息的部队,白天却可以补休!)虽然现在加藤贺已经习惯了在枪声中入睡,但他却担心要是八路军真的发动攻击,自己还会不会有足够的警惕?

  如果这些还可以勉强忍受的话,那么粮食和饮水的问题现在就已迫在眉睫了!粮食只剩下两三天的量——旅团参谋部的那些参谋都是混蛋!竟然认为本次扫荡作战只需要一周时间!也不知旅团长阁下怎么会通过这样一个作战方案?随身携带的水更是早就喝光了——谁会想到山清水秀的虎头山竟然会没有可以喝的水?由于水源污染,虽然水都是煮开后再喝,仍然有不少人喝过之后拉肚子!到今天为止,因为连续拉肚子而走不动路的士兵已经增加到一百三十六名了!这个记录恐怕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无法被打破了!

  请求食物和饮水补给的电报昨天就已发出,旅团部也明确回复说运输部队已经出发,可直到今天,新鲜食物和干净的水还没到!

  就这么三四十公里的路,还有一大半路可以用汽车运,后勤部队爬也该爬到了吧?

  加藤贺正在暗自恼火,就见抄报员拿着电报走了进来。

  抄报员走到加藤贺面前,正要敬礼,加藤贺一摆手,说:“念!”

  抄报员赶紧拿起抄报纸,念道:“运输部队昨日上午即已出发,至今未返回,恐遭八路军伏击,请贵部火速派出接应部队!”

  加藤贺叹了口气,说:“不是‘恐遭八路军伏击’,是肯定遭到八路军伏击!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了!釜底抽薪!八路军的这一招好毒啊!”

  李得久哼着小调悠闲地走出了涞阳县城北门。

  他的确有理由高兴。

  最值得高兴的就是大瘟神川口正弘已经死在了八路的手上!

  每当想起这点他就想笑。

  不过,想起前几天从虎头山方向秘密运回的一百多个骨灰罐李得久就暗暗心惊!

  在将自己的警备队押回涞阳时,随行的部队就已带回了川口中队阵亡者的骨灰,如今又添了一百多个骨灰罐,而且连中队长川口正弘都死了,可见川口中队这回是全军覆没!

  想起自己要是不听朱老大的话很有可能就要和川口正弘死在一起,李得久就有些后怕!

  不过,比起能够保住自己的四姨太,这些事后的恐惧也就微不足道了!

  再加上由于涞阳县城的兵力不是很充足,自己的这个营警备队也在前天补足了编制后重新启用,并负责涞阳县城北门的防守,李得久绝对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转运了!

  就在这时,李得久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

  李得久转身看向碰自己的人,见竟然又是营副胡四,不由有些恼火地说:“老四,你不是在营部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胡四赶紧低声说道:“大哥,家里来客人了!”

  李得久一皱眉,说:“什么客人?还要你老四亲自跑一趟?”

  胡四将声音压得更低,说:“太丰县清风寨的朱老大!”

  朱老大?

  李得久一愣,随后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李得久的声音不自觉就低了下来,说:“朱老大怎么来涞阳了?”

  胡四一摊手,说:“这个,俺也不知道啊!”

  变局(十一)

  李得久四处看了看,说:“这事没别人知道吧?”

  胡四拍胸脯说:“大哥,俺胡四办事您放心!朱老大来涞阳的这事现在除了您,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李得久这才放心,但很快就叹了口气,低声骂道:“妈的!老子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麻烦就来了!”

  随即一狠心,说:“走,回营部!”

  回到营部,李得久果然见到朱子明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厅里喝茶,忍不住狠狠瞪了胡四一眼,低声说:“你他妈没长脑子是吧?就把人安排在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要是被外人看见传出去怎么办?你他妈不想要脑袋老子还没活够呢!”

  胡四委屈地说:“这不是俺们自己营部吗?俺想不会有外人的……”

  这时两人已快走到大厅,李得久也来不及发火,只有低声骂道:“你想个屁!回头再收拾你!”

  随着一只脚跨进大厅,转身看向朱子明时,李得久已经换了满脸笑容:“多日不见,朱大哥别来无恙?兄弟近日实在是俗务缠身,未能远迎,还望朱大哥恕罪!恕罪!”

  说完,不停地作揖。

  朱子明放下茶碗,起身微笑着拱了拱手,说:“得久,你这话就见外了,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甚?”

  李得久说:“朱大哥远来是客,俺李得久要是怠慢了,岂不被江湖朋友笑话?”

  朱子明一笑,说:“得久,咱们兄弟不是外人,这种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

  李得久正色说:“朱大哥当俺李得久是兄弟,俺就更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转身对胡四骂道:“朱大哥来了怎么还能让他等在外堂?你他妈瞎了狗眼了?”

  胡四赶紧对朱子明躬身赔罪道:“小的有眼无珠,还望朱大爷海涵!”

  朱子明微笑着一摆手,说:“不知者无罪!”

  他明知李得久和胡四两人在演戏,却也不说破,反正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就是。

  李得久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朱大哥请内堂说话!”

  朱子明也抬手道:“请!”

  撇开见客的规矩不说(江南大户人家的宅院,外堂一般是主人不想见的客人等待的地方,客人在这里多半是等不到主人召见的,对于主人吩咐在外堂等待的客人,就连佣人也大多不加理会,而且外堂的椅子连扶手都没有,坐着极不舒服,俗称“冷板凳”,北方的规矩想必类似),这里也的确不方便谈话,所以朱子明对于“内堂说话”自然没有意见。

  李得久带着朱子明进了内堂,两人分宾主坐定后,李得久立刻问道:“不知朱大哥这回亲自来俺们这小小的涞阳城所为何事?其实朱大哥要是想让兄弟做什么,派人捎一句话来就行,何必亲身犯险?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做兄弟的岂不是于心不安?”

  朱子明笑笑,说:“明人不说暗话!做哥哥的这回是给你送大功来了!”

  李得久一愣,随即嘿嘿笑道:“朱大哥这话兄弟可听不懂!”

  朱子明突然说:“得久,俺现在在日本人那里的赏格有多少?”

  李得久脱口而出:“五千块大洋!”

  话说出口,李得久脸突然红了红,把人家的赏格记得这么清楚,似乎总不大好。

  朱子明微笑道:“那你要是把俺朱子明送到日本人那里,岂不坐收五千大洋?又立大功一件?”

  李得久脸上勃然变色,拂袖而起,说:“俺李得久是不是个好东西,可也从不做出卖兄弟的事!俺敬你是条汉子,叫你一声朱大哥,你要是看不起俺李得久,大可以甩手走人,却也不必在这里明里暗里骂俺!”

  朱子明站了起来,向李得久深深一躬,说:“得久,做哥哥的在这里给你赔罪了!俺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李得久慌忙扶起朱子明,说:“朱大哥万万不可行此大礼,这可要折杀兄弟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又各自坐下,这回坐下后,朱子明直接就说:“其实俺这次来涞阳,就是想求你帮个忙!”

  李得久拍胸脯说:“朱大哥来找俺,就是看得起俺李得久!要说‘求’,那就是不拿俺李得久当兄弟了!别说俺还欠着您一份天大的人情,就算没这份人情,凭您朱大哥在江湖上的名头,只要俺能帮得上的,您一句话!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朱子明自然不会将他的江湖套话当真,但既然李得久答应帮忙,他却也没有再客气,正色说道:“其实做哥哥的这次来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要你在今晚放行一辆马车。”

  李得久一愣,说:“马车?车里装的什么?”

  朱子明说:“你要是信得过俺朱子明,就别问!”

  李得久面有难色,说:“朱大哥,日本人现在让俺守涞阳北门是没错,可要真在俺手上出了什么差错,俺手下的三四百兄弟,可就要跟着遭罪了!”

  朱子明一笑,说:“这个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连累到你们!”

  李得久沉吟着说:“这个,朱大哥容俺再想想!”

  朱子明说:“得久,你自己想想,俺朱子明什么时候让兄弟吃过亏?不说别的,就说你们这次进山‘扫荡’……”

  李得久苦着脸说:“俺知道朱大哥是为了兄弟好,可这件事,实在有点难办……”

  朱子明哼了一声,起身说:“你要是实在觉得为难,俺也不勉强你!咱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是!算俺朱子明看错了人!”

  李得久赶紧站起拉住朱子明,说:“朱大哥千万别生气,俺也没说不答应啊?俺刚刚其实是在想,什么时候放行才不会碰上日本人的巡逻队?”

  其实李得久刚刚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次“扫荡”自己的队伍除了死在川口中队手上的那个排,损失可说微乎其微,这可全是托了朱子明传来的口信的福,所以才没撞到八路的枪口上。要是真和他闹僵了,自己下次再被派出去“扫荡”,恐怕就没这次这么好运气了!他李得久自认别的本事没有,这眼光,却还是颇准的!他可不想就此失去朱子明这个能在自己和虎头山八路军之间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朱子明脸色稍霁,说:“既然这样,那你说句痛快话!今晚的马车你放行还是不放?”

  李得久赔笑道:“放行!当然放行!”

  朱子明继续问道:“那什么时候放?”

  李得久想了想,说:“等三更天日本人的巡逻队过了之后,俺就给您偷偷打开城门!”

  朱子明说:“那门开之后你给什么信号?”

  李得久说:“门开之后,俺给城外亮三次马灯,您的马车就可以进城了!”

  朱子明伸出手说:“一言为定!”

  李得久也伸出手,和朱子明击掌为誓,说:“绝不食言!”

  随后送朱子明出了内堂,见到守在外面的胡四后,低声吩咐道:“老四,送朱大哥从后门出去!别让人给看见了!”

  胡四应了一声,立刻躬身对朱子明说:“朱大哥请!”

  朱子明冲李得久一抱拳,说:“做哥哥的这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得久也抱拳道:“后会有期!”

  胡四回来之后,李得久立刻吩咐道:“老四,准备一队信得过的兄弟!我晚上有用!”

  胡四一愣,说:“大哥,做什么用?”

  李得久脸一沉,说:“这你就别多问了!记住,要找信得过嘴又严的兄弟!”

  胡四立刻说:“俺明白了!俺这就去找原来山寨的弟兄!”

  等胡四去远了,李得久才叹了口气,说:“妈的!这欠别人的人情要还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二十三点整,鬼子的巡逻队准时经过涞阳城北门,在仔细检查确认北门已经关好,岗哨也都没有失职后,才继续向下一个城门巡视过去。

  二十三点十五分,涞阳城北门城楼上亮了三次灯。

  很快,从城外就传来了马车的行驶声,又过了一会儿,一辆包着车蓬的马车出现在了通往城门的路上。

  在马车快到城门时,城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随后迅速打开到足以容纳马车经过的宽度,在马车进城后,城门又飞快地关上了。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赶车的人和城门口的士兵都是出奇默契地一言不发。

  直到看着马车驶进城,又驶过街道拐角,李得久才松了口气,随后喃喃道:“马车上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怕不有五六百斤?”

  说完,李得久心突然莫名地一跳——他也不知这件事自己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李得久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门的时候,赵杰早带着特战队利用勾索在夜暗的掩护下潜入了涞阳县城。此刻,特战队正藏身在正对北门那条街道拐角附近的一个涞阳地下党安排好的屋子里。林水生和柱子则在屋顶警戒,两支狙击步枪都瞄准了李得久,只要马车出了意外,那么第一个死的,肯定就是李得久!

  马车驶过街道拐角后不久,就停在了黑暗中,在几声蛐蛐叫声之后,黑暗中立刻出现了十几个人影,这些人影一言不发,走到马车前,掀开车蓬,就开始从里面往下搬一个个箱子,随后搬入临街的一个屋子。

  搬完十箱后,一个黑影在马车上轻轻拍了三下,马车立刻继续前进。

  而临街的那个屋子,也在蒙上了门缝窗缝后亮起了一盏油灯。

  灯光虽然有些暗,但还是可以看见屋里挤了有二十几个人,这些人里,除了特战队员,其他的就是协助此次行动的涞阳城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分子了。

  赵杰将搬进来的十个箱子都撬开,只见有两个箱子里面放的是步枪,共有十支;一个箱子里则放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和几个空弹匣,还有个箱子里装的是子弹,另有两箱手榴弹,剩下的四箱,则装的都是一包包的土炸药。

  赵杰低声说道:“同志们,这就是根据地给大家送来的武器!这里共有步枪十支,轻机枪一挺,子弹六百发,手榴弹两箱,炸药一百斤。这些都是今晚就要用上的……”

  说到这里,赵杰抬碗看了看表,冷静地说:“我重复一遍,今晚的行动,由我全权指挥!现在是零点零六分,一点整之前,你们必须带上武器和炸药,分头接近到预定目标附近!听到城里响起爆炸声后,才可以行动!你们的任务,是配合我们,扰乱鬼子在城里的搜捕!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和鬼子接战!都明白了吗?”

  众人都低声说道:“明白!”

  随后,赵杰和特战队员们将武器弹药分发给了这些抗日分子。

  这些抗日分子虽然个个都是神色凝重,但接过武器弹药后,脸上却也禁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神色,赵杰又交待了几句,才让他们先行出发。

  等屋里只剩下特战队员和一个地下党的联络员后,赵杰对那联络员说道:“同志,马车上剩下的武器弹药是留给你们以在必要时武装大家的!我们首长说了,涞阳地下党的同志主要目的是搜集情报,打鬼子有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你们拿上武器和鬼子直接干的!”

  这联络员平静地点了点头,说:“请首长放心,俺们都明白!”

  说完,也出了屋。

  赵杰紧了紧显得有些沉重的背包,低声说道:“这次行动,水生和柱子要警戒北门,不能参加攻击,我们剩下的十二个人分成四个攻击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预定目标,每个目标使用五十公斤梯恩梯炸药!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队员们都摇了摇头。

  涞阳县城的城防工事图大家都看过不止一遍,对于供电站、通信站、鬼子兵营、宪兵队这四个重点目标(油料库和军火库因为离民居不是太远,为免误伤百姓,未被选为目标)的位置大家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潜入的方法也早在周卫国拿回涞阳城防工事图后就开始研究。

  一切,就看今天的行动了!

  赵杰扫视了一遍队员们,沉声说道:“这次行动,是在鬼子的老窝!一旦被鬼子包围,我想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记住,我们特战队永远没有孬种!”

  队员们都点了点头,脸上都露出了坚毅的神情。

  赵杰手用力一挥,低声下达命令:“出发!”

  随后吹熄了灯,打开了屋门。

  队员们立刻整装出发,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李得久是在凌晨时分被剧烈的爆炸声吵醒的。

  醒过来之后,李得久先是习惯性地拉了拉电灯开关,灯没亮。

  李得久下意识地就从枕头下摸出了自己的佩枪,随后安慰了几句吓得浑身发抖的四姨太后才出了睡房。

  刚出房门,迎面就遇上了跑过来的胡四,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李得久忍不住怒道:“慌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四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俺……俺也不知道啊,刚刚打电话给团部……电话也不通!”

  李得久骂道:“废物!团长都带人进山扫荡去了,团部哪里还会有人?”

  胡四委屈地说:“可太君那里俺也打电话了,也是不通!”

  李得久一皱眉,说:“也不通?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打探?再把弟兄们都给集合起来?”

  胡四苦着脸说:“俺……俺刚刚没想到……”

  李得久简直就有踹胡四一脚的冲动,怒道:“那现在想到了没有?”

  胡四赶紧说:“想到了!想到了!”

  这时,刚好有个伪军惊惶失措地跑过,被胡四一把拽住,给了他两个耳光后怒声说道:“你他妈慌什么慌?还不快去太君那里问问出了什么事?”

  这伪军一下子被这两耳光给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是!”

  武器也没拿就跑了出去。

  随后,胡四又大声命令全营集合。

  在全营集合的时候,李得久和胡四都站在院子里,耳听着城里的爆炸声越来越剧烈,枪声也开始响了起来。

  李得久突然问道:“老四,你听听都有哪些地方爆炸?”

  胡四仔细听了听,说:“好像是供电站……通信站……还有,宪兵队……便衣队……”

  胡四越说脸色越白,最后看着李得久,迟疑了一会,突然低声说道:“大哥,你看这么大动静会不会是八路打进城了?”

  李得久吓了一跳,随即骂道:“放屁!八路都被日本人围在虎头山,还怎么进城?”

  胡四讪讪地说:“是啊!是啊!”

  李得久不再说话,心中却隐隐觉得就算是八路真打进城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这时,全营已集合完毕,派往打探消息的那个伪军也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见到李得久就哭丧着脸说:“营长,城里到处都在爆炸!到处都有人放枪!连太君的兵营里都在爆炸!”

  李得久和胡四面面相觑,眼中透出的,是同一个意思——好大的动静啊!

  变局(十二)

  涞阳县城北门。

  在响彻全城的警报声中,似乎漫长无比地等待之后,林水生和柱子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撤退的攻击小组——攻击供电站的赵杰小组。

  对供电站的攻击可以说非常顺利!因为鬼子从来就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处于自己绝对控制下的涞阳城!何况供电站本身也不大,平时也只有十几个鬼子驻守。

  驻守的十几个鬼子大多还在睡梦中就被赵杰等三人一一摸掉,剩下的两个哨兵也毫无意外地被队员们用弩射杀!

  当赵杰等三人冲进机房后,供电站的职员们不但没有反抗,反而争着告诉他们供电站的各处要害!在这些职员的配合下,赵杰这个小组仅仅使用了三十公斤的梯恩梯炸药,就使得全城的供电彻底瘫痪!

  最后在赵杰等人撤走时,有个电工还壮着胆子向这三个蒙着面的人问道:“你们是八路还是国军?”

  赵杰想了想,回答道:“我们是中国军人!”

  没过多久,派去攻击通信站、宪兵队的两个小组也都安全撤至预定会合地点。

  唯有攻击鬼子兵营的刘三小组,到现在还没任何消息!

  倒是兵营所在的城西方向,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间或伴随着一两声爆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过了预定的会合时间,刘三小组还是没有出现!

  此时,城里其他地方的枪声已渐渐小了下去。按照计划,这时负责骚扰鬼子搜捕的地下党也应该和鬼子脱离了接触。他们为制造混乱而点起的十几处火头也已经有好几处被组织起来的伪军或强行抓来的城里百姓扑灭。部分街道的秩序已经恢复,个别地方甚至已经重新出现了鬼子巡逻队。

  时间越来越紧迫!

  虽然北门因为相对不被鬼子重视,而且负责北门防守的警备队也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派来大队人马,但每一名队员都明白,留给他们撤退的时间不多了!

  队员们都看向赵杰,等着他拿主意。

  赵杰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城西,咬牙说道:“我们再等五分钟!”

  没有人说话!

  虽然每个队员都明白这五分钟意味着什么!

  那很有可能是赌上了特战队撤退的所有时间!

  但是,没有人反对!

  因为现在城西还有枪声!还有爆炸声!那里还有自己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还在战斗!

  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毫不留情的逝去。

  赵杰的双拳早已因为紧握而发白,更有些颤抖。

  这时,从城西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随后,枪声就小了下来,再往后,甚至连零星的枪声也没了!

  所有队员的眼中都有了泪光,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没有人提出要撤退,因为现在还不到五分钟!

  随着表盘上秒针的走动,队员们的希望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五分钟到了!

  刘三小组还是没有出现!

  赵杰最后看了眼城西方向,深吸口气,低声命令道:“撤!”

  钟祥一把抓住赵杰的手,几乎是哭着说:“队长,刘三他们……”

  赵杰冷静地说道:“服从命令!”

  见钟祥还想说什么,赵杰又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是特战队!”

  钟祥浑身一震,终于松开了赵杰的手。

  由林水生和柱子断后,特战队终于在鬼子和伪军大队赶到北门之前两分钟通过勾索撤出了涞阳县城!

  撤退的路上,没有一个队员再说话。这一次,特战队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完成了任务,但却第一次出现了严重伤亡,而且一下子就损失了三名队员!剩下的十一名队员心情都很沉重。

  涞阳县城里的纷乱直到第二天天亮后才因为火头都被扑灭再加上全面戒严而平息下来。

  昨晚,涞阳县城共有大小十一处地方发生爆炸,其中,又以供电站、通信站、兵营、宪兵队损失最大。

  供电站和通信站的所有设备都被炸毁或砸毁。通信还好,通过通信兵临时架设的军用专线,还能勉强在某种程度上得到维持,但是,在新的设备运到之前,对涞阳县城的供电却是无论如何无法恢复了!现在,整个涞阳县城,就只有兵营里那台备用的小电机还能对旅团部短时供电!宪兵队经过这次爆炸,也变得面目全非!可以想像,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平素对涞阳县城老百姓极具震慑力的部门都要成为支那老百姓的笑柄!而发生在兵营的爆炸,更是直接造成了数十名帝国军人的伤亡!如果加上之后在兵营围捕袭击者的混战中伤亡的人数,恐怕至少一个小队的建制就这样没了!更糟糕的是,在爆炸平息之后,近卫文还从士兵们的脸上看到了恐惧!是啊,就连自己的兵营都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他们能不感到恐惧吗?

  现在,就连近卫文都不得不承认,无论昨晚的袭击者来自国共哪一方,从他们对袭击目标的选择和袭击的具体执行来看,他们都堪称专业军人的楷模!

  而昨晚袭击者对兵营的袭击更是让近卫文到现在还感到后怕!要知道,昨晚在兵营里发生的一系列爆炸,最近的地点离他的旅团部只有不到五十米!只要想想袭击者昨晚竟然差点就攻到了自己的旅团部,近卫文就是一阵心悸!当然,心悸过后,更是一肚子火!

  所以天一亮,在大概恢复城里秩序之后,对昨晚遭到的袭击的调查也立刻展开。此次调查组的组成人员,有军医,有专业知识丰富的工兵、军火专家,有参加过无数次实战的老兵……

  这样一支队伍的工作是高效的,所以,在当天下午,近卫文就得到了一份有关本次发生在戒备森严的涞阳县城的“事故”的详细报告!

  调查的结果表明,在供电站、通信站、兵营和宪兵队发生爆炸的地方都找到了梯恩梯炸药的残留物!在兵营里甚至还找到了两具袭击者的尸体!可惜这两具尸体都已被不知是爆炸还是大火的火焰烧焦!他们携带的武器也遭到了明显是人为的惊人程度的破坏!从残留的零件看,应该是支那产的“中正式”步枪和德国毛瑟原厂生产的毛瑟1932

  既然袭击者装备了像毛瑟1932这种即使对支那正规军队来说也显得极为高级的武器,那么袭击者就有很大可能是来自清源的那支支那军队!更不用说数量不小货真价实的梯恩梯炸药了!可是,清源的支那军队近卫文自信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绝对不相信这样一支指挥无能、战斗力低下、战术死板的支那军队还有胆子来涞阳闹事!不过调查组在另外一些地方找到的爆炸后明显的黑火药残留倒颇像“虎头山”土八路的手笔!更奇怪的是,昨晚四个城门都没有遭到攻击或有人逃走的汇报,就连今天的全城大搜捕也没有多大收获!昨晚的袭击者除了两名死者竟然彻底消失了!

  综合起来的这一切资料似乎都很详实,可这一切又都让近卫文有些吃不准。

  其实李得久倒是隐隐约约猜到了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可能和他放行的马车有关,但这种想法又怎么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李得久就算再笨也不会笨到自己找不自在吧?

  于是,这一晚发生在涞阳的混乱,就只好含糊地以“遭支那军队攻击”这样的结论而不了了之了!

  只是这次涞阳城遭到大规模袭击的事也让近卫文痛感防守兵力的不足,现在回头再看看此次对虎头山八路军“扫荡”作战的前线指挥官加藤贺少佐的求援电报,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看样子,虎头山的八路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从巩固后方的角度考虑,尽快结束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扫荡”应该加以考虑了!

  特战队从涞阳城撤出后,在天亮之前就进入了清源方向刘志辉的防区,所以路上倒也没有再遇到大的波折。刘志辉在得知一支八路军的小部队经过自己防区后,亲自接待了他们。在见到脸熟的赵杰证实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刘志辉甚至提出要派人护送他们返回虎头山,但却被赵杰婉拒。对此,刘志辉倒没什么不快。

  特战队是在下午回到上洞村的。

  得到消息的周卫国和李勇早已等在村口。

  见到周卫国,在立正敬礼后,赵杰大声汇报道:“报告支队长,直属队胜利完成任务!……”

  说完,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其他队员也都跟着哭了。

  见队伍中少了三名队员,周卫国顿时明白,心中也不由难过起来,对于这支由自己一手组建亲自训练又共同战斗过的特战队,他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但很快,周卫国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赵杰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牺牲的三名队员都是好样的!”

  赵杰点头哽咽着说:“支队长,我明白!可是,他们……突然就这样……没了,我心里……实在难受啊!”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扫视了所有特战队员一眼,大声说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情!战友牺牲了我跟你们一样难过!但是,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流血牺牲是我们的本分!尤其是像我们这样正被外敌入侵的国家的军人!更是随时要准备好为国家为人民献出自己的生命!相信我,你们的牺牲,历史会记住!人民会记住的!”

  队员们眼里虽然都含着泪,但心中的热血却渐渐沸腾!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次行动,你们虽然失去了三名战友,但是,你们很快将会有更多的战友!他们将与你们一起,为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和一切敌人战斗!”

  周卫国转向赵杰,说:“赵杰,等这次反扫荡结束之后,直属队将进行扩充,我允许你在我们整个虎头山挑选新队员!人数和装备都由你定!”

  赵杰含泪点了点头。

  李勇这才对队员们说道:“赵杰跟我们回支队部,其他人都休息去吧!支队长还有重要的任务留给你们!”

  听到还有任务,队员们都是精神一振,只要想起牺牲的战友,就没有什么比执行新的任务更能让他们觉得安慰了!

  回到支队部后,赵杰将此次行动的详情一一汇报,之后才在周卫国的强烈要求下休息去了。

  对于赵杰的汇报,周卫国因为知道整个计划,所以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态,但李勇听完,就有些后怕了。

  在赵杰走后,李勇忍不住对周卫国埋怨道:“老周,你这个险冒得太大了!你的目的不就是攻击鬼子的供电站、通信站、兵营和宪兵队吗?既然特战队自己能带着炸药潜进涞阳城,你为什么还要扯上个李得久?万一李得久反悔,不但用马车运送的那批武器弹药都打了水漂,朱老大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周卫国平静地说:“要赌就赌大的!输了,赔上朱老大的一条命和一车武器弹药!赢了,不但武装了涞阳城里的地下抗日武装,更重要的是把李得久和我们拴在了一根绳子上!我们也就相当于在涞阳插上了一根钉子!这个安排事先我就和朱老大商量过,他也认为值得赌这一把!”

  李勇苦笑,说:“这回是你赌赢了,那么下回呢?你的运气总能这么好吗?”

  周卫国正色说:“没有下回!这种事一次就已足够!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周卫国再也不会拿朋友的命来赌了!即使要赌,我也会用自己的命来赌!”

  李勇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狗屁话?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你要再这么说,这个政委我不当了!我还当我的班长去!”

  周卫国赶紧说道:“老李,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一定改!”

  李勇忿忿不平地说:“改个屁!你老周要是能改,我跟你姓!”

  周卫国嘿嘿笑道:“周勇倒也是个好名字!”

  李勇一愣,随即骂道:“不厚道!”

  又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了!

  筋疲力尽的加藤贺终于得到了旅团部“撤退”的命令!

  接到这个命令后,指挥部的所有参谋军官表情竟然出奇地一致——大家都是松了口气。

  命令传达下去后,下面的士兵更是满脸喜色,就差欢呼出声了!

  加藤贺苦笑,可以想像,这次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扫荡”给了这些忠勇的帝国军人多么坏的记忆!如果可以选择,相信这些活下来的士兵再也不愿参加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扫荡”了!

  警备队对于这个命令,反应倒是没有加藤贺预期的强烈,因为他们对于这种地狱般的生活早已麻木了!从进山的第二天起,警备队就开始担任外围警戒和先头部队的任务,承担的损失也最大!陈运来直到撤退时整理部队才发现,自己进山时两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连的兵力,到现在把剩下的所有人加起来,竟然还凑不齐一个完整的营!

  站在院子里的陈运来狠狠地吐出一口口水,忍不住大声骂道:“妈的土八路!老子跟你们没完!”

  刚说完这句话,陈运来就听见一声枪响,随后觉得胸口一痛。

  陈运来低头看下去,赫然发现自己的左胸正在往外冒血!

  我中弹了?

  陈运来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可能是子弹射来的方向,想要大骂,但全身的力气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踪,很快就无力地瘫倒在地!

  陈运来最后想的是,土八路竟然在白天也敢开枪?!

  与此同时,隐蔽在狙击阵地的林水生也拉动枪栓,退出弹壳,随后用弹壳在自己短刀的刀柄上刻上了一道新的划痕。

  “第一百个!算你还有点运气!”

  林水生喃喃道。

  阳村的鬼子和伪军终于开始撤退了!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撤退的路,也并不比来时要好走多少!

  在撤退的队伍中,不断有鬼子和伪军遭到冷枪的射击,就连警备队剩下的两个营长和几个连长也无一例外都死于冷枪!但是,没有人理会被击中倒地的人,他们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直到撤至骑风口,这些鬼子伪军才来得及停下休息喘口气,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没有人愿意去回想这些天的可怕经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天噩梦般的经历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

  涞阳鬼子此次对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的“扫荡”就以这种很不名誉的方式结束!

  此时,在上洞村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临时指挥部,李勇却想不明白一件事,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老周,你为什么要专门下命令让水生和柱子把警备队的团长和剩下的营长、连长都干掉?你不是说过对这些伪军可以给一次机会吗?怎么这次你对他们下这么狠的手?”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不想和一个仇恨我们的警备队团长打交道!”

  李勇一愣,说:“你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从警备队那个连被我们烧死在山顶,他们和我们的仇就结下了!再加上警备队这次在虎头山的损失这么惨重,他们的军官也肯定会记恨我们!而这将影响到我们今后可能的策反工作!把他们干掉,也是给李得久扫清障碍!现在涞阳警备队只有他的官阶最高,手中的部队又最齐整,而且,他还和我们打过交道,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和我们合作过!让他当上这个警备队的团长,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接下来,就看李得久的了!我想,他不是笨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李勇愣了半天,才叹道:“老周,幸亏我们不是敌人!要不然,我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如果你是我的敌人,你还想睡觉吗?”

  李勇立刻笑骂道:“不厚道!”

  变局(十三)

  这时,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有人大声喊着:“支队长,三子回来了!三子没死!”

  周卫国和李勇抬头看过去,见大声喊叫的是通讯员,而跟在他身后一脸疲惫神情的正是众人都以为牺牲在涞阳县城的刘三!

  周卫国和李勇立刻站起迎了上去。

  刘三向周卫国和李勇立正敬礼后刚开口说:“支队长,政委……”

  周卫国就已一拳捶在刘三的胸膛上,大声说道:“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就知道你小子命大!”

  刘三嘿嘿傻笑了几声,说:“支队长,鬼子可没这么容易要了俺刘三的命!”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刘三眼中突然有了泪光,缓缓说道:“那天,俺带的那个小组潜入鬼子兵营后,刚在几个营房外放好炸药就被鬼子发现了!俺们只好提前引爆炸药,虽然炸了几个鬼子营房,可整个兵营里的鬼子也都被惊醒。很快,俺们就被大堆的鬼子给包围了!”

  说着说着,刘三的语声渐渐哽咽:“后来……另两名队员……为了掩护俺……有意开枪把鬼子都引走了……俺最后虽说炸掉了……鬼子兵营里的一个仓库,可他们俩……都牺牲了!他们……都是好样的!子弹打光了……也没给鬼子留下……完整的武器!最后……还用短刀……拼掉两个鬼子!俺没用!救不了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烧死了啊!……”

  说到这里,刘三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李勇咬牙骂道:“妈的!小鬼子真不配叫做人!”

  周卫国安慰道:“三子,你别难过!这个仇,我们迟早要报!”

  刘三伸手一抹眼泪,用力点头说:“支队长,俺信您!”

  李勇接口道:“三子,后来呢?”

  刘三说:“后来,俺看一时逃不出去,就干脆躲在了鬼子兵营!晚上天黑,鬼子看不见俺。天亮后,鬼子在城里和兵营里又搜了好几遍,都没搜到俺,以为俺们的人都跑了,也就不再搜了!俺在鬼子兵营里躲到天又黑了,才找准机会偷溜了出来,又从北门边的城墙爬出了城!出城后俺就按照队长原来的吩咐往清源方向撤,路上又遇到鬼子的几拨巡逻队,所以直到天快亮才进了刘营长的防区!刘营长真是仗义!俺说自己是您的兵后,不但他手下的兵没为难俺,刘营长认出俺后还硬让俺吃了顿饱饭才让俺赶路!”

  周卫国和李勇都是感叹不已,刘三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在鬼子兵营里躲到天又黑了”,“遇到鬼子的几拨巡逻队”,可任谁都能想象到他在这一天多时间里所经历的惊险!而赵杰等人和刘三在刘志辉防区的遭遇也更加证实了刘志辉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三子,累了吧?赶紧休息去!你们特战队打鬼子二鬼子冷枪去了,怕要下午才能回来!他们回来要知道你还活着,可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刘三紧了紧身上的武器,说:“支队长,政委,俺不想休息,俺要打鬼子!”

  周卫国立刻说:“不行!这一天多你也没好好休息,如果再勉强执行任务,出了差错怎么办?”

  刘三委屈地说:“俺保证不出差错就是!”

  周卫国沉声说:“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证!我只问你,如果因为你出了差错而影响到整个特战队,那又怎么办?”

  刘三嗫嚅着说:“俺……”

  周卫国说:“不要再多说了!立刻去休息!这是命令!”

  刘三强忍着眼泪,一个立正,大声说道:“是!”

  说完,又向两人敬了个礼,这才转身出了支队部。

  刘三走后,周卫国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字一句说道:“我一定要扩充特战队!”

  特战队果然直到下午才回到上洞村。他们带回了鬼子和二鬼子已撤出虎头山的好消息!——这同样意味着此次反“扫荡”作战已取得胜利!

  对于人人都是神枪手的特战队,隐藏在暗处向一支撤退中且毫无斗志的敌军打冷枪实在是件很没有挑战性的事情!尽管他们的冷枪直接造成了超过一百名日伪军的伤亡!

  相对于他们取得的辉煌战果,更让他们高兴的是刘三的安全归来!

  队员们回到驻地看见刘三后,几乎是立刻就欢呼起来!他们的欢呼声也感染了其他战士,到最后,整个上洞村的战士和民兵都跟着欢呼,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们对这次反“扫荡”取得胜利的喜悦之情!

  第二天,周卫国和李勇、吴有财回到赵庄。

  而前一天,早在得知反“扫荡”取得胜利后,张楚和陈怡就和赵庄的百姓先回到了赵庄。

  见到周卫国,张楚立刻提议五人开会,会议主题就是总结这次反“扫荡”作战的经验。

  会议首先由周卫国介绍了这次反“扫荡”作战的全过程以及最新统计出的战果。之后进行讨论。

  讨论时,张楚对周卫国赞不绝口。他虽然不懂军事,但却也知道以虎头山区区兵力击退绝对优势的鬼子和伪军有多么不容易!更何况这次反“扫荡”不但取得了很可观的战果,自身损失还很小!

  陈怡虽然在看着周卫国时眼里满是笑意,也充分肯定了周卫国在此次反“扫荡”作战中使用的战术,但夸奖的话反而没张楚说的多,她主要说的是如何在反“扫荡”取得胜利后组织群众返回各乡村,好准备即将到来的春耕!而开垦荒地的工作也要尽快开展!

  周卫国则在会上提出了部队扩编的方案:三连扩编为加强营编制,番号暂定为独立营,营长由周卫国担任,政委当然是李勇,吴有财则担任副营长。独立营下辖四个步兵连和一个机炮连,原三连抽出一个满员连的人员编为独立营一连,由杨大力担任连长;剩余人员补充教导队短训后的一批士官和部分有实战经验的民兵后编为独立营二连,由铁牛担任连长;原涞阳县大队一连、二连补充一部分新兵后编入独立营,番号分别为独立营三连、四连,连长不变。这四个连和机炮连都装备原本缴获自刘志辉那个加强营的武器和部分挑选出来的缴获自伪军的国造武器,此外,每个排都装备一个掷弹筒。至于此次反“扫荡”作战缴获的一门“九二式”步兵炮,三门81mm迫击炮和六挺“九二式”重机枪,则都编入教导队,分别编为一个炮兵连和一个重机枪连。教导队队长还是由吴有财兼任。为了补偿鲁震明的涞阳县大队,在年初县大队扩编为加强营编制的基础上,继续充实县大队各连战斗编制,县大队原三连、四连老兵分散为四个连的架子,再补充部分教导队士官和足够的新兵。县大队全部装备缴获的日制武器。每连三排九班外加一个掷弹筒小组,每班十四人,装备一挺“歪把子”轻机枪和十二支“三八式”步枪,掷弹筒小组装备两个掷弹筒!这样的火力配备,就算比起其他根据地的主力部队来说,也是只强不弱!至于原来的三连直属队,则在征求了队长赵杰的意见后,扩编为营直属队,排级编制,分为三个作战分队,每个作战分队平时编制十二人,分成三个作战小组,执行任务时再加上一个两人狙击小组。除原三连直属队人员外,营直属队新人员均由队长赵杰在整个虎头山自由挑选!对此,各部队应无条件配合!营直属队的装备也将保证最好!长枪装备“中正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短枪则一律装备快慢机!快慢机数量不够直接从各连排抽调!由于狙击战术在此次反“扫荡”作战中取得的巨大战果,专门设立狙击分队,由林水生担任分队长,除了常设的三个狙击小组以保证营直属队每个作战分队在执行任务时都有一个狙击小组提供支援以外,还负责训练各排选送上来的至少两名神枪手,以保证今后每个排都有至少一个狙击小组!

  周卫国的这个部队扩编计划很快就得到了通过,张楚唯一的意见就是——“我觉得这个计划太保守了!只要看看我们这次反‘扫荡’缴获的武器,主力部队就算是扩编成一个团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张楚也有自知之明,既然周卫国没有考虑将部队扩得更大,他自然也只是说说就算。

  整个会议都处于一种愉快和气的氛围中,直到结束!算起来,自从这种规格的会议召开,这样没有争论的过程还是第一次!

  不过周卫国却也意识到,就算这样规模的部队扩编,合格士官的数量还是不足!所以在会后,周卫国又专门召开了军事会议,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虎头山所有排以上干部都参加!在会上,周卫国宣布了部队的扩编计划,随后又宣布了第一批抽调入教导队轮训的人员名单。

  大家对于部队扩编,倒没有什么意见,就连被抽走了最有战斗力的两个连的涞阳县大队大队长鲁震明,现在也陶醉在自己部队的鸟枪换炮中!何况对于周卫国对主力部队进行扩编时首先就看中了自己的部队鲁震明多少还是有些自豪的!

  第二天,虎头山抗日根据地各部队的改编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在周卫国的特别许可下,赵杰也老实不客气地开始了特战队人员的挑选。他的目标直接就瞄准了各部队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和一些头脑灵活、反应敏捷且原本为猎人的民兵,对于他挑中的人,各部队主官虽然肉痛,却也都爽快地答应了,毕竟原三连直属队的战斗力和战果都摆在那里,手下的兵能被他们挑上,自己脸上也有光!

  而对于选送神枪手至狙击分队训练,各部队主官就更是积极了,这次反“扫荡”作战中冷枪的作用可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何况负责训练狙击手的还是现在在整个虎头山都鼎鼎有名加起来杀敌过两百的林水生和柱子!

  在部分干部被抽调入教导队轮训的同时,扩编后部队的训练也开始了。好在周卫国的训练方法已经比较成熟,补充的新兵也都是曾经的民兵,有些甚至连实战经验都不缺,所以部队的训练倒是很快就步入正轨。

  至于涞阳方面,根据地下党送来的最新情报,李得久果然当上了警备队的团长,现在可说意气风发之至!只是,他要是知道自己能当上这个团长全亏了八路军后,不知会有何感想?

  而涞阳的鬼子,似乎又开始了新的动作。

  这次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扫荡”,结果虽然很是不如意,但却让近卫文想起了在骑风口曾经存在过的据点。近卫文突然之间就发现,无论从地图上还是从加藤贺的描述中看,骑风口的位置都是极其重要的!如果重新在骑风口建一个据点,显然可以有效遏制虎头山八路军的发展势头!

  既然想到了这些,近卫文自然很快就将重建骑风口据点的计划付诸了实施。

  几天以后,鬼子和伪军就从涞阳、太丰两县强抓来一千多青壮年,又将这一千多青壮年押到了骑风口,强迫他们修建据点。

  不过,近卫文还是失算了!

  新骑风口据点的修建工作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

  先是抓来的劳工消极怠工;之后,往骑风口运送工程物资的运输队又遭到了清源支那军队的袭击;到后来,骑风口附近的山坡上甚至开始不时飞来子弹!一个个负责监视劳工的帝国士兵就这样被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子弹收割掉生命!搜索队的搜索也要么无果,要么遭到八路军的伏击!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光在骑风口的工地上,就损失了两百多名帝国士兵,而据点的修建进度却还是一如既往慢得出奇!只要想想这些,近卫文就头大如斗!

  现在,在骑风口据点的修建工地上,已经没有一个鬼子或伪军敢于将头伸出最近才挖好原本预备作为地基的深沟!一些经历过最近这次对虎头山“扫荡”的鬼子更是感觉回到了原来的噩梦中!

  最终,地下党在劳工中组织了一次大暴动,在八路军的配合下,全歼了鬼子和伪军在骑风口修建工地的所有驻守部队!这样一来,近卫文重建骑风口据点的计划也就不得不无限期搁置了!

  此时的虎头山,已是春暖花开!

  就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还没把指挥部搬回赵庄的周卫国在阳村迎来了刘志辉手下的参谋郭玉忠。

  见到周卫国,郭玉忠也说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周长官,我们营长今天中午想请您喝酒!”

  周卫国听了,立刻哈哈大笑,说:“跟你们营长说了不止一次喝酒了,却一次也没喝成!这次这个酒,我是无论如何要喝的了!走,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就和郭玉忠出了指挥部。

  李勇跟了出来,低声对周卫国说道:“老周,要不要带几个人一起去?”

  周卫国笑了,低声说道:“带人干什么?我师弟又不是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勇一笑,说:“怎么能两个人都离开呢?再说,你师弟可没请我!”

  周卫国笑道:“嫉妒了不是?谁叫你不像我这样有个好师弟?”

  李勇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一路上都是八路军和刘志辉的防区,安全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随后,周卫国和郭玉忠上了马,飞驰而去。

  中午时分,周卫国来到了刘志辉的营部。

  刘志辉见到周卫国,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双方落座后,刘志辉给周卫国倒了满满一大杯酒,说:“学长,难得今天您有空,我们就喝他个痛快!”

  周卫国笑道:“我酒量小,喝醉了你可要送我回去!”

  刘志辉笑道:“没问题!”

  说完,又迟疑了一会,才说道:“学长,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

  周卫国笑道:“那就问吧。”

  刘志辉沉吟着说:“我问出来学长您可别见怪!”

  周卫国说:“师兄弟说话哪有那么多讲究?”

  刘志辉笑笑,说:“我想问学长的是,您既然是抗日打鬼子,为什么离开南京后不找国军的队伍却参加了共产党的八路军?”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早知道你想问这个问题了!”

  刘志辉不好意思地说:“让学长笑话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笑话倒说不上!我想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国军甲种加强团的团长,手下有两千多兵!”

  刘志辉肃然说:“为国成仁之八十七师预一团!志辉早就听说过!”

  周卫国苦笑一声,说:“八十七师预一团!名头倒是真不小!可你知道吗?就算我这个名头还算响的加强团,在南京保卫战中,也是被当作炮灰使用的!两千多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我周卫国从来就不怕死在抗战的战场上!可是,让我窝窝囊囊地死掉,我不甘心!南京城破后,长官丢下部队各自逃命的事,我也就不多说了!就算在我逃出南京后北上的路上,看见的每一支国军都只让我心寒!我不在乎我选择的军队由谁领导,我只在乎它是否真的抗日!我选择八路军是因为它是一支真正抗日的队伍!就这么简单!话说回来,就算我回到八十七师,就算上头升我当旅长,说到底,在不称职的长官指挥下,我还只是个炮灰!我可以不对自己负责,可我要对我手下的兵负责!”

  刘志辉叹道:“这些道理我也明白!可当八路军也真是苦啊!”

  周卫国喃喃说:“苦?我活在这世上,本就是偷生!我所有的亲人!我最爱的人!我曾经的兄弟!都离我而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苦的吗?其实,我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多余的!唯有苦难,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才能让我稍感心安!”

  刘志辉浑身巨震!他实在没想到在这个学长淡定自如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痛苦!

  周卫国突然举起了酒杯,笑笑,说:“不说了,喝酒吧!”

  说完,仰脖一口喝干!

  接着又倒了一杯酒,又是一口喝干。

  倒了第三杯酒后,刘志辉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说:“学长,别喝得太急,我陪您喝!”

  周卫国摇了摇头,拿起酒杯,又是一口喝干。

  刘志辉正要再说什么,周卫国却是“砰”的一声,头摔在桌上,竟是醉倒了!

  刘志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学长啊学长,您可真是的!酒量不行就别喝这么急啊!”

  俯身正要扶起周卫国的时候,却见周卫国眼角边竟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刘志辉愣住了,良久,才长叹了口气,说:“学长!我知道您是真的苦!谁说英雄流血不流泪?其实您就算流泪,又有谁敢说您不是英雄?”

  变局(十四)

  黄昏时分,仍然昏睡的周卫国由刘志辉的几个卫兵抬着,在刘志辉的亲自陪同下被送回了阳村。

  当看见上午还好好的自己骑马出去的周卫国下午竟然被人抬回来时,李勇不由大惊失色!

  直到听了刘志辉忙不迭的道歉和解释,再加上看出周卫国的确是喝醉了,李勇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也不禁暗暗埋怨周卫国喝酒不知节制!

  不过在听刘志辉说周卫国竟然只喝了三杯酒就醉成这样后,李勇就有些浑身不自在了。以至于在刘志辉走后,李勇越看不省人事的周卫国越不顺眼——堂堂虎头山八路军的最高军事主官,竟然三杯酒就醉倒了?!这事只要想想就让人脸红!好在刘志辉也不是外人,要不然这回脸就算丢到家了!

  周卫国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当得知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时,头还有些痛的周卫国不由苦着脸说:“早知道这么难过就不喝这么多酒了!”

  李勇“砰”的一声将炊事班做好的醒酒汤放在炕桌上,没好气地说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放你一个人去!”

  周卫国赔笑道:“是是!喝酒误事!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李勇几乎要吼了出来:“下回?你还想有下回?”

  周卫国赶紧说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李勇哼了一声,嘀咕道:“算你老周运气好,碰到我老李!这事要是让那个张楚知道了,他不唠叨死你才怪!”

  周卫国赶紧拍了拍自己胸口,说:“老李,你别吓我,我胆子小!”

  李勇又气又笑,忍不住骂道:“胆小个屁!”

  骂完突然问道:“我问你,你喝酒的杯子有多大?刘志辉说你只喝了三杯白酒!乖乖,三杯酒就醉成这样?!”

  周卫国一愣,脸上就有些发烧,赶紧比划了一下酒杯的样子,还有意放大了酒杯的尺寸,说:“其实也不是我酒量小,实在是喝酒的杯子太大!”

  李勇立刻哈哈大笑,说:“你就蒙吧!人家刘志辉早告诉我杯子大小了!没想到你老周不但酒量浅,脸皮也这么薄!早知道我以前就该和你喝酒!也好看看你老周喝醉的德行!”

  周卫国微笑着端起了醒酒汤,李勇既这么说,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了!他说的没错,这事要是给张楚知道了,还不知有多麻烦呢!想到这,周卫国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仰脖子,将整碗醒酒汤都喝了下去。

  喝完汤后,周卫国还夸张地咂吧咂吧嘴说:“这汤不错,回头叫炊事班再做一碗!”

  李勇“呸”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吵吵嚷嚷的,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指挥部,两人就见赵杰正指挥着几名特战队新队员将一个似乎是用鬼子的雨衣包裹起来的东西放在指挥部的院子里。

  东西放好,赵杰这才跑到周卫国和李勇面前,一个立正,又敬了个礼,说:“营长政委好!”

  周卫国和李勇回礼后,李勇立刻指着这包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杰笑道:“这个就要让营长政委猜上一猜了!”

  李勇笑骂道:“卖什么关子?快说!”

  周卫国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包裹,说:“有点眼熟!是不是我们当初突围时埋下的东西?”

  赵杰一竖拇指,说:“还是营长厉害!不过,营长您也只猜对了一半!”

  周卫国笑道:“好小子!考我来了!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杰应了一声,飞速打开包裹。李勇凑过去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段枪身和两根枪管,还有五个弹药箱。但这枪身却比一般机枪的还要大,枪管也明显比一般枪管更粗更长!

  李勇忍不住问道:“这好像是什么枪的零件,可什么枪有这么长这么粗的枪管?”

  赵杰笑着解释说:“政委,这是去年我们打鬼子飞机场时缴获的鬼子的高射机枪啊!当时因为太重,没办法带走,就埋在太丰的一个隐秘地方了!昨天我带第三分队去太丰实战训练,刚好想起这件事,就趁黑把这宝贝给起出带回来了!”

  周卫国喜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可是好东西啊!”

  说完,招呼赵杰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将枪管和枪身组装成了一挺没有枪架的高射机枪。

  赵杰摸着枪身,叹道:“小鬼子的东西倒也不太差!埋地里这么久也没生多少锈!”

  说着,又打开一个弹药箱,从里面拽出弹链,看了几眼,喜道:“子弹也没怎么生锈!应该还能用!”

  李勇摸了摸枪身,又从弹链的第一节抽出一颗子弹,看过后,忍不住赞道:“好家伙!这么大颗子弹!要是打在身上,哪还有命的?”

  周卫国笑道:“老李,还是你够狠!这种子弹打在人身上可足够把人打成两截的!”

  李勇吐了吐舌头,说:“这么厉害!”

  周卫国说:“这枪我可是要派大用场的!赵杰,把枪和子弹都收好,去后勤那里领点枪油,好好擦擦这枪和子弹!回头我画一张图纸,你带去兵工厂找丁厂长,让他们给这枪重新造一个枪架!”

  赵杰应了一声,正要和队员们一起把高射机枪和子弹都抬走,周卫国又想起一事,说:“赵杰,还有个任务给你!”

  赵杰喜滋滋地说道:“营长您说!”

  周卫国眯着眼说:“我们打完鬼子飞机场一路上不是还埋了很多缴获的武器吗?再加上掩护主力部队撤退时埋的武器,怕也不少吧?你的任务,就是带直属队把这些武器都弄回来!我可是穷怕了,这笔横财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赵杰面露难色,说:“营长,那些武器当初都埋得太分散,时间又这么久,有的恐怕连埋在哪里都忘了……”

  周卫国笑道:“没事!实在找不到,你们就想别的办法!直属队我下了这么大本钱,你好歹得给我赚点回来!”

  赵杰这回倒是毫不迟疑说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要是真找不到分散埋在各处的武器,凭特战队的实力,打几个伏击缴获几批枪支弹药那还不容易?

  由于近期鬼子连续的作战失利,再加上从虎头山不时派出的八路军小股部队的支持,之前在虎头山周围平原地带一度几乎销声匿迹的抗日活动也声势渐大,部分乡村的地下党组织已经恢复。对小股日伪军有组织的袭击次数也越来越多。

  有鉴于此,原本就对重建骑风口据点失败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近卫文很快就又开始了新动作。

  这回,近卫文用上了他的老上司,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的战术,开始在虎头山周围大修据点、炮楼。近卫文的计划,是将一部分兵力派驻在据点、炮楼中,又以一部分兵力作为机动兵力随时支援,这叫“分散布置”;以据点、炮楼为点,以公路为线连接,再配合封锁沟,将虎头山周围的平原地区分割成一块块,以使平原地带的抵抗力量不能相互支援,也利于自己“分区扫荡,灵活进剿”,同时还可以有力遏制虎头山八路军向山外的发展!

  近卫文的计划付诸实施后,原本有所起色的虎头山周围平原地带的抗日活动几乎立刻就受到了影响!

  涞阳和太丰两县的地下党也很快就派出代表将新情况向虎头山根据地汇报。

  对于山外出现的新情况,周卫国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因为这个变数,他早就想到了,而且如何应对也早和李勇、吴有财等人商量过,也初步形成了一个应对方案。只不过近卫文的动作比预期的要快了一些而已。所以在涞阳和太丰两县的地下党代表进山之后的第二天,周卫国就召开了由两县地下党代表和虎头山排以上干部参加的军事会议。

  会上,周卫国先让涞阳和太丰地下党代表介绍了两县出现的新情况和困难,随后展开讨论。

  听完两个代表的介绍,各连排长纷纷请战,要求带部队杀出虎头山!

  这样的请求自然得不到周卫国和李勇的批准,毕竟现在部队改编的时间还短,贸然和鬼子在平原地带大打起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等大家说得都差不多了,周卫国才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好像都很紧张嘛?其实有什么好紧张的?鬼子不是要挖封锁沟吗?那就让地下党的同志们组织群众,配合鬼子,把封锁沟挖宽点,再挖深点!”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杨大力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班长,您说的俺不明白!您这么做不是帮鬼子的忙吗?”

  很多干部也跟着说道:“是啊,营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要不是出自周卫国之口,众人恐怕早就骂开了!

  周卫国正色说:“平原地带的游击战之所以不好开展,就是因为鬼子可以充分发挥他们的机动性和火力优势,而我们却无险可守!不错,鬼子挖封锁沟是想封锁我们,可反过来想,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些封锁沟来封锁鬼子?平原平原,我们挖沟,就是为了让平原不再平!我们要在平原地带伏击鬼子的时候,这些封锁沟,就是我们的战壕!我们要在鬼子扫荡时迂回撤退时,这些封锁沟就是我们的隐蔽壕!我倒要看看,这些封锁沟究竟封锁了谁!”

  周卫国这么一解释,在场的干部和地下党代表都明白了,在仔细想过之后纷纷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鬼子瞧不起我们,不把我们当真正的战士,说我们是‘土八路’!那最好!我们就是要鬼子瞧不起我们!我们打的就是那些瞧不起我们的鬼子!这叫闷声发大财!”

  屋里的人都乐了。

  周卫国又笑着说:“鬼子想困死我们,到处建据点,依我看,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鬼子把兵力分散到各个据点,看似占住了交通要道封锁了我们,可他却犯了兵力过于分散的大忌!鬼子想靠他们的机动部队迅速增援,我们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在场的连排长们异口同声说道:“不能!”

  周卫国大声说:“对!鬼子想得挺美的!这边打起来他立刻增援过来!可我们虎头山的八路军是什么人?打一个据点要花多少时间?等鬼子的增援来了我们战场都打扫完好几回了!他连我们的毛都捞不到一根!还有,有些好打的据点我们还要做到只打据点里的鬼子伪军,而不毁坏据点!鬼子找不到我们,可据点他还得派人守啊!他再派人,我们就再打!今天他重点防守这边,我们就打那边,等他重点防守那边,我们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什么叫胜仗?打死敌人保存自己就是最大的胜仗!老三连的人都知道,我周卫国从来就不做赔本买卖!我是既要打鬼子,自己还不能有什么大的损失!鬼子的据点、炮楼是什么?那就是猪圈!里面养的可都是一头头的肥猪啊!只要想起这个我半夜做梦都想笑啊!”

  屋里的人立刻哄堂大笑。

  周卫国最后说道:“既然鬼子把肥猪都送到我们眼前了,那我们也不能客气!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一个个据点杀过去!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大叫道:“好!”

  这以后,虎头山周围的鬼子和伪军就开始倒霉了。

  紧挨虎头山的据点、炮楼自然不必说,一晚上被连着端掉四五个炮楼,所有驻守的鬼子都被杀光而炮楼还完好无损的事都发生过!就连离虎头山好几十里远原本“安全”的据点,也开始出现整支巡逻队都被悄无声息干掉的“事故”!

  这还不算,虎头山的八路军甚至公然在太丰县清风峡据点外架上炮和喇叭!

  喇叭,是用来喊话的,喊话的内容很简单:“我们是虎头山八路军!限你们十分钟之内投降!如果到时候不投降,我们就开炮了!”

  炮,那可是如假包换的一门“九二式”步兵炮,两门82mm迫击炮,三门81mm迫击炮!

  清风峡据点的最高长官,一个鬼子中尉中队长很是不信邪,自以为清风峡据点的防御体系比较完善,炮楼修筑得也够结实,一个小队的“皇军”加上一个中队的警备队兵力也比较充足,还没等八路军的喊话结束就命令开火!结果,据点主炮楼周围的十几个碉堡和火力点要么被八路军的火炮给轰掉,要么被八路军的掷弹筒炸掉,主炮楼更是被迂回到楼下的八路军放了几百斤土炸药,硬生生给炸塌了!

  剩下的伪军一看不对劲,赶紧干掉鬼子中队长和剩下的一些鬼子后打着白旗宣布反正了!

  附近主要由警备队驻守的据点得到这个消息后,自然再也不敢当八路军的大炮不存在。虽说不至于立刻投降,却也偷偷派了代表和八路军私下谈判,表明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希望八路军高抬贵手!

  对于这些据点,周卫国还算大度,最终同意“高抬贵手”,但作为八路军此次出兵的“补偿”,这些据点却也要交纳一定数额的弹药粮饷,并保证在今后对八路军和一切跟八路军有关的人员,一律不得留难!否则,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据点的伪军虽然对于交出数额庞大的弹药粮饷感到心疼,但只要想想清风峡据点守军的悲惨遭遇,在心惊肉跳之余,也就立刻同意了周卫国的要求!

  对于另外一些主要由鬼子驻守的据点,周卫国就一点也不客气了!

  首先,是每天夜里的例行喊话配合着冷枪骚扰。

  对鬼子喊话的,刚开始还是熟悉日语的特战队队员,但两天以后就换成了真正的日本人!这些日本人,自然就是最近成立的“在华日人觉醒联盟山东支部虎头山分支部”的成员了!

  这个分支部的第一个成员就是那个对周卫国佩服之至的村上之助!而第二批成员就是上次反扫荡时鬼子丢在撤退的路上又被八路军治好的几个伤员!

  刚开始由日本人喊话时,还有懂日语的特战队员暗中监视,但听这些“觉醒联盟”的成员的确是在以自己的遭遇诚恳地劝说据点里的鬼子“放下武器”、“放下屠刀”、“回到父母妻儿身边”、“不要做财阀和政客的炮灰”,也就放心了。

  而且这些“觉醒联盟”的成员做起事来,也是卖力得很,一喊起话来,就是整整一夜,丝毫不知疲倦!连嗓子喊哑了都浑不在乎!

  李勇可是听说了其他根据地“觉醒联盟”成员争取过来的过程有多艰难!相比之下,眼前这几个日本人思想转变之迅速,态度之温顺,工作之勤奋,真是少有!

  李勇有时简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他实在忍不住,就问村上之助:“你们为什么这么努力喊话?”

  村上之助非常严肃地回答道:“因为我是在救他们的命!”

  对此,周卫国只是微笑着偷偷对李勇解释:“日本人骨子里有种犬性!”

  “犬性?”李勇不明白。

  周卫国说:“就是说,他们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会像狗一样龇牙咧嘴;而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他们又会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李勇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明白如此矛盾的两种性格怎么可能在一个人身体里共存?

  变局(十五)

  不过即使“觉醒联盟”的这几名成员夜以继日地努力喊话,效果仍然一点也不明显!连续喊了三四天也不见据点里有人被他们的话打动从而“做出明智的选择”放下武器“为中日友谊尽上自己的一份力”。倒是据点里回应的骂人语句变得越来越难听,刚开始还只是“大和民族的败类”等相对文雅的骂辞,到后来干脆就变成男性外生殖器和“觉醒联盟”那几名成员的女性亲属加某个动词的组合了!村上之助等人喊话用的转弯大喇叭也早被据点里鬼子精准的射击给打成了筛子!

  所以最终,周卫国决定使用自己的方法。

  在一个鬼子又一次通过炮楼的射击孔用轻机枪向“觉醒联盟”喊话的地方射击的时候,周卫国命令机炮连将配上兵工厂刚做好的枪架的那挺高射机枪架了起来,对准射击孔。

  在杨大力强烈要求下,周卫国终于同意让他这个曾经的优秀机枪射手来操纵这挺不一般的机枪!

  不过周卫国却毫不留情地给杨大力下了一个在杨大力看来有些难以接受的命令:“只许单发射击!只要你一枪没打中,立刻换人!”

  杨大力偷偷撇了撇嘴,低声说道:“抠门!”

  随后就开始全神贯注瞄准那个射击孔。

  根据经验,在确定能射中射击孔后,杨大力扣下了扳机(由于不考虑对空射击,这挺高射机枪的脚踏发射机和脚踏与扳机之间的联动机构都被拆除)。

  枪身轻轻一颤,一发13mm高射机枪子弹带着曳光弹道飞向炮楼(为便于校正弹道,高射机枪子弹多采用曳光弹)!

  杨大力低声叹了口气,由于第一次使用这挺机枪,尽管他的机枪射击经验极其丰富,这发子弹的弹道还是偏低了一点点,看来是要打在射击孔偏下方的炮楼外墙上了!

  这发子弹的确打在了射击孔偏下方,但让杨大力大为惊讶的是,子弹在击中射击孔偏下方的土墙后,却不像“歪把子”或是“捷克式”机枪子弹那样陷在墙里,而是在炮楼外墙上留下了一个足有碗口大小的洞!

  子弹穿过土墙后,毫不停留,继续前进!

  自以为躲在炮楼里面很安全,正在向外射击的鬼子机枪手就这样被这颗穿墙而过还保留了巨大动能的弹头给打得当场毙命!胸口还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子弹明明没有击中射击孔,但鬼子的机枪竟然哑了!

  杨大力不由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在意识到刚刚射出的那发子弹竟然穿过炮楼的外墙击中了里面的鬼子机枪手后,杨大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好家伙!”

  随后脸现喜色。

  周卫国在边上笑骂道:“算你小子运气好!这次就不换人了!”

  杨大力呲牙一笑,眼睛都快笑没了!——当兵以来就开始打机枪,几时打过这么过瘾的机枪?

  这时,炮楼里的另一个鬼子没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抱起掉落地上的轻机枪,开始继续朝外射击!

  这回杨大力没有让周卫国失望,他射出的第二发高射机枪子弹直接就从炮楼射击孔里通过,将第二名射击的鬼子大半个脑袋削了下来!

  在查看过这两名鬼子的尸体后,炮楼里剩下的鬼子都惊呆了!一种恐怖的情绪迅速在他们之中蔓延,八路军的什么秘密武器竟然这么厉害?!这几天来由于八路军的不断骚扰,他们中就没有人睡过觉!精神高度集中下,早已个个疲惫不堪,如今又受到这么强烈的视觉冲击,这些鬼子的精神简直就要崩溃了!

  一时之间,炮楼里的鬼子竟然陷入了沉寂。

  周卫国抬碗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五分钟,炮楼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周卫国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对杨大力说道:“大力,我再给你十五发子弹。这座炮楼有三层,你每层打五发,就往射击孔偏下方打!”

  杨大力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欢天喜地瞄准炮楼的三楼,开始射击。

  一发发13mm高射机枪子弹就这样带着死亡的气息飞向炮楼!

  在村上之助等“觉醒联盟”成员惊恐的目光中,高射机枪的每一次射击,都在炮楼的外墙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而炮楼里的鬼子就更难受了,即使躲在射击孔边上,一点也不露出身体,还是一个个被轻易穿墙而过的13mm子弹击中!而每个被击中的鬼子,即使不当场死亡,也至少要失去一只胳膊或是一条小腿!

  在杨大力射击到第十三发子弹时,炮楼里剩下的十几个鬼子终于受不了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坐等被屠杀的命运!他们在打开炮楼底层的门后,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迅速冲出炮楼,向包围他们的八路军发动了决死冲锋!

  周卫国立刻命令杨大力停止射击。

  缴获的高射机枪子弹可不多,打一发就少一发!这些子弹可都是宝贝啊!根据地兵工厂虽然早就实现了子弹复装,但这种大口径子弹即使复装成功,威力也肯定要大打折扣!哪里比得上原装弹?

  杨大力有些忿忿不平地停止了射击,低声骂道:“妈的!没事冲什么锋?!”

  那十几个鬼子没冲出多远,就被狙击分队的狙击手们一枪一个,全部打死在冲锋的路上!

  村上之助一下子跌坐在地,脸如死灰,喃喃道:“你们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不投降?……”

  打扫完战场后,周卫国想了想,还是命令战士们将炮楼的所有鬼子尸体都掩埋了。对此,村上之助等几个“觉醒联盟”的成员都感动得哭出了声!

  近卫文看过参谋送上来的一份报告后,腾地站起,一把将报告扔在地上,几乎是吼叫着说道:“袭击!袭击!为什么每天都有据点遭到八路军的袭击?为什么每天都有据点被攻克?为什么虎头山的那些土八路竟然能攻克我们拥有优势火力和完善防御体系的太丰县清风峡据点?”

  参谋低声说道:“据可靠消息,八路军在进攻清风峡据点时,使用了火炮!而且在最近的袭击中,有些炮楼的外墙上,也残留有比一般子弹射击要大很多的弹孔,经军械师现场勘查,确定是大口径机枪射击后造成的!”

  近卫文冷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八路军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火力?”

  参谋赶紧说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近卫文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就算八路军有火炮,有大口径机枪,可当据点遭到攻击的时候,我们的机动部队又在哪里?”

  参谋嗫嚅着说:“机动部队每次出动,都会遭到伏击……”

  近卫文怒道:“伏击?在平原地带,八路军的大规模调动怎么可能瞒过我们?”

  参谋解释说:“八路军每次都是利用我们的封锁沟隐蔽接近公路,对我们的机动部队发起短暂攻击后又迅速通过封锁沟撤退!所以机动部队不但无法预知他们的动向,甚至无法有效追击!八路军还在公路上大规模布雷,他们所布的,都是探雷器探测不出的陶制外壳地雷,排雷难度非常大!这些都大大迟滞了机动部队的行动!”

  近卫文苦笑了笑,对参谋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参谋赶紧肃立敬礼,随后转身出了门。

  近卫文慢慢坐下,脑中一片空白,现在的他,突然有了种无力的感觉!

  良久,近卫文才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周卫国!周卫国!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说完,近卫文就极不情愿地在已经写好的给老上司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的《有关虎头山地区治安情况的说明》报告上提笔加上了:“最后,卑职认为,目前虎头山地区治安情况尚属稳定,但卑职希望您能向涞阳增加兵力!”

  几个月的战斗下来,独立营和涞阳县大队都缴获颇丰,甚至还缴获了一批汽油、柴油和一辆完整的三轮摩托车!

  柴油自然在第一时间送给了兵工厂,至于汽油和摩托车,周卫国就有想法了,这两样东西让他不觉又起了教战士们驾驶的念头。

  既然有了这想法,周卫国立刻找来木匠,用薄木板拼了个缩小的汽车外壳,之后又将这个外壳固定在摩托车上。

  开着这辆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小汽车”在阳村村口的打谷场转了几圈后,周卫国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

  这车开着虽然不像开真的汽车或坦克那样过瘾,但总算找回了点当初装甲兵连长的感觉!

  这辆“小汽车”在周卫国眼中看来虽然很是一般,但在战士们眼中就不一样了!

  老三连的战士还好,好歹跟着周卫国也伏击过几次鬼子运输队,见过真正的汽车和摩托车,其他战士见着这个三个轮子不用马拉不用人推竟然能自己跑动的车就不是一般地好奇了!

  有了好奇心,事情就好办多了,周卫国一问:“谁愿意跟着我学开汽车?”

  十个战士倒有九个大声喊道:“俺愿意!”

  这样一来,人数就太多了,现在整个虎头山会开汽车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周卫国和特战队的赵杰、刘三等几个机灵的战士,就凭这几个人,无论如何是没法满足这么多战士的求知欲望的,所以周卫国最后决定,分批教学!先教会特战队的所有队员,之后才是每个连选出的头脑灵活、悟性高的战士!

  就这样,周卫国的“驾驶学校”重新开张!

  教学器材,就是那辆改装的“小汽车”和利用击毁的鬼子汽车拼凑起来的一个汽车驾驶室!

  首先,由周卫国教授他们汽车、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和一些简单的机修知识(交通规则就免了),随后就是在那个汽车驾驶室的模拟操作,最后才是摩托车的实际驾驶。尽管开摩托车和汽车感觉差别太大,但周卫国还是觉得,基本相同的速度体验总有吧?

  不过即使相对于普通战士来说算得上有文化的特战队员学习起驾驶来,也是艰难无比。尤其是上发动机工作原理课时的“化学能”、“动能”、“工作循环”、“冲程”、“气缸”等专业词汇,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太多!所以学着学着就有不少队员打起了退堂鼓。在他们看来,比起杀鬼子,学开汽车实在太难了!学会开汽车虽然风光,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学开汽车这么难,那就不学算了,大不了以后多杀几个鬼子就是了。

  有个队员就壮着胆子问周卫国:“营长,俺们又没汽车,学驾驶有什么用?”

  周卫国反问道:“如果你参加八路军的时候,我们没给你发枪,你还学不学瞄准射击?”

  这战士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说:“当然要学!可这驾驶不能和射击比啊!”

  周卫国一笑,对队员们说道:“你们中还有谁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一些胆子大的队员就应道:“俺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的队员虽然没再说话,但只要看看他们的脸色,周卫国就知道有同样想法的人在队员里大有人在!

  周卫国想了想,说:“看来大家对汽车驾驶训练还是不够理解,我想问问你们,你们难道想一辈子就待在这山里吗?”

  所有队员都回答道:“不想!”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很好!这个回答我很满意!不错,我们虎头山抗日根据地目前还是以山地为主,在山里,汽车、摩托车什么的我们也的确都用不上!但是,我们会一辈子被鬼子困在山里吗?不会!绝对不会!现在的我们,不但跳出了山区的束缚,进入了平原地带!还开始在平原地带不断杀鬼子,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大家也注意到了,鬼子的据点和据点之间,都有公路相通,这边一打起来,他们的增援部队很快就可以乘坐汽车通过公路运动过来,虽说我们也伏击了几次鬼子的增援部队,可大家也要承认,仅凭自己的双腿,我们的机动能力远不如鬼子!我们现在的确连汽车都没有,只有一辆摩托车!可是,那并不代表我们将来不会有!等我们发展壮大了,我们不但要有自己的汽车,自己的运输部队,甚至还要有战车部队!难道在我们有了汽车和战车的时候,你们还是眼巴巴看着,然后说一句:‘我不会开’?难道只等到那时被别人笑话,你们才开始学驾驶?”

  队员们脸色不自禁就都红了,是啊,如果真的像营长说的那样,等有了汽车和战车,却没人能开,那不是丢死人了?

  刚开始提问的那队员立刻大声说道:“营长,俺明白了!俺们学驾驶,就是为了以后能开上自己的汽车,自己的战车!”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们虎头山八路军,打鬼子第一!开汽车,开战车也要第一!连鬼子我们都不怕,难道我们还会怕学习驾驶吗?大家说,是不是?”

  队员们都大声吼道:“是!”

  周卫国满意地笑了,看着这些队员,他似乎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一支在自己指挥下的机械化部队!

  时间进入1941年的6月下旬,此时的虎头山,已经渐渐有了热意。

  624日,一个初夏的午后,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无线电台突然接收到了上级发来的电报。

  电文内容如下:“622日凌晨4时,无耻的法西斯德国,悍然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伙同其仆从国芬兰、罗马尼亚、匈牙利等国,向全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的祖国,世界革命的大本营苏联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伟大的苏联人民奋起自卫,反对法西斯德国的伟大卫国战争开始了!值此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日益强固,社会主义建设得到空前胜利之际,法西斯德国对苏联的进攻,是为了挽救帝国主义垂死的命运,是注定要失败的!法西斯德国的侵略行径,不仅是针对苏联,也是针对一切民族的自由和独立!苏联抵抗法西斯德国侵略的伟大战争,不仅是保卫苏联,也是保卫正在进行反法西斯奴役斗争的一切民族!伟大的苏联人民在英勇战斗!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打倒一切帝国主义!反对法西斯!保卫苏联、保卫中国、保卫一切民族的自由和独立!”

  看完抄报员送来的电文全文后,李勇不由义愤填膺,说:“德国人太无耻了!竟然敢进攻苏联!我们一定要武装保卫苏联!”

  周卫国淡淡地说:“宣传上这么说是需要的,但我们心里可不能这么想!国家利益始终居于第一位!苏德开战,苏联人自然要稳定远东,对日本做某种形式的妥协就很正常了,他能出卖的是什么?除了在我们中国满蒙的利益,我实在想不到苏联还能出卖什么!”

  李勇张口结舌,说:“这不可能吧?苏联可是社会主义国家!他们的执政党也是共产党!”

  周卫国冷笑道:“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又怎么样?国与国之间,什么友谊,什么意识形态,什么党派,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李勇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他是共产党员,有些道理即使明白,也不便像周卫国这样直接说出口!

  变局(十六)

  接下来的十几天,不断有关于苏联卫国战争的战报和对“德国法西斯”的谴责电文从鲁中边区转来。虽然每一份战报都是强调苏联红军作战如何如何勇敢,苏联人民如何如何不畏牺牲,“德国法西斯”又是如何如何的不堪一击。但从隐藏在这些形势一片大好话语后面的只言片语中,周卫国还是抓住了关键点,他得出的结论是:德国军队进攻顺利,苏联红军正在节节败退!

  周卫国的这个结论不由让李勇大为吃惊!

  在他看来,苏联作为共产主义运动的当然老大哥,国力之强盛,军事实力之强大,有目共睹(包括大败东北军的“中东路事件”)!如今这样的一个军事强国竟然被德国给打得节节败退,那么德国的军事实力强到什么程度简直就令人难以想象了!

  对此,周卫国的认识就清醒多了。他在德国军校学习期间,就听说了苏联从1934年底开始的大肃反,很多苏联红军的高级将领(这其中甚至包括提出大纵深机动作战理论的图哈切夫斯基元帅)都遭到清洗,罪名不外乎“反革命”、“阴谋暗杀党的领导人”等等!直到他离开德国的时候,还没听说苏联大肃反结束的消息。(苏联的大肃反直到1938年才结束!整个大肃反,约有70%的军长、60%的师长、50%的团长、20-25%其他军事人员遭清洗,约占所有军官的一半!领导十月革命的29名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中,有15人被处决,苏共1934年“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选出的71名中央委员中,除了基洛夫被暗杀外,只有19人活下来,其余均被处决或自杀!)

  德国对苏联的军事进攻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巨大的胜利,德国纳粹党执政以来举国所做的长期战争准备和对苏战争发起的突然性以及德国强大的军事实力固然是主要原因,但苏联内部如此大范围的清洗,导致大批战功卓著的将领和实战经验丰富的军官死亡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以及大清洗造成的国家凝聚力涣散无疑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同是军人,周卫国深为这些优秀的苏联军官的遭遇而惋惜,更加瞧不起苏联人这种自己人杀自己人的行为!

  至于各种对“德国法西斯”的谴责电报,周卫国则只是看看就算——他从不否认自己对德国持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却对苏联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更何况,德国和中国离这么远,就算真的要消灭“德国法西斯”,也不是光靠说说就能做到的!

  就在这些连篇累牍的战报和对法西斯德国的谴责电文中,712日,从鲁中边区转来一条迟到的,似乎并不起眼的消息却让周卫国皱紧了眉头:“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于77日晋升为陆军大将,79日,多田骏奉调回国,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一职由陆军大将冈村宁次接任。”

  对于日军的高级将领,周卫国多少有些熟悉,尤其像冈村宁次这样有才能的将领!

  冈村宁次不像多田骏,他是个中国通!早在一战时,从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不久的冈村宁次就曾经作为黎元洪大总统的顾问日本陆军中将青木宣纯的助手,在北京待了四年!此后,冈村宁次当过参谋本部上海驻华武官,做过孙传芳的军事顾问。“一·二八事变”后,冈村宁次又先后被任命为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临时军事调查委员长,同时晋升为陆军少将。不久又改任关东军副参谋长,主持对东北义勇军的围剿。民国二十二年,冈村宁次作为日本关东军代表又与国民政府签订《塘沽停战协定》。协定签订后,日本裕仁天皇甚至亲携协定书文本到靖国神社向阵亡将士的亡灵“报捷”!民国二十三年12月,冈村宁次回调参谋本部。次年3月,出任参谋本部第二部(情报部)部长。民国二十五年,日本少壮军人发动的“二·二六”兵变后,由于在兵变中立场站得对、处置又得当,冈村宁次被晋升为中将,破格出任第二师团师团长,随后开赴北满,编入关东军的建制。在东北期间,冈村宁次的主要任务是对付东北抗日联军,他充分利用伪满军,实行

  “匪民分离”和建立“无人区”,在“军事进剿时切断对方补给线”,给东北抗联造成了很大损失!在和东北抗联的作战中,冈村宁次无疑积累了丰富的反游击作战经验(冈村宁次在1937年以后的情况由于周卫国离开了国军,消息来源有限,也就不大了解了)。

  由这样一个熟知中国国情又有丰富反游击作战经验的人物接替多田骏担任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实非八路军之福!

  尽管明知像这种战略层面的问题,自己一个小小的独立营营长没有任何发言权,周卫国还是就自己对冈村宁次的了解写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随后发给了鲁中边区,希望能够引起上级的重视。只是这份报告发出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估计这时候上级都忙于宣传反法西斯了,也没人注意到这份实在显得太长的汇报!

  电报石沉大海,周卫国也就只好苦笑了。

  周卫国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冈村宁次上任后不久,就结合以前在北满“整顿治安”的经验,推动了一整套残酷的整治办法,即“治安肃正”运动。冈村宁次把华北划为三种类型:一是“治安区”(即日占区),二是“准治安区”(即敌我争夺的游击区),三是“非治安区”(即八路军建立敌后政权的根据地)。对这三类地区实行不同的政策。

  在“治安区”内,冈村宁次以“清乡”为主,强化保甲制度,用圈村的办法实行大编乡,推行连坐法,并建立“治安军”、“保安队”、“警备队”等伪军组织,来禁绝抗日活动。同时,冈村宁次还实行“怀柔”政策,加强汉奸特务的活动,欺骗、奴化人民,以巩固其对占领区的统治。

  在“准治安区”内,冈村宁次以“蚕食”为主,“怀柔”与恐怖手段并用。一方面,通过宣扬“王道乐土”,企图奴化游击区的人民;另一方面,又实行所谓“绝缘政策”,指挥日伪军在游击区内修筑封锁沟、封锁墙和碉堡,平毁村庄,残酷地制造“无人区”,以割断八路军与人民群众的联系。

  对“非治安区”即八路军根据地,冈村宁次以“扫荡”为主,实行“烬灭作战”,即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19418月,冈村宁次调集10万余兵力,对晋察冀边区北岳、平西根据地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大“扫荡”(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次反“扫荡”作战中)。在这次“扫荡”中,冈村宁次采取

  “梳篦式清剿”、“马蹄形堡垒线”、“鱼鳞式包围阵”、“铁壁合围”等战术,最终目标是将北岳区八路军主力消灭在长城两侧。虽然由于八路军主力转移及时,战术得法,使得冈村宁次策划的这次大“扫荡”未能达到预期目标,但根据地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共有民房15万间被烧毁,粮食5800多万斤和牲畜一万多头被抢掠,抗日军民4500余人被杀害!

  华北的八路军,在付出血的代价后,终于开始重新评估冈村宁次这个新的对手!

  周卫国此前发出的那份分析报告,也终于得到重视。同时,在邱明的推荐下,周卫国送上的《山地反扫荡作战纲要》也引起了上级的极大关注。再加上虎头山根据地近一年来的惊人战果,原本毫不起眼的虎头山抗日根据地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八路军在山东创立的诸多根据地的先进典型!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级别的提升也很快进入了议事日程。

  恰在此时,日军对鲁中沂蒙山根据地的大“扫荡”开始了。此次扫荡,日军共集中4个师团、7个独立混成旅团及部分伪军共5万余人,由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指挥,对沂蒙山区形成“铁壁合围”,战略意图为围歼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东抗日报据地党政军领导机关和115师及山东纵队主力。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事情自然被放在了一边。

  与华北和鲁中边区激烈的敌我交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虎头山地区鬼子的平静!

  其实近卫文也是有苦自知。自从上次火车站遭到袭击,他就一直担心自己旅团长的地位不保,好在老上司多田骏中将对他还念着旧情,准他戴罪立功。可让近卫文郁闷无比的是,这几个月自己和虎头山的土八路打,功没有立成,手下的部队却是越打越少!他原本还希望自己的老上司多田骏能给涞阳增兵,谁知报告呈递上去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77日老长官被授予陆军大将军衔。近卫文欣喜之余自然是立刻发去了贺电!可贺电才发出两天,多田骏司令官竟然接到大本营来电,通知他立即回国,转任军事参议官!陆军的人都知道,军事参议官虽然地位尊崇,但权力却实在低微!按惯例,是安置劳苦功高而又将退役的高级将领的!这样一来,也就等于宣布了多田骏大将军事生涯的终结!

  多田骏被调职的原因,近卫文倒是颇为清楚,这位老长官仅仅在接替他的前任杉山元后两个多月,就创下了中将阵亡(即1939117日死于河北涞源黄土岭的日军“名将之花”阿部规秀)这项记录!要知道,自从皇军建立以来,中将级军官的阵亡是没有先例的!而这个先例由多田骏司令官创下,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另外,这位老长官在上任的第二年,又倒霉地遇上了八路军的“百团大战”,正太铁路3个多月未能修复,华北交通一度全部陷于瘫痪状态!今年的5月,司令官阁下又发起了中条山战役,以3万余人的兵力打垮了支那十万余军队,单就战役本身来说,自然是巨大胜利,可因为此次战役抽调了部分主力部队,中共武装反而趁隙得到了壮大,华北的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如此这般,大本营对这位司令官有意见真是再正常也不过了!不过在调职之前,司令官能升到陆军大将军衔倒也是足够体面!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新任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以前当的也是军事参议官!不过近卫文也明白,多田骏不像冈村宁次那样有个好学弟可以巴结(时任日本陆相的东条英机和冈村宁次同为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但东条英机比冈村宁次低一期,年龄也略小),也不像冈村宁次那样脸皮厚(东条英机上任前,冈村宁次曾加以阻挠,而且冈村宁次也并不同意东条英机“南进”的主张,但为了复出,冈村宁次竟然不顾学长的身份,更抛开意见分歧,拜倒在东条英机门下),再度复出的可能微乎其微(多田骏回国后,默默无闻,于1948年病死)!

  所以近卫文清楚得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和新任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搞好关系!可怜的近卫文只要想起自己上次发给多田骏的贺电,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那封贺电的用辞虽然说不上谄媚,但也不乏“克建武勋”之类的话,这些对旧任司令官的贺辞如果被新任司令官看到,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秋季冈村司令官对晋察冀八路军的扫荡近卫文看在眼里,冬季土桥一次司令官对沂蒙山八路军的扫荡近卫文也看在眼里,他也的确想通过一两场说得过去的胜利在新任司令官面前证明自己,可自己手中现在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兵力,让他怎么去取得胜利?说句夸张点的话,要是虎头山的八路军和清源的支那军队联合攻打涞阳县城,自己连能不能守住心里都没底,哪里还敢主动去招惹来无影去无踪偏偏战斗力又强悍至极的虎头山八路军?既然这样,近卫文只好安慰自己,一动不如一静,对付虎头山的八路军,还是以静制动的好!

  这样一来,近卫文也就等于拱手将涞阳和太丰两县的广大农村让给了八路军!

  对此,周卫国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

  从虎头山派出的干部,不断进入涞阳和太丰两县的乡村,成立各种抗日组织。不过有了以前的教训,大多数抗日组织都是暗中成立的,各种抗日武装,也都尽量以不暴露自身的形式进行活动。

  就连原本对日本人敬畏有加的汤炳全,也试探性地派出部队进入涞阳县境内。对此,近卫文倒是做出了激烈的反应,毫不客气地消灭了清源警备旅的两个先头连!汤炳全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像周卫国,警备旅也不像虎头山的八路军,在日本人面前还是低调点好!所以赶紧就将进入涞阳县内的其他部队撤了回来。惹得近卫文都瞧不起他,又多骂了几句:“无能的支那人!”

  但不管怎么说,涞阳和太丰两县鬼子的活动空间,都已经被挤压到了小得可怜的程度!

  时间渐渐进入1941年的12月,虽然虎头山地区的局势趋于平静,但周卫国对于华北战场和鲁中的反“扫荡”,还是投入了相当大的关注,几乎每天都要和李勇、吴有财几个人跑到兵工厂,打开那台收音机听一听。由于周卫国懂日语,所以每次多少都能从日本人的广播中得到一些反“扫荡”的最新消息,虽然这些消息要从日本人那些远算不上客观真实的报导中加以甄选。

  128日,周卫国和李勇、吴有财、丁义生还和平常一样打开了收音机。

  在几声噪音之后,周卫国调好了一个日语电台。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广播和以往却有些不一样,电台只是反复播放日本国歌《君之代》和日本海军军歌《军舰进行曲》,只在歌曲的间隙说明在上午十时将有重要新闻播报。

  周卫国等人都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所以都耐心地等着。

  上午十时,歌曲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女声激动地用日语说道:“现在播报重要新闻!现在播报重要新闻!今日凌晨(夏威夷时间127755分),我英勇无畏的大日本帝国海军,对美国夏威夷珍珠港成功进行攻击,全部消灭美国太平洋舰队!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海军万岁!……”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突然呆住了,良久,泪水突然从他的双眼中涌出!

  李勇、吴有财和丁义生看见周卫国的样子,都吓坏了,他们并不明白广播里说了些什么。

  李勇赶紧扯了扯周卫国,说:“老周,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们!”

  周卫国回过神来,激动地大声说道:“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日本人对美国开战了!日本必败!”

  李勇、吴有财、丁义生三人都愣住了。

  周卫国又将广播的内容翻译了一遍,随后说道:“美国一贯奉行孤立主义,不到万不得已,它是不会参战的!如今,日本人消灭了它的太平洋舰队,它就是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以美国的工业实力,日本人如何能是它的对手?所以日本必败!抗战四年多,我们终于迎来了最大的转机,这个转机就是——美国参战!”

  周卫国这么一解释,李勇等三人也都明白了,脸上不由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上级关于珍珠港事件的说明直到傍晚才转发下来,而此时,美国即将参战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虎头山!不管懂不懂美国参战的意义,总之,整个虎头山根据地都沉浸在一片欢喜的海洋中!

  129日,为了得到最新消息,周卫国等人再次打开了收音机。

  这回周卫国将频率调到了中文电台,他想知道国民政府对珍珠港事件的反应。

  果然,四人从收音机中听到了中央社发布的最新公告:“日本军阀夙以征服亚洲,并独霸太平洋为其国策。数年以来,中国不顾一切牺牲,继续抗战,其目的不仅在保卫中国之独立生存,实欲打破日本之侵略野心,维护国际公法、正义及人类福利与世界和平,此中国政府屡经声明者也。中国为酷爱和平之民族,过去四年余之神圣抗战,原期侵略者之日本于遭受实际之惩创后,终能反省。在此时期,各友邦亦极端忍耐,冀其悔祸,俾全太平洋之和平,得以维持。不料强暴成性之日本,执迷不悟,且更悍然向我英、美诸友邦开衅,扩大其战争侵略行动,甘为破坏全人类和平与正义之戎首,逞其侵略无厌之野心。举凡尊重信义之国家,咸属忍无可忍。兹特正式对日宣战,昭告中外,所有一切条约、协定、合同,有涉及中、日间之关系者,一律废止,特此布告。中华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九日

  主席 林森”

  听完这个“中华民国政府对日宣战布告”,周卫国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好一个英、美诸友邦!好一个宣战!原来我们跟日本人全面开打4年多,连首都都丢掉了,还不算战争!如果这都不算战争,那还有什么是战争?”

  丁义生安慰他道:“卫国,别激动!不管怎么说,美国已经对日本宣战了,我们多了美国这个盟友,总好过单独和小日本打!”

  周卫国苦笑道:“美国对日本宣战,对我们中国的抗战来说,是件好事,可对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来说,就未必了!”

  李勇奇道:“为什么?”

  周卫国叹道:“如今美国已经对日本宣战,日本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蒋委员长明知小日本要完蛋,他还舍得消耗自己的实力吗?以后只怕我们的日子就没有现在好过了!”

  李勇等人仔细想了想,都是默然。蒋委员长利用抗战清除异己的事做得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在这方面,他的口碑的确不怎么样!

  良久,周卫国才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军人的归宿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场!历史是公正的!它不会忘记每一个曾经为这个国家流血牺牲过的人!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变局(十七)

  不管美国参战在今后会产生什么后果,至少现在还算是个好消息。所以周卫国已经决定不再去想它了。

  涞阳县城。

  日军涞阳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部。

  耳边听着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大声欢呼着“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海军万岁!……”等口号,看着他们脸上显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狂喜,近卫文只有在心里苦笑。

  作为一个曾经访问过美国,对美国的工业实力有着清醒认识的日本人,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不明白海军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大本营是怎么考虑的。他只知道,美国,是日本永远无法战胜的一个对手!日本已经陷在中国战场这个泥潭里太深,如今再招惹上战争潜力无穷大的美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而且,即使真要和这样强大的一个对手较量,一场偷袭战役的胜利也是远远不够的!美国这个巨人已经被激怒,一旦它的战争机器全速开动,那么小小的日本就只有被它碾碎的份!

  近卫文已经隐隐看到了帝国失败的命运!但是,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他却不敢深想;同时,作为涞阳独立混成旅团的旅团长,他也有着自己的职责!

  想到这里,近卫文突然觉得很无奈!

  此时,清源县城警备旅旅部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除担任警戒的部队以外,警备旅营以上军官齐聚一堂,举行盛宴。

  几杯老酒下肚,汤炳全早已将前不久才被涞阳日军吃掉两个连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不停地招呼着手下喝酒吃肉!

  一众军官也颇为识相,喝酒吃肉之余,连连称颂:“委员长英明!国民政府英明!”

  酒过三巡,也不知是谁先喊出:“汤旅长英明!”

  立刻有军官大声应和,跟着大拍汤炳全的马屁。

  一时之间,谀辞如潮,再加上觥筹交错,真是一派的歌舞升平,简直让人有抗战已经取得胜利的错觉!

  刘志辉突然站起,端着酒杯走到汤炳全面前,沉声说道:“旅座,卑职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自请罚酒一杯!”

  说完,仰脖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汤炳全拍了拍刘志辉的肩膀,说:“志辉,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吧,还告什么罪?”

  刘志辉“啪”的一个立正,说:“谢旅座!”

  放下酒杯,竟是转身就走!

  刘志辉出了大厅后,于得水在汤炳全边上淡淡地说道:“刘营长好大的威风啊!竟连旅座的面子都不给!”

  汤炳全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志辉酒量本就浅,今天身体又不适,不能勉强!大家继续喝!”

  最后一句,却是对其他军官说的。

  他汤炳全也不是傻子,手下这些军官里最能打的就是刘志辉,给他一些特权也是应该的!

  于得水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了嘴。

  刘志辉走出大厅,被寒风一吹,脑子顿觉清醒了不少,不由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他们以为抗战已经结束了吗?”

  参谋郭玉忠迎了过来,说:“营长,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

  刘志辉一摆手,说:“别提了!回营部!”

  说完头也不回出了旅部。

  1228日,“扫荡”沂蒙山区的日伪军全部撤走,鲁中根据地反扫荡终于胜利结束。

  但日伪军撤出沂蒙山区后,却加紧修筑碉堡、设立据点、挖封锁沟,对根据地实施“囚笼政策”,使得根据地在经济上和军事上都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根据地的衣食和军需品都极端缺乏!

  1231日,新年前夕,邱明向周卫国透露了一个消息,鉴于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上级决定将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升格为独立团,由周卫国担任团长,李勇担任政委,吴有财担任副团长。具体任命,将由上级派出的特派员送达。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卫国倒也没有觉得意外,毕竟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战果摆在那里,部队扩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且经过这大半年的发展,虎头山八路军不但弹药充足,各级官兵也都经过了教导队或长或短的轮训,所以周卫国对于部队扩编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李勇却觉得有些奇怪,说:“以我们取得的战果和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实际指挥的部队来算,升格为独立团可说是实至名归!实际上,部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整编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上级只要发个任命电报就行了,何必还要派特派员来?”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的成绩太突出,上级只怕我们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当然要派人亲自来看看!”

  李勇想想虎头山根据地和别的根据地抗日形势的反差,心中释然,也就没再多说了。

  新年过后,上级果然发来电报,告知周卫国近期将向虎头山根据地派来一位特派员,请注意接应,并约定了接头暗号。

  根据地上下对这位即将到来的特派员都非常重视,所以周卫国命令赵杰亲自带着特战队的一个分队负责接应特派员,同时独立营一连、二连和机炮连都前出到里垄村,以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半个月以后,虎头山终于迎来了这位特派员!

  远远见到等在阳村村口的周卫国、李勇、吴有财、鲁震明等人后,赵杰在马上指着周卫国对特派员说道:“特派员同志,站在最前面的就是我们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支队长兼独立营营长周卫国同志!”

  特派员是个三十出头的人,虽然满脸的风霜,却也掩不住他的书卷气,听赵杰说完后,立刻点了点头,拍马加速,快到村口时,一勒马缰,轻巧地翻身下马,快走几步,来到周卫国面前,一把握住周卫国的手,说:“是周卫国同志吧?我叫张仁杰,是上级这次派来的特派员!周支队长的大名,我在鲁中边区就听闻了,真是如雷贯耳啊!”

  周卫国微笑着说:“张特派员客气了!”

  说完,就开始向张仁杰介绍李勇等人。

  等张仁杰与独立营和涞阳县大队几个主要干部一一见过后,周卫国便说道:“张特派员这一路上辛苦了!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张仁杰摆了摆手,说:“休息就不用了!干革命工作,哪里能要求这么多?听说涞阳县委和涞阳县人民政府都在赵庄?我们不如直接去赵庄吧?”

  周卫国笑笑,说:“也好!”

  说完,转身跟吴有财、鲁震明略一商量,就拉上李勇一起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和张仁杰一行人直奔赵庄。

  一路上,周卫国和李勇简要地向张仁杰介绍了一遍虎头山对敌斗争的情况,听得张仁杰不断点头。快到赵庄时,正好碰上教导队山地战术训练。在张仁杰的要求下,一行人停了下来,观看教导队训练。

  看到教导队熟练的战术动作和精良的装备,张仁杰不由叹道:“早就听说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战斗力强,今天所见,果然名不虚传!里垄村的部队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眼前的这支部队也是虎贲之师!虎头山根据地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抗日局面,周支队长实在是居功至伟啊!”

  李勇接口道:“张特派员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老周调教出来的兵,那可都是小老虎!个顶个地能打!”

  张仁杰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一行人继续前进,很快就到了赵庄。

  赵庄外面迎接的,却只有张楚和涞阳县委的几个人。

  众人下马后,周卫国首先向张仁杰介绍了张楚。

  当听说这个县委书记也姓张后,张仁杰立刻热情地握住了张楚的手,说:“张书记,五百年前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张楚也笑着说:“五百年后我们在一起干革命工作,还是一家人啊!”

  张仁杰哈哈笑了,说:“张书记说得没错!所有革命同志都是一家人!”

  张楚又有些抱歉地说:“特派员同志,我们陈县长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还有一刻钟才能下课,反正县委和县政府都在一个院子,她下了课也会回县政府,不如我们先回县委休息休息?”

  这回张仁杰却没有推辞,连续骑马赶了几十里的山路,他的确有些累了。

  不过在去县委的路上,他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们县长怎么会给人上课?”

  张楚解释道:“陈县长是在我们根据地自己建的小学给孩子们上课。说起来,还要感谢周卫国同志,因为建学校就是他提出的!而且学校虽然建了起来,根据地有文化的人却不多,我和陈县长都义务担任教员,就连周卫国同志有空了,也会给孩子们上上课!”

  张仁杰立刻看向周卫国,赞道:“原来周支队长还是文武双全!”

  周卫国笑笑,说:“文武双全说不上,教孩子们识字念书,好歹算是没有荒废以前学的一些东西。”

  张仁杰笑着点点头,也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一个山沟里的独立营营长,就算再有文化,所知也有限,不过他能想到建学校,倒也算得上有一些见识!

  众人进了县委,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食物,不外是花生、瓜子之类。

  四人进屋坐下后,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融洽。

  又过了一会儿,屋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

  随着语声,张仁杰转头看向屋门,只觉眼前一亮,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出现在屋里。

  这人自然就是陈怡了!

  陈怡将手中拿着的书放在桌上,朝手上哈了一口气,跺了跺脚后,终于看见了张仁杰,立刻对他微微一笑,说:“我听通讯员说上级派来的特派员到了,您就是张特派员吧?我叫陈怡,是涞阳县县长。”

  说完,大方地向张仁杰伸出了手。

  张仁杰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握住了陈怡的手,连声说道:“陈县长辛苦了!辛苦了!”

  涞阳县县长竟然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子!这实在太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张楚微笑道:“外面冷,陈县长先坐下烤烤火吧!”

  说完,让开了自己的座位。

  陈怡对他笑笑,却走到周卫国边上坐下了,张楚尴尬一笑,只好坐下。

  李勇看在眼里,忍不住偷偷笑了。

  张仁杰跟着坐下,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虎头山根据地的几位领导都到了,我想我也可以宣布上级的任命了!”

  说完,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打开念道:“兹批准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扩编为虎头山独立团。原游击支队支队长周卫国同志任独立团团长,原游击支队政治委员李勇同志任独立团政治委员,特派员张仁杰同志任政治处主任,原游击支队副支队长吴有财同志任副团长。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第一一五师政委

  罗荣桓”

  张仁杰念完,扫视了众人一遍,见陈怡脸现喜色,张楚神色有些不自然,李勇面带微笑,周卫国则是神色不变。

  对于周卫国的反应,张仁杰不觉有些惊讶。李勇是长征“老”革命,那也就罢了。自己是堂堂燕京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就加入了地下党,几年以后参与组织过“一二·九”运动,去年6月开始更是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虽然因为苏德战争爆发,自己在伏龙芝军事学院只待了四个多月就被召回国,但怎么说也算是接受过正规的军事高等教育了!自己原本还一直在鲁中边区这个一级根据地工作,没想到竟然会被派到像虎头山根据地这样的三四级根据地!而且只当一个独立团的政治处主任!自己都没有说什么,他周卫国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现在当了团长竟然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

  张楚带头鼓掌,说道:“游击支队扩编为独立团,是我们整个虎头山根据地的喜事!感谢上级领导!”

  陈怡也跟着鼓掌,说道:“是啊!这也表明了上级对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工作的支持!”

  周卫国微微一笑,说:“感谢上级对我们的信任!”

  李勇也笑道:“请上级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领导的期望!虎头山独立团今后一定会再接再励!力争新功!”

  张仁杰笑道:“从今往后,我张仁杰也是独立团的一份子了,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当外人!”

  李勇笑道:“张特派员……”

  张仁杰纠正道:“是张主任!”

  李勇呵呵一笑,说:“是!张主任既然留在我们独立团了,大家就是一家人,客气话我也就不再说了!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留在我们独立团,你一定不会后悔!”

  张仁杰笑笑,不置可否。

  众人又讨论了一阵独立团扩编后的事宜,周卫国抬碗看了看表,起身说道:“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回阳村了!”

  陈怡低声说道:“学……周团长,张主任刚来根据地,你们可以在赵庄多待几天的。”

  李勇笑笑,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微微皱了皱眉,说:“我是部队主官,我的指挥部在阳村,我必须回去!”

  陈怡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张楚在一边,也没有说话,周卫国要走,他自然留不下,何况他也并不想留周卫国!

  李勇跟着站起,对张仁杰歉意地说:“张主任,真是对不住,你刚来就让你两头跑!我们游击支队的指挥部在阳村,所以我们得赶回去!”

  张仁杰“哦”了一声,跟着站起,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陈怡,心中实在有些舍不得离开赵庄。

  周卫国想了想,对张仁杰说道:“张主任刚来根据地,的确辛苦,不如你就留在赵庄休息几天吧?”

  张仁杰赶紧摇手道:“不辛苦!周团长说得对,我们应该和部队在一起!”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出发吧!”

  说完转身出了屋。

  李勇紧跟在后,张仁杰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陈怡看着周卫国的背影,眼圈突然红了。

  周卫国、李勇和张仁杰三人出了县委县政府所在的院子,和赵杰等人汇合后,立刻骑上马,开始往阳村赶。

  不过出了赵庄后,骑着骑着,张仁杰就拉在了后面,而且还时不时回头往赵庄方向看。

  看见张仁杰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李勇突然“噗哧”一声笑了。

  周卫国奇道:“老李,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李勇朝后努了努嘴,低声说:“老周,你看看我们这位张主任的样子!他怕是喜欢上了你的陈县长!”

  周卫国朝后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什么我的陈县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倒是你老李背后说别人,活脱脱就是个小人!”

  李勇眯着眼说:“老周,你就不担心?”

  周卫国说:“担心什么?”

  李勇说:“担心什么?担心你未来的媳妇被人抢走啊!”

  周卫国装傻道:“什么未来的媳妇?”

  李勇“呸”了一声,说:“你就装吧!等最后媳妇没了,可别怪我老李没提醒过你!”

  说完,一拍马股,不顾周卫国,加速往前赶。

  周卫国再次回头看了眼张仁杰,转身看着李勇的背影,突然微笑着摇了摇头,笑骂道:“这个老李,也真是的!‘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变局(十八)

  周卫国等人回到阳村,已是傍晚时分。

  考虑到张仁杰连续赶路实在太累,吃过晚饭安排好他的住处后,周卫国和李勇也就没再打扰他。

  第二天上午,周卫国和李勇、吴有财、鲁震明、赵杰正在指挥部商量部队扩编的事,就见换好军装的张仁杰大步走了进来。

  张仁杰微笑着和众人打了个招呼,随后说道:“昨天忘了件事,其实我这次来,上级不止让我带来了任命书,还要求我向你们讲讲国际形势。”

  李勇一愣,说:“什么国际形势?”

  张仁杰顿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道:“就在去年的六月二十二日。无耻的德国法西斯背信弃义,竟然撕毁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悍然发动了对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侵略战争!但是,我们伟大的苏联红军在莫斯科抗击住了德国法西斯的进攻……”

  周卫国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说:“像苏联这样的大国竟然将自己的国防安全寄希望于一纸协定,这本身就是愚蠢的!国防要义,‘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当初‘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也曾将维护国家主权完整的希望寄托在‘国联’身上,可结果呢?结果是丢了整个东北!白白送给小日本一个巨大的前进基地!”

  周卫国的语声渐大:“‘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还是没有学聪明,还是寄希望于国际公理!可是,上海沦陷了!南京沦陷了!数十万同胞被小日本屠杀了!国际公理又在哪里?求人不如求己!如果国民政府当年早做准备,在‘九·一八’事变后发动全国军民坚决抵抗,如今的抗战也就不会打得这么艰苦了!国际局势,我们是要了解国际局势,可国际局势不能当饭吃!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日本鬼子!是汉奸!是伪军!不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德国法西斯!”

  张仁杰呆住了!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周卫国说的很有道理,可关键是,这话像是一个山沟沟里的营长讲出的吗?

  李勇赶紧打圆场道:“张主任,其实我们有个收音机,经常收听广播,国际局势,我们多少也了解一些。比如说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日本海军偷袭美国珍珠港,美国对日本宣战,莫斯科保卫战取得胜利……”

  张仁杰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原本还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可没想到连这样一个山沟里的干部都知道最近才传来的莫斯科保卫战胜利的消息!这样一来,他再谈“国际局势”还有什么意义?

  张仁杰眼珠一转,想了想后点头说道:“周团长说的很有道理!我当初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

  周卫国立刻接口说:“哦?张主任原来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留过学?”

  见周卫国似乎被“伏龙芝军事学院”这个名头给镇住了,张仁杰不由脸露微笑,看似随意地说道:“留学说不上,其实只是跟着听听课,讨论讨论战例而已!”

  周卫国诚恳地说:“听说伏龙芝军事学院是苏联的军事学术思想中心,张主任既然在伏龙芝留过学,肯定对军事理论有很深的研究!张主任能不能以虎头山地区的敌我形势为例,给大家来个沙盘作业?”

  张仁杰心里一惊,他倒是在伏龙芝军事学院待过四个来月,但那四个来月恐怕连皮毛都没学会,如何敢沙盘作业?更何况他连沙盘都不会制作!

  但这念头只是在张仁杰心中一转,他很快就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惜这里没有沙盘,要不然……”

  吴有财一笑,说:“张主任,其实我们有现成的沙盘。”

  周卫国微笑着说:“吴副团长说的没错,沙盘就在隔壁教导队的临时教室!请张主任跟我们来!”

  说完,向张仁杰做了个请的手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仁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周卫国等人出了指挥部,进了隔壁的教室。

  一进教室,就见里面正中拼起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大沙盘,整个沙盘长宽都足有三四米!从标牌上看,这个比例尺为一比一万的沙盘包括了虎头山局部和虎头山周围三个县城的大部分地区!

  只见沙盘上面山地、平原、丘陵等各种地形地貌和县城、乡镇、铁路、公路、据点等军事要点都标示得清清楚楚!

  张仁杰开始时还有些不以为然,但仔细看过沙盘后,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制作沙盘他虽然不会,但好歹在伏龙芝看了四个月,就算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沙盘的好坏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吃惊的是,在虎头山这样的山沟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精美的一个沙盘?

  周卫国将几个代表敌我双方军事单位的模型摆在了张仁杰面前,又将教鞭递给张仁杰,说:“欢迎张主任给我们讲课!”

  张仁杰却没有接教鞭,而是摇了摇头,说:“我在伏龙芝学的不是山地作战!”

  周卫国说:“那么张主任学的是……?”

  张仁杰傲然说:“我学的是大纵深立体化战争!”

  周卫国脸现喜色,说:“那就更好了!我们教导队教授的大多是山地作战,平原地带作战教授的也主要是游击战,正需要开阔眼界!就请张主任给我们讲讲大纵深立体化战争吧!”

  这下可就把张仁杰给难住了!

  “大纵深立体化战争”这个名词他在伏龙芝倒是常听苏联同学提起,只不过他是搞政工出身的,对军事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听过之后也是不甚了了!此刻周卫国骤然问起,张仁杰心中顿时就有些慌乱。但随后想了想,张仁杰也就平静了下来。就算周卫国等人仗打得好,也仗着有台收音机可以了解国际形势,但在军事理论方面难道还能比得上自己这个接受过高等军事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吗?想到这里,张仁杰立刻不慌不忙地说道:“所谓大纵深立体化战争,就是指大兵团的机械化作战!”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别人倒没有什么,周卫国却是一愣,当初在德国的时候,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大纵深立体化战争”的理论,似乎和张仁杰所说并不相符啊?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说道:“我想谈谈自己对‘大纵深立体化战争’的粗浅认识,请张主任指正。”

  张仁杰微笑道:“指正不敢,周团长有兴趣,我们就一起探讨探讨吧!”

  周卫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其实我想,所谓大纵深,不外乎三个方面,即进攻深度、进攻广度和进攻速度!简而言之,就是宽正面、大纵深、高速度!至于立体化,传统上包括步炮协同、步坦协同,空军出现后又增加了空地协同的内容,在特殊地域如濒海地区还包括海陆协同,海空协同等内容。具体到部队作战,我想作为进攻的一方,可以分为突击部队、牵制部队、预备队以及火力支援压制部队。突击部队用于主要进攻方向上实施突击;牵制部队则用于辅助进攻方向上作战,其任务是转移敌人的注意力,保障突击部队在主攻方向上的顺利进攻;预备队在必要时用于加强突击部队或完成战斗进程中突然出现的任务;火力支援压制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给突击部队以足够的火力支援,并对敌方进行火力压制,充分保障突击部队的快速突破。当然,在实际作战中,突击部队和牵制部队不应该绝对区分,因为这有可能导致牵制部队消极等待突击部队获得战果从而坐失战机!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尤其是在大部队作战中,变数更多!所以真到了实战,考察的就是指挥官对战场态势的把握了!”

  张仁杰越听越是心惊!在暗暗将周卫国这番话和记忆中伏龙芝的苏联同学所说的比较之后,张仁杰发现两者竟然是惊人地一致!

  周卫国继续说道:“大纵深乍一听,似乎很吓人,但这是建立在进攻部队比防御部队占有压倒性优势的前提下!如果没办法达到压倒优势,面对准备充分的防御一方,进攻一方如果不采用积极的战术,必将付出惨重代价!而且,如果防御一方拥有强大的战略空军,那么所谓的大纵深根本就不值一提!要知道,地面部队无论是机动能力还是机动范围,都远比不上空军!当然,这又涉及到空地协同的内容了!”

  张仁杰突然心中一动,接口说道:“如果攻防双方兵力相当,且防守一方已基本进入预设的筑垒地域坚守,进攻一方该如何取胜?”

  周卫国想了想说:“请问战场范围和地形怎样?”

  张仁杰说:“战场正面三百公里,纵深六百公里;基本为平原地带,有河流,但都不大。”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双方的武器装备、兵员素质和指挥机构如何?”

  张仁杰犹豫了一下,说:“假设防守一方为苏军,进攻一方为德军!”

  周卫国一笑之后,断然说道:“如果我是进攻方指挥官,那么我会以一部兵力正面佯攻,以牵制当面之敌。另外集中主力装甲部队配合机械化部队从两翼来个大迂回,切断守军的后路!再从守军的后方发起总攻!当然,这是建立在张主任所说的假设基础上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也唯有德军的装甲部队有可能达成这个作战目标!”

  张仁杰惊呆了!因为他给出的这个设定,恰恰就是基辅战役前苏德两军的真实情况!而周卫国采用的战术,正是德军采用的战术!(基辅战役中,德军就是采用两翼大迂回的钳形攻势作战包围并全歼了苏联西南方面军全部和布良斯克方面军及南方方面军各一部总计近百万军队,其中俘虏66.5万,成为战争史上最大的围歼战!)

  基辅战役的战前态势张仁杰是知道的,可是由于基辅战役的结果是苏军惨败,而这惨败还涉及到苏联最高统帅斯大林的指挥能力,所以苏联人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就连在伏龙芝军事学院这样的苏联军事学术思想中心,又是主要负责总结作战经验的高等军事院校,对基辅战役都基本不敢提及!张仁杰也只是从苏联同学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战役的结果和大致的过程!既然这样,国内也就无从得知基辅战役的个中详情了!更不用说在虎头山这样的山沟里!由此可以推测出,周卫国并不知道基辅战役,他是纯粹以自己的思路来指挥这场假定的战役的!这个结论更加让张仁杰感到震惊!他堂堂伏龙芝军事学院的高才生(实际上只是学习四个月没有任何证书的旁听学员),对大兵团作战的认识竟然还不如一个山沟沟里的小营长——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团长了!

  这时,通讯员敲门进来,说:“支队长(由于游击支队扩编的具体细节还没商定,所以部队扩编的消息并没有向下传达),刘营长来了。”

  周卫国立刻笑道:“志辉来了?那更好!”

  说完转身对张仁杰说道:“张主任,我师弟来了,回头让他和我们一起讨论怎么样?”

  张仁杰愣了愣,说:“你师弟?”

  李勇接口道:“张主任可能还不知道,老周的这个师弟叫刘志辉,是清源县国军的一个营长!”

  张仁杰皱了皱眉,说:“国军营长随便出入我们根据地,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李勇解释道:“刘营长为人仗义,曾经送了很多武器弹药给我们,而且他的防区我们也可以随便出入!”

  张仁杰眉头皱得更紧,说:“为人仗义?干革命工作怎么能讲江湖义气?”

  李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神色顿时就有些尴尬。

  张仁杰沉吟半晌,说:“这样吧,既然人家来了,我们也不能失礼,周团长还是去迎接一下的好。至于让他和我们一起讨论的事,就算了吧。还有,部队扩编的事情,希望周团长能够保密!而且以后在外人面前,我们也最好避免直接称呼职务,以免让有心人据此推测出我们的实际兵力!”

  张仁杰干了多年的地下工作,自然明白保密的重要性!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相信我那个师弟不会出卖我们!不过张主任说的也有道理,就怕他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见,我们以后不在他面前称呼职务就是!”

  说完,出门迎接刘志辉去了。

  周卫国走后,张仁杰突然想起一事,对李勇说道:“李政委,你刚刚说那个叫刘志辉的国军营长是周团长的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李勇说:“哦,刘志辉是黄埔十二期的,老周是黄埔九期的,所以刘志辉叫老周学长!”

  张仁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团长是黄埔军校毕业的?”

  李勇说:“是啊!老周不但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以前还念过东吴大学,黄埔军校毕业后又在德国军校留学了两年!回国后还当过中央军第八十七师的团长!南京沦陷后,老周才北上参加我们八路军的!”

  张仁杰此刻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他突然明白了上级派他来虎头山的真正原因——以周卫国的学识和曾经的地位,李勇作为他的政委的确显得太弱了!所以上级才想到派他张仁杰这个大学毕业干过地下工作又留学过伏龙芝军事学院的特派员来加强虎头山根据地的政治工作!

  紧接着,张仁杰就开始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胡乱多说,要不然,这脸可就要丢到家了!

  张仁杰再次看了眼桌上的沙盘,突然说道:“我们一起去迎接那位国军刘营长吧!”

  他可不希望刘志辉进来看见这个沙盘!要知道沙盘上可是有虎头山八路军的军事部署!

  张仁杰见到刘志辉后,自然是一番客气的寒暄。

  但不知为什么,刘志辉心中对张仁杰这个新面孔却怎么也生不出什么好感!

  几天以后,虎头山抗日游击支队的扩编工作正式开始了。

  这回,周卫国又从涞阳县大队抽走了两个战斗力最强的连,和独立营原来的四个连一起在补充了新兵和教导队的一批军士后扩编成了三个营。原独立营机炮连也改为团直属。各营另成立一个由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和六挺轻机枪组成的机枪连。教导队改编为教导营,下辖一个教导步兵连,一个炮兵连,一个重机枪连,一个工兵连和一个骑兵排,营长由吴有财兼任,人员组成为新老兵各半。涞阳县大队则照旧补充为加强营编制。特战队编制不变。狙击分队相应扩大编制,仍然负责为每个排训练一个狙击小组。

  部队扩编之后,立刻以营为单位,开始了长达一个半月的大练兵!

  这期间,张仁杰在各连党支部的建设上花了很大力气。他的辛勤工作、丰富的知识和极高的共产主义理论水平也赢得了不少干部战士的敬仰。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张仁杰比李勇更像独立团的政委(政治处主任本是隶属同级政委的政治机关的首长,是政委的办事机构的领导,对政委负责)!

  由于独立团大练兵期间大大减少了外线作战,这段时间涞阳和太丰两县的鬼子总算是喘了一口气。

  转眼已进入三月,独立团的大练兵终于结束!

  这天,地下党送来情报,明天上午太丰县城将有一个小队的鬼子出城和城外一处据点的鬼子换防。

  周卫国立刻决定亲自带领一营的一连二连前往伏击,以作为这两个连训练结束的考核!新任一营营长杨大力也随同前往。为了保证全歼这股鬼子,周卫国还带上了狙击分队的四个小组,其中甚至有虎头山的王牌狙击小组林水生和柱子!

  当周卫国带着部队离开阳村村口时,正好碰见张仁杰。

  得知周卫国要亲自带部队执行任务后,张仁杰提出了同去的请求,周卫国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张仁杰也是独立团的领导,让他尽快熟悉独立团的战术的确很有必要。

  部队在入夜后隐蔽进入了设伏地点。

  设伏地点是鬼子出城后的必经之地,但却算不上是很好的伏击地点,因为这只是一段并不算险要的峡谷,两边是不到百米高的山坡,中间夹着一条公路,而且这里离太丰县城只有三公里!

  周卫国将两个连分别布置在峡谷两边的山坡上,狙击小组也是每边各两个,由自己和张仁杰各负责一边的指挥。想想只是对付鬼子一个小队,自己竟然出动了两个连的部队,周卫国就觉得有些好笑!说起来这小队鬼子的面子还真不小!不过这里离太丰县城太近,周卫国的想法是以压倒性优势速战速决!他要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警戒哨被迅速派出,公路上自然也有老兵布雷,其他战士也都在登上两边山坡后迅速开始挖掘战壕。不到半个小时,部队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周卫国满意地笑了,随后命令部队抓紧时间休息。

  天亮后,部队刚草草吃过干粮,警戒哨就发出了发现敌情的信号。

  没过多久,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就从峡谷的那头传来。又过了一会儿,六辆鬼子汽车先后进入峡谷,出现在了周卫国的望远镜视野中。

  周卫国从望远镜中数过去,只见每辆汽车的车斗上都坐着10个鬼子,加上驾驶室里的2个鬼子,六辆汽车共有72个鬼子,果然是一个满编小队!

  鬼子车队很快就进入了伏击圈,眼看第一辆鬼子汽车就要进入雷区,对面山坡的二连阵地突然响起了一声驳壳枪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步机枪的射击声!

  周卫国一愣,随即怒道:“混蛋!谁命令开的枪?”

  鬼子车队被枪声惊动,立刻停了下来,车上的鬼子也迅速下车,依托汽车组成防御阵地。

  周卫国只好命令一连开火。

  一连老兵多,步机枪和掷弹筒一开始射击就把鬼子的火力给压制住了,鬼子汽车也开始被一连掷弹筒手的精确射击打得连连发生爆炸。

  可一连还没射击几轮,二连阵地就吹起了冲锋号!随后,二连竟然开始了冲锋!在冲锋的路上,不断有二连战士被鬼子打倒。

  周卫国立刻被气得目瞪口呆!

  边上的一连长轻轻推了推周卫国,低声说道:“团长,二连已经冲锋了……”

  周卫国回过神来,狠狠地骂道:“杨大力!看我回头怎么跟你算帐!”

  说完,只好带着一连也冲下了山。

  好在山坡并不长,两个连战士很快就冲到了公路上,路上卧倒的鬼子也来不及开几枪就不得不站了起来上好刺刀。

  双方很快就开始了白刃战。

  周卫国教授的拼刺动作虽然有独到之秘,但二连老兵较少,刚和鬼子拼上刺刀就有了伤亡。

  周卫国怒火中烧,大叫一声:“各班排长,跟我上,都用手枪!”

  说完拔出驳壳枪上膛后就冲了上去,配发了驳壳枪的班以上干部也立刻拔出手枪跟着冲了上去。

  在十几支手枪的集中射击下,这小队本想好好拼拼刺刀的鬼子很快就都被消灭了。

  周卫国铁青着脸命令一连打扫战场,二连救治伤员。

  一连战士立刻行动,新兵负责卸下鬼子身上的各种弹药装具,老兵则二话不说就在每个鬼子无论伤员还是尸体的胸口都补了一刺刀。

  伤亡情况很快就报了上来,这次战斗一连仅有六人轻伤,但二连却有八人牺牲,十三人重伤,轻伤的也有十几个!伤亡大多是在冲锋的路上和拼刺时造成的。

  听了伤亡情况汇报,周卫国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抓住赶跑到他面前的杨大力,几乎是吼着说道:“刚刚是谁开的枪?又是谁下的命令冲锋?”

  杨大力几时见过周卫国发这么大火,委屈地说道:“枪是张主任开的,冲锋的命令也是他下的,俺虽然劝了,可劝不住啊!”

  周卫国霎时只觉心中悲愤莫名!

  杨大力只是营长,张仁杰下命令他自然不能违抗,可是张仁杰好歹也是在伏龙芝留过学的人,怎么会下这么愚蠢的命令?

  这时,张仁杰脸色不豫地走了过来,正要对周卫国说话,周卫国一摆手,说:“有什么回去再说!这里离太丰县城太近,鬼子的大队人马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必须立刻撤退!”

  说完,不再理张仁杰,指挥着战士们抬上伤员和牺牲的战士还有战利品迅速撤退。

  部队进了阳村,周卫国还是没理张仁杰,安排好伤员的救治后,直接就回了团部。

  张仁杰紧跟着周卫国进了团部所在的院子,在他身后叫道:“周团长,我有话要说。”

  周卫国回头看了张仁杰一眼,冷冷地说:“说吧!”

  张仁杰激动地说:“周卫国同志,上午的战斗结束后你为什么要下令杀掉日军伤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违反了《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

  周卫国沉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鬼子伤员?你几时看过主动投降的鬼子兵?我不杀他们难道还留着他们来暗算我们的战士?没错,我们中国是人多,我的兵也不少!可我的兵个个都比鬼子的命要金贵百倍!我们是军人,当需要我们牺牲的时候我们绝不会犹豫,但我们也绝不做无谓的死亡。俘虏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主动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的,这种俘虏可以按照《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来对待,现阶段主要是伪军,还没有鬼子主动放下武器的,所以这一点暂时不适用于鬼子;第二种是不愿主动投降,但因为受伤或其他原因失去了战斗力或被我们缴了武器的,这也要区别对待,少部分死硬分子坚决镇压,其他伪军争取分化瓦解,而鬼子就只能按照战斗人员对待了。你想想,在战场上遇到敌对方的战斗人员,你会怎么办?难道你不杀他还等着他来杀你?”

  张仁杰顿时无语。

  周卫国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问道:“上午的战斗是不是你第一个开的枪?”

  张仁杰说:“是啊!冲锋号也是我命令吹响的!你瞧,鬼子也怕死,冲锋号一吹他们的阵脚就乱了!”

  周卫国缓缓说道:“为什么不按事先约定的方案等鬼子汽车触雷后和一连一起射击?”

  张仁杰说:“我是看那时鬼子没有防备,正是开火的好时机……”

  周卫国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好,你说那时正是开火的好时机,那我问你,既然都已经开火了,你为什么不命令二连用掷弹筒?为什么这么快就发起冲锋?我早已算好和鬼子的交战距离足以保证我们用子弹手榴弹就可以完全消灭这股鬼子,你为什么要命令部队冲锋和鬼子拼刺刀?”

  张仁杰说:“我这不是为了节约弹药吗?再说了,刺刀见红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当然要保持!”

  周卫国怒道:“拼刺刀不是常规作战方式,而是敌人距离过近或是没有弹药了才不得不选择的作战方式!我们有足够的弹药为什么还要跟鬼子拼刺刀?我的兵的命难道连那几颗子弹手榴弹的价钱都不值?”

  张仁杰说:“周营长,打仗总是会有伤亡的,况且这次战斗我们消灭七十多名鬼子自身仅有八人阵亡,三十几个人受伤,已经可以算是胜仗了!”

  周卫国怒道:“没错!打仗是会有伤亡!但我不希望这伤亡是由于指挥官的愚蠢造成的!”

  张仁杰脸上变色,说:“周卫国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周卫国怒火中烧,大声说道:“态度?你凭什么跟我说态度?我告诉你,每一个战士都是爹妈辛辛苦苦带大再交到我手上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倒是轻巧的一句话,什么‘消灭七十多名鬼子自身仅有八人阵亡,三十几个人受伤,已经可以算是胜仗了!’全他妈狗屁!我周卫国什么时候用两个连打鬼子一个小队还会出现伤亡的?”

  张仁杰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周卫国说:“你……你……”

  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卫国却毫不留情,指着张仁杰的鼻子骂道:“张仁杰,我告诉你!我尊敬你才让你带兵,你他妈要是不会打仗就给我乖乖地待在根据地!”

  张仁杰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卫国转身“砰”的一声摔门而出。

  团部的几个参谋被争吵声引了过来,看见这一幕都是噤若寒蝉,他们从没见过周卫国发这么大火!

  周卫国气乎乎地才出院子,就见通讯员一路小跑了过来,见到他,立刻停下,敬了个礼后说:“团长,民兵在山外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信,那人竟然说这封信就是要送给您的!”

  周卫国一愣,说:“给我的信?是刘营长送来的吗?”

  通讯员摇了摇头,说:“不是!抓住的那家伙是从骑风口进的山!而且他也自称是从涞阳县城来的,专门替您的一个老朋友给您送信!”

  周卫国更加奇怪了,说:“涞阳县城?我在涞阳县城没有什么熟人啊!”

  通讯员抓了抓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把信给我吧,看过不就知道了?”

  通讯员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周卫国。

  信封是个很普通的信封,粗略一看,信封上的字倒是写得很不错,

  周卫国接过信,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凝重无比!

  只见信封上写着:“周兄卫国君亲启”,落款竟然是:“弟竹下俊敬呈”!

  良久,周卫国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竹下俊!竹下俊!你终究还是来了!”

  狭路(一)

  周卫国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把信拆开,只见信上用小楷工整之极地写着:

  “周兄卫国钧鉴:弟与兄自当年柏林一别,匆匆数载,竟无缘再见,世间不如意事,莫过于此!兄之英容笑貌,弟时时思之,不胜喟叹!今闻兄在虎头山八路军中,官居要职,弟喜之不胜!二月初十日,清源县城外二十里半山亭,弟煮新茶静候兄之大驾!想兄智勇过人,当不至于铿吝一见!别来思慕之情,非此短柬可表于万一!弟竹下俊再拜顿首”

  周卫国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又是一声长叹!

  竹下俊的字,是最容易学但却最难写好的正楷,但从这封信看,竹下俊的字笔势浑厚,方正凝重,已经深得正楷精髓!所谓“字如其人”,要写好正楷,心思一定要端正,竹下俊能写出这一手字,自然不是侥幸!可惜的是,竹下俊虽然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却是个日本军人!如果他此次是以军人的身份来到涞阳,那么两人兵戎相见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沉声对通讯员说:“抓住的那个人呢?”

  通讯员说:“现在还关在里垄村。”

  周卫国一皱眉,说:“胡闹!里垄村是部队集结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关人?”

  通讯员嘿嘿笑道:“那人被潜伏哨抓住后,就被蒙上了眼睛!被押到审问的屋子才给他解开的!关押他的地方,窗户又专门加高了,谅他也不知道里垄村的虚实!”

  周卫国这才满意了些,说:“这么做是谁的主意?”

  通讯员说:“这些都是直属队赵队长的主意!”

  周卫国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嗯,赵杰考虑问题倒是周到!”

  说完,对通讯员说道:“王二牛,备马,我要去一趟里垄村!”

  通讯员王二牛应了一声“是”,立刻跑去给他备马了。

  不一会儿,王二牛就给周卫国牵来了马。

  周卫国上马后,想了想,对王二牛说道:“告诉政委,我晚上回来!”

  说完,一拍马股,飞驰出了阳村。

  纵马狂奔之下,周卫国胸中的憋闷感觉终于得到了舒缓,心里也好受了些。

  没过多久,里垄村就已在望。

  快到村口时,周卫国遇上了潜伏哨,忠实的潜伏哨并没有直接给周卫国放行,直到周卫国回答出了正确的口令,才难为情地放下枪冲周卫国笑了——只认口令不认人,他这也是在执行周卫国的命令!

  潜伏哨的表现让周卫国的心情又好了些,在轻轻拍了拍潜伏哨的肩膀后,周卫国表扬他道:“好样的!”

  随后骑上马进了里垄村,潜伏哨一脸激动地看着周卫国的背影,直到他进入里垄村再也不见,才自豪地大声说道:“团长夸我是好样的!”

  周卫国进村后,自然有战士汇报驻守的二营营长铁牛和赵杰,不一会儿,两人就迎了出来。

  见到两人,周卫国立刻下马。

  两人还没来得及敬礼,就听周卫国说道:“带我去见抓住的那个人!”

  赵杰和铁牛都知道周卫国的脾气,没有片刻耽搁,直接就把周卫国带到了关押那人的屋子。

  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睡的是看守的战士,里间自然就是关人的地方了!

  三人一起进了外间,赵杰细心地将外间的门关上,这才示意看守的战士打开里间的门。

  门开后,里面关着的那人立刻转身看向门口,脸上的神情倒也颇为镇定。

  周卫国走了进去,沉声问道:“我叫周卫国,你就是送信给我的人?”

  那人立刻向周卫国鞠了一躬,随后用中文说道:“我叫田木一夫,奉流主之命给周卫国长官送信,不想竟遭贵军扣押!中国素为礼仪之邦,贵军如此做法,殊无待客之道!”

  他的中文不但流利,而且语声虽然平和,语意却一点也不客气。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原来竹下已经做了流主,那真是要恭贺他了!”

  田木一夫略一躬身,说:“替流主谢过周长官!”

  周卫国说:“坐吧!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既然只是送信的,我们八路军也不会为难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之后,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田木一夫眼珠一转,说:“周长官有这么大的权力么?”

  周卫国一笑,说:“难怪竹下会派你来!才几句话就开始试探我了!”

  田木一夫笑道:“周长官果然快人快语!难怪连我们流主提起您,都要竖拇指!”

  周卫国笑道:“你这么拍我的马屁,我是不是该感到很高兴?”

  田木一夫面不改色地说道:“周长官错怪我了!田木所说,句句属实!流主对于当年在柏林和周长官的交往,引为平生第一幸事!而对周长官当年划地断交之举,却引为平生第一憾事!这几年来,流主每每在我们这些属下面前谈起您,都不免喟然长叹!我从未见过流主对任何其他人有对周长官这么高的评价!”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被你们流主这么想着,我这心里可不大舒服!”

  田木一夫脸上变色,说:“周卫国君,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可以侮辱我们流主!”

  周卫国笑道:“那么你现在准备怎么做?一怒之下,拔剑相向?”

  田木一夫脸上神色数变,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说:“周长官是我们流主的故人,田木不敢造次!”

  周卫国点头道:“不错不错!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我并不认为你是好汉,但我想,你肯定听竹下提起过我的刀法!”

  田木一夫冷冷地说:“周长官难道不承认自己的刀法源自我们‘北辰一刀流’吗?”

  周卫国笑道:“我当然承认我的刀法是跟竹下学的!我做人岂会像你们日本人那么小气?明明从我们中国学去的剑术,却硬要说成是自己创造的剑道!可笑啊可笑!”

  田木一夫脸色又是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冷冷地说:“周长官除了刀法,辞锋之利,也是田木生平仅见!”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谁叫你说话总是言不由衷!你直接告诉我竹下为什么要见我不就得了?”

  田木一夫愕然说:“流主思念故友,想要和周长官见面叙旧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卫国见这田木口风极为严实,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反而空自示弱,便微微一笑,说:“告诉你们流主,我虽然不思念他,跟他见一面倒也无妨!”

  田木一夫脸现喜色,说:“流主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

  周卫国正色说:“那你要提醒你们流主,让他当心。”

  田木一夫讶道:“为什么?”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说竹下很思念我吗?我怕到时候他见到我后,高兴过头,乐极生悲,就此出什么意外!所以你千万要记得提醒他!”

  说完,也不管田木一夫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转身就对赵杰说道:“蒙上他眼睛,再绑上手脚,用独轮车送他出骑风口!”

  赵杰应了一声,立刻笑眯眯地从外间取来了绳子和蒙眼睛用的黑布,动作熟练地给田木一夫绑上。

  田木一夫倒也很是配合,任由赵杰将绳子在他身上紧了又紧!

  准备就绪后,赵杰又叫两名战士推来了独轮车,随后将田木一夫拎上了车,又向那两名战士低声耳语了一番,那两名战士立刻笑嘻嘻地推着独轮车走了。

  独轮车走远后,周卫国忍不住问道:“赵杰,你刚刚跟那两个战士嘀咕什么呢?”

  赵杰嘿嘿笑道:“我叫他们拣石头多的路走!那个叫田木一夫的家伙目中无人,可不能便宜了他!”

  周卫国皱眉说:“意气之争!”

  随后再想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卫国在里垄村吃过晚饭,又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阳村。

  他今天实在不想再见到张仁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揍张仁杰一顿!

  回到团部,李勇毫无意外地正等着他。

  见周卫国进来,李勇故意装作没看见。

  周卫国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和张仁杰吵架的事不高兴,进门后有意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勇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哦,我们的周大团长吃饱喝足回来了?”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我不过是在赵杰那里吃了顿饭,你李大政委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李勇哼了一声,说:“你老周的事情,谁管得了?”

  周卫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勇终于注意到了周卫国的异样,脸上表情不自觉就缓和了下来,说道:“老周,我说你几句你就不高兴了,可你今天下午当着团部那么多人的面指着人家张主任的鼻子开骂怎么就不想想别人的感受?”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知道今天战斗的具体情况吗?”

  李勇说:“我知道,我已经问过杨大力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勇叹了口气,说:“老周,张主任今天的确做得不对,可他毕竟是独立团的政治处主任,毕竟是上级派来的特派员!你这么骂他,他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刚走,团里就传开了你骂张主任的事情!现在是非常时期,整个山东就只有我们根据地的日子好过些,上级、其他根据地……无数双眼睛可是都在看着我们啊!我们打鬼子打得痛快,鬼子难道就不想报仇了?我们的家底不厚实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内部的团结!”

  李勇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周卫国也不由听得动容!认识李勇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听李勇教育自己!不过他说的这些话的确有道理!如果自己和张仁杰都是普通人,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也就那么回事!可问题的关键是,两人都是独立团的领导!两个团领导吵架,下面的官兵会怎么想?又该如何自处?正人先正己,自己难道就从没犯过错?

  见周卫国听了自己的话没有生气,李勇也放下了心,走到周卫国面前,低声说道:“老周,有的话我也只有对你能说!你是大学生,张仁杰也是大学生!你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张仁杰也搞过地下工作,都是提着脑袋的人!你在德国军校留过学,张仁杰也在苏联军校留过学!他知道的是没有你多,也没你会打仗,可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会的!张仁杰是样样都不如你,可他这样的人才,要是放在别的根据地,我敢说,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张仁杰是从鲁中边区分配到我们虎头山的,鲁中边区是一级根据地,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呢?勉强才够得上三级根据地!你说他能没有想法吗?他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他有什么缺点,我们就要努力帮助他,让他改正,而不是动不动就开骂!你老周倒是骂得痛快了,擦屁股的活还不是要我老李来干?”

  李勇这番话说下来,周卫国立刻对他刮目相看!别看自己的这个政委平常基本不管自己,他心里可是明白得很!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笑骂道:“好你个老李!你以前装傻可装得够像啊!连我都被你给瞒住了!”

  李勇苦笑道:“有你老周在,我用得着聪明吗?”

  周卫国脑中顿时灵光一闪,李勇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自己和张仁杰岂不就是那“二虎”?再扯远点,张楚和自己的关系不好未必不是同样的原因!

  想明白了这点,周卫国心中的疙瘩终于解开,爽快地说道:“你老李也不用再教训我了,我明白今天的事我做得是有点过火,回头我就给张主任道歉去!你说得对,现在的虎头山,最需要的就是内部的团结!”

  李勇欣慰地笑了,说:“就知道你老周识大体!”

  周卫国笑道:“你老李难得发话,我好歹要给你个薄面啊!”

  李勇“呸”了一声,笑骂道:“不厚道!”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勇大声问道:“谁啊?”

  屋外有人应道:“是我,张仁杰!”

  周卫国和李勇相视一眼,都不免有些错愕。

  还是周卫国反应快,上前几步就打开了门。

  门开后,张仁杰见到周卫国倒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笑了笑,说:“周团长回来了?”

  周卫国也笑着点了点头,说:“回来了!我正要找张主任呢!你找李政委有事?”

  张仁杰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找李政委,是找你!”

  周卫国一愣,说:“找我?”

  张仁杰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今天下午的事……”

  周卫国立刻说道:“今天下午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用这么粗暴的方法对待张主任!其实,我们之间存在的分歧可以摆开来谈,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难道还有什么谈不明白的?”

  张仁杰正色说:“周团长,其实我来就是想跟你道歉的!”

  周卫国和李勇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张仁杰会这么说!

  张仁杰诚恳地说道:“今天下午周团长骂我的时候,我的确很生气,也说了一些混帐话!可等我去卫生队看望伤员时,我才明白,我自己错的有多厉害!今天的战斗,要不是因为我的瞎指挥,根本就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这个责任,我张仁杰绝不推卸!我虽然做过几年地下工作,算得上在秘密战场上战斗过,可秘密战场毕竟和真正的战场不一样!对于这种面对面的交战,我只是个初学者,我应该虚心向大家请教,而不该不懂装懂!”

  说完,张仁杰立正向周卫国敬了一个军礼,说:“现在,我正式向周团长道歉!请周团长批评指正!”

  周卫国连连摆手,说:“张主任,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勇几步上前,握住张仁杰的双手,激动地说:“张仁杰同志,感谢你!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宽广胸怀!”

  张仁杰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李政委,错的是我,我就应该改正!勇于承认错误是我们每个共产党员的基本素质!”

  李勇感叹道:“是啊!勇于承认错误,说起来容易,真正像张主任这样能做到的,就难了!”

  张仁杰肃然说道:“今天的事情让我明白,我现在还不适合指挥部队作战!所以,我今后要做的,就是全力协助李政委加强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为虎头山根据地建立一支党领导下的虎贲之师奉献出我个人的所有力量!”

  李勇连连点头,说:“张主任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相信我们虎头山独立团一定会成为一支政治过硬的铁的部队!”

  张仁杰又转向周卫国,说道:“周团长,你是黄埔军校毕业,又在德国军校留过学,实战经验也丰富,今后还希望你多多指教!”

  周卫国摇头说:“指教说不上,大家相互学习吧!”

  张仁杰长呼出一口气,说:“今天总算是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好了,天色不早,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说完,微笑着转身离开。

  只是在转身之后,张仁杰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狭路(二)

  张仁杰走后,李勇不免又对他的“虚怀若谷”大为赞叹了一番。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卫国突然想起了那封信,从公文包里取了出来,放在桌上,说:“老李,你看看这封信。”

  李勇笑道:“谁的信?不会是我们陈县长给你的吧?那我可不敢看!”

  周卫国笑骂道:“你就不能想得正经一点?”

  李勇笑道:“我怎么不正经了?你和陈县长……”

  说着,拿起信,看了眼信封,说:“咦,这个人名字好奇怪,竟然叫竹下俊!听起来倒像是日本人的名字……”

  说到这里,李勇突然停了下来,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说:“难道这人真是日本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这个竹下俊就是个日本人!”

  李勇呆了一会儿,疑惑地取出信看了起来。

  由于有看汤炳全那封文白夹杂的信的经验,所以这封信李勇看了两遍倒也看懂了。

  看完后,李勇有些迟疑地说:“从这封信看,这个叫竹下俊的日本人和你好像很熟……”

  说到这里,李勇又停了下来,不自觉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的确很熟!因为他是我以前在德国军校的同学,也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李勇“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国笑笑,说:“不过可惜,他是个日本军人!所以‘七·七事变’后抗战爆发,我回国之前就和他断交了!”

  李勇这才释然,随即问道:“这封信怎么到你手上的?”

  周卫国说:“今天白天赵杰他们在骑风口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一问之下,那人说是有人派他送信给我。赵杰他们扣押了那家伙,又让王二牛把信送给我。我看过信后,中午特地去了一趟里垄村,审问了那个被抓住的家伙。那人嘴巴倒也严,除了说自己名叫田木一夫,是竹下俊的手下,而竹下俊现在已经是‘北辰一刀流’的流主以外,就什么也问不出了!后来,我看扣着一个送信的也没多大意思,就让赵杰把他放了!”

  李勇愕然说:“‘北辰一刀流’是什么东西?‘流主’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解释说:“‘北辰一刀流’是日本剑道最有影响的一个流派之一。‘流主’就是这个流派的主持人,相当于我们中国门派的掌门人!”

  李勇大笑,说:“没想到你这个老朋友竟然还是武林中人!”

  周卫国摇头说:“没这么简单!”

  李勇讶道:“这话怎么说?”

  周卫国说:“这个竹下俊可不是个普通人物!当年我和他刚在德国军校相遇的时候,他就精通中文、德文和英文!对军事也有着远超常人的悟性!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日本人是值得我佩服的,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竹下俊!”

  李勇接口道:“所以你和他才会成为好朋友?”

  周卫国说:“是的!而且,他还毫无保留地教过我剑道!说实话,如果不跟他学习剑道,我的单兵格斗能力远达不到现在的水平!”

  李勇笑道:“原来你老周还有师傅!我还以为你的武功也是无师自通的!”

  周卫国正色说:“日本剑道讲求实用,招式虽然简单,但却无一不贴近实战!竹下俊是‘北辰一刀流’的嫡系传人,他在剑道上的修为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德国军校,他和我学的都是装甲兵专业,成绩也一直很优秀,像他这样的人才,正是日本陆军需要的!再加上他‘北辰一刀流’嫡系传人的身份,日本军界没道理会任他自由自在!”

  李勇说:“这么说,他现在还是军人?”

  周卫国点头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李勇皱眉说:“那他来涞阳干什么?”

  周卫国摇头说:“我不知道!”

  李勇说:“不会是他的上司派他来对付你吧?”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个可能性我也考虑过,但他是装甲兵军官,最擅长的是指挥装甲兵作战,而我们虎头山根据地都是山地,装甲部队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就算他只是负责指挥装甲部队和我们在平原地带作战,他应该也知道,我们总不会傻到把部队集结在平原送给他当靶子吧?所以我不明白,他的上司怎么会想到派他来对付我呢?”

  李勇说:“那也说不准,谁叫你们以前是好朋友?日本人里面最了解你的恐怕就是他了!再说,你刚刚也说过,他对军事的悟性很高,说不定他会对山地作战无师自通呢,就和你老周一样!”

  李勇最后一句话其实只是玩笑话,但周卫国听了,脸上神色却凝重起来,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和他分别已经有将近五年!竹下俊是一个天才!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天才学会任何新的战术了!”

  李勇微笑道:“看来这回你老周要遇上对手了!就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周卫国笑道:“日本人竟然想到派我的老朋友来对付我,看来我周卫国还真是有面子!我又怎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李勇说:“那你还准备和他见面吗?”

  周卫国说:“见!当然要见!要不然怎么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说了,我已经让那个叫田木一夫的带话给竹下俊,说我一定会去见他,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

  李勇想了想,说:“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他约你在清源县城外二十里半山亭见面,可那里是汤炳全的地盘啊?他一个日本军官怎么能跑到汤炳全的地盘和你见面?”

  周卫国随口笑道:“可能是他刚到涞阳,一时还弄不明白虎头山周围的敌我形势吧!”

  李勇跟着笑了。

  笑着笑着,周卫国突然脸色一变,失声说:“不好!竹下俊可能要偷袭清源国军!”

  说完,立刻大声叫道:“通讯员!”

  通讯员王二牛在门外大声应道:“到!”

  周卫国大声说道:“立刻骑马去给山外的清源国军刘营长送信,就说鬼子可能要偷袭清源山!让他们注意防备!”

  王二牛在门外应了一声后飞速离去。

  周卫国连连拍着脑门说:“糊涂糊涂!像竹下俊这样的人,只会谋定而后动,又岂会这么轻敌?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其实周卫国忘了,今天白天他的确是被张仁杰给气糊涂了!

  李勇安慰道:“老周,你别着急,半山亭离清源县城只有二十里,鬼子未必敢真的打那里!再说,半山亭在清源山,那里不是刘志辉的防区,竹下俊就算偷袭那里,刘志辉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你不明白竹下俊这人的可怕!我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到!清源山是清源城外的第一制高点,如果被他打下,就相当于在清源国军中插入了一根钉子!清源国军无形中就被分割成了南北两块!同时,我想他打清源山还有示威的目的!他就是要告诉汤炳全,哪怕离清源县城只有二十里的地方,也不安全!以汤炳全的性格,这么难缠的对手他肯定不敢主动招惹!这样一来,竹下俊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就可以腾出手来专门对付我们了!只需要这么一个动作就可以大大牵制清源国军的军事部署!果然不愧是竹下俊!何况,无论竹下俊偷袭哪里,受损失的都是我们中国的军队啊!”

  李勇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被竹下俊打下了清源山,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周卫国苦笑,说:“希望我的消息送出的还算及时!”

  第二天上午,周卫国收到了刘志辉派郭玉忠送来的信。

  信里是个坏消息——昨夜清源山阵地失守,清源警备旅防线全线震动!在信里,刘志辉还无奈地告诉周卫国,虽然周卫国送出的消息很及时,但负责清源山防务的警备旅一团二营却自恃地形险要浑不将这个消息放在眼里,最终让鬼子从后山偷袭得手!渎职的二营长虽然已被军法处枪决,但清源警备旅的防御态势一下子就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境地!

  看完信,周卫国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说:“我敢肯定,这一定是竹下俊的手笔!也难怪守军会不在意我们的提醒,清源山的地形实在太险要了!他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鬼子能从后山发动偷袭!如果我没有猜错,竹下俊手中一定有一支专门用于山地作战的部队!”

  李勇奇道:“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说:“清源山地形的险要你也清楚,后山就更不用说了!竹下俊能在夜间从后山发动偷袭,怎么可能没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山地部队?”

  李勇皱眉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真正的对手来了?”

  周卫国叹道:“来了!该来的,迟早总是要来的!”

  中午时分,涞阳地下党送来了最新情报:华北日军于前日傍晚向涞阳日军混成旅团派来新任中佐参谋长一名,姓名竹下俊。随行卡车八辆,据内线消息,卡车内装载有士兵,但具体人数及装备不详!该支小部队驻地戒备森严,仅少数持特殊证件日本人可入内。目前正进一步设法了解详情。

  在李勇也看完这份情报后,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就是这支小部队了!竹下俊啊竹下俊!看来你和我一样,手中也有一支特战队!而且你的特战队比我的规模还要大!就不知真的打起来会是什么结果?”

  李勇面有忧色,说:“老周,这次竹下俊约你见面肯定不怀好意!”

  周卫国说:“这是当然!竹下俊这次约我见面最起码也是为了重新见面摸摸我的虚实,毕竟我们也快五年没见面了;当然,在见面时找机会干掉我也不是不可能;还有就是,借机把我引开,偷袭根据地!”

  李勇说:“老周,你既然都明白竹下俊没安好心,还是别和他见面吧!我担心你的安全!”

  周卫国断然说道:“不!我一定要去!别人都欺到门上来了,我周卫国难道还要做缩头乌龟?”

  李勇只好无奈地说:“即使要去,你也要多带点人,以备不测!”

  周卫国摇头说:“不,我就带三个人去!”

  李勇大惊,说:“这么少?”

  周卫国说:“当年关云长可是单刀赴会!我现在带三个人去已经差他很多了!”

  李勇哭笑不得说:“老周,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说笑话?”

  周卫国正色说:“老李,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听我说,竹下俊的目标绝不是我周卫国一个人,而是整个虎头山根据地!这次见面,我的安全与否,不在于带多少人去,而在于根据地是否让他有机可趁!只要我们严阵以待,他的特战队再厉害,作用也有限!你要知道,我们不是清源的国军!再说,我们也有自己的特战队!”

  李勇长叹一口气,说:“你老周决定的事,我还能反对吗?你准备带谁去?”

  周卫国说:“杨大力,林水生,柱子!”

  李勇皱紧眉头,说:“林水生和柱子都是虎头山头号神枪手,你带他们去我明白,可你带杨大力去干什么?你就不怕他给你添乱?”

  周卫国一笑,说:“老李,杨大力这家伙是个福将,带着他运气好!”

  李勇听得目瞪口呆,说:“这也是理由?”

  周卫国说:“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大声命令道:“通讯员,命令全团营以上军官,立刻到团部开会!”

  在一下午紧张的军事会议之后,周卫国对全团下达了一级战备的命令。虽然和竹下俊见面的日子是后天,但兵不厌诈的道理谁都明白!他可不想竹下俊提前对虎头山发动偷袭时部队没有防备!

  林水生和柱子也被派了出去,他们的任务是:提前对半山亭展开侦察,并潜伏下来,负责保证见面时周卫国的安全!当然,在必要时还可以直接狙杀竹下俊——不过这需要周卫国的命令!

  果然,当晚就有一支十多人的鬼子小部队潜入了虎头山。

  这支鬼子部队甚至摸掉了虎头山外围民兵和独立团二营的共六个潜伏哨!但最终,他们却在石门口遇上了正好担任潜伏哨的特战队第一分队狙击小组!还没照面就被这个狙击小组干掉了两个人!而且反应迅速的特战队第一分队和二营四连还一度包围了这支鬼子小部队。虽然最后这支鬼子小部队凭借着惊人的火力、精准的射击和强悍的战斗力突出了包围圈,但还是又留下了五具尸体!

  战斗结束,清点伤亡,特战队一分队仅有两名队员轻伤,但二营四连却有六人阵亡,十人重伤,二十多人轻伤!

  但留下的七具鬼子尸体,却也让周卫国获得了竹下俊手下的这支神秘部队的第一手资料。

  这些鬼子和一般鬼子不一样,他们都是身材高大,头戴绿色贝雷帽,在军服外面都穿着特制的黑色作战服。主要武器是一种9mm口径,折叠枪托,直弹匣,大量采用冲、焊、铆工艺的零部件,连周卫国都叫不出名来的德制冲锋枪(MP-40Ⅰ),手枪周卫国倒是认识,竟是卢格P08!这几个鬼子身上还携带有塑胶炸药和勾索!甚至连他们的鞋,都是特制的登山靴!

  检查完这几具鬼子尸体,周卫国心中直叹气,和竹下俊的特战队比起来,自己的特战队装备差得可不是一点点!

  不过,这次鬼子的偷袭,自己虽然吃了不小的一个亏,但七名鬼子特战队员的损失,相信连竹下俊也会肉痛!

  经过这次战斗,虎头山周围的局势又趋于平静,仿佛这次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至少到周卫国准备出发和竹下俊见面时,鬼子还是没有再次发动偷袭!

  在周卫国告诉杨大力将带他和上次偷袭虎头山的那支鬼子部队的指挥官见面后,杨大力简直要高兴坏了!心里直夸周卫国够义气!

  不过在临行前,周卫国突然对杨大力说:“大力,你的驳壳枪就别带了。换步枪吧。”

  杨大力虽然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让自己带上步枪,但还是依言卸下了驳壳枪,找战士要了步枪。但在佩戴弹药盒时,周卫国又吩咐他去掉左前弹盒和后弹盒,只佩戴右前弹盒。杨大力也不多问,干脆一一照办。

  周卫国又和杨大力约法三章,不外乎是“没有命令,不许乱说话、不许乱动、更不许笑!”

  杨大力也知道周卫国和自己约定这些都是因为自己上次在清源的表现,所以很爽快就答应了。

  周卫国最后向李勇、吴有财、赵杰等人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终于和杨大力一起骑马朝清源方向出发!

  快出虎头山时,周卫国忍不住低声说道:“‘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竹下俊,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究竟玩的是什么花招!”

  狭路(三)

  冈村宁次正背着手看着自己办公室墙上的地图沉思,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冈村宁次回头,就见一个参谋捧着一堆公文袋走了进来,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参谋回答道:“这是前任多田骏司令官阁下未能处理完的卷宗。”

  冈村宁次微皱眉头,说:“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参谋顿时有些紧张地说:“阁下到任之后,立即对八路军展开扫荡,卑职未能及时送上……”

  冈村宁次摆了摆手,说:“这也不怪你,放下吧!”

  参谋放下卷宗,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冈村宁次的办公室。

  看着这一堆卷宗,冈村宁次忍不住摇头轻叹道:“多田君,你这一走倒真是轻松!”

  说完,略想了想后,干脆坐下,开始阅读卷宗。

  看到一半,一份表面上毫不起眼的卷宗突然引起了冈村宁次的注意。

  卷宗里,是一份题为《有关虎头山地区治安情况的说明》的报告,提交这份报告的,是山东一个叫涞阳的县城的步兵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近卫文。

  还没看报告的内容,冈村宁次就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驻扎着帝国的一个独立混成旅团?

  冈村宁次带着疑惑翻开卷宗,一页页看过去,渐渐的,竟然觉得有些心惊!

  原来,就在这个名叫虎头山的地区,从今年年初开始,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竟然损失了超过一千的帝国士兵!

  在冈村宁次的记忆中,可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虎头山”的地方!怎么莫名其妙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损失了这么多帝国士兵?继续看下去,冈村宁次才知道,这大半年以来,虎头山周围的皇军竟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过!除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荡”作战外,其他时候几乎每天都和八路军发生小规模战斗!每个据点都是守不到一个月就被八路军给拔了。以至于连涞阳和附近的另一个县城太丰的防守兵力都有些捉襟见肘!

  而所有的这些战斗,无一例外,都和一个叫做周卫国的八路军军官有关!根据报告,这个叫周卫国的似乎就是那个叫虎头山的地方八路军的指挥官!可是,报告中也指出,据可靠消息,虎头山八路军原有的一个团部队均已离开虎头山,那么,虎头山剩下的部队就不可能太多,而就是这不太多的八路军,竟然在这个周卫国的指挥下,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内,就蚂蚁啃象般的吃掉皇军一千多人的部队!

  报告的最后,是让冈村宁次感到啼笑皆非的话:“最后,卑职认为,目前虎头山地区治安情况尚属稳定,但卑职希望您能向涞阳增加兵力!”

  一个县城驻扎了一个旅团的皇军,这本就是不正常的!而连这样雄厚的兵力,都需要增兵,就更是不正常了!但这位旅团长阁下竟然还认为目前他所处的地区“治安情况尚属稳定”!就连冈村宁次都不得不承认,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白痴!在冈村宁次的心中,已经开始考虑更换那个混成旅团的旅团长了!

  同时,冈村宁次又对那个名叫周卫国的八路军军官产生了兴趣。这个周卫国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把一个旅团长逼到这种境地?

  冈村宁次本没有想到会从卷宗里得到答案,因为他知道,帝国情报部门对支那军官的情报搜集,最低级别也仅到师级!可是,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卷宗的最后竟然有一张明显是新加上去的卷宗纸,纸上写着:“姓名:周卫国。年龄:28岁。出身背景:具体不详,但出身书香门第可能性大。教育背景:1932年至1935年,中国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此前很有可能接受过高等教育);1935年至1937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装甲兵系。作战经历:淞沪会战,南京战役。最高军衔:上校(1937年)。个人才能:语言能力出众,精通日语、英语、德语;思维敏捷,思路开阔,对新事物具有超凡的领悟能力;剑道修为至少为六段!”

  这张纸最后签着整理这份情报的军官的名字和日期:“竹下俊 昭和十六年(1941)十月二十四日”。

  竹下俊?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冈村宁次正在沉思,就见手下爱将高桥次郎少将走了进来。

  冈村宁次微笑着向高桥次郎招了招手,随后将那份卷宗递给他,说:“高桥君,这个你先看看!”

  等高桥次郎看完后,冈村宁次问道:“高桥君,你知道我们参谋部有个叫竹下俊的军官吗?”

  高桥次郎点头说:“我记得前几天刚从国内来了一个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年轻军官就叫竹下俊!”

  冈村宁次笑道:“一个新来的陆大学员你也能记住?”

  高桥次郎笑道:“司令官阁下,这个竹下俊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他是现任的‘北辰一刀流’流主!”

  冈村宁次顿时来了兴趣,说:“哦?军部难道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个身份,所以才让他读陆大?又送他来我们华北方面军参谋部?”

  高桥次郎微笑摇头,说:“阁下,我不得不提醒您错了!”

  冈村宁次说道:“哦?我哪里错了?”

  高桥次郎说道:“我开始和您想的一样,可看过他的履历后,我就知道我错得有多厉害!”

  冈村宁次笑道:“他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

  高桥次郎脸色一正,缓缓说道:“竹下俊,大正五年(1916)出生于京都竹下家族。”

  冈村宁次喃喃道:“京都竹下家族,好大的来头啊!”

  高桥次郎一笑,继续说道:“昭和7年(1932)至昭和10年(1935),就读于帝国陆军士官学校……”

  冈村宁次突然打断了高桥次郎的话,说:“等等,你刚刚说他是大正五年出生?”

  高桥次郎点头说:“是的!”

  冈村宁次有些吃惊地说:“大正五年出生,昭和七年……那他岂不是16岁就进了帝国陆士?”

  高桥次郎微笑道:“正是!”

  冈村宁次颔首说:“不简单!”

  随即对高桥次郎挥挥手,说:“请继续!”

  高桥次郎继续说道:“昭和107月至昭和12年(19377月,留学于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所学专业为装甲兵!”

  冈村宁次再次打断了高桥次郎的话,说:“柏林军事学院?装甲兵专业?”

  高桥次郎说:“是的!”

  冈村宁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问道:“他在德国军校的成绩怎样?”

  高桥次郎微笑道:“全优!”

  冈村宁次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高桥次郎继续说道:“昭和127月,奉调入帝国陆军第10师团,任战车中队大尉中队长。昭和133月率部参加徐州会战,隶属于濑谷支队。6月,第10师团师团长矶谷廉介接任关东军参谋长,11月,竹下俊被推荐入帝国陆军大学。昭和147月,赴关东军第1坦克师团第3战车联队暑期见习,适逢诺门坎之战,于东线攻击作战中,临时接替所在战车中队阵亡之中队长,率先击破苏军战车部队!并在之后的撤退作战中,主动掩护整个第3战车联队!……”

  说到这里,高桥次郎脸上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诺门坎之战,关东军光高级军官就损失了第23师团参谋长大内孜;步兵第64联队联队长山县武光;步兵第71联队联队长冈本德三,森田彻;步兵第72联队联队长酒井美喜雄;第1坦克师团第3战车联队联队长吉凡清武;关东军第2飞行集团第15飞行战队队长安部克己!战役还没结束,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陆军大将、参谋长矶谷廉介陆军中将即被撤换!战后一个月,参谋本部次长中岛铁藏陆军中将、作战部长桥本群陆军中将及参谋本部作战部长与关东军司令部作战部长和所有作战参谋都被免职!

  可以说,诺门坎之战,对关东军乃至整个日本陆军都是莫大的震动!

  冈村宁次也叹道:“诺门坎!诺门坎!”

  高桥次郎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昭和16年,竹下俊以全优成绩从帝国陆军大学毕业!毕业论文题目《论小股突击部队在现代战争中的作用》!”

  冈村宁次立刻两眼发亮,说:“这样一个青年俊彦,我很想见见!”

  竹下俊手中拿着笔,呆坐了半天,却没有在桌上放着的空白纸上写出一个字!

  又过了许久,竹下俊才怅然地放下手中笔,低声说道:“卫国君!终于又得到你的消息了!”

  这时,一个传令兵走了进来,说道:“竹下少佐,司令官阁下请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竹下俊一愣,说:“司令官阁下的办公室?”

  传令兵点了点头,说:“请快一点,司令官阁下正等着你!”

  虽然门开着,但竹下俊走到冈村宁次办公室门口,还是停了下来,随后双腿一并,立正后大声说道:“作战参谋竹下俊晋见司令官阁下!”

  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回头看向门外,冈村宁次招手说道:“竹下君请进!”

  竹下俊大步走了进去,在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面前停了下来,向两人敬了个军礼。

  冈村宁次微笑道:“竹下君不必拘束!我是帝国陆士第16期,你是第49期;帝国陆大我是第25期,你是第53期,怎么算你都是我的学弟!”

  竹下俊微一躬身,说:“这是卑职的荣幸!”

  冈村宁次指了指茶几边上的座椅,说:“请坐下说话!”

  竹下俊说:“卑职不敢!”

  冈村宁次缓缓说道:“这是命令!”

  竹下俊立刻双腿一并,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到座椅边坐下。

  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相视微笑,随后跟着走到茶几边上坐下。

  冈村宁次直接就说道:“竹下君对那个名叫周卫国的八路军军官的情报搜集很细啊!”

  竹下俊缓缓说道:“因为他是我在柏林军事学院的同学!”

  冈村宁次说:“哦!”

  其实从知道竹下俊也在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留过学后他就猜到了两人必定认识!

  坐在一边的高桥次郎忍不住问道:“在你对周卫国的评价中,你特别指出了他的语言能力出众,是这样的吗?”

  竹下俊说道:“是的!我刚认识他时,他就精通英语和德语,后来他又跟我学习了两年时间的日语!到我们分别时,他的日语甚至比地道的京都人说得都要好!”

  高桥次郎皱眉道:“他的日语是你教授的?”

  竹下俊说:“是的!因为那时我和他是好朋友!我不但教他日语,还教他剑道!”

  高桥次郎眉头皱得更紧,说:“据我所知,你是‘北辰一刀流’的现任流主,你教他剑道……”

  竹下俊平静地说:“他是个好学生,我也不是个差老师!所以在我们分别时,他的剑道修为至少在六段!”

  高桥次郎还想再说,冈村宁次却微笑着制止了,随后说道:“对新事物具有超凡的领悟能力!看来你对周卫国的评价很高!”

  竹下俊肃然说道:“他是我见过的中国军官中,最优秀的一个!他对装甲兵作战的认识,就连德国的古德里安将军都大为欣赏!”

  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都大为动容,古德里安的大名他们可是如雷贯耳!这个德国将军率部从奥地利打到波兰,又从波兰打到法国,再从法国一路杀到苏联,几乎是所向披靡!连这样一位将军都表示欣赏,看来这个周卫国的确有过人之处!

  竹下俊说:“周卫国回国之后,率装甲部队参加了淞沪会战,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步兵营长!再后来,甚至成为了步兵上校团长!只是,在南京战役之后,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没想到时隔将近四年,他竟然在山东又出现了!”

  高桥次郎皱眉说:“照你刚刚所说,你能确定这个周卫国就是你以前的同学周卫国吗?”

  竹下俊淡淡地说:“我能确定!”

  高桥次郎说:“你凭什么确定?”

  竹下俊说:“我的直觉!”

  高桥次郎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直觉?你竟然只凭直觉就……”

  竹下俊神色自若,全然没有在意高桥次郎嘲笑的口吻。

  冈村宁次微笑着看着竹下俊,突然说道:“竹下君对华北治安如何看待?”

  竹下俊说:“卑职部分同意司令官阁下的观点!”

  冈村宁次顿时来了兴趣,说:“哦?你指的是我的什么观点?为什么又只是部分同意?”

  竹下俊说:“本月二十日,司令官阁下在北平电台的广播中曾说过,‘共匪像老鼠,皇军犹如狮子,狮子力量虽大,但不能捕鼠’!卑职非常同意您的这个观点!可您又说,‘要找猫来才行,这猫即是民众’,卑职不同意您的这个观点!”

  冈村宁次哈哈笑道:“这个民众我当然不是指华北的老百姓了!要知道这些支那人十有八九都和八路军有关系!其实我指的是投降的支那军队和效忠我们的支那人!我本人一直认为,对付支那人,‘以华制华’是最好的选择!”

  竹下俊说:“所以我不赞同您的观点!”

  冈村宁次讶道:“为什么?”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投降的支那军队和效忠我们的支那人,他们只是狗,并不是猫!如何能让狗去抓老鼠?”

  冈村宁次微笑道:“那你认为什么人才能胜任‘猫’这一重任?”

  竹下俊没有直接回答冈村宁次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八路军的战术,是典型的游击战术,他们很少把部队死板地集结在一起和皇军展开正面交锋,而是分散成一支支小股部队,四处出击,寻找皇军的薄弱点,一旦被他们找到薄弱点,他们又会迅速集结起足够的力量对我们的薄弱点进行毁灭性打击!我们每次的损失虽然算不上很大,但累加起来,就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就比如涞阳步兵独立混成旅团的损失!同时,这种战术也容易影响我军的士气,因为八路军的这种灵活的小股部队很难被我们的正规大部队捕捉住,即使捕捉住,对八路军造成的损失也很小!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在正规部队之外,单独成立小股精锐部队,以分散对分散,专门对付八路军的这种小股部队!而这些小股精锐部队,就是我们的‘猫’!”

  冈村宁次笑道:“听说你在帝国陆大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论小股突击部队在现代战争中的作用》?”

  竹下俊说道:“是的,我论文的灵感其实来自去年6月英国新建的Commando部队!”

  冈村宁次一愣,说:“什么?”

  竹下俊解释说:“这是英国人创造的词,意思是‘突击队’!源自18991902年在非洲爆发的‘布尔战争’。那次战争,英国共出动25万军队进攻布尔人,布尔人的军队只有5万,但是布尔人却将军队组织成许多小部队,充分利用夜间和山谷、森林等地形或气候不佳的时候,对英军发起突然袭击!这些小部队在英国人眼中来无影去无踪,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最后,英国虽然勉强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却付出了近10万的伤亡!当时英国军方就把这些专门从事游击袭扰活动的布尔人小股部队称为‘Commando’!19406月,英国远征军从欧洲大陆败退,之后不久,他们就组建了一支特别部队,对挪威西海岸和法国海岸的德军阵地进行偷袭,以期牵制德军。也许是英国人对他们四十年前在非洲大陆遭遇到的布尔人小股部队记忆犹新,他们新组建的这支特别部队就叫做‘Commando’!”

  狭路(四)

  高桥次郎笑道:“这样起名字倒也有趣!”

  冈村宁次则问道:“英国人的这支特别部队战果如何?”

  竹下俊说:“Commando部队组建后的第一次行动是1940623日深夜对法国布伦和贝尔克两个港口的袭击。此次行动,共有一百余名队员参加(实际为Commando部队第8独立中队所属的120名队员)。但突击队在将要进入布伦港时,被德军探照灯发现,并遭到巡逻艇的追击,突击队被迫撤离。不过从贝尔克以南6公里登陆的袭击分队,对德军一个据点进行了袭击,打死2名哨兵。”

  高桥次郎笑道:“这样的战果,似乎和这支部队的名称并不相称啊!”

  竹下俊淡淡地说:“这次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仅仅21天后的714日,Commando部队就进行了第二次行动。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位于法国瑟堡以西,英吉利海峡内的格恩济岛。此次行动约有两百名队员参加(Commando部队第11独立中队及第3中队的一个分队)。由于准备充分,情报支持得力,此次行动取得成功,轻松夺取并控制了格恩济岛。战斗中,Commando部队没有遭到德军的顽强抵抗,也几乎没有伤亡!”

  冈村宁次陷入了沉思,高桥次郎脸上本有些轻蔑的笑容也消失了。

  竹下俊继续说道:“19413月,Commando部队所属第3、第4中队成功偷袭挪威西北方向的逻弗敦群岛,俘虏德军士兵216名,纳粹党员60名,击沉德国舰艇11艘,并炸毁岛上德军用于制造甘油的鱼油加工厂!参与行动的所有队员仅有一名军官因装在裤袋里的手枪走火而死亡!”

  竹下俊顿了顿,总结道:“由于英国军方保密的原因,我们只获得了Commando部队这三次行动的详细情报,但仅仅从这三次行动我们就可以看出,英国的这支Commando部队正变得越来越成熟!可以想象,他们实际取得的战果必定更为辉煌!”

  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心中都转着同一个念头:要是皇军也有这样的一支部队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冈村宁次突然说道:“竹下君,如果我授权你组建这样一支部队,你需要多长时间?”

  竹下俊毫不迟疑说道:“挑选队员至少需要1个月!完善武器装备和实战训练还需要额外的6个月!”

  高桥次郎皱了皱眉,说:“一定要这么长时间吗?”

  竹下俊正色说道:“特别部队的武器装备、训练、作战方式乃至作战对象都和一般部队不一样,要形成足够强大的战斗力,必须这么长时间!”

  竹下俊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阁下需要的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突击队的话!”

  冈村宁次想了想,说:“竹下君,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具体的计划?”

  竹下俊断然说道:“如果司令官阁下需要,那么卑职今天就可以将计划送上!”

  冈村宁次和高桥次郎都有些惊讶,组建这样一支全新部队的计划,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制订出来?

  看见两人脸上的神色,竹下俊立刻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便解释道:“一天的时间本有些仓促,但组建我们日本Commando部队的计划,实际上早已在我的脑中存在多时!”

  冈村宁次赞赏地说道:“竹下君,帝国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竹下俊躬身说道:“帝国更需要像您这样有战略眼光的指挥官!”

  冈村宁次笑笑,说:“不知为何,听你这么说,我竟然不觉得你在拍马屁!”

  随后正色说道:“你立刻回去将你的思路整理出来,今天之内,我要看到组建特别部队的计划摆在我的办公桌上!”

  竹下俊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嗨依!”

  语声中,是掩不住的激动!

  竹下俊转身离开办公室后,高桥次郎忍不住对冈村宁次说道:“司令官阁下,您真的要给他组建特别部队的权力吗?”

  冈村宁次微笑道:“真是初生牛犊啊!让他试试也无妨!

  当天下午,冈村宁次需要的计划就已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这份计划书涵盖了组建一支特别部队的全部内容,从队员选拔方式到部队的训练考核,从单兵武器装备到战术使用……

  计划书还没看完,冈村宁次心中就有了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这样的部队,简直天生就是游击战的克星!他几乎可以肯定,面对着这样的部队,华北的八路军将不可能有招架之力!自己需要这样的部队;华北的治安肃正,需要这样的部队!

  但在看完整份计划书之后,冈村宁次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从计划书中可以看出,组建这样的一支特别部队,队员选拔训练首先就是个难题,要知道,继承了武士光荣传统的帝国士兵实在太难适应这种“偷偷摸摸”的作战方式了!还有,装备和保障这样一支特别部队,花费也是异常巨大的!如果按照这份计划书所说,组建一支和英国Commando部队一样规模的特别部队(英国Commando部队最初组建时就超过了一千人!),那么对华北方面军的后勤来说,压力就太大了!

  最终,冈村宁次决定,这样的特别部队还是要组建的,但规模必须缩小!

  竹下俊终于获得了组建一支直接隶属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特别部队的授权,同时,为了竹下俊挑选队员以及今后和友军联合作战时联络方便,竹下俊的军衔也被提升为中佐。不过同时,冈村宁次也给竹下俊派了一个名叫宫本茂的副手。

  这个宫本茂军衔只是少佐,比竹下俊低一级,而且也是“北辰一刀流”的弟子,所以虽然年纪比竹下俊大,对竹下俊却是恭敬无比!但在他恭敬的外表下,竹下俊却感觉到了他的阴沉!

  后来,在向冈村宁次汇报工作时,竹下俊才听冈村宁次似乎是无意地说到,这个宫本茂是特高课的人,已在华北工作多年!

  竹下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惕然。要知道,虽然在中国的特高课其主要任务是监视中国人的反日言行、搜集情报、破坏抗日组织、监视占领区支那高官的言行、策反诱降等,但它最初毕竟属于内务省,在国内的名声可不是很好!冈村宁次派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如果说没有监视自己的用意,谁都不会相信!不过很快竹下俊就释然了,自己即将组建的这支精锐部队,司令官阁下自然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了!

  其实竹下俊倒是错怪冈村宁次了,冈村宁次的本意是派一个情报官员作竹下俊的副手,使竹下俊尽快熟悉八路军!毕竟竹下俊在和八路军作战方面没有经验!

  不管怎么说,在十一月底,这支特别部队的队员终于选拔完毕,竹下俊要求的山地作战训练营也在北平郊外的燕山山脉建好。这支特别部队终于初步成型了!

  至于特别部队的装备,在竹下俊的一再要求下,冈村宁次终于亲自出面,异常难得地通过德国大使向德国定购了一批武器装备。德国大使虽然答应得痛快,但由于现在德国的军队也正在大力扩充,所以这批武器装备的数量无法保证,而且最快也要明年年初才能运抵天津港!

  看着眼前这些暂时还装备着帝国陆军制式武器,人数不足两百人,历时一个月才从各部队挑选出来的帝国士兵,竹下俊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这一个月来的选拔工作,个中困难,局外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虽然司令官阁下在看过自己提交的计划之后,几乎是立刻就授权自己组建一支特别部队!但当自己带着司令官阁下的授权到各部队挑选队员时,得知这支新建部队的性质之后,大部分帝国军人却都不愿意加入这支只会“偷偷摸摸搞破坏”的部队。在他们看来,这支部队的行动方式远说不上光明正大,有损一个武士的荣誉,是对军人职业的亵渎!

  尽管这样,竹下俊还是尽自己的最大可能挑选出了这一百多名志愿加入的士兵!

  在简短的训话之后,竹下俊直接就开始带着部队训练。

  竹下俊在心里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对周卫国的不服气——他能在八路军里成立突击队,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皇军里成立更精锐的突击队?

  但是,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竹下俊终于明白了传统思维对这些帝国士兵根深蒂固的影响——一些队员甚至拒绝训练夜间潜伏和暗杀!

  为此,竹下俊不得不狠心开除了三十多名队员,这才勉强让这些充满了武士荣誉感的帝国军人认真地跟着他训练一些原本只有卑鄙的“忍者”才会修炼的战术科目!但这样一来,特别部队却也只剩下了一百五十人!

  时间渐渐进入十二月。

  128日上午9时开始,特别部队训练营的广播里突然播出了海军军歌《军舰进行曲》,十时,歌曲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女声激动地说道:“现在播报重要新闻!现在播报重要新闻!今日凌晨,我英勇无畏的大日本帝国海军,对美国夏威夷珍珠港成功进行攻击,全部消灭美国太平洋舰队!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海军万岁!……”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训练营里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但在这一片欢呼声中,竹下俊却是待立半晌,随后长叹一声,喃喃道:“帝国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又刺激了这些特别部队的队员,在短期内还看不到留在特别部队有“克建武勋”的机会且竹下俊的训练又极其严苛的情况下,不少队员公开要求回原来的部队,以“将陆军的军旗插上美国的国土!”

  竹下俊再次狠下心来开除了将近五十名队员,而且在冈村宁次的亲自过问下,这些被开除的队员都没有回到原来的部队,而是被送到了和“非治安区”(八路军根据地)直接接触的据点里,让他们“克建武勋”去了!

  剩下的队员这才老实了许多!

  随着新年的来临,冈村宁次从德国进口的武器也终于从天津运抵特别部队训练场。

  但在清点完这些武器装备之后,竹下俊却无语了!

  他原本需要的是至少装备一百八十人的武器,包括全套的山地步兵装具,至少150支德国最新型的MP-40Ⅰ冲锋枪,180支卢格P08手枪,30支毛瑟-98K狙击步枪,15MG-38通用机枪和足够的补充弹药再加上20吨的塑胶炸药!但这批运来的武器装备,从德式军服到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再到漂亮的绿色贝雷帽乃至勾索和登山靴,装具是一样不缺!武器却是大打折扣:MP-40Ⅰ只有60支,鲁格P08也只有90支,毛瑟-98KMG-38干脆就没有!冲锋枪和手枪通用的9mm

  Parabellum(帕拉贝鲁姆)弹也只有6万发,远说不上充足!塑胶炸药也只有象征性的2吨!这样的数量,竟然连原本说好的一半都没有!

  在竹下俊向冈村宁次反映,这批武器最多只够装备712人作战分队,且队属支援火力将不得不使用帝国生产的狙击步枪和机枪之后,冈村宁次安慰他道:“竹下君,既然只够装备712人作战分队,那就先装备7支作战分队吧!帝国生产的步枪和机枪质量也不比德国货差,其他人就用国货吧!”

  对于冈村宁次的这番话,竹下俊是哭笑不得!他可是对中国军队装备的仿德国毛瑟-1924标准型步枪和捷克ZB-26轻机枪的火力和可靠性记忆犹新!如果说帝国生产的“三八式”步枪仅仅在杀伤力方面表现欠佳的话,那么帝国生产的“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相比ZB-26而言,就只能算是垃圾了!

  不过既然司令官阁下这么说,竹下俊也不能反对,只好提出,帝国生产的“九七式”狙击步枪和“九六式”轻机枪也许是一种比较好的选择!

  至于司令官阁下所说的“先装备7支作战分队”也被竹下俊有意理解成了“先保留7支作战分队”——竹下俊实在对装备国货的特别部队战斗力没有信心!所以最终,特别部队只保留了712人作战分队84名队员的编制,队属支援火力也由原本计划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和MG-38通用机枪变成了“九七式”狙击步枪和“九六式”轻机枪!

  对于那十几名因为武器装备不够而被淘汰的队员,竹下俊深感无奈!

  时间进入1942年的3月,武器换装完毕的竹下俊特别部队训练也逐步进入正轨。虽然因为9mm子弹不够充足,射击训练没能完全按竹下俊的思路开展,但由于日本陆军素来就有精确射击的传统,早在新兵训练时就对射击训练有很严格的要求,所以这些队员的枪法还能得到保证!

  321日,竹下俊突然接到冈村宁次的命令,回司令部接受任务。

  在司令部里,冈村宁次不无遗憾地对竹下俊说道:“很抱歉,没法给你预订的6个月训练时间!太平洋战争爆发,大本营要从华北方面军抽调部队,华北的治安状况必须尽快得到恢复!我需要你的特别部队做出表率!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消灭山东那个叫虎头山的地方的那个周卫国指挥的八路军!你的特别部队必须在3天之内做好一切作战准备!”

  竹下俊迟疑了片刻,说:“我的部队随时都做好了作战准备!”

  冈村宁次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表后,说:“负责运送你们的汽车将在十一时之前抵达你的训练营!你的部队今天中午十二时就出发!我将任命你为山东涞阳步兵独立混成旅团参谋长!由你全权负责清剿虎头山八路军!”

  顿了顿之后,冈村宁次又温言说道:“竹下君,请记住,你的部队此行只为练兵!除掉周卫国后,你的特别部队目标就是八路军总部!”

  竹下俊双腿一并,大声说道:“嗨依!”

  但竹下俊心中却并无必胜的把握!因为他对这支新组建的特别部队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322日傍晚,竹下俊所属特别部队抵达涞阳县城。

  近卫文终于盼来了援兵,但让他异常失望的是,他的援兵只有8辆卡车不足百人的部队!——其中一辆卡车上装载的还不是士兵!

  所以近卫文在迎接竹下俊时,态度就多少有些敷衍了。

  在他看来,一个少将根本就没必要对一个中佐态度很好!

  竹下俊也没有在意近卫文冷淡的态度,他只是向近卫文提出了需要一个绝对保密的驻地!

  近卫文刚听到这个要求后,几乎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竹下俊。

  所以竹下俊拿出了冈村宁次亲笔签署的对近卫文的训令,训令的内容并不长:“虎头山地区治安形势恶化,涞阳独立混成旅团近卫文旅团长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今后对虎头山八路军清剿事宜,由新任涞阳独立混成旅团参谋长竹下俊中佐全权负责!涞阳独立混成旅团应无条件予以配合!”

  看完这个训令,近卫文额头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份措辞严厉的训令,恐怕就是对自己这一年多驻守涞阳的正式评价了!

  近卫文对竹下俊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撇开这份训令严厉之极的措辞不说,由这个新来的竹下俊全权负责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清剿事宜,近卫文还是很愿意的。

  竹下俊带来的特别部队立刻得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驻地。

  为了给足这位冈村司令官阁下派来的全权代表的面子,近卫文甚至颁下命令:“没有特别通行证,任何人不得进入该驻地!”

  当晚,在未作任何休息的情况下,竹下俊听取了近卫文长达3个小时的对虎头山周围情况的说明。到最后,就连近卫文都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军官的认真态度!

  次日上午,在派出手下一个叫田木一夫的队员向老朋友周卫国送信之后,竹下俊就向近卫文提出了攻占清源山的想法。

  近卫文苦笑着告诉竹下俊,他也试过进攻清源山,但因为清源山地势险要,最终还是没打下来!近卫文还委婉地提醒竹下俊,如果大举进攻清源山,无异于将自己的侧翼暴露给了虎头山的八路军!而虎头山八路军对于侧翼攻击可是从来就不客气的!

  竹下俊只好向近卫文解释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当听到这个年轻军官竟想在深夜从后山偷袭清源山支那守军后,近卫文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疯了!

  但在竹下俊的一再坚持下,近卫文终于同意在山顶守军阵地被拿下后,自己将派出两个步兵中队从正面发起攻击!

  让近卫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竹下俊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当听到清源山支那军队阵地已被攻占,而且竹下俊所属部队除了一人因为摔下悬崖死亡以外没有任何损失时,近卫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这一消息得到证实后,近卫文立刻开始对竹下俊刮目相看!在他的心中,已经隐隐觉得,也许竹下俊和他所属的这支神秘部队,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的克星!

  受头天晚上第一次偷袭行动巨大成功的鼓舞,当晚,竹下俊又向虎头山派出了一个作战分队,以试探虎头山八路军的反应。

  但这次试探作战一下子损失7名队员的结果也是竹下俊没有想到的!

  据剩下的5名队员描述,虎头山的八路军中也有一支火力和战斗力都极为惊人的小部队!

  听完队员的描述,竹下俊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在心里说道:“卫国君,你真没有让我失望!我真是很期待明天和你的再次相见!”

  狭路(五)

  在淡淡的月色下,林水生和柱子终于潜入了半山亭对面的山坡。

  这个山坡正对着半山亭,离半山亭的直线距离只有三百多米,无疑是狙击手控制半山亭的最佳位置!所以林水生第一眼就看中了这里!

  林水生很清楚,明天就是团长和鬼子特战队指挥官在半山亭见面的日子,自己和柱子作为团里最好的两名狙击手,无论如何,必须确保团长的安全!而团长让自己和柱子提前对半山亭侦察设伏也明确无误地表明了对自己这个狙击小组的信任!想到团长的安危将由自己和柱子两人决定,林水生心中就莫名地有些激动,更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在无形中重了不少!

  在山坡背面潜行时,林水生突然感觉有异,立刻停了下来,同时,向柱子打出了“停止前进”、“低姿”的手语。

  两人在参加八路军之前就经常一起打猎,参军之后更一直就是搭档,自然培养出了非比寻常的默契,在林水生打出手语的同时,柱子也感觉到了异样,迅速停止动作并伏低了身体。

  山坡上静悄悄的,除了夜虫低微的叫声和风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林水生将全身放松,努力感觉着周围的一切。

  终于,林水生知道了异样是什么!

  气味!

  严格说来,是臭味——人的新鲜粪便的臭味!

  涞阳的鬼子似乎是为了表明对双方见面的诚意,所以将一路上的守卫人员都撤走了。林水生和柱子这一天多昼伏夜行也的确没有见到别人,既然这样,这里为什么会有人的新鲜粪便的臭味?

  答案只有一个,这里还有别人!

  林水生不由感到有些好笑,看来看中这个最佳狙击位置的并不止自己和柱子两人!

  林水生转向柱子,做了个吸鼻子的动作。

  柱子轻轻点了点头——他也闻到了臭味!自然也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山坡还有别人!

  林水生想了想,拔出短刀,向柱子打出了“隐蔽搜索前进”的手语。

  柱子回了个“明白”的手语,也拔出了短刀。

  两人间隔五米,在风声的掩护下,开始沿着山坡棱线仔细搜索。

  十几分钟过去,两人还是一无所获。

  但两人却丝毫不敢松懈——他们没有发现敌人并不代表没有敌人,相反,这恰恰说明敌人比预想的要高明!

  两人的动作越发谨慎,到了这个时候,搜索前进的自己又何尝不会随时成为别人的目标?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这声咳嗽声虽然很轻微,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却显得清晰无比!

  几乎是在咳嗽声响起的同时,林水生和柱子都伏低身体,停止了一切动作!

  林水生则开始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林水生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以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指了指两点钟方向的一堆乱石,随后将食指在自己的脖颈轻轻滑过,又向柱子打了个“迂回”的手语。

  柱子回了个“明白”的手语,立刻悄悄向后退去,退出一大段距离之后,才开始向那堆乱石迂回。

  林水生也屏住呼吸,手持短刀,一点点向那堆乱石摸过去。

  近了,更近了!

  已经可以听到乱石堆中的呼吸声!但奇怪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竟然看不到乱石堆中有人!

  终于,林水生和柱子都摸到了乱石堆。

  林水生紧靠着一块大石仔细往乱石堆里看过去,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不到乱石堆中有人!原来,乱石堆中有一块布撑起的一个空间,因为布的颜色和纹路看来和岩石很像,所以在距离稍远光线又不好的情况下,的确看不出乱石堆中的异样!

  柱子这时正向林水生打手语,示意他注意乱石堆中间,显然是也发现了那块伪装布。

  林水生先打了个“明白”的手语,又打了个“321”的手语,最后打出“行动”的手语,示意柱子三秒钟后行动,柱子回了个“明白”的手语。

  默数三下后,林水生和柱子几乎同时行动,掀开伪装布!

  只见在伪装布下赫然卧着两个鬼子!在他们的手中,是两支和自己身上背着的一摸一样的狙击步枪!

  鬼子狙击手!

  两个鬼子狙击手正以卧姿轮流用狙击步枪监视着半山亭,突然感觉到伪装布被掀开,休息的那名鬼子狙击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其他队友开自己两人的玩笑,顿时有些恼怒地回头,就看见两个黑影扑了过来!

  在鬼子狙击手发出声响之前,林水生和柱子的左手已经捂住了他们的嘴巴,同时右手的短刀也分别从左胸和左肩胛骨内缘刺入了他们的心脏!

  整个行动过程不过五秒钟!

  将自己手中那具鬼子狙击手的尸体轻轻推开后,林水生不由在心里骂道:“就知道鬼子没安好心!还埋伏了狙击手!”

  随后和柱子毫不停留,又手持短刀开始隐蔽搜索。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将这个山坡山前山后都搜了个遍,再也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回到乱石堆中!

  林水生松了口气,看来鬼子在这个山坡只埋伏了两名狙击手!不过,只从这两名狙击手的表现来看,林水生就有些瞧不起鬼子的那支特战队!别的不说,就说狙击阵地的选择吧,乱石堆固然比土堆结实,可要是子弹打过来,射在坚硬的石块上,不产生跳弹才怪!不知道这两个鬼子狙击手如果被跳弹杀伤后还会不会后悔把狙击阵地设在乱石堆里?

  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想狙击别人,又没有狙击手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素质——耐心!

  就这样也叫狙击手?

  真是可惜了这两支好枪还有这么好的伪装装备!

  林水生在心里鄙视地哼了一声,和柱子老实不客气地捡起了地上那两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又将这两名鬼子狙击手身上的所有装备搜刮一空,最后将那块伪装布原样盖了回去,这才和柱子一起悄悄选择自己的狙击阵地去了。

  天色终于渐渐亮了。

  大约在上午八时左右,对面山脚下出现了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和四名抬着炉子或拿着瓶瓶罐罐包裹的鬼子。

  上到半山亭后,四名鬼子中的两人立刻将炉子支起,又从携带的包裹中取出木炭,开始生火。一名鬼子将带来的瓶瓶罐罐摆满了半山亭的桌子,剩下一名鬼子则从半山亭附近的山泉中打了一罐水抱了回来。

  东西摆放妥当,炉中的炭火也烧旺之后,一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向那四名鬼子挥了挥手,那四名鬼子立刻大步下了山。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柱子用望远镜看了看那个挥手下令的日本人,又用口水润湿了右手食指,悄悄伸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低声向潜伏在自己左侧两米的林水生说道:“目标,半山亭中左侧和服男子;距离,323;风速,5,由西向东。”

  林水生立刻根据柱子报出的参数调整好瞄准镜,稳稳地将对面半山亭中左侧的那个和服日本人套在了瞄准镜中。

  柱子也放下望远镜,取出自己的狙击步枪,瞄准了另一个和服日本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卫国仍然没有出现,但半山亭中的两个日本人脸上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

  下午一时左右,山脚下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柱子立刻松开自己的步枪,拿起望远镜,看向对面山脚。

  不一会儿,周卫国和杨大力两人就骑马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中。

  柱子的心跳突然加快,但还是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团长和大力来了!”

  林水生淡淡地说道:“明白!注意看团长的手势!”

  到山脚后,周卫国和杨大力立刻轻勒马缰,甩蹬下马,将马栓在山下的树干之后,两人步行上山。

  周卫国刚到半山亭,就见一人从亭中迎了出来,向自己鞠了一躬后,用日语说道:“卫国君,数年不见,丰姿仍然不减当年,实在是可喜可贺!竹下心中亦不胜欢喜。”

  这人果然是自己的老朋友竹下俊!

  周卫国假装愣了愣,随后才笑道:“真是对不住,这么多年不说日本话,都快忘了!你刚刚说的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算了,你还是跟我说中文吧。”

  竹下俊笑着用中文说道:“卫国君说笑了,当年卫国君的日语可是流利无比,以至于柏林的日本侨民都以为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子民呢!”

  周卫国哈哈笑道:“哪里有你竹下的中文说的好?你的中文说的那叫一个流利!就像是我们中国北京胡同里拉黄包车的!佩服啊佩服!”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卫国君说笑了!其实你的日语就算说慢一点我也能听懂的!”

  周卫国一摆手,说:“算了吧,我周卫国丢不起那样的人!”

  竹下俊微笑道:“卫国君,你的日语就算说得差一点,我也不会笑话你!”

  周卫国正色说:“我不是怕你笑话,我是怕被其他中国人笑话!”

  竹下俊奇道:“其他中国人笑话你?为什么?”

  周卫国说:“我要是说日本话,被其他中国人听见了,他们就该说了,‘你这人,好好的人话不说,学什么狗话?’嘿嘿,我周卫国别的毛病没有,就好面子,所以这狗话嘛,还是不学的好!”

  竹下俊笑笑,就像没有听见周卫国说的一样,对周卫国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卫国君请!”

  周卫国大步走进了半山亭,抬眼看见的,是一个目光阴沉穿着和服的日本人。

  竹下俊一指那日本人,介绍道:“这是我的部下,宫本茂先生!”

  宫本茂向周卫国深深鞠了一躬,说:“见过周卫国君,我是宫本茂,请多多关照!”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多多关照?你既然也是日本军人,那我最多只能保证今后在战场上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宫本茂微微一笑,竟是全没将周卫国这句话放在心上。

  竹下俊能沉得住气周卫国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眼前这日本人的反应却让周卫国心中惕然!——这人好深的城府啊!

  竹下俊微笑着指着杨大力对周卫国说:“卫国君,你就不介绍介绍你的这位朋友吗?”

  周卫国笑笑,对杨大力说道:“告诉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杨大力傲然说道:“俺叫杨大力!”

  竹下俊点头赞道:“好名字!人如其名!”

  周卫国笑道:“大力,人家夸你力气大呢!”

  杨大力咧嘴一笑,说:“这小日本真是,俺又没把他撕成两半,他怎么知道俺力气大?”

  竹下俊笑笑,浑不在意杨大力的这句话,一指亭子里石桌边上的石椅,说:“卫国君请坐!”

  周卫国“嗯”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竹下俊跟着坐下,感慨地说道:“没想到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这可未必是好事!”

  竹下俊一笑,说:“你我今日相见,只叙朋友之情,不论敌我!”

  周卫国大笑说:“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交情早在1937年的柏林就已经结束了!”

  竹下俊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战场之外,我永远当你是朋友!”

  周卫国一愣,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竹下俊默默地从一个陶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在陶臼中以杵研碎。之后从水罐中倒出一小壶水,将壶置于炭火炉上,微笑着说:“《茶经》有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这是清源山的泉水,自然为上品!”

  周卫国“嗯”了一声。

  待水热但未全沸时,竹下俊将茶末倒入。

  水二沸之后,竹下俊又用竹勺将汤沫舀起,倾入一个小盂。

  水三沸之后,竹下俊将二沸时盛出的汤沫浇入,随后将茶斟入两个瓷碗中。

  竹下俊一指瓷碗,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君请用茶!”

  周卫国端起一个瓷碗,轻啜一口。

  竹下俊微笑道:“卫国君觉得这茶如何?”

  周卫国皱眉道:“味道不对!”

  竹下俊微一错愕,说:“不知是哪里味道不对?”

  周卫国正色说:“这茶里有血腥味!”

  竹下俊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现在的军衔是中佐,恐怕手上沾了不少我们中国人的血吧?你煮出的茶又怎么会没有血腥味?”

  竹下俊长叹一声,说:“你我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周卫国一字一句道:“不错,你我都是军人,但区别在于你是侵略者,我是保卫者!我们的出发点和归宿永远都是不同的!”

  宫本茂突然在一边说道:“看看你们腐败的政府,你认为这样的政府值得你效忠吗?如果不是政府腐败无能,国内军阀混战,坦白说,我们日本也不可能取得这么多胜利!我们日本进入中国是为了把你们从这样腐败无能的统治者手中解放出来,是为了给你们带来民主和文明,是为了不让你们成为欧美国家的殖民地!本质上我们都是东方国家,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为什么我们不能联合起来,实现大东亚共荣?”

  周卫国冷笑说:“笑话!你们也懂文明?一千多年前拣了我们文明的渣子现在还好意思跟我们谈文明?你们是不想我们成为欧美国家的殖民地,那是因为你们想中国成为你们日本的殖民地!不错,我们现在的国民政府的确腐败!的确也有很多人为了活命当了汉奸,做了你们的走狗!但是,我现在作战不是为了那个领袖,也不是为了那个政府,而是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无辜的老百姓!这一点,你永远不会明白!”

  宫本茂还想说什么,但却被竹下俊挥手阻止了。

  竹下俊想了想,突然说道:“一别近五年,不知卫国君的剑道修为如何?”

  周卫国淡淡地说:“凡是可以用来杀日本鬼子的技术,我周卫国都不会忘记!”

  竹下俊神色自若地轻拍手掌,宫本茂立刻捧来了两个匣子。

  将匣子摆放在桌上后,宫本茂又将两个匣子一一打开,只见每个匣子里都放着一把大太刀!

  竹下俊微笑着说:“这几年卫国君的剑道进境定是一日千里!不知今日有没有兴趣切磋切磋?”

  周卫国微笑道:“你难道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这里就解决我?”

  竹下俊笑道:“卫国君莫非是怕了?”

  周卫国大笑,说:“你不必用激将法!不过我要承认,你的确很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用假刀!”

  竹下俊一指桌上的两把刀,说:“卫国君远来是客,请先挑选!”

  周卫国正色说:“竹下,你这就错了,你现在站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中国的!我们迟早都会收回,所以真正的主人是我不是你!还有,你也不是我们的客人,是敌人!”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卫国君,但愿你在剑道上的修为可以比得上你的辞锋!”

  周卫国略一欠身,说:“见笑!请!”

  竹下俊随手拿起一把刀,站到一边。

  周卫国解下身上的各种装具,上前拿起了另一把刀。

  杨大力和宫本茂不由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

  竹下俊持刀在手,立刻面容一紧,遥遥向周卫国行了一礼。

  周卫国回了一礼,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竹下俊双手缓缓将刀举起,放至右侧胸前,身形一动,已抢至周卫国身前,刀同时已举起,下劈!

  狭路(六)

  好快的一刀!

  好优雅的一刀!

  虽然是情报官出身,但作为一名“北辰一刀流”的弟子,见到流主亲自出手,宫本茂还是不禁有些心驰神摇!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想道:“如果流主这一刀是劈向我,我该怎么抵挡?”

  推测的结果让宫本茂有些气馁,那就是这一刀自己根本就无法抵挡!

  宫本茂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周卫国如何抵挡这一刀!

  周卫国看着竹下俊冲近,又看着他举起手中刀,劈下……

  竹下俊的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快如电光石火,但在他眼中却是清晰无比,宛如一幅连贯的图画!

  周卫国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有这份眼力何尝不是当初竹下俊教导有方?

  他没有抵挡这一刀,只是将手中刀也迅速举起,劈出!

  两刀相交,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碰撞声,两人的身形都不由轻轻一晃,随后各自后退一步,持刀相对。

  周卫国轻抚刀锋,笑道:“竹下,你出刀的速度好快啊!”

  竹下俊看了眼手中刀刚刚因为两刀相交而撞击出的缺口,微笑道:“卫国君,你的出刀速度也不慢啊!”

  周卫国大笑,说:“有趣有趣!”

  笑声中,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持刀反手上撩,直削向竹下俊的脖颈。

  竹下俊脸带微笑,也是上前一步,双手持刀反手向右上斜斜撩起。

  两刀去势未尽便再次相撞,迸发出几点火星,各添了一道缺口。

  两人的身形交错而过,乍合即分,各自转身再次面对。

  竹下俊微一颔首,说道:“见笑!”

  周卫国嘴角一扬,说道:“承让!”

  竹下俊脸带微笑,挥刀进击,却又被周卫国以同样招式挡住。

  两人就这样不停地变换身形,交错挥刀进击,但每一次都被对方以同样招式化解,刀上自然就多添了一道缺口!

  从瞄准镜中看着周卫国和竹下俊两人身形快速移动的柱子忍不住嘀咕道:“团长也真是的,和那鬼子比刀干什么?给俺们发个信号,一枪过去不就行了吗?”

  林水生眼睛离开了瞄准镜,略事休息,同时低声说道:“柱子,团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俺们盯紧就是!”

  这时,在渐渐西下的阳光照耀下,东南方向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闪光点。

  林水生的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柱子,别动!”

  柱子闻言虽然一愣,但一贯以来和林水生的配合立刻让他意识到有异常情况!所以,柱子选择了纹丝不动。

  林水生悄悄取出自己的望远镜,调整倍率后开始向东南方的山坡搜索,不一会儿,就发现了闪光的来源——一支隐藏在灌木丛中的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

  那支狙击步枪虽然被伪装成了一根树枝,但枪上伪装用的枝叶被摘下的时间显然不短,所以林水生还是一眼就将它和边上的灌木区分了开来!

  顺着那支狙击步枪,林水生很容易就找到了它的主人——一个伪装成草堆的狙击手!

  林水生深吸一口气后,低声说道:“柱子小心,1点钟方向与俺们等高的山坡上有鬼子狙击手!”

  柱子一惊,缓缓将自己用碎布条伪装的狙击步枪移向1点钟方向的山坡。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鬼子狙击手。

  与此同时,林水生也报出了射击参数:“目标,1点钟方向鬼子狙击手;距离,485,风速,4,由西向东。”

  柱子根据林水生报出的参数调整好瞄准镜,将那名鬼子狙击手套在瞄准镜中后,低声说道:“射击准备就绪!确认狙杀顺列!”

  林水生想了想,低声说道:“先等等!我再找找鬼子的第二个狙击手!”

  鬼子狙击手无论对团长还是自己这个狙击小组都是最大的威胁,必须清除!不过从昨晚干掉的那两个鬼子狙击手看,鬼子狙击手也是两人一个小组,一点钟方向肯定还有个鬼子狙击手!如果贸然开枪,虽然可以干掉鬼子的第一个狙击手,但柱子也毫无疑问将变成第二个鬼子狙击手的靶子!

  柱子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低声回道:“明白!”

  又过了一会儿,林水生低声说道:“没有发现鬼子的第二狙击手!”

  柱子有些着急地说道:“水生哥,让俺开枪吧!俺怕再不开枪那鬼子狙击手会向团长开枪!”

  林水生想了想,说:“这样吧,待会儿你听见俺说‘开枪’后马上开枪,开完枪立刻隐蔽好,千万不要抬头!”

  柱子低声应了一声:“明白!”

  林水生先将瞄准镜放大倍率稍稍调小(扩大视野),又从怀中掏出带柄小镜子,交到左手,之后用右手单手据枪瞄向一点钟方向的山坡,准备就绪后,低声说道:“开枪!”

  柱子立刻扣动了扳机,随后将身体完全伏在了狙击点的隐蔽壕中。

  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看过去,只见第一个鬼子狙击手的位置立刻出现了轻轻的颤动,很快就再无动静!

  林水生左手握住小镜子的柄,将小镜子向左边土堆伸了出去,迎着阳光晃了晃。

  林水生几乎是立刻就听见右前方山坡传来一声轻微的枪声,随后只觉左手一震,那面带柄小镜子已被打得粉碎!

  但在同时,林水生也从瞄准镜中看见了第一个鬼子狙击手右边约五米的地方草丛中的微弱枪口焰——第二个鬼子狙击手!

  林水生立刻调整瞄准镜放大倍率,迅速将第二个鬼子狙击手套入了瞄准镜中的十字线,随后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在感觉到轻轻的后座之后不到1秒钟(“九七式”狙击步枪子弹的初速为765m/sec),林水生就从瞄准镜中看见了这个鬼子狙击手头部喷出的血雾!

  竹下俊再次格开周卫国的一次斜劈后,突然听见对面山坡传来一声枪声,不由一呆,就在这一瞬间,周卫国手中刀已悄无声息地架在了竹下俊的脖子上——这一招却不是“北辰一刀流”的刀法!

  竹下俊喟然长叹,轻轻抛下手中刀。

  这时,只听左面山坡又传来一声枪声,过了一会儿,对面山坡再次传来一声枪声,之后就再无声息!

  周卫国淡淡说道:“竹下,你输了!”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恭喜你赢了!请动手!”

  周卫国一愣,说:“动什么手?”

  竹下俊缓缓说道:“卫国君,当年在柏林你就曾说过,今后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你一定不会留情!如今你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只要将刀轻轻划过我的颈动脉,就可以履行你的诺言了!”

  周卫国哈哈大笑,随手将手中刀抛在地上,说:“你请我喝茶,算是我欠你一份情;我不杀你,算是你欠我一份情,我们就此扯平!”

  杨大力忍不住在边上哼了一声,说:“班长,跟这种人您还讲什么道义?要换了是俺,趁早一刀宰了干净!”

  周卫国皱眉说:“大力,不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了?”

  杨大力立刻偷偷吐了吐舌头,捂住了嘴巴。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卫国君,我真不想和你做敌人!”

  周卫国大笑,说:“竹下,你真是太天真了!”

  竹下俊默不做声,眼中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周卫国继续笑道:“竹下,你现在还只是中佐,军衔还没我以前高,我实在没兴趣杀你!还是等你升到大佐和我以前的军衔一样再说吧!还有,听说你们日本军队有个惯例,对于战死的军官,还将追晋军衔。如果你升了大佐我再杀你,死后你就可以追授为少将了。这可是对你我都好的事情。你想啊,传出去,人人都说我周卫国杀死了一个鬼子将军!这听着多有面子啊!至于你,消息传回国内你自己家,你家出了个将军也很荣耀啊?是不是?”

  竹下俊微笑道:“好像是的!”

  周卫国正色说:“所以,留住你的性命,有朝一日等你升了大佐,我一定会来取的!”

  竹下俊淡淡一笑,说:“这算不算是个约定?”

  周卫国想了想,说:“就算是吧!”

  竹下俊郑重地向周卫国鞠了一躬,说道:“那么,卫国君也请留住性命!因为我也一定会来取的!”

  周卫国哈哈一笑,说:“好!我等着你!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竹下俊微笑道:“竹下一定竭尽所能!”

  周卫国朗声说道:“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你我今日一别,日后战场相见我一定不会手软!记住,我不会要俘虏!”

  说完,带着杨大力扬长而去。

  看着周卫国渐渐远去的背影,竹下俊的神情不觉有些黯然。

  宫本茂看了眼山下的周卫国,又看了眼竹下俊,忍不住低声说道:“平生一知己,生死两相争!”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宫本君,你费心了!”

  宫本茂一愣,说:“流主言重了!”

  竹下俊淡淡地说:“你安排了多少狙击手?”

  宫本茂迟疑了一会儿,说:“四名!”

  竹下俊叹道:“如果没有猜错,今天我的特别部队又损失了四名狙击手!”

  宫本茂尴尬地说:“对不起……”

  竹下俊一摆手,说:“宫本君,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周卫国一个人,而是整个虎头山的八路军!”

  宫本茂躬身说道:“卑职明白!”

  竹下俊顿了顿,突然说道:“宫本,你怎么看周卫国这个人?”

  宫本茂抬起头,目中精光一闪,说道:“周卫国此人,实非泛泛之辈!”

  黄昏时,周卫国终于回到上洞村。

  一直等在上洞村的李勇见周卫国安全归来,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把他拉到驻扎在上洞村的涞阳县大队大队部。

  进了大队部,屁股还没坐稳,李勇就问道:“今天你和你那老同学会面结果怎样?”

  周卫国装傻道:“很好啊,互诉别来之情而已。”

  李勇“呸”了一声,说:“拉倒吧,两个大男人还诉什么别来之情?”

  周卫国笑笑,随后正色说道:“今天的见面,我是装疯卖傻,他是假痴不癫!大家勉强算是个平手!”

  李勇嘿嘿笑道:“不能啊!看你的样子,你那老同学一定是吃了你的暗亏!”

  周卫国大笑道:“老李,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勇笑着说:“你老周出马有哪一次是吃亏的?说说看,你那老同学吃的是什么样的亏?”

  周卫国笑道:“其实他也只是吃了个小亏,不过是损失了至少两名狙击手!”

  李勇顿时大感兴趣,说:“说来听听。”

  周卫国于是将和竹下俊会面的情形一五一十向李勇说了,但林水生和柱子昨晚干掉两名鬼子狙击手的事情他却不知道,今天干掉两名鬼子狙击手的情景也全凭猜测,看来只有等林水生和柱子回来才能知道详情了!

  不过就是这样,也把李勇听得大笑,可笑了一会李勇突然皱起了眉头,说:“老周,你就不怕这样一来暴露了我们独立团的实力?”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呀!这我倒忘了!糟了糟了,我这回是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了!不划算,不划算啊!”

  周卫国话虽这么说,但李勇见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懊悔之意,立刻明白他这是在耍宝,不由笑骂道:“老周,你这人不厚道!连我也骗!”

  周卫国哈哈笑道:“老李,别生气。前几天竹下俊不是偷袭我们虎头山,让我们吃了个暗亏吗,今天水生和柱子干掉他两个狙击手,我和他也就算是扯平了!不过今天杨大力倒是立了一功!”

  李勇愣了愣说:“杨大力立大功?我怎么没听他说起?杨大力要是立了功,他那张嘴还不到处乱说?”

  周卫国笑道:“这次立功他自己却是不知道!”

  李勇说:“怎么回事?”

  周卫国笑道:“在我放过竹下俊时,杨大力一着急,突然叫了我声‘班长’!”

  李勇先是一愣,随后会意,说:“示敌以弱!”

  周卫国笑道:“正是!杨大力这一声‘班长’正是歪打正着,我想光这声‘班长’就够竹下俊分析的了!”

  李勇笑骂道:“你这人不厚道,连杨大力这么个老实人都骗!”

  竹下俊缓缓说道:“宫本君,你是情报官出身,不妨说说你对周卫国的分析!”

  宫本茂沉吟着说道:“首先,周卫国很懂得示弱!就拿他的日语来说,他虽然说忘了,但我却绝对不相信他会忘记一项在他和皇军作战时有实际用途的技能!”

  竹下俊淡淡地说:“我也不相信!因为我也忘不了中文!”

  宫本茂突然说道:“还有,卑职查阅了这几年涞阳的皇军对虎头山八路军交战的记录,发现从昭和13年(1938年)8月开始,皇军在虎头山就没占到什么便宜!远的有两个中队皇军全军覆没,涞阳火车站被炸,一个中队帝国军人莫名其妙消失,骑风口据点失守,近的有涞阳火车站再度被炸,涞阳县城遇袭!据可靠情报,非常巧合的是,皇军开始在虎头山不顺利的时候,恰恰是周卫国来到虎头山的时候!”

  竹下俊说:“你认为这些都是因为周卫国?”

  宫本茂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卑职发现,在涞阳火车站第一次被炸事件中,曾有关于几个会说流利日语的可疑人员只言片语的记录。”

  竹下俊沉吟着说:“你的意思是……”

  宫本茂断然道:“我可以肯定,至少这次袭击,是出自周卫国之手!”

  竹下俊叹道:“其实你就是说所有这些袭击都出自周卫国之手,我也不会怀疑!”

  宫本茂默然。

  竹下俊继续说道:“只看今天周卫国手下狙击手的表现你就应该猜到他手中的那支特别部队的战斗力了!”

  宫本茂沉吟道:“不过流主,您注意到没有,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八路军士兵只佩戴了一个弹盒,一个弹盒最多只有30发子弹,也就是说,虎头山八路军的弹药不足!他的弹盒也佩戴在右前方,这表明他们还不知道如何正确使用弹盒,看来他的士兵训练也有问题!”

  竹下俊不置可否。

  宫本茂说:“还有,那个士兵叫周卫国班长!难道周卫国现在还只是个班长?”

  宫本茂很快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倒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周卫国以前是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当过军官,现在投靠共产党,还有个被共产党接受的过程。而且从以前发生的战例来看,都是小规模战斗,这也从侧面证实了虎头山的八路军只是小股部队!”

  竹下俊淡淡地说:“这次会面,我们看似获得了周卫国的很多信息,可是仔细一推敲,却发现这些信息都无助于我们判断!唉!周卫国啊周卫国,我实在还是低估了你!”

  周卫国突然面色一变,说:“不好!”

  李勇一惊,说:“怎么了?”

  周卫国叹道:“我千算万算,就忘了竹下俊实在不是普通人!我做的这一切,不但达不到示敌以弱的目的,反而让他更加重视我!这下真是叫弄巧成拙了!”

  瑜亮(一)

  宫本茂肃声说:“在查阅过涞阳皇军这几年的作战记录后,卑职就再不敢轻视这个叫周卫国的支那人!”

  竹下俊摇了摇头,苦笑道:“对小股突击部队的使用,我还是不如周卫国!我们的特别部队虽然在装备和火力上占有优势,但组建的时间短,队员虽然都不是新兵,却缺乏小股突击部队的作战经验;相反,周卫国的特别部队从组建之后就一直和皇军处于交战状态,实战经验丰富!这一点我以前的确忽略了!”

  宫本茂正色说:“宫本情报支持不力,今日又越级指挥,请指挥官阁下责罚!”

  他不称呼竹下俊为“流主”而叫“指挥官”,就是表明希望竹下俊秉公处置自己!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宫本君不必自责!对周卫国这个人,我本应该比你更了解,毕竟我和他曾经同学两年!”

  宫本茂说:“可是,您和他已经分别将近五年了!”

  竹下俊叹道:“是啊!将近五年的时间的确太长了!长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不过,周卫国还是有一点没变!”

  宫本茂躬身说道:“请流主明示!”

  竹下俊缓缓说道:“凡事谋定而后动!”

  宫本茂点头说:“卑职也有同感!据卑职分析,周卫国这个人,惯于后发制人,但却每每后发先至!”

  竹下俊微笑道:“就比如他的狙击手!”

  宫本茂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竹下俊突然转身,面向半山亭对面的山坡,挥了挥手,用中文大声说道:“对面的朋友,多谢手下留情!”

  林水生和柱子各自瞄准了竹下俊和宫本茂,却直到周卫国和杨大力离开也没看到周卫国打出“开火”的手势。

  林水生还能保持冷静,柱子就有些恼火了,忍不住低声说道:“团长究竟怎么想的?怎么就这么放过了这两个鬼子头?”

  林水生皱眉说:“柱子,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俺们要是开枪干掉那两个鬼子头,团长他们能安全离开吗?”

  柱子这才冷静了下来,低声说道:“水生哥,刚刚是俺不对,俺没你想得多!”

  林水生叹了口气,说:“团长的安全,就在俺们两个的身上!只要团长没有进入刘营长的防区,俺们就得盯紧这两个鬼子头!”

  柱子立刻低声应道:“俺明白!”

  说完,重新将对面半山亭中的宫本茂套在了瞄准镜中。

  突然,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看见竹下俊向自己这个方向挥手,同时还大声说话,隐约传过来好像是“对面的朋友,多谢手下留情!”

  林水生低低哼了一声,喃喃道:“手下留情?想的美!”

  说完,轻移狙击步枪,瞄准竹下俊身边装水的陶罐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竹下俊身边装水的陶罐在发出“砰”的一声后顿时碎裂。

  宫本茂不由脸上变色,快步移动,将身体挡在了竹下俊身前。

  竹下俊低声叹了口气,走到一张石椅上,竟然坐下了,随后才对宫本茂说道:“宫本君,友坂6.5毫米步枪弹可是足以穿透你的身体再打中我的!”

  宫本茂脸上神色顿时尴尬不已。

  竹下俊面色一正,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宫本君对我的卫护之心!”

  宫本茂躬身说道:“卑职惶恐!流主身份尊贵,卑职只恨准备不周,以致陷流主于此险境!”

  竹下俊摆了摆手,说:“这不怪你!四名狙击手设伏已经不少了!要怪也只能怪周卫国的狙击手太出色了!”

  竹下俊这么一说,宫本茂更觉无地自容,连声说道:“卑职无能!请指挥官阁下责罚!”

  竹下俊微笑道:“宫本君也请坐下吧!我们现在其实已经成了周卫国的人质!不过在周卫国安全离开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前,相信我们还是安全的!”

  宫本茂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也坐了下来。

  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看着竹下俊,低声说道:“柱子,我估摸着团长他们半个多钟头就能进刘营长的防区,到时你听见俺说‘开枪’后,俺们俩一起开枪!”

  柱子低声回道:“明白!”

  宫本茂坐下后,竹下俊还是脸带笑容,低声说道:“宫本君,你相信我吗?”

  宫本茂一愣,断然说道:“卑职绝对相信流主!”

  竹下俊说:“那好,请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记住,身体不要随便移动!”

  宫本茂肃声说:“卑职明白!”

  竹下俊缓缓说道:“从我和周卫国比刀时的枪声来判断,周卫国的狙击手应该有两名!从刚刚陶罐的弹着点看,他们应该都潜伏在我九点钟方向,你三点钟方向的山坡上。”

  宫本茂眼角余光扫了眼桌上被击碎的陶罐,低声说道:“流主心思缜密,卑职佩服!”

  竹下俊继续说道:“在你我的身后三米,各有一根石柱,石柱的宽度大约为二十厘米。假如一个成年男子侧身躲在石柱后面,又能够收腹收臀,相信身体暴露出的部分,就连最优秀的狙击手都没有办法击中!”

  宫本茂立刻眼前一亮。

  竹下俊继续说道:“在我数到‘3’的时候,你我各自行动,目标,身后石柱!”

  宫本茂低声说道:“卑职明白!”

  竹下俊抬碗看了看表,缓缓说道:“根据我和近卫旅团长的约定,再过一个小时,如果得不到我的消息,将有我们特别部队的两个行动分队和至少三个中队的皇军赶到这里!这一次我并不想对付周卫国,却也不想清源的支那军队趁虚而入!”

  竹下俊突然叹了口气,似乎是向宫本茂解释道:“和最好的朋友做敌人,总要当面做个交待!”

  宫本茂尴尬一笑,流主如此坦荡,自己不免就小人了许多!

  竹下俊突然一笑,说:“宫本君,也就是说,我们要在石柱后面站一个小时!”

  宫本茂淡然说道:“一个小时之后,就轮到周卫国的狙击手被猎杀了!”

  竹下俊微笑着端起自己刚刚没喝的那碗茶,转身朝半山亭对面的山坡举了举,回转身时,口中却说道:“123……”

  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突然看见竹下俊端起了茶碗,转身朝自己的方向举了举,随后回转身似乎要喝茶。

  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

  只见那两个鬼子头竟然在这一瞬间突然迅速转身,在自己和柱子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侧身躲到了各自身后的石柱后面!

  林水生顿时懊恼不已,低声叹了口气,同时不忘提醒柱子:“柱子,别乱动,那两个鬼子头就算能躲到石柱后面,只要俺们还在,他却也下不了山!”

  柱子忿忿地骂道:“奶奶的!鬼子就是狡猾!”

  心中却更是惕然!从瞄准镜中死死盯着宫本茂躲藏的石柱,可惜石柱后面露出的,却只有宫本茂的和服衣摆!

  终于躲到石柱后面,宫本茂不由松了口气,赶紧收腹收臀。却看见另一边的竹下俊正好整以暇地对自己笑了笑,右手还端着那个茶碗——宫本茂甚至不知道茶碗是在什么时候从竹下俊的左手交到右手的!

  宫本茂看向竹下俊的目光中顿时就充满了崇敬,同时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擅自做主了!毕竟和周卫国交手,只有流主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取胜!”

  时间就这样渐渐流逝。

  林水生看了看瞄准镜中的石柱,又略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说道:“柱子,团长他们应该进刘营长的防区了!俺们撤!”

  柱子极不甘心地说:“水生哥,俺们就这么走了?就这样放过这两个鬼子头?”

  林水生冷静地说:“那两个鬼子头躲在石柱后面,俺们也拿他们没办法!算他们运气好!现在团长他们安全了,俺们也该撤了,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要是鬼子大队人马来了俺们就走不了了!”

  柱子狠狠地冲着瞄准的石柱虚扣了一下扳机,这才收枪和林水生一起悄悄离开,临走还不忘在狙击点的位置安放了两个诡雷!

  在宫本茂在石柱后面站立了一个多小时双腿已经快麻木的时候,数百名鬼子终于乘车赶到。

  在十几名鬼子的掩护下,竹下俊和宫本茂“安全”离开了石柱。随后,这几百名鬼子就对半山亭边上的几个山坡展开了彻底搜查!

  搜查的初步结果是找到两名被刀捅死在狙击位置和两名被子弹击中头部身亡的特别部队狙击手的尸体!

  而那两名八路军的狙击手似乎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很不幸的是,在对两处似乎是八路军狙击手狙击点的地方进行搜查时,两颗几乎同时爆炸的帝国九一式手榴弹又使得涞阳独立混成旅团多添了三个战殁者和七名伤员!

  立刻有士兵抬走阵亡的同袍,又有卫生员开始抢救伤员,但竹下俊分明见到他们在做这一切时脸上的神情都很麻木,似乎对这样的伤亡早已习以为常!

  突然之间,竹下俊意识到,也许自己对周卫国还有他手下的那支特别部队并不了解!

  林水生和柱子直到半夜才回到上洞村,同时带回的还有缴获的两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和一些鬼子狙击手的装具!

  见到他们安全归来又带回了这些好东西周卫国和李勇自然大为高兴。

  林水生随后向周卫国和李勇汇报了整个侦察设伏的过程。

  李勇自然听得兴高采烈,但周卫国听到最后,背上却突然流出了冷汗!——幸亏林水生见机得快,如果慢一步,虎头山最出色的两名狙击手就再也回不来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怪自己要去见竹下俊!两人早已划地断交,还有什么好见的?

  周卫国呆了半天,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想道:“相交一场,以后就是敌人了,总要当面做个交待!”

  竹下俊回到涞阳县城后,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上午,竹下俊将特别部队队员全部集中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七十二名特别部队队员,竹下俊心中不由感慨不已。

  短短四天时间,自己就损失了十二名队员(加上夜袭清源山摔死的那名队员)!这是自己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英国Commando部队首战失利之后,克拉克中校(英国Commando部队创始人)又是怎么做的?”

  竹下俊不由在心中想道。

  很快,竹下俊就又想起了英国Commando部队在首战失利之后一个月的第二次行动。

  竹下俊告诉自己:“英国人能做到的,我们日本人也一定能做到!”

  在这一刻,竹下俊心中突然充满了信心!

  在扫视了一遍特别部队全体队员后,竹下俊大声说道:“特别部队在这几天的作战中,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作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几天的作战,也让我们认识到我们最大的不足,那就是我们极其缺乏小股部队突击作战的经验!这是十二名帝国勇士用鲜血给我们换来的教训,诸君应该明白这个教训是如何的珍贵!今后,我们必须弥补这个缺陷!在场的诸位都是帝国最优秀的士兵,大声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做到最好?”

  所有队员大声吼道:“能!”

  竹下俊大声说道:“拜托诸位了!”

  说完,双腿一并,肃立,向所有人敬了个礼。

  队员中有不少本就是“北辰一刀流”的弟子,见流主如此郑重其事,哪里还敢怠慢,慌忙还礼!

  宫本茂则带头高呼:“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杀光支那人!”

  队员们跟着高喊,一时之间,人人脸色都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竹下俊在心里叹了口气,连“杀光支那人!”这种狂热的口号都付诸实施,那么离帝国在中国失败的日子也就不长了!竹下俊了解中国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近代历史上从没赢得过一次对外战争又被满清两百多年统治阉割了尚武精神的民族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民族自卑感,长期的内战又使得这个民族形如散沙!但是,当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谁又能保证这个民族不会重新团结起来?当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民族经历过生死涅槃重新焕发出他的活力时,就是大和民族真正的噩梦!

  当竹下俊的思绪再度回到现实中时,不由感到深深的无奈,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厌烦!

  特别部队解散训练后,宫本茂忍不住低声问竹下俊:“指挥官阁下,实战经验的欠缺必须通过作战才能得到弥补,那么,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谁?”

  竹下俊淡淡地说:“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清源的支那军队!”

  深夜。

  清源县城外十五里清源警备旅一团三营前哨阵地。

  两名哨兵睁大双眼,看向前方,但在沉沉的夜色中,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们还是不敢稍有懈怠。

  二营守着清源山那么险要的地形都被鬼子抄了后路,三营的阵地地形远不如二营险要,他们又怎么敢大意?

  一个哨兵突然轻轻推了推另一个哨兵,低声说道:“听,好像有动静!”

  第二个哨兵立刻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说:“哪里?”

  声音竟然有些发颤。

  第一个哨兵仔细听了听,又摇了摇头,说:“没了!真是奇怪!刚刚明明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第二个哨兵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人,怎么疑神疑鬼的?”

  第一个哨兵有些神秘的低声说道:“你知道吗?这次鬼子来的援兵可厉害了!二营阵地就是被他们给拿下的!听二营活着回来的弟兄说,他们很多弟兄都是睡着的时候就被鬼子给抹掉脖子的!那些鬼子可叫狠啊,枪打得准,火力又猛,个个杀人都不眨眼!”

  第二个哨兵颤声说:“你可别吓我!我胆小!”

  第一个哨兵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吓你,都怪我们没有摊上一个好长官!要是跟着一营的刘营长,也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第二个哨兵奇道:“为什么?”

  第一个哨兵说:“这你都不知道?因为一营的刘营长是虎头山八路军周卫国长官的同门师弟!”

  第二个哨兵说:“周卫国?就是那个打鬼子最狠的八路军长官周卫国?”

  第一个哨兵说:“虎头山方圆百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周卫国?”

  第二个哨兵奇道:“就算刘营长是周长官的同门师弟,我们跟着他怎么就不用担惊受怕?”

  第一个哨兵叹了口气,说:“鬼子被虎头山的八路军给打得狠了,从不敢主动招惹八路军!鬼子有气没地方撒,自然就冲着我们国军撒了!人家刘营长跟着他师兄学了几招对付鬼子的狠招,鬼子轻易也不敢惹他!我们营长搭不上八路这根线,可就苦了我们这些当兵的了!”

  第二个哨兵不由捶胸顿足道:“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投八路去了!”

  他说完,就吃惊地指着第一个哨兵的身后,说:“你后面……”

  谁知第一个哨兵也指着他的身后说:“你后面……”

  只听两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两个哨兵都没有将“有人”两字说出口身子就软软地倒下了!

  哨兵倒下后,两个黑影向阵地外面打出了“安全”的手势。

  在这一瞬间,阵地外面的空地上突然冒出了十个黑影,这些黑影迅速翻进了前哨阵地的战壕,很快就消失在了战壕拐角。

  是夜,清源警备旅三营前哨阵地一个排三十六人全部被杀!

  天亮后,三十六具国军尸体就被示威性地斜斜掉挂在掩体外面!

  瑜亮(二)

  清源警备旅旅部。

  “咣当”一声,茶几上的茶壶茶杯被愤怒的汤炳全一股脑儿摔了个粉碎!

  他几乎是吼着对警备旅一团团长严世贵说道:“你他妈这个团长是怎么当的?这才几天?丢了清源山阵地不够,现在还让鬼子摸到眼皮底下把前哨阵地都端了!那是整整一个排!三十六个弟兄!不是猪狗!人家说‘钱打了水漂’,可钱就算打了水漂总还能听见个响吧?你倒好,三十六个弟兄就这样被鬼子给摸了连个动静都没有!”

  严世贵辩解道:“卑职也没想到鬼子这么快就再次发动偷袭……”

  汤炳全怒道:“没想到?你是不是要等鬼子打进清源县城才开始想?”

  严世贵低着头说:“旅座,鬼子这次偷袭跟上次偷袭清源山一样,也出动了他们的秘密部队……”

  汤炳全打断他的话,用手指指着严世贵的鼻子说道:“你他妈是猪脑子啊?鬼子的秘密部队第一次出动那是叫秘密部队,可第二次出动了,还能叫秘密吗?你他妈少给老子废话!老子现在要杀人!清源山阵地丢了老子杀了一个营长,这回再杀一个团长老子也不在乎!”

  严世贵脸色顿时被吓得苍白,求助地看向汤炳全边上的于得水。

  于得水轻咳一声,打圆场道:“旅座息怒,这次的确不是严团长大意,我看过他们的阵地,防御布置都很得当,这次实在是日本人太狡猾!”

  汤炳全怒道:“得当个屁!真要布置得当还会被鬼子偷袭?二营三营的阵地都被鬼子偷袭过,刘志辉的一营防区怎么就从没被鬼子偷袭过?人家那才叫布置得当!”

  旅部的一众军官心里都想道:“那是因为刘志辉的防区紧挨着虎头山八路军的防区!日本人自然不敢打他的主意!”

  但心里虽然这么想,一众军官嘴上却也不敢说出来,要不然岂不是公开承认国军大大不如虎头山的土八路?更把英明神武的警备旅汤旅长摆在什么位置?

  于得水陪笑道:“旅座,刘营长的确带兵有方,但他的防区和二营三营的防区相比,离日本人却也更远……”

  汤炳全哼了一声,说:“最瞧不起你们这样的人,技不如人,还死不承认!”

  旅部的一众军官顿时脸上阵青阵白,汤炳全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他们的痛处了。

  于得水尴尬地笑笑,也不敢再说话了。

  严世贵脸上已无一丝血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旅座开恩!旅座开恩啊!”

  于得水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旅座,看在严团长跟随旅座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请旅座法外开恩!”

  汤炳全淡淡地说道:“这个我心里有数。”

  说完,看了眼跪倒在地的严世贵,冷冷地说道:“堂堂国军团长,说跪下就跪下了,你倒真有骨气!”

  严世贵痛哭道:“卑职对旅座忠心耿耿,请旅座明鉴!”

  汤炳全皱眉说:“起来吧,死罪可免,活罪绝不能饶!”

  严世贵赶紧说道:“谢旅座!谢旅座!”

  踉踉跄跄地站起,心里却也总算松了口气,他跟随汤炳全多年,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火,这回是真被吓怕了!

  于得水在汤炳全边上低声劝道:“旅座,还望对严团长从轻发落……”

  汤炳全一摆手,说:“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了!传我命令,一团三营营长王永以渎职罪就地枪决!一团团长严世贵免去团长职务,送军法处!一团一营营长刘志辉升任一团团长,军衔晋升为中校!”

  刚站起的严世贵听完汤炳全的话身体又软了下去,瘫倒在地!

  于得水脸色微变,低声说道:“旅座,阵前换将,实为兵家大忌!”

  汤炳全沉着脸说:“忌个屁!鬼子都摸到老子眼前了,还有什么好忌的?老子现在要的就是能打鬼子的人!刘志辉当了团长之后,一营他自己自然会有安排,你们倒是说说,这三营长的空缺由谁来顶好?”

  旅部的一众军官都是缄口不言。

  现在旅座正在气头上,自己要是随便开口触了他的霉头,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再说了,一团三个营的防区都直接面对日本人,有了一团一个前任团长和两个前任营长悲惨下场的前车之鉴,这个三营长的位子现在可一点也不诱人!所以就算是那些想要提拔自己亲信的人,也干脆断了对这个一团三营长位子的念想。

  见没人说话,于得水眼珠一转,说道:“三营的位置极为重要,需要一位了解日本人的人坐镇,卑职举荐三营一连连长刘二麻子接任三营营长!”

  汤炳全一皱眉,说:“那个刘二麻子能行?”

  于得水微笑道:“旅座难道忘了他上次带来的涞阳县城城防工事图?”

  汤炳全点了点头,沉吟着说:“嗯,听周卫国说他们就是靠着这张城防工事图才把涞阳县城闹了个天翻地覆的!说起来他上次也算是立了大功!你们怎么看?”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旅部的一众军官说的。

  旅部的一众军官纷纷附和道:“旅座言之有理!那刘二麻子的确立了大功!”

  他们这么说既是希望汤炳全能赶紧把三营长这个“害人不浅”的职位定下,同时也算是给于得水一个顺水人情了!

  汤炳全想了想,对于得水说道:“好吧,就让他当这个三营营长!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三营阵地再出事,别说他这个营长位子坐不安稳,脑袋恐怕也要换个地方摆了!”

  于得水正色道:“旅座知遇之恩,相信刘二麻子定会粉身以报!”

  于得水前脚刚回自己的住所,刘二麻子后脚就跟了进来。

  两人进了内堂,在于得水将下人和警卫支使开后,刘二麻子立刻向于得水一抱拳,谄笑道:“今天的事小的已经听说了,多谢王大哥提携……”

  于得水脸一沉,说:“王大哥这个称呼,以后再也不许提起!”

  刘二麻子连声说:“是是是,参座!”

  参座这两个字却是特地加重了语气。

  于得水叹了口气,说:“刘二麻子,你要知道,你我现在是福祸相连,自该同舟共济!你别看汤炳全外表像个粗人,他心里还是明白的!比如这次撤换严世贵,与其说是严世贵做错了事,倒不如说他是在找一个提拔刘志辉的借口!”

  刘二麻子倒吸一口冷气,说:“参座,他对你都使这个心眼,难道是怀疑你了?”

  于得水摇了摇头,说:“那倒未必,这次要怪就怪日本人心太急!清源山阵地一丢,日本人离清源县城的直线距离就只有二十里!这三营的阵地要是再一丢,清源县城也就无险可守了!你说汤炳全能不紧张吗?”

  刘二麻子点头道:“参座言之有理!”

  于得水叹道:“这次真是便宜了刘志辉!他本就和周卫国勾结在一起,现在当了团长,更是如虎添翼啊!”

  刘二麻子冷笑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着我们斗不过他,来阴的还不行吗?”

  于得水皱眉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今天我能为你争取到三营营长的位子,已经是百分难得了!你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刘二麻子笑道:“参座请放心,来日方长的道理,小的还是明白的!”

  于得水哼了一声,说:“你最好别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招!在清源警备旅,没有我于得水,就不会有你刘二麻子的活路!”

  刘二麻子赶紧躬身道:“参座言重了,小的追随参座,愿效死力!”

  于得水淡淡地说:“你明白就好!”

  心中对刘二麻子的“忠心”却是殊无把握。

  刘二麻子对于得水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将信将疑?

  两人各怀鬼胎,一时竟然都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于得水才叹了口气,说:“你我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好了,你也该走了,以后没事少往我这里跑!让人撞见了,多有不便!”

  刘二麻子躬身道:“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走!”

  说完,倒退着出了内堂,转过身来,心里却想道:“说得好听我们是同舟共济,说得不好听就是一根绳上拴的两蚂蚱!在老子面前耍威风,你等着瞧!”

  阳村,虎头山独立团团部。

  周卫国“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狠狠地说道:“此仇不报,我周卫国誓不为人!”

  张仁杰劝道:“周团长不要激动,死的毕竟是国军,不是我们八路军……”

  周卫国脸上变色,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国军就不是我们中国的军队了?国军士兵就不是中国人了?你说得倒轻巧,那可是三十六条人命啊!”

  张仁杰尴尬地说道:“周团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回鬼子虽然偷袭的是清源的国军,但我们也要加强戒备,说不定鬼子下一次就偷袭我们了!”

  李勇点头道:“张主任说的有道理。我看鬼子这次偷袭清源国军就是在给我们示威!”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竹下俊这是在给我下战书!我们和清源国军唇齿相依,如果清源国军防线不稳,我们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稳固的后方和有力支撑!于公于私,这次鬼子偷袭清源国军的事我们都不能善罢甘休!”

  吴有财沉吟道:“团长,就怕这是竹下俊的圈套!以我们虎头山的地形,只要我们自己不出错,鬼子就拿我们没办法!但如果我们一时冲动蛮干,无疑就给了竹下俊机会!”

  周卫国说:“有财说的没错,竹下俊这个人可比我们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鬼子指挥官都要狡猾!跟他打交道,我们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过,清源国军三十六名士兵被杀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都是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好汉子!这个仇,我周卫国迟早要为他们报!”

  李勇说:“仇是要报,但具体怎么报,还要从长计议,我觉得我们现在尤其要注意竹下俊那支秘密部队的动向!独立团的情报工作现在由张主任分管,今后的担子只会更重!辛苦张主任了!”

  张仁杰正色说:“大家都是干革命工作,谁也不比谁出力少!再说情报工作是我的老本行,也说不上辛苦!如果非要说辛苦,那么涞阳地下党的同志比我们都辛苦!”

  吴有财叹道:“是啊!听说鬼子最近在涞阳县城也加紧了搜捕!”

  张仁杰点头道:“不错,昨晚地下党发来的情报说,县城的一个外围情报站暴露了!两名情报员全部被捕,在受尽折磨后英勇牺牲!尸体就挂在县城的城墙上示众!”

  李勇咬牙道:“鬼子这帮畜生!”

  张仁杰说:“还好电台没有暴露!不过情报里说竹下俊这次很有可能带来了新的无线电侦测设备!昨晚电台开机后不久就发现鬼子的无线电侦测车出现在电台附近的街道!几次转移电台才把情报发完!地下党的同志建议大大减少今后和我们的无线电联系!唉,情报站暴露后负责围捕的也是竹下俊手下的部队,那两名情报员也是有武器的,可还没动手就被竹下俊的手下给活捉了!”

  李勇忍不住说道:“又是竹下俊!这个人物真不简单!才来几天就给了我们这么大压力!”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压力再大,我们也要克服!不能总让竹下俊掌握主动!”

  众人都大有同感,可一时之间却都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打破目前的不利局面,只好散会。

  散会后,周卫国刚出团部的门,就见通讯员王二牛迎了上来,说:“团长,清源警备旅刘志辉营长来了,正等在村口的会客室。”

  周卫国微微点头,说:“知道了。”

  随后直奔村口会客室。

  这个会客室还是张仁杰来之后提议腾出来的,毕竟和刘志辉这样的国军军官商量事情也不能总往独立团团部带。

  周卫国一进会客室,刘志辉和随行的郭玉忠就都站了起来。

  两人刚要行礼,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在我这里不要客气。我知道你们三营出事了。”

  刘志辉叹了口气,黯然说道:“三十六条好汉子就这样被鬼子给杀了!我查看过他们的尸体,都是要害中刀,一刀毙命!他们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

  说完,刘志辉又脸有忧色地说:“学长,涞阳鬼子这次来的增援部队究竟是什么部队?怎么这么厉害?短短五天之内,警备旅先是丢了清源山阵地,现在连最后一道有险可依的防线都面临威胁,我们该怎么办?”

  鬼子前两次的偷袭虽然发生在其他营的阵地,但对于鬼子这样的偷袭,刘志辉自问对付起来也是没有多大把握!所以忧心如焚,昨天才晋升为中校团长,今天就亲自赶到阳村找周卫国问计来了!

  周卫国安慰道:“志辉,坐下说。”

  随即发现了他军衔领章的变化,随口说道:“你现在是中校了?”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就是因为鬼子前天晚上的偷袭,我们一团三营长昨天被就地枪决!团长也被解职送军法处!由我接任一团团长!”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那就要恭喜你了!”

  刘志辉苦笑道:“学长,都这时候了,您还跟我说笑?三营的防线其实布置得还是很不错的,说句实在话,就算换了我刘志辉,也未必能比三营长做得好多少!所以志辉现在才诚惶诚恐!不是志辉胆小,实在是志辉现在责任重大啊!清源山丢了,我们警备旅的防御态势已经是极度恶化了。三营的阵地要是再丢了,我们清源可就是无险可守了!”

  周卫国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刘志辉迟疑片刻,说:“学长,说实话,我觉得涞阳鬼子这次来的增援部队和您手下那支战无不胜的小部队很像!我记得我们营当初在虎头山就是莫名其妙被您的部队活捉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没错!鬼子的这支部队就是专为对付我来的!他们的指挥官叫竹下俊,是我以前在德国军校的日本同学!一个最了解我的敌人!不过我没想到他对你们下手会这么狠!真是对不住!”

  刘志辉一惊,说:“连对我们这些被殃及的池鱼都这么狠,学长您可千万要小心啊!”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这个竹下俊虽然想要我的命,但我周卫国的命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要去的!志辉,你问我怎么防备竹下俊,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是竹下俊,我会怎么做!”

  刘志辉眼前一亮,说:“请学长明示!”

  周卫国缓缓说道:“归根结底,不外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只要能做足准备,让竹下俊找不到破绽,一时之间,他也奈何不了你!这方面,我可以教你一些小窍门。”

  说着,就拿出纸笔开始在桌上给刘志辉勾画起了防线的布置,随后又是一番解说。

  最后直把刘志辉听得两眼发亮,连连点头,满意而归!

  刘志辉走后不久,周卫国就在村口看见里垄村方向一人骑马飞驰而来。

  驰到近处,周卫国才发现马上的是驻守里垄村的二营营长铁牛,不觉有些奇怪。

  这时铁牛已骑马来到周卫国面前,立刻飞身下马,还没站稳就气喘吁吁地说:“团长,不好了!石门口有老乡踩上地雷了!”

  瑜亮(三)

  周卫国一惊,说:“怎么回事?”

  铁牛说:“今天早晨,两个斜塘村的老乡在石门口附近山上打猎,下山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踩上地雷了!一个老乡当场身亡,另一个老乡双腿被炸断,虽然经过我们卫生员抢救,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周卫国怒道:“是哪支部队埋的地雷?不是早就说过不见鬼子地雷不准挂弦吗?”

  铁牛迟疑着说:“老乡踩上的不是我们自己埋的地雷!”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

  铁牛说:“老乡踩上地雷的地方我们根本就没有布雷!而且卫生员从老乡身上起出的弹片也证实那不是我们根据地造的地雷,是鬼子的地雷!后来工兵在石门口和一线天一带几个我们原本没有布雷的地方也发现埋了鬼子的地雷!”

  周卫国皱紧眉头,说:“鬼子的地雷?数量多不多?”

  铁牛说:“数量倒是不多,但工兵发现每颗地雷都布设得非常巧妙,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而且地雷布设的位置都是各处要道……”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从发现的鬼子地雷的数量上看,布雷的人肯定不多,再加上这些地雷布设的专业程度,周卫国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地雷和竹下俊手下的那支小部队脱不了干系!

  周卫国长叹一口气,他已经猜到竹下俊这么做的目的了。自己曾经利用地雷对付过鬼子,他现在就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地雷来对付自己!鬼子在这些要道布雷至少对于靠山吃山的虎头山村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一个莫大的威胁!如果布雷规模足够大,也将大大限制部队的机动!更可怕的是,如果老百姓因此对地雷产生愤恨心理,那么八路军就将因为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而不得不放弃在根据地内布雷这个有效的防御措施!

  一举数得,竹下俊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

  想明白这些,周卫国立刻对铁牛说道:“这些地雷肯定是鬼子布设的!你立刻回里垄村,传达我的命令,部队加强警戒,绝不允许鬼子再次偷入根据地!还有,通知斜塘村的老乡,让他们暂时都不要离开村子,等工兵连找到并清除所有鬼子的地雷后再说!”

  铁牛大声应了声:“是!”

  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铁牛走后,周卫国立刻转身直奔团部,根据地布有鬼子地雷的情况必须尽快通知各乡村,各部队也必须立刻提高备战等级,工兵连也必须马上行动起来,搜索并清除鬼子布下的地雷!

  “唉!”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喃喃道:“连老百姓都不放过,竹下俊啊竹下俊,你下手还真是够狠!”

  傍晚时分,其他方向也陆续传来老乡触雷的报告,一时之间,虎头山外围乡村都有些人心惶惶!

  但是,老乡触雷并不是唯一的坏消息!

  第二天一早,驻守太丰方向的独立团一营营长杨大力亲自赶回团部汇报。

  见到杨大力,周卫国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杨大力的汇报证实了周卫国的不详预感:“昨晚俺们一营一连二排在偷越封锁线时被鬼子发现,遭到鬼子阻击,阵亡九人,重伤十六人!部队被迫撤退!”

  杨大力汇报这个消息时,几乎是带着哭腔!是啊,一营本来是独立团最有战斗力的营,可偏偏独立团扩编后两次最惨重的损失都发生在一营,他能不难过吗?如果说上次的损失是因为张仁杰的瞎指挥,那这次的伤亡就实在是自己的错了!

  听到这个结果,周卫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杨大力哽咽着说:“这几天鬼子下手狠,俺就想给鬼子好看,昨晚……俺派二排……越过封锁线,俺本来是想让他们偷袭一个……只有十来个鬼子……守卫的炮楼,可没想到……二排过封锁线的时候,被鬼子发现了……”

  周卫国强压怒火道:“二排过封锁线怎么会被鬼子发现?你杨大力是怎么回事?你们一营的越障训练不是全团搞得最好的吗?”

  杨大力委屈地说:“班长,俺们营的越障训练搞得好是没错,可俺也没想到俺们以前随便就能过去的封锁沟昨天竟然被鬼子灌了水!二排一班翻过铁丝网刚跳下封锁沟,搅起的水声就惊动了炮楼里的鬼子!炮楼里的鬼子除了机枪,还有掷弹筒……一班被鬼子死死压在封锁沟里,二排其他两个班拼死营救,到最后,二排长阵亡,一班、二班班长阵亡……”

  说到这里,杨大力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止不住就流了出来。

  周卫国默然无语。

  连太丰的鬼子都学得聪明了!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沉声说:“鬼子在封锁沟里灌水虽然突然,但你在行动前没有做周密的侦察,也是造成部队重大损失的一个原因!”

  杨大力哭着说:“班长,您处分俺吧!俺们一营打了败仗……俺也没脸见俺的兵了!一班长跟俺同村……俺以后更没脸见俺们村的人!您撤了俺吧,俺也不求别的,就求您让俺当回机枪手……俺要多杀鬼子为他们报仇!”

  周卫国怒道:“胡闹!你当我们独立团是什么地方?做买卖的集市是吧?处分,撤职,你说得倒是轻巧!阵亡九人,重伤十六人!你凭一个处分就能抵消?”

  杨大力脸涨得通红,说:“班长,您毙了俺吧!”

  周卫国更是怒火中烧,指着杨大力的鼻子骂道:“杨大力,你他妈个浑蛋!老子告诉你,任何人犯了错都要承担责任!你他妈现在最大的责任就是回去给老子带好一营!处分你?老子是要处分你!但那也要等端掉鬼子这个炮楼之后!你现在就给老子回你的一营营部去,下午老子亲自去一趟你们营部!老子今晚就要端掉鬼子这个炮楼!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爬起来!这个道理你他妈懂不懂?”

  杨大力惊呆了,他几时听过周卫国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粗话?

  周卫国平息了一下怒火,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赵杰带直属队一分队去你哪里!”

  杨大力哭着说:“班长,您不相信俺们一营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你别多想!对敌侦察,一定要心细!回头让你的那个侦察班跟着直属队好好学学怎么侦察!你回去后再挑一个排,要精干的,今晚和直属队一起行动!”

  杨大力这才不哭了,立正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后说:“班长,您放心,俺一定好好准备!”

  周卫国回礼后拍着杨大力的肩膀温言说:“大力,你是我带出的兵,又是老三连的兵!不要让我失望!”

  杨大力的眼泪立刻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向周卫国用力一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班长,俺不会给阳村英雄连丢脸!更不会给您丢脸!”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周卫国深吸口气,大声说道:“王二牛,叫直属队赵队长来一趟团部!”

  涞阳县城,竹下俊特别部队驻地。

  宫本茂躬身向竹下俊施了一礼,说:“流主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现在清源的支那军队自顾不暇,虎头山的八路军也被我们给困住了!短短几天虎头山地区的治安状况就大为改观!”

  竹下俊苦笑道:“治安状况大为改观?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

  宫本茂叹道:“流主您太谦虚了!夜袭清源支那军队前哨阵地,使得清源支那军队防线全线震动!在虎头山内布雷,使得虎头山支那百姓人心惶惶!虎头山外围的封锁沟里刚按您的吩咐灌上水,昨晚就在太丰逮住了八路的一条鱼!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就让虎头山的八路军疲于应付,卑职实在佩服!”

  竹下俊摇摇头,淡淡地说:“其实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

  宫本茂不由一呆,说:“缓兵之计?”

  竹下俊叹道:“我了解周卫国,无论我做什么,相信周卫国很快就能想到破解的方法!我目前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给我们的特别部队争取时间!我们的特别部队需要时间来熟悉现在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

  宫本茂说:“请恕卑职无礼,卑职认为,即使没有这支特别部队,只要由流主指挥,全歼虎头山的八路军也是指日可待!”

  竹下俊摇了摇头,说:“周卫国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特别部队没有让我满意之前,我并没有信心制得住他!”

  宫本茂不再说话,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

  傍晚,在独立团一营营部召开了周卫国亲自主持的作战检讨兼作战准备会议。

  除牺牲的二排长以外,一营所有排以上干部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参加会议的另外还有赵杰和直属队第一分队全体队员以及配合一营的三个区小队队长。

  周卫国扫视了一眼与会人员,淡淡地说道:“赵杰,开始汇报!”

  赵杰应道:“是!”

  立刻说道:“据我们的侦察,昨晚二排遭到阻击的那个炮楼至少驻扎有二十个鬼子!配备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一个!炮楼的东南方约三百公尺就是二排遭到阻击的那道鬼子封锁线。炮楼的南方两里,是一个伪军据点,驻扎有伪军一个排,三十七人,配备有轻机枪三挺。炮楼的东北方五里,有一个鬼子据点,驻扎有鬼子伪军一个混编小队,六十四人,配备轻机枪四挺,掷弹筒两个,马车两辆。炮楼的西面,是一条公路,沿公路往西两里,就是鬼子的第二道封锁线,鬼子在这道封锁线紧靠公路边设有一个大据点,据内线消息,这个大据点驻扎有鬼子伪军各一个中队!共计三百四十人左右,配备轻重机枪二十余挺,掷弹筒六个,九二式步兵炮一门,汽车八辆!据我们估计,如果炮楼的鬼子要求增援,东北方向最大可出动援兵数量为四十人左右,考虑到马车的运力,实际出动的援兵数量将不超过三十人,最快到达时间为十分钟左右。西面的鬼子最大可出动援兵数量为两百四十人左右,在汽车严重超载的情况下,鬼子的援兵可能一次到达!最快到达时间也在十分钟左右!不过要是算上部队整装集结的时间,西面的鬼子最快十八分钟左右可以赶到,东北方向的援兵最快则要二十五至三十分钟才能赶到……”

  赵杰顿了顿,说:“这是因为东北方向的援兵还包括了伪军,而伪军的行动速度是远比不上鬼子的!至于炮楼南面的那个伪军据点,和我们一直有秘密联系,又都是伪军,相信即使派出增援部队也一定会最后到达!所以我个人认为,在留出撤退的时间之后,我们打鬼子这个炮楼的时间必须限制在十五分钟之内!”

  周卫国微微颔首,看样子对赵杰的分析很满意。

  杨大力则是无地自容。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直属队的每一次行动都能成功!准备工作做到这么细,想不打胜仗都难啊!

  赵杰又说道:“还有一个新情况,鬼子这几天在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的封锁沟里都灌上了水!我们直属队没能及时发现这一点!请团长处分!”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这个情况立刻通报全团,至于处分就算了!你们的任务是打好这一仗!”

  赵杰肃声应道:“是!”

  周卫国正色说:“赵杰分析得很不错,但有一点他没有提到,所谓的鬼子增援,是在我们行动暴露的情况下才可能出现!一个好的指挥员,可以解决作战时出现的意外问题;但是,更好的指挥员,根本就不会让这些问题出现!”

  赵杰脸立刻红了,但却连连点头。

  周卫国一笑,说:“不过,听完赵杰的汇报,我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这一仗,我们的目标如果仅仅只是一个鬼子炮楼,那就太小气了!既然要打,一营就干脆打一个翻身仗!”

  在场的一营干部顿时喜形于色,团长既然这么说,那过了今晚,一营在独立团就肯定可以重新抬起头来!

  周卫国想了想,立刻做出布署,一营一连一排和直属队第一分队,由自己指挥,负责端掉鬼子炮楼。一营一连三排加第六区小队负责伏击东北方向鬼子援兵,第七第八区小队负责佯攻东北方鬼子据点。一营二连、三连负责伏击西面鬼子援兵。

  各连排长和区小队队长都是兴高采烈地站起接受任务。憋了这么久,团长终于要带着大家打大仗了!

  最后,周卫国说道:“大力,派人通知清风寨的朱老大!我们有肉吃可不能忘了老朋友!”

  借着主炮楼顶端马灯的光亮,袁大刚抬碗看了看表,再次看了眼据点对面的封锁线,心里不由说道:“时间到了!”

  这时,封锁线对面突然有亮光闪了一下,接下来,又是两下。

  袁大刚赶紧吩咐身边的一个伪军发信号。

  这伪军立刻将手中的手电举起,对准封锁线对面开关了三次。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据点壕沟外面,从他的手上再次发出了三次闪光。

  袁大刚赶紧吩咐手下放下吊桥。

  吊桥一放下,据点外面就突然出现了几十个黑影,这些黑影一眨眼就冲进了据点,毫不停留分散冲向各处,据点的所有明暗堡和主炮楼竟一个也没拉下!

  袁大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来八路军对自己这个据点还真不是一般的熟悉,要是他们真的想打自己,自己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想到这,袁大刚心里不由暗暗庆幸,随后对身边的伪军说道:“进财,走,我们下去招呼客人!”

  边上叫进财的那个伪军立刻应道:“是,排长!”

  在主炮楼二楼,袁大刚不但见到了平时负责和自己联络的那个八路军战士,更见到了十几个腰挎快慢机,身背长枪的八路军。这样精良的装备,立刻把袁大刚吓了一跳。

  而其中一个腰挎驳壳枪的八路军战士模样的人所说的话更是把袁大刚吓坏了。

  这人走到袁大刚面前伸出手,微笑着说道:“是袁排长吧?认识一下,我叫周卫国!”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虎头山方圆百里鼎鼎大名的八路军长官周卫国?!

  袁大刚的心跳立刻加速,颤抖着伸手握住了周卫国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久……久仰……周长官……威名,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勉强把话说完后,袁大刚不由尴尬地看着周卫国。

  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自己竟然表现这么蹩脚,袁大刚只要想想就觉得气恼!

  周卫国温言道:“袁排长过奖了!想我周卫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只不过多了些血性,多了些杀鬼子的本事而已!威名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袁排长身在曹营心在汉,忍辱负重,让人钦佩!袁排长的功劳,我们虎头山八路军不会忘记!虎头山的老百姓也不会忘记!”

  袁大刚立刻激动地说:“周长官言重了!我袁大刚当初猪狗不如,竟然忘记了祖宗当了汉奸!要不是周长官给了我们自新的机会,恐怕我们早就做了贵军的刀下孤魂,死后还要受尽唾骂!周长官对我们恩重如山!但有吩咐,我袁大刚绝不敢犹豫半分!哪怕您现在就让我们拿上武器和鬼子拼命……”

  瑜亮(四)

  周卫国摆了摆手,微笑道:“袁排长,其实我们这次主要是想从你这里借道,和鬼子面对面作战有我们,你们的身份暂时还不便暴露,我们需要你们这样的内应!”

  袁大刚用力一点头,说:“周长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绝不含糊!我们弟兄三十七个的命,早就卖给八路军了!”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眼下倒是的确有一个忙需要你们帮。”

  袁大刚立刻说道:“请周长官吩咐!”

  周卫国说:“我想借你们的衣服用用。”

  袁大刚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我们的衣服?”

  周卫国微笑道:“就是你们身上穿的这种军服。”

  袁大刚这才反应过来,说:“只要是周长官的吩咐,我们都没有二话!我这就吩咐弟兄们把换洗的军服拿来!”

  说完,袁大刚突然意识到什么,迟疑着说:“周长官是不是要端北面的那个鬼子炮楼?”

  周卫国一笑,刚要答话,心中突然一动,说:“你怎么会认为我们要端北面的那个鬼子炮楼?”

  袁大刚说:“听说昨晚贵军在北面的鬼子炮楼吃了亏,我就想,以贵军的行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鬼子炮楼!果然……”

  周卫国脸色大变,突然转身对边上跟着的一营营部通讯员说道:“通知各部队,计划有变,原地待命!”

  回过身后,用力一握袁大刚的手,说:“谢谢你!袁排长!”

  说完,一挥手,带着特战队大步离开。

  直到八路军全部离开据点,袁大刚还是有些糊涂:“怎么周长官连我们的衣服都不要了?谢我?周长官为什么要谢我?”

  出了据点,周卫国立刻对赵杰沉声说道:“情况有变!鬼子很有可能设下了圈套!”

  赵杰一愣,说:“团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周卫国叹道:“袁大刚只是伪军的一个排长,连他都能想到我们要报复鬼子的那个炮楼,竹下俊这么了解我,他没理由会想不到!如果我没有猜错,竹下俊现在正张好了网等着我们钻进去呢!”

  赵杰想了想,说:“团长,敌情侦察不明,是我们直属队的责任,我想带一分队再去侦察一次!”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也正有这意思,你们快去快回!”

  赵杰低声应了一声,立刻带着特战队一分队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个小时以后,一营排以上干部和三个区小队队长以及清风寨的朱子明都被紧急召集到周卫国的临时指挥部。

  人到齐后,周卫国对赵杰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汇报敌情了。

  赵杰低声说道:“直属队刚刚结束最新一次侦察!虽然我们预定要攻击的那个鬼子据点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异样,但当我们想绕过这个鬼子据点接近其他两个鬼子据点时,在路边发现藏了大量鬼子和伪军!为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进行抵近侦察和火力侦察!不过我们留下了队员监视他们的动静。”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对于这个新情况,直属队处置得非常好!路边的鬼子和伪军,显然是鬼子设下的伏兵!换句话说,鬼子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这次的作战意图!”

  杨大力不由急道:“班长,鬼子有伏兵,我们怎么办?”

  竹下俊正背着手在指挥部缓缓踱步沉思,就见宫本茂大步走了进来。

  来到竹下俊面前,宫本茂立正敬礼,大声汇报道:“报告指挥官阁下,一切准备就绪!”

  竹下俊回礼后点了点头,说:“很好!宫本君辛苦了!”

  宫本茂大声说道:“谢指挥官阁下夸奖!为天皇效忠,份所应当,卑职诚惶诚恐!”

  说完,又迟疑片刻,说:“流主,请恕卑职冒昧,您怎么就能肯定周卫国一定会报复我们的那个炮楼?”

  竹下俊淡淡一笑,说:“昨晚的战斗,虽然没有八路军方面具体的伤亡数字,但据那个炮楼的汇报,偷袭的八路军不但有五挺轻机枪(由于出身于机枪手,杨大力对机枪有一种固执的偏好,再加上一营缴获丰富,所以一营装备的轻机枪数量居全团之首!早就超过了平均每班一挺的密度),甚至还使用了掷弹筒(一营每排都装备有一具掷弹筒)!只是因为距离稍远炮楼才没有遭到太大损失!按照八路军的装备水平,拥有掷弹筒的部队至少是连一级单位。一次连级规模的进攻被打退,相信周卫国昨晚的损失一定不小!以我对周卫国的了解,他绝不会甘心吃亏!这是他的性格,轻易改变不了的!”

  宫本茂松了口气,说:“要是周卫国能亲自来就好了!也省了我们的事!”

  竹下俊正色说:“宫本君,请不要小看周卫国!对付他,我们还是不能有一丝懈怠!”

  宫本茂笑道:“流主多虑了,我们一个炮楼就能打退八路军一个连的进攻!此次作战加上从附近两个据点抽调的兵力,我们共集结了三个中队的兵力,又有流主的周密部署,卑职相信此次八路军就算由周卫国亲自指挥,我们也必定会大获全胜!”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宫本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再周详,没有到最后一刻,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鬼子即使知道了我们的作战意图,但有一点他们还不知道,那就是我们的主攻方向!”

  赵杰点头说:“如果我是竹下俊,我一定会以那个炮楼为饵!因为那个炮楼才是可能遭到报复的对象!”

  周卫国说:“没错!竹下俊可以以那个鬼子炮楼为饵,我们也可以利用它来做文章!”

  众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们都不明白周卫国的意思。

  周卫国微笑着说:“鬼子先入为主,必然以为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个炮楼,他们的准备都是围绕着那个炮楼而做的,那么假如我们的主攻方向不是那个炮楼呢?”

  赵杰接口道:“那鬼子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全无着力处!”

  周卫国笑道:“对!鬼子打的是如意算盘,想守株待兔!可我们不是那只笨兔子!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局搅乱!搅得越乱越好!而我们,就要在这乱中取胜!”

  众人都有些明白周卫国的意思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一营一连一排加第七第八区小队,负责佯攻东北方鬼子据点,但现在恐怕没法从北面鬼子炮楼绕过了,只好回虎头山,从那面再过封锁线!一营一连三排加第六区小队,任务改为佯攻北面那个鬼子炮楼。朱老大,你的人马和我们一营二连负责佯攻西面鬼子据点。至于袁排长他们那个据点,自然也要有点动静,就由我来吧!”

  杨大力不由一愣,说:“班长,都是佯攻?哪里是主攻?”

  周卫国一笑,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一营三连和直属队第一分队,由我亲自指挥,作为预备队。打乱鬼子部署后,我们自然会有主攻方向!”

  一个伪军士兵伸了个懒腰,悄悄碰了碰边上的伪军说:“班长,您说八路今晚真会来吗?”

  班长哼了一声,说:“俺哪里知道?”

  这伪军士兵不由苦着脸说:“那太君还让俺们埋伏在这里?还一趴就是四五个钟头?”

  一提这个,班长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怒道:“叫你埋伏就埋伏!连太君都趴在俺们后面,你小子还想怎么样?”

  在野外趴了大半个晚上,任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这伪军士兵忍不住说:“班长,要是八路不来俺们岂不是白累一场了?”

  班长骂道:“你小子哪这么多屁话?你他妈还真想八路来啊?你以为八路就这么好对付?奶奶的,你小子再多嘴,八路要是真来了,老子让你第一个冲锋!”

  这伪军士兵偷偷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心里同时想道:“看来八路还真不好对付!要不然日本人怎么会趴在俺们后面?”

  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和爆炸声。

  伪军们都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就见身后三里外自己据点的方向已经腾起了一阵阵的火光。

  一众伪军都是暗暗心惊,不由都看向带队的鬼子小队长。

  鬼子小队长这时也正心急如焚,他接到的命令是抽调据点里的大部兵力,参与对虎头山八路军的伏击作战,可没想到八路军没伏击上,自己的据点倒是先成了八路军的攻击目标!要是继续在这里埋伏下去,以自己据点里剩下的薄弱兵力,在八路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下,能支撑多久真是只有天知道!可要是自己带队回援,万一八路军真像上司说的那样攻击那个作为诱饵的炮楼成功了,自己岂不是落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一时之间,这鬼子小队长也是手足无措!

  这时,从前方那个作为诱饵的炮楼方向也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又过了一会儿,甚至从西面据点方向都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

  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和爆炸声让这四十来个鬼子和伪军都是无所适从。

  竹下俊刚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就见宫本茂神色紧张地快步进来。

  竹下俊不由皱了皱眉,说:“宫本君,发生什么事了?”

  宫本茂敬礼后焦急地说:“流主,情况有变,太丰方向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第十六号、十七号、十八号据点,第二道封锁线第十号据点同时遭到八路军大规模袭击!由于兵力都被抽调用于设伏,第十、十七、十八号三个据点都要求增援!”

  竹下俊沉吟着说:“三个据点同时遭到袭击?也就是说没有主攻点!”

  说完,竹下俊忍不住轻叹道:“好一招浑水摸鱼!卫国君,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上当!”

  宫本茂急道:“流主,目前八路军主攻方向不明,我们该怎么办?”

  竹下俊淡淡地说:“静观其变!”

  周卫国正在临时指挥部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桌上的地图,就见赵杰急匆匆走了进来。

  赵杰走至周卫国身边,在他耳边低声汇报道:“团长,对三个据点的佯攻证实北面和东北方向鬼子据点都只有二十几个人防守。不过公路边的鬼子伪军还是没什么动静!”

  周卫国不由皱紧了眉头,喃喃道:“竹下俊啊竹下俊,你真是够沉得住气!”

  赵杰低声道:“鬼子不上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周卫国抬腕看了看表,一笑,说:“鬼子不上当,我们就假戏真做!命令一连一排和第七第八区小队,还有一连三排和第六区小队,四十分钟之后,佯攻变总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鬼子炮楼和据点!打扫完战场后,立刻撤退!另外,通知清风寨的人马和一营二连,四十分钟之后,交替掩护撤退!记住,撤走之后,在公路上布雷!公路边的鬼子伪军要埋伏,就让他们继续埋伏好了!”

  赵杰愕然说:“团长,我们就这么撤了?”

  周卫国笑道:“打下两个据点,消灭四五十个鬼子二鬼子,再加上战利品,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再打下去,胜负之数就难说了!见好就收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独立团一营一连三排长一拍大腿,满脸都是笑意,说:“早就等着团长这道命令了!俺就说嘛,光放鞭炮炮杖有什么意思?”

  说完,低声命令道:“狙击手,掷弹筒,开火!”

  早已准备就绪的排属狙击小组立刻开火,鬼子炮楼上正喷吐着火舌的两挺轻机枪突然就哑了。

  趁着这个空隙,掷弹筒手迅速将三排配备的那个根据地自制的加长掷弹筒对准了炮楼,扣动了扳机——这种掷弹筒虽然因为制造工艺的问题没有膛线,但加长的筒身却使得这种掷弹筒既可以间接瞄准曲射又可以直接瞄准平射!

  伴随着榴弹的爆炸声,炮楼的土墙上立刻被轰出了一个不小的洞。

  掷弹筒手立刻装入第二发榴弹,对准土墙上炸出的洞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回,榴弹精准地从墙洞里飞进了鬼子炮楼,在炮楼里面爆炸了!

  掷弹筒手微笑着将掷弹筒射角变小,向炮楼发射了第三发榴弹。

  这发榴弹又在炮楼靠下的土墙上炸出了一个大洞。

  很快,第四发榴弹又毫不意外地从这个大洞里飞进了鬼子炮楼。

  第四发榴弹爆炸后的硝烟尚未散尽,三排长就带着三排冲到了炮楼脚下。

  立刻有战士用土炸药炸开了闩紧的炮楼门,随后几个战士掏出手榴弹拉弦之后默数了两下才朝门里扔了进去!

  伴随着接连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门里传来几个鬼子的惨嚎。

  一班各配有一支驳壳枪和一挺轻机枪的两个六人战斗小组立刻按照标准近战队形冲进了炮楼。

  几声短促的驳壳枪枪声后,鬼子的惨嚎声消失了。

  同时,里面也传来一班长的声音:“一楼肃清!”

  接下来,炮楼的二楼和三楼先后传来了驳壳枪和轻机枪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

  最终传来的,是“二楼肃清!”、“三楼肃清!”两句简单的话。

  三排长立刻命令道:“三班和区小队负责警戒,二班跟我进炮楼打扫战场!动作要快!”

  三班和第六区小队迅速分散警戒,一班战士则跟着三排长冲进了炮楼。

  五分钟后,三排和第六区小队打扫完战场迅速撤离,又过了一分钟,堆放在炮楼里的八十斤土炸药被引爆,鬼子炮楼瞬间被炸塌!

  几乎在同时,一连一排和第七第八区小队也在拿下仅剩下二十几个人防守的东北方鬼子据点打扫完战场后撤退!留在他们身后的,也是一个炸成平地的鬼子据点!

  埋伏在鬼子第一道封锁线第十七、十八号两个据点之间的四十来个鬼子和伪军突然之间就发现前方和身后的枪声和爆炸声猛烈了起来,而西面的枪声和爆炸声则突然变得稀疏。又过了十来分钟,前方和身后的枪声也开始渐渐稀疏直到停止。又过了几分钟,从前方和身后先后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腾起的火光仿佛要把远方的夜空都照亮!

  再往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伪军和鬼子都是面面相觑,心中突然都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宫本茂推门而入,来不及敬礼就开口说道:“流主,十五分钟之前,第十七、十八号两个据点汇报说八路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五分钟之前,这两个据点与指挥部失去联系!那两个据点很有可能已被八路军攻占!”

  竹下俊喃喃道:“十分钟!一个炮楼,一个据点!好快的速度啊!”

  宫本茂急道:“流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两个据点,可见这次出动的一定是八路军主力!请您下令设伏部队出击吧?”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大大低估了虎头山八路军的战斗力!此次集结的三个中队,已经不能满足作战需要,命令各部队,就地建立防线!防备八路军袭击!”

  宫本茂一呆,说:“流主,我们不攻击了?”

  竹下俊苦笑道:“攻击?宫本君,请问你知道我们攻击的目标在哪里吗?”

  宫本茂张口结舌,说:“这个……卑职……”

  竹下俊长叹一声,说:“《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卫国君,这一次你赢了!不知我们的下一次交手又会怎样?”

  瑜亮(五)

  经过连续九天的搜索清除工作,在付出了伤亡十四人的代价后,教导营工兵连终于将鬼子在根据地埋设的地雷彻底清除!虎头山乡亲们的生活也终于恢复了原样。

  出于对八路军的信任,在工兵连排雷的这段时间,虎头山乡亲们对于八路军因排雷需要而对他们日常活动进行的限制给予了充分理解。

  但在工兵连排雷的同时乃至地雷清除后不短的一段时间内,虎头山外围驻守的各营连都连续与鬼子小股袭扰部队发生了遭遇战。除了偶尔几次有特战队参战的战斗,其他每次遭遇战鬼子小部队几乎都能从容撤退。这让各营连长都是恨得牙痒痒的。更让周卫国暗暗心惊。

  由于有无特战队参战的战斗结果反差巨大,杨大力等几个独立团的营长终于集体向周卫国提出了每个营配属团直属队各一个分队的要求,却被周卫国直接拒绝了,周卫国的解释是,拳头只有攥紧了打出去才有力量!非但如此,考虑到竹下俊那支秘密部队极强的渗透能力,周卫国又抽调了全团最有战斗力的一营三连,在加强了火力后,与特战队共同组成了一支归自己直接指挥的快速反应部队,以应付根据地内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

  转眼已到4月底,这一天,独立团突然得到上级通报:据可靠消息,近期内日军华北方面军将对华北抗日根据地进行一次大规模“扫荡”,希望各根据地加强戒备。

  接到上级通报后,周卫国等人立刻赶回赵庄,和张楚、陈怡两人一起,召开了由虎头山根据地党、政、军三方领导参加的紧急会议。

  经过反复讨论,会议结束后,由周卫国、李勇、张楚、陈怡、张仁杰五人联合署名下发了根据地反“扫荡”总动员令。

  整个虎头山根据地立刻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反“扫荡”准备工作。

  宫本茂走到竹下俊办公室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大开的房门。

  竹下俊从办公桌后抬起头,微笑道:“门不是开着吗?宫本君请进!”

  宫本茂来到竹下俊面前,肃立敬礼后递上了一份抄报纸,说:“指挥官阁下,这是刚刚收到的冈村司令官阁下的训令!”

  竹下俊接过抄报纸,只见上面写着:“竹下君:方面军上下均对君寄予厚望,然时至今日,特别部队仍未建寸功,此与方面军成立特别部队之初衷相去甚远!亦有负余临行之托!虎头山共匪以一隅之地,牵制皇军甚众,虽于大局无碍,然恐他处竞相效法,致华北匪患成燎原之势。以君之大才,主持虎头山剿共事宜,非牛刀杀鸡,实为防微杜渐!且特别部队经实战锤炼后,另有重任!虎头山治安,拜托于君,望君深思力行!凯旋之日,余当亲往迎之。祝武运长久!大日本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

  冈村宁次 昭和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看完这份训令,竹下俊不由摇头苦笑。冈村司令官阁下在训令中的语气虽然已经有所克制,训令的最后还对自己加以勉励,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对自己的不满意味却也极为明显,看来特别部队的表现实在令司令官阁下大失所望!司令官阁下的焦急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周卫国这个对手却也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得了的!

  竹下俊长叹一声,将训令放在桌上,突然抬头看向宫本茂,说道:“冈村司令官阁下的训令,想必宫本君已经看过了。不知宫本君有何看法?”

  宫本茂肃声说道:“卑职认为,整个战略大局,自然应由高级指挥官全面把握;但是,最了解战场形势的,是一线的指挥官,所以对于具体的作战,一线指挥官显然拥有更多的发言权!请恕卑职无礼,卑职认为,司令官阁下的这份训令,实在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司令官阁下直接干涉一线指挥官作战指挥这样的行为,与一个方面军司令官的职责似乎并不相称!”

  竹下俊皱眉道:“请宫本君注意自己的言辞!”

  宫本茂正色说道:“卑职所说,都是心中所想!司令官阁下并不了解虎头山八路军,更不了解周卫国这个人!但是,流主知道,卑职也知道,近卫文旅团长更加知道周卫国的厉害!”

  竹下俊叹道:“司令官阁下已有严厉训令,看来特别部队在近期内必须有所动作!”

  宫本茂说:“流主,难道特别部队各分队轮流对虎头山八路军发动的连续袭扰作战不算动作吗?”

  竹下俊摇摇头,说:“那只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真正的动作,还没开始!”

  宫本茂说:“流主的意思是……”

  竹下俊突然说道:“各分队的伞降训练进行得怎样了?”

  宫本茂说:“黄家坪机场只有三架运输机,一次最多只能投送三个作战分队!”

  竹下俊叹道:“三个分队!那就选123这三个分队吧!命令他们做好随时伞降作战的准备!”

  宫本茂一呆,说:“流主,难道您想……”

  这时,突然有个队员来到门口,大声汇报道:“指挥官阁下,近卫旅团长请您去他的旅团部,有要事商量。”

  宫本茂皱眉道:“流主,这位旅团长阁下又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和您商量?”

  对于近卫文这个旅团长,特别部队上下都有些瞧不起,所以宫本茂说到近卫文时,语气中殊无恭敬之意。

  竹下俊略一沉吟,说:“近卫旅团长从未主动邀请过我,这次既然例外,那肯定是有重要事情的!你陪我一起去一趟旅团部吧!”

  宫本茂躬身道:“卑职遵命!”

  宫本茂虽然对近卫文极为瞧不上眼,但对竹下俊这位年轻流主兼自己的上司却很是尊敬,所以对他的话自然没有异议。何况不管怎么说,近卫文也还是少将旅团长,而流主和自己也是他名义上的下属。就算在日本陆军这样一个素以“下克上”著称的团体,就算做下属的对上司不服气,对于上司的邀请,下属总不能表现得太过分!

  听传令兵汇报说竹下俊和宫本茂快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原本安坐在办公室里的近卫文立刻起身迎了出去,刚到门口,就见竹下俊和宫本茂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近卫文微笑着连声说道:“竹下君和宫本君都来了?那真是太好了!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近卫文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没有离开办公室门口半步——自己毕竟是少将旅团长,对下属客气到这个程度也足够了!

  何况竹下俊身份特殊,对他客气一点倒也没什么,这个宫本茂区区一个少佐,凭什么也这么大架子?要不是看宫本茂是和竹下俊一起来的,近卫文恐怕就没什么好脸色给宫本茂看了!

  但这些不满近卫文当然没有表露出来,毕竟今天的确有要事和竹下俊商量。

  三人进了近卫文的办公室,各自坐下。立刻有士兵送上了沏好的茶。

  竹下俊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立刻赞道:“好茶!”

  近卫文微笑道:“这是清源山出的茶!清源山山清水秀,出产的茶叶自然不会差!”

  宫本茂淡淡说道:“要论山清水秀,清源山无论如何比不过虎头山!不知旅团长阁下喝过虎头山的新茶吗?”

  近卫文顿时脸上变色,沉声说:“宫本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谁不知道从昭和13年(1938)开始虎头山就被八路军占据,宫本茂这么说,那是摆明嘲笑自己无能肃清虎头山的八路军了!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旅团长阁下误会宫本少佐了!宫本少佐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最迟明年,您就可以喝上虎头山出产的新茶了!”

  近卫文面色稍霁,说:“大家都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理当同心协力!”

  宫本茂却是一笑置之,继续喝茶。

  近卫文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竹下君可知涞阳皇军更换过几次指挥官?”

  竹下俊想了想,说:“据竹下所知,应该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昭和138月,原因是对涞阳火车站卫护不力;第二次是在昭和144月,原因是丢失骑风口据点;第三次是在昭和1510月,原因是对虎头山八路军作战不力。”

  近卫文愣住了,他没想到竹下俊对涞阳皇军指挥官的更替竟然这么清楚!

  竹下俊看向近卫文,说:“旅团长阁下,不知竹下说得可对?”

  近卫文立刻反应过来,说:“竹下君说得一点都没错!的确是三次!其实我刚到涞阳时,一直就很奇怪,为什么短短两年多,涞阳皇军就更换了三次指挥官!而且三次中至少有两次和虎头山的八路军有关!”

  竹下俊微笑道:“其实第一次也和虎头山八路军有关!”

  近卫文尴尬一笑,说:“现在我当然明白了!”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剿灭虎头山八路军,实非一日之功!”

  听竹下俊这么说,近卫文顿时大生知己之感,说:“竹下君说得太对了!尤其是那个叫周卫国的八路军指挥官!实在难缠!”

  竹下俊笑笑,说:“不知旅团长阁下有何要事商量?”

  近卫文这才想起自己请竹下俊来的本意,不由拍了拍自己脑袋,说:“让竹下君见笑了!其实这次要和竹下君商量的事情,就涉及涞阳皇军第二任指挥官的解职!”

  竹下俊说:“哦?竹下愿闻其详!”

  近卫文想了想,说:“不知竹下君注意到没有,骑风口据点失守,是在昭和13年的12月,而涞阳皇军第二任指挥官解职却是在昭和144月?”

  竹下俊点头道:“这的确有些奇怪,涞阳的第二任指挥官为什么会在骑风口据点失守四个月后才因为这个原因被解职?”

  近卫文低声说道:“这是因为,涞阳皇军第二任指挥官被解职的真正原因并不是骑风口据点失守!”

  竹下俊和宫本茂都是一愣。宫本茂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近卫文的声音更低:“骑风口据点失守时,地下仓库里面还储存有一百多箱特种烟!”

  竹下俊和宫本茂都吃了一惊,齐声说道:“特种烟?”

  近卫文叹道:“是啊!这一百多箱特种烟原本是准备用于当年的冬季作战的,可谁也没有想到,连骑风口那样坚固的堡垒也会被八路军攻占!所以这一百多箱特种烟就落入了八路军手中!”

  宫本茂突然问道:“涞阳皇军的作战记录里不是说骑风口据点在被攻占后包括地下仓库在内全部遭到八路军的彻底摧毁吗?”

  近卫文苦笑道:“这些特种烟要是都被八路军彻底摧毁就好了!在骑风口失守之后四个月,太丰和清源皇军的指挥官几乎同时收到虎头山八路军的一封信,信中说,骑风口据点的一百多箱特种烟就在他们手中!”

  宫本茂皱眉道:“八路军这么说他们就信了?”

  近卫文叹道:“和每封信一起的,还有一个‘黄一号’特种烟筒!”

  竹下俊和宫本茂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黄一号”特种烟的毒剂成分可是毒性大作用时间又长的芥子气!这两个毒剂筒无疑证实了这一百多箱毒剂筒的确在八路军手中!他们当然清楚一百多箱毒剂筒在八路军手中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皇军对八路军使用毒气之后,八路军完全有能力使用毒气对皇军进行反报复!

  近卫文摇头叹道:“此前,太丰和清源的皇军指挥官都不知道骑风口据点储存有特种烟,更不知道骑风口据点储存的特种烟竟然落在了八路军手中!后来还查明,在骑风口据点失守的第二天,八路军甚至向涞阳指挥官送出过一封信,信中明确表明这一百多箱特种烟在他们手中!但这位指挥官竟然从来就没有向太丰和清源的指挥官通报!所以两位指挥官在得知实情后,异常愤怒,强烈要求追究涞阳指挥官的责任,就这样,涞阳的第二任指挥官因为隐瞒重大军情不报,致使太丰、清源友军陷入随时可能遭到毒气攻击的危险长达四个月之久而被解职并送交军事法庭!”

  宫本茂点了点头,说:“我只知道涞阳第二任指挥官被解职后经军事法庭秘密审判,仅仅过了两天就被处决!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

  近卫文心里不由大吃一惊,同时暗暗对宫本茂做出了新的评估。要知道,宫本茂刚刚随口说出的话可是只传达到旅团长一级的机密!宫本茂作为一个少佐能知道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的来历不一般了!

  竹下俊接口道:“不知旅团长阁下所说的和我们要商量的事有什么关系?”

  近卫文叹道:“竹下君请看这个!”

  说着,将一张抄报纸递给了竹下俊。

  竹下俊接过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份命令,上面写着:“令涞阳步兵独立混成旅团于510日前对虎头山八路军进行彻底扫荡,并授权其在必要时使用红一号特种烟!大日本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

  冈村宁次 昭和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看完后,竹下俊又顺手将命令递给了宫本茂。

  从竹下俊这个简单的动作,近卫文更加肯定了自己对宫本茂来历的判断。

  等两人都看完这份命令,近卫文苦笑着说:“司令官阁下只授权我们使用红一号特种烟(红一号特种烟的毒剂成分为二苯氰胂,为喷嚏性非致死性毒剂,是日军在中国战场使用最多的毒剂。这是因为中国军队的防毒面具无法防御二苯氰胂而日军的防毒面具又可以提供足够的防护,且二苯氰胂可以迅速使无防护士兵丧失战斗力,战场滞留时间又短,通常在几十分钟之内,非常适合日军步兵进攻时使用),可八路军连黄一号特种烟都有了!我又如何敢随便使用?”

  竹下俊沉吟着说:“旅团长阁下的意思是……”

  近卫文说:“希望在旅团主力进攻虎头山八路军使用特种烟之前,竹下君的特别部队能够找到并摧毁八路军手中的所有特种烟!以免八路军使用特种烟进行反报复!”

  竹下俊和宫本茂都是沉默不语。

  近卫文站起,向竹下俊和宫本茂深深躬了下去,肃声说:“为了数千帝国勇士的安全,近卫拜托两位了!”

  竹下俊和宫本茂赶紧起身。竹下俊伸手去扶近卫文,说:“旅团长阁下言重了!”

  近卫文却是不肯起身,说:“竹下君若是不答应,近卫绝不起身!”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竹下答应旅团长阁下就是!”

  近卫文这才起身,脸上也有了光彩,说:“有竹下君这句话,近卫就放心了!相信这次扫荡之后,虎头山地区的治安,必将得到彻底改观!”

  宫本茂不由在心中暗笑,这位旅团长阁下倒也有自知之明,没敢说将虎头山八路军彻底消灭之类的话!

  竹下俊说:“时间紧迫,请旅团长容卑职回去准备!”

  近卫文立刻说道:“应该的应该的!近卫静候竹下君与宫本君凯旋佳音!”

  竹下俊和宫本茂出了旅团部,宫本茂忍不住说道:“流主,您为什么要答应他?我们特别部队并不归他直接指挥啊?”

  竹下俊缓缓说道:“数千帝国军人的安危,就算他不求我们,我们也要担起这个责任啊!”

  宫本茂躬身说:“卑职愚驽!谢流主指教!”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两份命令都是四月二十九日发出!司令官阁下看来是真的急了!”

  瑜亮(六)

  宫本茂迟疑了一会儿,说:“流主,卑职昨天听方面军参谋部的朋友说,司令官阁下可能将于近期在华北对八路军动手!”

  竹下俊笑笑,说:“宫本君,这种机密,既然没有传达到你我,就不应该过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要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目标还不是华北,而是虎头山!”

  宫本茂肃声道:“卑职明白!”

  宫本茂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流主,您认为我们准备好了吗?”

  竹下俊苦笑道:“难道司令官阁下会给我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吗?”

  宫本茂沉吟道:“请恕卑职直言,就算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又怎么知道八路军将那些特种烟藏在哪里?”

  竹下俊叹道:“恐怕除了周卫国和运送这些特种烟的八路军士兵,就没人知道了!”

  宫本茂皱眉道:“卑职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就算我们的三个作战分队能够通过伞降顺利进入虎头山,但不知道八路军将特种烟藏在哪里,我们要想完成任务,恐怕……”

  竹下俊一笑,说:“我们的任务,并不只是寻找摧毁八路军手中的特种烟,还包括袭击八路军赵庄指挥部以及在八路军根据地内制造混乱!而且,你所说的只是我们将要遇到的各种困难的其中一个!”

  宫本茂苦笑道:“仅仅是困难之一?”

  竹下俊淡淡说道:“中国古代杰出的军事家孙膑、‘亚圣’孟子和他们之后的大教育家荀子都曾经提到过天时、地利、人和!其实这三个方面对于战争态势的分析至今仍然适用!”

  宫本茂躬身道:“请流主指教!”

  竹下俊想了想,说:“我们就以虎头山为例吧。天时方面,现在是四月底,虎头山的春耕应该也结束了,这个时候即使在江南也不是梅雨季节,所以在虎头山,雨水不会太多,倒是适合行军作战,这对于敌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在天时这一点上,我们和八路军大致可以说是平手。地利方面,虎头山山高林密,适合我们渗透作战,当然,也适合八路军设伏;但八路军在虎头山将近四年,地形比我们熟!而我们的情报组织却一直就没能真正渗入虎头山,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份完整的虎头山地形图!所以在地利方面,八路军占据优势。至于人和,就更不必说了。八路军经营虎头山四年,而共产党又一贯重视收买人心,虎头山老百姓的民心肯定是向着八路军的。在虎头山,我们是客,八路军是主,所以在人和方面,八路军又占据优势!对于这三个方面的重要程度,孟子曾经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宫本茂连连点头,说:“流主的分析,令宫本大开眼界!只是如流主所说,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我们竟在两个方面居于劣势,胜负之数,似乎已定……”

  竹下俊微笑道:“这只是单纯纸面上的分析!在实际作战时,肯定会出现很多变数,而这些变数,有时候甚至可以决定最后的战局!所以哪一方能充分利用这些变数,将不利因素转变为有利因素,哪一方就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宫本茂说:“那么流主认为我们这次虎头山作战会有什么变数出现呢?”

  竹下俊说:“首先,就是宫本君提到的冈村司令官近期可能对华北八路军采取的行动。”

  宫本茂点头道:“冈村司令官任关东军副参谋长和第二师团师团长时,就以对付反抗武装而出名,相信此次定能旗开得胜,沉重打击华北八路军!这样一来,虎头山八路军的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

  竹下俊笑笑,说:“还有,就是我们进入虎头山的方式。”

  宫本茂笑道:“八路军肯定想不到这次我们并不是从虎头山的几个山口渗透进去,而是直接从天而降!虎头山天险,对我们来说,无异于一片通途!而且,虎头山的地形图,我们也可以通过航空兵的空中侦察获得!”

  竹下俊正色说:“宫本君,请不要忘记,到现在为止,我们从周卫国身上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宫本茂立刻面色一紧,肃声说道:“卑职明白!”

  竹下俊点点头,说:“第三点,就是我选择的作战分队。宫本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第123分队执行这次的任务吗?”

  宫本茂想了想,说:“流主似乎从特别部队组建开始就对第123分队的训练提出了更高要求,所以这三个分队的战斗力在整个特别部队中也最强,这恐怕就是流主选择这三个分队的原因吧?”

  说到这里,宫本茂停了下来,看向竹下俊。

  竹下俊摇了摇头,说:“这只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

  宫本茂又想了想,还是不得要领,只有肃容道:“还请流主明示!”

  竹下俊缓缓说道:“因为在整个特别部队中,这三个作战分队的中文最好!”

  宫本茂先是一呆,但很快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流主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竹下俊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喃喃道:“卫国君,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你的特别部队日语说得好,还是我的特别部队中文说得好?”

  阳村,独立团团部。

  李勇在门外独自抽了一会儿旱烟,回屋后见周卫国拿着铅笔在教导营自制的虎头山地形图上勾勾画画,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周,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周卫国随口说道:“问吧!”

  李勇说:“你说鬼子这次大扫荡的目标会是我们八路军的哪个根据地?上级的通报也没说明!”

  周卫国放下铅笔,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能确定!上级没有说明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们不是目标,为了保密,没必要告诉我们;二是因为上级也不知道!”

  李勇凑了过来,说:“老周,那你能不能给猜上一猜?”

  周卫国笑笑,说:“这种事情,怎么能瞎猜?”

  李勇低声说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说说也不碍事!”

  周卫国奇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些天在团部怎么都没见到张主任?”

  李勇笑道:“张主任?人家可是有去处的!”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去处?”

  李勇笑道:“我说了你可别急!”

  周卫国一笑,说:“瞧你这话说的!我急什么?”

  李勇眯着眼说:“你没发现张主任最近常去赵庄?”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张主任还跟我说过这事,他说赵庄的小学缺教师,他有空也可以去给孩子们上上课!”

  李勇笑道:“赵庄的小学缺教师是不假,可张主任常往赵庄跑未必就是真为了上课!你别忘了,赵庄可还有个陈县长在!”

  周卫国摇头叹道:“你老李管得可真宽啊!”

  李勇“呸”了一声,说:“你老周真是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你着急!别到手的媳妇让人家给抢了!”

  周卫国笑骂道:“老李,你可要嘴上积德!张主任和陈县长可都没得罪你!”

  李勇一摆手,说:“好好好!我以后不再说就是!真是的,你老周都不急,我瞎操什么心?”

  周卫国笑道:“知道你老李是好人!我领你的情就是,不过现在这样的局势,的确不便谈论个人私事!等抗战胜利,我一定让你老李当媒人!”

  李勇哼了一声,说:“等抗战胜利,我自己找媳妇还忙不过来,谁给你当媒人?”

  两人相视一眼,突然都是大笑。

  笑过之后,李勇正色说:“老周,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你是冈村宁次,你会选我们八路军哪个根据地下手?”

  周卫国断然说道:“冀中!”

  李勇说:“为什么?”

  周卫国立刻叠好桌上的地图,又拿出一张空白的草纸,放在桌上,说:“老李,你来看!”

  说着,周卫国就开始用铅笔在草纸上勾画了起来,边画边说道:“这里是北平,这里是保定、石家庄,这第一条南北走向的黑线就是京广铁路。这里是天津,这里是沧州,这第二条南北走向的黑线就是津浦铁路。这北面的第三条从北平至天津的黑线,就是北宁铁路的北平-天津段。这南面的第四条从沧州到石家庄之间的黑线,就是沧石公路。而这四条黑线围成的梯形,基本就是我们八路军的冀中抗日民主根据地了!这个梯形,东西宽约200公里,南北长约300公里,是一个大平原。人口稠密,盛产粮棉,素有‘华北粮仓’之称!”

  李勇听得连连点头。

  周卫国继续说道:“从地理位置看,冀中根据地进可以直接威胁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等大城市,又可以打击鬼子的交通命脉津浦、北宁、平汉铁路线!退则既是晋察冀山地的外围,又可掩护冀南和晋东南。有了冀中根据地的存在,鬼子要想对这三个根据地进行扫荡,只能通过铁路线进行‘线’式攻击,而无法进行‘面’式攻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鬼子急需抽调兵力加入太平洋战场,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首先稳定作为他们‘后方’的华北!再加上冀中‘华北粮仓’的实惠,鬼子不可能不动心!”

  李勇点头道:“听你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鬼子这次很有可能打冀中根据地的主意!就不知上级是怎么考虑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上级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在平原地带,恐怕……冈村宁次这个人,太了解中国了!”

  194251日,华北日军对八路军冀中根据地的大扫荡正式开始(这次大扫荡,史称“五一大扫荡”)。

  鬼子的这次“扫荡”与过去不同,并不立即深入冀中的中心区域,也不同八路军主力决战,而是以第110师团、第26师团、独立混成第7、第9旅团一部及骑兵第13联队分别向潴龙河、滹沱河以北,石德铁路以南等冀中边缘地区反复“扫荡”,稳扎稳打。之后,才在边缘地区增建据点,逐步向冀中中心区的深县、武强、饶阳、安平等县压缩,以求聚歼冀中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部分八路军主力未能突破压缩包围,被迫退向根据地中心区,陷入被动局面。

  李勇放下手中的抄报纸,面有忧色地对仍然在地图上勾画的周卫国说道:“老周,这次又让你猜中了!上级的通报说,鬼子对冀中根据地下手了!五万多鬼子啊!看来鬼子这次真是下狠心了!”

  周卫国“嗯”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李勇凑了过去,说:“老周,你老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干什么呢?”

  周卫国抬头说道:“这几天老有鬼子飞机在我们虎头山上空转悠,我心里不踏实!”

  李勇叹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们没有高射武器?要不然一定把鬼子飞机打下来!”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鬼子飞机连续两天在赵庄附近盘旋,我看不是什么好兆头!还好鬼子出动的只是侦察机,要是轰炸机就坏了!乡亲们和县委、县政府都转移了吗?”

  李勇说:“你放心,乡亲们都疏散了,县委县政府和学校也都往山里转移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这回千万别出什么事!”

  李勇笑道:“老周,我看你是太小心了!鬼子就算进山扫荡又怎么样?我们根据地反扫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哪一次让鬼子讨了好去?再说了,虎头山外围各营连已经进入一级战备,鬼子只要进山,我们肯定知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卫国苦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唉!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55日凌晨,三架运输机先后从日军黄家坪机场起飞,在编队完毕后,立刻调整航向,直飞虎头山!

  半小时后,三架运输机进入虎头山空域。

  狭小的机舱中,端坐着十三名穿着八路军军装但却披挂着全套伞兵装具的军人,每人脸上都是漠无表情。

  突然,机舱中的红色指示灯亮了。

  伴随着亮起的红色指示灯,运输机舱门缓缓打开,靠近机舱门的一个军人突然站起,借着机舱里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这人赫然正是竹下俊!

  竹下俊转身面对机舱里的十二名队员,平伸出双臂,双掌直立,掌心向前,同时大声用日语说道:“接近空降区域,全体准备!”

  十二名队员立刻左手举起伞勾,示意做好了准备。

  竹下俊双掌心转为朝天,做了个上托的动作,大声说道:“全体起立!”

  十二名队员立刻左手举着伞勾站起。

  竹下俊又举起右手用食指比了个勾子勾东西的手势,大声说道:“上勾!”

  十二名队员立刻面朝竹下俊,排成一列纵队,将伞勾挂向纵贯机舱顶的伞索。

  待队员们都挂好伞勾后,竹下俊用双手指了指自己伞包的背带,大声说道:“检查装备!”

  队员们立刻开始检查自己身上和前方队员的伞包和各种装具。

  过了一会儿,竹下俊大声说道:“报告检查情况!”

  队员们立刻拍着前方队员后背开始由后向前大声汇报道:“12号就绪!11号就绪!……”

  直到第一名队员大声喊道:“1号就绪!”竹下俊才转身将自己的伞勾挂在了伞索上。

  又过了一会儿,机舱里的指示灯变成了绿灯。

  竹下俊立刻大声叫道:“跳!”

  带头第一个跳出了机舱!

  在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中,天空中突然飘起了一朵洁白的伞花,之后是更多的伞花,最后,空中共有三十六朵伞花飘起。虽然有先后,但这三十六朵伞花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大致队形,向预定的降落地点,一块空地飘去。

  但在这三十六朵伞花之外,却有一个黑影飞速下坠,落入丛林后,伴随着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竹下俊双脚一接地,立刻双膝屈曲,又熟练地就地一滚,将落地时的冲击力消去,随后迅速解下伞绳,打开腿袋,取出冲锋枪,右手据枪警戒,左手则快速收拢伞包。伞包收拢后,竹下俊迅速清除了自己降落的痕迹,之后右手据枪左手抱着伞包,闪身进入了最近的树林,隐蔽警戒。

  紧随竹下俊落地的第1分队队员很快也整装完毕跟着竹下俊进入了树林。

  不一会儿,其他两个分队的特别部队队员陆续落地。在取出武器收拢伞包清除降落痕迹又分出人手警戒降落地点周围后,其余队员都迅速进入了树林。

  在三个分队长都来到面前后,竹下俊低声命令道:“各分队汇报降落情况!”

  第1分队长立刻低声说道:“第1分队,12名队员,全部安全降落!”

  第3分队长也低声说道:“第3分队,12名队员,全部安全降落!”

  第2分队长则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第2分队,12名队员,11人安全降落,1人跳出机舱后主副伞均未打开!”

  竹下俊心中不由有些黯然,没想到行动刚开始就损失了一名队员!

  但竹下俊很快恢复了常态,平静地说:“尸体找到了吗?”

  第2分队长低下了头,说:“第2分队正在搜索!”

  竹下俊想了想,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第2分队,搜索任务取消!立刻撤回!”

  第2分队长低声应道:“明白!”

  立刻转身召集他的队员去了。

  竹下俊打开根据航空照片绘制的虎头山地形图,又取出指北针,辨清方向后,很快就确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等第2分队撤回后,竹下俊低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必须说中文!”

  队员们低声用中文回道:“明白!”

  竹下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向北一公里是一个小村子,再往北八九公里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第一个目标——赵庄!”

  说完,竹下俊的食指重重点在了地图上标明的赵庄位置!

  瑜亮(七)

  三个分队长脸上顿时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是啊,从昭和13年(1938)开始,就从没有帝国军人如此接近过赵庄这个虎头山八路军根据地的中心!而从今天开始,在特别部队面前,虎头山固若金汤的防御就将成为历史!

  竹下俊将三个分队长脸上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冷冷地提醒道:“我知道诸位都是帝国军人中的精英,但我想提醒大家的是,这里是虎头山腹地,我们是一支没有后勤支持的孤军!而我们即将面对的,是数量远远超过我们,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虎头山八路军!他们也有一支数量不详,战斗力绝不比我们低的特别部队!”

  三个分队长听完竹下俊的话,终于都冷静了下来。

  竹下俊缓缓说道:“所以我希望诸位重视你们的对手,尽量少犯错误!你们要明白,你们所犯的每一个错误,不但可能导致我们本次任务失败,更有可能危及每一位队友的生命!”

  三个分队长都低声说道:“卑职明白!”

  竹下俊扫视了一遍三个分队长,命令道:“各分队立刻更换装备,埋藏降落伞包,十五分钟后出发!”

  三个分队长齐声说道:“明白!”

  立刻转身,将命令传达到各自分队。

  竹下俊又对紧跟在自己身边的报务员低声说道:“电告宫本君,老鹰已入巢!”

  报务员低声应到:“是!”

  随后从背上解下电台,调试了一会儿后开始发报。

  十五分钟后,一支三十六人的“八路军”小部队离开了树林。

  斜塘村村口。

  民兵张大宝摸了摸手中的三八大盖,不由呵呵笑出了声。

  一边的张根生忍不住说道:“大宝,从前些天杨营长给俺们发了新枪开始你就一直傻乐,你倒是有完没完?”

  张大宝呵呵笑着说:“根生哥,你别笑话俺,俺从小打猎,可从来就没用过这么好的枪!这可是正经的三八大盖!听说别的根据地,连主力部队都不一定能用上呢!”

  张根生“呸”了一声,说:“没出息!一支三八大盖就把你给美成这样?杨营长要是给你挺歪把子,你还不得乐翻天了?”

  张大宝一脸坏笑地说:“根生哥,你刚拿到枪的时候,不也乐得屁颠屁颠的吗?”

  张根生努力想绷紧脸,最终却也忍不住笑了,说:“俺躲家里乐你都知道?”

  张大宝说:“瞧你说的,你不告诉俺,俺不会问大伯?”

  张根生挠了挠头,叮嘱道:“你可不许再跟别人说!”

  张大宝说:“那是!咱俩可是兄弟!”

  离村口还有数百米时,竹下俊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随后举起了望远镜。

  从望远镜中看过去,前方绿树影映下的小村庄还是一片寂静,村外是一片大池塘,池塘上有座木桥直通村口,但在村口却站着两个人,这两人都是农民装束,但却都背着帝国“三八式”步枪。

  竹下俊不由微皱眉头,没想到虎头山连农民都装备了三八式步枪!

  竹下俊想了想,一挥手,说:“前进!”

  当先朝那小村庄走去。

  张根生和张大宝两人正聊着,突然看见一支小部队朝村口走来。

  张根生立刻将张大宝拉到一边的墙角,同时一拉枪栓,推弹上膛,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竹下俊将手放到背后,悄悄指了指腰间佩戴的匕首,随后大步走向村口,边走边大声说道:“老乡,别开枪!我们是八路军,是来通知你们转移的,鬼子已经进山了!”

  等竹下俊走到近前,张根生和张大宝两人都看清了他身上的八路军军服,不由都松了口气,随后放下了手中枪。但听了竹下俊的话,两人不由大吃一惊,齐声说道:“鬼子进山了?”

  竹下俊说:“是啊,鬼子进山了,所以连长叫我们来通知乡亲们转移!”

  张根生立刻转身对张大宝说道:“大宝,你赶紧通知村长,就说鬼子进山了,八路军让乡亲们转移!”

  张大宝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村里跑去。

  张根生上前感激地握住了竹下俊的手,说:“真是要感谢八路军同志!”

  竹下俊微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张根生松开了竹下俊的手,随口问道:“同志,你们是哪个连的?我们以前怎么没见过?”

  竹下俊心中一紧,但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微笑着说道:“我们是一连的!”

  他不知道虎头山八路军究竟是什么样的编制,为求稳妥,所以说了个一连。不管虎头山八路军是什么编制,总该有个一连吧?

  张根生“哦”了一声,也没在意。杨营长的一连很少来斜塘村,自己没见过他们也很正常。

  很快,张根生就看见那支八路军小部队快步进村。

  见到这些八路军战士,张根生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张根生不由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多心,随后对竹下俊说道:“同志,你们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到村公所里休息休息吧!”

  竹下俊微笑着对张根生说道:“不了,你们赶紧转移,我们还得赶去赵庄通知那里的乡亲们转移!”

  张根生点头说道:“哦,那就不耽误同志们赶路了!”

  说完,张根生突然心中一动,赵庄的乡亲们不是昨天就转移了吗?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张根生不由开始仔细观察这支进入村子的八路军队伍。

  很快,张根生就发觉了两处不对劲的地方:第一,这些八路军的军服太新了!就张根生见过的八路军来说,还没有一个战士的军服能有眼前这支部队的军服新!第二,驻扎在附近的杨营长的部队步枪大多装备的是“中正式”步枪,而不是眼前这支部队背着的三八大盖!还有,眼前这支部队从人数上看像是一个排,但他们除了背上背着的长枪和鼓鼓囊囊的背包,竟然每个人腰间都佩着一支短枪!一营一连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短枪!

  张根生心中虽有疑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似随意地对竹下俊说道:“同志,前两天听说你们周营长从马上摔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竹下俊微笑道:“放心吧,我们周营长找了跌打医生,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同时心中想道:“原来周卫国现在是营长!”

  张根生心中剧震,但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哦,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张根生突然后退一步,举起手中步枪,对准竹下俊,大声说道:“都不许动!动俺就打死他!”

  他倒也没想到竹下俊是这些人的指挥官,只是因为离竹下俊最近,所以自然而然将竹下俊选为了目标。

  进村的特别部队队员不由都停下了脚步,几名队员已经悄悄解开了匕首的固定扣,将手放在了匕首柄上。

  竹下俊一惊,心里顿时明白自己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但他却毫不慌乱,而是故作惊讶地说:“老乡,你这是怎么了?”

  张根生大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竹下俊一摊手,说:“我们是八路军啊!”

  张根生后退一步,说:“不许乱动!好,你说你们是八路军,那俺问你,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竹下俊笑道:“这位老乡,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一连的!”

  张根生哼了一声,说:“你是说你们是一营一连的?”

  竹下俊说:“是啊!”

  张根生轻蔑地一笑,说:“那俺告诉你,一营营长根本就不姓周!”

  竹下俊立刻接口道:“那他姓什么?”

  张根生不假思索说道:“姓杨啊,你……”

  说到这,张根生突然发觉不对,立刻喝道:“老实点!俺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俺可就开枪了!”

  竹下俊陪着笑上前说道:“老乡,我们真是八路军!”

  张根生大声说道:“叫你别乱……”

  最后一个“动”字还没说出口,张根生就见眼前闪过几道亮光,随后赫然发现自己胸口插着几把匕首!

  张根生瞪大双眼,指着竹下俊说道:“你……你们……”

  话未说完,张根生就软软地倒下了。

  三名队员迅速冲了过来,两名队员护住竹下俊,另一名队员则走到张根生尸体前,在拔出张根生胸口的匕首后又扳住张根生的脖子有力旋转了一下,以确保张根生死亡。

  竹下俊闭上双眼,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睁开双眼,转身低声命令道:“全体快速通过!不得停留!目标,赵庄!”

  阳村,独立团团部。

  李勇“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大声说道:“老周,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卫国一惊,腾地站起,说:“出什么大事了?”

  李勇心急火燎地说:“刚刚斜塘村怒气冲冲过来十几个人,有个叫张大宝的民兵说,一营一连的战士杀了他堂哥!连尸体都带来了!”

  周卫国愣住了,说:“竟有这种事?那他们现在人呢?”

  李勇说:“就在团部外面!”

  说完,李勇不由急得直搓手,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周卫国拉住了李勇,说:“老李,别着急!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张大宝!”

  李勇“唉”了一声,说:“杨大力怎么带的兵?”

  说完,带着周卫国就往外走。

  张大宝一眼看见周卫国,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周卫国面前,哭道:“周团长,您可要为俺哥做主啊!俺哥死得冤枉啊!”

  周卫国扶起张大宝,温言道:“张大宝是吧?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张大宝哽咽着说:“今天早晨,俺和俺哥……在村口放哨,遇见了……几十个……八路军,他们说……他们是……一营一连的,还说鬼子……进山了,他们来……是通知俺们村……转移的!俺哥……叫俺去通知村长,可没想到……俺通知完村长……再回村口……就见俺哥……已经被人杀了!胸口足足有三个刀口!那几十个八路军……也都不见了!那个时候,除了那些八路军……根本就没有别人……俺和村长一合计……怕杨营长护着他的兵,没敢找他,就把俺哥抬到这来了,一路上……也没见有鬼子啊!俺哥死得好惨啊!周团长,您可千万要给俺哥做主啊!”

  张大宝说完,放声痛哭!边上陪同他来的斜塘村村民也是群情激愤,一致要求严惩凶手!

  周卫国皱紧了眉头,鬼子如果进山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情况紧急,一营的部队在通知附近村民转移的同时,也该将这一重大敌情通知团里才对!现在连斜塘村村民都来阳村了,杨大力的通讯员还没把鬼子进山的消息送来,这也太不正常了吧?再说,斜塘村村民来的路上也并没有遇上鬼子啊!要说张大宝的堂哥是被杨大力的兵给杀死的,周卫国是绝不相信!就算有个别战士和他堂哥发生口角,也不至于动刀杀人啊?再说,就算有人激动到动刀杀人的程度,边上还有几十个战士,没理由会劝不住他!退一万步说,即使死人了,独立团的兵也不会没有担待地一走了之!这其中,实在是有太多疑点了!

  想到这里,周卫国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张大宝和那十几个斜塘村村民不由自主都静了下来。

  周卫国缓缓说道:“事情总是要弄清楚的!如果证实的确是一营一连动的手,我周卫国绝饶不过他们!杀人偿命!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听周卫国这么说,张大宝终于放下心来,大声说道:“周团长,整个虎头山都知道您说话算话!您为俺哥洗冤,俺给您叩头了!”

  说完,又要跪下,周卫国却伸手拦住了他,说:“大宝,你用不着跪!我们八路军本就是老百姓的队伍!老百姓的事情,我们管定了!”

  说完,周卫国转身对边上的吴有财沉声说道:“有财,你带骑兵排去一趟杨大力那里,让他带着他的一连急行军到阳村,记住,他的一营一连,一个人都不许少!”

  周卫国顿了顿,又说道:“你们先一步出发,教导连也过去!”

  吴有财大声应道:“是!”

  领命而去。

  周卫国对张大宝温言说道:“你哥的尸体呢?能不能让我看看?”

  张大宝含着泪点了点头,随后将周卫国带到放在一块门板上盖着草席的张根生的尸体边。

  周卫国掀开草席,见尸体胸口处果然有三处已凝结的血痕。

  周卫国想了想,说:“大宝,我可以解开你哥的衣服看看吗?”

  张大宝点了点头。

  周卫国解开张根生的衣服,见他胸口果然有三个刀口,但三个刀口互相之间离得却并不远,都集中在心脏的位置。仔细检查完刀口后,周卫国不觉有些奇怪,刀口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不像是普通刺刀或特战队装备的短刀,倒像是匕首造成的。周卫国皱着眉头继续检查,突然发现尸体的头部软软地耷拉着,托起头部后,发现下颌和上颈部都有淤痕。周卫国轻轻晃动了一下尸体的头部,立刻发现尸体的上颈椎已经脱位!

  周卫国抬头问道:“你们抬尸体的时候碰过他的脖子吗?”

  村民们都摇了摇头。

  张大宝说:“俺们是抬着俺哥的手脚把他放在门板上的!”

  周卫国皱眉陷入了沉思。通过旋转头部造成上颈椎脱位从而致人死命的杀人手法整个虎头山除了特战队也只有几支战斗力过硬的部队教授过,而一营一连恰好是这几支部队之一!从这点看,一营一连似乎还真的脱不了干系!但从刀口来看,却又不像是独立团的战士下的手!

  一时之间,周卫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将近一个小时后,杨大力带着一营一连急行军来到阳村。

  杨大力刚出现,张大宝就又拉着周卫国的手哭着说:“周团长,您可要给俺哥做主啊!”

  周卫国安慰他道:“放心吧大宝,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想了想,又说道:“但凡事都讲证据,我们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张大宝含泪点了点头。

  杨大力带着一营一连直跑到周卫国面前才停了下来,随后“啪”的一声,就是一个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团长(人多的时候,杨大力还是给周卫国面子,叫他团长),一营营长杨大力率一营一连奉命来到!一连应到一百四十人,实到一百四十人!请指示!”

  周卫国扫视了一连官兵一眼,大声说道:“一连听我口令,全体都有,班横队。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一连战士立刻以班为单位散开,很快就按照周卫国的口令列成了十个整齐的班横队(三排九班加一个炊事班)。

  看着眼前军容严整的一连一百四十名官兵,周卫国无论如何也难以将他们与残害百姓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联系起来!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对张大宝说:“大宝,你过来一下,认一认这里面有没有你今天早晨见过的人?”

  张大宝大声应道:“是!”

  随后挺胸大步走向一连,开始一排排看过去。

  周卫国不觉握紧了双拳,他虽对自己的兵充满信心,却又担心张大宝真的从一连官兵中找到凶手!

  张大宝从第一排看到最后一排,又从最后一排看回第一排,最后回到周卫国面前,摇了摇头,说:“这些人俺今天早晨一个都没有见过!”

  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松开双拳后才发现,自己双手的手心里,竟然都是汗水!

  瑜亮(八)

  周卫国郑重地向张大宝问道:“你肯定这些人今天早晨一个都没有见过?”

  张大宝点头道:“俺肯定!”

  周卫国点了点头,又对杨大力说道:“大力,你保证这是你们一营一连的全部人员?一个都没有少?”

  杨大力大声说道:“报告团长,一营一连从连长到炊事员全在这里,一个也没有少!”

  周卫国欣慰地说:“好!很好!”

  杨大力满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问道:“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叹了口气,指着张大宝说:“他是斜塘村的民兵,叫张大宝。”

  杨大力顺着周卫国的手指看过去,说:“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俺记得见过他,前几天俺还送了五条三八大盖给他们斜塘村民兵。”

  周卫国缓缓说道:“大宝说,今天他和他堂哥张根生在村口放哨时,遇上了几十个自称是一连所属部队的八路军,他们还说鬼子进山了,所以来通知乡亲们转移。大宝通知完村长回到村口就发现他堂哥已经被人杀害,而那几十个八路军,也不见了踪影!他认为,就是你们一营一连杀了他堂哥。”

  周卫国说完,又看向张大宝,说:“大宝,你也看见了,一营一连的人都在,没有一个是你今天早晨见过的!”

  张大宝急得又要哭出来了,说:“周团长,今天早晨,俺和俺哥亲耳听见他们说自己是一连的兵!”

  杨大力再也忍不住了,大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些天一连和第六区小队都是俺亲自带着守在太丰方向的,他们连打个盹都不敢,又怎么能跑到斜塘村杀了你堂哥?第六区小队也有你们斜塘村的人,你要不信可以问问他们去!”

  张大宝急道:“杨营长,俺不是要冤枉你,俺是……”

  杨大力怒道:“你嚷个球!你他娘的血口喷人!俺要不是穿了这身军装,一早就揍你狗日的!”

  李勇皱眉道:“大力,你少说两句!”

  杨大力恨恨地说:“政委,这小子欺人太甚!俺们一百多号人跑了几十里山路就是为了听他在这里放屁?”

  周卫国脸一沉,说:“大力,你们要是不来,事情怎么能弄得清楚?我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你动不动就揍人,像什么话?”

  杨大力这才平息了怒火,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谁让他冤枉俺们一连杀了他哥?”

  周卫国想了想,对张大宝说道:“你哥被杀的这件事疑点很多,我们需要好好调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杀你哥的凶手!”

  张大宝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哭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村口突然传来马蹄声,很快,就有一人两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前面那匹马上的骑士看装束正是教导营骑兵排的战士,第二匹马的马背上则驮着一个粗布卷成的长条包裹。

  两马驰近后,第一匹马上的战士立刻翻身下马,牵着两匹马来到周卫国和李勇面前,向两人立正敬礼后说道:“报告团长、政委,教导连在斜塘村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副团长看过后觉得不对劲,特地派俺把尸体送来阳村,请团长政委定夺!”

  周卫国指着第二匹马说:“就是那匹马上驮着的吗?卸下吧。”

  那战士应道:“是!”

  转身走到第二匹马边上,解下了马上的粗布包裹,平放在地上。随后将粗布摊开。

  粗布完全摊开后,立刻现出里面一具头部模糊的尸体。

  边上围观的斜塘村村民顿时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张大宝则“咦”的一声,说:“周团长,俺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早晨俺和俺哥看见的八路军身上穿的都是新军服,就和这人一样!”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检查这具尸体。

  尸体的头部虽然模糊不清,但身体其他地方倒还相对完整。这具尸体除了背上的背包,在胸前和背部还各有一个背囊。虽然没有接受过伞降训练,但在德国军校的见识还是让周卫国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背囊正是伞兵配备的副伞和主伞包!很快,周卫国又发现了用绳子连在这具尸体右腿上的一个牛皮长袋(伞兵携带武器弹药的腿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的是弹药和部分零件已被砸碎的枪械。从枪械残存的外形,周卫国立刻推测出其中一支为第一次击退鬼子小部队偷袭时缴获的那种冲锋枪,还有一支则是“三八式”步枪。尸体的腰间还佩戴了一支手枪和一把匕首。周卫国拔出匕首,起身来到张根生的尸体边,用匕首在张根生胸口的刀口上一比划,竟然完全吻合!

  张大宝失声说:“是这人杀的俺哥?”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是他们一伙,但却不是他!”

  说着,周卫国又回到那具尸体边,打开他腰间枪套,取出了里面的手枪,却是一支完整的卢格P08。而从尸体背上解下的背包中,也发现了塑胶炸药、地雷、急救药品、雨衣、干粮和攀登用的钩索。

  检查完这些,周卫国还不放心,用匕首三两下将这具尸体的裤子剥下,只见这尸体下身赫然围着一块兜裆布——日本人!

  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了——这人显然就是竹下俊手中那支特战队的成员!而从稀烂的头部和几乎完全错位的颈胸椎来推测,这个倒霉的家伙应该是跳伞的时候主副伞都没有打开,结果头部着地摔死了!同时因为甩动撞击导致腿袋中的枪械部分毁损。头部碎裂、颈胸椎移位吸收了剩余能量,所以背包、背囊和腰间的手枪都能保持完整。

  推测完这些,周卫国不由摇头叹道:“又是伞降作战,又是乔装改扮!竹下俊啊竹下俊,我以前真是太小瞧你了!”

  李勇奇道:“老周,你说什么呢?”

  周卫国面容一整,说:“老李,如果我没有猜错,鬼子的确进山了!”

  李勇一呆,说:“那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周卫国叹道:“那是因为鬼子不是从地面,而是从空中进入了我们虎头山!”

  李勇更不明白了,说:“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

  周卫国指着地上的降落伞包说:“这叫降落伞包,里面包着一副折叠好的大伞,当你背着这个伞包从高处跳下,打开里面的伞,就可以大大降低你下降的速度,最后,你就可以安全降落!”

  李勇想了想,点头说:“我明白了!第一个想到造出这东西的人脑袋可真不一般!”

  周卫国又转向张大宝说道:“大宝,今天早晨你和你堂哥在村口看见那支八路军后问了口令吗?”

  张大宝想了想,说:“俺哥倒是问了口令,不过他们没答。俺们见是八路军也就没再多问了!”

  周卫国叹道“大宝,你的确冤枉杨营长的一连了!今天早晨你和你堂哥看见的八路军根本就不是八路军,而是乔装进入我们根据地的鬼子!”

  张大宝大吃一惊,说:“鬼子?可他们怎么都会说俺们中国话?”

  周卫国苦笑道:“都会说中国话?!竹下俊,这回看来你还真是下了大本钱啊!”

  说完,立刻大声命令道:“司号员,吹紧急集合号!命令团直属队和三连立刻集合!”

  团部的司号员立刻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周卫国又转向杨大力说:“大力,你立刻带一连赶回去,鬼子先头部队已经进山,他们的后续部队很有可能也快来了!带个命令给吴副团长,一线天和太丰方向的防御,由他全权负责!记住,你的任务是配合吴副团长,服从他的指挥!”

  杨大力大声应道:“是!”

  一听说有仗打,杨大力立刻精神百倍,早将刚刚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杨大力转身,对一连大声命令道:“一连,听俺口令,立正!向左转,以排为单位,一路纵队,跑步走!”

  说完,带头朝来时的路上跑去,一连官兵则精神抖擞地紧跟其后,在急行军时自动将队列调整为以排为单位的一路纵队。

  李勇不由感叹道:“杨大力这家伙,虽然愣了些,倒真是一员虎将啊!”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对李勇说道:“老李,这次鬼子乔装进山很有可能是竹下俊亲自带队,我要好好会会他!阳村就由你坐镇了!不过团部只留警卫排看家我不放心,回头你再从县大队调一个连过来。竹下俊这人心思缜密,行事没有规律,你留在阳村要处处小心!乡亲们和团部也要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

  李勇点头道:“我明白!”

  这时,司号员跑过来汇报道:“报告团长政委,团直属队和三连已在村口集合完毕!”

  李勇紧紧握了握周卫国的手,说:“老周,小心!”

  周卫国郑重地一点头,说:“老李,你也小心!”

  转身又对张大宝等人说道:“乡亲们,杀害张根生同志的凶手是装扮成我们八路军的鬼子,我们现在就要去捉拿凶手!你们先回村去吧,张根生同志的尸首先收敛好,等抓住凶手,我会亲自带着他们的头来祭拜张根生同志!”

  斜塘村村民们纷纷说道:“谢谢周团长!”

  张大宝则咬牙说道:“周团长,抓鬼子算俺一份,俺见过他们!他们就是烧成灰俺也认得!”

  周卫国略一思索,说:“好!张大宝同志跟着我们,一起抓凶手去!”

  说完,带头朝村口大步走去。

  由骑兵排那个战士带路,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和三连一路急行军,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赶到教导连发现那具鬼子尸体的地方。

  在那里,吴有财已经带着教导连的一个排布好了警戒线。

  见到吴有财,周卫国立刻表扬道:“有财,这件事你做得非常好!”

  吴有财说:“团长,我也是看这人死得蹊跷,他虽然穿着我们八路军的军服,但身上的各种装具却都很古怪,我自己拿不准,所以才让人把尸体送到您那里。”

  周卫国说:“这人不是我们八路军,而是竹下俊手中的那支鬼子小部队成员!他们已经乔装成我们八路军通过空投进山了!人数估计有几十个!”

  吴有财倒吸一口冷气,说:“几十个人?”

  见识过直属队战斗力的吴有财自然清楚和直属队性质相同的那支鬼子部队有几十个人进山是个什么概念。

  周卫国点头道:“没错!今天早晨斜塘村一个见过他们的民兵说他们有几十个人,但他也没有看清所有人,所以具体人数不详!他们还杀害了另一个民兵,估计是那个民兵发现了他们的破绽!他们为了灭口才下的手。”

  吴有财面色一紧,说:“斜塘村?他们的目标肯定是赵庄!”

  周卫国也点头道:“我也猜是赵庄,不过赵庄的乡亲们和县委县政府早已转移,鬼子这回怕是要扑个空!”

  吴有财面有忧色,说:“团长,鬼子的那支小部队也擅长山地作战,我怕他们迟早会发现转移的县委县政府!”

  周卫国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们首先要明确进山的鬼子究竟有多少兵力!还有,部队要加强对空警戒,防止鬼子再次空投后续部队!”

  吴有财皱眉道:“团长,怎么明确进山的鬼子人数?”

  周卫国说:“附近有没有开阔地?”

  吴有财想了想,说:“从这里向北五百米左右就有块平地。”

  周卫国点头道:“好!就是那块平地了!”

  说完,对战士们大声命令道:“各部队分散成六人小组,呈近战队形,向北搜索前进!行动!”

  特战队和三连、教导连的战士立刻分散成六人战斗小组,枪上膛,交替掩护着向北搜索前进。

  在经过那块开阔地时,战士们更是加倍小心。进入开阔地边缘的树林后,特战队立刻发现了树林中有一个伪装过的挖掘痕迹。

  在疏散其他队员和附近的战士后,一个队员小心翼翼上前,探测确认没有地雷后,才轻轻地去除了表面伪装的树枝和草皮,露出了一个挖掘过大坑的痕迹,掘开表面的浮土,很快就发现了里面埋着的降落伞包。紧接着,特战队又在树林里发现了其他两个埋藏降落伞包的坑。

  最后,周卫国数了数起出的全部降落伞包,发现总共有主伞副伞各三十六个!

  周卫国叹道:“三十六人!这次乔装进山的鬼子共有三十六人!”

  周卫国掏出一个小本子,又取出铅笔,在小本子上写下“36”这个数字,随后面色一整,向吴有财说道:“有财,派通讯员回阳村,通知老李,鬼子共有三十六人乔装成我们八路军已经进山!让老李以团部的名义下发命令,各部队、区小队,各乡、村民兵密切注意人数为三十多人或十多人,穿着全新八路军军服,人人都有短枪,会说中国话的部队!一旦发现,就地堵截,并立刻上报!骑兵排分散负责联络!同时,口令全部更换为紧急口令,对于回答不上口令的部队,可以直接开火!”

  吴有财肃容道:“明白!”

  周卫国转身向特战队和三连命令道:“团直属队,三连,呈战斗队形,向赵庄急行军!行动!”

  特战队和三连立刻整装,在派出尖兵小组后迅速出发。

  周卫国拍了拍吴有财肩膀,说:“有财,鬼子现在有了内应,很有可能在近期对我们虎头山发动大扫荡!一线天和太丰方向的防御,就全靠你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吴有财斩钉截铁地说道:“请团长放心!”

  周卫国郑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跟着三连出发了。

  竹下俊从望远镜里看着尖兵小组的两名队员摸进赵庄,不久,就见他们发出“安全”的信号。

  竹下俊立刻带着剩余队员冲进了赵庄。

  尖兵见到竹下俊,轻轻摇了摇头,说:“指挥官阁下,我们搜索过的房子都没有人!支那人似乎得到消息转移了!”

  竹下俊微一皱眉,说:“分散搜索!”

  队员们立刻分散到赵庄各处,仔细搜索。

  十分钟后,队员陆续回报,结果都是:“空无一人!”

  竹下俊不由皱紧了眉头,看来赵庄的老百姓和八路军的指挥机关的确都转移了!八路军好快的动作啊!

  这时,一个队员来到竹下俊面前,低声汇报道:“指挥官阁下,卑职在赵庄东面的山路上发现了马蹄印!”

  竹下俊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微笑道:“马蹄印?很好!虎头山八路军里能骑上马的人,肯定不会太多!顺着马蹄印,追击!”

  赵庄东面十五里山坳。

  赵庄的几百村民在这里已经躲了整整一天。

  这批村民因为老人比较多,所以没有走得太远,幸好县委县政府将所有的马匹都留给了他们,要不然就连这十几里山路恐怕也不好走!

  负责保卫这几百村民的,是第八区小队的一个班和赵庄的二十来个民兵,加上哨兵三贵和阿牛,共有三十二人。除了区小队的这个班,其他人手中的武器都很杂,有“三八式”步枪,“四年式”步枪,老套筒,还有火铳,幸好第八区小队因为跟着杨大力的一营作战油水多所以这个班还配备了一挺歪把子轻机枪。

  根据从一营学来的经验,除了在山坳口设立防御阵地外,区小队还在离山坳一里外布置了一明一暗两个警戒哨。

  瑜亮(九)

  顺着马蹄印,竹下俊特别部队第1分队的尖兵正在搜索前进,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口令?”

  随后,鬼子尖兵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端着一支帝国“三八式”步枪指着自己。

  这鬼子尖兵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虎头山的土八路真是富裕啊!今天见到的农民竟然都装备了‘三八式’步枪!”

  嘴上却大声说道:“同志,别误会,我们是八路军!”

  看清眼前这人的八路军装束后,区小队担任警戒的这名队员不由自主就垂下了枪口,脸上也有了笑容,说:“原来是八路军同志!”

  鬼子尖兵松了口气,向后招了招手。

  竹下俊立刻带着其余队员快步上前。

  来到哨兵面前后,竹下俊温言说道:“同志,我们有紧急情况要汇报首长,请问首长在哪里?”

  据竹下俊所知,八路军都喜欢把长官称为“首长”。

  谁知这哨兵却根本不知道“首长”是什么意思,愣了半天才说:“什么手掌脚掌的?”

  竹下俊不由苦笑着解释道:“就是上级。”

  哨兵恍然大悟:“你是说俺们班长吧?他就在俺们后面不远。”

  说完,回身指了指身后一里的山坳。

  竹下俊想了想,说:“先找你们班长也行!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哨兵呵呵一笑,说:“俺叫三贵!”

  竹下俊微笑道:“三贵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们带路去找你们班长?”

  三贵应道:“行!”

  立刻转身,当先带路,经过一个草丛时,还不忘交待道:“阿牛,我带八路军找班长去,你在这好好照应着!”

  草丛里一个声音应道:“知道了!跟八路军同志告个罪。”

  三贵冲竹下俊呵呵一笑,说:“阿牛是暗哨,走不开。按规定也不能出来见你们,同志们别见怪。”

  竹下俊微笑道:“怎么会见怪呢?你们的警惕性很强嘛!”

  三贵傲然说道:“那是!咱可是跟着一营正经打过鬼子的兵!”

  竹下俊笑笑,说:“原来是打鬼子的英雄,那我们更是要好好亲近亲近了!”

  听到眼前这位八路军同志的夸奖,三贵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在俺们虎头山,真正能称得上英雄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咱八路军独立团的周团长!”

  竹下俊心中一动,独立团?周团长?原来周卫国手中有一个团的兵力,而他就是团长!看来自己一直以来还是低估了他!

  见竹下俊不说话,三贵不由搭话道:“这位同志,你们是哪个连的?”

  竹下俊随口说道:“我们是一营三连的!”

  既然知道虎头山八路军有个一营,还知道营长姓杨,竹下俊自然再次选择了冒充一营的部队。之所以选三连而不是一连,那是因为根据中国军队的编制,一个营至少有三个连,而番号最靠后的连队在某个营里往往就是战斗力最弱的部队,也就意味着不那么有名,冒充起来也不太容易被揭穿。

  谁知三贵一听这些八路军同志竟然是“阳村英雄连”的兵,立刻一脸崇拜地说道:“俺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普通兵!原来是三连的!三连个个都是这个!”

  说着竖起了拇指!

  竹下俊心中不由苦笑,没想到随口说出的一支部队就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笑,说:“还不是杨营长带兵带得好?”

  三贵呵呵笑道:“那倒是!俺们区小队的武器就都是杨营长送的!他出手可大方呢!你看,俺刚参加区小队就能用上鬼子的三八大盖,可把俺们庄那些个民兵给羡慕的!”

  竹下俊微笑着说:“应该的!打鬼子是大家的事嘛!”

  三贵夸道:“八路军同志就是会说话!”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就上了山。但在两人走上山道拐角之后,跟在最后的一名第3分队队员却突然转身扑进了刚刚传来声音的草丛。

  草丛里出现了一阵挣扎,但很快便再无声息。不一会儿,这名队员离开草丛,将匕首插回腰间的刀鞘中,又稍微整了整衣服,紧赶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队伍。第3分队长回头看了一眼,这名队员立刻举起右手,以食指轻轻滑过自己的颈部,打出了“已清除”的手语,第3分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继续前进。

  第八区小队二班班长赵大兴老远就看见哨兵三贵带着几十个八路军往山坳走来,不由摇头笑骂道:“三贵这小子,一见到八路军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连哨也不站了!幸亏还有阿牛这个暗哨在!”

  说完,就微笑着迎了过去。

  三贵看见赵大兴,立刻大声叫道:“班长,八路军同志说要找您,俺就把他们给带来了!”

  说着,一指赵大兴,对竹下俊介绍道:“这是俺们班长,叫赵大兴!”

  这时,赵大兴已走到三贵近前,笑骂道:“你小子,不好好放哨,看俺怎么罚你!”

  三贵陪笑道:“班长,俺不是怕八路军找不着您吗?俺这就回去放哨!”

  竹下俊微笑着向赵大兴伸出了手,说:“赵班长你好,三贵是为了给我们带路,你可千万别怪他!”

  赵大兴握了握竹下俊的手,说:“八路军同志辛苦了!”

  转身对三贵说道:“还不滚回去放哨?既然有八路军同志说情,这回就饶了你!”

  三贵陪笑道:“谢谢班长!”

  又一指竹下俊,说:“班长,这些八路军同志可都是三连的!”

  赵大兴眼中立刻露出了崇敬的神色,不由又握住了竹下俊的手,说:“原来是三连的同志!我说怎么个个都这么威武!”

  竹下俊笑笑,从赵大兴手中抽开自己的手,说:“赵班长,我们有紧急情况要汇报周团长,请问你知道周团长在哪里吗?”

  赵大兴一愣,说:“周团长?周团长不是在阳村的团部吗?”

  竹下俊心中一惊,立刻说道:“就是因为周团长不在阳村,所以我们才到赵庄来找,可没想到赵庄的乡亲们都转移了,幸亏遇上你们!”

  赵大兴心中突然起了疑团,赵庄转移可是昨天就开始的,三连没道理会不知道这个消息啊?

  想到这里,赵大兴看似随意地说道:“俺最佩服的就是三连了!老想着带俺的兵跟你们三连学学,你们的驻地还在一线天吗?”

  竹下俊点了点头,随口道:“是啊!”

  赵大兴浑身一震,登时明白,这些人有问题!别说三连前些天就已被调到阳村,就算三连没被调走,他们的驻地也不在一线天!

  想明白这些,赵大兴立刻装作高兴地说:“那当然好!等打退鬼子扫荡,俺们一定到一线天找你们!”

  说最后一句话时,赵大兴特地加重了“一线天”三字的语气。

  竹下俊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欢迎你们到我们驻地来!”

  竹下俊的回答更加证实了赵大兴的怀疑。

  这时,区小队队员和民兵见赵大兴和八路军同志聊得火热也跑了过来。

  赵大兴心中暗暗叫苦,但却强作笑脸说:“你看,战士们都等不及要见八路军同志了!”

  说着,却加快了脚步,迎向自己的队员,同时暗中向队员们打出了“准备战斗”的手势。区小队的队员们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枪,民兵们则大多没明白赵大兴的意思。

  这一切,都被全神戒备的竹下俊瞧在眼里!

  竹下俊心中叹了口气,这回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右手却在背后向队员们发出了“准备攻击”的信号。

  三十多名队员看似无意地分散开,但却隐隐包围住了这三十名区小队队员和民兵,有个队员还拉住了正要离开的三贵,随口向他扯些闲话。

  赵大兴心中焦急,快步来到队员中间后,突然转身,举起手中步枪指着竹下俊等人大声喝道:“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

  区小队和民兵都愣住了,他们都不明白赵大兴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竹下俊则手一挥,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瞬间,三十多名特别部队队员拔出匕首,各自扑向自己选定的目标。

  变起仓卒之下,很多民兵和区小队队员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格杀。但还是有人避开了鬼子的第一次进攻。有个强壮的区小队队员甚至打倒了一名袭击的鬼子。还有一个民兵在一名鬼子肩膀死死地咬了一口!

  这名鬼子大怒之下,吼道:“八嘎!”

  拔出腰间手枪,“啪”的一声将这个民兵打死。

  赵大兴心中顿时雪亮,这些人不是八路军,是鬼子!来不及多想,立刻扑向区小队的那挺歪把子轻机枪。

  既然有人开枪,其他的特别部队队员立刻毫不犹豫拔出手枪,向没死的区小队队员和民兵开火。与此同时,赵大兴手中的歪把子轻机枪也发出了怒吼,几个点射之后,三个被击中的鬼子软软倒地。但这时,轻机枪突然卡壳,赵大兴忍不住骂道:“小鬼子的破东西!”

  一把扔掉轻机枪,正要拿起边上的步枪,就被几名鬼子的手枪同时击中。

  赵大兴不甘心地倒下,临死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乡亲们,快跑啊!他们不是八路军,是鬼子!”

  山坳中立刻发出“嗡”的一声,很快,就从山坳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三个鬼子分队长立刻大声命令道:“换冲锋枪!”

  所有鬼子队员迅速卸下背包,很快就从背包中取出冲锋枪,上膛后对准了山坳口。

  不一会儿,山坳中的村民冲至坳口,但他们却突然发现山坳外面正有几十个八路军装束的人凶神恶煞般端着叫不出名来的东西对准了自己。

  第1分队队长压低冲锋枪对准村民们脚下就是一个长点射。

  射击声和地上溅起的泥土顿时让村民们意识到这些人手中的东西是可以杀人的武器!

  竹下俊上前几步,村民们都吓得连连后退。

  竹下俊连连摆手,大声说道:“老乡们,请你们不要乱动,我们现在要对你们进行搜查!”

  说完,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分队的队员冲向了村民。

  村民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往山坳里跑。

  几个鬼子队员朝天打了几个长点射,村民们这才畏惧地停在了原地。

  二十多名鬼子队员迅速冲进了村民中间,开始一个个人搜过去,其间遇上不配合的村民自然毫不客气地拳打脚踢。但最终这二十多名队员除了从山坳中搜出七八匹马,却是一无所获!

  见到队员牵出的马,竹下俊温和地向村民们问道:“请问骑马的人在哪里?”

  几个老人立刻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声说道:“俺们就是骑马的人,你们要杀要剐赶紧动手!不要连累了别人!”

  竹下俊一愣,随即想起八路军似乎素来就有照顾老幼的习惯,不由苦笑,看来这些马就是八路军指挥官让给他们骑的了。

  竹下俊温言道:“请问几位老人家,你们知道把马让给你们骑的人现在在哪吗?”

  一个老人哼了一声,说:“别说俺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

  第1分队长怒吼道:“八嘎!”

  抬起冲锋枪对准了这老人,正要扣动扳机。

  竹下俊快步上前,抬手给了他几个耳光。

  第1分队长捂着脸敬畏地看向竹下俊,不敢做声。这人是“北辰一刀流”的弟子,竹下俊不但是他的长官,还是“北辰一刀流”流主,他自然不敢有些微不满。

  竹下俊冷冷地说道:“忘了出发时我下的命令吗?”

  第1分队长愕然说:“请指挥官阁下明示!”

  竹下俊哼了一声,说:“原来你是会说中文的!”

  第1分队长立刻汗流浃背。出发时指挥官阁下严令所有人必须说中文!没想到刚刚自己一发火竟然说了日语,那岂不是违抗军令?刚刚倒也有个队员说了日语,可那队员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竟然死于那个支那人的轻机枪射击中,如今违抗军令的就剩下自己,恐怕……

  第1分队长立刻肃声说道:“卑职违抗军令,请指挥官阁下责罚!”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情况特殊,下不为例!”

  第1分队长立刻感激地说道:“谢指挥官阁下!”

  心中不自禁的有些后怕。

  这时,就见第3分队长走到竹下俊身边,低声说道:“指挥官阁下,请您下令吧!”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下什么令?”

  第3分队长指着山坳里的村民说:“他们都见过我们的面貌,还知道我们不是八路军,卑职认为,应该斩草除根……”

  说着,抬起手掌,做了个虚劈的动作。

  竹下俊打断他的话说:“我是指挥官!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第3分队长分辨道:“可是……”

  竹下俊目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请记住,你是一名军人!服从是你的天职!”

  第3分队长脸上神色数变,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说:“卑职明白!”

  随即躬身后退。

  竹下俊转向山坳里的村民,大声说道:“各位请不要害怕,我们是大日本皇军,绝不会滥杀无辜!我们要对付的,是八路军和武装的反抗分子!不是你们这些老百姓!你们完全可以回到自己的村庄,过回平静的生活!而不必四处躲藏,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最后,请大家转告周卫国,叫他小心他藏起来的一百多个箱子!”

  说完,立刻转身命令道:“撤退!”

  三个分队长不由面面相觑,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过这些支那人?

  竹下俊沉声道:“诸位难道没有听清楚我的命令?”

  三个分队长赶紧说道:“卑职明白!”

  随后分头通知自己的队员。

  不一会儿,在带上阵亡队员的尸体和伤员后,这些鬼子竟然真的消失在了村民们的面前!

  村民们先是齐齐呆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就有部分村民含着泪收敛区小队和民兵的尸体,另有部分村民则开始救治受伤的村民。

  此次遭遇,区小队和民兵共有三十一人被杀(村民们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死在哨位上的区小队队员)!

  面对着这样一个伤亡数字,村民们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相反,对于八路军能否对付这么一支可怕的鬼子部队,他们都充满了担忧!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和三连小心翼翼进入赵庄后,却发现赵庄早已空无一人!没有见到鬼子兽行的痕迹,多少让周卫国放心了些!看来赵庄群众的转移还是比较及时的!

  这时,林水生突然跑了过来,汇报道:“团长,俺在赵庄东面的山路上发现了马蹄印,还有一些新的脚印!”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不好!有马蹄印一定是县委县政府转移的方向!新脚印肯定是鬼子追上去了!”

  周卫国立刻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呈战斗队形,沿赵庄东面山路的新脚印追击!大家小心,动作要快,鬼子就在前面!”

  在接近一处草丛时,担任尖兵的刘三突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立刻停下,随后左手握拳,举至肩膀高度,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语。

  跟在他身后约两百米的特战队立刻停止了前进,并各自分散据枪警戒。

  刘三右手端着缴获自鬼子的冲锋枪,左手拔出短刀,轻轻拔开路边的草丛,赫然看见一个民兵装束的人倒在血泊中!刘三收起短刀,伸手探了探,发现这人早已死去多时!但他的双眼却瞪得大大的,显然是死不瞑目!

  瑜亮(十)

  刘三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伸手将尸体的双眼抹闭。不用说这个民兵也是被鬼子的那支小部队给杀害的!这些鬼子扮成八路军,他自然是死不瞑目!

  刘三又仔细向前搜索了一段路,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后,向后打出了“安全”的手语。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快步上前,走到近前后问道:“三子,什么情况?”

  刘三指着草丛说:“里面有具民兵的尸体,看样子是被鬼子摸掉的暗哨!”

  立刻有特战队员将民兵的尸体从草丛中拖了出来,周卫国检查过尸体上的伤口后叹道:“左肩胛骨内缘刺入心脏!一刀毙命!好专业的手法!这肯定是竹下俊的人干的!”

  周卫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见尸体腹部有片状尸斑,部分已融合成大片,尸体大部分已经僵硬,翻开眼睑,见眼球(实际为角膜)有些浑浊,尸体的嘴唇也有些皱缩,立刻面色一紧,说:“这人死了至少有四个钟头!也就是说鬼子通过这里至少有四个钟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快到山坳时,刘三第一眼就看见了山坳口摆放的几十具尸体。

  刘三吃了一惊,迅速冲到山坳口,探头往里一看,只见山坳里竟然默默地坐着好几百村民!

  刘三立刻转身向后招手。

  得到信号的特战队和三连很快也来到山坳口,看见眼前的情景,战士们都呆住了。

  见到山坳口突然出现的八路军战士,村民们不由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周卫国,立刻从山坳里冲了出来,跑到周卫国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周团长,您可来了!给同志们报仇啊!”

  周卫国赶紧扶起这人,发现这人自己也认识,就是给兵工厂制造陶制地雷和手榴弹外壳的赵老喜。

  周卫国赶紧问道:“赵老伯,发生什么事了?”

  赵老喜老泪纵横,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战士们听完,都愤怒地握紧双拳。

  这时,不少村民也反应过来,纷纷走向周卫国。

  被鬼子杀害的民兵和区小队队员大多是赵庄人,和山坳里躲藏的村民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所以这些村民来到周卫国面前后,哗啦啦都跪下了。

  “周团长,给俺侄子报仇啊!”“给俺外甥报仇!”之类的话顿时就响成了一片。

  周卫国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声说道:“乡亲们请起!没有保护好大家的子侄,是我们八路军的责任,我周卫国代表独立团给大家谢罪了!”

  说完,面对村民们跪倒在地。特战队和三连战士也跟着跪倒。

  村民们慌忙起身,扶起了周卫国和战士们。

  赵老喜说:“周团长,这不怪你们!鬼子化装成八路军,俺们谁也没想到!”

  周卫国咬牙道:“请乡亲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这批鬼子!”

  赵杰突然将赵老喜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赵老伯,鬼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们了?”

  赵老喜说:“鬼子中有个年轻人不让他们滥杀,俺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俺记得他们都管这年轻人叫‘指挥官’。”

  周卫国听见,不由叹道:“这年轻人一定就是竹下俊!冷静沉稳,竹下俊啊竹下俊,你倒真是个人物!”

  又向赵老喜问道:“赵老伯,这年轻人还说什么没有?”

  赵老喜想了想,说:“对了,这人还叫俺们转告您,说叫您小心您藏起来的一百多个箱子!”

  周卫国皱眉沉思道:“我藏起来的一百多个箱子?”

  突然,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自己当初打下骑风口据点后缴获的那批鬼子毒气筒!

  周卫国瞳孔不自禁地收缩:“竹下俊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赵杰低声说:“团长,竹下俊打得什么主意?”

  周卫国轻轻摆了摆手,赵杰立刻会意,明白这里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地方。

  周卫国想了想,说:“赵老伯,您知道那些鬼子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赵老喜摇了摇头,说:“俺们都在山坳里,没看见鬼子往哪里去了!”

  周卫国“哦”了一声,又想了想,说:“赵老伯,您和乡亲们留在这里不安全,赵庄暂时也不能回去……”

  赵老喜立刻接口道:“周团长,您放心,俺们马上就转移!绝不给八路军添麻烦!”

  周卫国眼中不觉有了泪光,说:“赵老伯,您别误会!我们八路军和乡亲们就是鱼和水的关系,水都没了,还能有我们鱼吗?您放心,我们八路军绝不会丢下乡亲们不管!”

  说完,周卫国大声命令道:“三连一排二排,留下掩埋烈士遗体!三排,掩护乡亲们转移到安全地方后,负责乡亲们的保卫工作!”

  周卫国顿了顿,又低声对三连长说道:“一排二排完成任务后你再带着他们按着直属队留下的暗记和我们会合!”

  三连长低声应道:“明白!”

  立刻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不久,村民们就开始在三排的引导下转移。

  赵老喜走出一段路后突然跑了回来,对周卫国说道:“对了,周团长,俺忘了告诉您一件事,刚刚区小队好像打死了有三四个鬼子!”

  周卫国握住赵老喜的手,感激地说:“谢谢赵老伯!”

  赵老喜叹了口气,说:“周团长,俺这把老骨头没什么用,不能帮上你们……”

  周卫国赶紧说:“赵老伯,您提供的这个情报就帮了我们!”

  这时,林水生走了过来,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道:“团长,俺和柱子发现了一些新脚印!”

  周卫国眼中立刻精光一闪,说:“追!”

  转身对赵老喜说了声:“赵老伯保重,我们追鬼子去了!”

  说完,立刻带着特战队在林水生的引导下往深山密林里追去。

  在密林中前进了半个多小时,并一路上布下陷阱诡雷后,竹下俊突然命令特别部队停止前进。

  随后,竹下俊将三个分队长召集起来,总结本次行动。

  总结的结果表明,这次对付三十几个武装农民,竟然造成了特别部队两名队员死亡,两名队员重伤!甚至还有一名队员被咬伤!虽然其中三名队员的伤亡是由于那个支那班长的轻机枪射击造成的,算是个意外。但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让那个支那班长有机会拿到轻机枪并开枪射击这样的失误,本身就是不可原谅的!

  竹下俊扫视了一遍三个分队长,却并没有责骂他们的意思,而是温和地说道:“我知道,这次行动诸位都尽了力,出现目前这样的伤亡只是意外!”

  三个分队长都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竹下俊说出的话!

  竹下俊沉声说:“特别部队的行动到目前为止远说不上顺利,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伤亡,对此,我这个指挥官,理应负上全部责任!”

  三个分队长齐声说道:“指挥官阁下……”

  竹下俊一摆手,阻止了他们劝解的话,说:“你们不必再说。其实这次行动一开始,我就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我们特别部队的长处,是突袭作战,而不是和敌人面对面交手!这一点我忽略了!以至于在对敌人的情况还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妄想通过乔装改扮达成作战的突然性!事实证明,放弃了我们的长处,我们立刻就陷入了被动!虎头山即使是普通武装分子,警惕性也非常高!由此可以推测出,仅凭我们现在掌握的一些情报,要想骗过八路军正规部队,实在是难上加难!第二,一直以来,我们都低估了虎头山八路军的实力!甚至直到今天,我们才知道,虎头山八路军光正规部队,就至少有一个团!而我们最大的对手周卫国,就是这个团的团长!唉!《孙子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我是既不知彼,又不知己,当然是每战必败!”

  三个分队长不由自主都低下了头。连指挥官阁下都如此自责,他们这些当下属的扪心自问,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竹下俊继续说道:“但是,诸位也不必灰心!现在我们也有优势,那就是我们在暗,八路军在明!这就注定了我们是狩猎者,掌握着出击的主动性!而八路军只能被动地成为我们的猎物!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方式狠狠打击他们!我们是特别部队,是军人中的军人!我们要用实际的战果来证明,我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人!”

  说完,竹下俊威严地扫视了一遍所有队员,大声问道:“诸位有没有信心?”

  全体队员大声说道:“有!”

  竹下俊一点头,说:“好!第3分队留下两名队员,负责将八路军可能出现的追兵引开!其他人跟我行动。”

  说到这里,竹下俊顿了顿,继续说道:“留下吸引追兵的队员最好将追兵引向东北方!尽可能为我们的行动争取时间!”

  第1分队长低声问道:“指挥官阁下,那两名重伤员怎么办?”

  竹下俊沉吟半晌,却没有说话。

  他当然明白带上这两名重伤员势必会影响到特别部队的行动,但真要舍弃这两人,他却又不忍心!毕竟特别部队的每一名队员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

  第12两个分队长见竹下俊思虑良久也没有说话,对视了一眼后,悄悄转身,走到那两名重伤的队员身边,低声向他们说了几句话,那两名重伤员毫不犹豫,都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分队长再次对视了一眼,突然分别抱住一名重伤员头部,用力一扭!随着两声轻微的“咔嗒”声,两名分队长松手放开了重伤员,两名重伤员的头部就此软软的耷拉下去,竟是被两名分队长给杀了!

  竹下俊大惊之下,快步走到那两名重伤员身边,伸手就去探他们颈动脉的脉搏,结果自然是毫无脉息!

  竹下俊霎时热血上涌,站起后拼命打那两个分队长耳光,边打边大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手足!你们怎么忍心杀死他们?说……”

  两个分队长任由竹下俊打骂,始终保持身躯挺直,一动不动,很快,两人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

  竹下俊突然停止了打骂两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第3分队长上前,低声说道:“指挥官阁下,请您原谅他们!他们这么做也是别无选择!如果带上重伤员,肯定会影响到我们前进的速度,最终可能危及整个特别部队!死去的两名重伤员都是帝国的勇士,他们的英魂不散,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竹下俊长叹一声,睁开了双眼,他何尝不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竹下俊深吸口气,对第1和第2分队长深深鞠了一躬,说:“竹下失礼了,请原谅!”

  两个分队长赶紧鞠躬还礼。

  第1分队长大声说道:“只要指挥官阁下体谅卑职一片苦心,卑职虽死无憾!”

  第2分队长则说道:“指挥官阁下英明,定能带领卑职等取得胜利!”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砍下他们的右手带走后就地掩埋吧!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通过我们带走的右手回到故里(当时的日军非常迷信,认为只有带回尸体火化装殓运送回国,才能使得阵亡士兵的灵魂回到故乡。但在万不得已无法带回整具尸体时,变通的方法为带回一只手或一根小手指乃至一节手指)!”

  三个分队长齐声道:“遵命!”

  转身分派人手去了。不一会儿,就有队员将四名死去队员的右手砍下,随后掘了个大坑将他们掩埋,最后还在掩埋尸体的地方布下了地雷,以防野兽挖刨。

  默默看着队员们做完这一切,竹下俊平静地说道:“我们也该行动了!”

  在密林中行进了不久,林水生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向后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语——进了深山密林,特战队的尖兵自然变成了猎人出身的林水生。

  林水生轻轻拨开林间小路的一片青草,只见离地十几公分的地方赫然现出一条细细的金属丝,顺着金属丝,林水生很快就找到了布设在路边的一枚反步兵杀伤雷。

  小心翼翼地清除这枚地雷后,林水生又继续往前搜索了一段路,发现没有异样才向后打出了继续前进的手语。

  就这样,一路上,特战队不断遇到陷阱和诡雷,但每次都因为林水生对深山密林令人难以置信的熟悉和惊人的直觉而提前发现,虽然特战队追击的速度快不起来,但却也没有任何伤亡。其他队员不由都暗自感慨不已,有林水生这样的队友,在深山密林中无疑增加了大家的安全感!

  又前进了一段路后,林水生突然停了下来,在树丛中搜索了一阵,随即向后招手。周卫国立刻带着特战队快速跟进。

  等周卫国来到跟前,林水生一指树丛,说:“团长,那里面有新挖掘过的痕迹!”

  周卫国想了想,说:“看看里面埋的什么,小心陷阱!”

  林水生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分开树丛,果然见树丛里隐藏着几根细细的金属丝,林水生顺着金属丝找到反步兵杀伤雷,排除那几枚地雷后,终于接近了那个新挖掘过的痕迹,在仔细探查过再无陷阱诡雷后,几名队员立刻上前用工兵铲开始挖掘。不一会儿,竟然从地下挖出了一具尸体!紧接着,又挖出了三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都穿着八路军军服,但身上的所有武器和装具包括鞋却都被除去。

  周卫国检查过四具尸体后,发现有两具尸体头部耷拉,明显有颈椎脱位,另两具则没有。奇怪的是,四具尸体都在齐腕处失去了右手,腕部的断口光滑平整,显然是利器切割所致。

  周卫国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也就不再想那四个鬼子为什么没了右手,随后用短刀割开四具尸体的裤子,见四具尸体的下身都围着兜裆布!

  周卫国呼出口气,低声对赵杰说道:“死了四个!”

  赵杰立刻接口道:“还剩三十二个!”

  周卫国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掏出那个小本子和铅笔,在那个“36”的数字后面添上了一个减号和“4”。

  做完这一切,周卫国一挥手,说:“鬼子现在还剩下三十二人!我们追!”

  所有队员立刻精神一振,跟在林水生后面继续追击。

  特战队在深山中又追击了有两三个小时,沿途遇上的陷阱和诡雷越来越少。

  突然,林水生停了下来,在仔细查看过地上的人行痕迹又沉思了一会儿后向周卫国快速招手。

  周卫国立刻带队跟进,还没到林水生跟前,林水生就迎了过来,低声说:“团长,不对劲!”

  周卫国说:“什么不对劲?”

  林水生说:“您说鬼子还有三十二人,可俺看俺们追的鬼子最多只有两个人!”

  周卫国皱眉道:“两个人?”

  林水生点头道:“刚开始地上干,林子不密,脚印也多,俺还有点拿不准,但现在俺可以肯定!”

  周卫国指着潮湿地面的杂乱脚印说:“现在脚印不是一样多吗?”

  林水生蹲下指着几个脚印说:“团长,您看,这里虽然脚印多,但最深的脚印只有两双!其他的脚印都很浅,还有,除了这两双脚印,其他脚印的距离都太大,在这种湿地上走,人不可能迈这么大步子!还有……”

  说着,林水生站了起来,指着前方灌木丛中有人通行过的痕迹,说:“从枝叶上的刮痕来看,通过的人只有两个!”

  赵杰接口道:“如果鬼子是一个接一个通过,那留下的痕迹岂不是很少?”

  林水生摇了摇头,说:“林子这么密,每多通过一个人,枝叶都一定会被多刮动一次,就算从同一个地方一个接一个人走过去也一样!”

  周卫国想了想,说:“水生说得有道理!”

  随后低声下达命令:“全体停止前进!”

  队员们立刻停下,并就地建立防线。

  周卫国从腰间的文件包中取出地图,又掏出指北针,对照着地图确定自己的方位,简单勾画出追击路线图后,不由长叹一声,说:“我们中计了!我们追击的这条路线根本就没有目的性可言!鬼子是用两个人故意引我们瞎转!”

  赵杰一惊,说:“团长,鬼子为什么要引我们瞎转?”

  周卫国沉吟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竹下俊是在拖我们的时间!”

  赵杰说:“可他为什么要拖我们的时间呢?”

  周卫国沉声说:“他是在等天黑!”

  赵杰立刻恍然,说:“天黑后他才好行动!”

  周卫国苦笑,说:“夜战不止是我们特战队的拿手好戏,也是竹下俊的拿手好戏!”

  赵杰突然想起一事,说:“团长,竹下俊会不会是要对那一百多个箱子动手?”

  周卫国摇摇头,说:“竹下俊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东西我们藏在哪!没有目标,他怎么行动?”

  赵杰皱眉道:“是啊!没有目标,他怎么行动?”

  周卫国也是皱紧眉头,喃喃道:“竹下俊,你的行动目标究竟是哪里?”

  但再次仔细看过地图后,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脸色大变,失声说:“不好!”

  赵杰赶紧问道:“团长,怎么了?”

  周卫国的脸色已经完全苍白,说:“鬼子引我们走的这条路线也不是全然没有目的性,你看,这条路线虽然曲折,但大体还是朝向东北的!鬼子肯定是想将我们引离他们的行动目标!”

  赵杰也是脸色大变,说:“那说明他们的目标正是我们追击的反方向。位于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的西南边又有攻击价值的,只有……”

  周卫国语声颤抖地说道:“阳村!”

  一听鬼子的目标竟然是团部所在,眼下防御又薄弱的阳村,队员们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周卫国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思索之后,果断命令道:“水生,你带两名队员继续追击,你们的任务,是追上那两个吸引我们的鬼子,干掉他们!”

  林水生一点头,说:“明白!”

  立刻点了两名猎人出身的队员,迅速沿着鬼子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周卫国又转身对柱子说道:“柱子,山里你路也熟,现在就带大家离开密林,我们走大路,赶回阳村!”

  柱子立刻应道:“明白!”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命令道:“全体急行军!目标,阳村!”

  瑜亮(十一)

  十五点三十分。

  阳村后山树林。

  经过长时间隐蔽行军,竹下俊特别部队终于来到这个树林。

  很快,将要走出树林的尖兵回报:“前方山下发现一个小村子!”

  竹下俊快步走到尖兵身边,举起高倍望远镜,透过稀疏的枝叶向山下的小村子看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在村口和村后,各有一条小路,而村后的那条小路,恰恰通过这个树林。村子里,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大多为独门独户,只在靠近村子中央的位置,有个比较大的院子,有五六间屋子,院子里,还树着一根天线!

  竹下俊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从方位上看,这里应该就是阳村了!既然是周卫国的团部,自然会有无线电台天线!就不知此刻周卫国是否还在他的团部?

  此时此刻,竹下俊心中不由大为感慨,如果不是那个叫赵大兴的民兵班长无意中透露的口风,又有谁能知道这个普通的小村子竟然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真正的指挥中心?

  再次从望远镜中看了这个小村庄一眼后,竹下俊转身低声命令道:“第1分队派出两名队员抵近侦察,第二分队派出四名队员分散警戒,其他队员,原地休息!”

  队员们都低声应道:“明白!”

  第1分队长则立刻指派了两名队员前往侦察。

  将近一个小时后,抵近侦察的两名队员返回,向竹下俊汇报道:“据侦察,山下的村子大约有一百户人家,村口和村后各有一个游动哨。八路军总的防守兵力大约为一个排,分别驻扎在村子中央的院子里和附近的民宅中。”

  竹下俊微笑着说道:“一个排的防守兵力?卫国君,你不会如此轻视我吧?”

  第1分队长低声道:“指挥官阁下,周卫国既然轻敌,就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2分队长也低声道:“指挥官阁下,如此良机,不可错失!”

  竹下俊微笑道:“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卫国君啊卫国君,你怎能如此大意?”

  说完,竹下俊脸上笑容顿敛,抬起左腕,看着腕表表盘肃声说道:“开始对表,现在时间,十六点零五分!”

  三个分队长立刻抬起左腕,将手表指针拨到四点零五分的位置,随后将食指放在手表发条上。

  竹下俊看着表盘,低声说道:“321,对时!”

  话音刚落,三个分队长同时将手表发条按下。

  对时完毕后,竹下俊低声命令道:“天黑之后,第1分队,潜伏至村口,行动开始后,负责清除村口哨兵,并留下8人在村口建立防线,阻击八路军可能出现的增援部队,其余3人由村口向村中央周卫国团部接近,如行动暴露,则负责佯攻,以吸引八路军防守部队注意力;第3分队,留下4人确保撤退通道通畅;其余队员与第2分队由我指挥,负责清除村后哨兵,并主攻周卫国团部。行动开始时间,十九点整!”

  十八点五十分。

  警卫员赵小虎跟着李勇查完第一遍夜哨后,忍不住问道:“政委,团长上午不是让您从县大队调一个连过来吗?现在都晚上了,怎么还没见您下命令?”

  李勇一笑,说:“阳村有个警卫排就够了。县大队防区大,一旦打起来还要负责掩护乡亲们转移,就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赵小虎说:“可是,您的安全……?”

  李勇笑笑,说:“我现在不是很安全吗?”

  赵小虎面露忧色,说:“政委,团长说鬼子扮成我们八路军的样子进山了!要是他们摸到阳村怎么办?”

  李勇手指一点赵小虎的脑门,说:“你这个小鬼!不就是三十六个鬼子吗?有什么好怕的?再说,鬼子早晨往赵庄去了,虎头山这么大,他们怎么能这么巧晚上就摸到我们阳村?”

  赵小虎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很快,两人就进了团部。

  李勇瞥眼间见教导队的那个教室里亮着灯,不由信步走过去,轻轻推开门,却见教室里是团部的五个参谋正围着桌上的大沙盘讨论敌我态势。

  参谋们见李勇进来,都赶紧肃立敬礼。

  李勇摆了摆手,微笑道:“别敬礼了!你们别管我,继续讨论!”

  参谋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个参谋说道:“政委,您是老兵,打仗比我们在行,我们怎么敢在您面前卖弄?”

  李勇笑笑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什么不敢在我面前卖弄?老兵怎么了?老兵就不是从新兵过来的?谁天生就会打仗?”

  这参谋立刻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勇感慨道:“你们啊!多学学周团长吧!他年纪才比你们大多少?整个虎头山,要论带队训练指挥打仗谁比得上?”

  一个参谋接口道:“咱团长那是武曲星下凡,我们是凡人,怎么比得了?”

  其他参谋顿时大笑。

  李勇指着那参谋笑骂道:“你小子,尽找理由!回头我倒要问问老周,他这个武曲星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条才被贬到我们凡间的!”

  那参谋赶紧陪笑道:“政委,您就饶了我吧!团长要是知道我这么说他,脸还不黑成包公啊?”

  参谋们又是大笑,李勇也忍不住大笑。

  有个参谋突然问道:“政委,听说团长以前是国军出身?到现在还没有入党!团长对清源国军的刘团长也一直很好,政委,您说团长他这样是不是有点那个?”

  李勇顿时脸一沉,说:“王参谋,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这个那个?周团长出身国军怎么了?革命不问出身!他到现在还没有入党又怎么了?我们共产党讲的是信仰自由!周团长就算不入党,还不是一样对党对人民忠诚?如果口不对心,就算混入了我们党内,那也是败类!迟早有一天要被党清理出去!至于周团长对清源国军的刘团长好,除了因为刘团长是周团长在黄埔军校的师弟,更重要的是,刘志辉团长是真心抗日的!抗战爆发之后,我党一向主张团结所有真心抗日的爱国者,组成最为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周团长对刘团长好也是从抗日大局出发!像周团长这样文武双全又顾全大局的革命干部,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谁敢在他背后说闲话?”

  王参谋赶紧辩解道:“政委,我不是在背后说团长闲话!只是……”

  李勇沉着脸问道:“只是什么?”

  王参谋思虑再三,才说道:“只是张主任常说,我们的队伍应该是党指挥枪,而不是枪指挥党!但有人恰恰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听不进别人的建议不说,对部队的指挥竟然凌驾于党的领导之上!这种思想正是党中央从今年2月起在全党开展的整风运动所反对的!张主任还说,革命队伍就应该保持它的纯洁性!看一个人是否是纯粹的革命者,不能只看他会不会带兵打仗,更要看他是不是出身于无产阶级,是否能为劳苦大众谋幸福!……”

  李勇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够了!”

  王参谋立刻不敢说话。

  李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首先就要光明正大!我党开展整风运动贯彻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如果对谁有意见,就该当面提出!而不是像你这样当面不说,背后乱说!”

  王参谋低下了头,说:“我错了!政委!”

  李勇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们继续讨论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参谋们敬礼,转身就出了门,心中却是烦闷无比。

  出了教室门,被风一吹,李勇顿时精神一振,心中的烦闷之情也缓解了许多。

  两人走出几步,赵小虎突然低声说道:“政委,有些话俺不知该不该说。”

  李勇随口道:“说吧!你跟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小虎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刚刚王参谋说的话张主任早就跟俺们警卫排说过,只不过俺们警卫排没人听他的……”

  李勇心中顿时有如起了滔天巨浪,一个念头霎时涌上心头:“这个张仁杰为什么要在背后说老周坏话?”

  刚好赵小虎也问道:“政委,您说张主任当团长面每次都有说有笑的,为什么在背后却老是说团长坏话?”

  李勇心乱如麻,随口说道:“小虎,有很多事,你都不明白!”

  赵小虎挺胸说道:“政委,大道理俺是不明白,可俺明白,团长人好,见识多,有文化,能打鬼子!只要跟着团长,俺们就能打胜仗,就能多杀鬼子!俺们杀的鬼子越多,老百姓就越少遭鬼子祸害!”

  李勇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从村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声,很快,从村口也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就从村口传来一阵并不熟悉的“嗒嗒……”的射击声。

  李勇脸色一变,说:“有情况!小虎,命令警卫排立刻集合!”

  赵小虎应了一声,正要跑去通知,这时,团部的一个屋子突然房门大开,接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原来是住在团部的警卫排一班被枪声惊醒了。

  很快,教室里那几个参谋也拿着枪冲了出来,不久,住在团部附近老乡家里的警卫排二班和三班也全副武装进了团部。

  李勇拔出驳壳枪,冷静地说道:“大家不要慌,很可能是鬼子小部队进村了!一班,堵住村口,二班,防守村后,三班,留守团部。”

  一班二班立刻领命而去,三班战士和团部参谋们则从屋子里迅速搬出桌椅,再加上院子里的磨盘和独轮车,构筑了一个简易工事。

  这时,只听村口和村后都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尤其是村后“嗒嗒……”的射击,竟然离团部越来越近!

  李勇微皱眉头,果断命令道:“小虎,你掩护机要员和电台立刻从会议室的那条地道撤退!”

  赵小虎迟疑道:“政委,还是您先撤吧……”

  李勇怒道:“放屁!执行命令!”

  赵小虎只好立正敬礼,转身执行命令去了。

  李勇又命令道:“堵住大门,机枪上房!”

  三班机枪手立刻和副射手搬来梯子,随后带着机枪上房,占领制高点。其他战士则迅速将院门上了门闩,又将独轮车推了过去,堵在门后。

  最后,李勇一指几个参谋,说:“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焚烧文件!”

  说完,带头冲进了指挥部。

  参谋们紧跟着李勇进了指挥部,个个都是脸色凝重。谁都知道,开始焚烧文件意味着什么!

  李勇拿起桌上的文件,迅速用桌上的油灯点着了,随后扔入炭火盆中。参谋们也搬来了各种文书,撕散后一一扔入炭火盆。

  这时,村口和村后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

  李勇不由面色一紧,鬼子的动作太快了!

  很快,团部屋顶的轻机枪发出了怒吼声,团部外面也响起了“嗒嗒……”的射击声。紧接着,团部外面传来了两声沉闷的声音。

  李勇脸色一变,低声说道:“不好,鬼子有掷弹筒!”

  很快,团部大门和团部屋顶就先后响起了两声剧烈的爆炸声。

  屋顶的轻机枪立刻哑了。随后,院子里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

  眼看文件焚烧完毕,几个参谋对视一眼,立刻拿起武器,说:“政委,您快撤吧!我们掩护您!”

  说完,冲出了指挥部。

  参谋们刚出门,赵小虎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说:“政委,电台转移了,您快跟俺撤吧!鬼子把大门炸开了!三班正在阻击!”

  说完,拉着李勇就往门外跑。

  李勇跟着赵小虎出了指挥部,直奔会议室,心情异常沉重,同时想道:“今晚的战斗,警卫排恐怕要付出很大牺牲。唉!要是早听老周的从县大队调一个连过来,这仗也不会打成这样了!”

  进入会议室,刚打开地道口,李勇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停下脚步,说:“小虎,教室里的那个沙盘毁掉没有?”

  赵小虎一愣,说:“什么沙盘?”

  李勇一顿足,说:“教室里有个教导队的大沙盘,沙盘上敌我态势标得一清二楚,绝不能让鬼子看到!”

  赵小虎立刻说道:“政委,您先撤,俺去炸教室里那个沙盘!”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连续几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随后,枪声突然停了下来。

  李勇脸色一变,说:“小虎,快,给我颗鬼子的那种手榴弹。”

  赵小虎犹豫着掏出了一颗“九一式”手榴弹,说:“政委,怎么了?”

  李勇一把抢过手榴弹,说:“小虎,你从地道里赶紧撤!记得进地道后把地道口炸了!我去炸教室里的沙盘!”

  赵小虎急得都要哭了,一把拉住李勇,说:“政委,团长让俺保护您,您不走,俺还走什么?”

  李勇怒道:“你懂个屁!没听到枪声都没了吗?三班可能都牺牲了,鬼子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沙盘要是被鬼子发现,我们的所有部署都会被鬼子知道!地道口要是被鬼子发现,全团唯一的一个电台就完了!”

  赵小虎脸色涨得通红,说道:“俺只知道,俺是您的警卫员,您不走,俺就不走!”

  李勇叹了口气,说:“好,我们俩都别走了!和鬼子拼了!”说完,拔出手中手榴弹的保险插销,将手榴弹扔进了地道口,随后一把拉着赵小虎就向会议室外跑去。

  两人刚出会议室,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李勇回头看了一眼,见地道口已被炸塌,顿时放下一半心,又瞥见边上面无惧色的赵小虎,不由夸道:“好小子,有种!”

  赵小虎回以呲牙一笑。

  两人刚跑到教室门口,就有几个人影从大门里冲了进来。

  赵小虎立刻举起手中的快慢机,对准那几个人影就是一个长点射。两个人影中弹倒下,但其他人手中的冲锋枪却也“嗒嗒……”地响了起来。十几发9mm子弹瞬间射入了赵小虎的身体。

  赵小虎身体被子弹的动能带得不断抖动,却坚持不倒,始终挡在李勇身前。

  李勇含着泪扶住了赵小虎的尸体,一摸他的腰间,发现只剩下一颗鬼子的那种手榴弹,心中顿时平静无比,悄悄地摸出了那颗手榴弹,握在手中。

  转眼,就有十几人冲进了院子,呈半圆形围住了李勇,手中的冲锋枪都指向李勇。

  其中一人还沉声说道:“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李勇哈哈一笑,突然说道:“你们中谁是竹下俊?”

  最后进入院子的一人淡淡地说道:“我就是!”

  这人正是竹下俊!

  李勇冲竹下俊大声说道:“竹下俊,我听说你和我们周团长是德国军校的同学,能不能走近点,让我看清楚你长得什么样子?”

  竹下俊身形不动,淡淡地说道:“等你放下武器,成为我的俘虏,我自然会让你看清楚!”

  李勇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老周,以后再不能和你一块打鬼子了!你千万要小心张仁杰!”

  说完,李勇迅速拔出了手榴弹的保险插销。

  一名听见异常声音的鬼子队员立刻大声说道:“手榴弹!找掩护!”

  其他鬼子队员立刻分散开找掩护,同时,至少有五六名队员手中的冲锋枪对准李勇开火。

  令所有鬼子惊讶万分的是,身中数十弹的李勇并没有将手榴弹扔向他们,而是转身将手榴弹扔进了身后的屋子里。

  李勇倒下后,仍然睁大双眼,盯着屋里堆着沙盘的那张大桌子。

  过了几秒钟,桌子下的手榴弹终于爆炸。

  在手榴弹爆炸的亮光和沙盘炸毁后腾起的泥尘中,李勇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面对着李勇的尸体,竹下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不明白,这个八路军军官为什么会将手榴弹扔进屋里?而且死后似乎还对自己的行为很满意?这个屋里究竟有什么?

  竹下俊拿出手电,打开后走进了屋里。

  屋里满是爆炸后的痕迹,木块、泥块和一些焚毁的小旗几乎铺满了地面。

  小旗?竹下俊突然停了下来,拾起了仅剩的三面相对完整的小旗,就着手电光亮一看,只见第一面小旗上面写着“涞阳”两字,第二面小旗上写着“骑风口”三字,第三面小旗则写着“一×”,后面那个字已残破不堪,依稀看过去,似乎是个“连”字。

  再次用手电照了照地面,又皱眉沉思片刻后,竹下俊突然明白了——这屋子里原本肯定有一个虎头山周围地形的沙盘,而这些小旗就标明了敌我态势!那个八路军军官之所以冒死将手榴弹扔进这个屋子,就是为了毁掉这个沙盘!

  想明白这些,竹下俊立刻转身,出了屋子,肃立在李勇的尸体前,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但你是个真正的军人!你值得我尊敬!”

  说完,向李勇的尸体敬了个军礼。

  这时,第2分队长正走到竹下俊身边,见到他的举止,不觉有些惊讶,但还是低声汇报道:“指挥官阁下,院子里所有屋子都已搜索完毕,在其中一个屋子发现了一些焚毁的纸张,从残存的字迹看,应该是八路军的文件,可惜内容都不复存在。在另一个屋子发现了一个地道口,但已被炸塌。”

  竹下俊苦笑道:“那就是说这次行动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第2分队长头低了下去,说:“击毙的八路军尸体都已集中到院子里,请指挥官阁下辨认!”

  竹下俊微微点头道:“知道了!”

  转身走向院子里的尸体。

  在查看过院子里所有的尸体后,竹下俊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周卫国!”

  队员们不禁都失望地叹了口气,周卫国没死,这次偷袭的战果不免就要大打折扣!

  这时,村口突然响起了枪声,很快,枪声和爆炸声就响成了一片。

  听着村口明显是自动武器对射和“九一式”手榴弹爆炸的声音,竹下俊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第1分队的队员跑进了院子,汇报道:“指挥官阁下,村口突然出现一批数量不详,全部装备自动武器,作战强悍的八路军部队,我分队已有两人阵亡,分队长请指挥官阁下示下。”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周卫国的特别部队来了!命令第1分队交替掩护撤退!”

  那名队员应了一声,立刻出了院子。

  竹下俊看向其他队员,沉声说道:“立即撤退!诸君请记住,我们和周卫国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队员们立刻低声说道:“明白!”

  随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临走还不忘在几具八路军尸体下安放了诡雷。

  瑜亮(十二)

  周卫国带着特战队和路上会合的三连一排二排冲进阳村,心中焦急万分!

  没想到千算万算,竹下俊竟然摸到自己的团部了!希望警卫排和县大队调过来的那个连已经掩护团部和乡亲们及时转移!——周卫国可从没想过就凭警卫排和县大队的一个连就能抵挡竹下俊的那支特战队!

  村口的遭遇战已经让周卫国对竹下俊的特战队有了最直观的认识!这些鬼子比起一个多月前击退的那支鬼子小部队,战斗力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现在,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竹下俊的能力!

  一路上都能看见警卫排战士的尸体,周卫国的心绪越来越是不宁。

  这时,追至村后的特战队第一分队已派来一名队员回报:“鬼子已经撤退,是否追击?”

  周卫国想了想,命令道:“敌情不明,停止追击,就地建立防线!”

  相比追击竹下俊而言,周卫国更关心的是李勇的安危。

  这队员应了一声,立刻领命而去。

  周卫国则带着其他部队直奔团部。

  刚进团部,周卫国就见院子里摆了有十几二十具尸体!

  周卫国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觉,不由快步走向这些尸体,却被赵杰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团长,小心鬼子做手脚!”

  说着,示意一名特战队员上前检查。

  这名队员小心翼翼上前检查完尸体后,果然发现了鬼子布下的诡雷。

  排除诡雷后,队员们才开始着手收敛尸体。

  这时,一个走到教导队教室门口的队员突然失声叫道:“是政委!政委牺牲了!”

  周卫国闻言大惊,几步来到教室门口,一眼看过去,只见倒在门口的尸体正是李勇!

  周卫国顿时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随后,脑中竟然一片空白,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紧跟着周卫国的赵杰赶紧扶住了周卫国,连声说:“团长,团长,您怎么了?”

  好一会儿,周卫国才清醒过来,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蹲下身子,轻抚李勇脸颊,喃喃道:“老李,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怎么就这么去了?你去了,我怎么办?独立团怎么办?……”

  战士们不知不觉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作为独立团政委,李勇平素没有一点架子,对每一个战士都是无比和善,在战士们的心中,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团政委,而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兄长!

  周卫国突然举起拳头,用力捶击自己头部,大声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带走三连就好了!都是我的错……”

  赵杰拼命抓住周卫国双手,哭着说:“团长,政委牺牲不能怪您!要怪也只能怪那些狡猾凶残的鬼子!政委牺牲了,您千万要保重!”

  周卫国转身看了眼赵杰,又回头看了眼李勇的尸体,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面对李勇的尸体缓缓说道:“老李,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不杀竹下俊,我周卫国誓不为人!”

  说完,周卫国一拳捶在地面,面朝后山,一字一句说道:“竹下俊,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手指被砂土刺破后传来的疼痛让周卫国渐渐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之后,低声命令道:“团直属队,立即搜索后山,搜索完毕后就地设立警戒阵地!三连一排,搜索全村!二排,清点伤亡,收敛烈士遗体!”

  赵杰和两个排长立刻大声应道:“是!”

  转身带队分头行动。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一排战士带着机要员张祥富和电台回了团部。

  张祥富一看见周卫国,立刻快步走了过来,说:“团长,您可回来了!政委他们呢?……”

  周卫国闭上双眼,沉痛地说道:“政委牺牲了!”

  张祥富立刻哭出了声。

  周卫国拍了拍张祥富的肩膀,安慰他说:“别哭了!你是从地道里撤出来的吧?团部还有谁撤出来了?”

  张祥富哭着说:“没了!战斗刚打响……政委……就让他的……警卫员……赵小虎掩护我……从地道撤退,赵小虎……把我送进地道,就回头……接政委去了,可我在地道里……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见到……政委和赵小虎,却听到……地道口……传来爆炸声,后来,就发现地道口……被炸塌了!我赶紧……顺着地道……出了村,不久……就见您……带部队赶过来……”

  周卫国顿时明白,整个团部,就只有张祥富一个人带着电台从地道里撤了出来!

  周卫国长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李勇的尸体,一瞥眼间,看见教室里满地的桌子碎片和泥块,突然之间,全明白了!

  霎时,周卫国又是泪流满面,转身看着战士们,大声说道:“政委是为了掩护电台撤退,才炸塌了团部的地道口!但对他自己来说,却是失去了唯一的撤退机会!政委为了不让鬼子得到我们的沙盘,又回到教室!政委完成了他最后的任务,电台安全撤退了!沙盘被炸毁了!但我们的李政委,却牺牲了!”

  战士们眼中含着泪,渐渐都聚了过来,张祥富更是早就哭成了泪人。

  周卫国大声说道:“全体脱帽,向政委和牺牲的烈士们致哀!”

  说完,肃立,脱帽,默默地低下头,面朝李勇的尸体致哀,所有战士都跟着脱帽肃立致哀。

  足有五六分钟,周卫国才抬起了头,重新戴好军帽后大声说道:“政委和战士们的血不能白流,我们一定要消灭这股鬼子!我们要用他们的头,来祭奠所有烈士!”

  战士们都跟着怒吼道:“杀光鬼子!报仇!”

  不久,伤亡结果清点完毕。

  是役,虎头山独立团政委李勇牺牲!团部警卫排自排长以下四十三人全部牺牲!团部留守参谋五人牺牲!留守团部唯一幸存的,是通过地道撤离的机要员张祥富和电台!在和村口鬼子的接战中,特战队第二和第三分队各有一名队员牺牲,三连有五名战士牺牲,三人重伤!

  得到伤亡汇报后,周卫国越加冷静,竹下俊这次偷袭得手,已经充分暴露出虎头山内卫防御的薄弱,这种情况,今后必须得到改善!

  这时,被剧烈的枪声和爆炸声惊醒的阳村村民已经聚在了团部外面,有人还大声嚷着要进去看看。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拉过了三连连长石头,低声命令道:“政委牺牲的事和团部的损失情况暂时必须保密,你们三连负责封锁消息!赵杰那边也由你派人通知,现在的关键是,绝不能让村民进团部!”

  石头点了点头,说:“明白!”

  周卫国想了想,说:“至于解释工作,由我来做!”

  说完,深吸口气,整了整军服,大步走向团部大门。

  周卫国刚分开门口警戒的战士出现在团部大门外,围观的村民中就有人欣喜地叫了起来:“周团长没事!周团长没事!”

  一听说周卫国没事,在后面看不清前面情形的村民顿时就放了心,有个老人还大声说道:“菩萨保佑!周团长没事就好!”

  周卫国心中痛苦万分,脸上却还不得不强装笑容,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不要担心,今晚是一支鬼子小部队偷袭我们阳村,但已经被我们给打退了!请乡亲们放心,我周卫国保证,这样的事今后再不会发生!”

  村民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是啊,有周团长和八路军在,就算遇到鬼子偷袭,自己不也一样没受到什么伤害吗?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我们还要搜索追击残余的鬼子,请乡亲们都回到自己家里!不要随便外出!”

  村民中有人说道:“俺要跟八路军一起搜鬼子!”

  其他村民立刻跟着说:“对!俺们跟着八路军一起搜鬼子!”

  周卫国大声说道:“乡亲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现在天黑人杂,大家还是先回自己家里,一会儿我们还要在村里先搜一搜,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大家愿意跟我们一起搜鬼子,等天亮以后我们会组织的!”

  村民们纷纷说道:“俺们一定配合八路军同志的工作,绝不让一个小鬼子藏起来!”

  随后,就开始三三两两回到自己家中。

  一排战士也开始以六人战斗小组为单位,呈战斗队形,敲开阳村每一户人家大门,逐屋搜索。对此,乡亲们都非常配合,一排战士搜索过的人家的青壮年还自发组织起来,跟在战士们后面维持秩序。没过多久,整个阳村搜索完毕,没有发现躲藏的鬼子。

  周卫国不敢大意,分派好警戒力量,又派人和正在后山搜索的特战队取得了联系,随后命令二排趁着夜暗将李勇和所有牺牲战士的遗体收敛好,并停放在团部的屋子里!

  这一切做完,战士们才来得及稍事休息。

  周卫国却没有睡,而是在李勇的遗体边守了一个晚上。

  天快亮时,特战队在后山布置好警戒阵地后回到了阳村。他们虽然没有追上撤退的竹下俊特别部队,但却找到了七具鬼子尸体,这七具尸体自然都穿着八路军军服,也都在齐腕处失去了右手,下身也都围着兜裆布!周卫国检查过这七具尸体后,发现又有两具尸体有颈椎脱位。

  检查完尸体后,周卫国平静地掏出小本子,在后面又添了一个减号和一个“7”。

  独立团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竟然只在鬼子的损失上添了个“7”!这更加坚定了周卫国消灭这股鬼子的决心!

  天亮后,林水生和两名队员回到了阳村,同时带回的,还有两颗鬼子人头!

  进了团部,见到战士们脸上沉痛的表情,又见到屋里停放的五十多具尸体,就连一向沉稳的林水生也是泪流满面!但在将两颗鬼子人头摆上香案,又给牺牲的战友叩了三个响头之后,林水生就一言不发地归队了。

  周卫国问起林水生追踪的过程,林水生也只是平淡的几句话:“一路上,俺们不停地追,直追到半夜,那两个鬼子正在休息,被俺们一刀一个给宰了!”

  周卫国自然明白他这简单几句话里包含的艰辛,也明白林水生此刻的心情,但在拍了拍林水生的肩膀之后,想要说些安慰勉励的话,却喉头哽噎,说不出来!

  林水生看着周卫国,缓缓说道:“团长,俺明白,政委牺牲了,您比俺们谁都难过!俺不会说话,但俺保证,一定找到这些鬼子,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政委!”

  周卫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泪水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此时,赵杰早已带人将其他七具鬼子尸体的头颅割了下来,和林水生带回的两颗鬼子头一起摆在了香案上。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随后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添了个减号和一个“2”。

  林水生带回的两颗鬼子头不仅仅在周卫国的小本子上添了一个减号和一个“2”,更重要的是,使周卫国重新恢复了信心!

  在沉思之后,周卫国终于拟定了全歼竹下俊这支小部队的计划。

  计划第一步,困敌!

  绝不能再让这股鬼子有自由行动,自由选择攻击目标的机会了!

  周卫国以独立团的名义,向根据地下发了加强根据地内部保卫工作的动员令。各部队、区小队,各乡、村民兵均进入一级战备。除了现有负责骑风口、一线天、太丰方向防御的部队原地不动,加强戒备以外,从清源方向的县大队抽调两个连,负责各处要道的警戒。从总预备队三营抽调一个连,加上教导营所属工兵连驻守阳村,负责团部保卫工作。各部队更换原有口令,并重申对于回答不上口令的部队,可以直接开火!原则上暂时停止各乡村居民之间的流动,必要时由各乡村人民政府核发路条。在此基础上,三连一排二排和团直属队组成机动部队,由周卫国亲自指挥,白天,在各乡村民兵的配合下,分片搜山!夜晚,民兵返回各乡村,严密戒备。机动部队就地设立警戒阵地。骑兵排负责联络!

  计划第二步,欺敌。

  通报各乡村,偷袭根据地的鬼子小部队已被八路军消灭大部,仅剩二十多人,而八路军仅有十几人伤亡。

  在搜山的过程中,周卫国首先找到了张楚、陈怡、张仁杰等人和赵庄转移的群众。

  在向三人通报了独立团团部遇袭和损失的情况后,三人都沉痛不已。同时终于开始重视此次偷袭根据地的那支鬼子小部队!并同意周卫国为了欺敌而对李勇牺牲和团部遭到重大损失的情况暂时保密的做法。在周卫国的建议下,赵庄的群众被护送回赵庄,并留下三连三排负责保卫。县委县政府则转移至阳村集中保护。

  正午,虎头山某处丛林中。

  竹下俊终于等来了化装成村民出外打探消息的队员,但出去时的两名队员现在却只剩下一人,而且身上似乎还带着伤。

  当那名队员来到面前时,竹下俊不由微皱眉头问道:“情况怎么样?怎么受伤了?还有一名队员呢?”

  这名队员回答道:“指挥官阁下,短短的两天时间,虎头山的情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各处要道现在都有八路军把守,每个村庄现在晚上都有巡逻队!虎头山的农民似乎都被武装了起来!用‘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帝国‘三八式’步枪、支那产的老式步枪、火铳、大刀……各种各样您能想象到和不能想象到的武器!这些武装起来的农民白天就跟着那支一直追着我们的八路军部队搜山,晚上则返回各自村庄。现在路上走动的村民非常少!而且进出各村庄都需要一种特别的通行凭证,他们把这种凭证叫做‘路条’!我们就是因为没有‘路条’,所以被武装农民围攻,大岛君不幸战殁,我也受了伤……”

  说到这里,这名队员的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

  两名训练有素的特别部队队员竟然被一群农民打得抱头鼠窜,这事只要想想就足够让人沮丧万分了!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周卫国好快的动作啊!你有没有打探出前天晚上我们的袭击对八路军造成了什么样的损失?”

  这名队员迟疑着说:“据村民们说,我们前天晚上的袭击仅仅造成了阳村八路军十几人的伤亡……”

  竹下俊断然道:“这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要知道,光在八路军团部自己亲眼看见的尸体就有二十具!当然,为了安定民心,八路军这么宣传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仅仅从虎头山八路军行动迅捷的程度来看,就可以推断出,至少他们的首脑机关,还没有遭到什么破坏!而在那次行动中,自己的特别部队,竟然阵亡五人,重伤两人(既然有了不留重伤员的先例,这次的两名重伤员自然也被以同样的方法放弃)!虽然其中四人的伤亡是八路军的那支增援部队造成的,但行动总归是不顺利!就连当初派出去引开追兵的那两名队员也一直没有消息,现在看来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再加上今天损失的一名队员,算起来,为了这次行动,特别部队竟然付出了十名队员的巨大损失!相比之下,消灭三四十名八路军的战绩实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这次行动,不能不说是一次彻底的失败!

  竹下俊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了想后,对报务员说道:“电告宫本君,老鹰第一次觅食未抓住肥羊,为寻第二次觅食机会,建议会猎计划立即开始!”

  瑜亮(十三)

  半小时之后,宫本茂走进了近卫文的旅团部,向近卫文汇报道:“旅团长阁下,竹下中佐已发来电报,建议会猎计划现在开始!”

  近卫文关切地说:“不知特种烟的事……”

  宫本茂肃声说道:“请旅团长阁下相信竹下中佐!”

  近卫文想了想,说:“好吧!我相信竹下君!会猎计划将于今日十四点正式开始!”

  57日下午2点,日军两个满编大队加伪军三个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蒋对“曲线救国”理论的默许,伪军数量猛增),共计五千余人,突然从太丰和涞阳两个方向对八路军虎头山根据地进行“扫荡”,由于吸取以往的教训,鬼子此次“扫荡”的主攻方向为太丰,但两路日军分别在清风峡和骑风口——石门口一线遭到八路军充分利用有利地形展开的层层阻击,进展缓慢。

  鬼子对虎头山根据地“扫荡”的开始,迫使虎头山八路军不得不将工作重心由寻找歼灭进入虎头山的竹下俊突击队转为反“扫荡”。负责各处要道警戒的县大队的两个连不得不归建,以在鬼子进入根据地后能够掩护村民转移。各区小队和各乡村民兵也有不少人被抽调用于充实一线作战部队。

  58日傍晚,阳村附近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由二十多辆独轮车组成的特殊车队。

  之所以说这支车队特殊,是因为它不但由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八路军护送,甚至连推独轮车的人,都是八路军!而每个八路军战士腰间,都佩戴着一个标着日文鼓鼓囊囊的小包。每辆独轮车都被油布遮得严严实实,从显露的外形轮廓上可以推测出,每辆独轮车上,似乎都装有四个箱子!而且护送这支车队的八路军不但一路上如临大敌,就连经过村庄,也一点都不放松警惕,各村民兵也尽最大的可能对经过的这支车队提供了保卫,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全力保证这支车队的安全!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行军,车队终于在9日凌晨进入深山中位于半山腰的一个隐蔽溶洞。在留下了足有一个排的兵力守卫溶洞后,其他八路军神态明显轻松地推着空独轮车沿原路返回。

  这一切,都被暗中跟随的竹下俊突击队斥候看在眼里!

  “车队共有二十七辆独轮车,据观察,每辆车上装有四个箱子!推车的人都是八路军士兵,车队还有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八路军士兵护送!车队的每一个士兵在腰间都佩戴着一个小包,从外形上看,应该是防毒面具的携行包!最终,这支车队进入了九号地区的一个隐蔽溶洞!守卫溶洞的兵力为一个排,三十七人!”斥候肃声向竹下俊汇报道。

  竹下俊沉吟着说:“二十七辆独轮车,每辆车上装四个箱子,总共是一百零八个箱子,数量倒是符合!人人都戴着防毒面具,防护工作也比较到位!一个排的守卫兵力,似乎也不难对付!卫国君,难道这又是你犯的一次错误?”

  第1分队长大着胆子说道:“指挥官阁下,这不正是您希望的吗?会猎计划开始后,八路军不得不将兵力用于对抗扫荡的皇军,才使得我们重新获得足够的活动空间。此次八路军转移那一百多箱特种烟,估计也是考虑到皇军一旦突破他们的外围阵地,他们将有可能失去这一要挟皇军的手段!不过他们肯定没有想到,我们能这么快探查到这一情报!支那人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似乎就是指的我们!”

  竹下俊微皱眉头,说:“就怕我们不是黄雀,而是螳螂!”

  第2分队长迟疑着说:“指挥官阁下,我们的活动空间虽然有所扩大,但八路军的那支部队却仍然在寻找我们,如果我们过分犹豫,恐怕……”

  竹下俊淡淡地说:“这些我会考虑的,继续监视!”

  从白天到夜晚,附近的敌情和有关那个溶洞的情报不断传回。

  总结起来,就是:“附近十公里内未发现八路军集结!追击的那支八路军部队已进入十一号地区,离我部最近距离十八公里。溶洞的守卫兵力并无增加。溶洞的守卫部队都住在洞外新搭好的三个帐篷内,他们对洞内的东西似乎很畏惧。溶洞周围共有暗哨四个,每两小时换岗一次。最近一次换岗是在二十点整!”

  竹下俊抬腕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二十点二十九分!

  三个分队长都看向竹下俊,等着他下决心。

  竹下俊思虑良久,终于命令道:“继续监视!如两小时后情况不变,我们将于二十四点零五分行动!”

  三个分队长都是脸现喜色,只要毁掉了虎头山八路军手中的特种烟,皇军的扫荡就将不再有后顾之忧!此次的扫荡就有望取得前所未有的胜利!

  竹下俊面色一紧,说:“现在分配任务。第2分队,行动开始后,由你们9人负责解决守卫部队暗哨,并负责牵制守卫部队;第1分队,行动开始后,由你们6人携带炸药进入溶洞,负责摧毁那一百多箱特种烟,记住,为防万一,进入溶洞之前佩戴好防毒面具;第3分队,行动开始后,由你们6人负责火力支援,并保证撤退道路畅通!”

  三个分队长齐声说道:“明白!”

  竹下俊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卫国君,就算你是黄雀,我也要在你的眼皮底下把那只蝉抓住!”

  二十三点五十分。

  竹下俊突击队三个分队就位。

  二十四点整。

  守卫部队换岗的四名哨兵准时出现,钻入了溶洞周围四个方向草丛中的隐蔽哨位,不一会儿,四名换出的暗哨伸着懒腰从哨位中走了出来,结伴回到了守卫部队住的帐篷。

  二十四点零五分。

  竹下俊突击队各分队行动开始。

  首先,第2分队的四名队员拔出匕首悄悄摸进了四个暗哨哨位,很快,从那四个哨位里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挣扎声,不一会儿,挣扎声消失,四名队员伸出手挥了挥。第2分队其余五名队员立刻越过暗哨哨位扑向溶洞外的第一顶帐篷。同时,第1分队的六名队员也迅速带着炸药接近溶洞,在佩戴好防毒面具后打着手电进入了溶洞。很快,在一片寂静中从第一顶帐篷里传来了利刃入肉的声音和轻微的搏斗声,不一会儿,就静了下来。第3分队的六名队员则全神贯注盯着溶洞外那几顶帐篷,以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五分钟过去了。

  不但溶洞外的帐篷里再无声息,就连进入溶洞的第1分队也毫无动静!

  竹下俊不由皱紧了眉头,心中突然有了种强烈的不安感觉。

  这时,从溶洞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声!接下来,再无声音!

  竹下俊脸色一变,低声命令道:“发信号,全体撤退!”

  一名队员立刻朝天发射了一枚红色信号弹。

  红色信号弹尚未完全落下,从那四个暗哨的位置就突然朝第3分队所在的位置喷吐出了火舌!

  竹下俊心中大惊,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毛瑟1932冲锋手枪的射击声!八路军!

  这时,从溶洞里快速冲出了十几个人影。

  这十几个人影冲出溶洞后,立刻就地翻滚,在寻找到掩护后迅速朝第3分队的位置开火!

  第3分队的五支MP-40Ⅰ冲锋枪和一挺“九六式”轻机枪仓促还击,但却被对方十几支混杂了ZB-26轻机枪、毛瑟1932MP-40Ⅰ冲锋枪的射击给死死压制住,有名队员刚要扔出手榴弹就被击中倒地,幸亏他边上的一名队员眼疾脚快,迅速将那颗手榴弹踢开,才避免了第3分队被自己的手榴弹一锅端!

  竹下俊心如刀割,他明白,自己的第1分队和第2分队算是彻底完了!

  原来自己既不是黄雀,也不是螳螂,而是那只蝉!

  来不及多想为什么刚刚明明已被清除掉的八路军暗哨还会出现射击,竹下俊果断下令撤退。暗哨既然没有被清除,第2分队那五名队员摸过去却没有惊动八路军就只有一个解释——八路军早有埋伏!

  自己终究还是中了周卫国的计!

  在留下两名队员掩护之后,第3分队长和另两名队员拼死护卫着竹下俊迅速和当面之敌脱离了接触!

  在他们的身后,很快响起了榴弹的爆炸声,榴弹爆炸声之后,枪声突然停了下来。

  毫无疑问,留下断后的那两名队员已经阵亡了,八路军也有掷弹筒!

  竹下俊忍不住停下,回头朝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第3分队长抓住竹下俊,几乎是哀求道:“指挥官阁下,请您快走吧!八路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竹下俊深吸口气,低声说道:“走!”

  毫不犹豫地带头进入了密林。

  黑暗中,特战队和三连一排迅速打扫完战场。

  赵杰满脸喜色地对帐篷里走出的周卫国汇报道:“报告团长,这次战斗,共消灭鬼子特战队员十八人!”

  这次战斗,正是周卫国全歼竹下俊这支小部队计划的第三步诱敌和第四步歼敌。

  看起来像是运送了一百零八个箱子的独轮车队就是诱饵!其实车队中只有十三辆独轮车上装的是和装毒气筒的箱子大小一致的四个箱子,其它十四辆车上却各有两个小箱子和一个大箱子。这十四个大箱子里刚好藏着特战队第一分队。箱子运进溶洞,特战队第一分队自然就在溶洞内张网以待,所以竹下俊的第1分队摸进溶洞后就再没人出来!唯一一个反应快的鬼子也才来得及开了一枪,打伤了一名特战队员。而留下守卫溶洞的一个排,其实是由特战队剩下的两个分队和三连一排组成的围歼部队。至于暗哨,在哨位上的是个稻草人,真正的暗哨藏身在稻草人边上,自以为摸掉暗哨的四名鬼子队员都被真正的暗哨解决掉了。至于挥手,很简单,暗哨将四名鬼子的右手举起来,挥了挥。三个帐篷里都是严阵以待的特战队员和三连一排战士,摸进第一顶帐篷的五名鬼子队员很倒霉地遇上了特战队第二分队十一名队员的埋伏,自然再无声息!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竹下俊的目标果然是这一百多个箱子!十八人?那就是说,现在连竹下俊一起,还剩下四个人!水生,你带第一分队,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林水生大声应道:“是!”

  立刻带着第一分队出发。

  周卫国仰望着夜空,喃喃道:“老李,你等着,我要用竹下俊的头颅来祭奠你!”

  清晨。

  透过枝叶射入林中的一缕缕阳光,配上遍地的红花绿叶和偶尔蹿出的小动物,分明组成了一幅极为生动美丽的风景画!

  但竹下俊却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情,因为此时,他正和其他三名下属行进在逃亡的道路上。

  身后的追兵逼得很紧,有几次,从自己所在的山坡甚至都能从高倍望远镜中看到对面山坡上打头的那个一脸坚毅表情的八路军士兵!

  可惜三个分队的狙击手都已阵亡,狙击步枪也都失落,否则,就算八百多米的距离超过了“九七式”狙击步枪的精确射程,也一定不能放过那个具有惊人直觉的带头追击者!第3分队长不由恶狠狠地想道。

  眼看和身后追兵的距离越来越近,竹下俊的头脑却是越来越冷静。

  身后的追兵中,肯定有极为擅长追踪的人和山地丛林战专家,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撇开自己这些人一路上所布下的假痕迹,也不可能毫无损伤地通过自己这些人沿途布下的诡雷和陷阱!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失误,就断送了将近二十名最优秀的帝国军人!

  竹下俊突然停了下来。

  第3分队长惊讶地看着他,说:“指挥官阁下……”

  竹下俊一摆手,说:“这次行动失败,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必须为此负责!你们走吧,我会为你们引开追兵!”

  第3分队长急了,说:“指挥官阁下,支那人有句俗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行动我们虽然失败了,但我们突击队还有三个分队!就算突击队一个人都没了,只要您能够安全回去,卑职相信,总有一天,您必定可以重新组建一支突击队!有了我们血的教训,相信新的突击队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精锐部队!让八路军胆寒!”

  竹下俊长叹一声,说:“时不我待啊!”

  第3分队长肃然道:“指挥官阁下,事在人为!卑职相信您一定可以办到!”

  竹下俊用力一点头,说:“好!诸君和我一起回去,突击队一定会洗雪这次的耻辱!”

  第3分队长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指挥官阁下,请恕卑职不能从命!追兵中,肯定有追踪高手,不把他清除,您就无法安全撤离!为了突击队的未来,请指挥官阁下独自离开!”

  竹下俊面色一变,正要开口拒绝,第3分队长已平静地说道:“指挥官阁下,能作为您的部下,卑职感到非常荣幸!虽然这次行动我们失败了,但卑职仍然相信您是最优秀的指挥官!我们的失败,不在于您的指挥能力,而在于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更狡猾!卑职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指挥官阁下能够好好活下去,为帝国的未来尽自己的力!如此,我们这些先行者也就再无遗憾了!”

  说完,和其他两名队员恭敬地朝竹下俊敬了个军礼,转身带着那两名队员迅速冲向追兵的方向。

  看着消失在密林中的三个部下,竹下俊眼中不觉有了泪光,肃立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敬了个军礼后才转身进了前方密林。

  正在快步前进的林水生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迅速停了下来,闪身躲入一棵树后,随即向后打出了“停止前进”、“分散”、“找掩护”的手语。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名特战队员立刻分散开,各自寻找掩护。

  几乎在同时,前方数十米的密林中突然传来冲锋枪的射击声。

  9mm子弹不断射在战士们藏身的位置附近,但却只是射落了一些树皮和枝叶。

  很快,林水生就根据射击声和子弹落点判断出了袭击来自1点钟方向,立刻用右手食指点了两名队员,用右臂打了个“迂回”的手语,再以食中两指指了指1点钟方向;随后用左手食指点了另两名队员,用左臂向他们打出“迂回”的手语,再以左手食中两指指了指1点钟方向,最后做了个投掷手榴弹的动作,示意他们分别从右侧和左侧迂回至1点钟位置后以手榴弹攻击,四名队员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后,立刻分头悄悄向两侧潜去。

  林水生又用食指点了点剩下的八名队员,接着以食中两指指了指1点钟位置,随即右手呈掌盖于左拳,示意八人掩护1点钟的攻击。

  八名队员中立刻有四人探身朝1点钟方向射击,顿时吸引了袭击者的火力。过了一会儿,这四名队员开始用备用弹匣敲击自己头部,示意自己即将更换弹匣,另四名队员立刻接替射击,始终保持住对袭击者不间断的火力压制!

  掩护的队员交替射击了将近一分钟后,1点钟方向先后传来了两声手榴弹爆炸声。知道两翼迂回的队员已经发起了攻击,其他队员立刻停止了射击。紧接着,1点钟方向传来几声短促的射击声,再之后,就传来迂回队员“1点钟已肃清”的喊声!

  瑜亮(十四)

  林水生立刻带着其他队员冲了上去。

  很快,林水生就见到三具仰面朝天穿着八路军军服但胸前却挂着冲锋枪的尸体。

  林水生不由皱眉道:“怎么只有三具尸体?”

  一名迂回队员一摊手,说:“水生哥,俺们只看见三个鬼子!”

  林水生想了想,点了几名队员,说:“你们几个把这三具鬼子尸体给团长带回去,告诉团长一声,俺带其他人继续搜!”

  看着赵杰将新送到的三具鬼子尸体头颅一一割下摆上香案,周卫国含着泪对装殓李勇遗体的棺材叩了三个头,说道:“老李,这里已经有三十六颗鬼子头颅,就差竹下俊的那颗头,等他的头送到,我再来祭拜你!”

  说完,起身出了团部大门!

  进山的竹下俊部队只剩下竹下俊本人没有落网,对这支鬼子小部队的搜捕,应该很快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此时此刻,周卫国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李勇牺牲后,张仁杰虽然帮忙做了很多事,对独立团的稳定起了很大作用,但毕竟现在李勇牺牲的消息还没有通报全团。即使周卫国、张楚、陈怡等人都同意张仁杰担任代政委,但以目前的形势,张仁杰却也不便公开行使政委的职责。所以独立团的大部分工作,还是压在了他这个团长肩上!

  周卫国眼前不觉又浮现出李勇笑呵呵的面容。

  一想到襟怀坦荡、与自己共同战斗了将近五年的李勇,周卫国心中就是一阵抽搐,不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不停用双拳捶击着自己的头部!

  李勇的牺牲,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突然,周卫国感觉到一双温暖轻柔的手握住了自己双手,睁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陈怡。

  陈怡低声说道:“卫国,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怪自己了,好吗?”

  周卫国含泪看向陈怡,却根本没注意到陈怡这是自上次送她手枪后第一次叫自己“卫国”!

  见周卫国呆呆看向自己却不说话,陈怡不由脸上一红,立刻轻轻松开了周卫国的双手。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鬼子的那支小部队已经被我们消灭,县委和县政府现在可以搬回赵庄了!”

  陈怡眼圈立刻红了,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我?”

  周卫国柔声道:“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阳村离骑风口只有二十多里路,‘扫荡’的鬼子随时有可能打到这里,你留在这里不安全!听话,回赵庄去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倒和哄小孩没什么两样。

  陈怡立刻脸颊通红,头也低了下来,说:“嗯!我回赵庄去就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直到晚上,林水生才带着剩下的队员空手回到阳村。

  见到周卫国,林水生低声汇报道:“团长,带回的尸体里有没有您说的那个竹下俊。俺们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个人逃走的痕迹,不过一直追到清风峡也没追上!后来俺们在一处断崖发现了一个系过绳索的痕迹!唉!终究还是让那人给逃了!他倒真是能跑!连俺都追不上!”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逃走的那人就是竹下俊!他是‘北辰一刀流’的现任流主,七年前就是剑道八段!耐力自然远比一般人要强!你们追不上也很正常!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割下他的头颅,祭奠政委!”

  510日,对虎头山根据地进行“扫荡”的鬼子攻势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当天下午,两个方向的鬼子伪军开始分批撤退,到了晚上,竟是撤了个干干净净!

  谁都没有想到,鬼子这次大张旗鼓的“扫荡”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只有周卫国和赵杰两人才隐隐猜到,“扫荡”的鬼子撤退可能和竹下俊未能摧毁的那一百多箱毒气筒有关!

  511日上午,经与张楚、陈怡、张仁杰、吴有财等人共同商讨,周卫国将独立团政委李勇牺牲的消息公开,并通报全团,同时就自己对竹下俊小部队的判断失误向全团做了深刻检讨。当日下午,周卫国将独立团政委李勇牺牲的消息和鬼子小股部队化装成八路军潜入根据地的详细情况以及独立团在此次搜剿这支鬼子小部队过程中的经验教训整理后电告了鲁中边区。电报中,周卫国还代表独立团提请上级授予李勇和其余牺牲在鬼子偷袭中的战士革命烈士称号;并提出由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张仁杰接任团政委;在此次反“扫荡”作战中独当一面,指挥出色的吴有财任团参谋长;在追捕化装潜入根据地的鬼子小部队过程中表现出色的团直属队队长赵杰升任副参谋长(赵杰的团直属队队长一职,由林水生接任)。在电报的最后,周卫国请求上级给予自己严厉处分!

  512日中午,八路军第115师师部正式批复:“虎头山独立团:同意你部请求,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第一一五师师部名义授予虎头山独立团前政委李勇同志革命烈士称号,并授牺牲救国纪念章。授予赵小虎等四十八名同志革命烈士称号。同意由虎头山独立团原政治处主任张仁杰同志接任团政委,暂不再设政治处主任一职,原副团长吴有财同志任团参谋长兼副团长,原团直属队队长赵杰同志任团副参谋长。驳回虎头山独立团团长周卫国同志自请处分之要求。”

  师部的批复并没能让周卫国完全释怀,对李勇牺牲的内疚,被周卫国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自从涞阳日军57日开始的“扫荡”于10日草草结束之后,虎头山周围的日军就陷入了沉寂。而虎头山的八路军也暂时停止了各种军事行动。

  此次竹下俊突击队固然在虎头山大伤元气,除竹下俊安全归来,空投至虎头山的三个作战分队共计三十六名队员竟然无一生还!但因为竹下俊突击队的偷袭,独立团的损失却也是巨大的,甚至连政委李勇都牺牲了!

  双方都开始认真地重新认识自己的对手,同时,双方都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尤其是痛失政委的独立团。由此,虎头山敌我双方竟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515日,日军华北方面军第1军开始“C号作战”(即“晋冀豫边区作战”),以3641师团主力及101师团一部加第1348独立混成旅团对八路军太行、太岳两区进行扫荡。

  此次作战中,日军华北方面军第1军第36师团组成了两支“特别挺进杀人队”,即第223联队组建的“益子挺身队”,指挥官益子重雄;第224联队组建的“大川挺身队”,指挥官大川桃吉。两支部队人数均为一百多人,化装成八路军,其中,“益子挺身队”的任务是袭击八路军总部,刺杀彭德怀、左权等八路军领导;“大川挺身队”的任务是袭击129师师部,刺杀刘伯承、邓小平等129师领导。“挺身队”队员均随身携带上述领导人照片、简历。于521日开始行动。

  “大川挺身队”冒充八路军新六旅一部拟偷袭129师师部。因化装比较好,“大川挺身队”竟然在当地农会的帮助下于22日渡过漳河,并在岸边的宋家庄与八路军部队同村吃饭!523日,因及时得到民兵送出的情报(由第五军分区司令皮定钧转发),129师师部安全撤离,“大川挺身队”无功而返。

  524日,为避免鬼子“扫荡”部队合围,八路军总部转移。

  525日,由于得到“益子挺身队”的精确情报,日军将八路军总部于转移途中堵截在辽县麻田十字岭。为掩护总部机关突围,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英勇牺牲,时年仅37岁!

  在某种程度上,此次作战中日军的两支“挺身队”,也可认为是特种作战的尝试。

  5月底,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政委李勇牺牲的消息辗转传到涞阳,得知这个消息的近卫文如获至宝,迅速将这一“战果”上报!

  可怜的近卫文没有等到奖励,却等来了冈村宁次措辞严厉的一份训令!不过,近卫文沮丧之余,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因此丢官!

  至于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的竹下俊突击队,倒没有受到冈村宁次的特别责罚。第一军两支“挺身队”的尝试让冈村宁次清醒地意识到,光凭一两支小部队偷袭八路军指挥部是无法真正消除八路军在华北对帝国“后方”造成的威胁的!

  转眼进入8月。独立团为期三个月的休整工作顺利结束。

  此次休整,主要针对竹下俊部队偷袭根据地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重点加强了根据地内部的保卫工作和各部队尤其是正规部队的作战训练。而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为了加强近战火力,团部重新组建的警卫排和县委县政府新组建的警卫排配发的自动武器和手枪都超过了1/3!特战队也扩编为五个作战分队70人,其中两个作战分队全部配发缴获自鬼子的MP-40Ⅰ冲锋枪和卢格P08手枪,各分队配属的狙击手也全部装备了缴获的鬼子“九七式”狙击步枪。

  在休整的第三个月,独立团开始恢复对虎头山周围封锁线上鬼子的袭击。

  连续的袭击导致鬼子的封锁线再也无法形成完整的锁链!

  为了配合山外平原地带的抗战,独立团各部也不断派出连以上规模的主力部队,轮流进入平原,配合当地敌后政权,发动群众,武装群众,袭扰鬼子后勤线,一些鬼子兵力薄弱的乡镇也被攻克!日本商人掠夺来的很多货物都成了八路军的战利品!鬼子和伪军几乎在一夜之间发现,他们再也没有后方!

  但连续的胜仗并没能缓解进入9月后虎头山根据地面临的一个新困难,那就是山里粮食的歉收!

  赵庄。

  涞阳县委县政府所在地。

  屋子里,坐着涞阳县委书记张楚、县长陈怡、虎头山独立团团长周卫国、新任政委张仁杰、新任参谋长吴有财和新任副参谋长赵杰,按照惯例,团直属队队长林水生列席会议。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解决虎头山根据地的粮食短缺?

  首先,由县长陈怡宣读工作报告:“……据最新的一次摸底调查,我们虎头山根据地总人口约为十二万六千人!平均每人每天最低粮食消耗量,即使加上野菜、柿子、杂粮,也需要六两!十二万六千人,一天就是四万七千多斤!由于山里粮食歉收,虽然已经秋播补种,但现有的粮食存量,要保证整个根据地的粮食供应,至少还有三个月的缺口!换句话说,我们短缺的粮食总量约为四百五十万斤!”

  四百五十万斤粮食!屋子里每一个人几乎都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张楚苦笑道:“陈县长每人每天六两粮食的配额只是指普通人的消耗量,部队因为作战任务多,每天的配额是十二两!也就是说,我们实际短缺的粮食数量,还不止四百五十万斤!”

  林水生突然举手,要求发言。

  陈怡柔声说道:“林水生同志,请说。”

  林水生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说:“俺……俺是打猎出身……”

  周卫国对他鼓励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紧张。

  林水生立刻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现在正是虎头山打猎的好时节,这个时节俺当初半个月就能打下一千斤的猎物!俺想,虎头山所有的青年猎户加起来,总有一千多人吧?要是把他们都组织起来,进山打猎,两个月时间,打下一百万斤肉肯定没问题!”

  张楚大喜,说:“林水生同志,你可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一百万斤肉!那可不止一百万斤粮食啊!”

  吴有财也点头道:“我看林水生同志的这个提议可行!”

  周卫国想了想,说:“可以试试!”

  陈怡立刻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样至少解决了一百万斤粮食!”

  但很快,陈怡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还有三百五十万斤粮食的缺口怎么办?”

  张仁杰想了想,说道:“虎头山周围三个县有的地方不是已经开始秋收了吗?听说收成不错?能不能请山外平原的同志想想办法?现在情报工作由赵杰同志分管,请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 况!”

  赵杰点头道:“是的,据地下党同志汇报,太丰、涞阳、清源三县今年都是大丰收!但鬼子为了防止粮食进山,已经加派了兵力看守粮田,所以,太丰和涞阳的粮食,恐怕……”

  张楚立刻接口道:“那么清源呢?他们不是也粮食大丰收吗?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向清源借粮?”

  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周卫国,如果说虎头山根据地有人能从清源借到粮食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周卫国!

  周卫国笑笑,突然向赵杰问道:“山外的同志能不能为我们筹措出一百五十万斤粮食?”

  赵杰立刻低头计算了一会儿,说:“以我们在平原地带敌后政权的数量,筹措出一百五十万斤粮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关键是怎么把这一百五十万斤粮食运进山!这么多粮食,还 通过鬼子的封锁……”

  众人都“唉”了一声,以目前虎头山周围鬼子的兵力来说,要想完全封锁住虎头山自然力有不逮,但小部队可以轻易越过封锁线是一回事,真要说能在鬼子眼皮底下将一百五十万斤粮食运进山,那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就好!那我们就只剩下两百万斤粮食的缺口了!”

  众人不由都看向周卫国,他们都不明白周卫国如何解决这一百五十万斤粮食的运输问题!

  张楚立刻就问了出来:“周团长,就算山外的同志能为我们筹措一百五十万斤粮食,你又怎么把这些粮食运进山?”

  周卫国微笑着说:“粮食运进山的问题,其实可以和从清源要两百万斤粮食这个问题一起解决!”

  张仁杰立刻问道:“要?不是借吗?”

  周卫国正色 :“当然是要!要是借,那还算什么面子?”

  瑜亮(十五)

  周卫国这话一说出口,屋里其他人都呆住了!

  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张楚第一个问道:“周团长,不知你准备怎么向清源要这两百万斤粮食?”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说出来,就不顶用了!”

  众人不觉都有些哭笑不得。

  周卫国正色道:“这不是我故意卖关子,而是涉及到部队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时机成熟后,自然会向大家汇报!”

  随后转向赵杰,说道:“赵杰,你今天就和地下党的同志取得联系,让他们想办法通知平原的同志,尽可能在十天以内筹措一百五十万斤粮食!到时候由我们通知他们运粮进山的安全通道!”

  赵杰立 应道:“明白!”

  周卫国又转向吴有财,说道:“有财,你制定一个行动计划,我要太丰和涞阳封锁线上的鬼子在接下来的十天内都不得安生!”

  吴有财点头说道:“明白!”

  周卫国又转向林水生,说道:“水生,一周之内,把团直属队在山外轮战的作战分队都调回来!”

  林水生立刻两眼发亮,说:“是!”

  团长竟然要把特战队的五个作战分队都集中起来使用,看来是要有大动作了!

  周卫国最后转向一脸愕然的张楚和陈怡,微笑着说道:“张书记,陈县长,麻烦你们组织好群众,最快这几天,清源那边的粮食恐怕就要运过来了!”

  “三百万斤粮食?”汤炳全吃了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刘志辉点了点头,说:“是的!三百万斤粮食!”

  汤炳全一边挠着光头,一边不停地绕着办公桌踱步,嘴里不住嘟囔道:“三百万斤粮食?三百万斤粮食!你那个学长可真敢开口啊!”

  刘志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旅座,今年清源粮食大丰收,这三百万斤粮食我们又不是拿不出,如此利人利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汤炳全停了下来,苦笑道:“志辉啊,我不是舍不得这三百万斤粮食!可是,他周卫国就凭几句话,就要生生地从我这里拿走三百万斤粮食!要是他说话不算话,我这脸可就丢大了!”

  刘志辉正色道:“旅座,周学长为人做事您也清楚,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绝不会食言!我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汤炳全苦笑道:“又来了!我要你打鬼子,要你的人头做什么?你啊你!我要不是知道你为人忠义,就凭你这么帮着周卫国,我就该怀疑你是共党分子了!唉!有你这个好师弟,周卫国真不知烧了几辈子高香!”

  刘志辉喜道:“旅座,那您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汤炳全无奈地说:“当然同意了!谁叫人家手中有我们要的东西?”

  随即说道:“这个事情由你全权负责,五天之内,我就让商会把粮食给你备好!做生意的规矩,先付一半,作为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刘志辉低声道:“旅座,周学长还有个条件。”

  汤炳全皱眉道:“他有什么条件?”

  刘志辉低声道:“事关重大,周学长的条件就是:此事详情,整个清源警备旅,除了你我,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汤炳全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说的也是!这种机密,知道的人的确越少越好!”

  说完,汤炳全突然笑了,摸着自己的光头,说:“不过话说回来,周卫国要是说话算话,这三百万斤粮食我们倒是给得一点也不冤!”

  在回阳村的山路上,周卫国和林水生并骑缓行。

  林水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团长,当初您不是说向清源要两百万斤粮食吗?怎么一开口就变成三百万斤了?”

  周卫国微笑道:“所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要价嘛,总归是要高点的!至干还价到多少,就看汤炳全会不会做生意了!”

  林水生想了想,说:“团长,您说汤炳全能给俺们粮食吗?”

  周卫国哈哈一笑,说:“由不得他不给,我手头有好东西,他自然要出个高价才能买到!

  林水生脑袋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团长,您手头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啊?俺就见您在刘团长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就把刘团长给高兴的!”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说不得!说不得!说了就不灵了!”

  说完,打马加速而去。

  林水生赶紧打马追上,心中的好奇却是越来越强烈。

  宫本茂手持一份卷宗轻轻推开竹下俊办公室的门,见竹下俊正坐在办公桌后沉思,便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竹下俊抬起头,笑笑,说:“原来是宫本君,请进!”

  宫本茂心中暗叹一声,这位年轻的流主从虎头山回来之后,就明显给人一种更加成熟的感觉,由此可见虎头山行动的失败,对这位流主的影响有多么深刻!

  宫本茂进了办公室,来到竹下俊办公桌前,立正敬礼后肃声说道:“报告指挥官阁下,太丰和涞阳方向封锁线上据点截止今日凌晨遭到袭击的情况已经汇总完毕!”

  竹下俊淡淡地说:“念吧。”

  宫本茂翻开卷宗的第一页,念道:“自910日凌晨2时至15日凌晨5时,太丰、涞阳方向第一、第二道封锁线共计三十七个据点遭到袭击,袭击总次数为五十八次!袭击导致太丰方向第一道封锁线七个据点、第二道封锁线四个据点被完全摧毁。涞阳方向第一道封锁线三个据点,第二道封锁线一个据点被完全摧毁。”

  宫本茂念完,恭敬地将卷宗合上躬身递向竹下俊。

  竹下俊接过卷宗,轻轻放在桌上,说:“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宫本茂断然说道:“卑职认为,根据情况汇总可以得出结论,八路军的破坏重点是太丰方向的封锁 !”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周卫国为什么要破坏太丰方向的封锁线?”

  宫本茂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卑职不知!”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周卫国闹这么大动静,总不会什么原因都没有吧?兵法上说‘实者虚之’,太丰方向,未必是他真正的目标!”

  宫本茂迟疑着说:“那流主认为周卫国的目标是……?”

  竹下俊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宫本茂愕然道:“流主您不是一向很了解周卫国的吗?”

  竹下俊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我了解周卫国,可经过虎头山的这次失败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但他却偏偏好像很了解我!最可怕的对手,就是他了解你,而你却不了解他!”

  915日上午。

  上洞村。

  带队训练结束的鲁震明刚刚回到大队部坐下,就见一个战士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大队长……你快出去看看……”

  鲁震明莫名其妙地说:“看什么?”

  这战士欣喜若狂地说:“粮食!好多的粮食!”

  鲁震明立刻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什么粮食?”

  这战士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后说:“清源国军的郭营长带人给俺们送来了粮食!已经到村口了!好多的粮食啊!”

  鲁震明立刻二话不说出了大队部,直奔村口。

  刚到村口,就见那里已经堵满了村民。

  鲁震明分开村民,走到前方,第一眼就见到了老熟人,以前刘志辉营的参谋,现在的刘志辉一团一营营长郭玉忠。

  郭玉忠见到鲁震明,终于松了口气,几步走过来,拉着鲁震明的手说:“震明,你可来了!赶紧,接收粮食!”

  鲁震明满头雾水地说:“老郭,这是怎么回事?”

  郭玉忠说:“这是我们刘团长和你们周团长定好的事,刘团长说,汤旅长的意思,就按商量好的数量,粮食先交付一半,剩下一半,事成之后一定送到!这是今天第一批的收条,你赶紧画个押!再带人把粮食卸了,我们还得赶回去,今天还要运两批过来!”

  鲁震明越听越糊涂,说:“什么一半一半的?你就告诉俺,到底有多少粮食?”

  郭玉忠说:“收条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一百五十万斤,18日之前,分十批送到!你就在第一批十五万斤粮食后面按个手印,赶紧带人把粮食卸了就是!给,这是印泥。”

  鲁震明顿时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妈呀,定下的什么事能值一百五十万斤粮食?”

  918日深夜,清源山后山。

  林水生和特战队六十九名队员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刘三一步步向悬崖顶攀去,人人手心都捏着一把汗。

  终于,从靠近崖顶的地方有手电光亮冲着崖底闪了闪。

  队员们不由都松了口气,刘三成功了!

  接着,就有一条长长的绳索从崖顶缓缓垂了下来。

  林水生二话不说,立刻抓住了绳索,低声命令道:“这绳子够长,但不够粗,一次只能上去一个人,等俺上去放下新的绳索,你们再接着上,动作要轻,明白吗?”

  队员们都低声应道:“明白!”

  林水生抓住绳索,踩着崖壁,轻巧地向崖顶攀去,有了绳索借力,林水生这次可比刘三攀爬得快多了,没过多久,就来到刘三的位置,稳住自己身形后,将自己携带的绳索系好垂了下

  不一会儿,就有两名队员顺着垂下的绳索爬了上来,紧接着,这两名队员又将他们携带的绳索垂了下去。

  就这样,随着爬上来的队员越来越多,垂下的绳索也越多,队员们上来的也越多。

  林水生和刘三也早已根据脚步声明确了崖顶鬼子哨兵的数量和位置。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特战队70名队员无一伤亡地攀上了距崖顶仅有一米之遥的崖壁!

  林水生用右手食指点了与鬼子哨兵数量相当的队员,又以食中两指指了指崖顶,随后将食指轻轻滑过颈部。

  得到命令的队员立刻拔出刀身抹黑的短刀,悄悄顺着山藤爬上了崖顶。

  很快,就从崖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随后,从崖顶传来了三声蝈蝈叫声。

  林水生大喜,立刻带着其他队员爬上了崖顶。

  特战队全体登上崖顶后,林水生立刻低声命令道:“第一、第三分队,负责在鬼子兵营安放炸药,并阻击冲出兵营的鬼子;第二、第四分队,负责摸掉鬼子哨兵,接应刘团长的部队;第五分队,守住崖顶,以备不测。行动!”

  除了留下守卫崖顶的第五分队,其他四个作战分队立刻在夜幕的掩护下向箭一样刺向各自的目的地。

  十五分钟以后,刘志辉的第一批部队登上清源山,被暗堡中的鬼子发现并开火阻击,但暗堡随后就被特战队第二分队从背后敲掉。与此同时,在鬼子兵营安放的炸药也被第一、第三分队队员引爆。在连续的爆炸声过后,鬼子兵营几乎被完全炸塌!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缴获的塑胶炸药的巨大威力就连特战队员们也不免大吃一惊!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一点悬念,在特战队的配合下,在“九一八”事变十一周年纪念日的晚上,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国民革命军清源警备旅一团团长刘志辉就带着一团一营、二营重新夺回了清源山阵地!

  宫本茂“砰”的一声推门而入,大声说道:“流主……”

  竹下俊抬起头,淡淡地说道:“宫本君,我已经知道了!”

  宫本茂沮丧地说:“流主,我们辛辛苦苦夺回的清源山,竟然就这样让那些蠢货给丢了!”

  竹下俊叹道:“据逃回的士兵说,他们遭到的,是中国军队的前后突击!前后突击!清源山的后山是绝壁,除了我们特别部队,就只有周卫国的部队能攀上那道绝壁!可见这次行动,是虎头山八路军和清源国民党军的一次联合行动!声东击西!卫国君,你真是好手段!”

  919口,夜。

  离太丰方向虎头山外围第二道封锁线一公里处。

  无数的人影,或肩膀前后搭着,或用脖子顶起左右搭着、或单肩扛着一个口袋,也有人脖子上骑着一个“人”字形的袋子,飞速往前奔跑。

  人流最终汇成一个箭头,直指虎头山方向。

  这就是涞阳和太丰两县平原地带敌后政权负责为虎头山根据地运送粮食的四支背粮队中的一支!每个人扛着的口袋里,都装着四十斤小米!至于“人”字形的口袋,则是极富创意的农民特地为背粮准备的新粗布裤子。两个裤脚一扎,往裤子里灌上四十斤小米,再把裤腰扎上,活脱脱就是个“人”字形口袋,套在脖子上,又方便又省力!

  队伍在离封锁线还有一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等候接应人员发出的信号。

  不一会儿,从封锁线对面就闪起了三下亮光。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立刻手一挥,低声说道:“平沟队,上!”

  由数十个带着洋镐铁锹的青壮年组成的平沟队立刻冲了上去,按照预定计划,飞速开挖,不久,就在封锁沟上平出了十几个路口。

  干部模样的人又低声说道:“快过去!不许说话,咳嗽也用袖子捂住!动作要快!前面还有一道封锁 !”

  人流立刻开始朝前涌动,很快就有人从平出的十几个路口通过了封锁线。

  人流继续前进,直到第一道封锁线也没有丝毫停顿。

  来到第一道封锁线,背粮队跑在前面的青年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铁丝网竟然早就剪开了几十个大口,每个铁丝网破口后的封锁沟上,都垫着宽大的厚木板。而边上不到半里地,竟然就是个据点!

  铁丝网破口边此刻已经站了好些穿着灰布军装的军人。

  这些军人就对着背粮队的青年们低声喊道:“老乡们,大家不要怕,俺们是八路军!顺着俺左手边破口的木板过封锁沟,一路都有俺们八路军!往前一里地就有人接粮,三个人背的粮灌满一口袋就行,不过秤!回来再从俺右手边的木板过封锁沟!”

  干部模样的人也低声喊道:“大家动作快点!还要回去背第二次!支援山里八路军的粮食,今晚就要运完!这次俺们区里支援的粮食最多,俺们背粮队也要比其他背粮队更快完成任务!”

  背粮队的青年们压低声音应了一声,随后看见八路军战士,心里立刻热乎起来,一路跑过来的疲劳也瞬间消失无踪!不由加快了脚步!边跑边往后传:“前面就是根据地!前面有八路军保护俺们!……”

  背粮队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站在袁大刚据点主炮楼楼顶的周卫国看着这一幕,不禁热泪盈眶,转身对边上的赵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后盾!有了老百姓的支持,我们难道还会怕鬼子伪军的封锁吗?”

  赵杰也感动地说道:“为了这些百姓,我们就算流血牺牲,也值了!”

  在一边的袁大刚也不由感叹道:“民心所向啊!难怪贵军总能打胜仗!”

  周卫国深吸口气,平静下来,说:“其他三个通道怎么样?”

  赵杰说:“每个通道都有主力部队掩护,挡在通道上的鬼子据点这几天都被我们事先给拔了!安全上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周卫国点头道:“好!这就好!”

  又转向袁大刚,说:“袁排长,你为抗战立的功,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袁大刚立刻说道:“周长官,您要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袁大刚了!我袁大刚没什么大本事,今天能够给贵军运粮提供方便,我已经高兴万分了!我做这一切不为别的,就为了洗刷自己当汉奸的罪孽!我只希望,鬼子能尽快被赶出我们中国,我们也能脱下这身汉奸皮,重新做回一个光明正大的中国人!”

  周卫国激动地说:“会的!这一天肯定会来到的!”

  920日上午,当宫本茂像往常一样将截止当天清晨的情报汇总送到竹下俊面前时,竹下俊在简略翻过这些情报后从中挑出了两份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关的情报,随后突然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第一份情报是:据查,太丰、涞阳各乡村的粮食都被农民于近日抢收,征粮队下乡征粮效果不佳!

  另一份情报是:今日凌晨3时,巡逻队于太丰方向虎头山外围第一、第二道封锁线各发现有四处遭到破坏,每处均残留有大规模人员通过的痕迹,且均发现少量散落于地上之小米,详情正在调查中。

  将这两份情报扔在桌上后,竹下俊长叹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宫本茂拿起这两份情报看过,却有些摸不清头脑,忍不住问道:“流主,这两份情报有关联吗?您为什么……?”

  竹下俊长叹一声,说:“宫本君,你知道为什么周卫国既袭击封锁线,又摧毁据点,甚至还帮清源的国民党军夺回清源山吗?”

  宫本茂摇了摇头,他的确想不明白。

  竹下俊苦笑道:“他闹这么大动静,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掩护他昨晚的行动!他真正想要做的,其实是从山外往山里运粮食!”

  宫本茂顿时呆住,好半天,才叹道:“这个周卫国真是太狡猾了!”

  竹下俊轻轻叹了口气,不由想起了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此次从山外往虎头山根据地运送粮食,敌后政权共动员了超过两万人的背粮队!这一晚的运粮行动,最后运至根据地的粮食经粗略估计,竟然超过了一百六十万斤!由于事先准备充分,又成功地引开鬼子注意力,此次运粮行动在封锁线上的四个通道均未与敌发生遭遇。但在背粮行动中,先后共有十六位农民累倒在背粮途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天以后,汤炳全信守诺言,将剩余一百五十万斤粮食的最后一批十五万斤粮食送至上洞村!

  一个月后,虎头山根据地捕猎队捕获的猎物总量超过一百万斤!

  时任中共中央北方局书记的杨尚昆曾说过:“抗战时期,如果能很好将粮食问题解决了就等于解决了全部问题的三分之二。”

  《特战先驱》第二十七章

  囹圄

  囹圄(一)

  与日军在山东其他方向连续发起的大规模“扫荡”相比,虎头山这个小小的八路军根据地自然无法再引起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乃至驻山东的第12军司令官喜多诚一足够的重视,所习颇有自知之明的近卫文干脆就断了进虎头山剿灭八路军的念头,倒也心安理得。

  927日,日军第12军司令官喜多诚一亲自指挥日伪军万余人,分八路“扫荡”鲁西蹼、范、观抗日根据地中心地区。造成根据地伤亡279人,被俘116人,失散873人,地方干部失散伤亡500余人,群众被抓600余人。

  10月下旬,日军第32师团、第59师团、第56独立棍成旅团各一部及伪军共1.5万人,采取拉网合围战术,向鲁中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为时1个月的大“扫荡”。此次“扫荡”之后,鲁中伪军增加至近8万人!日伪据点增至368个,根据地大为缩小。

  118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由北平飞抵烟台,亲自布置对胶东冬季大“扫荡”,共出动日伪军2万余人,采用“拉网”合围的办法,南起石岛,北至埠柳、成山,向崂山一带推进,企图“将八路军赶出黄海,一网打尽”。此次“扫荡”,为日军在胶东发动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扫荡”,历时一个月先后制造了“马石山渗案”、“崂山惨案”和“招远惨案”。

  1220日,日军第32师团、第17师团、独立骑兵第4旅团9000余人及伪军万余人对湖西根据地进行拉网式“扫荡”。中共湖西地委、专署、军分区机关人员和部队顺利突围,湖西专署专员李贞乾等牺牲。大扫荡后,日军在湖西根据地单县修碉堡、挖封锁沟,推行“囚笼”政策。

  时间进入1943年。

  由于在太平洋和东南亚战场逐步丧失主动权,兵力不足的日军不得不从中国战场抽调部队,华北方面军自然不例外。有心彻底整肃华北“治安”的冈村宁次对于自己手中的兵力己经开始感到有些捉襟见肘了。

  随着战争规模的急剧扩大和太平洋战局的急转直下,曾经无比狂热的日本国民终于开始尝到战争的真正滋味!因战争需要,国内被征召走大批的青壮年,高额的军费也被分摊到普通日本人的头上,日本国内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而这些情况,又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国外战场。由此导致一些普通士兵和底层军官开始对战争产生了悲观情绪。驻山东的华北方面军第12军,甚至发生过数起士兵拒绝上前线,并殴打和枪击军官的事件!

  与之相对应的是,在华北敌后渡过了1941年到1942年最困难时期的八路军,趁着华北日军兵力空虚的机会,开始逐步获得恢复和发展。

  43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继续开展整风运动的决定》。《决定》认为,“自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与我党大量发展党员以来,日寇与国民党大规模地施行其特务政策,我党各地党政军民学机关中,己被他们打入大批内奸分子,其方法非常巧妙,其数量至足惊人”。故此,决定在整顿党的作风的同时,进行一次昔遍的审查干部的运动。《决定》还规定:“整风的主要斗争目标,是纠正干部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与肃清党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随后,在延安召开有2万多人参加的反特斗争动员大会。于是,审查干部工作在延安各个机关、学校、部队全面开展,并迅速转变成群众性的反特政治运动。

  6月上旬,虎头山独立团政委张仁杰接到上级命令,赴鲁中边区汇报工作。

  但张仁杰这一走,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再回来时,己是7月中下旬。

  720日午后,太丰方向鬼子第一道封锁线。

  林水生带着特战队两个分队和教导营骑兵连(由原骑兵排扩编而成)一排正等在封锁线虎头山一侧。他们的任务,是迎接从鲁中边区汇报工作学习归来的独立团政委张仁杰。

  实际上,由于虎头山独立团和山外平原敌后武装的连番打击,再加上兵力不足,鬼子在虎头山周围的两道封锁线早己经支离破碎,而且此次通过封锁线,走的是紧靠袁大刚据点的路线,可说万无一失!所张仁杰才敢在大白天过封锁线。

  两个多小时后,林水生终于看见张仁杰出现在封锁线的那一头。

  准确的说,林水生最先看见的,是护送张仁杰的鲁中边区部队。

  张仁杰一行人过了封锁线后,林水生才注意到,护送张仁杰的部队竟然有一个排!不过奇怪的是,这个排的护送部队在将张仁杰护送过封锁线后并没有原路返回!但张仁杰既然没有发话,林水生自然也不好多问,再说,人家从鲁中边区大老远护送自己的政委过封锁线,刚见面就让人家回去,这话也说不出口。

  在进山的路上,张仁杰似乎很有些诗兴大发,连连朗诵了好几首具有“革命浪漫主义”风格的诗词,无奈林水生等人虽然众人识字不少,特战队员们连日语都能说得比较流利,但对于诗词歌赋,众人却实在是一窍不通!张仁杰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朗诵,不免就有些明珠投暗了!

  队伍行至斜塘村方向的三岔路口,林水生自然想都没想就带头往阳村方向走去,却被张仁杰叫住了:“水生,我们不去阳村,去赵庄。

  林水生愣了愣,说:“政委,不回团部了?团长可在阳村等着您呢!

  张仁杰笑笑,说:“不了,我这次回来,带回了上级的指示,要尽快传达下去,怕回团部耽搁了。这样吧,我们先去赵庄,你带两个边区来的同志分别去通知干部到赵庄开会!

  林水生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是。我回团部后立刻通知团长和参谋长去赵庄开会!张仁杰一摆手,说:“团长和参谋长就不必通知了。”

  林水生一呆,说:“为什么?”

  张仁杰说:“我们召开的是党委会,传达的是党中央的最新指示精神!团长和参谋长都不是党员,不需要参加!”

  林水生“哦”了一声,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周卫国和团部的几个参谋在阳村村口等了好半天,却只等来了林水生和几名特战队员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

  见到村口的周卫国,众人立刻甩蹬下马。其他特战队员负责牵马,林水生则带着那两名鲁中边区护送部队的战士来到周卫国面前,向周卫国汇报道:“团长,这两位是鲁中边区来的同志,政委就是由他们护送过的封锁线。”

  周卫国立刻微笑着和那两名战士握了握手,说:“两位同志辛苦了!欢迎你们来到虎头山根据地!我代表独立团,感谢你们一路将政委护送过来!

  第一名战士客气地说:“都是干革命工作,不辛苦!”

  另一名战士则说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卫国团长吧?我们在鲁中边区就听说过您了!我们罗司令员还亲口夸过您呢!”

  周卫国笑笑,说:“什么鼎鼎大名?不值一提!两位同志累了吧?赶紧进村休息吧?”

  第一名战士摆了摆手,说:“不了,我们还有任务。”

  见周卫国有些错愕,林水生赶紧解释道:“他们是来通知赵副参谋长和县大队鲁队长去赵庄开会的。政委己经先去赵庄了。”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赵副参谋长现在在里垄村,鲁队长现在应该在上洞村,我派人通知就是了。”

  第一名战士摇了摇头,说:“周团长,还是我们自己跑一趟吧,您只要派人给我们带路就行了。张政委给我们的命令是当面通知到他们!”

  周卫国笑笑,说:“那也行。水生,你派两名队员领着这两位同志去里垄村和上洞村吧。我和参谋长马上就赶去赵庄。”

  第一名战士立刻说道:“周团长,您和吴参谋长都不必去赵庄参加会议!”

  周卫国一愣,说:“为什么?”

  林水生脸色不自然解释道:“团长,政委说,今天开的是党委会,您和参谋长都不是党员,不需要参加”

  周卫国先是一呆,随后尴尬地笑笑,说:“哦,是这样啊,那我们就不去了……”随后对林水生说道:“水生,那你赶紧让人带两位同志通知赵副参谋长和鲁队长开会去!”

  林水生应了一声,立刻点了两名队员,嘱咐他们带路。

  那两名鲁中边区来的战士都向周卫国敬了个礼,还是由第一名战士说道:“周团长,我们有任务在身,告辞了!”

  说完,没等周卫国还礼,竟然就和另一个战士转身,跟着林水生指定的两名队员上马分头走了。

  周卫国愣在当场,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随行的几个参谋面面相觑,等那两个战士走了,有人忍不住就低声说道:“这两人怎么这么没规矩?不等咱团长还礼就走了?这是从鲁中边区来的吗?”

  周卫国一皱眉,说:“少说几句!”

  随后低声叹了口气,对林水生等人说道:“回团部吧。”

  赵庄。

  沫阳县委所在地。

  屋里围着桌子坐着四人:张仁杰、张楚、陈怡、赵杰。

  张仁杰再次喝下一碗酸梅汤后,不由感叹道:“走来走去,还是回我们虎头山好啊!”

  张楚笑道:“张政委,我看你脸都晒黑了!天这么热,这一路上,没少遭罪吧?” 张仁杰正色说:“干革命工作嘛,死都不怕,还能怕遭罪?”

  陈怡笑笑,说:“张政委政治修养就是高,随便一句话都能和革命拉上关系!”

  张仁杰笑道:“陈县长的嘴巴好刁啊.不愧是我们虎头山第一才女!”

  陈怡脸色不自然地说:“张政委,不是跟你说过吗,别叫我才女!”

  张仁杰正色说:“陈县长这‘才女’二字,可是当之无愧啊!要知道……”

  正说着,鲁震明爽朗的声音己经从门外传了进来:“周团长,开个会怎么还要两个人通知啊?您随便让人吩咐一句……”

  这时,鲁震明己经掀开了门帘,一看屋里并没有周卫国,不由有些惊讶地说:“怎么周团长还没到?早知道俺从阳村经过时就和他结伴来了!”

  见鲁震明进屋,张仁杰微笑着说:“好,人到齐了,我们开会!”

  张楚和陈怡都是一愣,张楚忍不住提醒道:“张政委,周团长和吴参谋长可都还没到呢?”

  张仁杰说:“今天我们开的是党委会,周团长和吴参谋长不是党员,不需要参加。”

  陈怡不解地说:“我们有几次党委会周团长和吴参谋长不是也列席了吗?”

  张仁杰严肃地说:“今天的会议非常特殊,是传达党中央的最新指示精神!需要严格保密,党外同志,一律不得参加!”

  赵杰接口道:“可是,周团长是虎头山根据地的军事主官,对于党中央的文件,他应该知道啊!否则,如何理解上级的指示,如何具体开展工作?”

  张仁杰皱眉道:“赵杰同志,我知道你是周团长提拔起来的干部,但你要记住,你首先是一名共产党员,然后才是独立团的副参谋长!”

  鲁震明立刻说道:“张政委,什么文件这么秘密?连周团长都不让知道?”

  张仁杰面色一整,说:“鲁震明同志,你要明白,严守党的秘密是每一个党员都必须遵守的铁的纪律!”

  屋里霎时寂静一片。

  张仁杰这才郑重地说道:“现在我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说完,张仁杰又扫视了屋里的其他四人,说:“我重申一点,以下我所说的一切内容,都不允许记录,更不允许外传!”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都凝重了起来。

  对于众人的反应,张仁杰显然很满意,所以他点了点头,说:“当然,大家都是合格的共产党员,我相信大家都能遵守党的纪律!其实,我这次赴鲁中边区汇报工作本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但是,汇报完工作后,上级又组织我们学习整风文件,以提高认识,所以,我到现在才回来!好了,不说题外话了,下面,我开始传达上级指示精神。本月十五日上午,在革命圣地延安的杨家岭大礼堂召开了中央直属机关干部大会。会上,由整风运动中央总学习委员会副主任康生同志作了题为《抢救失足者》的报告。在报告中,康生同志指出,经过调查,‘延安的知识分子至少有一半是国民党派进来的’!各单位要人人过关,情查特务,开展‘抢救失足者’运动。并特别强调,‘清除内奸,这是我们目前急不可缓的任务’,‘还有一些失足的人至今没有向党坦白’,‘他们要在这紧迫的时间中挽救自己,而共产党员们也要在这短促的时间内抢救他们’。当场,就有一个失足者站出来坦白,这个失足者名叫张克勤,是从甘肃经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来到延安的。他坦白说,他是国民党派进延安的‘红旗特务’,甘肃工委是国民党一手组织的假党,叫‘红旗党’, 同志们,什么叫‘红旗党’?就是打着党的旗号反党!其实质就是混入党内的特务!”

  张仁杰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己是口干舌燥,不由停下来喝了口水,才继续说道:“这次会议之后,延安各机关、党校、女子大学等就开始纷纷召开‘抢救大会’,抢救失足者!本来我还要在鲁中边区学习一段时间整风文件,但中央关于开展‘抢救失足者’运动的指示己经传达到我们山东军区。罗司令员经过慎重考虑后,选择了几个根据地作为试点,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有力推动虎头山根据地开展‘抢救’运动,上级才把我提前派回来!同志们,我们虎头山根据地被选为此次山东军区‘抢救’运动试点,是上级领导对我们的重视,更是党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必须抱着最大的热情和最认真的态度开展这一运动!”

  张仁杰顿了顿,继续说道:“根据上级指示,我宣布,我们虎头山根据地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审干’,所有干部都要接受党的审查。尤其是三八年以后由国统区进入根据地参加革命的同志。‘抢救运动’,首先就要从我们领导干部自身开始,党员干部尤其要以身作则!接下来,运动还要在部队、机关、学校,乃至普通群众中开展!”

  赵杰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请求发言!”

  张仁杰微笑着说道:“赵杰同志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我党的根本组织原则就是民主集中制嘛!”

  赵杰正色说道:“当前敌我形势错综复杂,我们的首要任务应该是保持根据地内部的稳定.而不是无谓地扩大运动范围。我是三五年参加革命的,三六年入的党,军龄和党龄都不敢说很长,但我也听说过当年苏区的‘大肃反’,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肃反’,但张政委的党龄比我们几个都长,对‘肃反’扩大化带来的危害应该是有切身体会的吧?”

  囹圄(二)

  张仁杰脸色一变,语重心长地说道:“赵杰同志,‘抢救’运动和当年苏区的‘大肃反’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而且,正如你所说,当前敌我形势错综复杂,越是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我们越是要将身边的敌我分清!”

  赵杰说:“那好,我们身边的敌人是谁?张政委今天能不能明确地告诉大家?”

  张仁杰皱眉道:“我说的是分清敌我,并不是说谁一定就是敌人!但反过来说,难道你能保证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十几万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坏人?当然了,分清敌我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清楚的!所以我们才要‘审干’,因为干部队伍的纯洁,是革命不受到损害的最大保证!只有一支坚定、纯洁的干部队伍,才能真正领导虎头山根据地的革命工作蓬勃发展!今天这个会,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达成共识,以便今后更好地在根据地开展‘抢救’运动!我相信,我们绝大多数的党员干部,是能够经受得住考验的!”

  说完,张仁杰扫视了一遍众人,说:“好,上级的指示精神我已传达完毕,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实施细节。”

  会议直开到黄昏时候才结束。

  张仁杰和赵杰回到阳村,已是傍晚。

  在团部见到周卫国后,张仁杰歉意地说道:“周团长,实在是抱歉!上级交代我回根据地的第一件事就是传达党中央的最新指示,时间紧迫,没有先回团部,让你和同志们久等了。”

  周卫国笑笑,说:“没事!工作重要嘛!”

  张仁杰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们召开的是党委会,但我想作为团长,你还是应该知道会议内容的。根据上级指示,在我们虎头山根据地马上就要进行一次普遍的‘审干’工作!”

  周卫国愕然道:“审干?”

  张仁杰说:“是的!根据情报,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已经混入了大量内奸!为了彻底查出这些混入革命队伍的内奸,有必要对每一个干部进行审查!”

  周卫国皱眉说:“大量内奸?我们虎头山哪来那么多内奸?还要审查每一个干部?情报来源可靠吗?”

  张仁杰低声说:“周团长,你是党外同志,有些事情,我也不便跟你说得太清楚,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情报来源绝对可靠!”

  周卫国摇头说:“我还是不相信我们虎头山根据地混入了大量内奸!”

  张仁杰叹了口气,说:“周团长,你迟早会相信的!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配合我的工作!”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说道:“既然是上级的指示,我一定全力配合!”

  张仁杰赞道:“周团长以大局为重,令人钦佩!根据上级指示,从明天开始,根据地的'审干’工作将正式开始,重点为机关、部队和学校。团部警卫排党员多,又是直接接触领导干部的部队,必须首先保证他们的纯洁性!所以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团部警卫排全体赴赵庄集中学习整风文件,并接受组织审查!”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那团部的保卫工作呢?”

  张仁杰说:“周团长,这个你放心,这次回来,鲁中边区派了一个排的部队护送我,这个排的战士,都是在鲁中边区经受过组织严格审查的,政治上都是可靠的,他们对党的忠诚都是勿庸置疑的!所以警卫排调走以后,团部的保卫工作,将由鲁中边区来的同志负责,你看怎么样?”

  周卫国想了想,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张仁杰说:“还有,考虑到内奸问题,上级给我们重新配了一个机要员和密码本,从明天开始,团部的电台将由上级派来的机要员接管!现在团部的机要员张祥富暂时停职,接受审查!”

  周卫国皱眉说:“我们虎头山的局势真有这么恶劣?”

  张仁杰说:“周团长,所谓有备无患,我当然相信我们的大多数同志都是清白的,但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必须这么做!”

  周卫国还是不能释怀,说:“上级的指示,我们是要执行,但是,我们的意见,也要向上级反映!”

  张仁杰说:“这个你放心,审干工作开始后,我一定会将我们根据地的实际情况,逐一向上级反映!”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团部警卫排接到命令,全体赴赵庄集中学习,而从鲁中边区护送张仁杰回到根据地的那个排,则立刻接管了团部的保卫工作,同时接管的,还有团部的电台。

  当天,虎头山根据地普遍的“审干”工作正式开始。各机关、学校立刻停止现有工作,集中学习整风文件。各部队则轮流赴赵庄学习。三天以后,文件学习阶段结束,各部门召开“抢救大会”,自查、互查和检举阶段开始。

  726日。

  赵庄,涞阳县委所在地,还是在第一次会议的屋子,召开了“审干”运动第一阶段初步总结会议。与会人员还是张仁杰、张楚、陈怡、赵杰、鲁震明。

  张仁杰首先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我宣布,会议正式开始。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总结这几天‘审干’的成效,就几个人的问题进行讨论。”

  四人都没有说话,这几天的“抢救大会”开下来,固然发现和纠正了一些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但也出现了一个很不好的苗头,那就是有人借着这次机会,打着“抢救”的旗号,对平素与自己有矛盾的人进行攻击。目前这样的现象虽然还不普遍,但如果运动继续下去,谁能保证不会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最终造成人人自危,也不是不可能的!四人的心中,对这次“抢救”运动,已经开始产生了疑问。

  张仁杰见众人不搭话,笑了笑,说:“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原团部机要员张祥富的问题。”

  赵杰讶道:“张祥富有什么问题?”

  张仁杰说:“根据群众举报,张祥富是混入我们革命队伍的内奸!”

  赵杰说:“政委,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张仁杰说:“证据?难道李勇同志的牺牲不是证据吗?如果没有张祥富通风报信,鬼子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团部的具体位置?又怎么会知道那一晚我们团部守卫力量薄弱?还有,那一晚的偷袭,团部除了张祥富,所有人都牺牲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赵杰说:“可这都是推测的东西,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啊!”

  张仁杰说:“可是,他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自己是清白的!”

  张楚皱眉说:“张政委,没有证据就给人家扣上一顶内奸的帽子,是不是太草率了?”

  张仁杰说:“张书记,正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我才把他的问题拿到党委会上讨论!要知道,现在我们既无法证实他是内奸,也无法证实他不是内奸!但机要员接触的都是核心机密,凡是有疑点的人,都不适合从事这项工作!李勇政委的牺牲就是血的教训!所以我认为,稳妥的做法是,暂时把张祥富调离机要工作,继续对其进行审查,等问题查清了,再提出对他的处理意见,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虽然觉得张仁杰一再将李勇的牺牲归于内奸有失偏颇,但经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让张祥富继续从事机要工作的确有些不合适,所以都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见众人没有反对,张仁杰点了点头,说:“好,接下来我们讨论下一个。赵副参谋长,团直属队是不是有个叫刘三的战士?”

  赵杰说:“是的,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团直属队第一分队的分队长了!”

  张仁杰说:“这就是了!你看看!像刘三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干部?”

  赵杰一愣,说:“政委,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仁杰说:“有人举报,这个刘三在参加八路军之前,是个小偷!”

  赵杰“嗨”了一声,说:“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刘三以前是小偷的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啊!这还是当初他当着我们整个三连的面说出来的!”

  张仁杰严肃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今年六月三十日冀鲁边区司令员黄骅同志遇刺的事情你知道吗?黄骅同志就是被军区司令部手枪队队长冯冠魁带人枪杀的!而这个冯冠魁,以前是土匪出身,还当过伪军!”

  赵杰说:“这又怎么样?”

  张仁杰说:“这又怎么样?他冯冠魁土匪出身可以带人枪杀自己的司令员,刘三是小偷出身,难道你能保证他不会铤而走险?大家要注意这个刘三,他当初是小偷,怎么会突然就想到参加我们八路军呢?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赵杰皱眉道:“刘三参加八路军的动机很纯洁,他是为了打鬼子!”

  张仁杰不快地说道:“赵副参谋长,请听我说完!去年2月,当时的连直属队是不是曾经有个行动,就是袭击涞阳县城的那次?”

  赵杰说:“是的,那次行动是我带队,我们还牺牲了两名队员!”

  张仁杰说:“这就对了!经过调查,牺牲的那两名队员和刘三是一个小组的!三个人一起执行任务,为什么别人都牺牲了,就他一个人还好好的活着?”

  赵杰说:“那是因为鬼子兵营的爆破由他负责,其他两名队员为了掩护他才牺牲的!”

  张仁杰哼了一声,说:“好,就算其他两名队员是为了掩护他才牺牲的,那为什么他比直属队别的队员整整迟了一天才回来?这一天时间,他究竟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赵杰说:“这个事情,刘三回来后曾向当时的连长周卫国同志和指导员李勇同志汇报过,当时他们小组负责袭击鬼子兵营,行动暴露后,遭到大量鬼子围捕,另两名队员牺牲后,刘三看一时逃不出去,就躲在了鬼子兵营!晚上天黑,鬼子看不见他。天亮后,鬼子在城里和兵营里又搜了好几遍,都没搜到他,以为人都跑了,也就没有再搜!刘三在鬼子兵营里躲到天又黑了,才找准机会偷溜了出来,偷偷翻过城墙出了城,最后回到根据地。”

  张仁杰哼了一声,说:“躲在兵营?怕是被鬼子抓住,关在兵营里一天吧?”

  赵杰说:“政委,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

  张仁杰说:“没有证据,他说他躲在鬼子兵营不是一样没有证据?”

  赵杰说:“可是,刘三同志之前之后的行为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啊?”

  张仁杰语重心长地说:“赵杰同志,坏人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写上‘坏人’两个字,所以才要求我们从蛛丝马迹中去推断!当然,今天只是提出讨论,最后下结论还是需要证据的嘛!”

  赵杰说:“对于刘三同志的问题,我保留我个人的意见!”

  张仁杰面色不豫地说:“好,接下来讨论团直属队第二分队队长钟祥的问题!”

  赵杰再也忍不住了,说:“政委,你要说刘三以前是小偷,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说的!但钟祥同志以前是农民,参加八路军后不久就入了党,这样的一个同志能有什么问题?”

  张仁杰说:“怎么没有问题?我问你,他当初为什么要参加八路军?”

  赵杰说:“这个我记得,他痛恨鬼子,在家乡杀了个鬼子后,就投奔我们八路军了!”

  张仁杰说:“他说他杀的是鬼子你就信了?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他杀的是鬼子而不是老百姓?”

  赵杰说:“这难道还需要证据?”

  张仁杰说:“这怎么就不需要证据了?我们是革命的队伍,不是包庇杀人犯的队伍!钟祥的问题,必须查清!”

  赵杰愤怒地说:“我坚决反对!”

  张仁杰温言说:“赵杰同志,我知道刘三和钟祥都曾经是你手下的兵,你现在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既然群众举报他们有问题,我们自然要查清楚!再说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查清他们是冤枉的,对他们也是一个促进嘛!”

  说到这里,张仁杰扫视了一眼会场,发现张楚皱了皱眉,立刻说道:“当然,这几天‘审干’的结果已经表明,我们绝大多数党员干部还是可靠的!所以,我们下一阶段审干的主要对象将是三八年以后参加革命的非党员干部,尤其是高级干部!”

  张仁杰特别加重了“非党员”和“高级干部”的语气。

  赵杰一愣,“三八年以后参加革命的非党员干部……高级干部”?整个虎头山根据地三八年以后参加革命的非党员高级干部数来数去好像也只能数到团长周卫国和参谋长吴有财两人啊!那岂不是说“审干”的主要对象就是周团长和吴参谋长了?

  张楚沉吟着说:“张政委,我想说几句。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各项工作都开展得有声有色,就算在整个山东来看,抗日形势也一向比其他根据地要好,我实在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还要开展这么大范围的‘抢救’运动?难道我们虎头山真就有这么多‘失足者’需要我们‘抢救’吗?”

  张仁杰皱眉道:“张楚同志,首先,开展‘抢救’运动是上级的指示!其次,虎头山根据地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完美!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在根本上,虎头山根据地是存在问题的!”

  陈怡人忍不住说道:“那么请张政委告诉大家,我们虎头山根据地究竟存在什么问题?”

  张仁杰大声说道:“虎头山的问题,是路线问题!这不是小问题,是根本问题!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一点,一个国民党出身的旧军人,竟然能够长期担任虎头山根据地的军事主官一职!这难道还不算是一个重大问题?”

  鲁震明第一个站了起来,说:“张政委,你这话就不对了!俺是粗人,也不知道什么国民党不国民党的,俺就知道,周团长他会打仗,鬼子都怕他!虎头山独立团团长不让他当,还能让谁当?”

  赵杰也说道:“周团长的团长职务不是他自己封的,是上级经过考察后任命的!这是经过了正规程序的组织决定!怎么又变成路线问题了?”

  张仁杰一时为之语塞。

  张楚想了想,说:“张政委,我们虎头山根据地的具体情况你能不能向上级反映反映?继续在虎头山根据地开展‘抢救’运动是否合适?”

  张仁杰脸一沉,说:“这是上级的决定,作为党员,你有保留意见的权利,但必须坚决执行!”

  张楚考虑了一会儿,断然说道:“那好,我保留我的意见!必要时,我会将我的意见向上级反映!”

  张仁杰脸上神色数变,最终还是恢复正常,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会议的内容,希望大家能够保密!好,散会!……张楚同志留一下!”

  陈怡、赵杰、鲁震明三人都默不做声地出了屋,很快,屋里就剩下张仁杰和张楚两人。

  张楚平静地说:“张政委,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别交代我吗?”

  张仁杰笑道:“张书记,你别多心!我留你下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家常。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五百年前,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张书记,你也知道,周卫国官僚作风太重,在虎头山说一不二,如何容得下你这个县委书记?只要我们两个联合起来……”

  囹圄(三)

  张楚断然说道:“张政委,我知道你对周团长有意见!坦白说,我对周卫国同志的某些观点和做法也持保留态度!但是,周卫国同志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的缺点可以说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缺点!而且,他也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同志!每次我们向他指出错误,他都能及时改正!他虽然不是党员,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虎头山抗日根据地能有今天这么好的革命形势,周卫国同志居功至伟!这是上级党委早有定论的!古话说‘人无完人’ ,这样一个为革命立过汗马功劳的同志,就算犯了错误,只要不是原则性根本性的错误,我们就应该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团结他、帮助他,而不是一味地对他进行批评和斗争!”

  说到这里,张楚顿了顿,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张政委,我总觉得,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除了对共产主义要有必胜的信念,对马克思主义的本质要有深刻的认识之外,还要有比普通群众更加宽广的胸怀!最后,我想提醒您的是,整个虎头山根据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带兵指挥打仗能像周卫国同志这么出色的指挥员!这么说吧,虎头山根据地可以少了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少了周卫国!张政委忙,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完,张楚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张仁杰看着张楚的背影,脸色阵青阵白,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之后,冷冷地说道:“不知好歹!”

  这次会议开完,张楚和陈怡都认为“抢救运动”不宜再继续下去,所以顶着张仁杰的压力果断中止了党政机关、学校和群众性的“抢救大会”。但对于独立团和县大队的“抢救运动”,他们却是无能为力!

  当天下午,张仁杰当面向周卫国和吴有财提出,让他们暂停工作,单独接受审查。

  由于这段时间干部暂停工作接受审查的事情极为普遍,周卫国和吴有财也自问无愧于心,所以两人都坦然接受了张仁杰这一提议。

  当晚,张仁杰就找到周卫国,一脸震惊地说:“周团长,我们查出一个重大隐患!”

  周卫国一呆,说:“什么重大隐患?”

  张仁杰压低声音,说:“有人举报,吴有财是受鬼子指派,打入我们八路军的特务!”

  周卫国立刻说:“这不可能!”

  张仁杰说:“怎么不可能?他以前不是当过伪军的中队长吗?那就是汉奸!”

  周卫国说:“可那是以前!吴参谋长参加八路军后,立了很多功劳!远的不说,就说今年五月的反‘扫荡’吧,吴参谋长坐镇太丰方向,指挥作战,可圈可点!”

  张仁杰说:“你怎么就能肯定他所谓的立功不是为了蒙蔽革命群众?不是为了更深地打入我们的革命队伍?”

  周卫国说:“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张仁杰说:“证据我们迟早会找到的!”

  周卫国正色说:“张政委,从法理角度来说,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一个人有罪,那么他就是无罪的!这叫做‘无罪推定’ !对了,我今天才知道,刘三和钟祥都被审查了,为什么?”

  张仁杰有些不耐烦地说:“刘三以前是什么人你总知道吧?一个小偷!小偷为什么要参加我们八路军?他参军的动机纯不纯?还有钟祥,他是在自己家乡杀了人之后才逃走参加我们八路军的!”

  周卫国皱眉说:“钟祥杀的是鬼子!”

  张仁杰说:“他说他杀的是鬼子你就信了?那为什么我们地下党调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杀的是鬼子!”

  周卫国指着张仁杰,语声发颤地说:“你……你竟然利用我们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去查自己人?!”

  张仁杰说:“为什么不能调查自己人?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保持革命队伍自身的纯洁性和彻底的革命性才是当前工作的第一要务!”

  周卫国怒道:“张仁杰,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责!”

  张仁杰说:“我会负责的!但是你,周卫国,你也要交待清楚你自己的问题!”

  周卫国上前一步,愤然说:“我有什么问题需要交待?”

  张仁杰赶紧后退一步,大声说道:“周卫国,你想干什么?”

  张仁杰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两个陌生的战士手持驳壳枪冲了进来。

  当见到两支驳壳枪竟然都大张着机头对准自己后,周卫国惊呆了。

  张仁杰脸上神色恢复自然,冷冷地说:“周卫国,你以为这还是你搞一言堂的时候?告诉你,整个团部周围现在都是纯洁的革命战士,他们可不会被你吓倒!你还是好好想想,争取早日交待清楚自己的问题吧!”

  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出门。那两个陌生的战士则倒退着出了屋,随后在外面把门关上了

  周卫国终于记起,团部的保卫工作,早已由张仁杰从鲁中边区带回的人接管!他也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已经被软禁!

  此后,每天的上下午,张仁杰都准时出现,说的话千篇一律,都是要周卫国交待清楚自己的问题。刚开始,周卫国还和张仁杰针锋相对地理论,但到了后来,也就懒得理他了,任张仁杰说得唾沫横飞,周卫国都当他在放屁!周卫国相信,既然自己是清白的,那么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这个屋子!

  729日这一天,直到中午,张仁杰居然还没有出现,周卫国不觉有些奇怪,随口向门口的一个战士问道:“今天张仁杰怎么没来?”

  这战士正是张仁杰回根据地那天就在阳村见过周卫国的另一个战士,他在鲁中边区时,就听说过很多周卫国的事迹,对周卫国很是崇拜,所以不像别的战士那样把周卫国当坏人看待,听周卫国问起后,不由看了周卫国一眼,欲言又止。

  周卫国立刻追问道:“怎么回事?”

  这战士犹豫半天后,才说道:“张政委带着队伍出山打鬼子去了|

  周卫国一皱眉,说:“打鬼子?打哪里的鬼子?”

  这战士说:“前几天从涞阳城里传来消息,说涞阳富兴镇的鬼子今天要全部下乡去扫荡,所以张政委就带着队伍出山,准备乘虚打下富兴镇。张政委说,富兴镇里有鬼子的大仓库,打下富兴镇,可以给鬼子沉重打击!”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凛!自从竹下俊来到涞阳后,涞阳的鬼子就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低级失误!更何况,富兴镇有鬼子的后勤仓库,竹下俊岂会粗心大意到让守卫的部队倾巢出动下乡“扫荡”?而且消息竟然几天前就传了出来,这不是摆明给八路军击虚的机会吗?不对,这里面有问题!周卫国直觉这是竹下俊设下的圈套。

  周卫国回过神来,立刻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这战士说:“天不亮就出发了。”

  周卫国顿时心凉了半截,这回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只好听天由命了!

  傍晚时分,张仁杰没有出现,赵杰却来了。

  见到赵杰,周卫国立刻问道:“今天你们去打富兴镇了是吗?结果怎么样?”

  赵杰悲愤地说:“张仁杰今天硬要和我带着三营和团直属队去打富兴镇,结果中了鬼子埋伏,一千多鬼子伪军啊!同志们拼死突围,直属队第一、第二分队断后,消灭了三十多个鬼子伪军,最后终于是撤回来了!但这次战斗,三营伤亡九十多人!直属队也伤亡六人,三子和钟祥,也都……也都牺牲了!”

  周卫国脸上 时血色全无,一把抓住赵杰,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杰说:“队伍撤退时,三子和钟祥主动要求断后!结果,被鬼子包围了……”

  周卫国沉声说:“三子命大,他不会就这么死在鬼子手上的!”

  赵杰摇了摇头,眼中泪水再次忍不住涌了出来,说:“这回三子是真的回不来了!他和钟祥都是抱着一捆手榴弹冲进鬼子堆里再拉响手榴弹的!三子冲过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 ‘横竖是个死,老子不想死在自己人手上!’”

  周卫国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赵杰 咽着说:“还有……吴参谋长……为了……掩护部队撤退,死守阻击阵地,也被……炮弹击中……牺牲了!”

  周卫国怒道:“什么?你怎么当的兵?参谋长还在阵地上你就敢撤?”

  赵杰含着泪说:“团长,我们本来是要架着吴参谋长撤的,可他用枪顶着自己的脑袋说,谁要是让他撤他就死给谁看!他还说,他还说……”

  赵杰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痛哭失声。

  周卫国沉声说:“别哭了!参谋长说什么了?”

  赵杰抽泣着说:“参谋长说: ‘你们谁都可以撤,但就是我不能撤!我不是汉奸!我不想窝窝囊囊地死!’”

  周卫国大叫一声:“有财!”

  顿时泪流满面。

  吴有财不是不能撤,他是不愿意撤回来后还要受隔离审查!他要保留自己的尊严!他不愿背着“汉奸”的骂名死在自己人手上!而且,他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汉奸!但他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赵杰哭道:“团长!我们独立团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周卫国大叫一声,突然冲到门口,打开屋门,却见门口站着的两个战士早已举起大张机头的驳壳枪。其中一个战士断喝一声:“周卫国,你老实点!再过来一步我们就开枪了!”

  周卫国大声吼道:“我要见张仁杰!”

  这战士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说:“你的要求我们会向上级转达,但绝不允许你离开这个屋

  周卫国冷静下来,说:“好!我就在这屋子里等!我倒要看看张仁杰怎么解释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张仁杰冷着脸进了软禁周卫国的屋子。

  刚进屋,张仁杰就不耐烦地说道:“周卫国,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想清楚了自己的问题,要向组织交待?”

  周卫国目中如要喷出火来,大吼一声:“你还我的参谋长!你还我的兵!”

  张仁杰心里害怕,一边往后倒退,一边大声说道:“周卫国,你……你想干什么?”

  门口的战士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刻开门进来,见到周卫国脸上的表情,赶紧挡在张仁杰面前,又举起驳壳枪对准周卫国。

  周卫国却浑不在意指着自己的两支驳壳枪,一步步上前,一字一句地说:“张仁杰,你凭什么让吴参谋长牺牲?你凭什么让刘三和钟祥牺牲?你凭什么让我的兵白白牺牲?”

  张仁杰吓了一跳,但仍故作镇定地说:“吴有财是自己不愿撤出阵地,怎么能怪我?刘三和钟祥也是自己抱着手榴弹冲向鬼子的!其实,他们的死,说不上英勇,因为他们这都是畏罪自杀!他们是怕自己的老底被揭出!周卫国,你不要恐吓我!我告诉你,独立团是党的武装!不是你一个人的!动不动就是你的兵,你的兵,你这是典型的山头主义,是要不得的!”

  周卫国气得浑身发抖,说:“你他妈不会打仗就别打!你丢人我不管,可你不要拿我们战士的生死开玩笑!”

  张仁杰说:“你胡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我们不过是一次战斗失利,只要我们总结经验教训,下一次一定能打胜仗!……”

  周卫国大怒,说:“你他妈还敢有下一次?老子他妈现在就打死你!”

  说着就抄起了桌边的大板凳要朝张仁杰砸过去,张仁杰一见情况不妙立刻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说:“抓住他,他要顽抗!周卫国,你不要嚣张!你自己的问题还没有交待清楚……”

  门口进来的两个战士虽然冲过来拉住了周卫国,但他们看着张仁杰的背影时,眼中却不觉都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他们虽然不是虎头山根据地的战士,但良知还是有的。张仁杰虽然口口声声党、组织、上级,但看他的作法,却明显是在整人!而且昨天活生生的就把几百号人的队伍带入了鬼子包围圈,刚刚的表现又这么不济!这两个战士突然之间觉得,也许被关在屋里的这位周团长并不像张政委所说的那样是混入革命队伍中的内奸!想到这里,两个战士不知不觉都松开了周卫国。

  周卫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上百条人命啊!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啊!你要部队的指挥权,我全让你做主好了!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战士都拉去送死啊!你要捞资本是吧?我打的胜仗都算你的好了!……”

  两个战士不由都是心中黯然,随即默默退了出去。

  良久,在将心中的悲伤都发泄出来之后,周卫国渐渐停止了哭泣。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两声闷哼,随后,屋门开了,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周卫国定睛一看,见这人竟是杨大力,不由愕然道:“大力,你怎么来了?”

  杨大力说:“班长,俺带人救您来了!快跟俺们走!”

  说完,拉着周卫国转身就走。

  周卫国用力一扯,硬生生将杨大力身形带住,杨大力愕然转身,说:“班长,怎么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大力,你要干什么?”

  杨大力恨恨地说:“班长,您留在这儿迟早要被张仁杰这王八蛋给整死!他们这么欺负人,咱不干了!咱拉着队伍自己干!到哪不是打鬼子?”

  周卫国怒道:“杨大力,你他妈浑蛋!我这一走,不是什么罪名都坐实了吗?我周卫国顶天立地,绝不做缩头乌龟!还有,如果让张仁杰乱来,虎头山地区好不容易打开的抗日局面就要被他败个一干二净了!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杨大力跌足道:“俺的好班长,您以为张仁杰这么好说话?您知道吗?团部原来的机要员张祥富前几天自杀了!”

  周卫国一惊,说:“怎么会这样?”

  杨大力恨恨地说:“这都是让张仁杰给逼的!他硬说张祥富是内奸,还说就是因为他把阳村的虚实告诉了鬼子,鬼子才会偷袭阳村,李政委才会死!他们倒是没有打张祥富,但他们把张祥富关起来,天天审问他,连觉都不让睡,硬是要他交待自己的罪行!张祥富让他们给审了三天,最后实在受不了,趁着审问的人去吃饭,就扯碎自己衣服做了根绳子在屋里上吊了!张祥富死后,张仁杰还说他是畏罪自杀,硬是不让用棺材收敛,给裹了张草席随便就埋了!”

  周卫国怒道:“太过分了!”

  杨大力说:“班长,您还不明白吗?张仁杰把您关起来就是要把您往死里逼啊!昨天刚回来,他就把这次打败仗的责任一股脑全推到牺牲的吴参谋长和受伤的三营长身上,还把三营长给撤了,换上了个平常拍他马屁的浑蛋!今天还说要把二营营长铁牛隔离审查!再这么下去,迟早轮到俺们一营!班长,快跟俺们走吧,迟了就怕来不及了!”

  周卫国胸口剧烈起伏,突然面色一紧,说:“大力,你刚刚进来把门口的两个人怎么了?是不是下重手了?”

  杨大力立刻摇头说:“没有!俺只是把他们给打晕了!”

  周卫国说:“那他们看见你了吗?”

  杨大力说:“没有!团部的地形,俺比谁都熟!要进团部怎么会让他们看见?”

  周卫国点头说:“这就好!你立刻带你的人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杨大力瞪大眼睛,说:“班长,您不跟俺们走?”

  周卫国摇头说:“不!我今天要是这么一走,以后就一辈子都说不清楚了!我周卫国堂堂正正,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杨大力急道:“那要是张仁杰害您呢?”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说的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回去后找一下赵杰和水生,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办!”

  杨大力迟疑着说:“班长,俺看赵杰那小子不地道!吴参谋长刚牺牲,张仁杰就提拔他当上了代参 长,俺怕他……”

  周卫国一摆手,说:“放心吧!我相信赵杰!”

  杨大力叹了口气,说:“既然班长您相信他,俺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俺话先说在前头,赵杰这小子要是敢对不起您,俺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卫国一皱眉,说:“记住,必要时,让他们首先控制电台!这是目前我们唯一可以和上级取得联系的途径!”

  杨大力说:“行!班长,俺听您的!您保重!”

  说完,转身出了门。

  杨大力走后,周卫国才来到门口,把门口负责看守他的两个战士弄醒。

  这两个战士醒后,茫然地看着周卫国,根本就不记得晕倒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脑震荡导致的近事遗忘),倒也省了周卫国的口舌。

  囹圄(四)

  经过富兴镇战斗,独立团实力受损,暂时停止了对鬼子的攻击。但由于周卫国平素的威名和往日与其交手的败绩,近卫文却也不敢贸然派兵进虎头山“扫荡”。毕竟,能够大败虎头山八路军对上头已经可以交待,而如果进虎头山“扫荡”,万一中了周卫国的计,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就这样,虎头山周围的局势暂时倒是平静了下来。

  但在虎头山根据地内部,暗潮却更加汹涌!

  81日上午。

  张仁杰手中拿着一张抄报纸,面有忧色地在团部走来走去,突听门外传来一声“报告’'.随后一个战士推门进来,汇报道:“政委,县大队在山外抓住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可那人却说他是江苏地下党的,要见我们的领导。县大队拿不准,就把他送到阳村来了,您看……”

  张仁杰立刻脸露喜色,说:“快!快把人带进来!”

  那战士应了一声,有些奇怪地转身出去。

  张仁杰长舒一口气,喃喃道:“总算是来了!”

  不一会儿,那战士就带回了一个身穿长衫,戴着礼帽的生意人模样的人。

  不过这人现在却被绳子捆了个结实。

  张仁杰对那战士挥了挥手,那战士立刻转身出门,并把门关上了。

  张仁杰围着那人转了一圈后,突然说道:“先生想抽烟吗?”

  那人眼睛一亮,说:“想,可我烟瘾比较大,抽一两支怕不够。”

  张仁杰说道:“那先生需要抽几支?”

  那人淡淡地说:“四支!”

  张仁杰说:“没关系,我有烟!”

  那人说道:“可我身上没带火!”

  张仁杰笑笑,说:“没关系,我也有火!”

  那人问道:“什么火?”

  张仁杰一字字道:“燎原烽火!”

  那人立刻松了口气,说:“是张政委吗?我叫孙守正,是江苏省委派来的。您需要的情报我已经带来了!”

  张仁杰大喜,说:“孙守正同志,委屈你了!”

  说着,赶紧给孙守正松绑。

  身上捆绑的绳索都被解开后,孙守正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立刻解开长衫,露出贴身的衣服,又从衣角撕开贴身的衣服,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递给了张仁杰,说:“这里面,就是您要的情报!”

  张仁杰接过油纸包,对孙守正说道:“孙守正同志,请坐!”

  孙守正坐下后,张仁杰立刻拿着油纸包回到桌边,坐下后颤抖着手打开了油纸包,只见油纸包里是一张写满字且加盖了江苏省委印鉴的白纸和几张叠好的报纸。张仁杰看过白纸上的内容,又打开报纸看了看,顿时心花怒放,起身走到孙守正身边,用力握住孙守正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孙守正同志,你可立了大功了!我代表虎头山根据地,感谢江苏省委!感谢你!”

  孙守正微笑着站起,说:“这是组织上交待下来的任务!都是我应该做的,说不上立功!

  张仁杰说:“孙同志一路上辛苦了,我马上让人安排你休息!”

  说完,转身大声说道:“警卫员!”

  门外立刻有人大声应了声“到!”随后,门被推开,刚刚的那名战士走了进来。

  张仁杰指了指孙守正,说:“这位是江苏来的孙同志,你让炊事班给炒几个好菜,再安排孙同志休息!”

  那战士大声应道:“是!”

  孙守正赶紧说道:“张政委,您太客气了……”

  张仁杰打断他说:“孙同志,你远来是客,就不要客气了!放心,到了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孙守正见张仁杰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坚持,跟着那战士出了门。

  当屋里只剩下张仁杰一人后,张仁杰不由冷笑数声,低声道:“周卫国,看你这回还有什么话好说!”

  说完,立刻坐回桌边,拟了一道电文,随后直奔机要室。

  进机要室后,张仁杰没等机要员起身敬礼,就严肃地说道:“立刻准备发报,我这里有份急电要发给上级!”

  说着,将手中拟好的电文递给了机要员。

  机要员接过电文后,毫不犹豫,立刻打开电台开始调试,调试完毕后,才开始翻译电文,但只看了电文的开头几句,机要员就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张仁杰,说:“政委,这……”

  张仁杰沉着脸说:“叫你发你就发!不该问的,别问!”

  机要员低声应了声:“是!”

  立刻埋头将电文翻译成密码,随后开始发报!

  只等电报发完,张仁杰才满意地拍了拍机要员的肩膀,之后转身出门,朝软禁周卫国的那个屋子走去。

  张仁杰推门进去时,周卫国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张政委好准时啊!我想这时候你也该来了!”

  张仁杰呵呵一笑,说:“周团长今天精神不错嘛!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向组织交待自己的问题?”

  随即坐在了周卫国对面。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我周卫国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好交待的!”

  张仁杰微笑道:“是吗?既然周团长自己不愿说,那就由我代劳如何?”

  周卫国一耸肩,说:“随便!”

  张仁杰面色一整,说:“那好,我就开始说了。第一点,战士们都反映,你平时工作作风粗暴,搞一言堂!”

  周卫国 落道:“张仁杰,恐怕你想说的是我不给你面子吧?”

  张仁杰面色一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周卫国,你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周卫国怒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也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不会打仗全团都知道!难道还要我夸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吗?你他妈不会打仗就老老实实躲在后面搞你的政治工作,凭什么拿战士的命不当命看待?”

  张仁杰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周卫国老半天,才又坐了下来,说:“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第二点,有战士检举,说你残杀战俘,有没有这回事?”

  周卫国断然说道:“绝没有这回事!”

  张仁杰微笑着说:“周卫国,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杀过日军战俘?”

  只要周卫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日军战俘,那么自己就可以从中好好做做文章了,这对党不忠诚也是一个罪名啊!

  周卫国断然说:“我的部队里不可能会有日军战俘!因为我的部队从不接受日本鬼子的投降!既然没有战俘,又怎么会有杀战俘的事情发生?”

  张仁杰一下子噎住了,两眼不由瞪得大大的,周卫国这么说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不接受投降自然就没有战俘了,而没有战俘这“残杀战俘”一说也就自然不成立。

  张仁杰紧皱眉头,想了半天,突然说:“周卫国,你这是藐视党的俘虏政策!说,你凭什么不接受日军投降?你不知道我们共产党的队伍是人民的武装,是仁义之师吗?”

  周卫国冷哼一声,说:“不错!我们的队伍是人民的武装,也的确是仁义之师!可是,仁义也要看对谁了,日本人根本就不是人,它可以屠杀我们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可以对我们放下武器的国军士兵任意射击,可以在大街上对我们的妇女姐妹同胞们公然施暴!对这样的禽兽军队,我们根本就用不着跟它们讲什么仁义!马克思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我们要以革命的暴力来对付反革命的暴力!”

  周卫国最后一句话说得张仁杰半晌不能言语!

  对啊,革命导师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的确提出了一个暴力学说,即以革命的暴力对付反革命的暴力!他张楚再大胆总不敢说马克思他老人家错了呀!

  想到这里,张仁杰只好把这个罪名又放下了。

  张仁杰想了想,说:“第三点,去年九月,你竟然不惜动用团直属队,帮清源国军夺回清源山!你说,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取悦他们,好作为你将来投靠他们的见面礼?”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张政委,如果你不是那么健忘的话,就应该记得去年的粮荒我们是怎么渡过的!如果我们不帮清源国军夺回清源山,他们又怎么可能送给我们三百万斤粮食?没有那三百万斤粮食,虎头山又要饿死多少人?这个账你算过没有?再说了,如果要作为见面礼,我又怎么会要他们的三百万斤粮食?你几时见过这样的见面礼?”

  张仁杰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这一点我们暂时不说!第四点,在李勇同志牺牲这件事上,你敢说自己没有责任?”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承认在老李牺牲这件事上我有责任!”

  张仁杰立刻眼前一亮,说:“这就对了!只要把问题交待清楚,就还是好同志嘛!说,你都负有什么责任?”

  周卫国缓缓说道:“首先,我没有想到鬼子的那支部队竟然会通过空投的方式进入我们虎头山,没有及早做出防范,从而导致斜塘村民兵张根生同志、第八区小队二班和赵庄民兵共三十三名同志牺牲;其次,我对那支鬼子部队的主攻方向判断错误,导致团部遭到鬼子偷袭,李政委牺牲!还有五十多名战士牺牲!我自己犯的错误,绝不否认,也愿意承担责任!”

  张仁杰脸一沉,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问你,鬼子为什么偷袭我们团部?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团部在阳村的?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团部正好守卫空虚?”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个我们也分析过,因为那支鬼子部队是化妆成我们八路军的样子,所以,他们很可能是从老百姓或民兵的口中得知我们团部在阳村的。不过,事后经过调查,并没有村民对陌生的八路军提到过独立团团部的位置。话说回来,虎头山的八路军哪有不知道自己团部在哪里的道理?所以我猜测,鬼子应该是从牺牲的民兵口中套出我们团部具体位置的!”

  张仁杰冷笑道:“好一个‘牺牲的民兵口中’ !你这是要给我来个死无对证是吧?”

  周卫国脸上变色,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仁杰哼了一声,说:“你别管我什么意思!我再问你,李政委牺牲之后,你是不是就找到了那股鬼子?”

  周卫国说:“是的,李政委牺牲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我们就将这股鬼子诱入了伏击圈,战斗打响后,我们当场消灭了十八名鬼子!在随后的追击作战中,又消灭了三名鬼子,最终经确定,我们共消灭了三十五个进山的鬼子,再加上一个空投时降落伞包没打开摔死的鬼子,共三十六名鬼子!”

  张仁杰慢条斯理地说:“这些我都知道,我看过战报。你的确在战报上说了很多东西,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一些战报上没有的东西。”

  周卫国说:“战报上我们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张仁杰悠然说:“当然有了,你好好想一想!”

  周卫国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在战报上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便说道:“我想得很清楚,我们的战报没有遗漏任何东西!”

  张仁杰冷笑说:“周卫国啊周卫国!你难道真要我说出来吗?”

  周卫国心中有气,说道:“我周卫国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隐瞒,你说好了!”

  张仁杰冷冷地说:“那好,请问周团长,你藏起来的那一百多个箱子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什么一百多个箱子?”

  张仁杰哼了一声,说:“那个鬼子军官一一他叫竹下俊是吧?据群众反映,竹下俊曾对赵庄转移到一个山 里的群众说,叫你小心你藏起来的一百多个箱子!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回事!”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那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这回事!”

  张仁杰一拍桌子,说:“周卫国,你给我老实点!你要明白,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你藏起了什么东西,最后肯定会被我们找到!你现在说出来还不算晚,要是等我们找到,哼,情节可就不一样了!光私吞缴获财物一项,就够你受的!”

  周卫国心中松了口气,原来张仁杰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一百多个箱子是缴获的财物!

  周卫国笑笑,说:“随你的便!”

  张仁杰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愤怒,说道:“好,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再提醒你,你在战报里遗漏的最重要一点——你放跑的鬼子军官竹下俊,是你以前在德国军校留学时的同学!”

  周卫国一惊,突然明白张仁杰说了这么多,其实最终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立刻冷静了下来,说:“你说是我放跑了竹下俊?你有证据吗?”

  张仁杰冷笑数声,说:“证据?周卫国,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的下午,你见过谁?大概不需要我提醒吧?”

  周卫国说:“没错,那一天我是和竹下俊见过面!可那又怎么样?竹下俊向我发出了明显有挑战意味的一封信,我不去岂不显得我们八路军怕了他?再说,我和竹下俊见面的事,李政委知道;杨大力陪我一起去的,他也知道;水生和柱子也知道!”

  张仁杰大声说道:“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更不要转移视线!我就问你,这次‘审干’开始后,你为什么不主动向组织上交待这件事?让我替你说了吧,你和鬼子军官竹下俊见面根本就不是因为要顾全我们八路军的脸面,你是为了和他商量如何出卖我们虎头山根据地!要不然当初他为什么会放过你?你倒是真会投桃报李啊,他上次放过了你,你这次就放过了他!你们这出苦肉计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我已经给了你改过的机会,可是,你不珍惜,竟然还想继续隐瞒你和鬼子的私底下交易!你这样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

  周卫国愤怒地站了起来,说:“你说我什么我都可以好好跟你解释,但说我是汉奸,我绝不能接受!我从‘九·一八事变’开始就恨死了日本人!‘一·二八’淞沪抗战,我以学生的身份上战场慰问过抗战的十九路军!‘八·一三’淞沪会战,我更是以军人的身份参战!而且在淞沪会战中,我手下的兵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之后我还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失败后我又亲眼看见日本鬼子的暴行!就连我的父亲也落在日本鬼子手上,惨遭杀害……”

  张仁杰突然打断周卫国的话说:“等等,你刚刚说你父亲落在日本鬼子手上,被他们杀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周卫国说:“我在南京的时候听败退的士兵说的!”

  张仁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叫周继先?”

  周卫国一呆,说:“是的!你怎么知道?”

  张仁杰嘿嘿笑了,说:“我怎么知道?”

  随即打开文件包,从那油纸包中拿出那张写满字的白纸,念道:“周文,民国二年生,苏州首富苏州商会会长周继先独子。自幼好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素有神童之誉!民国十八年,以全校第一成绩考入苏州东吴大学法学院!啧啧,不到十六岁就读大学了!还考了个全校第一!厉害!民国二十一年二月,赴上海慰问十九路军!,这你倒没有说假话!民国二十一年三月,改名为周卫国,投考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成绩第一!嘿嘿,又是个第一!不简单!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入中央军校第九期续招入伍生分队。民国二十二年三月,入中央军校第九期学生总队。民国二十三年,为国庆日阅兵大典中央军校学生总队领队。民国二十四年六月,中央军校第九期毕业演习期间任东军突击队队长。民国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毕业于中央军校,军衔上尉!军校毕业就是上尉?你这个军校没白念啊!同年七月,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装甲兵系学习!德国,一个法西斯国家!……”

  周卫国越听越是心惊,张仁杰所念的,竟然就是一份自己的完整履历表!

  张仁杰突然停了下来,说:“还需要我继续念下去吗?周文!”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就算我以前叫周文,就算我是苏州首富的儿子,就算我后来改了名字,那又怎么 ?”

  张仁杰哈哈大笑,说:“看来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随即顿住笑,说:“好!我告诉你,你的父亲周继先没有死!”

  张仁杰厉声说:“他不但没有死,还做了日本人的苏州维持会会长!也就是说,你父亲投故做了汉奸!”

  周卫国刚听到张仁杰说自己父亲没死时,心中的喜悦,实在无以言表,但听到张仁杰后来的话,不由大怒——自己一向尊重的那个大义凛然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做汉奸?

  周卫国立刻大声说道:“张仁杰,我告诉你,我父亲绝不会做汉奸!你如果敢侮辱他,我绝饶不了你!”

  张仁杰冷哼一声,说:“早就知道你会狡辩,幸亏我有准备!”

  说完,从那油纸包中拿出一张报纸,扔到周卫国面前,说:“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可是你们苏州的报纸!”

  周卫国一眼瞥见那是一张《苏报》,拿起扫了一眼后,脑袋立刻“嗡”的一声。

  报纸上赫然印着周老太爷和几个日军军官在一个纱厂的照片,旁边配字是“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我市维持会周继先会长陪同皇军视察大和纱厂”。

  周卫国心中悲苦,全身如堕冰窖。这下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从小教导自己民族大义,支持自己投笔从戎,为抗日慷慨解囊的父亲竟然做了汉奸!!!

  这时,周卫国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一向以来的丰碑“轰”的一声倒塌了!张仁杰接下来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张仁杰继续说了很多话,见到周卫国的表情,感到很满意,最后说道:“周文,你自己好好想想,把你自己的问题交待清楚。放心,我党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但是……”

  张仁杰加重了语气,说:“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周卫国跌坐在凳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桌上的报纸,报纸上的字突然变成了一把把的了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

  周卫国突然大叫一声:“不!”将报纸撕得粉碎。

  张仁杰冷哼一声说:“你以为你撕了报纸我们就没有证据了吗?告诉你,这种报纸,我那里多的是!要不要我再给你几张?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撕掉几张!还有,你的情况,你父亲的情况,我都已经向上级如实汇报!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我现在去赵庄开会,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把自己的问题一五一十向组织上交待清楚!”

  说完,趾高气扬地出了房门。守在门外的战士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

  周卫国盯着满地的碎纸屑,只觉眼前渐渐模糊,突然间,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就此倒地,不省人事!

  囹圄(五)

  张仁杰嘴角带着微笑,悠闲地扫视了一眼屋里的其他四人。

  今天已经是自己回虎头山后党委第三次开会了。想起上午在团部看见的周卫国脸上绝望的表情,张仁杰的心情就出奇的好。

  见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张仁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么还是我来说吧!我宣布,会议正式开始!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对前独立团团长周卫国的问题进行讨论!”

  他特意加重了“前”字。

  没有人说话。

  张仁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我先来说说由战士、群众举报,我亲自整理出来的有关周卫国的几个比较重大的问题,逐项提请会议讨论。首先申明,这不是我个人的观点,而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看法!还有,我希望在讨论时大家能够充分发扬民主,积极发言。”

  鲁震明瞥了张仁杰一眼,心里充满了鄙视。

  张仁杰继续说道:“首先,我们来看看周卫国是怎么混入革命队伍的。19387月,徐州地下党向我革命根据地输送爱国进步学生,于是,周卫国就隐瞒身份,混在学生队伍里,利用我们一些同志的疏忽进入了我们虎头山根据地。之后,又混进了我们的革命队伍!同志们,他这真是居心叵测啊!”

  赵杰抬起了头,说:“张政委,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张仁杰微笑着说:“赵参谋长,请畅所欲言!今天叫大家来,本身就是为了充分发扬民主嘛!”

  赵杰说:“当年学生北上,是由李勇政委带队护送的,当时,李勇政委还是班长,而我,是他班里的战士。所以当时的情况我比较清楚。周卫国同志当时的确没有把他曾是国民党军官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们,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有什么企图,因为到根据地后,他马上就向组织上说明了实情。他考虑到当时国军刚刚打了大败仗,丢了南京,如果说自己是国民党军官会遭到学生的歧视,所以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要不是因为他的机智勇敢,我们北上途中遭遇鬼子时,肯定会受到极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全部牺牲!这一点,张书记、陈县长当时都在场,他们可以证明!”

  陈怡说:“是的,当时是由周卫国同志主动提出掩护我们撤退的,后来鬼子放火烧高梁地也是他找到办法救了大家。”

  张楚也说道:“是的。周卫国同志的机智勇敢,在那时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仁杰说:“你们这都是被他蒙蔽了!”

  赵杰说:“蒙蔽?我们亲眼看见他杀鬼子!光那一次战斗周卫国同志就至少消灭了十几个鬼子!还包括一个鬼子军官!这还不算他埋下的手榴弹炸死的鬼子!如果只是为了蒙蔽我们,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

  张仁杰虽然心中不满,但这事两个现在涞阳县的领导当时都在场,恐怕不会有对周卫国不利的证据,所以张仁杰眼珠一转,立刻说道:“那好,这第一点我们就先暂时不议,现在说第二点:在前期对日作战中,周卫国擅自发动对鬼子骑风口据点的进攻,暴露了我根据地队伍的实力,引来了鬼子的重点围剿导致我根据地队伍遭受重大损失!之后又遭到国民党顽固派的封锁和围堵!”

  张仁杰话音刚落,赵杰就说道:“骑风口的鬼子据点就像楔子一样楔入我根据地,对我们威胁很大,鬼子的每一次‘扫荡’,都可以把那里作为前进基地!就连阳村保卫战,我们打的鬼子也是从骑风口据点出来的!所以对骑风口据点,我们是不得不打!而且在打骑风口的那次战斗中,由于周卫国同志指挥得当,我们的损失非常小,也取得了很大战果!再说了,只要我们抗日,鬼子就迟早会注意到我们,难道我们因为怕鬼子注意到我们就不打鬼子?不抗日了?何况,我们的作战事先因为怕耽误战机所以没有来得及请示,但事后我们还是向上级如实汇报了,上级对我们主动抓住有利战机打击日寇的做法也是持明确的肯定态度的!至于国民党顽固派,他仇视我们共产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任何借口都可以成为搞摩擦的理由!和周团长又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份上,张仁杰也就不好再揪住这点不放了,只好说道:“既然上级已有定论,那么我们就继续讨论第三点吧。有战士反映,周卫国居功自傲,工作作风粗暴,经常打骂战士。同志们哪,打骂战士,这不是明显的旧军阀习气吗?在我们的革命队伍中,怎么能容忍这种旧军阀习气存在呢?”

  赵杰立刻说道:“张政委,我在周团长手下当兵也快五年了!你说周团长居功自傲,我怎么从来就没发现过?还有,你说有人反映周团长工作作风粗暴,经常打骂战士,这话是谁说的?他敢当面对质吗?平时训练当中对战士严格要求当然是有的,如果这也是问题,那么我也存在这个问题!恐怕每一个对战士负责的军事主官都存在这个问题!张政委,我们独立团的战斗力你也是看到的,部队的战斗力从哪里来?不是你说有就能有的,靠得是刻苦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周团长一直就是这样教育我们战士的,难道他这样做也错了吗?”

  说到这里赵杰心里就有火,人家周团长是堂堂东吴大学的大学生,黄埔军校的高才生,又留过洋,可是平常工作总是谦虚有礼,从不拿自己的资历炫耀!不像眼前这位张政委,也不知道在苏联的军校里待了多久就以为自己是颗葱,就敢指挥部队打仗了!偏偏还总是打败仗!至于周卫国的训练,那就更是赵杰一直佩服不已的!独立团几个主力连队的战斗力,有哪一支会比涞阳城里的鬼子差?更不用说特战队了!这些不都是周团长严格训练出来的吗?

  鲁震明也接着赵杰的话说道:“俺完全同意赵杰同志的意见。俺们县大队以前也是跟着周团长训练的,通过训练,战斗力得到极大提高!虽然俺们不是主力部队,但俺们现在已经有信心可以和鬼子正面作战了!再说了,平常在训练的时候,如果有战士不刻苦,俺也会骂他们,甚至打他们!这不是害他们,是在救他们!”

  张仁杰不由郁闷之极,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怎么个个都在为周卫国开脱?

  张仁杰只好无奈地说:“那这一点我们也暂时不讨论,我接着说第四点:周卫国破坏我军的俘虏政策,残暴杀害日军俘虏。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吧?”

  赵杰说:“在我们虎头山根据地根本就不可能有残暴杀害日军俘虏这种事情发生!”

  张仁杰瞪大了眼瞧着赵杰,看他要怎么说。

  赵杰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接受日本鬼子的投降!在他们还没放下枪之前我们就会把他们彻底消灭!既然没有俘虏,怎么会发生‘残暴杀害’鬼子‘俘虏’这种事情?”

  张仁杰傻了,这话怎么跟周卫国说的一摸一样?看来虎头山根据地的问题还不是一般的大!但是,赵杰说的也有道理,鬼子都是没有放下武器就被消灭了,这样他们就算想投降也来不及,他总不能硬说那些拿着武器的鬼子就是俘虏吧?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不过,有些鬼子伤员被我们救了,最后自愿加入‘觉醒联盟’的事倒是有的!说起来,我们虎头山根据地的‘在华日人觉醒联盟山东支部虎头山分支部’成立时间已经算是非常早了,要知道……”

  张仁杰不耐烦地打断了赵杰的话,说:“好了,有关‘觉醒联盟’的事,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是讨论周卫国的问题!”

  赵杰呵呵一笑,说:“对不住了张政委,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您继续!”

  其余几人对赵杰的话都是会心一笑,在他们的心目中,张仁杰所主持召开的这次党委会无异于一场闹剧!

  张仁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说:“第五点,周卫国在独立团前政委李勇同志牺牲事件中的责任。”

  陈怡立刻说道:“李政委的牺牲是因为鬼子的狡猾,和周团长有什么关系?”

  张仁杰说:“55日白天,驻守阳村的部队,共计有团直属队、团部警卫排、一营三连、教导连、骑兵排,守卫力量本来很雄厚。可为什么周卫国突然之间要将教导连和骑兵排派往太丰方向,自己还带走了团直属队和三连?最终导致阳村的团部竟然只有一个警卫排的守卫力量?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赵杰立刻说道:“团直属队和三连本就是专门组建的机动部队,竹下俊的小部队进山,团长首先带着这支部队去追剿难道也有问题吗?至于教导连和骑兵排,骑兵排在后来的联络工作中起了很大作用。太丰作为鬼子‘扫荡’的主攻方向,教导连在反‘扫荡’作战中的战果也摆在那里!还有,团长当初带走直属队和三连时,并不是没有考虑到阳村的保卫工作,他走时,还建议李政委从县大队调一个连过来加强阳村的防御!”

  张仁杰说:“那么事实呢?事实是县大队并没有得到调一个连赴阳村加强防御的命令!如今政委也牺牲了,可说死无对证!我们姑且不论周卫国调走阳村守卫兵力的险恶用心,也不谈鬼子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团部在阳村且阳村的守卫力量薄弱,我就问大家,当鬼子偷袭阳村的时候,他周卫国在哪里?作为独立团的团长,却不在团部,这难道不是擅离职守吗?”

  鲁震明立刻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张政委,你说周团长擅离职守,那么俺倒要问问你,当阳村遭到鬼子偷袭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张仁杰说:“我当时正和县委县政府一起转移!”

  鲁震明说:“好,那俺再问你,你当时的职务是什么?你是独立团的政治处主任!作为团政治处主任,鬼子偷袭阳村时,你竟然不在团部,而是在赵庄和县委县政府一起转移!那么俺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擅离职守呢?”

  张仁杰顿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见陈怡,所以去了赵庄,在赵庄又刚好碰上县委县政府转移,所以跟着他们走了吧?

  见张仁杰不说话,鲁震明淡淡地说道:“有些人,自己擅离职守,却没脸没皮地说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说完看也不看张仁杰一眼,自顾自坐下。

  张仁杰大怒,站起来指着鲁震明说:“你……你……”

  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鲁震明是虎头山本地干部,张仁杰多少对他有些忌惮。

  赵杰拉着张仁杰的手说:“政委,不要激动。鲁震明同志虽然说话比较偏激,但总得来说,应该还算是比较客观的。”

  这话立刻噎得张仁杰说不出话来。

  余下几人都是心中暗笑,只觉解气。

  张仁杰刚到虎头山根据地的时候,众人还佩服他的共产主义理论水平高,又是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对他很有好感,可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他只会夸夸其谈!尤其是他根本就不懂军事还要瞎指挥!而张楚因为他对陈怡大献殷勤自然对他殊无好感,至于陈怡就更是厌恶他了。可以说,现在的张仁杰,在与会的其他四人心目中,印象简直差到极点!

  张仁杰愤怒地说道:“那好,第六点:周卫国在反摩擦斗争中私自释放俘虏的国民党军官和士兵又怎么解释呢?”

  赵杰说:“这个很好解释啊!这是统一战线的需要嘛!党中央的指示本来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力量,一致对外!而且在跟国民党顽固派的斗争中,我们也坚持了‘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坚决不打第一枪,也坚决对顽固派的进攻针锋相对,同时注重对顽固派内部的分化瓦解!其中,周团长在我们的反摩擦斗争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制订了完善的作战计划,确定了正确的作战方针,最后,完整地俘虏了国军一个加强营!又通过黄埔学长的身份规劝国军营长刘志辉捐弃前嫌,一致抗日!在这之后,刘志辉送给了我们一大批武器弹药和急需的药品,有力地支援了我们的抗战!我们还一起配合跟鬼子打过几次漂亮仗!去年根据地缺粮时周团长还从清源要来了三百万斤粮食!这些粮食张政委恐怕也吃过,不会就忘了吧?这一切,都说明周团长的统战工作做得好!”

  张仁杰说道:“那他私自和日军指挥官竹下俊会面又怎么解释呢?”

  赵杰说:“这个事情我知道,当时那个竹下俊给周团长送来亲笔信,要和周团长会面。周团长和李政委商量后认为,如果因为害怕敌人有阴谋就不去,很有可能对我军的形象产生重大影响,不利于今后工作的开展,而且,那个竹下俊以前和周团长在德国曾经是同学,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说清楚的,所以周团长才会去和竹下俊会面!但我们事先也定下了应急方案,所以没让竹下俊占到便宜!”

  张仁杰一拍大腿说:“这就是了!你也知道周卫国和竹下俊曾是同学!周卫国在法西斯德国的军校学习过,是否受了法西斯的毒害我们先撇过不谈,难道你们就能保证上次伏击竹下俊最终逃脱不是因为周卫国顾念同学旧情?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逃脱不了汉奸的嫌疑!”

  张楚忍不住说道:“张政委,我觉得你这样说太武断了!无论周卫国同志有什么缺点,你要说他是汉奸,我都绝对不会相信!我相信在座的几位党委成员都不会相信!整个虎头山谁不知道周卫国同志最恨日本鬼子?每次作战他都是冲锋在前,勇猛杀敌,对鬼子绝不手软!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是汉奸呢?”

  张仁杰沉默半晌,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好!就算之前说的问题都不存在,那么我问你们,你们真的了解周卫国这个人吗?你们知道他以前的真实身份吗?”

  众人讥笑的表情简直就是写在脸上——难道还要把周卫国的辉煌历史再次列举吗?

  张仁杰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我跟周卫国根本没有私人恩怨,如果说我对他有意见,那也只是为了革命工作!”

  众人不由都对他这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现在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张仁杰的思想境界有这么高尚!

  张仁杰几乎是吼着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真相!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相信谁!你们自以为了解周卫国是吧?好!我就把他的真面目揭露给你们看!你们知道吗?周卫国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周文!而他的父亲,就是苏州的首富周继先!现在的江苏省苏州市维持会会长,大汉奸!这就是江苏省委给我们提供的证据,你们看!”

  说着,张仁杰将文件包中的油纸包取出,“啪”的一声,用力甩在桌上。

  囹圄(六)

  陈怡“啊”的一声,脸色大变。其实张仁杰后面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全不在意了!周卫国竟然就是周文?!这个他一直称之为“学长”常常见面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曾经崇拜多时的“东吴双杰”之一的周文?!而他的父亲,竟然是个大汉奸?!

  这些人里面,只有张楚曾在北上的时候听陈怡说起过“东吴双杰”的事,所以除了陈怡自己,恐怕就只有张楚才真正明白“周文”这两个字对陈怡来说意味着什么!那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童话!可如今,张仁杰却一手毁了这个童话!张楚不由愤怒地看向张仁杰!

  赵杰、鲁震明两人拿起桌上盖有江苏省委印鉴的周卫国履历表仔细看过,又拿起报纸看了几眼,都惊呆了!周卫国以前叫什么名字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震惊的是,周团长的父亲居然是个大汉奸!

  张仁杰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长出一口气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什么周卫国只告诉你们他在东吴大学、中央军校和德国的经历,却偏偏不告诉你们他的出身?这怎么解释?恐怕只能用处心积虑来解释吧?他这是……”

  这时,一个战士连“报告”都没喊,门也没敲,就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政委、参谋长……”

  张仁杰抬眼一看,见是留守阳村的教导连的一名战士,不由脸一沉,说:“什么事情慌慌系统张张的?”

  那战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团长……团长他……吐血了!”

  赵杰脸上变色,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说清楚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怡也面色大变,跟着站了起来。

  那战士略为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几乎是哭着说:“听团长屋门口的警卫员说,政委走后不久,他们就听见屋里传来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当时他们也没在意,可过了好半天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他们就觉得不对劲,打开门朝里一看,发现团长昏死在地上!团长身上和地上还有好多血!他们吓坏了,一边赶紧派人去找卫生员,一边叫人帮忙,俺们就进了团部……”

  赵杰立刻转向张仁杰说:“政委,这会先停一停吧,我得回阳村看周团长去!”

  说完,对那战士说道:“团长现在怎么样了?卫生员去了吗?”

  那战士哭着说:“俺来的时候,卫生员已经到了,但团长还没醒!俺看见……地上……好多血!”

  赵杰立刻一拉那战士,说:“走!回阳村!”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鲁震明、陈怡和张楚立刻紧跟其后。

  众人出门后,赵杰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对那战士吩咐道:“你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团直属队林队长,让他带人去阳村,保护团长!”

  那战士先是一愣,但听见赵杰最后说的四个字,立刻激动地看向赵杰,用力一点头,说:“明白!”

  转身飞奔而去。

  赵杰等人赶到阳村独立团团部时,周卫国早已被人抬至床上,卫生员也已诊治完毕,紧张地站在一边。

  看着胸前片片殷红,面色苍白的周卫国,陈怡眼泪再也止不住,几步来到炕边,摇着周卫国的手臂惶急地叫道:“卫国,卫国,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我们……”

  赵杰也带着泪上前,焦急地低声唤道:“团长,团长,您醒醒……”

  鲁震明则在一边着急地叫道:“周团长,周团长……”

  张楚默然站在一边,心中也是暗暗难过。短短几天,一个铁打的汉子,竟然被张仁杰给折磨成了这样!

  周卫国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看了几人一眼,挣扎着说道:“我父亲……不是汉奸!……”

  说完,又昏死过去

  赵杰大急,大声吼道:“卫生员!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张仁杰正好走进屋,听到赵杰的话后不由接口道:“上午我跟周卫国谈话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吐血了?是不是真的?让我看看……”

  赵杰霍地转身站起,盯着张仁杰,目中已要喷出火来,咬牙说道:“张仁杰!你是不是非要把周团长给逼死了才高兴?”

  张仁杰从没见过赵杰这样的神情,不由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语声也变得有些发颤,说:“赵参谋长,你想干什么?”

  鲁震明再也忍不住了,几步冲到张仁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道:“你他妈说的还是人话不是?周团长都吐血了,你还敢在这里乱放屁?”

  这时,原本还在赵庄集中学习的特战队、团部警卫排的官兵闻讯后早从骑兵连那里借了马提前赶回了阳村,和留守阳村的教导连一起,将团部围了个水泄不通,团部驻守的从鲁中边区来的那个排战士更是早就被愤怒的官兵们缴了械!

  就连杨大力也得到消息带着一营三连急行军赶到阳村。

  杨大力进门时,刚好听见张仁杰的话,本来他从战士们口中得知张仁杰和团长谈过话后团长突然吐血就是满肚子的火,现在亲眼看见躺在床上胸口满是血迹,生死不明的周卫国,怒火终于爆发!上前一把揪住张仁杰的衣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大声吼道:“张仁杰,你他妈给老子听着,俺班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拿你偿命|

  张仁杰立刻被杨大力吓得脸上血色全无!

  张仁杰可是深知杨大力为人的,知道他说到做到!如今自己命就捏在这粗人手中,周卫国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十有八九是真的会交代在杨大力手中的!

  赵杰怒吼道:“杨大力,你给老子闭嘴!你是不是要咒死团长?”

  杨大力一愣,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说:“赵杰,俺没这意思……”

  赵杰大声说:“快放手!团长病倒了你小子就敢撒野了是不是?”

  杨大力赶紧放开了张仁杰,低声说:“赵杰,俺……”

  赵杰一摆手,说:“别说了,卫生员快看看周团长怎么了?”

  卫生员立刻上前,仔细检查了周卫国的瞳孔,又用听诊器听过周卫国的心跳,检查过呼吸,摸过脉搏,最后说道:“周团长只是因为一时激动,昏过去了。”

  陈怡指着地上的血迹颤声说:“他……吐了这么多血……没事吧?”

  卫生员面有忧色,说:“周团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补充营养。”

  赵杰立刻点了点头,对杨大力说道:“大力,你带三连封锁整个阳村,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出!”

  杨大力大声应道:“明白!”

  立刻转身出门。

  张仁杰脸色大变,指着赵杰说道:“赵杰,你想干什么?”

  赵杰冷冷地说道:“不封锁整个阳村,难道让团长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好让鬼子趁机进山来‘扫荡’?”

  张仁杰立刻不说话了。鬼子怕周卫国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如果周卫国病倒的消息传出去,鬼子恐怕真的会趁机进山“扫荡”!到时他可没把握把鬼子打退!

  赵杰想了想,命令道:“从现在开始,团部的警卫工作,由团直属队和警卫排全部接管!教导连负责团部附近警戒,不能让一个无关人员进入团部!还有,鲁中边区来的那些同志,暂时也由你们照顾!”

  教导连连长和警卫排长都大声应道:“明白!”

  随后立刻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张仁杰心中一惊,看了眼赵杰,又看了眼门口警戒的团直属队队员,终于发现,自己身边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他当初之所以让教导连留守阳村,除了因为阳村的保卫仅凭鲁中边区来的那个排兵力实在有些薄弱外,还考虑到教导连的官兵相对其他部队来说文化水平较高, 自己也一直向他们灌输“党指挥枪”的原则,关键时刻应该还是听他指挥的!没想到这些人现在竟然连正眼也不瞧向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新提拔的那个三营长听到消息后会不会带人……

  赵杰在屋里找了一遍没看见林水生,不觉有些奇怪地向门口的一名特战队员问道:“你们林队长呢?”

  那队员回道:“队长带着第一、二分队单独执行任务去了,不过队长说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赵杰不由皱了皱眉,林水生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正想着,林水生已经进门,走到赵杰身边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已经接管了电台!新任的三营长也被我们给抓了!”

  赵杰一惊,看向林水生,沉声说道:“水生,你这是在冒险!”

  林水生面色平静地说道:“这是唯一能救团长的方法!这个险值得冒!”

  张仁杰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心中却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赵杰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说:“好吧!就这么办!”

  林水生转身使了个眼色,两名特战队员突然冲了进来,缴了张仁杰的枪。

  张仁杰大惊,大声说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独立团政委,你们这么做是要犯错误的!

  赵杰淡淡地说道:“带政委出去,找个空屋子让政委好好休息!”

  那两名队员立刻应道:“明白!”

  张仁杰还要叫喊,一名队员悄悄拔出短刀,隐在衣袖中,但却有意无意地在张仁杰面前露了露锋利的刀锋,随后一声不响地将刀尖顶在张仁杰腰部,张仁杰立刻闭上了嘴!

  张仁杰被带出去后,张楚走到赵杰面前,正色说道:“赵参谋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现在做的这一切,可都要考虑清楚后果!”

  赵杰平静地说道:“正是因为考虑到后果,我们才这么做!电台已经被我们接管!我们要把独立团发生的所有事情,直接向上级汇报!我们相信,上级会为团长申冤的!”

  张楚跌足说:“你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吗?是兵变!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不但救不了周团长,反而有可能会害了他?”

  赵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只知道,我们如果不这么做,团长很有可能现在就要死在张仁杰的手上!为了团长,这个险,值得冒!”

  张楚长叹一声,又想了想,说:“这样吧,大家先冷静冷静!下午我们再开会商量一下,明天上午,先以涞阳县委的名义给上级发一封电报,把根据地这次‘抢救运动’的情况向上级如实汇报,并提出我个人的建议:建议上级在虎头山根据地停止开展‘抢救运动’!”

  赵杰感动地 :“张书记……”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来,所有的政治风险,都将由张楚一人承担。

  张楚淡淡地说道:“北上时,周团长救过我们的命,我欠他一份情,这次就算还他吧!”

  陈怡突然平静地说道:“明天的电报后面,再加上我的名字!”

  张楚看向陈怡,脸上露出了一丝酸楚的笑容,随后,转身出了团部。

  赵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说:“张书记!陈县长!我替团长你们!”

  周卫国再次醒来,已是晚上。睁开眼,就看见坐在自己炕边凳子上的陈怡,不由挣扎着要坐起。

  陈怡赶紧扶住了他,说:“卫国,别乱动,我先给你垫一垫。”

  说着,另一手将枕头竖起,垫在周卫国的后背。

  周卫国坐好后,不由苦笑一声,说:“没想到我现在倒成病号了!”

  陈怡安慰道:“你放心,卫生员说你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补充补充营养就没事的!你等等,我给你端碎肉粥去。”

  说完,起身走到屋里新摆上的一个小炭炉边,从炭炉上的锅里端出了一碗粥,快步走到炕边,将碗放在了炕桌上。粥显然很烫,所以碗放下后,陈怡还不住甩手。

  周卫国很自然地握住陈怡双手,见她手指都被烫红了,不由轻轻地对着她手指吹了几口气,低声说道:“现在天热,粥凉着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不是烫着了吗?以后可要小心,端热东西时,手指要托着碗底的厚边,这样不容易烫着。要不然,手上垫点东西再端也行……”

  被周卫国握着双手,耳边又听着周卫国关切的话语,陈怡的心跳渐渐加快,脸也变得通红。

  周卫国无意中抬头,终于发现了陈怡的异样,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竟然一直握着陈怡的宇心里不由轻叹一声,随即松开了陈怡的双手,柔声说:“现在还痛吗?”

  陈怡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周卫国也不知该说什么,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突然喃喃自语道:“一天没吃东西,真是要饿死了!”

  陈怡立刻抬起了头,说:“呀,都怪我,粥又要凉了!”

  说着,手忙脚乱地起身端起粥,又回到周卫国身边,想也不想就坐在了炕边,用一个小勺在碗里搅了搅后,将碗凑向周卫国,看那样子,竟然是要喂周卫国喝粥。

  周卫国赶紧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伸手托住了粥碗。

  陈怡“哦”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神色,但还是将碗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碗,舀起一勺粥,试了试温度,刚好,立刻三下五除二,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底朝天。

  急得陈怡在边上不住说道:“慢点喝!慢点喝!……”

  喝完粥,周卫国意犹未尽地说:“还有吗?”

  陈怡接过碗,说:“卫生员说,你现在只能吃流质的东西,还不能多吃!所以一餐只能喝一碗这样的粥!”

  周卫国叹道:“连吃饱都不让!原来生病也不好玩!”

  陈怡一呆,说:“谁告诉你生病好玩的?”

  周卫国笑笑,说:“小时候,我曾经跟父亲一起探望过一位生病的长辈,你知道我见到他后,心里怎么想的吗?”

  陈怡好奇地说:“你怎么想的?”

  周卫国说:“当时,我看见每个探望他的人,都带着各种好吃的东西,而且每个人都对他说:“‘要注意休息!’我就想,我要是生病,那该有多好啊!又有好东西吃,又能休息不用念书!”

  陈怡再也忍不住,“扑”一声笑了,说:“你怎么会这么想的?看来你父亲一定对你很严厉,所以你才时时想着要偷懒!”

  周卫国微笑着说:“是啊!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父亲从小就对我管束很严,找了很多老师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他教我最多的,还是做人的道理!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大丈夫在世,须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说到这里,周卫国眼中突然流出了泪水,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陈怡这才想起,他父亲现在已是汉奸!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父亲的言行不一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

  良久,周卫国突然低声说:“你相信我是汉奸吗?”

  陈怡立刻摇了摇头,说:“这都是张仁杰污蔑你的,我们谁也不会相信!”

  周卫国说:“那你相信我父亲是汉奸吗?”

  陈怡迟疑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说:“我想,张仁杰说的……多半是假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你别骗我了,其实你还是相信我父亲是汉奸的!因为证据确凿!

  陈怡柔声说:“其实,你父亲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是他,你是你!无论如何,我都相信

  周卫国惨然说:“对你来说,这可能并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却意味着一切!”

  陈怡心中黯然,看来他父亲当汉奸对他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屋里一时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陈怡突然低声说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周文?”

  周卫国缓缓说道:“从决定改名为周卫国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周文了!我的生命,我的全部,都已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国家!换句话说,以前的那个东吴大学学生,周家少爷周文,早已死了!”

  陈怡浑身一震,因为她明白,周卫国这么说,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对自己父亲的失望!他甚至不再愿意承认自己是周家的少爷!

  陈怡轻叹一声,说:“天色不早,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你也要注意休息!”

  陈怡轻轻点了点头,默默地起身出门。她实在不忍再勾起周卫国心中的痛苦!

  不过,在出门时,陈怡也没忘了对门口的两名特战队员低声嘱咐道:“晚上你们可要照顾好周团长!”

  两名队员赶紧低声应道:“陈县长放心,俺们一定照顾好团长!”

  陈怡在心里叹了口气,泪水突然无声地顺着眼角淌下,她知道,自己虽然可以照顾周卫国身体上的病痛,却无法治愈他内心的创痛!

  囹圄(七)

  第二天一早,赵杰来看望周卫国时,周卫国已经醒了,正半坐在床上,口中反复低吟着什么。

  赵杰走近周卫国,仔细听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听出周卫国低吟的正是岳武穆的《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但很快,赵杰就发觉了不对,岳武穆这首本该慷慨激昂的《满江红》怎么团长此刻吟来却是无比悲凉?略一思索之后,赵杰突然想起了岳武穆被秦桧以“莫须有”罪名处死的故事,脸色立刻大变,说:“团长,您可不能就这么认命啊!我们都不相信您是汉奸叛徒!上级一定会给您甲冤的!”

  周卫国涩声说:“申冤?就算上级给我申冤,还我清白,那又怎么样?我的父亲,我这一生最敬重的人,从小对我谆谆教诲、教我立身处世、教我为国为民的父亲,还不是一样当了汉奸?!”

  赵杰急了,说:“团长,您可不能这么想啊!您曾经说过,汉奸也有很多种的,您父亲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再说,就算您父亲是汉奸,他是他,您是您,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团长!……”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赵杰,你不必再说!我的父亲,早已经死了!现在的周继先,和我周卫国再没有半分关系!”

  赵杰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他自然明白,“哀莫大于心死”的含义!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张楚手中拿着两张抄报纸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掩不住的激动神色,说:“好消息!好消息!”

  赵杰立刻问道:“张书记,什么好消息?”

  张楚先将第一张抄报纸递向赵杰,说:“你们先看看这个!”

  赵杰接过抄报纸,只见抄报纸的顶端标着“急”,内容则是:“虎头山独立团、涞阳县委、县政府:鉴于山东军区其他试点根据地开展‘抢救运动’过程中暴露出较多问题,特命你处立刻停止开展‘抢救运动’!对所有受审查干部,均应贯彻党中央‘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指示!军区将于近期向你处派出特派员,了解你处开展‘抢救运动’之详细情况,并对‘抢救运动’期间你处对所有受审查干部做出之结论进行复核。中国共产党山东分局、山东军区 世”

  赵杰立刻将抄报纸递给周卫国,激动地说道:“团长,‘抢救运动’停止了!上级要给您申冤了!”

  周卫国接过抄报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却是随手放下,脸上全无欣喜之意。

  赵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张楚,说:“张书记,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这份急电的末尾标着‘世’,世日是前天啊!怎么前天发出的急电今天才收到?”

  张楚点头说:“你说的没错,电报的确是前天收到的!但却直到今天才从张仁杰的文件包里搜出来!上级前天发来急电中止‘抢救运动’,张仁杰竟敢私自压下这份急电,继续开展‘抢救运动’!他这么做,往轻了说,是延误传达组织决定;往重了说,那就是违抗上级命令,欺骗上级,对党不忠诚!这样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上,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名正言顺!就连我们今天要给上级发的情况说明电报,措辞也容易多了!”

  赵杰断然说道:“上级就算追究责任,也由我赵杰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旁人!只要能给团长申冤,值了!”

  张楚摆了摆手,说:“其实,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再看看这封电报。”

  说着,递上了另一张抄报纸。

  赵杰立刻将抄报纸接过,转递给周卫国。

  周卫国拿过抄报纸,见抄报纸的顶端也标着“急”,内容为:“张仁杰同志:昨日汇报之情况已悉!经分局研究决定:你处应立即中止对周卫国同志所有审查!有关周卫国同志及其父亲之情况,亦务必绝对保密!军区及江苏省敌工委特派员将于本月六日至你处说明一切!并纠正你处在‘抢救运动’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失误。 中国共产党山东分局、山东军区冬。”(本文电报中出现的“世”和“冬”均为韵目代日,其中“世”代表三十一日,“冬”代表二日)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冬日?那就是今天才收到的急电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将抄报纸递给了赵杰。

  张楚说:“没错,这是电台今天一早收到的上级急电。从电文推测,可能是昨天张仁杰向上级汇报了你和你父亲的情况,所以上级决定派特派员来处理!”

  赵杰看过电文后,突然心中一动,说:“团长,会不会是上级要来调查关于您父亲的事情?”

  周卫国脸色一变,说:“关于我父亲的事?……”

  张楚沉吟着说:“我也觉得赵参谋长说的有道理!回头我们先按昨天商量好的内容以涞阳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将虎头山根据地在‘抢救运动’中出现的问题向上级做一个详细汇报!至于张仁杰的问题,还是等上级派来的特派员到了再说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就照张书记说的办!”

  86日。

  经过几天的调养,在服用了杨大力和鲁震明根据各自村里老人的秘方配制的草药,又经过陈怡等人的悉心照料,周卫国的病情大为好转,现在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虽然周卫国自觉无碍,但在陈怡等人的坚持下,也只好压下了到处走走的想法。

  军区前天发来的电报充分肯定了虎头山根据地果断中止“抢救运动”的做法,并再次确认军区及江苏敌工委特派员将于今天抵达虎头山根据地!所以一大早,周卫国就派林水生带人到太丰方向的封锁线预定接应地点负责接应特派员。

  中午时分,张楚、陈怡、赵杰、鲁震明几个人正和周卫国一起商量如何消除“抢救运动”对虎头山根据地造成的恶劣影响,一名特战队员突然推门进来,激动地说道:“团长,参谋长,上级的特派员到了!”

  周卫国立刻站了起来,说:“快请!”

  一个声音在门外大声说道:“请倒不必,我们已经到门口了'

  周卫国一愣,这声音好熟啊!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正疑惑间,门口已经走进来两人,当先一人,赫然竟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刘远!

  周卫国呆了呆,立刻欣喜若狂,大声说道:“阿远!你怎么来了?”

  说着快步上前,迎向刘远。

  刘远微笑着说:“我怎么不能来?”

  这时,周卫国已走到刘远面前,立刻伸手紧紧握住了刘远的双手。

  第二个进门的人不由有些惊讶地对刘远说道:“刘远同志,你和虎头山根据地的这位同志以前认识吗?”

  刘远微笑道:“这位同志就是虎头山独立团团长周卫国!我和他以前可是东吴大学的同学!不过他那时候不叫周卫国,叫周文!”

  第二个进门的人立刻恍然道:“难怪!”

  刘远松开周卫国的手,微笑着说:“还是让我来给大家做个正式介绍吧!”

  说着,一指第二个进门的人,说:“这位是山东分局派来的曾向东特派员!我叫刘远,是江苏省敌工委派来的特派员,和你们周团长以前是东吴大学的同学!”

  周卫国忍不住微皱眉头,由于张仁杰的原因,现在他只要一听到“特派员”三个字心里就不自觉地有些不舒服。赵杰等人则是脸现喜色,这次既然有一个特派员是团长的老同学,那么总应该可以为团长平反了!这些人里,唯有陈怡脸色古怪——“刘远”?“东吴大学”?“同学”?难道眼前这位江苏敌工委派来的特派员竟然就是当年“东吴双杰”中的刘远?……

  曾向东似乎看出了周卫国心中的想法,走到周卫国面前大方地伸出手,说道:“周卫国同志,你好!虎头山根据地的情况组织上已经都弄清楚了,我今天就是代表组织上给你平反来了!”

  赵杰立刻高兴地对周卫国说道:“太好了团长,我就知道上级会为您申冤的!”

  周卫国伸手和曾向东握了握,说:“谢谢曾特派员!”

  说话间,周卫国的心情也好了些,无论如何,能还自己一个清白总是值得高兴的。

  曾向东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张仁杰之前给你定下的所有罪状,经我们查证,都没有事实根据,所以,我这次来是正式宣布,撤销你的所有罪状!并代表组织上给你一个明确的、正式的结论:周卫国同志,是一位经受住了各种考验,对党和革命无比忠诚的好同志!”

  周卫国勉强笑了笑,说:“谢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

  对于周卫国平淡的反应,曾向东并不在意,还是继续说道:“周卫国同志,其实我也明白,这些都不是你最关心的,你最关心的,是你父亲的问题!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父亲,周继先老先生,他并不是汉奸!”

  周卫国一听,立刻抓住曾向东双臂,激动地说:“你说什么?我父亲真的不是汉奸?”

  曾向东微微一笑,说:“是的!周继先老先生真的不是汉奸!为了怕你有顾虑,分局这次还特地通过新四军军部请了江苏省敌工委专门负责与周老先生联络的刘远同志跟我一道前来,这事,就由刘远同志跟你详细说说吧!”

  周卫国立刻松开曾向东,看向刘远,说:“阿远,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远微笑着说道:“卫国,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当初苏州沦陷后,周伯父没有离开苏州,落在了鬼子手中!由于他的名望,鬼子不敢随便对他下毒手。再后来,鬼子请他出任苏州市维持会会长,他也没有推辞。外人都以为周伯父铁了心当汉奸,却没有人知道,他忍辱负重当上这个维持会长,正是为了支持抗日!周伯父当上苏州市维持会长后不久,我就受组织上派遣回到苏州开展工作,很快就和周伯父取得了联系。之后,他开始暗中大力支持我们新四军的抗日,光军费就先后资助了我们三十万元!还有大量我们急需的粮食、衣被、药品和机床。根据地也因为周伯父提供的情报而多次在日伪军扫荡中避免了损失……这些都是新四军和我们江苏省敌工委工作中的绝密,知道的人很少!所以普通人都以为周伯父是大汉奸!伯父也甘愿忍受这骂名,他曾经对我说过,‘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伯父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我却完全可以体会到,他为了忍辱负重所承受的种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刘远说到这里,眼中已满是泪光,屋里的其他人也不禁暗暗流泪。

  周卫国一言不发,泪水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

  这正是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时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周卫国突然之间全明白了!原来父亲那时就已下定了忍辱负重的决心,所以才会将一直保留视若生命的和母亲之间的往来信笺和回忆母亲的札记交给自己!可恨自己非但辜负了父亲的嘱托,没有保存好这些东西,更加没能理解父亲说这话的良苦用心!竟然仅凭一张报纸就相信父亲真的是汉奸!

  曾向东眼中含着泪光,缓缓说道:“周卫国同志,这次让你受委屈了!我来之前,军区罗司令员特地托我转达上级对你的歉意!请你接受!”

  说着,曾向东肃立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

  周卫国赶紧还礼,说:“我受的这些委屈算不了什么,只要我父亲……”

  说到这里,周卫国再也说不出话来!得知自己的父亲非但不是汉奸,还一直暗中大力支持抗日,周卫国此刻心中的激动之情,实在溢于言表!

  曾向东温言说道:“周卫国同志,组织上还托我问你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我们可以尽量满足!”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曾向东说:“请说。”

  周卫国说:“请让我继续带兵,我要打鬼子!”

  曾向东用力一点头,说:“这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代表组织上答复你:完全同意!我来的时候,上级已经决定,恢复你虎头山独立团团长的职务!至于张仁杰,鉴于他将‘抢救运动’范围无限扩大,并借运动之机打击报复,还私自扣下分局和军区联署的中止‘抢救运动’急电,上级党委已经做出决定,撤销他虎头山独立团政委的职务,并隔离审查!对他的处分将是最严厉的!”

  赵杰恨恨地说:“就凭他逼死吴参谋长、三子、钟祥和团部原来的机要员张祥富,就决不能轻饶了他!”

  曾向东点头说:“这些问题,上级一定会调查清楚的!还有一件事,张仁杰从鲁中边区带来的那个排战士,不知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周卫国说:“他们虽然被张仁杰利用了,但都没犯什么大错,所以我们主要是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没有为难他们!”

  曾向东松了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虎头山独立团官兵因为张仁杰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那些战士,现在听周卫国这么说总算放心了!

  这时,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一拍脑门,对曾向东说道:“曾特派员,真对不起,我这人一激动就失礼了!还没向两位特派员介绍我们虎头山的几位同志呢!”

  说着,指着张楚等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涞阳县县委书记张楚同志,这位是我们涞阳县县长陈怡同志,这位是我们独立团代参谋长赵杰同志,这位是涞阳县大队大队长鲁震明同志。他们四人都是我们虎头山根据地的党委成员,前段时间在我暂停职务隔离审查的时候,就是他们几位同志顶着张仁杰的压力,及时中止了我们根据地机关、学校和群众中的‘抢救运动’,从而避免了根据地遭到更大的损失!”

  众人一一握过手寒 几句后,曾向东忍不住感叹道:“虎头山根据地的领导同志都是年轻有为啊!难怪虎头山根据地的抗日形势比其他根据地都要好!”

  张楚等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卫国突然一指陈怡,对刘远说道:“阿远,这位陈县长也是苏州人,还是我们东吴大学丙子级的校友呢!”

  刘远微笑着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学妹,卫国好福气啊!”

  他从陈怡看向周卫国的目光就看出了陈怡对周卫国的情意,再加上今天和周卫国老同学见面,心中高兴,所以后半句就顺便开了周卫国和陈怡的一个玩笑。

  陈怡脸色立刻红了,低声说道:“学长说笑了!”

  说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学长,您就是己巳级文学院的刘远学长吗?”

  刘远说:“是啊,卫国也是己巳级的,他那时候虽然是法学院的学生,但和我们文学院一起上!”

  陈怡“哦”了一声,脸上满是兴奋神色。

  周卫国对陈怡淡淡笑道:“这下‘东吴双杰’都让你见到了,总该满意了吧?”

  陈怡灿然一笑,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两位学长都没有让学弟学妹们失望!”

  周卫国笑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当上班长时和陈怡在阳村村口的那次见面,记得那次陈怡也引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只不过那时她是用这句话来反证“真到了抗战需要他们挺身而出时却是不知所踪”的“东吴双杰”的懦弱罢了!

  刘远讶道:“卫国,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的学弟学妹们将我们两人封为‘东吴双杰'而已!”

  刘远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原来我们两人在东吴大学还有这等地位!”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一名特战队员突然跑了进来,说:“团长,不好了!”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发生什么事了?”

  那队员说道:“张仁杰跑了!”

  众人都是一惊,周卫国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那队员说道:“今天中午,俺们都听说上级派来的特派员已经到了,要给团长平反,大家都很高兴。后来,张仁杰说要上茅房,俺就和另一名队员跟着他,他进茅房后俺们就守在外面,可他进茅房后好半天也没见出来,俺们觉得不对,撞开茅房门,就发现茅房的窗户大开着,张仁杰已经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村口三连的一个哨兵跑来问俺们说,政委是不是有紧急任务?俺们都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哨兵就说了,他刚刚和潜伏哨看到政委骑马急匆匆出村,他们拦住后,政委说他有紧急任务,说完就硬闯了过去,哨兵吃不准,没敢开枪,就跑来问俺们了!俺觉得事关重大,就赶来向团长汇报!”

  周卫国微一皱眉,立刻命令道:“命令骑兵连一排,无论如何要把张仁杰给追回来`”

  那队员应了声“是!”,立刻转身传达命令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不断传回的消息证实了众人心中的不祥预感。“政委已通过里垄村!”“政委过了石门口'

  最后传回的消息是:“张仁杰进了鬼子第一道封锁线上的据点!很快又被鬼子往后护送走了!”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赵杰才“呸”了一声,说:“张仁杰这王八蛋投敌了!”

  《特战先驱》第二十八章 大义

  大义(一)

  夜已经很深了,周老太爷的书房漆黑一片。

  周老太爷就在这一片黑暗中默默地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看向黑沉沉的庭院,仿佛要自这黑暗中看出光明。

  枪炮声越来越近,相比前几天也越加猛烈。

  周老太爷突然脸露微笑,

  说道:“文瑶,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我们的儿子了!算起来我和他已有五年多没见面了!他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是带兵的长官!我见过他带的兵,我相信他是一名合格的军人,更是一名合格的长官!他没有让我们失望!”

  周老太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这话我也告诉了我们的儿子,希望他也能够明白!”

  周老太爷眼前再次浮现两天前傍晚的那件事。

  周老太爷刚刚拿起书,就见吴妈走进了书房, 告说:“老爷,门外有位曹小姐说有急事求见。”

  周老太爷有些惊讶地说:“曹小姐?”

  吴妈说:“她说她叫曹莹,是《苏报》的记者,以前当过东吴大学的英文老师,还教过文哥儿的!”

  周老太爷略一思索,说:“把她请到内堂吧。我这就过去。”

  吴妈应了一声,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周老太爷进入内堂时,曹莹正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周老太爷手书文天祥的《正气歌》发呆

  周老太爷见曹莹看得出神,也就没有打扰她。

  良久,曹莹突然叹了口气。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年轻人何事不可为?为何叹气?”

  曹莹一惊转身,见到周老太爷后,立刻一欠身,微笑道:“小女子一时失态,见笑了!请周老先生恕罪!”

  笑容却掩不住眼中的忧郁。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曹记者言重了!”

  说完一指客座,说:“请坐。”

  转身缓缓坐在主座。

  曹莹依言坐下,吴妈这时也奉上了茶水。

  周老太爷举起茶杯,说:“请用茶。”

  曹莹不觉微微错愕。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放心,我这里不是官衙,叫你用茶不是端茶送客!”

  周老太爷语声不高,话中却自然而然带有一种威严。

  曹莹微笑着说:“小女子多心了!老先生见谅!”

  说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赞道:“好茶!”

  周老太爷说:“不知曹记者此次登门所为何事?”

  曹莹立刻放下茶杯,说:“请恕小女子无礼。淞沪战局近日急转直下,日军兵锋直指苏宁,不知老先生将要做何打算?”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做何打算?老夫年逾耳顺,将死之人,能有何打算?”

  曹莹沉声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淞沪战局已定!昆山已于昨日失守,吴江亦于今日陷落!苏州为鱼米之乡,水陆交通便利,素为兵家必争;又无险可恃,利攻不利守!此次日军携淞沪新胜余威,数日内攻克苏州,当不在话下!老先生领袖苏南商界二十余年,名动江南!日军占领苏州后,必定要倚靠老先生这样的本地名流以收拾残局!据可靠消息,老先生早已为日本人所注意,并在日本人暗中制定之苏南名流名单中位居首位!如此看来,苏州城破之后,老先生必定安若泰山,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周老太爷笑笑,说:“荣华富贵?这很好啊!曹记者给我送来这么个好消息,真要感谢你了!”

  曹莹说:“老先生难道也是那种贪恋富贵之人?”

  周老太爷说:“荣华富贵,谁不想要?何况像我这种无依无靠之人?”

  曹莹说:“老先生难道就不怕背个汉奸的骂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辈逆来顺受,实为顺应时势,有何不可?汉奸之名,又从何 起?”

  曹莹微笑道:“老先生既这么认为,小女子也无话可说!只是,老先生既然要逆来顺受,为何近日还要联合苏州商户耗费巨资劳军?”

  周老太爷说:“曹记者有所不知,素来败退之军,多有烧杀掳掠之举!我和苏州商户一起花些钱打发他们,正是为安定地方计,这又有何不可?”

  曹莹突然站起,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正气歌》说道:“那么,这首《正气歌》呢?小女子虽然不敢说对书法有何造诣,但这幅字笔划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每字皆堂堂正正!能写出这样字的人,又岂是畏首畏尾之徒?”

  周老太爷平静地说道:“那只是一首诗而已!古往今来,口不对心之人,所在皆是!我周继先自然难以免俗!”

  曹莹抚掌大笑,说:“精彩!精彩!老先生一席话,让小女子茅塞顿开!”

  曹莹笑容顿敛,说:“那么,苏州首富周居正老先生当年为襄助先总理推翻帝制而隐忍十七载,又做何解释呢?”

  周老太爷眼角微微一跳,但很快恢复如常,仍是淡淡地说:“周居正在二十四年前就已死了。现在的周继先,只是个活死人罢了!”

  曹莹语声渐快:“就算老先生忘记了总理遗训,忘记了‘九·一八’国耻,忘记了卢沟桥的枪炮声,忘记了淞沪数十万将士抛洒的热血,日寇十三日轰炸造成的石路(苏州商业区)大火今天才熄灭,老先生总不会也忘了吧?”

  周老太爷漠然说道:“忘记了怎样?没忘记又怎样?”

  曹莹突然面色一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递给了周老太爷,说:“请老先生看看这盒中之物!”

  周老太爷接过小盒,打开,见里面是一张叠好的写有字的泛黄白纸,显然是有年头了。

  周老太爷展开纸,只见上面写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几句话正是文天祥英勇就义时的绝命辞

  看见纸上的内容后,周老太爷顿时浑身一震。

  曹莹肃容说道:“这是四十年前老先生为表明自己对革命忠贞不二亲笔写下交给先总理的绝命书,您应该还记 吧?”

  周老太爷看向曹莹,冷冷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个?”

  曹莹正色说道:“小女子不敢隐瞒,小女子隶属于‘复兴社特务处’(即军统的前身)!此次奉命求见老先生!在见老先生之前,戴处长亲自从绝密档案中调出这份绝命书作为凭信!这份绝命书老先生一看便知真伪,不怕外人伪造!老先生现在对小女子身份当无怀疑吧?”

  周老太爷脸色恢复正常,哼了一声,说:……复兴社特务处’!好冠冕堂皇的一个名头啊!背地里干的却净是些锦衣卫的肮脏勾当!”

  曹莹脸色一黯,说:“老先生教导的是!”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说:“曹记者言重了!我并不是教导你,也没有教导你的权力!但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

  曹莹霍然抬头,说:“就算我们以前干了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们还是中国人!值此国家民族存亡之际,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有责任挺身而出!苏州城破,就在这几日!日寇残暴,城破之后,百姓必定陷于水火之中!且苏州三千年历史文化古迹也可能毁于一旦!苏州素为联系京(南京)沪之枢纽,战略地位重要,苏州一旦陷落,京沪之间联系就将完全隔绝!为国家计,为百姓计,苏州,都需要一个既德高望重能周旋于日寇之间,又能忍辱负重之人!而老先生您,就是最佳的人选!所以曹莹此来,就为恳请老先生再次出山!”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我早已心灰意冷,不问世事久矣!你不觉得这是在强人所难吗?”

  曹莹正色说道:“老先生当年为革命隐忍十七载,连蒋委员长都大为推许!江南名流,戴处长最为敬重的也是老先生您!曹莹知道,老先生已经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而这个国家,也亏欠您太多!我们的要求,的确太过分了!但是,曹莹虽一介女流,亦知国仇家恨!如今东瀛跳梁小丑乱我中华,正需要老先生这样的国之栋梁挺身而出!国家需要您!苏南一带,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担得起这副重担!国运多艰,老先生大义,自当做出决定!”

  周老太爷目中精光暴现,看向曹莹,曹莹也看向周老太爷,目光毫不躲闪!

  良久,周老太爷目中精光一敛,缓缓说道:“我是中国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曹莹立刻脸现喜色,说:“这么说老先生是答应了?我代戴处长谢谢您!”

  周老太爷一摆手,说:“不要谢我!我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你们的戴处长,也不是为了南京的蒋委员长,而是为了这个国家!”

  曹莹尴尬地一笑,随即正色道:“老先生大义,曹莹惭愧!”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曹莹肃然说:“请老先生首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具体需要您做什么,曹莹自然会再联络您!您放心,您并不是一个人!在沦陷区,到处都是我们潜伏下来的同志!而曹莹此后,就是您的马前卒!”

  周老太爷轻叹一声,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国家有你们这样的人,还是有希望的!”

  曹莹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说:“老先生保重,曹莹就此告辞!”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不送!”

  曹莹肃然对周老太爷说道:“周老先生,国家不会忘记您将要为她做的一切!我们也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秘密!如事机泄露,曹莹当效田光故事(战国时燕国田光受太子丹所托游说荆轲刺秦王,为保守秘密自刎)!”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内堂。周老太爷的思绪回到现实中,长叹一声,喃喃道:“田光故事!田光故事!”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窗外,枪炮声依旧。

  天亮以后,枪炮声越来越密,午后,枪炮声突然停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城的哭喊惨叫声!

  随着哭喊惨叫声越来越近,端坐在外堂的周老太爷突然长叹一声,对侍立一边的老家人周忠说道:“周忠,把大门打开。”

  周忠一愣,说:“老爷,一开门日本鬼子就要冲进来了!”

  周老太爷苦笑一声,说:“难道不开门他们就不进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开门吧。”

  周忠想了想,一咬牙,出了外堂,把大门打开了。

  门打开后,周忠立刻返回外堂,站在周老太爷身边,警惕地看着大开的正门。

  不久,一群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鬼子兵果然从大开的正门冲了进来,很快就涌入了外堂。

  周忠立刻挡在了周老太爷身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周忠,退下。”

  周忠急了,回头看着周老太爷,说:“老爷,您……”

  周老太爷平静地说道:“周忠,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周忠迟疑片刻,终于站在了一边。

  奇怪的是,鬼子兵虽然冲了进来,却只是站成一个半圆,隐隐把周老太爷围住,并没有放肆。

  周老太爷看也不看这些鬼子兵一眼,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一拨杯中的茶叶,喝了一口茶。

  这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掌声。

  随着掌声,一个鬼子军官走了进来,边走边用中文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周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佩服!佩服!”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周忠,奉茶!”

  进来的鬼子军官明显愣了愣,他实在没想到周老太爷竟然能这么镇定,原本精心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竟然全用不上!这让他心里很有些不舒服。

  周忠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身走向后堂,准备茶水去了。

  这鬼子军官眼珠一转,向周老太爷微一躬身,说:“在下三岛健一,见过周老先生!”

  周老太爷微一点头,说:“三岛先生有礼了!”

  说完,一指边上的客座,说:“三岛先生请坐!”

  三岛健一狐疑地看了眼周老太爷,虽不知周老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坐下。

  不一会儿,周忠给三岛健一奉上了茶水,又躬身肃立在周老太爷身边。

  三岛健一看了眼周忠,赞道:“周老先生果然了得!就连一个仆人都如此进退有据|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老家人跟我久了,规矩自然是学了一些!”

  三岛健一笑笑,对周老太爷的暗讽之语也不以为意,说道:“听说周老先生为民国开国元勋,甚至与中山先生也是交往甚厚?”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比诸牺牲之革命先烈,苟活于世的周某所做所为,实在不值一提!

  三岛健一正色说道:“老先生过谦了!中山先生是三岛最为敬重的一位中国人!他不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还真正做到了抛开对日本的成见!如此大智大勇之人,三岛至今心向往之!如早生三十年,也定当追随左右!三岛此次来到中国,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亲往拜谒中山先生陵寝!老先生能得中山先生欣赏,必定也是人中俊杰!”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逸仙先生的抱负,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三岛健一微笑道:“三岛此次前来拜访,周老先生可知所为何事“”

  周老太爷说:“请说!”

  三岛健一面容一整,说道:“你们的国民政府太腐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的军队不但在今年77日对我们华北驻屯军公然挑衅,还在813日妄图围歼我们的上海驻军!我们虽然被迫应战,但最终,托赖天皇洪福,终于打退了你们军队的进攻!天皇得知贵国民众疾苦后,实在不忍他们再受你们腐败政府的残害,因此派我们前来推行王化!可是,偏有那么一些臭顽不灵的家伙,处处与皇军作对!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他们小施惩戒!当然,我们相信,大多数中国民众还是对我们持欢迎态度的!”

  周老太爷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淡淡说道:“三岛先生说了这么多,似乎还没说到正题!”

  三岛健一尴尬一笑,说:“周老先生爽快!那三岛就直说了吧!我们需要您和皇军合作,利用您的名望,稳定苏南局势!并协助皇军整饬地方治安!”

  周老太爷说:“我有什么好处?”

  三岛健一一呆,他原本以为周老太爷就算答应,面子上总要推脱一二的,却没想到周老太爷第一句话竟然就是直奔主题!

  三岛健一笑笑,说:“苏南自治,周老先生作为民众推举的领袖,如何?”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说:“不够!”

  三岛健一脸色一变,说:“周老先生有何提议?”

  周老太爷说:“第一,你们必须确保苏州商户的生意不受影响。苏州是一个商业城市,如果没有了商业往来,苏州就是个死城!相信你们也不想得到一个毫无价值的死城吧?当然,作为你们确保商业往来的报答,我们将向你们缴纳税收!第二,你们必须保证苏州百姓的安全!原因很简单,没有百姓,就不会有地租赋税,不会有商业需求!所谓的商业城市,也就无从谈起!第三,苏州古城已有三千余年历史,你们必须保证城里的历史文化遗迹不受损害!如果你们能做到这几点,我可以跟你们合作!”

  三岛健一松了口气,说:“这三点三岛完全理解,我保证将老先生的意思呈报我的上司!

  周老太爷说:“那好,我就等三岛先生的好消息了!”

  三岛健一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三岛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周老太爷说:“请问!”

  三岛健一说:“据我所之,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对于忠孝节义一向看得很重,您和我们合作,就不怕别人骂您汉奸吗?”

  说话的同时,三岛健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老太爷,似乎想透过周老太爷漠然的外表看出他的内心!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我是商人,在商言商,如此互惠互利的事情,自然不会错过!”

  三岛健一 掌赞道:“周老先生快人快语!果然识时务!他日大东亚共荣,实有老先生一份功劳在内!”

  周老太爷笑笑,说:“三岛先生客气了!”

  三岛健一微笑道:“周老先生既然愿意跟皇军合作,那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大日本帝国对待朋友,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这一点,我希望三岛先生用事实来证明!”

  三岛健一笑道:“请周老先生放心,事实必将证明,您和我们的合作,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周老太爷点头道:“如此甚好!”

  三岛健一站了起来,冲周老太爷一拱手,说:“三岛这就回去复命,老先生请静候佳音!

  和周老太爷的谈判竟然如此顺利,三岛健一的心情之好实在无法形容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周忠,送客!”

  三岛健一在周忠陪同下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转身微笑着对周老太爷说道:“对了,周老先生,苏州城内现在还不安全,请不要随意走动!”

  周老太爷微一 首,说道:“谢三岛先生提醒!”

  三岛健一继续说道:“不过,请周老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待苏州城里治安恢复之后,三岛自然会再来拜访!”

  周老太爷淡淡说道:“有劳三岛先生了!”

  三岛健一微笑着转身,带着鬼子兵出了门,但在出门之后,却留了两名鬼子兵守在周家大宅门口。

  周老太爷嘴角轻蔑的一笑,他如何会不知道这两名鬼子名虽为保护,实际却负有监视自己之责!自己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做这“汉奸”,三岛健一在他面前玩这一手,就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大义(二)

  三岛健一再次拜访周老太爷时,却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情。期间,周老太爷固然不得出门半步,但周家的日常所需,却每隔几日就有两名伪军专门送来。同时由于门口有鬼子兵把守,周家也没有遭到日军的骚扰。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三岛健一意气风发地进了周家大宅。就在昨天,在占领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仅仅一个月零两天后,帝国陆军一举攻占了支那的首都南京!作为光荣的帝国陆军的一员,他当然有理由感到骄傲!

  周老太爷还是在外堂会见的三岛健一。

  三岛健一虽然自负熟知中国文化,却对江南人家外堂的特殊用途(外堂一般是主人不想见的客人等待的地方,而且外堂的椅子连扶手都没有,坐着极不舒服,俗称“冷板凳”)不甚了了,所以对于在外堂和周老太爷会面并没有感到不妥。

  不等周忠奉上茶水,三岛健一就直接说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周老先生,皇军准备在苏州成立一个‘自治委员会’,暂时由苏州商会仍然留在苏州的成员共同主持,以尽快恢复苏州秩序!”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我出面可以,可我上次说的那三个条件呢?”

  三岛健一立刻说道:“保证苏州商人的利益,保证苏州市民的安全,保护苏州的历史文化遗迹这三个条件我的上司都答应了!皇军已经在苏州设立宪兵队,由三岛担任队长。三岛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协助周老先生恢复苏州秩序!”

  周老太爷沉声说:“既如此,那么我希望今天能会合其他自治委员会的成员巡视一遍苏州!”

  三岛健一面露难色,说:“这个……”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既然是自治,我总该看看苏州现在成什么样了吧?”

  三岛健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

  随后,在鬼子的监视下,周老太爷带着周忠出了周家大宅,在会合了其他几个留在苏州的商会成员后,开始巡视苏州。

  一路走过去,只见整个城里满目萧条,大街小巷几乎空无一人!时不时就能见到残垣断壁,轰炸和炮击过后的痕迹更是随处可见。走上护龙街(今人民路)后,放眼过去,还有不少未及掩埋而腐败发臭的尸体!北寺塔的大雄宝殿前,也残留着不少血迹(日军曾经在此用刺刀刺死被俘的中国士兵五六十人)!

  这还是那座曾经繁华无比的苏州城吗?

  越走下去,周老太爷的脸色越是难看,终于,在看见平门城楼上挂着的十几个头颅后,周老太爷停了下来,一指城楼上的头颅,对三岛健一冷冷地说道:“三岛先生,这就是你们对市民安全的保证吗?”

  三岛健一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说:“周老先生,这些死者都是皇军进攻苏州时顽抗的军人或是被流弹误伤的市民!自从苏州被皇军攻占后,就再没有无辜市民遭到伤害!当然,那些仍然在顽抗的武装分子例外!”

  周老太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路边出现了几个乞丐。那几个乞丐看见鬼子,立刻想跑,却被鬼子追上,押了过来。

  周老太爷温言向那几个乞丐问道:“你们回城多久了?还是根本就没离开苏州?”

  乞丐们都不说话,一个老年乞丐突然“呸”的一声,向周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三岛健一脸色一变,一挥手,立刻有鬼子上前抓住了这个乞丐。

  周老太爷轻轻抹去脸上的唾沫,缓缓说道:“三岛先生,放了他们吧!”

  三岛健一想了想,对抓住乞丐的鬼子打了个手势,鬼子立刻放了那几个乞丐。

  周老太爷从身上掏出几个银元,递向另一个乞丐,那乞丐看了眼那老年乞丐,没敢接。

  周老太爷轻叹一声,将银元放在了地上,转身走了。

  就在周老太爷转身时,那个老年乞丐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周老太爷听见了。

  周老太爷不由心中一颤,因为他听见的,是两个字——“汉奸”!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周老太爷已经在内堂中坐了足足五个小时!

  周忠一直陪在周老太爷身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天黑之后才将内堂的几盏灯点亮(苏州城内的供电尚未恢复),随后又站在周老太爷身边,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你跟我多久了?”

  周忠躬身说:“回老爷,周忠跟老爷已有二十七年!”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你倒是记得清楚。”

  周忠说:“周忠不敢一日忘记老爷和太太的大恩!”

  周老太爷不再说话。

  周忠也不再说话。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我现在已经是汉奸了,你以后还跟着我吗?”

  周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爷,周忠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不管您是什么人,您永远是周忠的恩人!周忠既然改名为‘忠’,就是表明永远对老爷忠心!”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忠’这个字,的确太沉重了!”

  周忠面色一紧,说:“老爷,您不必再说,周忠永远都是您的下人!”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看着我的眼睛!”

  周忠依言抬头,看向周老太爷的眼睛。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你相信我会做汉奸吗?”

  周忠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信!”

  周老太爷苦涩地一笑,说:“可我还是做了汉奸!”

  从第二天开始,周老太爷和苏州自治委员会的成员们就开始组织市民对苏州城进行清理。所谓清理,第一步就是组织掩埋队掩埋焚烧城里各处的尸体,第二步是街道房舍的清洁消毒。为了避免疫病流行,这两项工作周老太爷都投入了很大的财力和精力。但在清理的过程中,周老太爷却也没少被人骂“汉奸”!对此,周老太爷在苦笑之余也只有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

  随着清理工作的进行,苏州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见周老太爷果然十分配合自己的工作,三岛健一也将周家大宅门口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两个鬼子哨兵换成了伪军。对周家人员的进出自然也不再过问!

  这一天,苏州城的清理工作终于结束。

  中午时分,周老太爷终于得空在庭院中缓缓踱步。这时,周老太爷突然看见吴妈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后院走了进来。

  看见吴妈的装束,周老太爷不由愕然道:“吴妈,你这是怎么了?”

  吴妈低声说:“老爷,我想辞工不做回西山老家!现在跟你道个别。”

  周老太爷更惊讶,说:“回老家?我记得你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为什么要回去?”

  吴妈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离开这里!”

  周老太爷皱紧了眉头,说:“离开这里?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吴妈,我们周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当,亏待了你?”

  吴妈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老爷,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你、太太和文哥儿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看着太太嫁进周家,看着文哥儿出生,看着文哥儿长大,看着你送文哥儿去南京上军校,但我现在不能看着你当汉奸啊!”

  周老太爷愣住了。

  吴妈继续说:“老爷,前些天我看你很忙,所以等到今天才跟你说。我没念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总还知道什么是汉奸!老爷,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每次出去买菜,见到我的人都在背后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还有人拿小石头扔我!我是个下人,被人打骂都没什么,但我不想听见别人骂你汉奸!更不想别人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但我再也不想待在汉奸家里!我不想死后没脸见祖宗!”

  周老太爷浑身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暂时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吧,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你在周家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休息休息了!回头我叫账房给你支一百个银元带回去!”

  吴妈眼中已有泪水流下,用力一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钱!拿了汉奸的钱我就是死也死得不安生!老爷,自从那年你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之后,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周家服侍你和文哥儿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当汉奸!”

  吴妈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周老太爷面前,哭着说:“老爷,求求你别再当汉奸了!你从小到大都教文哥儿要为国为民,文哥儿现在是国军军官,是打鬼子的,你总不能给他脸上抹黑吧?”

  周老太爷眼中泪光闪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厅堂中的座钟突然敲响。

  座钟一连敲了十二下。

  周老太爷突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你的确老了,很多事也做不利索,也该回去养老了!你走吧!我们周家再请几个下人总还不是难事!”

  说完,转身走了。

  吴妈从地上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呆了半天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哭声!她已经在周家生活了几十年,实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周老太爷进入内堂时,正听见吴妈的痛哭声,脸上不由露出痛苦的神情,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但很快,周老太爷就扶着墙稳住了身形,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周老太爷眼睛再睁开时,脸色已恢复了正常!

  1222日傍晚。

  周家大宅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一会儿,周忠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见敲门的是《苏报》记者曹莹,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找周老太爷,立刻将门打开,将曹莹迎了进去。随后引着她来到内堂。

  周老太爷见进来的是曹莹,微一点头,说:“曹记者来了,请坐!”

  周忠则躬身退出了内堂,守在门外。

  曹莹快步走到周老太爷面前,从手袋中取出一叠照片,随后将这些照片递给了周老太爷,一脸悲愤地说道:“老先生,请您看看这些照片!”

  周老太爷接过照片,只看了开头的第一张,立刻怒火中烧!只见照片上赫然是一名鬼子军官用刀劈杀一个跪着的中年男子!

  再看其他照片,有的是浑身被点着火正在挣扎的人;有的是满地的尸体;有的是日军正以活人训练刺杀;有的是日军官兵提着头颅合影;有的是血肉模糊的婴儿;甚至还有几张是日军士兵正在对妇女作恶的情景!

  周老太爷霍然抬头,看向曹莹,说:“这是怎么回事?照片从哪来的?”

  曹莹愤然说:“这就是南京城破后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情景!照片都是一个鬼子随军记者拍的,他原本是准备自己留着做纪念!后来,他把胶卷送到南京的一个照相馆冲洗,那照相馆老板正是我们的同志。照片冲洗出来后,他悲愤交加,立刻多冲洗了一套照片,托一个外国人将照片带出了南京,辗转才送到我手上!听说后来那个鬼子记者被他们自己的宪兵给抓走了!我们那位同志也让鬼子给杀了!”

  周老太爷用力一拳捶在桌上,沉声说道:“这帮畜生!”

  曹莹深吸一口气,说:“老先生,我准备在《苏报》上将这些照片都登出来!这是我拟好的新闻稿,请您过目!”

  说着,将十几张稿纸递给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接过,见纸上题头写着“国军英勇抗战,日军无德屠杀”,内容则详细描述了国军在南京保卫战中与日军战斗的情景以及南京沦陷后日军在南京城内进行大屠杀后的惨景!

  周老太爷看过新闻稿后,虽然还是义愤填膺,但却冷静了下来,说:“你觉得这些照片配上这篇新闻稿如果刊登在《苏报》上,会有什么后果?”

  曹莹激动地说:“老百姓有权利知道鬼子在南京都做了些什么!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这些事,鬼子又岂止单单在南京做了?日寇所到之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你想过没有,苏州城现在总共才剩下多少人?这些照片如果登在《苏报》上,影响力又有多大?没错,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照片只有这么一些!如果因此而失去了这些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血证,那么,你我都将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曹莹惕然心惊,说:“老先生说的对!曹莹考虑不周,请老先生指教!”

  周老太爷沉吟着说:“这些照片,绝不能登在《苏报》上!你立刻派人把这些照片带去上海,登在上海租界的报纸上!最好还能登在国外报纸上!影响力越大越好!我们要让尽可能多的中国人,甚至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对手是怎样的一群畜生!至于新闻稿,还是可以发在《苏报》的,不过首先要匿名,标题和内容也要修改,标题就改为‘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内容方面,关于国军抵抗的内容要删减,对南京屠杀之后的惨景不妨保留!具体印刷,我会想办法!”

  曹莹想了想,说:“就按老先生的意思办!”

  1223日,《苏报》以“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为标题发表了一篇匿名新闻报道,详细描述了南京遭鬼子屠杀之后的惨景!一时之间,全城震动!

  中午时分,鬼子宪兵开始在苏州全城收缴当日的《苏报》,同日下午,《苏报》主编被捕。由于无法找到新闻稿的作者,加上周老太爷出面,主编在遭到严刑逼供三天以后获释,但这篇新闻报道的出处最终却成了悬案!

  (最早揭露南京大屠杀的报道为美国记者特尔蔓·坦丁撰写,《纽约时报》于19371218日刊登的一篇报道。19371223日《苏报》的这篇新闻报道确有其事,但作者是谁尚未查到,抱歉!)

  此后,在周老太爷的掩护下,军统苏南情报网日渐壮大。周老太爷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多次通过曹莹送出苏南日军兵力武器配备和后勤补给路线等重要情报,但此时的国军兵败如山倒,这些情报送出却都有如石沉大海!

  19381月,戴笠在皖南祁门宣布,将苏浙委员会别动队从淞沪战场上撤出的余山教导团和五支队残部整编为“忠义救国军”教导一团。戴笠自兼团长,俞作柏任副团长。同年3月,戴笠又在汉口宣布成立忠义救国军总指挥部,由戴笠和俞作柏分任正副总指挥。改编以后的忠义救国军,其主要任务是在华东敌后收容、整训国军正规军被日伪打散击溃的部队,并在敌后袭击、骚扰日伪军。在民众的大力支持下,忠义救国军迅速在江浙皖沪敌后发展起来。

  在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支持下,活动于苏南至淞沪敌后的忠义救国军一部频繁对日伪军展开袭扰,令日伪军头痛不已。

  19385月,周老太爷正式成为苏州市维持会会长。

  大义(三)

  19387月下旬,徐州地下党负责人刘远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南下赴江苏省敌工委临时所在地高邮汇报工作。

  几天以后,在交通员的带领下,经过几个秘密交通站的中转,刘远终于在高邮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见到了江苏省敌工委书记黄华。

  两人刚一见面,黄华就热情地握着刘远的手,说:“刘远同志,你辛苦了!这些年来你在徐州的工作开展得非常好!组织上对你很满意!”

  刘远不禁一呆,他化名徐书成已多年,乍一听见有人叫自己“刘远”这个名字,自然反应不过来。

  黄华见了刘远脸上神情,笑了,说:“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刘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黄书记,我这个名字已经有五年多不用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我的真实身份当初入党的时候就已向组织上说清楚了……”

  黄华摆了摆手,说:“刘远同志,你不要多想,这次我们找你来,是有新的任务交给你!而这个任务,需要你恢复原来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才叫你的真名!”

  刘远肃然说:“请黄书记指示!”

  黄华沉吟着说:“你是苏州人,认识苏州首富周继先吗?”

  刘远点头说:“认识!由于我和周家少爷周卫国当年是同学又是好朋友,所以原来在苏州的时候,我们两家常来往!前些天周卫国还通过我们徐州地下党介绍去了敌后根据地,还参加了八路军!不过可惜,苏州沦陷后,周老先生就下落不明!”

  黄华说:“你知道吗,周继先在今年五月当上了苏州市维持会会长!”

  刘远一惊,维持会长是什么性质他自然明白,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周老先生的为人我很清楚,他是绝不会做汉奸的!即使他真当了苏州市维持会长,也一定有隐情!”

  黄华微笑道:“周老先生虽然当了苏州市维持会的会长,但和其他汉奸还是不一样的。他当这个维持会长之前,和鬼子约法三章,要鬼子保证苏州商户的生意不受影响,保证苏州百姓的安全,并保证苏州城里的历史文化遗迹不受损害!而就目前的实际情况看,苏州的商业正在逐步恢复,鬼子在苏州的行为也比在其他地方有所收敛,苏州古城在沦陷之后,历史文化遗迹也大体没有遭到进一步的破坏。”

  刘远略一思索,说:“恐怕这才是周老先生当这个维持会长的真正原因!”

  黄华点了点头,说:“这也是组织上这次找你来的原因!组织上经研究决定派你回苏州,以做生意为掩护,组建省敌工委苏南情报网,并建立秘密兵站,为新四军茅山抗日根据地筹措军饷、提供各种急需物资和情报。同时,组织上还希望你利用和周老先生的关系,把他争取过来!周老先生在江南一带名望很高,又是苏州首富,加上他现在苏州市维持会长的特殊身份如果他能够在暗中支持我们抗日,则苏南一带的对敌工作,无疑将事半功倍!”

  刘远说:“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黄华说:“你的工作能力,我们都很放心。不过,你要记住,争取周老先生的工作是省敌工委的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的组织关系,这几天就会调入省敌工委,此后,徐州地下党就再没有徐书成这个人了!你到苏州后,和省敌工委是单线联系,如无必要,你的身份,就连对苏州地下党的同志,也要保密!”

  刘远点头说:“黄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黄华说:“还有一件事,你大哥是不是叫刘诚?”

  刘远咬牙说道:“这个败类!我没有这样的大哥!听说在苏州沦陷后他就投靠鬼子做了汉

  黄华说:“刘远同志,你不要激动!你大哥虽然当了汉奸,但你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组织上还是信任你的!我们之所以提到你大哥,是因为你大哥现在是苏州市便衣侦缉队的队长!组织上这次派你回苏州,希望你能把个人感情先放在一边,回苏州后首先找到你大哥,利用他的身份为你今后的工作做掩护!”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黄书记,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黄华沉吟着说:“刘远同志,你这次回苏州,用的是真实身份,又要和鬼子汉奸公开打交道,今后很有可能背上一个汉奸的骂名!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刘远淡淡一笑,说:“黄书记,我既然参加革命,就绝不会后悔!”

  黄华紧紧握住刘远双手,说:“刘远同志,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客船缓缓驶入苏州平门码头。

  刘远站在船头,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苏州古城。

  客船终于停靠稳当。

  刘远第一个提着行李走上码头,在踏上码头之后,刘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已满是泪水!

  回家了!五年多了!自己终于回到苏州了

  进了城,打听清楚后,刘远直奔便衣侦缉队队部。

  在便衣侦缉队队部门口,刘远被一个站岗的侦缉队便衣拦住了。“什么人?给老子站住!这里可是侦缉队!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就往里闯?”那便衣没好气地说道。

  刘远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请问,侦缉队刘诚队长在吗?”

  那便衣冷眼瞧着刘远,说:“我们刘队长的大名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苏州本地人,哪里来的?”

  刘远在徐州将近六年,自然早已没了苏州口音,要不是那便衣看刘远衣着周整,估计早就拳打脚踢将他赶走了!

  刘远微笑道:“我叫刘远,是你们刘队长的亲弟弟,烦请通报一声。”

  那便衣上下打量了刘远一遍,满脸狐疑地说道:“刘队长的亲弟弟?怎么从来没听刘队长提起过他还有个弟弟?”

  刘远解释道:“我离开苏州多年,我大哥也不知道我去哪了,自然无法提及!还请这位兄弟给传个话。”

  说着,刘远摸出一个银元,偷偷塞进了那便衣手中。

  那便衣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通报去,不过,你要是敢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说着,叫了另一个便衣顶替,转身就朝院子里走,还不忘在银元上咬了一口以鉴别真伪。

  不一会儿,刘远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是阿远回来了吗?”

  随着话音,一个中年男子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刘远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刘诚。

  刘远上前一步,说道:“大哥,是我!我回来了!”

  刘诚见到刘远,立刻冲到他面前,颤声说道:“阿远!真是你?!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说完,一把抱紧刘远。语声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内中包含的感情,全然发自内心,并无半分作假!

  刘远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叫道:“大哥!”

  平心而论,自己这位大哥虽然向来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但从小对自己这个弟弟却还是很照顾的,这声“大哥”叫出口,刘远眼中也不觉流出了泪水。

  刘诚松开刘远,扶着他肩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泪说:“阿远,几年不见,你比以前可长得壮实了!”

  刘远也感慨地说道:“大哥,你可见老了!”

  刘诚嘿嘿一笑,说:“我是什么样你还不知道?这些年花天酒地把身子都掏空了!”

  他对自己倒颇有些自知之明。

  刘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大哥,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刘诚笑了,说:“人生苦短,不好好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远忍不住说道:“还望大哥有所节制!”

  刘诚一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人各有志!大哥自问没你有出息,我们刘家以后光宗耀祖可全靠你了!”

  说完,大拇指一指刘远,冲着身后跟出来的一班侦缉队便衣大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刘诚的亲弟弟!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

  众便衣自然立时谀辞如潮。

  刘诚又一指刚刚汇报的那个便衣,说:“你过来!”

  那便衣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说:“队长……您……您有什么吩咐?”

  刘诚转身对刘远说道:“这家伙刚刚有没有难为你?”

  刘远看了那便衣一眼,立刻把他吓得脸色苍白。

  刘远淡淡一笑,说:“没有啊!刚刚多亏了您的这位部下通报,要不然我们兄弟可没这么容易见面!”

  那便衣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对刘远大生感激之情。

  刘诚点头道:“这就好!”

  说完转身冲着一众侦缉队便衣大声说道:“你们都给老子听着,今后谁要是敢跟我兄弟过不去,就是跟我刘诚过不去!跟我刘诚过不去,那就是跟皇军过不去!跟皇军过不去,哼,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一众侦缉队便衣们立刻轰然应道:“卑职明白!”

  刘诚一拉刘远,说:“走,我们回家去!”

  刘远跟着刘诚刚进刘家大宅,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出来,刚一照面,就拉着刘诚说道:“呦,怎么刘大队长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呀?”

  刘远迟疑着说:“大哥,这位……是大嫂吗?”

  刘诚“呸”了一声,说:“什么大嫂?女人而已!你如果想要,大哥送给你都行!”

  刘远苦笑道:“大哥说笑了!”

  刘诚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可以的?”

  女人媚笑道:“你真是坏死了!哪有在自家兄弟面前说这样话的?”

  刘诚在女人屁股上捏了一把,哈哈笑道:“这话怎么不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知道吗,他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那个五年多没见过面的亲弟弟!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

  女人立刻眉开眼笑地看着刘远说道:“这位就是远哥儿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刘远尴尬一笑,说:“见过……”

  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女人。

  女人立刻说道:“我叫韩媚,你以后叫我媚儿就行了!”

  刘诚脸一沉,对韩媚说道:“我随口说几句,你还当真了?!阿远可是正经人,以后别再跟他说这些胡话!你去弄点酒菜,我们兄弟多年不见,要好好聊聊!”

  韩媚本还想再调笑几句的,但见刘诚脸色不善,立刻闭上了嘴,转奔后院去了。

  刘诚带刘远进了内堂,坐下后,不由感慨道:“回来就好啊!阿远,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刘远说:“这些年我四处闯荡,本来是为了好好做出一番事业给别人看看的!可没想到做生意钱虽然赚了一些,战事却发展到这种地步!以至于现在连生意也做不成了!所以只好回苏州看看!”

  刘诚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刘远点头道:“不走了!在外面奔波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回家好!”

  刘诚说:“这就对了!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远说:“我想在苏州好好做生意。”

  刘诚皱眉说:“这年头,做生意难啊!你想做什么生意?”

  刘远说:“日杂百货、粮棉药品……各种紧缺的物资,只要赚钱,我都想做!”

  刘诚微皱眉头,说:“粮棉药品?这些东西日本人可控制得严,恐怕不太好办……”

  刘远说:“大哥,我听人说你现在在苏州很吃得开,就连日本人都很给你面子,只要大哥肯帮忙,还有什么难办的?”

  刘诚立刻面有得色,用力一拍刘远肩膀,说:“你说得没错!你大哥我现在总算是出息了!侦缉队长,那可是在皇军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话说回来,皇军现在也需要你这样的生意人!这样吧,明天我就跟宪兵队三岛太君说说,保给你在观前街弄个上等铺面!”

  刘远说:“谢谢大哥!”

  刘诚撇撇嘴说:“谢什么?老家伙死了之后,这世上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不对你好我还对谁好?”

  刘远迟疑着说:“父亲他……?”

  刘诚脸色一变,说:“别再提那个老东西了!皇军进驻苏州后,本来是想给他个一官半职的,没想到他竟然不识抬举!不知从哪弄来几颗手榴弹,你说老东西死就死吧,还连带炸死了三个皇军!害得老子差点替他背了黑锅!你瞧瞧人家周老太爷,多识相?皇军来了,他二话不说就跟他们合作,把个苏州商会整治得井井有条,这不,前段时间皇军还让他当上苏州市维持会会长了!他现在可是皇军面前的大红人!整个苏州的中国人,就数他活得最滋润!”

  刘远说:“这样啊,那我是不是该找个日子拜访拜访周老爷子?毕竟他也算得上我们的世伯,今后我在苏州做生意也得仰仗他!”

  刘诚点头道:“说得也是!明天一早你就上门拜访老爷子吧,免得他知道你回来却不去见他说你不懂规矩!”

  刘远说:“大哥,不如明天你陪我一起去趟周家吧?也好在老爷子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刘诚赶紧摆手说:“我就不去了!”

  刘远假装惊讶道:“为什么?”

  刘诚苦笑道:“老爷子每次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给我看!老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多没意思啊!”

  刘远“哦”了一声,心中自然雪亮!

  次日一早,刘远带上一些礼物后直奔周家。

  由于这大半年来和周老太爷“合作愉快”,三岛健一自然早就将周家门外负有监视职责的守卫撤走,所以刘远直接就来到周家大宅正门,在敲过门之后,静静地等在门外。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周忠。

  见到门外站着的刘远后,周忠只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不由试探着说道:“这位先生,请问您……?”

  刘远微笑着说道:“忠叔!我是阿远啊!您不记得我了?”

  周忠一愣,随即想起来了,立刻一拍脑门,说:“原来是阿远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远说:“我昨天回的苏州,今天特地来拜见周伯父!伯父他在家吗?”

  周忠立刻说道:“老爷在书房呢!你快进来吧!”

  说着,将门让开。周忠和周老太爷一样,对于这位和刘诚为人截然不同的刘家二少爷,颇有好感。

  在书房见到刘远后,周老太爷明显地一愣,说:“阿远?你回来了?”

  刘远向周老太爷躬身行礼后,说:“侄儿见过伯父!不知伯父身体一向可好?”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我身体倒还好!只是你父亲去年去世了!你一去五年多,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想你想得可是头发都白了!这些年你究竟去哪里了?”

  刘远朗声说道:“侄儿不敢隐瞒,侄儿这些年都在为国家的命运尽自己的一份力!”

  周老太爷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

  刘远正色说道:“敢问伯父,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做何解释?”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古人说来骗人的话,你也相信?”

  刘远朗声说道:“这句话不但侄儿相信,连您的儿子周卫国也深信不疑!”

  周老太爷心中剧震,没有再说话。

  刘远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伯父,您知道卫国现在在哪里吗?”

  周老太爷不动声色地说:“难道你知道?”

  刘远低声说道:“侄儿不敢隐瞒。卫国在南京城破之后,逃出南京,却没有找到中央军。后来他历经艰辛才在上月中旬辗转进入敌后抗日根据地,参加了八路军!现在,卫国应该已经在敌后战场抗击日寇了!”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他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远肃声说道:“因为卫国去敌后抗日根据地就是我介绍的!”

  周老太爷冷哼一声,说:“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到日本人那里去告密,说你通共?”

  刘远淡淡一笑,说:“因为我相信伯父!”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你凭什么相信我?我现在可是汉奸!”

  刘远缓缓说道:“我只知道,能教导出像卫国这样儿子的父亲,绝不会是汉奸!”

  周老太爷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谢谢你告诉我卫国的下落!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刘远摇了摇头,说:“伯父,我不走!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走!能为了国家民族忍辱负重的人,并不止您一个!”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阿远,你这次来见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刘远说:“侄儿想在苏州开一家店,专营日杂百货和各种紧缺物资,需要您的帮助!”

  周老太爷又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选好店址后,告诉我一声!”

  刘远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周老太爷既然这么说,那就表明他愿意帮忙了!自己今天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周老太爷又淡淡地说道:“有些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

  刘远站了起来,躬身说道:“谢伯父指教!”

  刘远顿了顿,又迟疑着说道:“伯父,侄儿最后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周老太爷笑笑,说:“如果想问,就问吧!”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伯父,请恕侄儿冒昧,如果直到您死去还是没有人能理解您的苦衷,那么您会后悔您做出的这么大牺牲吗?”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

  刘远浑身一震,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一言不发地走到周老太爷面前,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正色说道:“伯父,侄儿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您所说过的话!”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国家积弱不振,自然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我只希望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可以使这个国家今后再不需要人像我们现在这样!”

  大义(四)

  刘远回家后不久,刘诚也回了家。

  进门见到刘远后,刘诚满脸歉意地对刘远说:“阿远,对不起,你的事大哥没能办成!今天真不巧,我到宪兵队的时候,三岛太君已经去南京了!听说他是一大早就出发的,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回苏州!”

  刘远安慰道:“大哥,没事,这个事情早些晚些都没什么关系。”

  刘诚说:“那就好,我还怕你急呢!你今天不是见过周老太爷了吗?他怎么说?”

  刘远说:“周伯父没有明说,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会帮忙的!”

  刘诚点了点头,说:“我猜也是!周老太爷看你可比看我顺眼多了!再说了,你当年毕竟和他儿子既是同学又是朋友,这点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对了,他儿子前几年是不是改名叫周卫国了?听说还当了国军军官?你和他是朋友,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

  刘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算起来我和他已经六年多没见面了!”

  刘诚忍不住感叹道:“你说这父子俩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父亲和皇军合作愉快做了维持会长,儿子却当上了国军和皇军对着干!”

  刘远淡淡地说道:“人各有志!这是半分勉强不来的!”

  刘诚笑了,说:“你这话倒是没错!就说我们家吧,老家伙虽然不识时务,我们兄弟两个眼光可是准!阿远,你听我说,跟着日本人干肯定没错!”

  刘远笑笑,说:“还是大哥高瞻远瞩!”

  刘诚笑着说:“那是当然,想当年大家都认为你大哥我不务正业,又有谁知道我现在能出人头头地?”

  说到这里,刘诚又忍不住感叹道:“不过,说到眼光,我还是比不上人家周老太爷!人家那才叫高瞻远瞩!你想啊,满清时,他就是富家少爷,后来继承家产就变成老爷了;民国时,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又稳稳做着他的富家翁;现在日本人来了,他还是照样荣华富贵!历经三朝而不倒,这才叫真正的左右逢源啊!唉!我们刘家怎么总是比不过他们周家?”

  刘远心中突然对自己这位大哥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多想了!现在我们两家不都是在给日本人做事吗?”

  刘诚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也对!大家现在都只是日本人的奴才而已!也说不上谁比谁更强些!”

  说到这里,刘诚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过几天就是周老太爷六十五大寿,三岛太君那天应该会去道贺的。到时我干脆把你当面引见给他。你这样的人才,只要好好表现,三岛太君一定会欣赏的!等你在他脑子里留下个好印象之后,我再跟他说说你铺子的事,周老太爷要是再帮着说几句话,你的事也就十拿九稳了!说不定,三岛太君一高兴,还让你帮他们做事呢!凭你的才能,又有日本人做靠山,要想飞黄腾达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今后恐怕我这个当大哥的还得仰仗你呢!”

  刘远摇了摇头,说:“在外面闯荡这几年,我早已经看透了!替人家做事,不管做什么,那都是虚的,只有到自己手上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刘诚叹了口气,说:“阿远,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当年你如果留在苏州做生意,我们刘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了!”

  刘远笑笑,说:“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大哥,你放心,今后我赚的钱,不管多少,都有你一份!”

  刘诚大喜,用力一拍刘远肩膀,说:“阿远,我就知道你有良心!做大哥的没白对你好!”

  810

  周家大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因为今天,是周老太爷六十五大寿!

  按周老太爷的本意,是不想办这个六十五大寿的,但三岛健一在得知周老太爷的生日之后,却极力主张周老太爷大办寿筵,甚至将举办这个寿筵的意义上升到体现苏州在皇军治下“繁荣昌盛”的高度!在三岛健一的坚持下,周老太爷最终只好同意他的要求。

  至于寿筵的请柬,三岛健一早在半月前就以周老太爷和宪兵队的名义向苏州军政各界和各大商户发出了。既然三岛健一想要大办这个寿筵,周老太爷干脆就在周家大宅外面搭起长棚,摆了几十桌流水席,只要来拜寿的,不管有没有贺礼,都可以参加寿筵!所以今天从早晨开始,周家就是贺客盈门,只是这些贺客里真心实意道贺的人有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考虑到面子问题,将近中午时,刘诚才带着刘远来到周家道贺。

  由于刘远在旁,周老太爷这回对刘诚倒还稍假辞色,这让刘诚心里大为受用,投桃报李之下,刘诚倒也知趣,向周老太爷说过道贺的话之后就主动告罪和别的贺客打招呼去了。刘远和周老太爷又闲聊了一会儿,见贺客太多,也只好退在一边,待转身要找刘诚时,却不见他踪影,也不知和哪个有来头的贺客套近乎去了?

  刘远只好微笑着和各式各样的贺客们打着招呼,说的无非都是“久仰”、“幸会”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和众多素不相识的贺客说了不少废话后,刘远突听身边有人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刘家二公子吗?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刘远转过身去,就见说话的是一个美丽女子,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只好歉意地一笑,说:“谢谢关心!只是刘远离开苏州多年,朋友都忘得差不多了,请恕刘远眼拙,您是……?”

  那女子正是曹莹,闻言微笑道:“刘二公子好健忘啊!当年在东吴大学,我可做过你的英文老师!”

  刘远一愣,仔细想了想,终于记起了那个“密斯曹”,不由失笑道:“原来是密斯曹!真是巧啊!”

  曹莹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不过我现在早已不做英文老师了,我现在是《苏报》的记者!所以你可以叫我曹记者或是曹小姐!”

  刘远“哦”了一声,说:“幸会幸会,曹……小姐!”

  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道:“像你这样蹩脚的英文老师,离开东吴大学真是学生之福!”

  曹莹微笑道:“听说刘二公子前几天才回苏州,这些年不知都在哪里发财啊?”

  刘远笑笑,说:“曹小姐还是叫我刘远吧!所谓‘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这些年四海为家,发财说不上,只是增长点见识罢了!”

  曹莹笑道:“你的谈吐的确和以前不同,看来这几年的见识真是长了不少!”

  刘远淡淡地说道:“哪里哪里!几年不见,曹小姐不也从英文老师变成了记者吗?”

  曹莹笑笑,突然说道:“刘二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对当今的时局有何看法?”

  刘远微微一笑,说:“人生苦短,过得清清楚楚和浑浑噩噩又有何分别?何必苦究时局?”

  曹莹微笑着说道:“我记得刘二公子当年可是东吴大学的风云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好男儿!怎么几年不见,就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刘远笑笑,说:“我现在只是个生意人,所求无非钱财安乐!其他的东西,与我何干?”

  曹莹摇头轻叹道:“可惜啊可惜!昔日的人中龙凤,今日竟然如此庸俗不堪!满身铜臭!”

  刘远一耸肩,说:“纵然是当年的轻狂少年,多碰几次壁,棱角自然也都被磨平了!”

  曹莹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原来曹小姐也来了!真是幸会!”

  刘远和曹莹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刘诚笑着走了过来。

  曹莹立刻脸露厌恶之色,对刘远说道:“我讨厌你大哥,我们改日再聊吧'

  说完,竟然看也不看刘诚一眼,转身就这么走了。

  刘远不由呆在当场,这位密斯曹倒是颇有个性,竟然一点都不将自己大哥这个苏州便衣侦缉队队长放在眼里!

  刘诚走到刘远身边时,曹莹早已和几个商人模样的贺客聊上了,那几个贺客显然对能和曹莹聊天感到很荣幸,所以个个都对她大献殷勤,不一会儿,就从那边传来了曹莹银铃般的笑声。不过让刘远感到惊讶的是,曹莹有意无意间竟然总是看向自己这边!

  对于曹莹不给自己面子这件事,刘诚显然并不介意,一拍刘远肩膀,冲曹莹一努嘴,说:“阿远,你和曹小姐以前认识?”

  刘远点了点头,说:“嗯!她以前是东吴大学的英文老师,还教过我们!”

  刘诚“哦”了一声,说:“难怪!我就说嘛,曹小姐怎么会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

  刘远忍不住问道:“大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位曹小姐好像在苏州很吃得开?”

  刘诚叹道:“岂止是很吃得开!她现在可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

  说完,刘诚又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她和周老太爷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刘远一呆,说:“什么不一般?”

  刘诚低声说道:“她是周老太爷的干女儿!”

  刘远不觉讶道:“干女儿?周伯父为什么会认她做干女儿?”

  刘诚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说:“嘿嘿,一个久旷的男人,一个风骚的女人,两个人混在一起,那还不是干柴烈火?只不过周老太爷毕竟是体面人,要有借口和曹小姐在一起,自然就只有认曹小姐做干女儿了!嘿嘿,老爷子这个干女儿,倒真是认得值啊!”

  刘远一皱眉,说:“大哥,嘴上积德!”

  刘诚低声笑道:“人家能做出这种事,我们私下说说还不行吗?”

  刘远淡淡地说道:“这些话我们兄弟之间说说自然没有什么,但大哥如果跟别人也这么说,就难保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将话传到周伯父耳边了,周伯父要是把这事闹到日本人那里,恐怕大哥脸上也不好看吧?”

  刘远自然不会像刘诚那样认为周老太爷是因为曹莹的美色才和她关系密切。既然不是因为美色,那么曹莹和周老太爷来往密切就肯定有别的原因!但会是什么原因呢?刘远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疑惑。

  刘诚面色一紧,说:“阿远,你说得对!周老太爷现在在日本人那里说话可比我要有分量!要是最后真闹到三岛太君那里,吃亏的十有八九是我!幸亏有你提醒!看来说到底还是自家兄弟可靠!”

  刘远正色说道:“大哥,现在时局动荡,做什么事多留一条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刘诚不由赞道:“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以后大哥听你的就是!”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后一个日军军官大步走了进来,刘诚眼尖,立刻认出进来的人正是苏州市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

  三岛健一进门后,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连声说道:“抱歉抱歉!周老先生今日大寿,三岛竟然来迟,实在是失礼!还望老先生海涵!”

  周老太爷微笑道:“三岛先生公务在身,百忙之中能亲来道贺,已经够给我周继先面子了!”

  三岛健一笑道:“三岛今日给周老先生带来贺礼一份,还望老先生笑纳!”

  说完,一挥手,身后立刻有四个日军士兵抬出了一块蒙着黄色绸布的大匾,大匾抬至周老太爷面前后,三岛健一抓住盖匾的绸布,用力一掀,露出了大匾上的八个镏金大字:“日中亲善,鞠躬尽瘁”!落款竟然是“大日本帝国陆军华中派遣军”!

  三岛健一解释道:“这块匾,是三岛前几日赴南京述职后由帝国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大将阁下亲自授予周老先生的,以此表彰周老先生为日中亲善做出的巨大贡献!”

  周老太爷身后的几个苏州富商不由发出一声惊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如今日本人的兵锋正盛,有了这块匾,无异于多了一块护身符!他们这些人投靠日本人也算是早的,却至今没有像周老太爷那样深得日本人信任,此刻周老太爷又得到日本人如此高规格的褒扬,他们对周老太爷自然是又羡又妒!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多谢三岛先生!”

  随后对肃立一边的周忠使了个眼色,周忠立刻吩咐几个佣人将大匾接过,抬了进去。

  刘诚一拉刘远,快步来到三岛健一面前,躬身说道:“三岛太君好!”

  三岛健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刘队长也来了?”

  刘诚谄笑道:“我们刘家和周家是世交,周伯父大寿,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该前来恭贺!”

  三岛健一 首道:“哦!你们两家既然是世交,自然应该多亲近亲近!”

  刘诚陪着笑一指刘远,说:“太君,这是我弟弟刘远,在外面做了好几年生意,这月初才回的苏州。他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想留在苏州好好做生意!”

  刘远向三岛健一微一躬身,说道:“三岛先生好!”

  三岛健一打量了刘远几眼,说:“刘队长,你这个弟弟倒是一表人才啊!”

  刘诚赶紧说道:“太君过奖了!”

  三岛健一想了想,说:“日中亲善,自然需要你弟弟这样的人才!不知你弟弟想要做什么生意?”

  刘远微笑道:“日杂百货、粮棉药品……只要是赚钱的,我都想做!”

  三岛健一皱眉道:“粮棉药品,恐怕不太方便……”

  周老太爷微笑着说道:“三岛先生,阿远是我世侄,既然他愿意留在苏州做一番事业,我愿意为他提供担保!”

  三岛健一笑道:“既然周老先生愿意提供担保,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刘队长,你明天就带你弟弟到宪兵队领取粮棉药品特许经营证吧!至于铺面,你们可以找周老先生,他还兼着商会会长,自然会为你们排忧解难!”

  刘诚赶紧连声说道:“谢太君!谢太君!”

  刘远也跟着说道:“谢谢三岛先生!”

  这时,就听一个女子用日语说道:“三岛先生好大方啊!”

  刘远顺着语声看过去,发现那说日语的女子竟然是曹莹!

  三岛健一见到曹莹,立刻用中文笑着说道:“我说怎么一进门就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是我们美丽的曹小姐来了!”

  曹莹微微一笑,向三岛鞠了一躬,还是用日语说道:“三岛先生说笑了!今天可是周老先生的大寿,周老先生是主角,我们都是配角,配角如何能抢主角的风头?”

  刘远不由心中一动,这位密斯曹的英文不怎么样,日语倒是流利得很!

  三岛健一显然对曹莹流利的日语并不感到惊讶,呵呵笑着用中文说道:“曹小姐指教的是!今天周老先生是寿星,是当然的主角,我们这些做客人的自然不能抢了主人的光芒!”

  随即对曹莹正色说道:“曹小姐,三岛来到中国已有一年,自问对中文还说得上运用自如。再说,入乡随俗,曹小姐就不必再跟三岛说日语了吧?”

  曹莹微笑着用中文说道:“既如此,曹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远心中不觉有些吃惊,看来这位曹小姐在日本人面前吃得开这点至少不是假的!

  这时,负责寿筵安排的周忠已来到周老太爷面前,躬身说道:“老爷,客人都到齐了,寿筵是不是……?”

  周老先生点头道:“客人既然都已到齐,寿筵这就开始吧!”

  随后向三岛健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三岛先生,请入席吧!”

  三岛健一却微笑着对曹莹说道:“曹小姐请!女士优先!”

  不知为何,刘远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沐猴而冠!”

  大义(五)

  众人入席后,周老太爷首先站起,向四周做了个揖,随后端起酒杯,大声说道:“感谢诸位承我周继先的情光临寒舍,周继先在这里谢过大家了!我先干为敬,诸位请随意!”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附近几桌的客人纷纷站起回礼,口中说道:“哪里哪里,周老先生客气了!”

  其中一些因为请柬上有宪兵队印章才不得不来的贺客不免在心中暗骂周老太爷这该死的汉奸!

  周老太爷接着向其他客人介绍了主桌的几位主客,随后宣布筵席正式开始。

  随着一道道热菜端上,众贺客也不再客气,直奔主题,开始吃喝。

  酒过三巡,三岛健一和刘诚等人簇拥着周老太爷开始一桌桌敬酒。

  刘远不由心中暗叹,周老太爷这样的人物,寿筵竟然也不能免俗!

  周家大宅里的十几桌敬完之后,周老太爷竟然端着酒出了门,看来连门外的流水席他也要敬酒去!

  门外流水席上坐着的基本都是趁机拖家带口赶来吃白食的穷苦人,见周老太爷竟然一视同仁出来敬酒,都赶紧站起,齐声说道:“祝周老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虽然这些普通的祝福话都出自塞满酒肉的嘴里,但比起院子里那些言不由衷的贺客说出的意境高远的贺辞,倒显得有诚意多了!

  周老太爷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祝福的客人一一点头致谢后,继续向后面的流水席走过去。

  当敬至边缘一桌时,一个农夫打扮的人突然离席而起,高声说道:“小的谢周老太爷酒菜!祝周老太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就低头做势要跪倒在周老太爷面前。

  周老太爷正要上前将这农夫扶住,这农夫突然抬起头,右手赫然多了一支手枪!边上有人眼尖,看见了这农夫手中的手枪,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变起仓卒之下,周老太爷边上的三岛健一和刘诚等人几乎都惊呆了!

  那农夫大喝一声:“周继先,你这个狗汉奸!你的死期到了`”

  说着,手中手枪已指向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一时失神,竟然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在一旁的周忠冷静地一拉周老太爷,闪身挡在周老太爷身前,同时迅速从腰中掏出一支快慢机,上膛、举枪、瞄准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抢在农夫之前扣动了扳机!在快慢机的长点射声中,四五颗子弹先后射入了那农夫的胸膛!

  近距离直接命中的毛瑟7.63mm枪弹带得那农夫身体不断抽动,他持枪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也慢慢软了下去,但他的双眼,却始终圆睁着,直到身体瘫倒在地,还是死死盯着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从他的双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恨意!

  听到惊呼声跟着别人刚跑出院门的刘远正好看见这一幕,吃惊之余,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是地下党要刺杀周老太爷?只是他负有特殊使命,和苏州地下党并无联系,一时之间却没法证实自己的这个疑问。

  三岛健一此刻已恢复镇定,迅速指挥陪同他前来道贺的鬼子兵将周老太爷保护了起来。不久,又有不少鬼子兵和伪军陆续赶到,再后来,便衣侦缉队和警察也赶了过来,很快就将现场围了个严严实实。

  众贺客都是面面相 ,呆立在当场。堂堂苏州市维持会会长竟然在六十五大寿的当天遇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别说现在附近都被围住了,就算没被围住,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们也不敢冒被宪兵队怀疑为刺客同谋这个险随便离开!

  一个鬼子兵上前检查了一遍倒在血泊中的刺客,转身对三岛健一摇了摇头,示意刺客已经死亡!

  三岛健一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检查那刺客的尸体,很快,就在刺客的衣领处摸到了一个小突起。三岛健一向边上一个鬼子兵要来了刺刀,轻轻挑开那衣领,见那小突起原来是一颗小药片。三岛健一不动声色地将小药片收起,继续检查,却再没发现其他特殊的地方。但在最后看了眼刺客手上的那支手枪后,三岛健一不由心中一动——那是一支带有消声器的9mm口径勃朗宁手枪!

  三岛健一转身叫过一个鬼子宪兵,悄悄将小药片递给了他,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鬼子宪兵立刻将小药片收好,随即招手叫来另外几个鬼子宪兵,一起将刺客的尸体抬走了。

  三岛健一转身来到周老太爷面前,向周老太爷鞠了一躬后,说道:“让老先生受惊了!都是三岛失职,未能尽到保护之责!”

  周老太爷苦笑着摆了摆手,说:“三岛先生,这怪不得你!如今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防不胜防啊!”

  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岛健一眼珠一转,看了眼收枪肃立一边的周忠,说:“周老先生这位老家人的身手倒是不错啊!”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周忠做了我二十七年的保镖!他的身手要是不好,我恐怕也不止死了四五回了!”

  三岛健一“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人家保镖忠心护主,他总不能责怪人家下手太狠吧?

  刘远看见这一切,心中不由暗惊。他认识周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平时总显得老实木呐的老伯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也看见了刺客用的手枪,坦白说,地下党就算要刺杀周老太爷,也不太可能获得这么高级的武器!所以,他现在基本已经可以排除这件事和苏州地下党的关系!既然不是地下党,那么会是哪一方呢?军统?独立于国共两党之外的抗日武装?某些对周老太爷心存不满的地方实力派人物?或者干脆就是日本人的阴谋,想要利用刺杀敲山震虎?……刘远暗自思索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

  三岛健一想了想,低声向部下下达了封锁苏州城各处要道的命令,又留下了一个小队鬼子负责保护周老太爷安全。做完这一切,三岛健一微笑着对周老太爷说道:“老先生的寿筵不能受到影响,请您继续主持吧!”

  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让三岛先生费心了!”

  于是,酒宴继续,周老太爷也继续敬酒。

  虽然大家都假装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刺客被击毙倒地后残留在地上的血迹和身边站着的虎视眈眈的鬼子兵又时时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再胆大的贺客也不免心中惴惴,吃喝的兴致因而大减。酒席上也不再听到各种猜拳行令的喧哗声,一片宁静中,寿筵的气氛相应地也就淡了许多。

  最终,周老太爷的寿筵不欢而散。

  席散后,三岛健一立刻赶回宪兵队。

  三岛健一刚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刚那带走小药片的鬼子宪兵就送来了药片成分的化验结果——氰化物!

  “氰化物!?”三岛健一不由皱眉沉思。

  为免泄露秘密,行动失败后立刻自杀,这倒是专业刺客的做法,但这回的刺客会是哪一方派来的呢?中共武装?不像!一向以装备简陋著称的中共武装不太可能获得刺客使用的那么高级的武器,而一贯标榜“革命意志坚定”的他们更加不可能通过使用氰化物自杀来防止泄密!支那的国民政府?他们的军队不是败退过了长江吗?支那的军事谍报组织“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军统)?活动在苏南淞沪一带的那支忠义救国军?似乎都有可能!

  尚未理清头绪的三岛健一只好宣布在苏州全城展开大搜捕,以期抓住那扮成农夫的刺客的同党,只是三岛健一也明白,这样有如大海捞针的行动,最终也只能是抓几个倒霉蛋凑凑数而已。

  席散后,在侦缉队十几个便衣的保护下,刘远和刘诚坐着人力车一起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

  刘远是在思考刺客的来历,刘诚则暗自回想着寿筵上发生的那一幕。

  回到家,进了内堂后,刘诚才长出了一口气。

  刘远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了?”

  刘诚拍拍胸口,说:“总算安全回来了!幸亏那刺客要杀的人是周老太爷!更幸亏那刺客被当场格杀!”

  刘远叹了口气,假装担忧地说:“大哥,那刺客虽然被格杀,但我担心刺客不止一个!那刺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要杀的是汉奸!大哥,以你和日本人密切的关系,再加上你便衣侦缉队队长的身份,不就是他眼中的汉奸吗?只怕……”

  刘诚面色一紧,说:“阿远,你说得对!说不定刺客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可不像周老太爷那么有面子,还有日本人保护!看来只有从侦缉队多调些人手过来了!还有,你是我亲弟弟,说不定也会成为他们的刺杀目标!这些天你尽量留在家里不要外出!你铺子的事也等风声过了再说吧!”

  刘远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谢谢大哥提醒!”

  刘诚长叹一声,面有忧色地出了内堂。

  通过这次谈话,刘远至少明确了一件事——便衣侦缉队和刺杀周老太爷的事情无关!

  当天,刘远就通过秘密途径向省敌工委汇报了周老太爷遇刺这件事,并希望上级能想办法查清刺客的来历。

  席散后,周老太爷书房。

  此刻书房内只有周老太爷和曹莹两个人,周忠则守在书房门外。

  周老太爷低声说道:“曹小姐留下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曹莹向周老太爷鞠了一躬,说:“刚刚的事情,让老先生受惊了'

  周老太爷一愣,说:“曹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曹莹低声说道:“其实刚刚的刺杀,是我们军统安排的!周忠已经事先得到我们的提醒,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刺客,还知道他将以农夫的身份出现!所以今天的刺杀,注定是会失败的!

  周老太爷沉声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曹莹说:“戴老板已经颁下格杀令,对于罪大恶极的汉奸,要不惜一切代价铲除!苏南淞沪一带锄奸的正式行动过几天就要展开!您是苏州市维持会会长,毕竟从表面上看是苏南最大的汉奸!如果没有遭到刺杀,肯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所以……”

  周老太爷叹道:“所以你们就用了这招苦肉计?”

  曹莹点头道:“是的!因为担心老先生有所顾虑,所以事先没有征求您的意见。曹莹现在给您赔 了!”

  周老太爷沉吟着说:“那中午你们派出的那个刺客知情吗?”

  曹莹摇头道:“那位同志只接到今天中午在您的寿筵上刺杀您的命令,其他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周老太爷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说:“这样一位好汉子,却因为要给我演一出苦肉计而牺牲,值得吗?”

  曹莹肃声说道:“国难当头,我们的每一位同志都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区别只在先后而已!那位同志只不过比我们早走几步!至于值不值得,难道周老先生当初为了国家做出忍辱负重决定的时候,还斤斤计较过您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吗?”

  周老太爷沉声说:“那你就不怕这么做会打草惊蛇?影响你们今后的行动?”

  曹莹正色说道:“为了保护您,我们必须这么做!哪怕打草惊蛇,也在所不惜!希望老先生能明白,您为国家所做的一切,国家都记得!当您在沦陷区为了国家民族利益忍辱负重时您的身边,永远都有抗日的同志!”

  周老太爷默然无语,心底却突然涌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几天以后,刘远得到了省敌工委送来的回复:“经多方查证,可以确定一号(一号为敌工委给周老太爷的代号)遇刺事件与江苏省地下党无关。刺客来历,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明确了刺杀周老太爷不是地下党所为后,刘远终于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疑惑却始终不能释怀。

  又过了几天,无锡的一个伪军团长突然遇刺身亡!同日,常熟警备队队长遇刺身亡!

  次日晚,上海青帮“三大亨”之一,上海沦陷后即投靠日本人的张啸林在大新公司五楼俱乐部赌场玩乐结束后与10余名保镖分乘两辆车回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遭到军统上海区行动股长丁松乔带领的几个特工刺杀。由于张啸林座车车身装有钢板,车窗玻璃也是防弹玻璃,所以虽然损失了几个保镖,张啸林本人却安然无恙!

  此次对张啸林的刺杀虽然失败,但这之后,专门刺杀汉奸的“忠义救国军锄奸队”却名声大振!一时之间,苏南淞沪一带的大小汉奸、伪军头目,甚至和日本人有来往的商人富户都人人自危!而至少在苏南一带,军统在百姓中的声誉也随着“忠义救国军锄奸队”的一系列锄奸行动而大有改观!

  时隔不久,日军上海派遣军一部在进攻金山县韩家坞(当时属江苏省管辖)时,又遭到忠义救国军第九支队第四大队姚杏林部500余人伏击,双方激战一昼夜,日军死伤多人后被迫撤退。

  面对着这些短时间内发生的众多事件,三岛健一似乎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一周老太爷的遇刺绝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而只是那支“忠义救国军锄奸队”一系列刺杀行动的序幕!支那的国民政府是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提醒那些与皇军合作的人,做得不要太过分!同时也提醒自己这些占领者,他们对沦陷区,还保持着足够大的影响力!

  刘远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也证实了“忠义救国军锄奸队”和周老太爷遇刺之间的联系,不免为周老太爷的安全暗自担心,多次在登门拜访周老太爷时表明了自己的担忧。周老太爷对此自然不理。

  (张啸林遇刺与忠义救国军金山战斗的真实发生时间,可能与本小说描述不一致,这是小说故事发展的需要,见谅!)

  96日,在周老太爷和大哥刘诚的帮助下,刘远的“福”记货栈终于在观前街上开张了,苏州市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甚至出席了开张典礼!虽然他只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简单地说了几句祝辞,但“福”记货栈的面子之大,已足以让苏州大多数的商人眼红!

  虽然只是一家新开的货栈,但由于有周老太爷入股,又有苏州市便衣侦缉队队长刘诚罩着,再加上有粮棉药品的特许经营权,“福”记货栈开张后不久就凭借着雄厚的资金,充足的货源和强硬的后台迅速在苏南一带打响了牌子!

  而由于大把捞进的金钱,三岛健一和刘诚都对“福”记货栈的生意往来给予了最大程度的便利!刘诚更是直夸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1939年春,日军炮艇3艘途经泖桥。事先得到军统苏南情报网情报的忠义救国军姚杏林部预先设伏,击沉日军炮艇2艘,日军死伤数十人。随后,日军进行报复,姚部撤至钱圩李家廊下,联合田峋山、沈俊生部,再次击毙日军30余人!

  19394月,在和周家各地的分号合作之后,仅仅花了半年多时间,“福”记货栈的生意就延伸至镇(江)扬(州)宁(南京)泰(州)一带。

  与此同时,新四军急需的粮食、衣被、药品、军费、机床甚至武器弹药,也开始陆续通过“福”记货栈的销售网络秘密运至茅山抗日根据地。

  江苏省敌工委苏南情报网也日渐成型并发展壮大。周老太爷通过敌工委送出的情报也多次使得新四军在日伪军的扫荡中避免了损失!

  大义(六)

  天气日渐炎热。

  随着新四军和忠义救国军在江南一带一系列针对日伪军战斗的胜利,百姓一度冷漠的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720日夜,苏州市宪兵队。

  三岛健一正焦急地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着。

  三岛健一等待的,是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作为苏南最大的城市苏州市的宪兵队队长,这段时间以来“忠义救国军锄奸队”在苏南一带的刺杀行动已经让三岛健一焦头烂额!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所精心组织实施的各种针对性措施竟然一直收效甚微!现在,他已经可以感觉到上司对他的不满!也许,在上司失去耐心之后, 自己就将作为一名普通军官被派往一线战场冲锋陷阵!虽然在战场建立功勋是每一个帝国军人的梦想,但在苏州呆了一年多,就连三岛健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被称为“天堂”的城市对他的巨大吸引力!当然,三岛健一也明白,要想继续留在苏州这个美丽的城市,他就必须做出成绩!而这一切,都和他等待的这个人有直接关系!

  就在今天傍晚,常熟警备队抓获一个可疑人物。经初步审讯,那人竟然交代自己名叫高学忠,是“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但除此以外,那个自称高学忠的家伙却再不愿吐露一点有用的情报!还声称要尽快见到苏州市宪兵队队长!常熟警备队队长在请示了三岛健一后,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将高学忠押往苏州!三岛健一现在等待的,就是那个从常熟押来的名叫高学忠的家伙!

  当办公室内的座钟敲响八下之后,终于有个宪兵走进了三岛健一的办公室,低声汇报道:“队长阁下,要犯已押至宪兵队!现在审讯室等候您的审讯!”

  三岛健一立刻起身,直奔审讯室。

  当在审讯室看见那个犯人镇定自若的神态时,三岛健一已经开始相信他“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的身份了!

  三岛健一在审讯桌后坐下后,清了清嗓子,用中文说道:“我就是苏州市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听说你想见我?”

  高学忠微一点头,说:“是的!因为你是个明白人!”

  三岛健一笑了,说:“听说你叫高学忠?”

  高学忠点头道:“鄙人正是‘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高学忠!”

  三岛健一沉吟着说:“说实话,我很好奇!据我常熟的朋友说,你在被捕后,几乎立刻就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们军统特工不是一向以‘国家长城,民族先锋’ (此语出自军统‘局歌’)自居吗?还有,我记得你们中国也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说法。你现在的行为,是否需要一个能够被我接受的理由呢?”

  高学忠恨恨地说:“什么国家民族?对我来说,这些都是狗屁!这一年多来,我过着狗一样的生活!每时每刻都要保持警惕,生怕被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晚上连觉也睡不踏实!而每次行动,我都要在衣领上藏好毒药,随时准备在行动失败被捕后为党国成仁!可我提着脑袋卖命得到了什么?除了得到几份不痛不痒的嘉奖令和远说不上高的报酬,就再没有别的了!而那些高官们呢?他们除了指手画脚大喊空话,什么都没做!但他们却可以在重庆大后方,日日作乐,夜夜笙歌!我为国家民族拼死拼活,可我的国家却抛弃了我!既然这样,难道我还有必要死抱着国家民族这一棵树不放吗?”

  三岛健一鼓掌道:“精彩!高先生这一番话真是太精彩了!正是因为你们支那的国民政府不得人心,我们的天皇才派我们来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高学忠平息下激动的心情后缓缓说道:“我希望和你们合作!”

  三岛健一想了想,说:“高先生,尽管我相信你,但我想,在我们谈论合作之前,你是不是应该首先证实自己的身份?”

  高学忠淡淡地说道:“请给我纸和笔。”

  三岛健一向边上的宪兵使了个眼色,那宪兵立刻给高学忠送上了纸笔。

  高学忠拿起笔,将纸垫在座椅扶手上写下了六个姓名,又在每个姓名后都写上了地址,随后将纸笔交还给宪兵,对三岛健一说道:“这六个人是我在苏州的下线,我想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证实我的身份了吧?”

  三岛健一接过宪兵递上的纸,看了一眼后,淡淡地说道:“如果这份名单是假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

  高学忠微笑道:“三岛队长,如果你的人动作足够快,那么这份名单的真假大概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明确了!”

  三岛健一微笑道:“我可以给你两个小时!”

  高学忠说:“对了,我想我应该提醒三岛队长,如果你能做到不打草惊蛇,那么这份名单上的人也许可以成为很好的诱饵!”

  三岛健一微笑道:“高先生,我似乎已经看到你合作的诚意了!”

  说着,三岛健一招手叫过一个宪兵大尉,将纸递给他,又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将这份名单上的六个人全部暗中监视起来!”

  那宪兵躬身应道:“哈依!”

  转身出了审讯室。

  高学忠伸了个懒腰,说:“三岛队长,你已经看到我合作的诚意了。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你们的诚意——现在已是晚上八点二十分,可你们还没让我吃晚饭!’

  三岛健一哈哈笑道:“高先生说笑了,你的晚餐马上就送到!”

  当高学忠酒足饭饱之后,已有宪兵回报说名单上的六人都已被严密监视了起来,目前尚未发现他们的异常!

  得到回报的三岛健一满意地笑了,说:“高先生,我们的合作已经有了个非常良好的开始,接下来,我们是否可以谈谈进一步合作的细节?”

  高学忠面色一整,说:“既然三岛队长有诚意,高某也就不再罗 了!我想这一年多来,‘忠义救国军锄奸队’的刺杀行动肯定很令三岛队长头痛吧?”

  三岛健一笑笑,不置可否。

  高学忠继续说道:“请问三岛队长,您认为‘忠义救国军锄奸队’难对付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三岛健一淡淡地说道:“他们背后的情报支持!”

  高学忠一竖拇指,赞道:“三岛队长真是一语中的!没错,‘忠义救国军锄奸队’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神出鬼没的行动,而在于它精准的情报支持!没有了情报支持,所谓的‘忠义救国军锄奸队’充其量不过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的行动,也就不可能像目前这样几乎无懈可击!所以对付‘忠义救国军锄奸队’的关键,就在于切断它的情报支持!而这个关键,又在苏州!”

  三岛健一沉声说道:“高先生最后一句话三岛有些不明白!”

  高学忠微笑道:“我想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们行动队在每次行动之前,都会得到一个包括行动时间、行动地点、目标人物姓名及其生活起居习惯等信息的命令!而这个命令,总是来自苏州!”

  三岛健一立刻眼前一亮,说:“高先生的意思是,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核心组织就在苏州?

  高学忠正色说道:“是的!这正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三岛队长也知道,我是‘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的队长,如果我被捕的消息传出去,军统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三岛健一沉吟着说:“高先生是想以自身为饵?”

  高学忠点头道:“正是!三岛队长只要将我被捕的消息传出去,军统方面必定会设法营救,而营救行动必定需要动用苏南情报网!三岛队长只要留心,自然能够发现苏州城内的蛛丝马迹!即使他们没有露出破绽,只要他们和我的六个下线联系,三岛队长也可以顺藤摸瓜!这样一来,将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核心组织一网打尽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根本就没有营救我的意思,那么三岛队长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军统的薄情寡义大为宣传!到时候再由我出面加以证实,并来一出弃暗投明的好戏!相信军统内部和我有类似想法的人一定不少,有了我这个榜样,他们就算不马上投靠皇军,起码也会对军统的所作所为寒心,在行动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卖命了!”

  三岛健一由衷地赞道:“高先生果然不愧为军统特工中的佼佼者!”

  夜色渐深。

  刘远正在房中核对账目,突听隔壁刘诚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个声音说道:“队长,三岛太君有请!”

  就听刘诚有些恼火地说道:“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刘诚动身出门的声音。

  刘远不禁微皱眉头,这么晚了,三岛健一把自己大哥这个便衣侦缉队队长找去干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刘远听见大门开闭的声音,知道刘诚回来了,立刻推开自己房门,来到院子里。

  不一会儿,刘诚果然进了后院,看见院子里的刘远,不由一愣,说:“阿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刘远笑笑,说:“天热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哥你不是也这么晚才回来吗?”

  刘诚“哦”了一声,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便衣队员挥了挥手,那几个便衣立刻知机地离开。

  便衣走后,刘诚压低声音对刘远说道:“阿远,这几天苏州城里可能要出事,你出门要小心!”

  刘远讶道:“出事?苏州城里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很太平吗?能出什么事?”

  刘诚低声骂道:“他妈的也不知道今天从哪冒出来一个叫高学忠的浑蛋,自称是‘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说是要和皇军合作!三岛太君看来对他还很是器重!所以连夜将我们召集到宪兵队布置任务!还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要配合他的工作,将军统苏南情报网一网打尽!妈的,那个高学忠不过是一条新来的狗而已!凭什么让老子配合他?还害得老子觉都睡不好?”

  刘远安慰道:“大哥,别生气!这些牢骚话,你对我说说还行,可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你现在是在替日本人做事,日本人吩咐下来,你照着做就是,要不然,只是给自己多添烦恼而已!”

  刘诚叹道:“阿远,你放心!这些道理大哥还是明白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时候不早,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拍了拍刘远肩膀,转身进了自己屋里。

  刘远回到自己房中后,越想越是心惊。

  对于“忠义救国军锄奸队”的所作所为,他心里还是颇为佩服的,虽然各自的政见不同,但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大家的目标还是一致的!刘诚不明白高学忠的价值,刘远心里可清楚得很!一个如此高级别的特工投敌,对“忠义救国军锄奸队”无疑将是一个重大打击!更何况目前军统方面并不知道高学忠已经投敌!所以,高学忠投敌这个消息,必须尽快通知军统方面!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苏州敌工委和军统并无任何联系!一时之间,他又如何将这个消息通知军统?总不能在大街上碰见一个人就问对方是不是军统特工吧?

  刘远不由在房中焦急地思考着。

  突然,刘远心中一动——周老太爷!以周老太爷的活动能力,他和军统方面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周老太爷是个绝对可靠的人!这个消息通过他传达,无疑最为合适!想明白这些,刘远终于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刘远就以向股东公开账务为名前往拜访周老太爷。

  在周老太爷的书房中,刘远先是不紧不慢地将“福”记货栈近半月的往来账目向周老太爷一一做了汇报,最后,才装作随意地将“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高学忠投敌的消息告诉了周老太爷。

  让刘远有些惊讶的是,周老太爷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再无任何表示。刘远只好带着疑问离开了周家。

  但在刘远离开之后不久,曹莹就得到消息进了周家大宅。

  当书房里只剩了周老太爷和曹莹两人时,周老太爷直接向曹莹问道:“你们‘忠义救国 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是不是叫高学忠?”

  曹莹有些惊讶地说道:“是啊,老先生怎么知道?他昨天傍晚只身一人前往常熟时被捕了,当晚就被押到苏州,我们今天早晨才得到消息,现在正准备对他进行营救!”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你们的营救行动最好停一停,我有可靠消息,高学忠已经投靠鬼子了!”

  曹莹大惊,说:“这怎么可能?高学忠可是我们忠诚的革命同志!”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高学忠在常熟被捕后,就被鬼子连夜押往苏州!鬼子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对他这么重视?而你也说他被捕时是单身一人,如果他没有投敌,那么鬼子又是怎么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曹莹 :“这……”

  却想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

  周老太爷沉声说道:“这种事情,谨慎起见,宁信其有!消息我已经告诉了你,具体该怎么办,由你决定!”

  曹莹想了想,说:“老先生放心,曹莹明白该怎么做!”

  有了周老太爷的提醒,曹莹派出的特工自然很快就发现了高学忠在苏州的六个下线家附近的异常。当得知这六个特工家附近都有侦缉队便衣暗中监视时,曹莹终于明白,高学忠投敌的消息的确是真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曹莹立刻命令苏南情报网停止一切行动,静观其变!

  十天以后,失去耐心的三岛健一终于下达了对高学忠在苏州的六个下线的逮捕令!在逮捕这六名特工的过程中,宪兵队和便衣侦缉队遭到了顽强抵抗,在损失了近十名便衣和几名鬼子后,三岛健一只得到了六具尸体!

  而此时,军统苏南情报网突然开始四处散播“忠义救国军锄奸队”苏南行动队队长高学忠“英勇殉国”的消息!搞得措手不及的三岛健一只好低调宣布高学忠的“弃暗投明”,给了他一个苏州市便衣侦缉队副队长的职务了事!

  为了表明自身的价值,高学忠在就任苏州市便衣侦缉队副队长之后,大为卖力,凭着自己对军统特工和锄奸队行事习惯的了解,竟然先后破获了几起军统的秘密行动,甚至抓获了几名军统特工,使得三岛健一再度对他重视了起来。

  高学忠这样高级别特工的公开投敌使得军统高层大为震惊,很快就向苏南情报网负责人曹莹下达了对高学忠的锄奸令!

  接到命令的曹莹在和周老太爷商量后,终于制定了锄奸计划。

  大义(七)

  927日,中秋节。

  傍晚时分,周家大宅举行了宴会。受邀参加晚宴的有三岛健一、刘诚、刘远、曹莹和最近风头正劲的苏州市便衣侦缉队副队长高学忠。

  晚宴的风格完全是家庭式的,这一点尤其令三岛健一感到满意。

  周老太爷敬过酒后,晚宴正式开始。

  晚宴开始不久,曹莹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微笑着对三岛健一说道:“小女子的第一杯酒敬三岛先生。苏州城虽经战乱,仍然繁荣稳定,百姓亦安居乐业,三岛先生当居首功!”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此次晚宴周老太爷是主,她没有敬周老太爷这位“主”却先敬三岛健一这位“客”,既表明了她对三岛健一的尊重,又显出她和周老太爷的关系不一般,隐隐以女主人自居,就连刘远都不禁暗暗佩服这女人的心机!

  三岛健一假意谦虚道:“曹小姐过奖了!说到对苏州繁荣稳定的贡献,周老先生才是当之无愧的首功之臣啊!”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三岛先生如此谦虚,莫不是怕喝醉不敢饮这杯酒?”

  三岛健一哈哈笑道:“老先生眼光真是犀利,竟然看穿了三岛的心思!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面对着曹小姐,三岛不需饮酒也醉了!只是既然老先生说话了,三岛自然不敢不给面子!”

  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倒转酒杯向席上诸人示意自己并无作假。

  曹莹笑道:“三岛先生真是爽快!”

  随后又倒了一杯酒,转向高学忠,说道:“最近一段时间,苏州城内要论名气,恐怕无人能及屡立大功的高队长!高队长弃暗投明以来,对皇军忠心耿耿,又有真本事,他日必定前途无量!小女子这第二杯酒,就敬高队长!”

  刘远心中暗自警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放着自己大哥这位便衣侦缉队队长不敬却敬副队长,表面上看似乎是摆明看不起自己大哥,而且她既有这么做的资本,也的确符合她一贯的做法!但往深处想,却也未必不是为了离间自己大哥和高学忠的关系!要知道,自己大哥虽然对高学忠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大抢自己风头隐隐有取自己而代之势头的前军统特工深怀戒心,表面上却一直和高学忠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表现得配合无间,外人自然不明就里!只是在刘远眼中,曹莹的这一番作为不免显得有些多余!

  高学忠赶紧端着酒杯站起,连声说道:“曹小姐过奖!过奖!高某弃暗投明以来,全仗三岛太君和刘队长栽培,才立了一些小小功劳!高某不才,唯有粉身碎骨以报答三岛太君和刘队长的知遇之恩!不敢再有其他奢望!高某此心,可昭日月!”

  说完,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

  刘远心中不由暗叹,这个高学忠举止得体,颇懂得收敛锋芒,倒也是个人物,只是可惜做了汉奸!

  曹莹对高学忠浅浅一笑,只把高学忠笑得骨头也酥了,这才把杯中酒缓缓喝下。

  见曹莹又斟了第三杯酒,刘远心中不由暗想,不知她这第三杯酒又是要敬谁的?

  曹莹这回却是面朝刘远举起了酒杯,微笑道:“这第三杯酒小女子要敬刘老板!”

  刘远微笑着端着酒杯站起,等着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曹莹继续说道:“‘福’记货栈开张仅仅一年时间,生意就已遍及江浙沪!刘老板的才能,小女子佩服之至!”

  刘远笑笑,说:“曹小姐过奖了!这一年以来,多亏了三岛先生和周伯父的照应, ‘福’记货栈的生意才能小有所成。小子因人成事,未有寸功,不敢自得!”

  曹莹委屈地看向三岛健一,说:“三岛先生,你给评评理,为何今晚小女子夸的每一个人都不领情?难道是小女子嘴拙?既如此,小女子再不敢多言,先干为敬!”

  说完,楚楚可怜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岛健一哈哈大笑,说:“刘老板,你看看,惹我们美丽的曹小姐生气了不是?还不快快赔罪?”

  刘远持杯向曹莹微一躬身,微笑道:“刘远不识好歹,得罪之处,还望曹小姐海涵!”

  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

  曹莹这才展颜笑道:“谢刘老板!”

  眼波流转间,自然扫过刘诚和高学忠。她的这份媚态,看得刘诚和高学忠都是愕然心动。刘诚心动之后,自知无望,倒也很快收拾起情怀,但高学忠的心绪却久不能平复。

  冷眼旁观的刘远不由心中暗叹,这女人真是好手段!

  众人宴饮一阵后,三岛健一首先告辞,又过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之极的刘诚也告罪离开。

  刘诚离开后,曹莹举起酒杯对高学忠道:“高队长请!”

  高学忠举起酒杯正要喝,曹莹却笑道:“且慢!高队长是英雄豪杰,所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怎么能像小女子这般小家子气?”

  周老太爷笑道:“正是!周忠,给高队长换大碗,斟酒!”

  周忠立刻给高学忠换了个大碗,又满满地斟上了酒。

  美人当前,高学忠自然要表现出豪迈之情,立刻端起酒碗,大声说道:“曹小姐之命,高某自当遵从!”

  说完,仰脖将满满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喝得干干净净!

  高学忠放下酒碗后,曹莹吃吃笑道:“我又不是你的长官,你遵从我的命令做什么?”

  高学忠心中一荡,说:“只要曹小姐愿意,高某愿为臣属!”

  曹莹娇笑道:“谁要你做臣属了,我又不是皇帝!”

  高学忠刚刚的这句话已有明显的调笑意味,见曹莹并不生气,不由更是意动,心痒难挠,接口道:“曹小姐就是高某心中的女王!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

  曹莹抿嘴笑道:“高队长嘴好甜啊!也不知骗过多少女子?”

  高学忠立刻发誓道:“若叫高某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周老太爷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高队长却说这种不吉之言,该当罚酒!”

  高学忠赶紧说道:“高某失言,该罚!该罚!”

  说完想要找酒杯,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有斟得满满的大酒碗,只好将这碗酒喝完,心中还暗自庆幸周老太爷刚刚没有说“罚酒三杯!”

  曹莹抚掌笑道:“高队长果然豪气干云!再陪小女子喝一杯如何?”

  说完,又端起了酒杯。

  高学忠见了曹莹的媚态,早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立刻将酒碗满上,又喝下了第三碗酒!

  连续三大碗酒喝下去,高学忠已有些晕乎乎的,勉强将酒意压下,正见到曹莹巧笑嫣然的神态,顿觉纵然就此醉死也不枉了!

  刘远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突然心中一动——周伯父和这位曹小姐似乎都有心要灌醉高学忠!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立刻站起举杯对周老太爷道:“刘远敬伯父一杯,祝伯父身体安康!”

  既然周老太爷和曹莹都想灌醉高学忠,刘远自然立刻决定帮忙,只是这忙却也不能帮得太着痕迹,所以刘远才先敬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微笑着摆摆手,说:“阿远,坐下说话!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刘远依言坐下,将杯中酒缓缓喝尽。

  周老太爷浅酌一口便将酒杯放下了,他年事已高,又不胜酒力,自然不必喝完一杯。

  刘远又斟了一杯酒,对高学忠说道:“这一杯敬高队长,刘某人的生意今后还望高队长多多照应!”

  高学忠陪笑道:“刘老板说笑了!连苏州皇军的部分后勤都由‘福’记货栈负责,又有三岛太君和刘队长照应,几时轮到我高学忠说话?”

  刘远笑道:“高队长是不愿给小弟这个薄面了?”

  高学忠赶紧说道:“刘老板言重了!在苏州的地面上谁敢不给刘老板面子?”

  刘远微笑道:“高队长给面子就好!刘某先干为敬!”

  说完,自己先喝干了杯中酒。

  高学忠看了眼面前周忠刚斟上的满满一碗酒,只好硬着头皮端起,大口大口喝了下去。眼前这人既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亲弟弟,又是日本人跟前的红人,他自然不敢慢待。

  高学忠喝完后,刘远立刻一竖拇指,赞道:“高队长好酒量!”

  高学忠心中苦笑,这桌上的几人自己都得罪不起,他除了老老实实喝酒,还能怎样?

  到最后筵席散时,高学忠已经头晕脑涨。

  三人向周老太爷辞别后,曹莹有意无意地 了高学忠几眼,又故意走在最后。高学忠心中一动,也放慢了脚步,和曹莹并行向门外。

  两人的小动作刘远全瞧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

  三人走至大门时,曹莹突然身体一晃,眼看就要倒地,高学忠赶紧扶住。

  待曹莹稳住身形后,高学忠关切地问道:“曹小姐没事吧?”

  曹莹以手抚头,低声说道:“可能是刚刚喝多了。”

  高学忠眼珠一转,立刻对等在门口负责保护他的两个侦缉队便衣说道:“你们两个先走,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去!”

  那两个便衣见了高学忠和曹莹的神态,哪里还猜不出高学忠的心思,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那两个便衣走后,高学忠又看似随意地看了眼刘远,刘远自然看出了他眼中希望自己成全他护花美举的意思,也有心想看看曹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便向两人一拱手,说道:“今晚月色甚美,小子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独自赏月!就不打扰两位了!”

  高学忠心中立刻暗赞刘远识大体,嘴上却假装惋惜地说道:“高某与刘老板一见投缘,本想与刘老板长谈,但高某乃是粗人,不敢有扰刘老板雅兴!他日如有机会,还望刘老板不吝赐

  刘远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高队长曹小姐请自便!”

  说完,大步出了门。

  刘远走后,高学忠柔声对曹莹说道:“曹小姐身体不适,不如就由高某送你回住处如何?”

  曹莹没有说话,却脸色绯红地点了点头,高学忠心里立刻乐开了花,试探着伸手碰了碰曹莹的腰,见曹莹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大着胆子扶住曹莹的腰。

  两人就这样并行出门,又在曹莹的指引下,往东走去。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身后的一条小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跟在他们身后的这人正是刘远,今天曹莹花了这么大心思在高学忠身上,不弄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远实在不放心!

  让刘远有些惊讶的是,两人竟然越走越偏僻!

  过了好一会儿,高学忠突然停下了脚步,说:“曹小姐,这似乎不是往你住处的路吧?”

  曹莹媚笑道:“高队长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会吃了你不成?”

  高学忠嘿嘿笑道:“曹小姐就算要吃了我,我也认了!”

  说着,突然一把抱住曹莹,双手不老实地动了起来。

  曹莹心中大惊!她和周老太爷商定的计划是将高学忠诱至偏僻处,再由预先埋伏的几名军统特工扮作劫匪对高学忠下手,得手后再有意惊动巡逻的日伪军,让日伪军充当“证人”,将罪责推在劫匪身上!计划本来并无破绽,也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却没想到现在突然出了这个变故!这里离预定下手的地方还有三四条街,她一个人可没有把握对付得了这个身强体壮的前军统特工!

  但曹莹脸上自然不动声色,还是娇笑道:“地方还没到,高队长也太心急了吧?”

  高学忠酒意上涌,淫笑道:“面对着曹小姐这样的可人儿,任谁也等不及!我现在就要吃了你!”

  说着,就把曹莹按在小巷一边的墙上,开始解曹莹的衣扣。

  曹莹暗中用力将高学忠往外推,却是纹丝不动,心中不由有些慌乱,她就是再智机百出,面对着这么一个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人却也是全无办法!

  曹莹“欲据还迎”的动作却更加激起了高学忠的欲望,高学忠的动作愈加快了!

  曹莹惊慌中伸手摸进自己的手袋,刚从手袋中取出手枪,就被高学忠抓住了手腕!

  高学忠从曹莹手中夺下手枪后,眯着眼笑道:“曹小姐,两个人亲热还需要用这个东西助兴吗?”

  曹莹心中着急,却仍然强作笑容,说:“高队长,你吓着人家了!”

  高学忠看了眼从曹莹手中夺过的手枪后,突然脸色一变,酒顿时醒了一半,沉声说道:“曹小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曹莹假作不解,说:“高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学忠冷笑道:“勃朗宁袖珍手枪!特工必备!曹小姐,难道你不应该解释一下这支手枪的来历吗?”

  曹莹娇笑道:“原来你是说这支手枪啊!枪是我干爹送给我的!我想你也知道,我干爹是日本人跟前的大红人,有这么一支手枪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学忠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他现在虽然对曹莹的身份大为怀疑,但曹莹的话却也提醒了他,曹莹毕竟是周老太爷的干女儿,外间传闻两人还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自己贸然行事,恐怕会后患无穷!

  曹莹笑道:“怎么?高队长不相信?要不要我们到我干爹或者是宪兵队三岛队长面前当面对质?”

  高学忠脸色阴沉地想了想,突然伸手在曹莹的衣领处摸了摸,却没有什么发现。

  曹莹淡淡地说道:“高队长,希望你能明白你正在做什么!”

  高学忠冷冷地说道:“我自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事已至此,高学忠也没了顾忌,干脆一把抢过曹莹的手袋,在里面翻找一阵后,还是没有什么发现!高学忠仔细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重新开始在曹莹的手袋里翻找,每取出一样东西,都放在鼻下嗅一嗅。当嗅至一小盒胭脂时,高学忠终于笑了。

  曹莹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高学忠举起那盒胭脂,微笑道:“曹小姐,不知你听说过氰化物没有?”

  曹莹冷冷地说道:“没有!”

  高学忠笑道:“曹小姐既然不愿说,就让高某替你说了吧!氰化物,毒性剧烈,致死量小,毒性发作快,可作行动失败被捕时成仁之用!行动手册上的这句话曹小姐应该还记得吧?对了,我还忘了一句,氰化物具有刺鼻的杏仁味!这盒胭脂你恐怕也是花了很大心思吧?不过可惜,还是有杏仁味!问题来了,请问曹小姐,你的手袋里为什么要藏有特工用的手枪和氰化物?”

  曹莹镇定地说道:“高队长,你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懂?”

  高学忠微笑道:“当然,这里面究竟是不是氰化物还要等我将这盒胭脂送到宪兵队化验过后才能明确!不过我想,既然迟早都要解释,曹小姐为什么不能先对我解释一下呢?比如说,你在军统里的级别?你对军统苏南情报网的了解?还有,今天这个晚宴是怎么回事?”

  曹莹淡淡地说道:“可惜这些我都不知道!”

  高学忠皱眉道:“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恐怕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找机会除掉我高学忠这个军统叛徒吧?只是可惜,没有让你如愿!”

  说到这里,高学忠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声说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周老太爷也是军统的人!我早该想到了!他是民国元老,如果不是别有所图,又怎么会为日本人做事?原来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核心就是周老太爷!难怪情报如此精准!今晚这个酒宴,恐怕也是你和周老太爷联手设下的局吧?”

  大义(八)

  一直躲在暗中的刘远听到这里,心中长久以来的种种疑惑顿时豁然而解!没错,只有高学忠的猜测才能解释周老太爷和曹莹之间看似暧昧的关系和他的所作所为!

  曹莹表面上虽然还保持着镇定,但心中的悔恨却是无以复加!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粗鲁的人会如此心细,竟然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前军统特工!自己的身份暴露,大不了就是一死!但如果高学忠将自己连带那支袖珍手枪和氰化物送至宪兵队,又将他的猜测告诉三岛健一,那么凭三岛健一的头脑,周老太爷一定逃不出他的毒手!而没有了周老太爷这个核心人物,军统苏南情报网就算不被破坏,实际所能起的作用,也非常有限了!思虑至此,曹莹已抱定了和高学忠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可恨自己竟然连能否做到这一点都没有把握!

  高学忠见曹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被自己的推测给吓住了,不由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道:“上天待我真是不薄!今晚不但送我大功一件,还送我不浅的艳福!曹小姐,你放心,你这样一个美人儿,高某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说完,高学忠再也忍不住,再度将曹莹按在墙上,开始脱她的衣物。

  曹莹毫不反抗,任由高学忠施为。她是在等待!她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想再错过唯一有可能出现的机会!

  这时,刘远已经看出情形不对,立刻大声咳嗽了几声,随后走出了藏身处。

  高学忠和曹莹不由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学忠见来的只是一个人,心中顿时一宽,随即脸一沉,大声喝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便衣队在此有公干,立刻给老子滚!”

  刘远定住身形,笑道:“原来是高队长,我说这么晚了谁还有兴致在这小巷里赏月呢!”

  说着,刘远已走到一个光亮处。

  高学忠一呆,认出自己喝问的那人竟然是刘远后,赶紧陪笑道:“原来是刘老板!刚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放开了曹莹。

  刘远这时已走近高学忠,一抬头,假装才看见曹莹,立刻呈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曹小姐也在?刘远真是不识趣!”

  说着,刘远向高学忠一拱手,做势就要离开。

  高学忠赶紧拉住刘远,说:“刘老板请留步!”

  曹莹也急道:“刘老板请留步!”

  高学忠是突然想到如果不跟刘远说清楚就这样让他离开自己以后恐怕会后患无穷!曹莹则是想借刘远多拖延一些时间,以期行动组人员能发现异常赶过来。两人虽然都有各自考虑,但想要刘远留下的心思却是一致的!

  刘远看了眼高学忠,又看了眼衣裳不整的曹莹,呵呵笑道:“打扰两位赏月,刘远心中本已不安,若是再留下,岂非不识趣之至?”

  高学忠赶紧说道:“刘老板说笑了!我和这位曹小姐并非在赏月!”

  刘远道:“哦?不是赏月,又是在干什么?”

  曹莹立刻抢道:“刘老板,你可要给小女子做主啊!”

  说着,就嘤嘤地哭了。

  刘远心中暗笑,表面上自然配合地讶然说道:“曹小姐何出此言?”

  曹莹含泪说道:“小女子本以为这位高队长是个真英雄,便陪他赏月,谁知,走到这里,高队长见四处无人,竟然动了歹意,要将小女子……”

  说到这里,曹莹不禁哭出了声,至于高队长究竟动了什么“歹意”,要将她这个“小女子”怎么样,自然是个男人都明白,也就用不着她多说了!

  刘远立刻脸色一变,转向高学忠道:“高队长,我刘远敬你是个英雄,你怎可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高学忠急道:“刘老板,你不能听她一面之辞啊!这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苏报》记者,她是……”

  曹莹立刻插口道:“刘老板,你看他情急之下就开始说胡话了!我是不是《苏报》记者你还不清楚?”

  刘远点头道:“是啊,高队长,曹小姐的的确确是《苏报》的记者!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高学忠大声说道:“刘老板,你别听她狡辩,这个叫曹莹的女人是军统特工!甚至可能是军统苏南情报网的负责人!”

  刘远先是一呆,随即笑道:“高队长真是喜欢说笑话!曹小姐一介女流,怎么会是军统特工?”

  高学忠赶紧说道:“刘老板,我有证据!”

  刘远皱眉道:“高队长,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你要知道,如果你没有有力的证据,事情闹到三岛队长那里,你可要想好怎么收场!”

  高学忠立刻说道:“刘老板,你看,这就是证据!”

  说着,将曹莹的那支手枪关了保险后递给了刘远,说:“刘老板,你看,这种枪是比利时产的勃朗宁袖珍手枪,除了特工,一般人很少使用!”

  刘远接过手枪,看了几眼,说:“是吗?”

  见刘远似乎开始相信自己,高学忠又递过了曹莹的手袋,说:“手袋里有盒胭脂,里面混有氰化物!试问一个普通记者又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这种剧毒的东西?”

  刘远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手袋后,趁着高学忠分神的一瞬间,迅速打开手枪保险,拉枪栓,上膛,随后将枪指向高学忠,大声喝道:“高学忠,不要乱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高学忠和曹莹都惊呆了,不知刘远这是唱的哪一出?

  高学忠首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陪笑道:“刘老板,先把枪放下,小心枪走火!”

  刘远迅速后退一步,保持着和高学忠的距离,仍然用枪指向高学忠的胸膛,假装紧张地说道:“高学忠,你……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可真开枪了!我大哥可教过我怎么用手枪!”

  高学忠立刻停下了脚步,说:“好好好,我不动!刘老板,你大哥是便衣侦缉队队长,我是副队长,算起来,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个,既然是一家人嘛,自然是万事好商量,好商量!你别紧张,别紧张,我不会靠近你的!这样吧,我后退几步,你可千万别开枪?”

  说着,高学忠后退了几步。直接面对刘远的枪口,高学忠自然是打醒了全部精神应付,要不然稀里糊涂被他手枪走火打死就太冤了!

  刘远冷笑着对高学忠说道:“你以为你编造这么多谎话诋毁曹小姐我就相信你了?谁不知道你是见色起意,想要对曹小姐做那下作勾当?”

  又转向曹莹,说:“曹小姐,你还好吧?高学忠这浑蛋没把你怎么样吧?”

  曹莹有些感动地说:“我没事,谢谢刘老板关心!”

  刘远假装咬牙切齿地对高学忠说道:“我刘远生平最恨恃强凌弱之徒!尤其像你这种毁人名节的淫贼!”

  高学忠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书生出身的刘老板竟然还没弄清事情原委就要抱打不平了!

  想通了这点后,高学忠不由苦笑,自己虽然猜出了曹莹的真实身份,想把她押到宪兵队邀功,但不管怎么说,在押她到宪兵队之前占她便宜的心思是的的确确有的,和“淫贼”的所作所为倒也真沾边!所以现在要解释起来也颇有些理亏。不过既然刘远只是想抱打不平,那么顺着他服服软也就是了,自己是便衣侦缉队副队长,他总不能对自己做得太过火吧?

  高学忠正想着,曹莹却已心中一动,快步走向刘远,哭着对刘远说道:“刘老板,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就要被这畜生强暴了!”

  刘远怒声对高学忠说道:“你这个畜生!跟我们去一趟宪兵队,看三岛先生怎么处置你!

  说着斜向前跨了一步,自然而然拉开了和曹莹的距离,他可不敢保证曹莹现在没有夺枪杀人灭口的心思,所以防患于未然!要不然在解决高学忠之前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妙了!

  刘远又转向曹莹说道:“曹小姐,你放心,我们把他押到宪兵队后,三岛先生定会秉公处置的!绝饶不了这个畜生!”

  曹莹心中大急,刘远要去宪兵队评理,那结果对她来说还不是一样的坏?但脸上却只有露出感激的神色,说:“谢刘老板!”

  高学忠又气又笑,心倒是定了下来。既然刘远只是想把自己押到宪兵队,那事情就好办了!相较于摧毁军统苏南情报网这个大功来说,自己些微的品行不端在三岛健一眼中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惜了曹莹这么一个到手的大美人儿!想到这里,高学忠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曹莹眼珠一转,突然说道:“刘老板,这人凶残成性,要是在押他去宪兵队的路上他暴起发难,我们两人可都制服不了他!”

  刘远点头道:“曹小姐说的有道理!”

  随后大声对高学忠说道:“高学忠,你听着,把你身上的枪慢慢取下,放在地上,记住,动作要慢,别想玩花样!否则我就开枪了!”

  高学忠只好苦笑着将长衫脱了,解开腰间的皮带,将驳壳枪连枪套背带一起取下后放在地上,说:“刘老板,这样行了吧?”

  刘远还没说话,曹莹就接口道:“刘老板,他靴筒里肯定还藏着一把枪!”

  刘远假装半信半疑地看向高学忠,说:“曹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高学忠狠狠瞪了曹莹一眼,只好从右边靴筒里取出藏着的一支勃朗宁袖珍手枪,扔在地上,说:“这样总行了吧?”

  刘远想了想,说:“不行!你现在虽然没了枪,但你拳脚了得,我和曹小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我还是不放心!”

  高学忠苦着脸说:“那你要我怎么样?”

  刘远沉吟着说:“这样吧,你用你的长衫捆住自己的双脚!”

  高学忠只好照办,捡起长衫,开始捆绑自己的双脚,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最后还特地打了两个死结!

  待高学忠捆绑妥当后,刘远又一指地上的皮带,说:“你再用这皮带将自己双手反绑!”

  高学忠一呆,说:“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反绑?”

  刘远说:“你把双手放在身后,再套上皮带,我来收紧'

  高学忠只好一一照办。

  曹莹在一边不由暗赞刘远心思缜密!

  刘远将手袋还给曹莹后,上前将缚住高学忠双手的皮带收紧,随后轻轻一推高学忠,说:“我们走吧!”

  高学忠一个趔趄,身体晃了数晃,好容易才稳住身形,苦着脸说:“刘老板,我双脚被捆住走不了!”

  刘远一拍脑门,说:“呀,这个我倒忘了!”

  高学忠赶紧说道:“不如把我双脚放开?这样我才好走啊!”

  刘远立刻摇头,断然说道:“不行!”

  高学忠说:“那要不然给我叫辆黄包车吧?车钱我付就是了!”

  刘远皱眉道:“今天是中秋节,街上哪来的黄包车?”

  高学忠苦着脸说:“那怎么办?”

  刘远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在前面跳,我们在后面走就是了!”

  “跳?!”高学忠简直要疯了!

  从这里到宪兵队少说也有六七里路,如果跳到宪兵队自己早累死了!

  刘远脸一沉,说:“你不敢跟我们去宪兵队对质,是不是心中有鬼?”

  高学忠简直欲哭无泪,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想到自己这“兵”遇到刘远这个“秀才”,一样是有理说不清!但既然刘远说出“心中有鬼”这样的话,高学忠自然只好跳了!而且还是按照刘远的要求跳出小巷,再沿着护城河跳——因为刘远还要和曹莹边走边欣赏水中的月影!“天杀的读书人!”高学忠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于是,在这个中秋的夜晚,就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手足被缚的壮汉在前蹦跳着前进,一男一女在后有说有笑地跟着!

  刚开始跳时,高学忠倒也没觉得什么,但跳出百来米后,高学忠就觉得自己双腿开始渐渐沉重,只好跳跳歇歇,歇歇再跳!

  就这样,三人走出了一里多路,高学忠已经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到最后,高学忠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喘着粗气说:“刘老板,我实在不行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跳不动了!”

  高学忠能跳出这么远才累倒,刘远心中倒也颇为佩服,假装同情地说:“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作伪,这样吧,我给你松开绑缚,你就不必再跳了!”

  高学忠顿时如闻天 ,连声说:“谢刘老板!谢刘老板!……”

  他这才发觉,有时候,走路竟然也是一种享受!至于解开绑缚后自己究竟能走多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刘远上前松开缚住高学忠双手的皮带,说:“脚上的你自己解吧,走这么远我自己也累了!”

  高学忠心中不由恨得牙痒痒的,心中暗想:“以后有机会,看老子怎么整死你!”

  但双手能得自由毕竟是件好事,高学忠立刻伸手去解绑住双脚的长衫,不过绑缚的最后两个结是死结,要解开却是大费周章!此时此刻,高学忠心中自不免深悔自己打的那两个死结!

  当双脚的绑缚终于解开后,高学忠立刻摇摇晃晃站起,长伸了一个懒腰,虽然双腿还是酸痛无比,但想到不必再跳,高学忠已经觉得幸福无比了!就在这时,高学忠突然感到似乎有人碰了自己一下,随后,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直到身体入水,高学忠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人推进护城河了!

  高学忠瞬间怒火中烧——谁把老子推下水的?

  但很快,高学忠就发现,水已将要没过自己头顶!高学忠的愤怒立刻变成了恐惧,大声喊道:“救我!我不会水……”

  最后一个“水”字音还没吐全,就被灌入嘴中的河水打断了

  刘远似乎被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颤声说道:“高队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扶你一下……可没想到就把你……”

  高学忠身体在护城河里时沉时浮,哪里还能答话?更要命的是,双腿由于一路跳过来,早就累得使不出半分力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手伸出水面,拼命挥动,希望岸上的刘远和曹莹能来救他!

  但曹莹已被这变故惊呆了,刘远也只是大呼小叫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所以很快,高学忠的意识就开始渐渐模糊。在最后一刻,高学忠脑中突然一片清明,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妈的!被刘远这小子阴了!”

  当高学忠的尸体沉入水底时,刘远突然停止了喊叫,喃喃道:“我大哥说你不会水,原来是真的!这里的水深足有三米,我想也足够了!”

  说完,随手将高学忠的长衫皮带连带两支枪都扔下了护城河。

  曹莹突然之间明白了,原来刘远绕来绕去,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杀高学忠!

  想明白这些后,曹莹不由心中一寒,对刘远的心机之深大为戒惧!

  刘远转向曹莹,微笑着说道:“曹小姐,天色已晚,我该送你回去了!”

  曹莹惊疑不定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刘远笑道:“曹小姐这话问得有意思,我们认识可是有十年了!”

  曹莹摇了摇头,说:“可我突然发觉,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刘远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可以问周伯父!我们该走了!要不然遇上巡逻队就不太好解释了!还有,我怕黑,你可别带我走那些偏僻的小路!”

  曹莹冷哼了一声,当先带路。这回两人走的却是大街——就算刘远没有提醒她别指望把他带入险地,在弄清楚刘远来路之前,曹莹也不会贸然对刘远下手。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明月当空,清风徐徐,伊人在侧,本该是旖旎无比的一副景象,此刻却显得有些怪异!

  终于,两人来到曹莹的住处门外,曹莹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这就是我的住处,你已经把我送到,可以回去了!”

  刘远微笑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曹莹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请进吧!”

  刘远笑道:“还是免了吧!这个还你!”

  说着,将曹莹的那支手枪关了保险后递给了曹莹。

  曹莹不由愣住了,却没有伸手接枪。

  刘远将枪塞入曹莹的手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转身走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对我开枪!要不然你可跟巡逻队解释不清楚!还有,你记住,今晚我们两人一直在一起赏月,是我送你回家的!在离开周家后,我们谁也没有见过高学忠!”

  说完,刘远转身大步走了,留下曹莹独自出神。

  在回家的路上,刘远突然想,今晚自己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救曹莹究竟值不值得?

  很快,刘远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如果不除掉高学忠,那么周老太爷的身份就会暴露!而救下曹莹只是除掉高学忠之后的必然结果。

  但随后,刘远又不禁问自己:“如果高学忠没有提到周伯父,我还会救她吗?”

  这回,刘远却不知道答案了

  刘远刚进家门,刘诚就迎了出来,直埋怨道:“阿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远随口道:“哦,我送曹小姐回家!”

  刘诚一愣,随即笑道:“她还回什么家?她不是住在周家吗?”

  刘远皱眉道:“大哥,曹小姐和周伯父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诚摆手笑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

  说完,忍不住感叹道:“阿远,还是你有本事!”

  刘远讶道:“什么本事?”

  刘诚说:“你想想,苏州这么多公子少爷她平素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对你青眼有加,让你送她回家,这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这还不叫有本事?曹小姐是日本人跟前的红人,靠上她总是没有错的!你放心,大哥支持你……”

  刘远心中突然对刘诚厌恶无比,随口说道:“大哥,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也不管刘诚,径自走了。

  第二天一早,高学忠的尸体就被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一时之间,苏州全城震动!

  三岛健一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全城戒严,捉拿杀害高学忠的凶手!同时,负责保护高学忠的那两个便衣也因为护卫不力被抓进了宪兵队。

  在被痛打一番之后,那两个便衣终于回忆起昨晚最后看见高队长时,他正和曹小姐在一起,看样子是要送她回家!

  三岛健一立刻派人请来了曹莹。曹莹自然一脸无辜地说昨晚她一直跟刘远在一起赏月,最后还是他送她回的家。三岛健一又找来刘远,刘远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再加上有周老太爷和周忠证明刘远是和曹莹同行,而高学忠则是一人走的,那两名便衣也的确没看见高学忠送曹莹,最终,三岛健一在向刘远和曹莹道过歉后送他们出了宪兵队。只是那两名便衣不免又吃了一些苦头!

  当天下午,刘诚回家后,满脸笑意地带回了宪兵队对高学忠之死的最终结论——酒醉失足落水!因为解剖结果显示,高学忠的肺部充满了河水,这表明他的确是淹死的。而且他随身的财物并没有丢失,武器也在离他尸体不远的河中找到,这一切都表明,这只是一起意外!

  刘诚对此的评价是:“去了这么个大患,真是老天都帮我!”

  而当曹莹向周老太爷询问刘远的真实身份时,周老太爷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不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个绝对可靠的人!”

  几天以后,观前街,“福”记货栈。

  店门打开之后不久,“福”记货栈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曹莹!

  见到曹莹,刘远不禁有些惊讶,说:“曹小姐,你怎么来了?”

  曹莹微笑道:“我怎么不能来?”

  随后在刘远的耳边低声说道:“中秋节我们赏了一晚上的月,这事现在连宪兵队三岛队长都知道了,我当然要常来看你!”

  刘远笑笑,说:“有道理!曹小姐请后堂说话T

  两人进了后堂,自然有伙计奉上茶水。

  当屋里只剩了刘远和曹莹两人时,刘远首先开口道:“曹小姐今天来,不会是还想邀刘远赏月吧?”

  曹莹笑道:“这又有何不可?”

  刘远微笑道:“固所愿也!”

  曹莹突然低声说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公平起见,我也应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刘远低声道:“难道周伯父没有告诉你?”

  曹莹皱眉道:“老先生只告诉我你是个绝对可靠的人!”

  刘远笑道:“这难道还不够?”

  曹莹摇头道:“不够!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共产党方面的人?”

  刘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国家都要亡了,分清楚这个真的很重要吗?”

  曹莹沉默片刻后,笑了,说:“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个真正的中国人!这已经足够了!”

  看着曹莹灿烂的笑容,刘远突然找到了前几天回家路上思考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如果那晚上高学忠没有提到周伯父,我也肯定会救她!”

  大义(九)

  刘远正想着,就听曹莹低声说道:“阿远……”

  刘远不由一呆,说:“什么?”

  曹莹脸色微红,说:“既然连三岛健一都知道我们中秋节赏了一晚上的月,我想我对你的称呼也该变了吧?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叫你阿远!”

  刘远苦笑道:“这话听起来倒好像很有道理!”

  曹莹立刻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阿远!”

  最后这一句“阿远”曹莹故意叫得嗲气十足!

  刘远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赶紧说道:“现在不是在三岛健一面前,求求你还是别这样叫我了!”

  曹莹笑吟吟地说:“我喜欢看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刘远愕然道:“为什么?”

  曹莹嘟着嘴说:“你年纪又不比我大,凭什么在我面前总是一副老成持重、宠辱不惊的样子!好了不起么?”

  刘远赔笑道:“不敢不敢!谁敢得罪你密斯曹啊?”

  曹莹笑了,说:“算了,不逗你了!我只是提醒你,在三岛健一面前,我们可得十二分地小心!”

  刘远向曹莹抱拳道:“谢密斯曹指点!”

  随即突然想起一事,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不知方不方便……”

  曹莹笑笑,说:“问吧!”

  刘远说:“在周伯父六十五岁大寿的那天,你跟三岛健一交谈时,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可我记得你以前是我们英文老师啊?”

  曹莹微笑道:“你觉得我的英文说得怎么样?说实话!”

  刘远迟疑片刻,说:“说实话……很差!”

  曹莹皱眉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刘远苦笑道:“是你叫我说实话的!”

  曹莹展颜道:“逗你的!其实我以前学的是日语,英文自然很差了!”

  刘远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从那时起就是军统特工了!原来你的资历竟然这么深!”

  曹莹摇了摇头,说:“那时还没有军统,只有‘军事委员会密查组’,我是密查组的人!主要负责对日情报搜集!东吴大学英文老师只是我的掩护身份!”

  刘远随口笑道:“你这个掩护身份好像不怎么成功啊!”

  曹莹笑笑,说:“没办法,我的能力有限,能把日语学好就很不错了!”

  刘远突然面色一紧,说:“等等,你的意思是,国民政府至少在民国十八年就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对日情报搜集了?”

  曹莹苦笑道:“其实国民政府一直都在做着对日战争的准备,不过为了避免过分刺激日本,我们的准备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所以百姓都不知情!但是,可悲的是,由于军阀割据,政令不一,国民政府远不能统和全中国的力量集中进行战争准备!再加上我们中国的工业基础过于薄弱!直至‘九·一八事变’发生,国民政府仍未做好对日全面战争的准备!所以国民政府唯有委曲求全!以至于老百姓都骂国民政府卖国!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以我们中国当时的国力,如何能跟日本人打?”

  刘远断然道:“你说的这些难处我都知道,但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国民政府的确没有做好对日全面战争的准备,但这并不表示就应该让十几万东北军不抵抗!如果东北军做出有力抵抗,凭着当时在东北不足两万人的日本关东军,根本就不可能占领我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没有得到东北这个战略后方,日本扩大战争的野心也就可以被大大遏制!”

  曹莹苦笑道:“你以为东北那位少帅的部队是委员长能指挥得动的?再说,你只看到日本在东北的关东军,日本在朝鲜的驻军呢?在国内的常备军呢?如果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是在民国二十年而不是在民国二十六年爆发,你觉得我们中国的胜算有多少?”

  刘远愤然道:“民国二十六年的‘七·七事变’发生在哪里?不是发生在我们中国的国境线上,而是发生在我们中国的千年古都北平郊外!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耻辱!”

  曹莹默然不语。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刚刚我太激动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把我们中国国土上所有的侵略者都赶出去!”

  曹莹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没错!我相信这也是现在所有真正中国人的目标!”

  刘远缓缓说道:“这个国家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痛!当她经过生死涅槃重新走上复兴之路时,世界必将为之战栗!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曹莹的眼中如同罩上了一层雾:“可是,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

  刘远叹了口气,说:“我们未必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但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尽快到来!当那一天真正到来时,哪怕在九泉之下,我们肯定也会笑的!”

  曹莹含泪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一定会笑的!”

  刘远微笑着说:“哭什么?我可还想活着看到这一天呢!”

  曹莹悠悠地说:“到那时,你会到我的坟前看望我吗?”

  刘远皱眉道:“胡说!我们都要活到那一天的!”

  曹莹笑笑,说:“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正事的,差点忘了!”

  刘远 :“请说!”

  曹莹正色说道:“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情报可以互相交流!”

  刘远微皱眉头,说:“你们军统的情报网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吗?”

  曹莹不满地说:“你不是才说我们目标一致吗?怎么就开始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刘远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们的情报大多数都是从公开途径来的,还有一部分通过广交朋友获得,通过特殊途径得来的情报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而这个特殊途径,相信你们比我们用得多多了!”

  曹莹惊讶地说:“大部分情报从公开途径获得?这怎么可能?”

  刘远微笑道:“情报的搜集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分析!实际上,很多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可以根据公开的资料分析得来!当然,这是你们和我们工作思路的区别,强求不来!至于你说的情报交流,我认为是个好提议!不过在具体细节上我们过几天还需要再找时间探讨!”

  曹莹微笑道:“你是自己做不了主,要请示你的上级吧?还要‘过几天’ !通过电台请示可用不了‘过几天’就能得到答复的!难道你们没有电台?”

  刘远淡淡地说:“你知道规矩的!”

  曹莹摆手笑道:“好!我不再问就是!五天够不够?”

  刘远笑笑,说:“差不多!”

  曹莹起身道:“好,五天后我会再找你,希望到时候你已经准备好和我们交换的情报!”

  刘远跟着起身,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道:“我送你出去!”

  当天夜里,刘远通过秘密电台向省敌工委汇报了曹莹的这一提议。省敌工委经慎重研究,于次日回电:在独立自主原则上,同意与其交流,但应避免人员暴露。

  四天以后,曹莹果然如约前来,她带来的是一份苏中和无锡、常州地区日军兵力分布详情图,而刘远给她的则是一份苏州、淞沪地区日军后勤保障能力分析报告,还附有具体的后勤补给路线图。

  看了对方提供的情报后,两人不由相视一笑。苏中句容、丹阳至苏南宜兴、涞阳一带是新四军活跃的地区,而苏州淞沪一带则是“忠义救国军”的活动范围,两人提供的情报倒真是各取所需!

  从这一天起,中共江苏省敌工委苏南情报网和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情报交流正式开始。由于有周老太爷居中照应,双方的合作还算得上比较愉快!

  时间进入1940年。

  3月下旬,周老太爷从三岛健一口中得知,汪精卫即将于本月30日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由于自己“汉奸”的身份,听到这个消息后周老太爷表面上自然装出高兴的样子,不过他还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三岛健一向他提出的同去南京“观礼”的邀请。

  330日,汪精卫的伪国民政府以“国民政府还都”的名义,在南京成立。

  虽然从一年多前汪精卫发出“艳电”时起,周老太爷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但现在这个傀儡政权真的在南京建立起来,他心中还是难以释怀!

  得知汪伪政权在南京成立的消息后,刘远、曹莹都选择了将对叛国者的痛恨深深地埋在心里,同时更用心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820日,八路军在华北平原的“百团大战”正式打响。

  94日,蒋介石签署嘉奖八路军“百团大战”电报:“贵部窥此良机,断然出击,予敌甚大打击,特电嘉奖”。

  几天以后,根据上级指示,中共江苏省敌工委苏南情报网暗中将百团大战的消息和蒋介石的这道嘉奖电报内容在苏南流传开,一时之间,民心大振!

  刘远在高兴之余,联想到此次战役“百团”的宣传和蒋委员长的一贯作风,却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103日,江苏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镇泰兴黄桥镇一夜出名!就在这天,国民党江苏省政府主席兼苏鲁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部进攻新四军陈粟所部!战至6日,韩部伤亡1.1万。

  黄桥战役之后,苏北新四军和华北八路军抗日根据地联成一片,新四军在苏北各方力量(新四军、日军、韩德勤部、李明扬部)中实力由第三位上升到第二位,在苏北取得实际抗战领导地位、

  从刘远那里得知黄桥战役的详情后,周老太爷却是长叹一声,悠悠地说道:“福兮祸兮 ?”

  1019日,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副参谋总长何应钦、白崇禧向中共武装领导人朱德、彭德怀、叶挺、项英发出“皓电”,强令八路军、新四军在一个月内全部开到黄河以北。

  119日,朱、彭、叶、项发出复何、白的“佳电”拒绝华中部队北移的要求,但为团结抗战,同意江南部队移到长江以北。

  127日,蒋介石下达《黄河以南剿灭共军作战计划》,计划分两步先后“肃清”江南、苏北及黄河以南的新四军,并密令顾祝同在皖南集结重兵。察觉到危险的中共中央指示皖南新四军部队转移。但东南局书记兼新四军副军长项英迟疑不决,拖延北移。

  194114日,新四军军部及皖南主力9000余人从径县云岭出发。6日,新四军到达茂林地区,突遭顾祝同部7个师8万余人包围袭击。双方激战至14日,新四军除2000余人突围外,少数被俘,余大部牺牲,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周子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牺牲。

  117日,蒋介石发布命令,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新四军番号,下令进攻新四军江北支队。

  由于国民政府的宣传,江南一带到处流传着新四军“违抗命令”、“不遵调遣”、“蓄意扰乱战局”、“破坏抗日阵线”,从而招致中央政府“解散编遣”的谣言。新四军的威望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118日,周老太爷书房内。

  刘远含着泪看向周老太爷,刚说了句:“伯父……”

  就泪流满面,再说不出话!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拍了拍刘远的肩膀,说:“阿远,皖南发生的那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别难过!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没办法改变结果!唯有避免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再度发生!”

  刘远悲愤地说:“这帮浑蛋下手也太狠了!那可是我们新四军的军部和部队的精华啊!更可恨的是,他们还侮蔑我们新四军破坏抗战,是‘叛军’ !现在连一些民主人士都开始疏远我们新四军了!难道他们非要让日本人借刀杀人的计谋得逞吗?”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现在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吗?”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只要伯父您还相信我们新四军是真心抗战的,这就足够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历史会证明我们的!”

  周老太爷想了想,说:“我知道你们新四军现在正面临难关,这样吧,前段时间我转到泰州分号的十万元货款就送给你们做军费!”

  刘远一下子惊呆了,说:“伯父,您给我们的帮助已经够多了!这笔钱……”

  周老太爷叹了口气,说:“其实这十万元是我早就为你们准备好的!”

  刘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周老太爷在得知黄桥战役详情后说的话一一福兮祸兮?还有,那十万元货款正是在10月中旬转至泰州分号的!当时刘远还对周老太爷的话和随后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终于明白了!刘远立刻激动地说:“伯父,难道您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周老太爷叹道:“我是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唉!希望这些钱能帮上你们!”

  刘远感动地说:“伯父,我代表新四军的同志们感谢您!感谢您为我党所做的一切!”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说:“你错了!我和你们合作,既不是为了国民党,也不是为了共产党!”

  刘远有些不解地说:“那您……?”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我是为了这个国家!古人尚且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们难道连古人都不如吗?”

  刘远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观前街,“福”记货栈。

  当曹莹缓步走进“福”记货栈时,刘远却假装没看见她,继续带着几个伙计清点货物。

  倒是有个伙计迎了上去,满面笑容地招呼道:“曹小姐来了,我们掌柜的正在点货呢!要不你先到后堂坐坐?”

  曹莹淡淡一笑,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

  刘远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和伙计核对着货物数目,以至于到最后,伙计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

  曹莹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眼中却渐渐有了泪水。

  又过了一会儿,发觉货栈内气氛异样的刘远心中一惊,立刻停下了手中动作,转向曹莹,勉强一笑,说:“你来了?到后堂说话吧!”

  说完,当先朝后堂走去,曹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阿远,离开苏州吧!”这是进后堂后曹莹对刘远说的第一句话

  刘远冷冷地看向曹莹,说:“我为什么要离开苏州?”

  曹莹有些着急地说道:“阿远,上头已经颁下秘令,要我们军统苏南站破坏你们共产党在苏南的地下组织!你再不走,恐怕会有危险!”

  刘远断然说道:“我不会走的!”

  曹莹几乎是哀求道:“阿远,你走吧!苏南已经没有了你们的队伍,你还留在这里……”

  刘远沉声说道:“可是苏南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同胞!还有肆虐的日伪军!还有属于我的战场!”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语声中的悲愤之情却没有稍减分毫!

  曹莹面露痛苦之色,说:“阿远,你听我一句话,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刘远冷冷地打断她的话道:“请你也听我一句话:如果你还是中国人,那么在杀了我之后,请你继续抗日!”

  说完,一挥手,沉声说道:“请!不送!”

  曹莹含泪站起,想要再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跺脚,转身出了后堂。

  曹莹走后,刘远痛苦地闭上双眼,在心里问自己:“这个国家究竟是怎么了?”

  120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毛泽东起草的重建新四军的命令,任命陈毅为代理军长,刘少奇为政治委员。同日,毛泽东以中共中央军委发言人的名义对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向国民党当局提出解决“皖南事变”十二条善后办法。25日,新四军新军部在苏北盐城正式成立。

  此时,一贯和蒋委员长不和的汪精卫却跳出来说了一句名言:“数年来蒋介石未做一件好事,唯此次尚属一个好人!”,顿时让蒋委员长大为尴尬!

  127日,蒋介石在重庆中央纪念周上发表讲话:“……这次新四军因为违抗命令,袭击友军,甚至兴兵作乱,破坏抗战,因而受到军法制裁,这纯然是为了整饬军纪。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丝毫政治或任何党派的性质夹杂其中,这是大家都能明白的……”对中共的态度已有明显软化。

  31日,第二届国民参政会在重庆召开,由于国民政府未对“十二条”做出正式回应,中共代表拒绝出席。

  36日,蒋委员长在参政会上作了《中共七参政员不出席参政会之说明》的报告,对“十二条”做出正面答复。在讲话中,蒋委员长虽然对中共加以指责,但也承认中共为合法的“在野党”,并做出保证:“以后决无‘剿共’的军事,这是本人可负责声明而向贵会保证的。”

  3月下旬,当刘远将上级托他转达的新四军代军长陈毅的一句话“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告诉周老太爷时,周老太爷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国家利益!”

  此后,由于蒋对中共态度的软化,军统苏南站也顺理成章地放弃了一直拖延着的对中共苏南地下组织的破坏行动。

  再往后,国共之间的裂痕开始逐渐修复——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随着苏德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跟在美英后面正式对日宣战的中国突然之间就成了美、苏、英三国的盟友,并成为盟国四强之一!

  由于有了美国这个强援,明眼人自然看出了日本的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蒋委员长已经开始考虑日本战败后如何收拾国内局面的问题了。同时,受汪精卫“曲线救国”理论的影响,又得到蒋委员长默许的大批国军投降也使得伪军数量猛增(1941年,34.8万;1942年,55.5万;1943年,73.5万)!

  进入1943年后,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战局已是每况愈下。

  日军中国派遣军也加速了对占领区的掠夺。

  7月初,由日本商人在苏州投资设立的大和纱厂建成。其目的为低价收购棉、麻、生丝等纺织原料,在纱厂加工后运回国内!

  710日,大和纱厂举行开工典礼。受邀参加典礼的有三岛健一和周老太爷等苏州名流。

  典礼之后,日本厂长邀请三岛健一等人参观厂区。

  参观的过程中,三岛健一一时兴起,对随同采访的曹莹说道:“曹小姐,能给我们拍张照片吗?”

  曹莹微笑道:“当然可以,给三岛先生拍照,是我的荣幸!”

  三岛健一立刻亲热地握住周老太爷的手,在和其他几个日军军官摆好姿势后,向曹莹示意,可以拍照了!

  随着镁光灯闪起,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下周老太爷和几个日军军官在大和纱厂的情景。

  次日,曹莹将洗出的照片送了一张给三岛健一,三岛健一看过照片后,大为满意,当即在照片下提笔用中文写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我市维持会周继先会长陪同皇军视察大和纱厂”的标题,并亲自打电话给《苏报》总编,命令将这张照片配上他的题字放在第二天的《苏报》头版!

  当第二天的《苏报》出版后,苏州市民们终于清晰异常地从报纸上认识了苏南最大的汉奸——周继充!

  720日,刘远突然接到上级命令,离开苏州,回苏北根据地向省敌工委述职!

  当天下午,在周老太爷的书房,刘远向周老太爷辞行时,周老太爷似乎有些伤感地问道:“阿远,你这次走了,还会回苏州吗?”

  刘远微笑道:“伯父,您为什么这么问?”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说过苏联的‘大肃反’,也听说过你们红军时期曾经搞过的‘肃托’ !希望这次历史不会重演!”

  刘远呆住了,良久,才说道:“伯父请放心!我一定会回苏州的!”

  辞别周老太爷后,刘远心中不由烦闷异常。虽然远处秘密战线,但各根据地开展“抢救运动”后揪出数量庞大的“内奸”、“特务”这样的情况他多少也有所耳闻,这让他第一次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事情感到了茫然!

  幸运的是,当几天以后刘远通过秘密交通线回到根据地的时候,根据地的“抢救运动”已经接到上级命令中止。但很快,刘远又接到命令,远赴八路军山东根据地一个叫“虎头山”的根据地做解释工作,在那里,他将见到自己的老同学、好朋友周卫国!与他同行的,还将有中共山东分局的一个名叫曾向东的特派员!

  《特战先驱》第二十九章 连环

  连环(一)

  竹下俊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表有些狼狈,穿着八路军军服,自称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政委”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他真的不太相信眼前这人就是现在虎头山八路军的二号人物!尤其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镇定地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名叫李勇的虎头山八路军前二号人物形象的时候。

  近卫文和宫本茂显然也不相信,所以他们问出了同一个问题:“你说你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政委,那么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张仁杰终于松了口气,眼前这三位日军军官中竟然有两位同时向自己问出了同一个问题,而且用的还是中文!既然他们都懂中文,那就好办了。至少不需要为交流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理解偏差而担心。不过在听清楚了这两人的问题之后,张仁杰顿时紧张了起来,是啊,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要知道,国民政府根本就不承认像独立团这种八路军部队的番号,所以自己身上军政部的委任状、军衔领章以及军官服自然无从谈起,而唯一一样比较符合自己身份的东西一一自己的配枪,也早在逃出虎头山之前就被收缴了!他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当日本人杀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说那人是“共党分子”;可真正的“共党分子”想投降时,却又必须首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张仁杰心中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见张仁杰半天不说话,近卫文不由皱了皱眉,说:“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么,你将被作为间谍处以绞刑!”

  近卫文的确有些恼火。刚接到部下汇报说抓住了虎头山八路军的政委时,近卫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刚除掉一个虎头山八路军的政委(近卫文一点也不觉得将李勇之死归为自己的功劳有什么不妥,反正损兵折将的竹下俊也没心情和自己争功)不过三个月,竟然又活捉了一个政委!所以近卫文几乎是在接到汇报后立刻就赶到了宪兵队。可看到张仁杰本人之后,近卫文就开始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了。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那么大名鼎鼎的一支部队,它的二号人物怎么看来看去都没有军官应有的那种气质,反而显得有些猥琐?近卫文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眼前这个八路军军官不能给出很好的解释,自己将毫不犹豫地将他送上绞刑架!

  竹下俊突然开口问道:“周卫国还好吗?”

  张仁杰正要如实说出周卫国已病倒,突然发现,当竹下俊提到“周卫国”三字时,其他两个日本人眼中立刻就流露出炽烈的眼神,张仁杰立刻明白,自己的价值就在于周卫国的存在!所以张仁杰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他很好!”

  竹下俊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张仁杰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说道:“由于走得比较匆忙,我无法提供你们所需要的证据!但是,我可以用足够多的情报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宫本茂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特高课出身的他最喜欢的就是和情报打交道!

  宫本茂就这样微笑着说道:“那么,这位政委先生……”

  张仁杰有些不快地打断他的话,说:“我的名字叫张仁杰,请称呼我的名字!”

  宫本茂笑笑,说:“张仁杰,仁义豪杰,果然是个好名字!”

  张仁杰脸色一变,说:“我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听你的讽刺!”

  宫本茂还是保持着微笑,说:“张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只是就你的名字提出一些我对中国文化的见解!”

  张仁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宫本茂面色一整,说:“好,既然张先生想要直奔主题,那么就请张先生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向皇军投降?”

  张仁杰冷冷地说道:“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我这次来并不是向你们投降,而是要和你们合作!”

  近卫文笑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敢于和皇军谈合作的俘虏!所以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个支那人究竟凭什么说出这种大话!

  宫本茂显然也这么想,所以他耸耸肩,说:“要做我们的合作者,你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还要有足够的资本!”

  张仁杰淡淡地说:“我坐在这里本身就表明了我的诚意!至于资本,我可以向你们提供任何你们感兴趣的与虎头山八路军相关的情报,这个资本足够吗?”

  赵杰话音未落,周卫国就已脸色大变,说:“张仁杰在虎头山待了有一年多,还一直担任独立团领导,他对我们根据地的了解太深了!他的投敌,简直就是送给鬼子一个情报库!这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最坏的消息!”

  赵杰面色一紧,说:“团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目前来看,我们首先需要调整各个方向的防御部署!命令各部队,立刻更换驻地!二营和炮兵连立刻撤出里垄村,除警戒人员以外,一律进入山里隐蔽待命!还有,赵庄的县委和县政府必须转移!暂时就先转移到阳村吧!也好集中提供保卫!”

  赵杰说道:“我立刻让人传达命令!”

  周卫国说:“还有,记得通知涞阳地下党,张仁杰已投敌!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情报员必须立刻撤出涞阳!”

  赵杰说:“好在地下党只是通过电台和我们联系,张仁杰并没有见过他们本人!”

  周卫国说:“那也必须派人进城通知地下党的同志,让他们暂时停止和我们的一切联系!以免遭到不必要的损失!”

  赵杰应道:“明白!”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对了,赶紧让人通知太丰封锁线上的袁大刚,就说他们的身份大经暴露,如果他们愿意,我们非常欢迎他们加入八路军!好了,暂时先这样吧!这个张仁杰,真是害人不浅!”

  宫本茂满脸都是笑意:“能具体说说吗?”

  张仁杰缓缓说道:“比如说,虎头山八路军的人数和他们的防御部署……”

  宫本茂微笑着说道:“请具体一点!”

  张仁杰想了想,说:“虎头山共有八路军正规武装一个团,一千六百人左右,下辖三个步兵营和一个教导营。其中教导营里编有一个炮兵连!另有地方武装一个县大队,编制稍大于正规军的一个营,人数约为五百人!他们的基本防御部署为:太丰方向,一个营加一个教导步兵连;骑风口方向,一个营加炮兵连;清源方向,县大队。剩下一个营和教导营的其他部队,作为预备队。”

  宫本茂脸上带着微笑,但手中的笔却毫无遗漏地记下了张仁杰所说的一切。

  竹下俊突然问道:“周卫国手中是不是有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小部队?”

  张仁杰点头说:“是的!这支小部队就是独立团直属队!装备都是清一色的自动武器,包括缴获自你们的轻机枪、冲锋枪和手枪!”

  说这些时,就连张仁杰心中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近卫文不由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竹下俊和宫本茂。

  竹下俊面色如常地问道:“这支团直属队共有多少人?由谁直接指挥?”

  张仁杰想了想,说:“好像有六七十个人吧!以前由一个叫赵杰的人指挥,自从赵杰当上团副参谋长后,就由一个叫林水生的人指挥。”

  竹下俊不由皱了皱眉,周卫国手中的突击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想,更何况张仁杰所说的这些人名他一个都没有听说过!由此可见皇军对虎头山八路军的情报搜集工作进行得有多糟糕!换句话说,也表明虎头山八路军的反侦察工作做得有多出色!

  宫本茂立刻问道:“你是说那个叫赵杰的现在是团副参谋长,那么团参谋长又是谁?”

  张仁杰说:“他现在就是参谋长!因为前任参谋长已经死在上个月的富兴镇战斗了!”

  近卫文大喜,原来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的参谋长也死在自己手上!那岂不又是一件功劳?

  竹下俊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富兴镇的那次战斗是谁指挥的?”

  张仁杰傲然说:“是我指挥的!”

  竹下俊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是周卫国指挥的!那次我准备了很多后手,可还没来得及用上你们就败退了!我想周卫国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张仁杰顿时尴尬不已,他终于明白,对于自己的作战指挥能力,自己还是缺乏一点自知之

  宫本茂微微一笑,说道:“张先生,你所掌握的情报难道就只有这些吗?”

  张仁杰哼了一声,说:“今天只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步,难道这些还不够?”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虎头山八路军的人数,我们早已知道。至于防御部署,你觉得在你离开虎头山之后,周卫国还会保持他的防御部署一成不变吗?”

  张仁杰脸色变了变,不得不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们虎头山的人口总数,党、政机构设置及具体位置!还有他的各级领导!”

  近卫文的眼睛立刻亮了。这些的确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宫本茂微笑着说:“请说!”

  张仁杰一咬牙,说道:“虎头山根据地的人口总数大约为十三万。根据地里分别有中共涞阳县委,县委书记张楚;涞阳县人民政府,县长陈怡;县委县政府都在赵庄。”

  虽然记下了这一切,但宫本茂却又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还是带着微笑问道:“还有呢?”

  张仁杰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想了想,说:“我还熟悉虎头山各处的地形!”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这个我也熟悉!我们的航空兵拍摄的航空照片,至少比你的描述要清晰一百倍!”——早在近卫文到来之前,宪兵们已经搜过张仁杰全身,没有发现任何像地图、文件之类有价值的东西。

  张仁杰脸色涨得通红,说“我还知道八路军在涞阳城里有地下情报组织、地下武装,还有,你们在虎头山周围的封锁线上有哪些据点和八路军勾结!”

  宫本茂微笑着说:“请详细一点!”

  张仁杰说:“据我所知,你们在太丰方向的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上有个据点,是由警备队一个排守卫的,他们的排长名叫袁大刚,这个人,和虎头山的八路军有勾结!我们每次从太丰方向过封锁线,都尽量靠近他的据点,因为他会给我们提供掩护!”

  竹下俊立刻看向宫本茂,眼中露出了征询的意思。

  宫本茂向竹下俊微一躬身,说道:“太丰方向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第十六号据点的驻守兵力的确为一个排,排长也的确叫袁大刚!”

  近卫文脸色一变,立刻招手叫来一个鬼子,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这鬼子立刻快步出了房间。

  张仁杰微笑着说:“你们的效率的确高!我想,你们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从附近据点调集足够多的部队解决掉袁大刚那个排吧?”

  近卫文面色不豫地说道:“这似乎不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

  自己的部下中出了内奸,近卫文自然高兴不起来!

  宫本茂则微笑着问道:“张先生,我记得你刚刚说过,你还知道八路军在涞阳城里的地下情报组织和地下武装,是吗?”

  张仁杰心中突的一跳,不由深悔自己多言,他当然知道涞阳城里有地下党,而且知道涞阳地下党工作非常出色,在城里还有一支精干的地下抗日武装,可关键是,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地下党员!自然更不可能知道涞阳地下党组织究竟都藏在什么地方!又如何向眼前这日本人提供情报?

  宫本茂似乎很有耐心,张仁杰不说话,他也没有催的意思,但张仁杰却莫名地对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日本人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思虑良久后,张仁杰终于硬着头皮开口说道:“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八路军在涞阳城里的情报员,但却知道,虎头山八路军获得的各种和你们有关的情报,准确度都非常高!所以我推测,八路军一定在你们内部有一个情报网,而这个情报网,是可以接触到你们核心机密的!

  宫本茂终于皱起了眉头。他也一直怀疑内部有八路军的情报员,但一直不能肯定,如今张仁杰所说的,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虽然他并没有提供明确的证据!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朵,接着,有人大声说道:“警备队团长李得久奉命来到!”

  近卫文沉着脸说道:“进来吧!”

  李得久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穿着八路军军服的张仁杰,不禁愣了愣,随后就看见脸色阴沉的近卫文,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太君叫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近卫文冷冷地说道:“你们警备队有人私通虎头山的‘土八路’,这事你知道吗?”

  李得久心里一惊,自己和虎头山八路军有联系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泄露出去?

  正在这时,一个鬼子走进门,在近卫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近卫文立刻勃然大怒,大骂一声:“八嘎!”站起身,走到李得久面前,

  啪啪正反给了李得久十几个耳光。

  这十几个耳光虽然把李得久打得眼冒金星,但李得久反而放下了心一一如果被日本人发现自己和虎头山八路军有联系,那就远远不是打十几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见自己越打李得久态度越是恭敬,近卫文也觉得再打下去有损自己的形象,终于停了下来,说:“太丰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有个据点是由你们警备队一个排把守的,排长叫袁大刚,你记得吗?”

  李得久努力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近卫文哼了一声,说:“你知道吗,这个袁大刚和虎头山八路军私自勾结,今天被我们发觉后,他竟然炸了据点,把人都带进了虎头山投奔八路军去了!”

  李得久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幸亏近卫文说了名字,要不然手下是不是有个叫袁大刚的排长他还真的不是很清楚!至于和八路军勾结,老实说,警备队里或明或暗和八路军有联系的绝对不止那个叫袁大刚的排长一个人!原因很简单,自从前年年底日本人和美国人英国人都干起来之后,日本人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远的不说,就看涞阳驻守的日本兵吧,那是只见少不见多!现在,只要是明眼人,谁都知道日本人的日子长不了!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为自己留条后路?而就目前来说,虎头山的八路军显然就是个比较好的选择!至于“被我们发觉”云云,李得久也心知肚明这肯定是近卫文为了保全面子才这么说的,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八路军告密,近卫文能知道虎头山边上一个小小据点里一个小小警备队排长的名字?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在李得久心里转了转而已,他的脸上几乎是立刻就现出痛心的神情说:“小的御下不严,请太君处罚!”

  近卫文打过李得久耳光后,火气也消了大半,语气稍微转软,说:“作为团长,你的部下中出现了私通虎头山八路军的情况,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在警备队内部进行甄别排查,一定要找出所有和八路军勾结的人!严惩不怠!”

  李得久立刻躬身说:“小的明白!小的保证,彻底查清警备队的每一个人!凡是勾结虎头山八路军的,发现一个,枪毙一个,绝不手软!”

  近卫文骂道:“笨蛋!谁叫你枪毙了?凡是发现和虎头山八路军勾结的,一律送交宪兵队!明白了吗?”

  李得久立刻肃声说:“小的明白!要活的不要死的!”

  近卫文摆了摆手,说:“出去吧!”

  李得久赶紧向近卫文敬了个礼,转身出门。走出门,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已被冷汗浸!

  “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得久不由暗暗告诫自己,随后快步离开了宪兵队。

  连环(二)

  宫本茂微笑着对张仁杰说道:“好了,张先生,我们继续!”

  宫本茂看向张仁杰时虽然始终面带微笑,但在心里,可从来就没想过要对张仁杰客气!在他的眼中,张仁杰只是一个有一定价值的情报来源,当他身上的所有情报都被榨干后,这个躯壳,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何况,只要看看这人的狼狈样就能猜到,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虎头山八路军二号人物,他在八路军那边肯定都不得志,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跑来和皇军“合作”了!对于丧家犬,宫本茂一向没有好感!

  张仁杰额头已经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心里也开始有些慌乱,自己几乎已经把所有跟根据地有关的东西都说出来了,难道日本人还不满意?

  近卫文当然很不满意,眼前这个支那人虽然提供了一些情报,但分量却还不够!如果他不能再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近卫文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失去耐心!

  最后,张仁杰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早知道连汉奸都这么难做,当初就不该投敌!好歹就算上级处分自己还不至于丢掉性命!但眼前的这些日本人要是一旦不满意,对自己来说,那可随时都是杀身之祸啊!

  看着眼前这个中国人,竹下俊从心底里感到鄙视。在他的心目中,也许在所有帝国军人的心目中,只有像周卫国这样的军人才值得尊敬!想到这里,竹下俊立刻起身,向近卫文微一躬身,说道:“阁下,卑职先行告退,请恕罪!”

  近卫文不由一愣,说:“竹下君,你不再听听吗?”

  张仁杰立刻大吃一惊,看向竹下俊,原来这人就是周卫国的同学竹下俊!

  竹下俊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张仁杰,说:“坦白说,我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因为他是军人的耻辱!”

  说完,大步走向门口。

  近卫文叹了口气,他对从张仁杰口中问出更有价值的情报也没信心了,正要挥挥手让士兵把这个现在几乎在所有军官眼中都再没有价值的虎头山八路军二号人物“请”出去时,张仁杰终于想起了一个应该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张仁杰用力吼道:“等等太君,我还有情报!”

  竹下俊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盯着张仁杰冷冷地说道:“你还能有什么情报?”

  看着这个说着流利中文的日本军官,张仁杰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如果说别人他还能侥幸骗过,那么这个和周卫国同过学熟知中国情况的日本军官就根本没办法糊弄了!

  张仁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周卫国的本名叫周文,他的父亲,就是现在江苏省苏州市的维持会会长周继先!”

  整个房间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张仁杰,这个情报的确太惊人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逐渐从震惊中恢复,宫本茂的脸上已露出由衷的笑容。

  竹下俊看见自己这位出身于特高课的副手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心中顿时充满了厌恶。

  张仁杰看到眼前这几个日本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的最后一个筹码扔出后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效果!

  近卫文明白今天自己拣到了一个宝,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和善,对张仁杰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异常亲切:“张仁杰君,您刚才所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张仁杰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后,恢复了自信,淡淡地说:“我想诸位都应该明白这个情报的价值!”

  近卫文笑着说:“看来张君是真心要和我们合作的,来人啊,上茶。”

  很快就有士兵给张仁杰端上沏好的茶水。

  张仁杰不由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子,刚才不见对我这么好,一听说你们对手老爹的情况这么激动!”

  在这一瞬间,张仁杰突然在心中对能让日本人又敬又怕的周卫国生出了佩服之情,对自己刚刚说出的话竟然有了一丝悔意。但很快,想起日本人的凶残,张仁杰又将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了。

  宫本茂微笑着对张仁杰说:“张先生,请问周卫国父亲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有什么证据?”

  张仁杰端起茶杯,轻 一口,好整以暇地说道:“周卫国,本名周文,民国二年生,苏州首富苏州商会会长周继先独子……”

  接着,张仁杰就将江苏省委提供的那份周卫国履历表背了一遍,背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

  最后,张仁杰说道:“民国二十四年,也就是19357月,周卫国赴德国柏林军事学院装甲兵系学习!周卫国在这以后两年的经历,相信竹下先生比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

  竹下俊在心里叹了口气,张仁杰所说的,至少和自己所知的周卫国经历没有一点不符合的地方!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张仁杰继续说道:“至于他父亲周继先,你们可以找找苏州当地的报纸,那上面肯定会有他的照片!他毕竟是苏州市维持会会长!周卫国的父亲既然为皇军服务,你们完全可以把他找来,劝服周卫国!”

  竹下俊冷冷地说道:“你认为周卫国是可以劝劝就屈服的人吗?”

  张仁杰狠狠地说道:“就算不能劝服他,也可以利用他父亲为皇军服务这点打击他!要知道,周卫国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近卫文大声赞道:“张君言之有理!你这回可立了大功了!苏州市的宪兵队长三岛君是我的好朋友,我立刻和他联系!张君请跟我来,电话里可能还需要你做一些解释!”

  眼看着张仁杰出门,竹下俊突然叹了口气,说:“宫本君,上次是我错了。”

  宫本茂不解地说:“流主,您指的是……?”

  竹下俊叹道:“我曾经认为没有周卫国的虎头山八路军一样是老虎!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周卫国才是那支部队真正的灵魂!没有了周卫国的虎头山八路军,充其量只是一只被拔去利爪的老虎!这个你只要看看富兴镇战斗的结果就明白了!我真该在上次和周卫国会面时狠下心来除掉他!”

  宫本茂低声问道:“流主,您真能狠下心来吗?”

  竹下俊呆了呆,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宫本茂突然说道:“流主,卑职认为,周卫国的父亲成为苏州市维持会的会长,这件事恐怕并不简单!”

  竹下俊微皱眉头,说:“为什么?”

  宫本茂说道:“请问流主,您对周卫国的评价是什么?”

  竹下俊毫不犹豫地说道:“坚毅果敢、思维敏捷、心胸宽广。”

  宫本茂说道:“流主,卑职还记得您当初在给冈村司令官阁下的那份对周卫国的评价中是这么写的‘周卫国……出身背景:具体不详,但出身书香门第可能性大’ !由此可以推测出,周卫国性格的养成,离不开他的家教!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很好的家教,在现时的中国,怎么可能培养出像周卫国这样出色的人?而且刚刚那个张仁杰也说了,周卫国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而所谓的维持会会长,在支那人眼中,就是‘汉奸’ !试想,周卫国的父亲,一个培养出像周卫国这样出色人才的人,一个周卫国最尊敬的人,会是汉奸吗?”

  竹下俊淡淡地说:“那你认为呢?”

  宫本茂微笑着说:“卑职认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如果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远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周卫国不禁问道:“阿远,怎么了?”

  刘远脸上神色无比凝重,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请你立刻给上级发急电,请求他们转告江苏省敌工委,立刻将一号撤出苏州!”

  周卫国说:“什么一号?”

  刘远长叹一声,说:“一号就是周伯父的代号!张仁杰既然知道周伯父是你父 ,一定会告诉鬼子!鬼子又不是傻子,有了你这层关系,他们肯定会怀疑周伯父!一旦让鬼子找到周伯父和我们新四军联系的蛛丝马迹,周伯父就危险了!”

  周卫国大惊,说:“阿远,跟我来!”

  立刻拉着刘远,当先出门,直奔机要室!

  由于虎头山根据地无法和江苏省敌工委直接联系,所以在给军区发出急电后,周卫国和刘远也只有等待!

  半小时后,军区回电:“已急电江苏省敌工委,现敌工委同志正与苏州敌工委联系。”

  刘远看了看表,说:“时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希望我们能赶在鬼子之前通知周老先生!”

  周卫国喃喃道:“快点!求求你们快点!”

  二十分钟后,军区回电:“已联系上苏州敌工委,苏州同志正在安排与一号直接接触,并开始制订紧急撤退计划!”

  周卫国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刘远抓住周卫国的双手,沉声说道:“卫国,不要担心!敌工委的同志一定能把伯父安全撤出来!”

  周卫国颤声说:“阿远……我……很害怕……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卫国,你放心,伯父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好消息就够了!”

  周卫国用力点了点头,却再也说不出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周卫国并没有得到好消息!

  军区的回电是:“苏州已全城戒严!苏州敌工委同志发现,一号住宅周围出现众多不明身份者!且苏州宪兵队队长三岛已带人进入一号家中!”

  周卫国顿时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在晕倒之前,周卫国似乎听见了刘远焦急的呼唤声

  周老太爷盯着大堂墙上那首自己亲笔写成的《正气歌》,喃喃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不知我周继先死后,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

  肃立一边的周忠立刻说道:“老爷,但求问心无愧,身后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周老太爷笑笑,说:“是啊!既然选择了,就没有退路!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这话我跟阿文说过,我只希望他能明白这话的真正含义!”

  周忠肃然说道:“老爷放心,文哥儿聪明剔透,一定能够理解您的!”

  周老太爷叹了口气,说:“正因为阿文聪明过人,我才担心他!要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执迷!”

  周忠微笑着说:“老爷多虑了,其实文哥儿坚忍的性格,和您很像!只要经过磨 ,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周老太爷一笑,说:“你和吴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都说他好了!”

  这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紧接着,又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

  周忠不由皱眉道:“又戒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下人快步走进大厅, 告说:“老爷,宪兵队的三岛太君前来拜访!”

  周老太爷随口道:“有请!”

  下人离开后,周忠低声说道:“老爷,三岛健一这时候来干什么?他知道您下午从不会客!”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他既然这时候来,肯定就有他的理由!”

  周老太爷进入大厅后,三岛健一和几个手下立刻站了起来。

  三岛健一还向周老太爷微一躬身,说道:“三岛冒昧,打扰老先生休息,还请老先生谅解!”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三岛先生客气了!请坐!三岛先生身负苏州治安之责,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三岛健一微笑着说:“指教不敢,三岛今日来,其实是要向老先生请教一事!”

  周老太爷随口道:“请说!”

  三岛健一还是微笑着说:“请问老先生是不是有位公子,名叫周文?”

  周老太爷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是的,不知三岛先生突然问起小犬所为何事?”

  三岛健一缓缓说道:“老先生的这位公子后来是不是改名为周卫国?”

  周老太爷点头说:“是的!他后来还投考了中央军校,当了兵,不过民国二十六年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三岛健一一愣,他倒没想到周老太爷直接就承认了周卫国和自己的关系,不由笑笑,说.“这么多年不见,老先生想念您的公子吗?”

  周老太爷冷冷地说:“道不同不相与谋!有什么好想的?”

  三岛健一一呆,眼珠子转了转,说:“如果我们让老先生见到您的儿子,您会怎么做?”

  周老太爷心中顿时有如涌起了滔天巨浪,难道自己的儿子被鬼子抓住了?但脸上却仍然平静地说:“你们看见过他吗?”

  三岛健一微笑着说:“我们并没有见过他,不过有人见过他!”

  周老太爷暗暗松了口气,随口说道:“哦,是吗?他现在在哪?”

  三岛健一说:“老先生想见他吗?”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说:“见不见其实都一样!他当年既然没有留在我身边,如今又怎会回来?”

  其实从和周老太爷见面开始,三岛健一就已按照远在山东的好朋友近卫文少将手下那个名叫宫本茂出身特高课的少佐军官的提醒,在试探周老太爷,不过到现在为止,周老太爷的回答竟是滴水不漏!三岛健一不由暗暗佩服周老太爷,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至少现在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

  三岛健一假装考虑了一会儿,说:“老先生,三岛有一事相求!”

  周老太爷说:“请说!”

  三岛健一说:“今天下午,我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他们在山东某个地方见到了您的儿子周卫国!他现在已经是八路军的团长!听说您的儿子最尊敬的人就是您,所以我的这个好朋友希望您能够帮忙劝说您的儿子,和皇军和解!只要您的儿子投奔皇军,皇军不但保证既往不咎!还可以让他当上警备队师长!于公,您身为苏州维持会会长,为皇军服务,劝服周卫国,是您的天职;于私,周卫国投奔皇军后,不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您与他父子相会,此后共享天伦,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啊!不知老先生以为如何?”

  周老太爷心中不由欢喜莫名,他虽然从刘远口中得知自己儿子参加了八路军,却没想到鬼子为了劝降他竟然肯花这么大力气!看来儿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但表面上,周老太爷却是叹了口气,说:“我倒也想见见他,劝他投奔你们,可当年他投考军校时都没有听我的劝阻,现在他长大了,我的话不知他是否还能听得进去?”

  三岛健一喜道:“只要老先生愿意出面,相信定能马到成功!我们这就走吧?”

  周老太爷微皱眉头,说:“去哪里?”

  三岛健一微笑道:“我的宪兵队!明天一早我们就安排老先生北上!”

  周老太爷说:“也好,三岛先生请!”

  三岛健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周会长先请!”

  周老太爷不再推辞,当先出了大厅,在经过周忠身边时,对他轻轻眨了眨眼。

  周忠会意,立刻躬身退在一边。

  周老太爷走后,周忠正要出门,突然发现门口附近的街道上多出了许多形迹可疑的人!周忠心中一惊,立刻装成是要关门,顺手把门关了。

  傍晚时分,一个下人找到周忠,惊惶地说:“忠叔,不好了!”

  周忠皱眉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下人递上一张布告,说:“忠叔,你看!大街上贴满了这样的布告!”

  周忠接过布告,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经查,原苏州市维持会会长周继先,任职期间,不思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反与国民党间谍及共党分子勾结,给皇军带来不可估量之损失!今暂将其关押于宪兵队,拟明日公开审判后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大日本军苏州市宪兵队昭和十六年八月六日”

  看完布告,周忠顿时大惊失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下人却在边上感慨道:“原来老爷不是汉奸!”

  周忠突然心中一动,发现了蹊跷的地方,下午三岛健一来拜访老爷的时候,不是还让老爷劝降少爷吗?怎么现在突然之间就变成抓捕老爷了?

  周忠仔细回忆了下午周老太爷和三岛健一之间的对话,确定周老太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又仔细看了看布告,突然出了身冷汗!——由于少爷的身份,三岛健一肯定已经开始怀疑老爷和共产党有关联,但他却无法证实,所以就使了这招投石问路!如果老爷和国共双方都没关联,那么这个布告最多只能成为街谈巷议之资,事后三岛健一只需要向老爷赔礼道歉就行了;但布告上已经指明老爷现在被关押在“宪兵队”,而且“明日”就要在“公开审判后处以极刑”,如果老爷真的和国共双方有关联,那么无论国共,都一定会设法营救!但实际上三岛健一早有准备,周忠几乎可以肯定周老太爷现在一定不在宪兵队!这样一来,“营救”自然不可能成功!而无论国共哪一方展开营救,却都可以证实老爷和那一方有关联!三岛健一这一招好毒啊!老爷实际上无论和共产党新四军还是重庆方面的军统苏南情报网都有密切的关联!现在,布告的内容国共双方肯定都已知晓,也肯定都不会坐视不管!恐怕用不了多久,营救行动就要展开!而只要营救行动一展开,老爷就真正危险了!

  周忠有心想要通知刘远和曹莹,又想起刘远已离开苏州,曹莹虽然还在苏州,但门外分明守着侦缉队的便衣,又不能贸然出去!不由越想越心焦!

  连环(三)

  傍晚时分,苏醒过来的周卫国终于和刘远收到山东军区转发的苏州敌工委发来的宪兵队布告。

  看完布告后,周卫国不由急了,说:“阿远,我父亲被宪兵队抓了,这可怎么办?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他现在心乱如麻,自知思维早就跟不上现在错综复杂的情况变化,所以自然而然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位老同学身上。

  刘远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断然说道:“这里面有问题!”

  周卫国说:“什么问题?”

  刘远说:“首先,我们和周伯父之间的来往,属于绝密!这项工作由江苏省敌工委独立进行,直接向新四军军部负责,除了行动的直接参与者,就连江苏省委都不知道!鬼子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证据证实周伯父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布告上只是笼统地指出周伯父和国共双方都有关联,却没有任何具体事例!这几年,我在苏州一直就是以经商的名义和周伯父来往的,也和苏州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打过不少交道,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事事讲求证据,这样贸然逮捕周伯父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行事习惯!所以我觉得,这份布告很有可能是个圈套!

  周卫国一呆,说:“什么圈套?”

  刘远叹了口气,说:“三岛健一肯定是想利用这份布告对周伯父进行试探!如果他真和国共双方有关联,那么时间紧迫下,双方肯定在今晚就会展开营救行动!而实际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三岛健一会在宪兵队设下埋伏,周伯父也很有可能不在宪兵队!所以今晚的营救行动,注定是失败的!行动失败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么一来,周伯父的真实身份就暴露了!”

  周卫国说:“那你的意思是……?”

  刘远冷静地说道:“给上级发报,让他们转告苏州敌工委的同志,静观其变!”

  周卫国想了想,立刻点头道:“我同意!”

  机要员发完电报后,刘远突然面有忧色地说:“我们这边虽然可以不展开营救行动,但另一边恐怕……”

  周卫国说:“什么另一边?”

  刘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还记得原来在东吴大学时教我们英语的那位密斯曹吗?”

  周卫国一呆,说:“就是那个叫曹莹的女老师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刘远正色说:“我们都小看了这个密斯曹!其实她并不是什么英语老师,而是军统苏南情报网的负责人!”

  周卫国“啊”了一声,脸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远叹道:“民国二十七年八月,我受组织上委派回到苏州,那时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了《苏报》的记者,而且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唉!原来她当初英文蹩脚是因为她学的是日文!后来,在和周伯父的接触中我发现,周伯父和她也有来往,而且还很密切!我当然不会认为周伯父是因为她的美色才和她来往,所以就开始暗中留意她!”

  说到这里,刘远脸上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说:“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铲除一个军统叛徒时被我发现,于是,我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因为那叛徒很警觉,她在除掉那叛徒时遇到了麻烦,反被那叛徒制住并识破身份,那叛徒还根据她和周伯父来往的细节猜出了周伯父的真实身份!我只好出手除掉那叛徒,顺便救了她。就这样,她也猜出了我的身份!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东吴大学英文老师只是她的掩护身份,她那时就已是‘军事委员会密查组’的人,专门负责对日情报搜集!此后,在请示上级之后,我们就开始和她们进行情报交流!”

  周卫国点头道:“这么说,我父亲和国共双方都有联系?这是为什么?”

  刘远叹道:“伯父说过,他和我们合作既不是为了国民党,也不是为了共产党,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当年‘皖南事变’之后,由于国民政府宣布我们新四军为‘叛军’,我们新四军经历了一段最艰苦的时期,甚至连一些民主人士也开始疏远我们,但伯父却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他的这种胸怀,实在令人钦佩!就连我们陈军长都说过,‘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父亲的胸怀,远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希望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吉人自有天象!”

  当三岛健一带着周老太爷进入一个陌生的小院子时,周老太爷不由微皱眉头,说:“三岛先生,这里好像并不是宪兵队啊?”

  三岛健一笑了,说:“老先生说笑了!以您的身份,三岛哪里敢让您真的住在宪兵队?这里离宪兵队不远,又肃静,您今晚就在这里安心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安排人护送您北上!用不了几天,您就可以见到您的儿子了!”

  说完,三岛健一就在留下几个人“保护”周老太爷后告辞走了。

  三岛健一临走时,周老太爷分明捕捉到他眼中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却不明白他这笑容究竟是什么含义!

  深夜,周老太爷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枪声惊醒。仔细分辨后,周老太爷判断出枪声来自宪兵队方向。

  枪声响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息。但不知为什么,周老太爷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过多久,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轰鸣声到了院子外面后,立刻变成了刹车声,紧接着,院门打开,周老太爷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进了院子。脚步声一直延续到房间门口,随后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一群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鬼子涌了进来。很快,就将周老太爷围住,刺刀都指向他。

  周老太爷镇定地越过围住自己的鬼子兵朝后看去,就见三岛健一轻轻鼓掌走了进来,边走边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佩服!佩服!”

  周老太爷脸一沉,说:“三岛先生,今晚发生的事情,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岛健一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一名鬼子兵立刻给周老太爷送上了一份布告,正是大街上张贴的那种布告。

  周老太爷看过布告后,微一皱眉,扬了扬手中的布告,说:“三岛先生,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三岛健一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说完一挥手,就有几个鬼子押着一个人进来。围住周老太爷的鬼子自动让出一条路,以便那几个鬼子可以把押着的人送到周老太爷面前。

  被押着的人明显是个女子,鬼子将她押至周老太爷面前时,猛地揪住她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周老太爷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女子竟然是曹莹!

  周老太爷立刻勃然大怒道:“三岛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小姐不但是《苏报》的记者,还是我的干女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三岛健一眯着眼问道:“周老先生,请问您真的了解这个女子吗“”

  周老太爷冷冷地说道:“我当然了解她!”

  三岛健一冷笑数声,说:“只怕不止了解这么简单吧?”

  周老太爷冷笑道:“那么三岛先生认为有多复杂呢?”

  三岛健一面色一整,说:“如果我说曹小姐是军统的特工,周会长会不会觉得惊讶?”

  周老太爷哼了一声,说:“三岛先生既然说她是军统特工,那么她肯定就是了!因为三岛先生一定有证据!”

  三岛健一哈哈大笑,说:“周会长,你是在暗示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把你这个苏州市维持会长怎么样是吧?”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抓我,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这时,曹莹突然朝周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狗汉奸!”

  押着她的鬼子立刻给了她一枪托,把她砸倒在地。

  周老太爷大喝一声:“住手!”

  随即假作着急地说:“阿莹,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干爹啊!”

  三岛健一微笑着鼓掌道:“精彩!这出戏演得真精彩!可惜,你演得再好也没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份布告本来就是假的!但是,假布告却引来了真的营救者!这样一来,也就证明了布告的内容是真的!整件事就这么简单!老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没有!三岛先生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三岛健一竖起拇指,说:“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竟然在我面前整整隐藏了5年多时间!”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过奖!”

  三岛健一微笑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个严守诺言的人!既然答应让你见儿子,就一定会做到!明天一早,我们还是会安排你北上的,不过,你的身份就要从贵宾变成囚犯了!”

  三岛健一又上前几步,走到周老太爷面前,帮周老太爷整了整衣领,微笑着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祝你一路顺风!你放心,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也是!所以我保证不会对你用刑!还有,所有在苏州和你有关的人,我们都会代你问候!”

  三岛健一说完,志得意满地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原本被砸倒在地的曹莹迅速起身,扑向三岛健一。边上的鬼子大惊,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刺刀刺入曹莹的身体!

  三岛健一气急败坏地给了那几个鬼子每人一个耳光,用日语大声吼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亲手毁掉了一个情报宝库!”

  曹莹双眼含着泪死去了,至死双眼也没能闭上!时间紧迫,在锄奸队都来不及联系的情况下,她亲自带着苏州城内能召集起来的所有特工强攻宪兵队想要救出周老太爷,没想到反而害了他!至死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临死之前,曹莹抬头看了眼周老太爷,嘴角动了动,周老太爷分明看出,她说的是:“对不起!”

  周老太爷突然想起了苏州沦陷之前曹莹和自己见面时最后说的话:“国家不会忘记您将要为她做的一切!我们也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秘密!如事机泄露,曹莹当效田光故事!”

  周老太爷喃喃道:“田光故事!田光故事!”

  87日上午。

  宫本茂脸上满是激动神色,快步走进竹下俊的办公室,在竹下俊面前立正敬礼后汇报道:“指挥官阁下,苏州刚传来的消息,昨晚已经证实周卫国的父亲周继先和国民党军统特工有勾结!之后苏州市宪兵队对所有与周继先有来往人员大搜捕的结果也表明,他和共产党新四军也有勾结!据苏州宪兵队的三岛君说,此次苏州的全城大搜捕破获国共情报网各一个,其广度涉及整个苏南!三岛君还说,周继先今日已被押送出发,不日即可抵达涞阳!”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宫本茂迟疑着说:“流主,听到这个消息您好像并不感到高兴?”

  竹下俊冷冷地说道,“一个军人,如果不能在战场上战胜自己的对手,那么他就不配被称之为军人!”

  阳村,独立团机要室。

  机要员将最后一个电文翻译出来誊写在抄报纸上后,立刻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日晨,苏州敌工委突然失去联系!其最后发出之电报表明,今日凌晨曾有不明武装进攻苏州宪兵队,之后日军即在苏州全城展开大搜捕。目前正在继续联系中!”

  周卫国看完,面如死灰,将抄报纸递给了刘远,刘远看过后,也跌坐在椅子上。

  最坏的结果,终于出现了!

  89日,因协助破获国民党军统及中共苏南情报网,竹下俊军衔被晋升为大佐,宫本茂则被晋升为中佐。

  810日。

  从上午8点开始,涞阳县城全城戒严。从涞阳火车站至涞阳县城的公路上,也是戒备森严。涞阳火车站则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都是鬼子兵,个个都是如临大敌。

  上午10点零8分,一列仅有三节车厢的专列缓缓驶入涞阳火车站。专列的车厢外壁,还残留有各种弹痕。

  列车停稳后,立刻从前后的车厢里跳出了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鬼子兵,迅速在专列周围分散开,持枪警戒。之后,中间车厢的门才缓缓打开,在几名宪兵的引导下,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老年犯人被押下了火车。

  近卫文立刻带着一众属下迎了上去。想想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老对手周卫国的父亲,一个曾经的民国开国功臣,近卫文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在办交接手续时,一路负责押送的那个少佐军官还心有余悸地说:“旅团长阁下,请您千万注意,这名犯人的身份非常特殊,一路上,我们已经先后遭到支那中央军、江苏地方军、新四军、游击队的袭击,幸亏沿途都有重兵护送,才能把人安全押送到此!”

  近卫文随口道:“辛苦了!”

  却连这“辛苦”的押送军官姓什么都没问,就直接来到周老太爷面前,上下打量了周老太爷一番之后,感慨道:“老先生一路上辛苦了!您放心,回到县城,我们一定为您除去脚镣和手铐!”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赵杰走进团部,将一张纸条递给周卫国,低声说道:“团长,这是涞阳地下党送来的情报!”

  周卫国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日十一时,周老先生在重兵押送下进入涞阳县城,目前被关押在宪兵队监狱!由于鬼子事先将宪兵队内所有中国人全部更换为日本人,故宪兵队内具体情况不详,据估计,宪兵队的守卫兵力超过日军三个中队!”

  周卫国将纸条轻轻放在桌上,

  道:“来了,终于来了!”

  宫本茂来到关押周老太爷的监舍门口,站定,一指牢门,说:“打开!“

  看守立刻打开了牢门。

  宫本茂抬脚进了监舍,看守紧跟在后。

  宫本茂微笑着对背对着自己的周老太爷鞠了一躬,说:“老先生辛苦了!这里就是涞阳县城,很快,您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周老太爷转身,看了宫本茂一眼,一言不发。

  看守低声对宫本茂说道:“听说这老家伙自从上了火车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宫本茂不觉皱了皱眉,但转向周老太爷时却又变成了笑容,说:“老先生是聪明人,中国有句俗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老先生劝说您的儿子弃暗投明,投奔皇军,我们可以绝对保证他的荣华富贵!”

  周老太爷淡淡一笑,转身看向墙壁。

  宫本茂眼珠一转,说:“如果老先生觉得亲自出面不方便的话,给您儿子写一封劝降信也可以!”

  周老太爷这回连头都懒得回了。

  宫本茂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恼火!没想到周卫国难对付,他的老爹也这么难对付!但只要想想眼前这老家伙一旦出现在涞阳城楼上,对虎头山八路军可能产生的影响,宫本茂就强压怒火,干笑数声,说:“老先生旅途劳顿,宫本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出了监舍。

  宫本茂走后不久,竹下俊也出现了。

  看守知道竹下俊身份特殊,自然更是不敢怠慢,竹下俊刚在监舍门口停下,看守立刻就为他打开了牢门。

  竹下俊走进监舍后,看守正要跟着进来,竹下俊却是一摆手,说:“你等在外面,把门关上,不得打扰!”

  这看守立刻退了出去,顺手把牢门给关了。

  竹下俊向周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用中文说道:“老先生您好!我是竹下俊,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周老太爷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看着竹下俊,一言不发,这几天,日本人什么劝说、威逼、利诱他都见多了,早已处之泰然。

  就算这个日本人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也丝毫不能让周老太爷心里出现哪怕一丝的波动!

  竹下俊没有在意周老太爷的沉默,继续说道:“老先生,您放心,我今天来这里,既不是审讯您,也不是要诱骗您,而是专程来看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您是我好朋友的父亲!”

  周老太爷眉头微皱,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竹下俊。

  眼前这个日本年轻人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的,不过日本人表面谦恭,暗地龌龊的人自己也见得多了!

  竹下俊似乎猜到了周老太爷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说:“老先生,我没有骗您!您的儿子周卫国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他认识,是在德国柏林……”

  说着,不管周老太爷愿不愿意听,竹下俊仍然将自己和周卫国相识、相交及至后来因中日爆发战争而断交的所有经过一一说出。

  竹下俊的语气很平淡,但最后说完,他的眼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泪光。

  竹下俊轻轻叹了口气,说:“可惜,造化弄人!既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又让我们各自处于两个敌对国家!还让我们都是军人!”

  竹下俊又朝周老太爷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老先生,您的儿子周卫国很像您,他值得您骄傲!”

  说完,转身大步出了监舍。

  周老太爷看着竹下俊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直到看守重重地把牢门再度关上,周老太爷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很明显,涞阳宪兵队的看守没有苏州看守有经验,因为他的巡视间隔时间是半个小时而不是五分钟。

  所以,当看守再次转身离开后,周老太爷迅速将长衫脱下。长衫的下摆在来时的火车上早已被他暗中磨出了几道痕。周老太爷顺着这些磨出的痕很快将长衫撕成了几条布片,布片连起来就成了一根绳子。

  周老太爷将绳子扔过牢门顶部的铁栏,将绳子两头拉齐,又搬过马桶,站了上去,将绳子两头绕过自己脖子后试了试,随后打了个结。

  做这一切的时候,周老太爷都很平静,只是在将绳圈套上自己脖子时,周老太爷嘴角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道:“想利用我来威胁我儿子?嘿嘿,你们不但瞧扁了我周继先,也瞧扁了我儿子!阿文!看来鬼子是真怕你!好!好!好!只盼你能永远记住立下的誓言!”

  周老太爷微笑着踢倒了马桶,套在脖子上的绳圈迅速收紧。

  渐渐的,周老太爷的意识模糊起来,在看了这世界最后一眼后,周老太爷合上了双眼,在心中说道:“文瑶,我来了!”

  连环(四)

  周老太爷的尸体被看守发现,是在他死后大约十分钟。

  闻讯赶来的宫本茂伸手试过周老太爷的鼻息和颈动脉脉搏毫无反应后,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命令军医彻底检查周老太爷!等到军医检查过后对他摇头时,宫本茂终于愤怒了

  他铁青着脸连续给了看守三十多个耳光,直到把看守的牙齿打落十余颗才停手!

  满嘴鲜血的看守却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眼前这位经常出入宪兵队,帝国特高课出身的军官的残忍手段他见得实在太多了!此刻脸上自然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何况看管的要犯自杀他这个看守也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久,竹下俊和近卫文也赶了过来。

  看见周老太爷尸体的时候,近卫文脸色阴沉的可怕,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吩咐宪兵将看守拉出去枪决!

  竹下俊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周老太爷的尸体。

  周老太爷死得远比一般上吊而死的人安详——也许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竹下俊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周老太爷的刚烈,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果然不愧是周卫国的父亲!

  近卫文和宫本茂都呆呆地盯着周老太爷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冷静下来,也终于开始仔细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周老太爷这一死,利用他来劝降或威胁周卫国的计划自然是落空了。现在就只剩下这具尸体了!那么,这具尸体还有利用价值吗?

  在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后,宫本茂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随后在近卫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近卫文先是一愣,随后想了想,说:“宫本君,这么做合适吗?”

  宫本茂恶狠狠地说:“只有这样,才能起到杀一 百的效果!”

  近卫文又想了想,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宫本茂立刻转身,大声命令道:“把这老家伙的尸体做防腐处理后吊在涞阳县城东门的城楼上!再贴出告示,告诉虎头山周围的所有人,这老家伙是周卫国的父亲!我要让整个虎头山地区都知道,跟我们大日本皇军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竹下俊轻叹一声,说:“宫本君,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宫本茂一呆,说:“为什么?”

  竹下俊缓缓说道:“因为你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将彻底激怒一只老虎!”

  宫本茂冷笑道:“老虎?老虎又如何?我这回偏偏就要惹一惹这只老虎!”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竹下俊看着宫本茂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宫本君,你会后悔的!”

  当天上午,经过防腐处理的周老太爷的尸体被吊挂在了涞阳县城东门的城楼上。

  同日,涞阳县城的城里城外甚至附近的所有乡镇都贴满了告示,告示上写着:“罪犯周继先,江苏省苏州人氏,为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团长周卫国之父,曾任江苏省苏州市维持会会长。该犯任苏州市维持会长期间,不思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反与国民党间谍及共党分子勾结,多次予其款项支持,向其输送给养物资,并出卖皇军机密,极大危及苏南治安。其子周卫国,素来不服皇化,屡屡与皇军作对。子不教,父之过,周继先难辞其咎!兹对周犯施以绞刑,望城乡民众以此为鉴,做皇军之良民!否则,即如此人下场!大日本军涞阳县宪兵队昭和十八年八月十一日”

  同时贴出的还有这样一份告示:“兹有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政委张仁杰,主动向我大日本皇军投诚,并由此揪出隐藏在皇军身边之大间谍周继先,为表彰该名义士之英勇行为,特授予其‘帝国特殊贡献奖章’,并任命其为郭镇镇长,即日上任。涞阳县政府 昭和十八年八月十一日”

  张仁杰此刻是心中有苦说不出。这张告示一贴,他张仁杰也就算是在虎头山独立团必杀的名单上挂上号了!只要想想周卫国和他手下那些久经战阵的兵,张仁杰心中就不寒而栗!虽然宫本茂特地派了几个据说是什么特别部队队员的日本人保护他,但张仁杰却连一丝安全感都没有!他心里可明白得很,就凭这几个人,恐怕给周卫国手下的那支团直属队塞牙缝都不够!何况那个郭镇不但是个小镇,还处于涞阳和太丰交界处,更让张仁杰心惊肉跳的是,郭镇离虎头山只有不到六里地!说句夸张点的话,独立团只要一个冲锋,就足够把郭镇给移平了!

  但在张仁杰向宫本茂提出愿在涞阳哪怕是给皇军干份普通工作都行的时候,宫本茂对他的冷笑却使他再不敢多说。不过宫本茂很快就安慰他说:“张先生,你不用过多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周卫国要是真的敢找你报仇,那我们就让他有来无回!”

  张仁杰突然之间明白了,日本人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们哪里是为了奖励自己才让自己当这个郭镇镇长的?分明是利用周卫国对他出卖自己父亲的仇恨而把他放在一个利于周卫国报复的环境从而引周卫国上钩!

  自己现在居然沦为了日本人的诱饵!张仁杰只要想想这个就觉得丧气。

  但宫本茂的话也多少给了张仁杰一些安慰,既然日本人把自己当做诱饵,那么至少在鱼上钩之前他们总该保证诱饵的安全吧?其实双方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除掉周卫国!只要周卫国在世一天,无论是涞阳的日军还是他张仁杰都不可能有好日子过!而有了那两张告示,再加上郭镇所处的“有利”位置,周卫国就算明知是陷阱也肯定会往里跳的!要是连杀父大仇都报不了,他周卫国以后还怎么服众?就算独立团上下不说什么,他又怎么让老百姓相信虎头山八路军“无敌”的神话?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百姓也不说什么,自己父亲死在日本人手中,他周卫国自己就能心安吗?宫本茂就是看准了这几点,才如此兵行险着的!因为这次无论怎么看都是除掉周卫国的最好机会!

  此时,两张告示的内容也已经由涞阳地下党冒险电告独立团。

  得知周老太爷的死讯后,周卫国并没有激动,相反,周卫国的表现异常的平静!随后,周卫国下达了召开作战会议的命令。

  但是刘远知道,周卫国并不是对周老太爷的死无动于衷,而是将仇恨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他已经恢复了冷静,恢复了敏锐的判断力!刘远能感觉到,周卫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在阳村的独立团团部会议室,满满地坐着独立团和涞阳县大队所有连级以上干部,出席会议的还有刘远和曾向东,除了周卫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悲愤!

  会前,得到情况汇报的山东军区已经发来了急电:“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周老先生遗体!严惩叛徒张仁杰!”同时转发的还有来自新四军军部的一封内容几乎一摸一样的电报:“向周老先生致哀!请求虎头山独立团夺回周老先生遗体并严惩叛徒张仁杰!”至于那个江苏省委来的孙守正,则早已被送回江苏领受处分去了!

  所以,这次会议的主题最后就归结为两点:一、夺回周老太爷遗体;二、杀张仁杰!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张仁杰都该杀!他提供给涞阳日军的情报不但使周老太爷身份暴露,间接导致周老太爷以身殉国,更使得新四军在苏南地区的情报网几乎在一夜之间完全瘫痪!虽然由于安排接触撤退周老太爷的事宜,苏州敌工委已经有了一定的预警时间,但为了避免因大规模撤退引起鬼子注意而导致周老太爷身份暴露,敌工委的大多数人员都没有离开苏州。等到军统方面展开的营救行动失败后敌工委发觉情况不妙要撤出苏州时,鬼子已经开始行动!最终,敌工委只来得及通知最核心的几个情报人员撤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子四处搜捕了!这次苏州敌工委几乎全军覆没震动了新四军军部,所以在了解了事情原委后,他们很快就向山东军区发来了那封要求虎头山独立团夺回周老太爷遗体并严惩叛徒张仁杰的电报。

  当然,这一切张仁杰并不知道。

  当天下午,在清源警备旅的旅部也召开了营以上军官会议。

  会上,首先由汤炳全通报了周老太爷的死讯。

  就在大家都不明白这个“周继先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时,汤炳全补充道:“周继先老先生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团长周卫国的父亲!”

  这回大家都“哦”了一声,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涞阳的鬼子要倒霉了!

  紧接着,汤炳全宣读了军政部下午发来的训令:“即令清源警备旅不惜一切代价配合虎头山八路军全力夺回周继先老先生遗体!”

  这回大家又傻眼了!

  这个周继先是什么来头?为了夺回他的遗体,竟然连军政部都出面了?

  面对军官们疑惑的眼神,汤炳全并没有做出解释,而是说道:“大家不必知道周继先老先生的来头,大家只要明白,夺回周老先生遗体,是军政部直接下达的作战命令就够了!而且军政部的训令也指明,这次作战,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配合虎头山八路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就是说,无论以前怎么样,以后怎么样,总之这回,我们清源警备旅就要做好随时配合周卫国作战甚至接受他指挥的准备!毕竟死的人是他父亲!”

  其实汤炳全并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周老太爷的死,今天汤炳全已经心惊肉跳了无数次!先是军统的头号人物戴老板亲自给他发来电报,隐晦地告诉他周继先老先生在苏沪沦陷后为军统苏南情报网做出的巨大贡献,随后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希望他能夺回周继先老先生的遗体!并为周卫国这个“世侄”复仇提供尽可能的帮助(日军的大搜捕同样瘫痪了军统在苏南的情报网)!至于回报,除了军统此后全力的情报支持外,还有数量足以让汤炳全疯狂的美金!随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张治中就以私人名义恳请汤炳全率部夺回周继先老先生遗体!再之后,原来在江苏时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那些司令们也突然给自己发来了电报,内容都是惊人的相似——夺回周继先老先生遗体!下午,就是让汤炳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军政部训令!要知道,像清源警备旅这样在国军体系里连三流都算不上的部队,几时能够得到军政部直接下发的训令?更有来源不明的消息表明,这位周继先老先生的死连重庆的蒋委员长都惊动了!蒋委员长甚至已经口头许下诺言,哪支部队能抢回周老先生的遗体,那支部队的番号就立刻升一级,兵员补充、装备、粮饷全部比照中央军嫡系部队划拨!

  这一天的经历,已经足够汤炳全回味一辈子了!

  听了汤炳全不是解释的解释,军官们立刻议论了起来,大多数军官都对军政部的这道命令表示不理解。但刘志辉和他手下的几个营长,则立刻表示服从命令!在刘志辉的感染下,一团上下都对周卫国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和尊敬之情!如今能在军政部的命令之下和周卫国合作打鬼子,那简直是大家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汤炳全一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在旅部的喧闹声渐渐小下去之后,汤炳全冷冷地说道:“这是军政部的命令,警备旅自我汤炳全以下,每个人都必须执行!希望在座的各位尽心尽力,回到自己的部队后尽快做好作战准备!大家要明白,这次作战不单是抢回周老先生遗体,更是我们清源警备旅打出自己威风的好机会!”

  汤炳全既然这么说,其他军官就算有意见也只好大声附和道:“紧跟旅座,打出清源警备旅威风!”

  812日,太丰、涞阳两县鬼子的噩梦开始了。

  先是太丰方向虎头山外围第一道封锁线仅剩的三个有鬼子驻守的据点在812日一夜之间被全部无声无息地攻克!所有鬼子的尸体都被割掉头颅后吊挂在据点外墙上!伪军则都安然无恙——当然,为了避免遭到日本人报复,这些伪军也只好连夜逃走!

  几十具鬼子的无头尸体吊挂在据点外墙上给所有人的视觉冲击都是极具震撼的

  以至于太丰的鬼子指挥官在得到汇报后,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出兵报复,而是无比委屈地对一个最亲近的部下嘀咕道:“周卫国的父亲又不是我们太丰皇军杀的,他怎么能拿我们太丰的皇军出气 ?”

  随后几天,太丰和涞阳就开始不断出现鬼子巡逻队整队整队被割去头颅的情况!到后来,太丰和涞阳各处据点的鬼子都拒绝离开据点巡逻!实际上,他们就是想离开据点也有难度!因为几乎每一个有鬼子驻守的据点外面的路口都让八路军或游击队趁着夜暗给布上了地雷,只要出门,必定会踏上地雷!更有甚者,就连躲在据点里也不安全!有的鬼子大据点外面,时不时总有冷枪打过来,几乎每一次枪响,都有一个倒霉蛋被击中倒地!

  当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损失情况汇总到近卫文那里之后,近卫文终于意识到,虎头山八路军的血腥报复已经开始了!近卫文心里不由开始为自己当初竟然同意宫本茂将周老太爷的尸体在城楼上悬吊示众而感到后悔!但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坚持着,同时拼命催促宫本茂加紧行动!之所以催促宫本茂,是因为从一开始,竹下俊就不同意将周老太爷的尸体悬挂示众,到后来,更是干脆在他特别部队的驻地里闭门谢客!所以这次利用周老太爷尸体和张仁杰这两个诱饵引周卫国上当的计划自然就由宫本茂负责。

  宫本茂也郁闷地发现,他在郭镇和涞阳县城两个地方设下的圈套竟然全无用处!因为虎头山的八路军似乎根本就忘记了他们的大仇人张仁杰,也似乎忘记了涞阳县城东门的城楼上仍然吊挂着他们团长父亲的尸体!他们现在的目的好像只有一个——尽可能多的杀死日本军人!在内心深处,宫本茂已经隐隐觉得竹下俊说对了——自己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宫本茂自然不知道,虎头山八路军对鬼子和伪军的区别对待对伪军又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大多数由伪军把守的据点早就主动和八路军取得了联系,给八路军送去弹药(武器是有数的,当然不好随便送出,弹药则方便多了),向八路军提供各处鬼子的虚实,并确保八路军顺利通过自己据点附近的封锁线……有的据点里的伪军甚至直接带着武器就投奔八路军去了!

  甚至连一向比较顽固的太丰警备队团长朱安国在听说了近期虎头山周围鬼子的悲惨遭遇后也心有余悸地对部下说道:“虎头山的八路军和涞阳的日本人是什么?他们都是神仙!我们这些人呢?只是凡人!这两边我们谁都惹不起!现在,他们神仙在打仗,我们这些凡人,在一边看着就是了!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连环(五)

  就在宫本茂对近期发生的一系列针对日军的袭击事件束手无策的时候,情报部门送来的一个最新情报让他本已困窘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清源方向的那支支那军队也加入了对皇军的袭击!从清源秘密渠道传来的这份情报表明,清源那支支那军队对皇军的袭击甚至得到了他们国民政府军政部的指令!而他们参与袭击的目的也很明确——夺回周卫国父亲的尸体!

  虽然宫本茂知道清源的这个情报来源绝对可靠,但在看到这份情报时,他还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抢夺一个八路军军官父亲的尸体,竟然连清源的支那军队也牵扯了进来!

  但很快,宫本茂就反应过来,无论愿不愿意,自己即将面对的,都是来自虎头山八路军和清源支那军队双方的攻击!

  明白这点后,宫本茂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从秘密集结在郭镇附近准备伏击周卫国的部队中抽调两个中队回防涞阳县城!

  宫本茂自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816日上午,郭镇至涞阳县城公路上。

  在如火的骄阳下,两个中队回防涞阳县城的鬼子正行进在公路上。

  所有人都是汗流浃背,但两名鬼子中队长还是不敢下令让大家休息,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以最快的速度回防涞阳县城!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就埋伏着他们的老对手——虎头山八路军。

  此次担任伏击任务的,是虎头山独立团主力一营、教导营和大批地方部队,比起他们的伏击对象,兵力占绝对优势!此前,因为获得平原敌后武装精确的情报支持,设伏部队得以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回防的这两个中队鬼子的必经之路上,又以惊人的效率抢在鬼子到达之前构筑了完善的平原工事和大面积的雷场。

  所以这两个中队回防的鬼子毫不意外地在还没见到涞阳县城的城墙时,就一头撞进了八路军的包围圈!

  战斗打响后,在预设雷场的帮助下,伏击部队采用大规模爆破和小组近距离突击作战相结合的战术,不过20分钟,就歼灭这两个中队鬼子中的大部,随后迅速撤离战场。

  等得到消息前来增援的一个大队鬼子赶到时,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百多具鬼子尸体和上百名轻重伤员!

  当然,还有遍地的地雷!

  在排雷和抵近救援伤员的过程中,增援的这个大队鬼子突然遭到独立团炮兵连5门迫击炮(炮兵连那门步兵炮因为携带不便没有参加战斗)的火力急袭!

  不到半分钟内落下的5082mm81mm迫击炮弹顿时让救援的鬼子明白了什么叫做炮火压制!

  当伴随这个大队鬼子的大队炮小队拼死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准备就绪时,却郁闷地发现,袭击他们的八路军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对手!

  等这些鬼子费尽千辛万苦将遭到伏击的那两个中队残存的友军救援出来往回撤时,又突然痛苦地发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已经被布上了地雷——还是那种虎头山兵工厂招牌式的陶制外壳地雷!而地雷的数量,更是足以让工兵考虑自杀!

  直到深夜,这支担惊受怕到极点的鬼子部队才带着大批的伤员回到了涞阳县城!

  从这一天开始,涞阳县城里针对鬼子的袭击也突然之间多了起来,以至于鬼子在人数少于十人时根本就不敢离开兵营!

  818日上午,清源警备旅旅部。

  这里正在召开的,是警备旅团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

  会上,汤炳全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刚刚得到周卫国制定的最新作战计划,他准备集结虎头山八路军所有主力及地方部队,甚至还有民兵、游击队,再会合清源警备旅,在五天之后也就是824日,强攻涞阳县城!彻底解决涞阳日伪军!

  汤炳全宣布完这个消息后,一众军官几乎都惊呆了!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周卫国真是好大手笔啊!如果他所说的付诸实施,那可是集结过万兵力的战役了!

  参谋长于得水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旅座请三思!周卫国这个计划简直就是要让我们警备旅当他的炮灰!阳县城的城防何等坚固?就算我们集结的兵力比日军多,但我们警备旅和虎头山八路军都没有重炮,又如何攻破防御体系完善的涞阳县城?”

  其他军官立刻大声附和。

  汤炳全一拍桌子,怒吼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整个旅部立刻鸦雀无声!

  汤炳全冷冷地说道:“这个计划已经报请军政部并得到批准!必须执行!所以大家现在只要想怎么打好这一仗,而不是该不该打这一仗!”

  刘志辉站了起来,肃声说道:“只要旅座吩咐下来,我们一团愿当警备旅先锋!”

  汤炳全大声赞道:“好!这才像是虎贲之师的长官!”

  其他两个团长一听汤炳全这话,立刻跟着站起,表示愿意服从旅长命令,充当攻击先锋。这样一来,会议的调子也就定了下来,再没人对和八路军一起强攻涞阳县城提出异议,会议最终得以圆满结束。

  818日夜,清源警备旅一团在做好充足准备之后适时对当面之敌发动了攻势,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将防线前推了三公里,直到近卫文紧急投入预备队的两个中队才勉强稳住了战线!

  819日上午,就在近卫文和宫本茂为应付这些天一连串的变故而焦头烂额之际,又得到一个最新情报——虎头山八路军准备集中所有主力及地方部队、民兵、游击队,并会合清源警备旅,在824日强攻涞阳县城,聚歼涞阳皇军!情报表明,此次国共双方集结的总兵力将超过一万人!甚至连江苏境内的几支国民党部队,都有北上的动向!这回的情报,还是来自于清源那个绝对可靠的情报来源!

  近卫文和宫本茂对这个情报自然不敢怠慢,考虑到即将面对的超过一万人的攻击部队,涞阳县城现有的兵力的确显得太薄弱,所以他们立刻下达命令,从虎头山外围两道封锁线上的各个据点里抽调兵力,回防涞阳县城!

  令近卫文和宫本茂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从虎头山外围两道封锁线上各据点抽调的回防兵力在返回涞阳县城的路上,竟然没有遭到任何袭击!

  但在深思之后,宫本茂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种极不正常的情况岂不更加证实了八路军正在集结兵力准备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攻势?

  于是,近卫文和宫本茂立刻开始亲自监督涞阳县城的各部队加固城防——共产党素来善于发动老百姓,此次加固城防涉及到自己的生命安全,近卫文可不敢征用民夫!就连城外,也建立起了三道由各种明暗堡、壕沟、铁丝网构成的坚固防线!而为了示威,周老太爷的尸体仍然被挂在涞阳县城东门的城楼上!

  823日上午,涞阳县城一切防御工作准备就绪!

  近卫文终于松了口气!如今自己是以数千粮弹充足、训练有素、忠勇有加的帝国军人和警备队士兵据守火力配备完善的坚固预设工事,而即将面对的敌人又缺乏足够的重武器!近卫文有绝对的信心将来犯之敌尽数消灭在涞阳县城城墙之下!

  为了表明自己勇拒强敌的决心,823日晚,近卫文甚至向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发出了一份悲壮无比的电报:“大破虎头山八路军与清源支那军,就在明日!卑职誓与涞阳县城共存亡!”

  随后,近卫文就开始既紧张又激动地等待着824日的来临!

  824日。早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数千鬼子和伪军全神戒备,守在各自的工事,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向自己工事的外面。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无论是八路军还是国军都没有出现!

  中午,炽热的阳光肆意炙烤着战壕工事里的数千日伪军。

  但是,八路军和国军没有出现!

  黄昏,随着日影渐渐偏西,涞阳县城内外的战壕工事上方终于吹来了一丝微风。每一个士兵都贪婪地享受着这些微的凉意。

  但是,八路军和国军还是没有出现!

  入夜以后,近卫文向各阵地传达了紧急命令:加强戒备,敌军很有可能发动夜袭!

  疲惫不堪的守军只好打醒精神,加强戒备。

  但是,八路和国军仍然有出现!

  824日夜,郭镇。

  赵杰带着特战队第一、二分队和一营三连已经在镇外潜伏了好几个小时!

  赵杰从望远镜中最后看了眼镇子外面那个鬼子警戒阵地后,又借着微弱的月光抬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整!正好是和地下党约定的行动时间!

  赵杰又看了眼黑夜中的郭镇。

  这时,在郭镇边缘离鬼子警戒阵地不远处的一栋房屋窗口,突然出现了三下手电光亮。

  赵杰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挥手,特战队第一分队十二名队员和配属的一个狙击小组两名狙击手立刻悄悄摸了过去,很快,就按照预定路线进入了那栋房屋。不久,镇子外面那个鬼子警戒阵地就传来了几声低微的利刃入肉声,随后,鬼子警戒阵地出现了三下手电光亮——通道已肃清!

  赵杰立刻带着其他战士迅速行动,沿着特战队第一分队清理出的通道快速进入郭镇。

  由于鬼子的注意力都被即将到来的“涞阳保卫战”所吸引,又有地下党的配合,所以这两百多八路军精锐战士进入郭镇的过程可以说非常顺利!

  进入郭镇后,各参战部队立刻分散成一个个六人战斗小组,按照地下党提供的精确情报,摸向郭镇驻扎的那个中队鬼子驻地!很快,大部分鬼子就都被消灭在睡梦中!

  不过,当特战队最后偷袭镇公所时,宫本茂派去保护张仁杰的那几名竹下俊特别部队队员终于发现了异样,抢先开火,特战队第一分队担任尖兵的一名队员当场牺牲!而这几名鬼子特别部队队员也迅速带领驻守镇公所的十几个鬼子凭借着临时工事顽抗。

  赵杰冷静地下达命令:榴弹攻击!

  很快,特战队的几个掷弹筒就发出了沉闷的射击声,更有十几捆集束手榴弹被扔进了镇公所的院子。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后,镇公所里再无声息!

  特战队两个作战分队这才呈标准近战队形互相掩护着冲进了镇公所,很快,就从里面不断传出“肃清!”的声音。

  赵杰带着其他战士进了镇公所,检查过所有尸体后,并没有发现其中有张仁杰的尸体!

  赵杰略一思索,沉声说道:“张仁杰一定还在镇公所!”

  随后一挥手,命令道:“彻底搜查整个镇公所!”

  三连战士和特战队员们立刻应了一声,打着手电四散搜查。

  不一会儿,就听一名队员大声说道:“阴沟里有人!”

  几束手电亮光立刻射向阴沟里,只见在阴沟的一角, 缩着一个浑身发抖背对着光亮的人。

  立刻有两名队员跳下了阴沟,将那人的身子扳了过来,朝向手电光。

  “是张仁杰!”

  一名队员叫出了声!

  接下来,所有队员都认出了这人正是独立团前政委,叛徒张仁杰!

  面色惨白的张仁杰被拽上地面后,一下子瘫倒在地。

  赵杰听见队员们的喊声,赶了过来,看见瘫在地上的张仁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张仁杰,你当初投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张仁杰惨然一笑,说:“我早知道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认了!”

  愤怒的战士们当场就要把张仁杰碎尸万段,却被赵杰拦住了,他没有多说,只是冷冷地说道:“把他带回虎头山,我们要在十几万虎头山群众的面前公审这个叛徒!”

  战士们立刻冷静下来,打扫战场之后,带着张仁杰迅速撤退!而在他们撤退时,被枪声和爆炸声吵醒的郭镇百姓都是大开门窗,拼命鼓掌欢送他们!

  当825日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涞阳县城时,近卫文恶狠狠地将桌上用于提神的浓茶连壶带杯摔在了地上!昨天一天竟然白等了!八路军和清源的国民党军也太不讲信用了!自己准备好了一切,他们竟然不来攻城!

  就在近卫文准备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虎头山八路军的最高长官周卫国和清源警备旅最高长官汤炳全时,一名传令兵匆忙进了旅团部,向他敬过礼后递给了他一张抄报纸。

  近卫文沉着脸接过抄报纸,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

  抄报纸上只有四句话:“今日凌晨三时,郭镇遭敌军偷袭,守军一个中队全员玉碎!镇长张仁杰失踪!”

  近卫文咬着牙一字字说道:“好你个周卫国!好一个瞒天过海!”

  虽然近卫文严令保密,但郭镇失守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驻守涞阳内外的伪军!就连涞阳县城的老百姓,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因为天亮后,老百姓就发现,涞阳县城各条街道,甚至连宪兵队和鬼子兵营外面的墙壁上,都贴上了八路军的布告!布告的内容全都一样:虎头山八路军已于今日凌晨攻克郭镇,全歼守军一个中队鬼子,并活捉叛徒张仁杰!布告的最后,还写着“任何背叛国家、背叛人民的人,都将得到应有的惩处!”

  一时之间,涞阳城伪军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最终,伪军们的结论就是——只要惹上虎头山八路军的周卫国,任何人都没好果子吃!

  而涞阳城内百姓则几乎个个喜气洋洋,将这一好消息奔走相告。

  发现涞阳县城里的异常情况后,宫本茂立刻派出宪兵队,四处清除这些八路军布告!但在清除布告的过程中,却又发生了十几起针对宪兵的袭击。

  于是,整个825日的白天,涞阳城里的鬼子都忙于清除八路军布告和搜捕袭击皇军的武装分子、

  825

  离涞阳县城东门不远的一条街道两边,突然出现了数十名鬼子。除了领头的一人,其他鬼子都是每七人一组,每组肩扛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竿,共有六组。

  出了街道以后,这六组四十二名鬼子立刻将竹竿由肩扛转为右臂夹持,并分散成六列,在夜暗的掩护下,快步接近城墙。快到城墙脚下时,每组打头的鬼子都用力把住用厚布缠绕好的竹竿头,到了城墙脚下,鬼子们都没有停下脚步,打头的鬼子竟然直接将脚蹬在了城墙上。紧接着,他身后第一名鬼子往边上退开,但同时却将手中的竹竿向上托。就这样,当各组最后一名鬼子推着竹竿冲至城墙脚下时,每组打头的那名鬼子已经把着竹竿头蹬至接近城墙边缘的地方。当竹竿升至最高处时,这六名鬼子立刻松开竹竿,双手轻巧地攀住城墙女墙(城墙顶朝外的一面墙称为敌墙,朝内的一面墙称为女墙,女墙比敌墙低),腰部一用力,就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城墙,隐身在女墙的阴影中。

  在仔细观察过城墙两边后,两名靠边的鬼子立刻拔出刀身抹黑的短刀,顺着女墙的阴影向两边摸去,很快就各接近了一名鬼子哨兵,稍等片刻后,两人几乎同时跃起,左手捂住哨兵嘴巴,右手的短刀已经沿着右侧肋骨间隙从侧后刺入了哨兵的肝脏,随后迅速拔出!两名哨兵双脚不住抽搐,但很快就不再动弹。那两名鬼子将两名哨兵尸体拖入女墙阴影中后,立刻拾起哨兵的步枪,站在了哨兵原来的位置。随后向剩下的四名鬼子打出了“肃清”的手语。剩下的那四名鬼子立刻取下腰间携带的绳索,将一头固定在女墙上后,迅速把另一头垂下了城墙。很快,就有四名鬼子顺着绳索攀上了城墙,当先一人,赫然竟是穿着鬼子军服的周卫国!

  原来,这四十三名鬼子,正是周卫国和特战队第三、四、五分队!他们是在几天前借着近卫文从虎头山外围封锁线上各处据点抽调兵力回防涞阳县城的机会,化妆成伪军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涞阳县城!阳县城这几天到处都是从各据点抽调来的部队,自然没人注意他们这支伪军小部队!于是,在装模做样“加固城防工事”之余,周卫国等人就在伪军兵营里好吃好喝了三四天。直到昨晚,周卫国等人才偷偷离开“守卫”的工事,又在涞阳地下党的配合下一夜之间将预先印制好的八路军攻克郭镇的布告贴遍了全城!今天白天,则通过十几次分散的对鬼子宪兵的袭击获得了身上的这些鬼子军服。

  今晚周卫国要做的,就是夺回周老太爷的遗体!

  连环(六)

  在所有队员都顺着绳索爬上城墙之后,周卫国挑选了第三分队的十名队员,随后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列队走向东门城楼。第四分队则利用绳索悄悄出了城,在城外建立警戒阵地。第五分队和第三分队剩下的队员也在分出数人担任警戒后,就地建立防线。

  守卫东门城楼的,是鬼子一个步兵小组。此刻,除了楼门口的两名哨兵,其他人都沉浸在梦乡中!连日来紧崩的神经和昨天整整一天的高度戒备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要不是宫本茂再三强调东门城楼的重要性,恐怕连门口的哨兵都要减为一人了!话说回来,这里是戒备森严的涞阳县城,城外又有新建的三道坚固防线,这些鬼子哪里还会想到自己千防万备的敌人竟然已经摸到眼皮底下了?

  当周卫国带着十名队员出现在楼门口时,鬼子哨兵把他们当作了城墙上的巡逻队,一个哨兵还开玩笑地问道:“你们巡逻了这么久,有没有看见虎头山的土八路?”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用日语答道:“看见了!”

  另一个哨兵笑道:“在哪里?我们怎么没看见?”

  周卫国微笑着用日语说道:“就在这里!”

  同时暗中打出了“行动”的手语。

  两个鬼子哨兵笑了,正要说话,但却几乎在同一瞬间被特战队员用短刀干掉,直到队员将他们的尸体放倒,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周卫国伸出右手食中两指一指城楼,随后以食指轻轻划过颈部。

  队员们立刻回了个“明白”的手语,将两具鬼子尸体拖入阴暗处又留下两人代替鬼子哨兵后,其他人都悄悄摸进了城楼里。

  一分钟后,城楼里剩下的鬼子都在睡梦中被队员们清除

  接到队员们打出的“安全”信号后,周卫国大步进了城楼,快步爬上城楼顶层后,来到护栏边,抓住悬吊周老太爷尸体的绳索,用力拉动,很快,就将周老太爷的尸体拉上了城楼。

  周卫国看着平放在地上的周老太爷的尸体,强忍着泪水,冷冷地命令道:“将所有鬼子的尸体都挂出去!”

  队员们毫不犹豫,立刻行动,将看守城楼的鬼子尸体和在城墙上干掉的那两名鬼子尸体都搬上了城楼顶层。同时,一名队员解下腰间携带的一捆绳索,将绳索割成了两米一段的十几段,一一分给其他队员。随后,队员们就动作熟练地将绳索一头系在城楼顶层的护栏上,另一头则做成个活结套在鬼子尸体的脖子上,最后,每两名队员抬起一具鬼子尸体,轻轻地将尸体翻下了 栏、

  等队员们将这一切都做完,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周老太爷的尸体背在自己背上,绑扎妥当后,低声下达命令道:“撤!”

  826日。

  一大早,近卫文刚起床,就有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连礼都忘了敬,就结结巴巴地说道:“旅团长……阁下……不好了!”

  近卫文眉头紧皱,沉声说道:“身为一名帝国军人,行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传令兵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肃立,向近卫文敬过礼后大声说道:“报告旅团长阁下,东门城楼上挂着的老头尸体不见了!”

  近卫文随口道:“什么东西不见了,派人寻找就是了!”

  说完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传令兵战战兢兢地说道:“东门城楼上挂着的老头尸体不见了!现在城楼上挂着的,是十几具帝国军人的尸体!”

  近卫文用力推开传令兵,大骂道:“浑蛋!”

  传令兵吓得脸都白了,正不知道近卫文将如何惩罚自己,就看见那个刚刚还怒斥自己“成何体统”的旅团长阁下非常不成体统地仅仅穿着和服和木屐冲出了房门!

  当近卫文在卫队的护卫下骑马飞奔向东门时,远远就看见了东门城楼上悬挂着的尸体。驰近之后,近卫文看清那上面挂着的果然都是帝国军人尸体!而东门附近的城墙下,早已挤满了帝国军人和警备队士兵,更远处,还有大堆涞阳城里的百姓围观。

  近卫文在呵斥部下将城墙下聚集的百姓驱散后急匆匆上了城墙,直奔东门城楼。

  东门城楼此刻已被宪兵队团团围住,宪兵们见到近卫文时,一时不知是该向他敬礼还是上前纠正他的军容仪表(此时的近卫文应该可以算是“衣衫不整”)。

  近卫文走进城楼时,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宫本茂!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段时间一直闭门谢客的竹下俊竟然也在!而且正指挥着他的特别部队队员将悬挂在城楼外面的尸体一一拉起。

  每一具尸体被拉起后,竹下俊都仔细地检查一遍,就连悬挂他们的绳索都不例外。宫本茂则态度恭谨无比地肃立在竹下俊身后——可以说,随着张仁杰被八路军抓走和周老太爷的尸体失踪,他诱伏周卫国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这次失败终于让他意识到,要论对付周卫国和虎头山八路军,情报员出身的自己远远比不上竹下俊!

  就连近卫文,此刻也只有呆呆地看着竹下俊检查那一具具尸体。

  当最后一具尸体检查完毕后,竹下俊忍不住轻叹一声,喃喃道:“好专业的手法!”

  近卫文立刻上前,说:“竹下君,从这些尸体身上,你看出了什么?”

  竹下俊站了起来,说:“我可以肯定,周老先生的尸体,是被周卫国夺走的!”

  近卫文皱眉道:“竹下君,你凭什么下这个结论?”

  竹下俊淡淡地说道:“凭我对周卫国的了解,城墙下遗留的六根竹竿,这些帝国士兵被杀死的手法,还有这些吊挂尸体的绳子!”

  近卫文不说话了。对于竹下俊的分析判断能力,近卫文自问还是远远不如的,所以自然不敢质疑。

  竹下俊摇头叹道:“好一个周卫国!先以攻击各处据点,打草惊蛇,制造恐慌!随后以逸待劳,伏击我们的回防部队,袭击我们的增援部队!又联合涞阳城内的武装分子和清源的国民党军趁火打劫!便宜占够后,无中生有制造出攻打涞阳的假消息,还利用我们的秘密情报人员巧施反间,将消息传给我们。当我们从各处据点抽调兵力回防涞阳县城的时候,又来了个混水摸鱼,潜入涞阳!这边吸引开我们注意力后,立刻暗渡陈仓,从容打下郭镇,活捉张仁杰!就在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声东击西时,你却给我们来了个反客为主,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夺走周老先生遗体!其间李代桃僵,偷梁换柱自然是应有之义!最后还不忘扰乱我们军心,挂出这十几具尸体!‘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好一个顺手牵羊!好一个连环计!步步为营,环环相扣!三十六计,你一下就用了十三计!好!好!好一个周卫国啊!”

  说完,竹下俊竟然就这么在近卫文的目瞪口呆下走了。

  宫本茂仔细回味着竹下俊所说的话,额头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这十三计他事先竟然一条也没看出来!

  826日下午,虎头山。

  在老乡们特地腾出的一个空房间里,虎头山最好的敛妆师鲁师父为周老太爷画完了最后一笔妆。

  鲁师父呼出一口长气,起身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您父亲的妆画好了!”

  周卫国立刻从怀里掏出几个银元,递给了敛妆师,低声说道:“鲁师父,实在对不住,我身上就剩这么多了,您看……?”

  鲁师父缓缓摇头,眼中含着泪水说道:“周团长,为您父亲化妆,是俺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这钱,俺绝不能收!俺要是收了您的钱,不但自己心里不安,以后更是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

  说完,背起妆盒大步走了。

  周卫国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走到停放周老太爷尸体的床边,蹲下身子,轻抚着周老太爷的脸颊,轻轻唤道:“父亲,我是阿文啊!您能听见吗?”

  周老太爷的面容异常安详,似乎已经听到儿子的呼唤。

  周卫国低声说道:“父亲!儿不孝!”

  说完,周卫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周老太爷的尸体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最后抬起头来时,周卫国早已是泪流满面!

  周卫国任由泪水流下,良久,才继续说道:“父亲,您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全明白了!‘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您已经用您的生命履行了您对这个国家的承诺!我知道,您希望我也像您一样,您放心,我会的!”

  这时,从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阵怒吼声:“枪毙叛徒汉奸张仁杰!……”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刘远和曾向东走了进来。

  周卫国直起身看向刘远,缓缓说道:“公审大会结束了?”

  刘远点了点头,说:“公审大会已经结束,张仁杰被涞阳县人民政府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周卫国“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曾向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组织上已经决定,明日在虎头山抗日根据地为周老先生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纪念为国捐躯的周老先生!”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当初做出这个选择时,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是不会在意这种形式的。只要我们能够坚持抗日,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曾向东缓缓点了点头,含泪说道:“周团长,请节哀顺变!”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曾特派员放心,我没事!”

  刘远低声说道:“刑场就在村口,你不去看看吗?”

  周卫国站了起来,说:“走吧!我还有几句话对张仁杰说!”

  在阳村村口,此刻早已聚集了上万阳村百姓,他们都是来参加县政府对张仁杰的公审大会的!对于这个出卖周老太爷的叛徒汉奸,他们表达出了他们最大程度的愤慨!以至于会场虽然有整整一个营维持秩序,张仁杰身上还是被老百姓吐满了口水,头上脸上也到处都是挨过石头之后的伤痕!

  见到周卫国出现,全场百姓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周卫国一步步走近张仁杰,走到他面前时,张仁杰突然抬起头,看向周卫国,眼中全是怨恨,脸上也没有丝毫恐惧的神情!

  张仁杰冷笑道:“周卫国,成王败寇,我张仁杰今天落在你手上,我认了!你不必猫哭耗子给我说一通大道理!”

  周卫国平静地看向张仁杰,缓缓说道:“虽然我觉得多余,但我还是想问你,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仁杰顿时哈哈大笑,良久,才停了下来,盯着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要和你争的想法!”

  张仁杰冷笑道:“你当然没有要和我争的想法!因为你早已有了一切!你有最好的家族背景,你有无人能比的资历,你有赫赫的战功,你有足以服众的威望,你甚至还有个喜欢你的小师妹!可我没有!我和你一样优秀,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我为什么不和你争?为什么不争?”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父亲曾对我说过,‘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这道理,你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

  说完,周卫国立刻转身,大步走了。

  张仁杰拼命挣扎着站起,大声喊道:“我为这个国家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没有得到回报?我不服!我不服!……”

  826日下午420分,原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政委,叛徒张仁杰经公审后被执行枪决!

  同日,清源县城。

  刘二麻子刚从于得水家里走出来,就惊讶地发现一群宪兵围了过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宪兵已经缴了他的配枪,接着,大队的宪兵冲进了于得水家。不一会儿,被收缴武器的于得水也被宪兵押了出来。

  于得水和刘二麻子对视一眼,心中不由都起了一股寒意。

  这时,他们看见了正走向他们的刘志辉。

  于得水立刻纵声大叫:“刘团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见旅座!”

  刘志辉走到他们面前后,站定,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缓缓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纸,念道:“兹查明清源警备旅原参谋长于得水、原一团三营营长刘二麻子私通日寇证据确凿,特予以逮捕!国民革命军清源警备旅,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山东清源班。民国三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于得水立刻面如死灰,没想到现在连“军统”都介入了!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二麻子则眼珠子一转,大声说道:“等等!”

  随后转向刘志辉说道:“刘团长,我冤枉啊!我有话要说!我要揭发!于得水其实是南京汪逆精卫手下的人,从来到清源之后,他就一直和涞阳的鬼子有勾结!当年清源山失守就是他给鬼子情报的!前几天我们警备旅要强攻涞阳县城的情报也是他泄露给涞阳鬼子的!这几年,我忍辱负重,假装和他合作,掌握了他全部的通敌罪证!我可以把这些罪证全部给你,还可以做你们的证人!”

  于得水冷冷地看向刘二麻子,眼中充满了鄙视。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墙头草竟然还指望通过反咬一口为自己开脱,真是太天真了!

  刘志辉轻蔑地一笑,说:“刘二麻子,废话你就不必多说了!你所谓的罪证我们军统的特工早就掌握了!实话告诉你吧,所谓虎头山八路军联合我们清源警备旅强攻涞阳县城的作战计划,根本就是周团长和旅座一起设下的局!目的就是通过你们把消息泄露给涞阳的鬼子,好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涞阳县城的城防上,以方便周团长的人惩处叛徒!现在八路军的叛徒被抓住了,周老先生的遗体也抢了回来,你和于得水已经没有再存在的价值了!”

  刘二麻子顿时手足冰凉,跌坐在地上!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势已去!

  次日上午,清源警备旅原参谋长于得水,原一团三营营长刘二麻子因私通日寇证据确凿,被以“汉奸罪”枪决!

  827日,在周卫国的坚持下,周老太爷的尸体被火化。

  虽然没有专门组织,但在周老太爷的尸体火化时,虎头山还是有数万群众自发前来为周老太爷送葬!

  火化结束后,周卫国含泪将周老太爷的骨灰收集在一个小坛子里,他已经暗自决定,抗战胜利后,就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苏州,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

  次日,见证了虎头山这段时间一系列变故的曾向东即将由当初护送张仁杰回虎头山的那个排战士护送返回鲁中边区,在走之前,曾向东向周卫国保证,军区一定会给他派来一个政治上完全过硬、工作能力强又能配合他工作的新政委!

  与此同时,由于江苏日军正顺着“福”记货栈的销售网络扩大搜捕范围,而作为曾经的“福”记货栈老板的刘远也遭到日军通缉,江苏省敌工委给刘远的最新指令是,暂留虎头山,等待下一步工作安排。

  95日,刘远的组织关系由江苏省敌工委调至山东军区。

  96日,刘远被任命为八路军第115师虎头山独立团政委。

  《特战先驱》第三十章 生死

  生死(一)

  在连续发生张仁杰被活捉和周老太爷遗体被夺走两件事后,虎头山周围鬼子的士气一落千丈!近卫文更是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上司的责罚!而虎头山独立团则开始着手纠正前期“抢救运动”的各种错误并进行新一轮的整编和大练兵。至于清源警备旅,则忙于整肃内奸和稳固现有防线。所以三方都暂时停止了大规模军事行动。

  随着冬季的来临,虎头山地区的敌我形势更加趋于平静。

  这一天一大早,涞阳警备队士兵王来顺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涞阳县城北门巡查进城百姓。

  在涞阳县城的四个城门中,唯有北门长期以来一直是由警备队士兵把守,而由于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的威名日盛一日,警备队士兵对老百姓的态度也越来越好,所以附近的老百姓进城都喜欢走北门。

  由于昨晚手风比较顺,颇赢了点钱,所以王来顺今天的心情特别好,甚至连几个没带“良民证”的村民要进城,都被他和颜悦色地随意检查过后就放行了。

  实在闲得无聊的王来顺正要抬头和城墙上的几个伪军说笑,突然发现进城的人群中有个人似乎有些鬼鬼祟祟,立刻走了过去,一拍那人肩膀,笑着说道:“兄弟,打哪来啊?”

  王来顺的本意只是想探明这人大概的来路,就算这人来路不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会太为难他,要是运气好,这人是虎头山八路军那边的人,立刻放行!这样也能在虎头山八路军那里记上一功不是?

  谁知这人转过身来看了王来顺一眼后,却没有说话。

  王来顺不由有些不满地说道:“问你呢,打哪来啊?”

  这人想了想,突然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道:“北边。”

  王来顺皱眉道:“北边?北边地方大着呢!你到底从哪来啊?”

  这人犹豫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陈旧之极的证件,递给王来顺。

  王来顺接过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原来证件上印的大多都是日文,只在姓名这一栏除了日文外还标了中文:小林觉。

  日本人?王朵顺不由愣住了。

  看见王来顺脸上的表情后,这个叫小林觉的日本人并没有恼火,而是向王来顺鞠了一躬,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我是小林觉,请多多关照!”

  王来顺赶紧将证件还给小林觉,随后一个立正,向小林觉敬了个礼,有些惊慌地说道:“小的冒犯,请太君恕罪!”

  小林觉态度温和地说道:“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王来顺赶紧说道:“太君请!太君请!”

  小林觉笑了笑,转身走了。

  小林觉走远之后,王来顺忍不住偷偷抹了把脸上的汗珠,低声说道:“妈呀,好险啊!差点得罪日本人!”

  过了一会儿,王来顺心里不觉有些奇怪,日本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时近中午,竹下俊正在特别部队驻地自己的办公室里分析当天的情报汇总,一名队员走了进来,敬礼后恭敬地向竹下俊递上了一封信,说:“指挥官阁下,门口有位刚从国内来到支那的先生,说他叫小林觉,是您的好朋友,他还托我给您送来这封信……”

  这队员话还没说完,竹下俊已站了起来,接过信后往信封上瞧了一眼,立刻大喜道:“小林君来了?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这队员不由呆住了,他可从没见过竹下俊这么激动的样子!

  竹下俊和那名队员来到特别部队驻地门口时,却没有看见小林觉。

  那名队员不由奇道:“刚刚明明就在门口啊!”

  竹下俊不由愕然若失,

  道:“小林君,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随后想起小林觉托那队员送来的信,立刻打开,只见信上写着:“晚8点,城北福兴客栈,地字3号房,有机密相商,静候君驾。小林”

  竹下俊看完信,不由皱紧眉头,小林觉有什么机密是不能和自己在特别部队驻地商谈的?

  晚750分,竹下俊更换便装后单身一人进入了涞阳县城北面的福兴客栈,向掌柜的问清位置后直奔地字3号房。

  8点整,竹下俊敲响了地字3号房的房门。

  门先是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看清了竹下俊的面容后,才打开到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宽度。而在门后出现的,正是小林觉。

  竹下俊终于见到久别的小林觉,正要说话,小林觉却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让在一边,示意竹下俊进门再说。

  竹下俊进门后,立刻有些激动地问道:“小林君,多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小林觉躬身向竹下俊施了一礼,说:“见过流主!”

  竹下俊赶紧扶住小林觉,说:“小林君,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可是朋友相见啊!”

  小林觉叹了口气,说:“竹下君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就好!”

  竹下俊微皱眉头道:“小林君为何说这种话?把我竹下俊当作什么人了?”

  小林觉苦涩一笑,却没有说话。

  竹下俊心中一动,压低声音说道:“小林君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天请我来是否就是为

  小林觉点了点头,突然说道:“竹下君,你知道千叶老师是怎么去世的吗“”

  竹下俊一呆,说:“千叶老师不是病故的吗?”

  小林觉惨笑一声,说:“好一个病故!”

  竹下俊面色一变,说:“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小林觉缓缓说道:“当初医学院毕业之后,我就一直留在京都。为的就是能经常见到千叶东老师!”

  竹下俊奇道:“千叶老师那时不是闭关了吗?”

  小林觉说:“千叶老师虽然闭关,但偶尔还是允许我这个不记名的弟子见他的!”

  竹下俊叹了口气,说:“可千叶老师闭关后却从没见过我!他肯定对我很失望!”

  小林觉摇了摇头,说:“你不必多想,千叶老师既然只收你一人为弟子,就是看准了你是唯一能继承他衣钵的人!我每次看望他,他都会向我问起你。在他的心里,你始终是他最挂念的人!”

  竹下俊眼中已有了泪光,说:“千叶老师的恩情,竹下终身难报!”

  小林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医生,自然最关心千叶老师的身体,所以每次见面,我都必定要给千叶老师检查身体。千叶老师果然不愧为‘北辰一刀流’第一高手,虽然年逾八旬,身体仍然非常健康!但是……”

  说到这里,小林觉脸上已有了悲愤之色:“昭和16916日晚,当我来到千叶老师的住所时,突然发现他的住所已被军方封锁!同时,军方宣称,千叶老师已病逝!我当然不相信,要知道,仅仅在那之前两周,我才为千叶老师做过一次全身检查!所以我坚持要见千叶老师遗体!但是,遭到军方拒绝!我立刻找到了京都‘北辰一刀流’的大弟子,由他出面召集京都的所有‘北辰一刀流’弟子,前往千叶老师寓所抗议!这时,已有两名军医进了千叶老师的住所,两个小时后,那两名军医出来,军方才放我进去!我在千叶老师闭关的屋子见到了他的遗体。粗看过去,老师似乎死得很安祥,但在我仔细检查过老师遗体后,却发现在他的背部有樱桃红色尸斑!在我凑近老师遗体时,还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道,军方的解释是为了尸体防腐!但我却在这股强烈的消毒水味道中闻到了一点很淡的杏仁味!”

  竹下俊皱眉道:“小林君,这意味着什么呢?”

  小林觉深吸一口气,说:“竹下君,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当时,我虽然对老师的死因有怀疑,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并没有表露出来。军方见我查看过尸体后似乎没有疑问,也就没有再干涉我,只是提出需要将尸体立刻火化!以使千叶老师早日成佛!我既然对老师的死因产生了怀疑,自然提出护送老师遗体前往火化,军方不得已,只好答应。并立即将老师遗体送往火化场。在给老师遗体化妆时,我花钱买通了火化场的工人,进入了化妆间,偷偷剖开老师腹部,取出了他的胃、部分小肠、肝脏和肾脏!”

  竹下俊“啊”的一声,大惊失色,说:“小林君,你竟然……”

  小林觉低声说道:“竹下君,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千叶老师的遗体!只是老师既然死得蹊跷,我自然要查明他的死因!后来,我带着老师的内脏来到一个法医朋友那里!在我向他详细描述老师遗体的情况后,他立刻对老师的内脏进行了检测,之后,他明确告诉我,死者的死因是氰化物中毒!”

  竹下俊脸色大变,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小林觉深吸一口气,说:“我刚开始也不相信,直到后来种种事情发生后才不得不相信!我问你,如果老师的确是病逝的,为什么你第二天从东京赶到京都时老师的遗体就已经火化了?为什么我始终都没有在老师的葬礼上出现?”

  竹下俊立刻问道:“是啊,为什么?”

  小林觉一字字说道:“因为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遭到了军方的追杀!他们连火化场的工人和化妆师,还有我的那个法医朋友都没有放过!但我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毒死老师的真凶!后来,我找到老师住所的那两个仆人,用枪逼着他们,他们才终于说出事情的真相!原来,是军方强迫他们在老师的饮食中下毒的!既然已经找出他们幕后的黑手,我自然没有杀他们,但在我走后不久,那两个仆人就被枪杀!这自然又是军方干的好事!”

  竹下俊立刻说:“可是,军方为什么要毒死老师?”

  小林觉说:“我刚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后来终于查出,原来,老师从‘满洲事变’ (即“九·一八”事变)开始,就反对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后来,老师甚至秘密联络反战人士,准备在昭和16918 ‘满洲事变’10周年之际,以‘北辰一刀流’流主的身份,公开呼吁所有‘北辰一刀流’弟子不要参军,不要做军国主义和政客财阀们的炮灰!军方经多次和老师秘密交涉无果,于是,就抢在918日之前动手了!而且,你,竹下俊,京都竹下家族的继承人,一名光荣的帝国陆军军官,作为千叶老师的唯一传人,在千叶老师去世后,必将接任流主之位!军方太需要你这样一个具有军方背景的流主了!”

  竹下俊连连摇头,说:“我不信!我不信!……”

  小林觉惨然一笑,说:“这件事我本就没想过谁会相信!但是,作为千叶老师唯一的弟子,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我躲避军方的追杀已有两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能够在死之前把真相告诉你,我已经知足了!你走吧!”

  竹下俊心乱如麻,默默转身,出了小林觉的房间。直到出了客栈,回到特别部队驻地自己的办公室,竹下俊的心绪还是未能平静下来。他不愿相信小林觉所说的一切,但偏偏小林觉又是他的好朋友,好兄长,而且从来没有骗过他!再联系起当初老师“病逝”的种种疑点,在内心深处,竹下俊已经隐隐相信了小林觉的话!

  这一晚,竹下俊在办公室中静静地直坐到天亮

  天亮后,宫本茂没有像往常那样送上前一天的情报汇总,竹下俊也没有心思追问。

  快到中午时,竹下俊终于下定决心,再见小林觉一次。

  当换了便装的竹下俊再度进入福兴客栈时,立刻被掌柜的拉到一边。

  掌柜的低声对竹下俊说道:“你是要找你昨天住在地字三号房的那个朋友吧?”

  竹下俊点了点头,说:“是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找了!你那个哑巴朋友昨天半夜被鬼子宪兵队给抓走了!他们还问我昨天有没有人来见过他?我当然说没有了!我又不是汉奸,凭什么帮鬼子抓我们中国人?”

  原来这掌柜的误把装作哑巴的小林觉和说一口流利中文的竹下俊当中国人了!

  竹下俊惊呆了——小林觉竟然被宪兵队抓走了!这么说,至少他一直被军方追杀的事情是真的!那么他所说的关于千叶老师“病逝”的事情呢?……竹下俊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转身,出了客栈。连掌柜的在身后告诫他要“多加小心”的话也没听见!

  回到特别部队驻地后,竹下俊立刻更换了军服,正要前往宪兵队询问他们拘捕小林觉的事情,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在这一瞬间,竹下俊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危险中!——军方既然连千叶老师都敢毒死,自然不会把自己这个年轻的流主放在眼里,只要他们愿意,再扶植一个新的“北辰一刀流”流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到这里,竹下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冷静下来,慢慢走回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午饭后,宫本茂带着前一天的情报汇总出现在了竹下俊的办公室。

  竹下俊在翻看情报汇总时,看似随意地问道:“宫本君,今天的情报汇总似乎送来的晚了点?有事耽搁了吗?”

  宫本茂躬身道:“请指挥官阁下原谅,卑职昨晚在宪兵队处理一个案件,直到今天中午才结束!”

  竹下俊“哦”了一声,说:“什么案件需要你亲自处理?”

  宫本茂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一个昨晚抓住的共党分子!”

  竹下俊说:“共党分子?和虎头山八路军有关吗?如果可能,我想亲自审问审问那犯人,

  宫本茂立刻说道:“请指挥官阁下原谅,那个共党分子今天中午受刑不住,已经死了!”

  竹下俊微皱眉头,说:“可惜!”

  宫本茂也跟着说道:“是啊!真可惜!”

  说完,宫本茂突然眼珠一转,说道:“流主,您昨晚是否离开过特别部队驻地?”

  竹下俊淡淡地说:“是的!我还换了便装!我想,偶尔到涞阳的老百姓中走走,听听他们对我们的真实看法,对改善我们的治安还是有帮助的!”

  宫本茂点头道:“流主言之有理!只是,涞阳县城里混有共党分子,流主一人出行,要是被人认出来,恐怕会危及您的安全!”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宫本君,保护自己,我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宫本茂淡淡地说道:“支那有句俗话,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流主千万不可大意!”

  竹下俊微笑 首,说:“谢宫本君提醒!宫本君从昨晚忙到现在,也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帝国需要你这样恪尽职守的军人!”

  宫本茂肃然道:“那卑职就告退了!”

  说完,躬身退出了竹下俊办公室。

  宫本茂离开后,竹下俊忍不住轻叹一声,默默想道:“小林君,对不起!即使你告诉我的是真相,我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甚至没有能力救你!”

  泪水渐渐顺着竹下俊的眼角流下。

  宫本茂离开竹下俊办公室后,也是暗暗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流主,我知道您见过小林觉!我也知道小林觉一定把什么不该说的话告诉了您!但是,您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因为您是我最尊敬的人!可是,我也只能帮您这一次,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以后千万小心!您要知道,盯上您的,可是帝国特高课啊!”

  生死(二)

  小林觉从被捕到被处死的整个过程,在涞阳宪兵队都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而在他死后,有关他的一切,也在来自“高层”的授意下完全抹去!似乎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涞阳县城出现过一样——甚至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但是,宫本茂却明显地感觉到,经过这件事后,竹下俊变得更加寡言少语,更加冷静。

  时间进入1944年。

  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形势每况愈下,19441月,日军大本营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发动对中国军队的大规模军事进攻,以期打通大陆交通线(平汉、粤汉、湘桂等铁路),进而改变整个战争态势。这就是抗战末期,中日双方军队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会战——豫湘桂大会战(日方称之为“一号作战”)。

  1月下旬,华北方面军第3235师团被调往南太平洋战场。其中,第35师团于310日编入第31军,第32师团于44日编入第14军。

  2月,兵员已显不足的华北方面军为确保打通大陆交通作战时对占领地的警备任务,先后新组建第1234910147个独立步兵旅团及第12野战补充队。并分别将第31014独立步兵旅团编入第1军;第149独立步兵旅团编入第12军,第2独立步兵旅团及第12野战补充队编入方面军直辖。

  331日,日军大本营陆军部下令将华北方面军直辖的第110师团、驻蒙军战车第3师团、第1军第3752师团编入第12军战斗序列。

  阳县城因为有一条重要铁路支线通过,所以也成为山东日军此次确保的重点之一。经过努力争取,涞阳独立步兵混成旅团终于在4月初获得了华北方面军第12军新任的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中将调拨的两个大队补充兵员!这让兵力不敷使用久矣的近卫文感动得几乎要痛哭流涕!

  417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下达进攻命令。

  18日凌晨,日军第37师团和独立混成第7旅团渡过黄河,占领黄泛区西岸。上午9时,第37师团指挥部进至中牟县城,19日,第37师团进入郑州。同日,第62师团向郑州左侧迂回。第110师团沿平汉铁路向郑州进攻。20日,第110师团与第37师团在郑州会合。20日,第110师团从郑州出发,从东、北两面向密县进攻,第37师团也从南面发起助攻。21日下午,日军占领密县。430日,冈村宁次的指挥部进驻郑州。

  51日,许昌失守。

  59日夜,日军第69师团渡过黄河。10日,洛阳城防警戒线被突破。12日,第69师团占领渑池。17日,日军攻占了邙岭区中国守军阵地。22日,中国守军除一部固守东西车站外,主力全部撤进洛阳城内。24日,日军先以炮兵、飞机集中轰击西南城墙及东北城角,接着由第3战车师团打头阵,第63师团步兵随后跟进,突入市区。25日,洛阳沦陷!

  洛阳陷落,标志日军达成“一号作战”第一阶段作战目标。

  该阶段,中国方面参战的主要为汤恩伯所属的40万军队,而日军投入的实际兵力仅为6万人!但河南境内中日双方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最终的结果却是汤部一溃千里,丧土失地!而由于汤部的不得民心(当时所谓河南四大害“水、旱、蝗、汤”中的汤即指汤恩伯),战事进行时竟然出现了老百姓帮助日军缴国军械的咄咄怪事!一时之间,举国哗然!

  61日,自以为已恢复元气的近卫文以日军三个满编步兵大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加伪军两个警备团共五千余兵力,对太丰和涞阳平原地带敌后抗日政权进行“扫荡”,以期达到对八路军虎头山根据地“釜底抽薪”的效果。

  62日,虎头山根据地召开党、政、军联合会议,经讨论后决定,由独立团与涞阳县大队一营(县大队现在已是普通团编制)配合山外平原敌后抗日武装,彻底粉碎近卫文的这次“扫荡”!

  63日,为牵制日军对山外平原的“扫荡”,由独立团政委刘远率团部,指挥独立团主力及县大队一营以连为单位,对虎头山周围两道封锁线上的日伪军据点展开大规模破袭。

  独立团团长周卫国则率特战队、一营三连、一营机炮连一排(81击炮一门,“九二式”重机枪两挺)、教导营一连等几支精干部队深入平原地带,以统筹指挥平原地带反“扫荡”作战;

  65日夜,周卫国率部隐蔽进至涞阳县腹心地带的西沟村。

  由于鬼子的疯狂“扫荡”,西沟村村民早已转移,村里只留下两个负责联络的民兵。

  特战队尖兵进村后不久,就遇见了那两个民兵,在民兵的指引下,部队很快找到村民们转移时埋好的留给游击队的粮食,周卫国当即决定,部队在西沟村休整一夜。

  那两个民兵见到进村的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八路军,立刻激动了起来,逮住一个战士就问:“同志,你们是不是从山里下来的独立团啊?”

  这战士笑了笑,没回答——这涉及军事秘密,没有上级命令,可不能乱说!

  那两个民兵不死心,又抓住另一个战士问了同样的问题,那战士也是笑了笑,没回答。

  周卫国进村时,那两个民兵正抓住一个战士的手,问:“同志,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到底是不是山里下来的独立团啊?”

  周卫国停下了脚步,说:“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一个民兵看向周卫国,指着边上的残垣断壁愤然说:“同志,你看看俺们村吧,有哪间屋子是好的?要不是俺们村群众转移及时,人恐怕都留不下几个!鬼子这次扫荡太狠了!跟民国二十九年那次都有的比!山里的独立团不来,俺们不放心!”

  周卫国深吸口气,脸色无比凝重地说道:“我们就是虎头山独立团的!请你们放心,只要有我们独立团在,鬼子这次就别想讨了好去!”

  那两个民兵立刻欢天喜地地说:“真是独立团来了!这下好了!”

  周卫国心中顿时感慨不已,作为军人,能够得到老百姓无保留的信任,这本身就是种远超过任何奖赏的荣誉!

  部队进村后,周卫国立刻带着排以上干部在全村转了一圈,又查看了村周围的地形,接着亲自布置了警戒哨,又拟定了遭遇鬼子偷袭的应急方案,这时,晚饭也已做好。部队轮流吃过晚饭后,在村口构筑了简 ,又在西沟村的侧方和后方布设了警戒雷场,随后抓紧时间休息。

  66日天刚亮,村口警戒哨就跑步进了周卫国的临时指挥部,汇报了最新敌情:北面村口发现鬼子骑兵斥候!

  周卫国立刻下达命令,各部队准备战斗,随后带着特战队第一分队直奔村口。

  来到村口时,一营三连已经得到命令隐蔽进入了村口的简易工事。

  十几分钟后,西沟村北面隐隐传来马蹄声。

  周卫国立刻取出望远镜看过去,见是一队七八十人的鬼子骑兵,但让周卫国大为吃惊的是,这队骑兵除了前面的三十几个鬼子外,都是尉级以上军官!而最高军衔的,竟然是一个大佐!

  这队骑兵渐渐接近西沟村,都是全无防备!几个尉佐军官甚至拥在那个大佐身边,谈笑风生。在这队骑兵后方约几百米,还跟着几百鬼子步兵。

  这些鬼子骑兵,实际上是太丰、涞阳部分日军军官组成的“剿共战地参观团”,他们身后的几百鬼子,就是他们的卫队。由于最近几天的“扫荡”极为“顺利”,所以近卫文特地组织了这支参观团在扫荡过的区域参观,以“总结剿共经验,并加以推广”。又因为西沟村早已被“扫荡”过,而且这里是涞阳县的腹心地带,所以鬼子根本就没有想到村里现在竟然驻扎着虎头山八路军一支最精锐的部队,自然是毫无戒备!

  周卫国略一思考,立刻下定决心,全歼鬼子这队骑兵!——没办法,那三十几个尉佐军官的军衔领章实在是太诱人了!

  随后,周卫国低声下达命令:“没有命令,不许开枪!把鬼子骑兵放近了打!”

  命令下达完毕后,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605分。

  那队鬼子骑兵浑然不知厄运将至,还是不紧不慢地朝西沟村行来,那个鬼子大佐还举着马鞭对西沟村指指点点,显然对西沟村“扫荡”的成绩很是满意。

  当这队鬼子中打头的一人离西沟村不到40米距离时,周卫国冷静地下达命令:“开火!”

  三连和特战队第一分队共十一挺轻机枪、三个掷弹筒和一百多支步枪(考虑到对付骑兵时要浪费子弹在战马身上,所以周卫国没让第一分队的冲锋枪开火)一起开火,顿时把这队鬼子打得人仰马翻!首当其冲的三十多名鬼子前卫几乎在第一轮射击后就伤亡殆尽!而那个鬼子大佐更是第一时间就被特战队第一分队狙击手柱子给干掉!剩下的三十多名鬼子军官也伤亡过半!但很快,仅剩下大部为军官的二十来个鬼子就反应过来,开始依托战马的尸体进行还击,虽然他们大多只有轻武器,但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战术素养!

  战斗打响后,跟在鬼子骑兵身后的那几百鬼子步兵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但不久,这些训练有素的鬼子就一边向附近据点发报请求增援,一边组织起了进攻。

  几百鬼子拼命向西沟村跑来,他们的想法只有一个:尽快救回自己的长官!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战术规避动作!以至于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内,就在三百多米长的冲锋距离上留下了上百具尸体!

  终于,剩下的两百多名鬼子冲近了村口,一边搜寻存活的长官,一边向袭击者进行压制射击。但随着一阵“哒哒……”射击声的响起,这些鬼子郁闷无比地发现,他们的“压制”射击,竟然招来了更为猛烈的火力压制!——特战队第一分队的十支冲锋枪终于开始射击了!

  在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后,这些鬼子总算救出了还活着的十来个军官,也抢出了那个大佐军官的尸体!在撤退的路上,这些鬼子高超的单兵素质终于表现了出来,他们突然之间就变得灵活起来,再也不像刚刚冲锋时那么死板,以班组为单位,分散交替掩护射击,同时快速后撤!他们精准有效的射击很快就造成了三连十来名战士的伤亡!

  最终,这些鬼子还是掩护着十来个军官撤至安全距离!但原本三百多人的卫队,此刻却只剩了不到两百人!这些鬼子在救治完伤员后,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莫名其妙地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们要等待援兵到来后,找回这个场子!

  周卫国微笑着从望远镜里看着撤至两公里开外的鬼子,低声命令道:“让迫击炮运动上来!”

  不一会儿,接到命令的机炮排排长就和几名炮手带着迫击炮来到村口阵地。排长来到周卫国面前后,没有敬礼(为防狙击手辨认出军官,独立团严禁作战时下级向上级敬礼),直接说道:“团长,要俺们怎么干?您说!”

  周卫国一指那些鬼子停留的地方,说:“看见没有,大约两公里开外的那些鬼子!计算好参数,好好打!三炮之内,打不中鬼子,你以后就别想再干炮兵了!”

  排长微笑着应道:“明白!”

  随后架好迫击炮,竖起炮瞄镜,看向那些鬼子,不一会儿,就计算好了射击参数,亲手调好迫击炮射角和方向后,向周卫国说道:“团长,现在打吗?”

  周卫国笑道:“当然现在打!打铁趁热嘛!”

  排长应了一声,立刻拿起一枚迫击炮弹,装好发射药包装定引信后,稳稳地将炮弹放进了炮口。

  随着“嗵”的一声,炮弹出膛,带着“咻”的尖啸声,飞向空中,飞行了20多秒钟后,在鬼子的目瞪口呆中落入了鬼子堆中!

  首发命中!

  周卫国点头赞道:“不错!再打两发!”

  排长应道:“明白!”

  将迫击炮方向和射角微调后微笑着拿起了下一发炮弹。

  第一发迫击炮弹爆炸后,造成了鬼子惊人的损失,鬼子也终于发现,原来离村子两公里也不安全!在留下一部分人救治伤员后,其他鬼子立刻起身,准备撤退。

  这时,第二发炮弹又带着尖啸声落了下来,不久,又落下了第三发炮弹!

  鬼子被精准的炮击彻底打怕了,几乎都是抱头鼠窜!

  周卫国在望远镜中看着这一切,不由哈哈大笑,说:“算你们走运!要是你们人再多点,就不止给你们三发炮弹了!”

  这时,三连战士已经打扫完了战场。三连连长石头兴高采烈地跑到周卫国面前汇报道:“团长,我们发了!这一仗就打死了有两百一十多个鬼子!缴获轻机枪六挺,掷弹筒两个,步枪一百多支!还有七八支‘王八盒子’ (日军南部十四式手枪)!”

  周卫国点头道:“看来这次战斗光佐级军官我们就打死了至少七八个!涞阳的鬼子要肉痛

  近卫文只看了一眼传令兵刚送过来的战报,就“砰”的一拳捶在桌上,怒吼道:“土八路竟然敢伏击我的‘战地参观团’!命令西沟村附近据点,抽调兵力,增援西沟村!”

  看过宫本茂刚送来的情报,竹下俊不由皱紧了眉头,说:“西沟村?这可是涞阳县的腹地!‘剿共战地参观团’竟然遭到一支装备了无数机枪、掷弹筒,甚至还有冲锋枪和迫击炮,战斗力强悍,射击精准的八路军部队的伏击?”

  宫本茂低声说道:“流主,会不会是周卫国的部队?”

  竹下俊沉吟着说:“周卫国的部队这几天明明都在攻打我们封锁线上的据点,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跑到涞阳县的腹地西沟村伏击我们的参观团呢?”

  宫本茂说:“流主,封锁线上的攻击会不会又是周卫国的声东击西?”

  竹下俊摇了摇头,说:“从攻击的猛烈程度、攻击部队的数量和战斗力看,对封锁线据点的攻击不像是假的!要不然这几天丢掉的二十多个据点怎么解释?”

  宫本茂苦笑道:“真是见鬼了!西沟村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支八路军?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的人数又有多少?”

  石头看向周卫国,说:“团长,我们是不是该撤了?鬼子损失这么大,肯定要调兵报复我们的!”

  周卫国略一思考,摇了摇头,说:“我们还不能撤!这附近都是平原,我们跑再快也没鬼子的汽车和骑兵快!一旦在平原被鬼子追上,我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命令部队,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我们就留在西沟村,依托村落工事好好跟鬼子干一仗!也让鬼子看看我们独立团打阵地战的本事!天黑以后,我们再想办法撤退!”

  石头立刻一点头,满脸兴奋地说道:“明白!这回我们可要打个痛快仗了!”

  生死(三)

  上午7点左右,附近据点第一批增援的鬼子伪军赶到,随后,增援的部队陆续增多。上午8点,西沟村外的鬼子伪军己经达到五百多人的兵力!

  趁着这将近两小时的空档,周卫国指挥着部队加固了村口的简易工事,又在村内构筑了两道新工事,并在西沟村侧方和后方的警戒雷场补充布雷,最后还在民兵的帮助下,找到并扩大加固了各家各户当初为躲避鬼子而挖好的地洞——这些地洞在必要时可是可以当防炮洞用的!

  作为西沟村外集结的日伪军中军衔最高的军官,“剿共战地参观团”幸存的一位名叫大川毅的中佐自动获得这支临时部队的指挥权。在简单侦察后,大川毅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这次进攻,鬼子用掷弹筒进行了火力掩护,之后,以一个中队兵力从北面展开正面攻击,另一个中队从西南侧后进行迂回攻击。

  周卫国将三连继续留在北面,将教导营一连调至西南,特战队和机炮排则都撤至村内,作为预备队。外围阵地的兵力火力配置也强调前轻后重。

  很快,担任正面攻击的一个中队鬼子就在火力掩护下冲近了西沟村,为免误伤,鬼子掷弹筒停止了射击。

  守在北面村口阵地一线的,是三连一排。

  战士们都沉着冷静地盯着冲近的鬼子,只到他们冲进四十米距离,才在连长石头的一声令下,扬手扔出了早己准备好的手榴弹!

  四十多颗手榴弹接连爆炸,在鬼子中炸出了无数缺口,硬生生将鬼子的冲锋给炸得一滞。

  随后,一排的四挺轻机枪(本身的三挺加新缴获的一挺)和三十多支步枪齐齐发出了怒吼。在这样近的距离,战士们射出的每发子弹,几乎都不落空!

  鬼子的这次正面进攻还没和八路军打上照面,就不得不在留下五六十具尸体后草草结束。从西南侧后方迂回进攻的鬼子运气甚至比正面进攻的鬼子还要差!

  刚接近西沟村,冲在前面的鬼子就踩上了八路军昨晚布上的地雷,紧接着,在教导营一连两个排手榴弹加机枪步枪的重点照顾下,伤亡了近百人才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近卫文看完传令兵送来的最新战报后,立刻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西沟村外围发现陶制外壳地雷?!两个中队的进攻被八路军打退,伤亡一百多人?!八路军守军火力凶猛,战术娴熟?!”

  近卫文绕着办公桌不停转圈,沉吟着说:“陶制外壳地雷?火力凶猛?战术娴熟?那就可以肯定不是八路军的地方部队了!可平原地带哪来的八路军主力部队?难道是周卫国的部队?”

  又考虑了一会儿后,近卫文果断命令道:“命令太丰警备队第一团,迅速增援西沟村!还有,命令西沟村方圆二十里内所有据点,全力增援西沟村!”

  在团属炮兵连对西沟村炮击了5分钟后,太丰警备队第一团团长朱安国右手举着小手枪,左手一指西沟村,大声说道:“弟兄们,都给我上!抓住土八路,皇军大大有赏啊!”

  伪军们却仍是畏畏缩缩地往前冲。

  朱安国想了想,大声说道:“弟兄们!皇军说了,抓住一个土八路,赏银元一百块!打死一个土八路,赏银元五十块!

  反正自己团里的皇军军官又听不懂中国话,自己这么说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假传圣旨”。至于战斗结束后的赏银,他朱安国许下的空头诺言又不是第一次?

  朱安国越想越得意,不由跳脚扯着嗓子喊:“弟兄们冲啊!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你们拿啊!”

  伪军们这才象征性地边朝天开枪,边冲向西沟村。

  朱安国的声音实在很大,以至于刚到三连阵地查看敌情的周卫国都听见了!

  周卫国一皱眉,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正好看见直起身的朱安国。不由笑了,随即对紧跟自己的特战队队长林水生笑道:“水生,看见没有,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朱安国.有没兴趣给这家伙来上一枪?”

  林水生大慨估计了自己和朱安国之间的距离后,微笑道:“没问题。团长,您要俺打他哪里?”

  周卫国想了想,说:“把他帽子打掉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推三阻四拖延给我们的弹药!”

  林水生应了一声,飞快地取下狙击步枪,卧倒在一道断壁边缘,调整好瞄准镜后,瞄准朱安国的帽子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情脆的枪声,朱安国的帽子应声落地!

  周卫国立刻从望远镜中看到朱安国连滚带爬地钻进战壕不见了!

  周卫国忍不住笑道:“这战术动作倒是够敏捷的!”

  朱安国钻进战壕,心神甫定,就见团副站在他面前,有些惊讶地说:“团座,您怎么了?”

  朱安国一瞪眼,说:“老子坐下休息不行吗?”

  团副赶紧陪笑道:“团座辛苦!团座辛苦!”

  此次进攻,大川毅是以警备队一团一个营进攻西沟村北面,而新赶到的日军两个中队绕至东南面攻击。

  这时,打头的伪军己经冲到离西沟村北面村口有百来米的地方,石头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命令一排开火。一阵机枪步枪的射击声之后,顿时就有二十多个伪军被撂倒在地!随后,机炮排的那门迫击炮也按照预先计算好的射击诸元,对伪军进攻队形的中部放了两炮。进攻的伪军发一声喊,立刻掉头拼命往后跑!

  团副一看急了,大叫道:“弟兄们,团长说了,消灭村子里的土八路……”

  团副还没说完,朱安国己经一脚瑞了过去,正瑞在团副脂肪垫丰富的臀部。团副措不及防,立刻被踹了个狗啃泥。

  团副吐出嘴巴中的泥土,抚摸着臀部,一脸委屈地爬了起来。

  朱安国铁青着脸,大声骂道:“谁他妈再敢说村子里的是土八路,老子拿大耳刮子抽他!土八路有这么精良的武器?有这么准的枪法?有这么好的火力配备?”

  团副脑中灵光一闪,赶紧跟着说:“团座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朱安国见团副这么上道,火气自然而然也就捎了不少,对团副指点道:“这肯定是虎头山八路军的主力部队!没看到吗?他们还有跟我们团一样的八十一公厘迫击炮!八十一公厘迫击炮可是八路军的团属支援武器!再加上当面敌军的火力密度,我敢断定,我们包围的敌人,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主力!”

  团副一下愣住了。

  虽然他也吃惊于当面之敌的战斗力,但从交火的激烈程度判断,当面之敌似乎还不到一个营啊?当然,既然团座都说敌人是一个团,那他一个团副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村子里真连八路的一个营都没有,那么现在以两三个中队皇军加上自己这边一个团的兵力合围,仗竟然还打成这样就真是笑话了!所以团副只是愣了一会,就识相地说道:“是啊!村子里的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两千多人,我们只有千多号人,自然会遇到一些挫折!但只要我们拖住八路,相信皇军一定会来增援我们,最终把他们全部消灭的!”

  朱安国这才拍了拍团副的肩膀,满意地笑了。

  团副一脸的受宠若惊,心里却将朱安国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问候了个遍!

  既然当面之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朱安国所部自然停止了进攻。而此时从东南方发动攻击的那两个鬼子中队也在村外的雷场中吃尽苦头后不得不停止了进攻。当这些鬼子派出的联络员和朱安国联络上之后,双方交换的看法竟然惊人的一致——村子里的部队一定是一支团级规模的八路军主力部队!所以大川毅在向近卫文发出的最新战报的最后,再次要求增援.

  这时,己是66日的中午12点。

  三连连长石头正带着战士们加固工事,被周卫国拉到一边。

  周卫国低声说道:“石头,怎么样?能坚持到天黑吗?”

  石头傲然说道:“团长您放心,我们三连可是‘阳村英雄连’!只要您下命令,要我们坚持多久,我们就能坚持多久!”

  战士们也纷纷说道:“团长,俺们绝不会给‘阳村英雄连’脸上抹黑!”

  石头看了看村外远处集结的日伪军,突然笑了,说:“团长,我看西沟村现在就像个雪球,这外面的鬼子二鬼子是越滚越多啊!今天这仗,打得痛快!”

  周卫国笑笑,正要说话,突然心中一动,说:“石头,你可提醒我了!”

  说完,立刻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愕然的石头。

  周卫国快步走进临时指挥部,对机要员命令道:“立刻电告政委:我部于5日夜驻徕阳县西沟村休整,6日晨,与日军遭遇!现己被日伪军一千余人包围,我部拟固守西沟村,并以独立团番号进一步吸弓旧伪军,待天黑后寻机突围。团主力应趁此良机,全力破袭虎头山周围封锁线据点!另:转告平原地区兄弟部队,西沟村附近日伪据点兵力己空虚,可酌情攻占!”

  机要员立刻记下了周卫国的命令,随后译成电码,开始发报。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最后加上:如7日天亮后我部未能成功突围,独立团由政委刘远全权指挥!”

  机要员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周卫国,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执行命令!”

  近卫文看着手中的最新战报,几乎要抓狂了:“这么多兵力花了一上午时间竟然还没攻占一个小小的西沟村?还出现了这么大伤亡?真是一群蠢货!”

  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敬礼后说道:“旅团长阁下,西沟村发现无线电波,据监听站分析,该电波与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团部电台信号一致!”

  近卫文一下子呆住了,随后快步转身,抓起了桌上之前的两份战报,终于在第一份电报中找到了“冲锋枪”、“迫击炮”等字眼。

  近卫文突然仰天大笑,说:“好你个周卫国,这回总算被我抓住了!

  说完,近卫文大声说道: “命令:一、第二大队加炮兵大队第一中队即刻向西沟村开拔!二、西沟村方圆五十里内所有据点,不惜一切代价,增援西沟村!”

  下达完命令后,近卫文长出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办公桌后,冷笑道:“周卫国啊周卫国,这回我看你往哪里逃!”

  6日下午3点,沫阳独立棍成旅团第二大队及炮兵大队第一中队抵达西沟村外集结地。而此前,大川毅发起的两次进攻均告失败,又在西沟村外围丢下了上百具尸体!

  310分,炮兵中队和第二大队下辖的步兵炮小队共6门“九二式”步兵炮及太丰警备队第一团的团属炮兵连681mm迫击炮准备就绪。

  315分,12门火炮开始对西沟村进行集中轰击。

  325分,日军三个中队各加伪军两个连开始从北面、西南和东南三个方向同时向西构村发起进攻。周卫国紧急调整兵力部署,抽调教导营一连三排加上机炮排防守东南方向,但特战队仍然被周卫国紧紧抓在手中,他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预备队!

  在炮火的掩护下,日伪军很快就接近了西构村,而此时,除了少量警戒人员,八路军大部均隐藏于地洞改建的防炮洞中。

  330分,北面的鬼子己经接近村口一百米!为免误伤,日伪军停止了炮击!炮击一停止,周卫国立刻命各部队进入阵地。在日伪军距村口仅有五十米时,三连一排二排抢先开火,冲在前面的鬼子伤亡惨重!

  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的日伪军因为受村外残存的地雷阻滞,行动稍慢,但在北面打响之后,他们离西构村的直线距离也己不到一百米!

  430分,激战之后,北面的鬼子首先被击退,但西南和东南面却都有鬼子冲进了村。负责北面防守的三连连长石头立刻带着预备队三排上好刺刀向西南面压了上去,一阵快速拼刺加上密集的手榴弹攻击,终于把冲进村的鬼子硬生生赶了回去。紧接着,石头又带着三排来了个反冲锋,彻底将西南面进攻的日伪军打退后迅速撤回了阵地.

  此时,东南面的战斗却陷入了胶着状态,迫击炮炮弹早己打光,部分机炮排的战士甚至己经和进村的鬼子伪军拼上了刺刀!

  周卫国当机立断,命林水生带着特战队两个分队对东南方日伪军进行反冲击。西沟村的东南方本没有路口,鬼子和伪军都是翻过院墙才进村的,所以当林水生带着特战队第13分队赶到时,进村的鬼子和伪军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

  进村的这三十多名日伪军自然不是精通巷战、配合默契又全部装备自动武器的特战队的对手,所以很快,这些鬼子伪军就都被消灭!

  接着,林水生带着其他战士,一通手榴弹加冲锋枪,硬是把东南方准备陆续跟进的日伪军给打回去了!

  这次战斗结束,己是下午5点!

  周卫国立刻命令部队从村里日伪军的尸体上收集武器弹药,同时各部清点伤亡。很快,伤亡情况报了上来:特战队阵亡2人、重伤3人;三连阵亡6人,重伤9人;教导营一连阵亡9人,重伤13人,机炮排阵亡、重伤各3人!

  515分,部队刚进入临时防炮洞,日伪军的炮击又开始了。此次轰击除了十二门火炮,还有日伪军的三十多个掷弹筒!

  530分,对伪军战斗力彻底失去信心的大川毅调集三个中队鬼子对北面村口发动进玫!五百多名鬼子在炮火的掩护下进至离西沟村三百米处停了下来,接着,观察哨发现鬼子竟然戴上了防毒面具!随后,鬼子一边向西沟村施放催泪瓦斯,一边开始了进玫。

  各部队立刻按照以前教授的防化知识打湿毛巾覆盖住眼耳鼻,防止损伤。周卫国则在戴好防毒面具后率特战队及教导营一连(独立团仅排以上干部、特战队和负责防化任务的教导营一连装备了防毒面具)出了防炮洞。随后,教导营一连和特战队分别隐蔽进入村北面的第二和第三道工事。

  鬼子担任先头部队的一个小队直到村口也投遇到抵抗,使他们错以为村里的八路军都因为突然的瓦斯袭击丧失了战斗力,所以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进了村,又顺着教导营一连有意让开的缺口继续前进。

  当这个小队鬼子全部进入第二、三道工事之间时,周卫国一声令下,教导营一连立刻关闭了口子,特战队则迅速用自动武器对这个小队鬼子开火。

  变起仓卒之下,这个小队鬼子仅仅来得及做出轻微抵抗就被全歼!

  村外的鬼子只听见村里传来连串的自动武器射击声,却不清楚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快,村里的射击声停止,接下来,竟然是寂静一片!就在村口的鬼子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攻时,戴着防毒面具的特战队突然冲到了村口。村口的鬼子哪里想得到村里的土八路竟然有防毒面具个都以为是友军,所以犹豫着没敢开枪。趁着鬼子这片刻的犹豫,特战队立刻开火,村口的鬼子突然之间遭到如此猛烈的火力攻击,阵脚立刻大乱,很快就撤了回去!

  这时,己是66日下午620分!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大川毅再次下令对西沟村发动了一次试探性攻击。

  鬼子的这次进攻,在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后依然被三连毫不留情地打退!

  晚730分,大川毅终于决定放弃进攻!随即命令各部队团团围住西构村,原地休息,保持警戒。

  于是,在西沟村外的野地上,陆续燃起了一堆堆簧火,簧火上也架上了一个个或由有先见之明的部队携带而来或临时从附近乡村、据点征集而来的铁锅、蒸笼。火堆边上,则满地都是或坐或躺的日伪军,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木无表情!甚至连锅里的热粥和馒头熟后飘散出的诱人香味都不能打动他们分毫!

  对他们来说,今天整个白天对西沟村八路军的进攻,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在他们眼中,与其说是八路军被他们包围在村子里遭到他们的攻击,还不如说是八路军在有意吸引他们进攻,以便收割他们的生命!

  而作为他们最高指挥官的大川毅,在反复思考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做出决定,再度向近卫文求援!

  于是,鬼子电台操作员颤抖着手向旅团部发出了最新的战报和求援电报.

  从西沟村方向发来的求援电报几乎使近卫文陷入了疯狂!从战报上看,西沟村里的八路军战斗力极为强悍,尤其是近战能力,更是惊人!白天的战斗中,虽然有部队突进了村里,但他们的结局,却几乎都很悲惨.就连帝国军人都极少能够安全撤出的!所以大川毅中佐强烈要求旅团长阁下加派近战能力强的部队增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在己经派出整整一个多大队的兵力增援大川毅后,沫阳县城的防守兵力己经低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数字,他又从哪里给大川毅抽调援兵?

  就在这时,近卫文想起了竹下俊手中的那支特别部队!

  近卫文立刻颤抖着手拨通了竹下俊办公室的电话。

  当电话那头传来竹下俊温和的声音时,近卫文用尽可能显得诚恳的语气说道:“竹下君,西沟村里的八路军,己经证实就是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而周卫国也在村里!他的部队配备了数量惊人的自动武器,近战能力也很强,无数突进村里的帝国勇士都再没有出来!为了消灭周卫国,在西沟村外,己经有数以百计的帝国勇士为天皇尽了忠!现在,只有你的部队,才有可能攻入西沟村,并最终击败周卫国的部队!我己经决定调宪兵队的两个中队前往增援!我恳请你的部队和那两个中队皇军一起出发!”

  近卫文顿了顿,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现在不是以旅团长的身份命令您,而是以一个帝国军人的身份恳求您!请您的部队立刻出发!增援西沟村!帝国军人的血,己经流得太多了!”

  竹下俊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缓缓说道:“卑职遵命!”

  生死(四)

  竹下俊说完就挂了电话,所以并没有听见近卫文在电话那头感动得失声痛哭!

  放下电话后,竹下俊轻轻叹了口气,叫来了传令兵,命令道:“拉警报!特别部队全体集合,增援西沟村!”

  传令兵立刻大声应了声:“哈依!”

  转身出了办公室。

  很快,特别部队驻地就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

  当佩戴着大佐军衔领章的竹下俊出现在宫本茂面前时,宫本茂不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疑着说:“指挥官阁下,您不是从来就不允许特别部队在作战时佩戴军衔领章吗?”

  竹下俊微微一笑,说:“这次例外!情报已经证实,周卫国就在西沟村!我们特别部队已经接到任务,突入西沟村,最后解决战斗!终于要和周卫国决一胜负了!今天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宫本茂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竹下俊既然执意如此,他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很快,两人就和三个分队的特别部队队员们一起登上了三辆汽车,随后驶出驻地,直奔涞阳县城西门。在那里,已经有宪兵队的两个中队在等着他们了。相比野战部队来说,一直驻扎在涞阳县城里,更擅长近战的宪兵队这两个中队,将和竹下俊特别部队一起,作为攻入西沟村的最后决战。

  66日晚855分,满载着竹下俊特别部队和两个中队宪兵的汽车队驶出了涞阳县城西门。

  66日晚9点,在掩埋了阵亡战士的遗体后,周卫国决定,部队分东西两个方向带上重伤员开始突围!最终在西沟村向北二十里太丰境内的丘陵地带会合!西面由周卫国率特战队第245分队和教导营一连突围;东面由石头率三连、特战队第13分队、机炮排突围。两个方向均各以特战队一个分队为前导和后卫,西面突围部队因为伤员多,所以多配备了特战队一个分队。

  晚930分,突围开始。

  由于白天的连番进攻,西沟村外的日伪军此刻都已筋疲力尽,而且他们也实在没想到被包围在村子里的八路军竟然还有足够的精力和勇气连夜突围!所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很早就进入了梦乡。

  在特战队的引导下,东西两面的突围部队都顺利地通过了鬼子的第一道警戒线,但在通过鬼子宿营地时,西面突围部队突然遭遇鬼子巡逻队,特战队抢先开火,消灭了鬼子这支巡逻队,但枪声却惊醒了附近的鬼子,双方展开激战。但最终,在黑夜和手榴弹的双重掩护下,东面突围部队在付出了13人伤亡的代价后冲出了包围圈,又急行军三四里路,终于摆脱了鬼子!东面突围部队相对顺利,但也在快要通过鬼子宿营地时,遇上了十几个被西面枪声吵醒的鬼子伪军。三连仅用了一阵拼刺,就把这些鬼子伪军消灭,自身伤亡4人。

  被吵醒的鬼子伪军并没有想到刚突围出去的那两支小部队就是西沟村里全部的八路军!还以为他们仍然包围着大部分八路军,所以,疲劳之极的他们在追击了一小段距离后就撤回了原地。

  晚1010分,竹下俊特别部队和那两个宪兵中队抵达西沟村外围日伪军宿营地。

  在宿营地,竹下俊和宫本茂见到了闻讯赶来迎接的西沟村外围困部队临时指挥官大川毅中佐。

  大川毅对竹下俊这位身份特殊的军官自然不敢怠慢,再加上他对竹下俊那支神秘的部队早有耳闻,而且竹下俊的军衔是大佐,比他要高,得知竹下俊竟然是来增援自己的,简直是受宠若惊!赶紧将竹下俊和宫本茂请至自己的帐篷中,随后向他们汇报了白天的战况。

  当最后大川毅随口提到不久以前有两支八路军百多人的小部队分别从东西两面突围而去时,竹下俊立刻脸色一变,说:“请带我们去他们突围经过的地方看看!”

  大川毅虽然不明白竹下俊的意思,但还是立刻起身,带着竹下俊和宫本茂直奔西面曾经发生过激战的地方。

  来到双方近距离交战过的地方后,竹下俊很快就发现了地上遗留的7.63mm毛瑟手枪弹和9mmm拉贝鲁姆手枪弹弹壳!

  竹下俊立刻转身,带着特别部队直奔西沟村!

  大川毅大惊失色之下,只好带着部队紧随其后。

  令包围了西沟村整整一个白天的日伪军目瞪口呆的是,当他们战战兢兢地进入村子时,竟然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随后,胆子大了一些的日伪军开始搜索全村,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空无一人!

  大川毅突然感到全身发冷!——难道今晚突围出去加起来才三百多人的那两支小部队,竟然就是被包围在西沟村,重创了两千多皇军和警备队的全部八路军?

  竹下俊沉着脸对大川毅说道:“大川君,请挑选一支精干的部队,随时待命,我们发现逃走的八路军后,将立刻通知你们,你应该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说完,竹下俊手一挥,对自己的部队下达命令:“带上电台,沿着西边的痕迹,追!”

  竹下俊并没有意识到,他即将面对的,是周卫国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也许,因为某种原因,即使知道,他也会选择追击!

  67日凌晨125分,西沟村北面二十里太丰境内。

  分东西两个方向突围的独立团部队终于会合!

  部队会合之后,石头忍不住抓住周卫国的双手,激动地说:“团长,我们成功了!部队都安全撤出来了!”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向机要员命令道:“立刻给政委发电报:我部已成功突围!并进入太丰境内!”

  不久,周卫国就得到了刘远的回电:“太丰境内虎头山外围所有据点均已扫清!一营将在清风峡口接应你部!祝贺你们!”

  回电的最后一句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但周卫国却从中感觉到了刘远的欣喜之情!

  得知团主力在这短短一天取得的辉煌战果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时,林水生突然走到周卫国身边,低声汇报道:“团长,后卫汇报,我们后面有追兵!追兵的规模大约为三四十人,有一部电台!”

  周卫国不由皱紧眉头,他已经命令部队尽量消除痕迹了,怎么可能还有追兵?突然,周卫国心中一凛——竹下俊!

  周卫国立刻下达命令,由石头率三连、教导营一连和机炮排护送重伤员向东北清风峡方向撤退!追兵则由自己带特战队清除!

  石头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团长,追兵只有三四十人,我们为什么还要怕他们?”

  周卫国解释道:“我们不是怕这三四十人,而是怕他们携带的电台!因为有重伤员,所以我们行动的速度肯定没他们快!你们如果不先走,要是被他们发现通过电台叫来援兵我们就被动了!”

  石头立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随后果断执行了周卫国的命令。

  竹下俊特别部队第4分队的一名尖兵正在搜索前进,突然,前方响起了一声枪声,尖兵应声而倒!

  队员们立刻分散找掩护,同时监视四周,等待袭击者再次开枪后好确定他的位置!

  这时,从特别部队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冲锋枪射击声,担任后卫的竹下俊特别部队第5分队遭到袭击!

  第5分队没有慌乱,立刻就地展开反击,其他两个分队则在向两翼张开后迅速向后包抄。

  但在两翼包抄的第4和第7分队合拢包围圈时,却发现包围圈中空无一人!

  这时,特别部队左翼的第4分队又突然遭到袭击。第5和第7分队再次以“Y”字队形进行遭遇反伏击作战,终于成功和袭击者交火!

  他们的对手,正是担任诱敌任务的特战队第12分队!

  特战队第12分队且战且走,终于成功诱使竹下俊特别部队展开追击

  天快亮时,竹下俊特别部队突然失去了袭击者的踪迹!

  几乎在同时,竹下俊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很快,竹下俊的这种感觉就得到了证实——他的特别部队被包围了!

  遭到伏击的竹下俊特别部队表现出了优异的单兵作战技能,但是,他们的对手,周卫国的特战队,表现丝毫不比他们差!而且占据了地形优势!所以很快,竹下俊特别部队就开始出现大量伤亡!就连宫本茂,也死于流弹!在临死之前,宫本茂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原来,战场上的子弹,对谁都是公平的……!”

  当竹下俊特别部队仅剩下十几名队员时,他们中间突然有人摇动起一面白旗!

  周卫国悄悄举起望远镜看过去,他很想知道是谁在摇动白旗。结果,周卫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动白旗的竟然是竹下俊!

  竹下俊难道也会投降?

  周卫国立刻下令停止射击!

  射击声停止后,竹下俊站起身,用中文大声说道:“卫国君,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周卫国大声回道:“竹下,你认为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我会把头露出来送给你的狙击手当靶子吗?”

  竹下俊笑笑,说:“既然你不愿意出来见我,那么我上去见你也是一样的!”

  周卫国大笑,说:“好!有胆色!你上来吧,我保证不暗箭伤人就是!”

  竹下俊解下腰间的配枪和军刀,将刀拿在手上,又从边上一名死去队员的身上解下一把军刀,随后对剩下的特别部队队员说道:“如果我没有回来,请你们千万不要继续抵抗!因为有一天,你们将发现,即使是你们不惜为之献出生命想要实现的目标,也并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

  说完,竹下俊不顾队员们愕然的神情,大步走向周卫国声音传来的地方。

  在山后的一个缓坡,竹下俊见到了周卫国,准确的说,是至少十名特战队员保护下的周卫国。

  竹下俊双手各持一把带鞘军刀,大步走向周卫国,一直走到离周卫国十米左右的距离时,才停了下来,用力将其中一把军刀连鞘插入地面,又后退了三步,将另一把军刀连鞘插入地面。

  随后,竹下俊对周卫国微微一笑,双臂大张,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后停了下来,示意自己身上再没有其他武器。

  竹下俊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周卫国。

  过了一会儿,周卫国突然分开身前的特战队员,走向竹下俊。

  林水生面色一紧,拦在周卫国面前,说:“团长……”

  周卫国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林水生沉吟半晌,终于让在一边。

  周卫国缓缓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把军刀前,停下了脚步。

  竹下俊突然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卫国君,你知道吗,我一直期待着能和你面对面做一个了断!感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竹下,你知道吗?你袭击我团部的那天,那个死在你们乱枪之下的军官,名叫李勇,是我的政委!我答应过他,要用你的头来祭奠他!”

  竹下俊微笑道:“希望你能如愿!”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我相信我能如愿!”

  竹下俊笑了,笑得非常灿烂,就在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他拔出了面前的军刀,几乎在同时,周卫国也拔出了自己面前的军刀。

  竹下俊脸上带着微笑,抢前一步,斜斜地一刀劈向周卫国左颈,周卫国脸上神色无比凝重,也用同样的一招,劈向竹下俊左颈!

  两刀在空中相遇,但是,其中一把刀却应声而断,未断的刀继续斜斜地下劈,直到劈断对手的左侧颈动

  周卫国看着手中的刀,脸上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竹下俊痴痴地看了眼劈过自己左颈的刀锋,喃喃说道:“此刀名曰‘映雪’,是我家传宝刀!宝刀赠英雄,这世上,只有卫国君能配得上它!”

  说完,竹下俊突然脖子一歪,从他的左侧颈动脉立刻喷出了鲜红色的血液。

  竹下俊的身体也就此软了下去。

  在竹下俊倒地前的一瞬间,周卫国突然发现,竹下俊军服的领子上,竟然别上了军衔领章——大佐!

  周卫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嘴角仍然带着微笑的竹下俊的尸体,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卫国并不知道竹下俊为什么要在最后对决的时候把家传宝刀给他而自己却只用一把普通的军刀!也许,竹下俊这么做是为了体现他的“武士道”精神;也许,他本来就想死在自己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手上!但不管怎么说,竹下俊都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日本人!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也许,对他来说,能够死在战场上,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当特战队员们用日语将竹下俊的死讯告知剩下的特别部队队员并劝说他们投降时,他们开始了不顾一切疯狂地冲锋!所以最终,他们都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最终,周卫国还是没有割下竹下俊的头颅祭奠李勇。

  在亲手用自己的毛巾蘸着山泉擦净了竹下俊身上的血污后,周卫国低声下达命令:雇几辆大车,将竹下俊和他部下共三十多具尸体全部送回涞阳!

  对此,所有战士都没有表示异议。无论如何,竹下俊都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军人,这样的人,值得他的对手尊敬!

  当天下午,周卫国率部和刘远所率独立团主力会合。

  几乎在同时,竹下俊和他特别部队队员的三十几具尸体也被送回了涞阳。

  见到竹下俊的尸体后,近卫文除了震惊,就只剩下冷汗直流了!——堂堂“北辰一刀流”的流主竟然在自己辖下战死,自己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傍晚,损兵折将的近卫文不得不下令提前结束对平原地区的“扫荡”。

  由于竹下俊的特殊身份,他的尸体虽在第一时间被专机运送回国,但他的死讯却被军方高层列为机密,并被刻意淡化,所以近卫文总算侥幸逃过了上司的处罚。不过只要想想将来回国后可能要面对的京都竹下家族的责难,近卫文就不由感到阵阵心悸!

  相比于竹下俊之死,西沟村战斗的影响更为深远。

  此次战斗,周卫国以区区两个多连三百多兵力,面对七八倍于己之日伪军,依托村落工事,激战十三小时,毙伤日伪军八百余人!自身伤亡仅七十一人!表现出强悍的战斗力(当然,这和八路军参战部队本身就是虎头山独立团头等主力也有直接关系)!给参战的日伪军以极大震撼!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要听到“虎头山八路军”这样的字眼,都会不自觉地发抖!同时,由于西沟村战斗牵制了大批日伪军,刘远得以指挥独立团主力、涞阳县大队一营和地方部队放手对虎头山外围两道封锁线上的据点展开毁灭性打击!一夜之间,鬼子对虎头山根据地的两道封锁线即被彻底摧毁!

  68日,山东军区予周卫国和虎头山独立团通令嘉奖。

  之后,西沟村战斗的经过和战果通过清源警备旅传到了苏鲁战区,又通过苏鲁战区传到了军政部,最后甚至传到了重庆蒋委员长耳中!

  蒋委员长一听周卫国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再一查,发现这个周卫国居然就是那个当年中央军校第九期的学员周卫国!立刻大喜!虽然毙伤敌八百余算不上什么大捷,但在河南的四十万国军被六万日军打得丢盔弃甲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黄埔出身的军官打了个以少胜多的漂亮仗, 自然给他这个校长长脸了!所以蒋委员长当即决定,给周卫国通令嘉奖:“查苏鲁战区所属周卫国部队(军政部也不是很清楚周卫国现在带的部队是个什么级别),独力抗击十数倍于己之敌(军政部在上报周卫国的战果时虽然比较实在,但在对敌情的估计方面,却不免加了些水分),予敌大量杀伤后全身而退,今通令全军,以示嘉奖。周卫国身先士卒、忠勇奋发,授予三等宝鼎勋章一枚,擢升少将旅长。另奖银元一万元。其余所部官兵,均官升一级。”

  这道嘉奖令里倒是体现出了委员长的良苦用心。嘉奖令中升周卫国为少将旅长,却偏偏不给周卫国所指挥的部队正式番号,表明委员长并不承认周卫国目前所带的八路军部队!但少将旅长却又是实打实的!说白了,就是只要周卫国能回到国军中来,中央军嫡系的一个旅就等着他指挥了!

  两个月后,蒋委员长亲笔签名的嘉奖令,亲授的勋章、军衔领章、将官服(军政部考虑比较周详,知道“土八路”肯定没有什么好衣服可以配得上大授的三等宝鼎勋章,当然也不便用来挂精美的少将军衔领章,所以替周卫国特地准备了将官服)和一万银元的赏金在历经辗转后终于由刘志辉带人亲自送到了周卫国手中。

  那一万银元,周卫国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虽说现在的虎头山独立团家大业大,但送上门来的肥水总不能再流出去吧?至于仿美式军服的将官服,周卫国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评价——华而不实!

  见周卫国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嘉奖令、勋章、军衔领章之类奖赏,既敬且羡的刘志辉忍不住提醒道:“学长,您看这嘉奖令……”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哦,你不说我倒忘了,原来还有个嘉奖令,我看看。”

  看完嘉奖令,周卫国心中不由暗笑不已。他岂会看不出这道嘉奖令中暗藏的玄机?不过宝鼎勋章将官是颁至一至四等,蒋委员长给了自己这个新晋的少将旅长三等,还是很给面子的!但只要想起宝鼎勋章的颁给标准里包括“四、平定内乱功绩卓著者。五、镇压内乱擒获叛党首魁及潜逃者。六、镇压内乱夺取被据城池者”,周卫国心中就有些不舒服。

  至于少将旅长,从南京保卫战后周卫国就对所谓国军精锐失去了信心!自己这些年虽然名义上只是个团长,但实际上指挥的部队早就超过一个旅了(独立团、涞阳县大队、各地方部队)!何况在虎头山地区打起鬼子来又过瘾!别说委员长这次只是许了个无盐无味的旅长,就是给个师长也不换啊!再说了,以委员长的一贯做派,抗战到了这时候,越是能打的嫡系,越是要掖着藏着,自己要真回了国军,几时能再捞到这么多机会随自己的意打鬼子啊?

  不过周卫国还是适当地表达出了自己对委员长的不满:“委员长不厚道!升我为少将旅长,却不给我部队番号,也不给我武器装备!这不是摆明给我好看吗?不行,这个军衔领章我不要!”

  好在刘志辉素来知道周卫国的脾气,虽见他对委员长如此不敬,却也没有大惊失色,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注:西沟村战斗取材自1942年“五一大扫荡”时冀中八路军与敌遭遇之宋庄战斗。具体时间、情节、战果根据小说有修改。

  《特战先驱》第三十一章 胜利日

  胜利日(一)

  由于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战局日益恶化,直到被调任第六方面军司令官,早就被华北八路军和其他敌后武装的袭击弄得焦头烂额的冈村宁次也没心情再去考虑像涞阳这种小地方的“治安”状况了。

  而自从西沟村战斗后,涞阳的鬼子就更没有胆量主动招惹虎头山八路军了,惹得周卫国时不时大骂近卫文没种!

  时间进入1945年,涞阳的日伪军境况一日不如一日。

  伪军早已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就连涞阳腹地的一些鬼子据点也开始和地下抗日武装“和平共处”,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鬼子兵为了粮食而带着武器弹药向八路军投降的事情!

  现在,明眼人都清楚,鬼子的日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虎头山独立团的营以上军官也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一有空,就喜欢聚集在兵工厂那台收音机前收听广播,以了解最新的局势。

  194586日上午815分,一架名叫“Eno1a Gay(伊诺拉·盖伊)”的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广岛上空投下了重达4.5吨的名为“Litt1eBoy(小男孩)”的铀原子弹。一瞬间,造 66,000人死亡,69,000人受伤!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核武器!

  89日凌晨,苏联对日宣战,百万苏联红军出兵东北。

  89日上午1130分,又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长崎投下名为“FatM an(胖子)”的第二颗鉟原子弹,虽然这枚原子弹偏离预定目标超过1.5英里,但核爆炸后,还是将长崎的人口由422,000人减至383,000人,另有超过25,000人受伤。

  同日,在延安枣园的窑洞里,毛泽东发表了《对日寇的最后一战》,号令“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人民军队,应在一切可能条件下,对于一切不愿投降的侵略者及其走狗实行广泛的进攻。”

  810日,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会合地方武装,在太丰和涞阳两县境内展开大反攻,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扫清了两个县城外围的所有日伪军据点!

  最终,剩下的鬼子和少部分汉奸死硬分子不得不龟缩在两个县城里。

  815日快到午饭时,周卫国还和往常一样打开了收音机,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最近周卫国收听的都是日语电台。

  不一会儿,各营营长就端着饭碗跑进了团部,坐在了收音机前,边吃边听周卫国翻译广播的内容。

  中午12时,收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沉重的声音:“此次广播极其重要。请所有听众起立。天皇陛下在向日本人民宣读《终战诏书》。我们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

  紧接着,广播里响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

  杨大力有些不耐烦地骂道:“什么破调子,跟死了老爹一样!”

  团部里的一众军官不由发出一阵哄笑。

  日本国歌播放完毕之后,广播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有些尖利,同时又有些颤抖的声音:“朕深鉴于世界之大势及帝国现状,决定采取非常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忠良臣民:

  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宣言。盖谋求帝国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共荣之乐,斯乃皇祖皇宗之遗范,亦为朕所拳拳服膺者。往年,帝国所以向美英两国宣战,实亦出于希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至如排斥他国主权,侵犯其领土,固非朕之本志。但自交战以来已阅四载,尽管陆海将士勇敢奋战,百官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克己奉公。然而战局未能好转,世界大势亦于我不利。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新式残酷的炸弹,使无辜国民惨遭杀伤,残害所及,殊难估计,如仍继续交战,不仅终将招致我民族之灭亡,且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之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此朕所以饬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者也。

  对于始终与帝国为解放东亚而努力之诸盟邦不得不表示遗憾。念及帝国臣民之死于战阵、殉于职守,毙于非命者及其遗属,则五内如焚。对负战伤、蒙战祸、损失家业者之生计,朕至为轸念。帝国今后之苦难固非寻常,朕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以为万世之太平计耳。

  于兹得以维护国体,信赖尔等忠良臣民之赤诚并常与尔等臣民同在。如情之所激,妄滋事端,或同胞互相排挤扰乱时局,因而迷误大道,失信于世界,此朕所戒。宜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洲不灭,念任重而道远,倾全力于建设未来,笃守道义,坚定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不致落后于世界之进化。尔等臣民其克体朕意。裕仁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四日。”

  周卫国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后听完,忍不住愤怒地一拳捶在桌上!

  众人都愣住了,不由都齐齐看向周卫国。

  赵杰等原本特战队出身的军官本来倒是跟周卫国学过日语,但这个诏书用日语的文言写成,他们却听不大懂。

  周卫国于是将自己记得的内容——翻译出来,众人听了,都是怒不可遏。

  周卫国大声说道:“什么狗屁《终战诏书》!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提到投降!更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从‘九·一八’开始到现在,中日两国交战了十四年,他竟然根本就不承认!只承认‘向美英两国宣战’,战争不过只打了四年!还有,他们竟然说发动战争是为了‘东亚之安定’ !是为了我们好!还说停战的原因是为了避免‘破坏人类之文明’!倒显得他们受了莫大的委屈!真他妈不要脸到极点了!这个狗屁天皇,日本鬼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中国人他不承认,对他们‘死于战阵、殉于职守,毙于非命’的人他倒是‘五内如焚’ !还无耻到说自己是为了‘万世之太平’才‘忍其所难忍’!”

  周卫国越说越气,最后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受不了了!老子要去杀小鬼子出气!他妈的,既然不服气,老子就和你们打到底!”

  众人立 应道:“走, 鬼子去!”

  这时,就听刘远大吼一声:“站住!”

  众人一愣,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说实话,对这位团长的老同学,老地下党员,既会做思想工作,又能指挥打仗,还敢当面和团长对骂的政委,这些人都是既敬且畏。

  周卫国立刻走到刘远面前,说:“阿远,你别拦着……”

  刘远指着周卫国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军事主官吗?你是虎头山独立团的团长,不是土匪!”

  说完,刘远又沉着脸对杨大力等人说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回自己部队去?”

  杨大力等人看看周卫国,又看看刘远,一时无所适从。

  这时周卫国也冷静了下来,一挥手,说:“没听见政委的话吗?都回去!”

  众人这才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了。

  众人走后,刘远有些激动地说道:“卫国,我理解你的心情!说实话,听到这个狗屁的《终战诏书》,我也恼火!可是,你是一团之长,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整个独立团!你要杀鬼子,这没有错!可是,现在除了太丰和涞阳两个县城里,虎头山周围还有哪个地方剩下了鬼子让你杀?难道你想带着全团攻打涞阳县城?鬼子的力量现在虽然薄弱,但涞阳城里还有将近两千的鬼子和伪军,如果强攻,就算打下了县城,独立团的损失会有多大?这个你想过没有?独立团从原来的两个连三百多人发展到现在三千多人的百战雄师,容易吗?这三千多人都是骨干,都是革命的种子,你就舍得让他们中的不少人,仅仅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在抗战就要胜利的时候倒下?让他们再也看不到整个国家和民族的欢庆吗?”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阿远,你别生气,你说的我都明白!刚刚也是我太不冷静了!”

  刘远摇头叹道:“做你的政委,真是劳心劳力!”

  周卫国笑道:“阿远,我们认识怎么也有二十年了吧?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

  刘远笑骂道:“呸!哪来的二十年?十六年!”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是是!十六年!那跟二十年也差不多了!”

  他心中明白,刘远这么说,已经是不生气了。

  816日上午,周卫国和独立团一众干部照例在团部收听广播,只是这回收听的,却是中文台,小日本说的话都是放屁,自然不能再听了!

  收音机频率调好后,从里面立刻传来了一个有些激动的男声:“再次播布瑞士政府转达之日本政府投降电文:“‘关于日本政府八月十日照会接受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以及关于美国贝尔纳斯国务卿八月十一日以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名义送致的复文,日本政府谨通知四国政府如下:关于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事项,天皇陛下已颁布敕令。

  天皇陛下准备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及日本大本营,签订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的必需条件。天皇陛下准备对日本所有海陆空军当局及在各地受其管辖的所有部队,停止积极行动,交出军械,并且准备颁发盟军统帅部执行上述命令所需的各种命令。’”

  电文念完,团部一时鸦雀无声!随后,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日本投降了!

  周卫国最早冷静下来,大声说道:“都穷叫唤什么?向全团传达命令,日本政府宣布投降!”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欢呼着冲出了团部。

  全团沸腾了!富兴镇沸腾了!虎头山周围和山里的各乡镇农村都沸腾了!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欢呼的人流,到处都是欢庆的海洋!

  194592日,停靠在东京湾的美国“密苏里”号战列舰上,日本政府代表重光葵,军方代表梅津美治郎正式签署投降书:“我们谨奉日本天皇、日本政府与其帝国大本营的命令,并代表日本天皇、日本政府与其帝国大本营,接受美、中、英三国政府元首726日在波茨坦宣布的,及以后由苏联附署的公告各条款。以下称四大强国为同盟国。我们宣布日本帝国大本营及在日本控制下驻扎各地的日本武装部队,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

  徐永昌代表中国政府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确认。

  中华民族的十四年局部抗战,八年全民族抗战,终于获得伟大胜利!

  93日,为纪念这一民族的伟大胜利,国民政府下令举国庆祝三天!

  94日,涞阳日军向独立团派来谈判代表,这个代表周卫国倒也认识,就是原来竹下俊手下的手个田木一夫!

  见到周卫国后,田木一夫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奔主题:“田木此次前来,是为和贵军商讨涞阳县城的交接事宜!”

  语气倒也不卑不亢。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交接?你们不是无条件投降吗?打开城门,交出武器,接受我们的核验就可以了!”

  田木一夫正色说道:“周团长,你要明白,涞阳县城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并没有投降!只不过因为我们是皇军,必须服从天皇的命令,所以我的指挥官才会派我前来和贵军商讨……”

  周卫国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算了!你回去吧'

  田木一夫愣住了。

  周卫国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真的!”

  田木一夫不由有些感动,正要开始赞扬周卫国的“善体人意”,但周卫国接下来的话却立刻让他大惊失色。

  周卫国说的是:“我知道,要你们投降,你们心里肯定很不服气;而我们呢,对于没把你们全部杀光,心里也不是那么痛快!不如这样,大家都当没听说过你们日本政府宣布投降这回事,也当你们日本政府签订的那个投降书不存在,我们继续打下去怎么样?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个团长,那是因为我战功还不够啊!要是我把你们都杀光了,估计我战功也就够了,升个旅长师长什么的,也就不成问题了!而你们战死呢,也可以保留你们武士的尊严!这可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想啊!”

  刘远在一边听着,不由心申偷乐。

  田木一夫脸上立刻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慌乱之色,说:“这个……这个……周团长说笑了。敝国政府已向盟国表达了和平的诚意,贵国政府作为盟国的一方,也已经接受了这一诚意,双方似乎不宜再次发生不愉快事件!”

  周卫国脸色一变,说:“我说你这人哪这么多废话?什么和平的诚意?投降不投降就一句话的事!你不投降好了!老子正发愁没这么多粮食养你们这些丧家犬呢!你现在就回涞阳去,告诉你们的近卫文旅团长,还有所有的士兵,叫他们洗干净自己的脖子,好好看住肩膀上扛着的脑袋!你就说,他们的脑袋,我周卫国随时都有可能来取走!”

  田木一夫立刻面如土色,说:“周团长不要激动,这个……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

  周卫国一摆手,说:“没什么好商量的!要么你们主动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要么我们接着打!直到我周卫国把你们打得一个不剩!你也知道的,我周卫国对不主动放下武器的日本人从来就没有好感!打下去是什么结果,你们自己也应该能猜到!”

  田木一夫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虎头山八路军对付帝国军人的残酷手段可是名声在外的,他可不想自己在某一天早晨因为脑袋被割去再也醒不过来!

  周卫国继续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近卫文旅团长,如果你们选择投降,那么就在96日上午11点之前在涞阳东门城楼上挂上白旗,再把城门打开,所有武装人员出城,把武器都堆放在城外,放下武器的人员,我们将保证人身安全!而且作为对军人这个身份的尊敬,我允许你们佐级以上的军官保留随身携带的军刀!”

  田木一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周卫国已经大手一挥,说道:“送客!”

  田木一夫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郁闷地走了。

  田木一夫走后,刘远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你个周卫国,这一招够狠的!”

  周卫国笑笑,说:“日本人骨子里有一股犬性,就是欺软怕硬!你不对它狠点,它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刘远想了想,说:“不过,你刚刚的话说得也太狠了点吧?这样会不会刺激鬼子?引他们铤而走险?”

  周卫国一脸坏笑地说道:“我就是希望他们铤而走险!要不我怎么有理由干掉他们呢?鬼子要是老老实实放下武器投降,那算他们识相,也算他们走运!要是他们想顽抗到底,嘿嘿,阿远,不瞒你说,我们团直属队早几天就分批摸进涞阳城了!再加上城里的地下党武装,真要打起来,我们来个里应外合,结果怎么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

  刘远摇头叹道:“好你个周卫国!够狠!”

  胜利日(二)

  接下来的两天,涞阳地下党不断传来关于涞阳城里鬼子的情报,这些情报表明,涞阳日军既没有要顽抗到底的意思,却也没有就此投降的迹象。实际上,除了岗哨,现在涞阳几乎所有的日军都呆在兵营里。而除了前段时间日本政府投降的消息刚传来时有几个少壮军官剖腹自杀以向他们的天皇表达自己的愤慨之情外,到目前为止,其他日军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总得说来,涞阳城里简直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但涞阳城外,可就不那么平静了

  从田木一夫离开独立团后,周卫国就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攻城准备,除了独立团、涞阳县大队,虎头山和山外平原地带的各区小队,各镇、乡、村的民兵也一起投入了准备工作。而清源警备旅方面,汤炳全倒是比较识相,知道涞阳县城对于周卫国来说是势在必得,干脆就严厉约束部下不准赶来凑这个热闹。

  就算没有清源警备旅,到96日上午10点为止,涞阳城外也已聚集了上万的抗日武装!

  独立团主力一营、教导营早在昨晚就在群众的帮助下通过土工作业方式抵近了涞阳县城东面的城墙,城墙脚下六个预选的爆破点更是每个点都埋好了足足五百斤土炸药!这样的爆炸威力,在确保能够达成足够宽的突破口的同时也足以让城墙上据守的日伪军都坐上土飞机!

  上午1030分,独立团新编的炮兵营就位。

  上午1040分,炮兵营各炮标尺均调整完毕。

  上午1050分,各进攻后续部队就出发位置。

  城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周卫国进攻的命令!

  上午1055分,在离周卫国给出的最后期限仅剩下5分钟时,涞阳县城东门城楼上挂出了一面白旗,之后,东门城门大开,鬼子和伪军列队走出了城门,开始以中队为单位按顺序将手中的武器堆放在地上,随后列队肃立。

  见涞阳日军终究没有铤而走险,刘远欣慰的笑了。

  周卫国却忍不住低声骂道:“死要面子!投降就投降吧,还要拖到最后五分钟!”

  刘远微笑道:“恐怕你是希望鬼子的手表比你的手表慢5分钟吧?这样你就有理由开打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并不希望我的战士多流血!我就是瞧不起鬼子这种德行!”

  城墙脚下隐蔽壕里的杨大力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妈的!真没种!害得老子都不能杀鬼子了!”

  鬼子和伪军列队完毕后,近卫文缓缓走到周卫国等人近前,问道:“请问,哪位是周卫国周团长?”

  周卫国上前一步,说:“我就是!”

  近卫文立刻向周卫国鞠了一躬,说:“久闻周团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解下自己的军刀,和投降书一起躬身双手递向周卫国,说:“本人近卫文,谨代表大日本帝国华北方面军驻涞阳步兵独立混成旅团向您投降!请您接受!”

  周卫国接过军刀和投降书,淡淡地说道:“我代表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第一一五师虎头山独立团接受你们的投降!

  近卫文突然叹了口气,说:“周团长,作为您的对手,我尊敬您!能做您的对手,是我的荣幸,同时也是我最大的不幸!如果可以选择,我永远不会选您作为我的对手!”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说实话,你不配做我的对手T

  近卫文脸色一变。

  周卫国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日本人配做我的对手!”

  近卫文脸色立刻恢复正常,低声说道:“竹下大佐的确值得他的敌人尊敬!”

  周卫国一愣,说:“竹下大佐?难道他阵亡之后没有被追授为少将?”

  近卫文叹了口气,说:“竹下大佐曾留下遗书,拒绝死后被追授少将!”

  周卫国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和竹下俊在清源山半山亭会面时曾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你升了大佐我再杀你,死后你就可以追授为少将了”,“留住你的性命,有朝一日等你升了大佐,我一定会来取的”,呆立片刻后,不由喃喃道:“竹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记住了我说过的话!”

  回想起在德国时和竹下俊交往的种种,周卫国心中不由有些黯然,但很快,周卫国就恢复正常,对近卫文说道:“有件事应该让你们知道。能得到敌人的尊敬和投降,这是每一个军人的荣耀!但在自己的国土上接受侵略者的投降,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作为一个军人,不仅仅要驱除外侮,更要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请记住,如果中日之间再次爆发战争,我们肯定会选择将战场放在日本本土!”

  近卫文顿时脸色大变。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不过你也不必多想,我是指如果!”

  近卫文尴尬地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周卫国说:“既然你们主动放下武器,我们就将保证给你们战俘的待遇!只要我们政府的正式命令下达,你们将被作为战俘遣返回国!但是,那些对我们中国军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除外!他们理应受到最严厉的惩处!话说回来,今后只要你们日本人不是以侵略者的身份来中国,我们还是欢迎的!”

  近卫文苦笑,如果能够回国,涞阳他这辈子是再也不想来了

  在战士们清点日伪军上缴的武器时,周卫国突然看见了近卫文腰间佩戴的手枪,不由皱眉说道:“你的手枪为什么不上缴?”

  近卫文一愣,说:“按照国际惯例,投降的最高指挥官有权保留自卫武器!”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国际惯例,我只知道,按照我周卫国的惯例,凡是没有放下武器的日本人,就是我的敌人!”

  近卫文额头立刻冒出了汗珠,如今自己的部下都已被缴械,想要反抗也不可得,这才叫肉在案上啊!最终,近卫文只好交出了自己的配枪!

  这时,从城里开出了二三十辆汽车,在鬼子伪军队列前停下后,从每辆车的驾驶室都跳下了两名鬼子驾驶员。很快,这些鬼子驾驶员也上缴了武器列队完毕。

  见到这些汽车,近卫文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看你们这群土八路怎么接收这些汽车!

  周卫国将近卫文的神色瞧在眼里,不由心中暗笑,随后大声命令道:“教导汽车连,接收汽车!”

  紧接着,让近卫文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从那群土八路中竟然列队跑出了数十名战士,这些战士每两人一组,每跑至一辆汽车前,就留下一组,最后,正好在每辆车前都有一个小组。随着周卫国一声令下,这些战士迅速行动,打开自己面前汽车驾驶室的车门,上了汽车,不一会儿,就发出了一连串汽车发动机发动的声音,紧接着,汽车一辆辆开动,组成一个车队,绕着列队的日伪军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这几年周卫国在虎头山开办的那个“驾校”可不光是摆设!

  看着车队行驶带起的飞扬尘土,近卫文突然心中一阵发冷,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同时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顽抗到底!

  这时,周卫国等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战士跑到周卫国身边,低声汇报道:“团长,有个国军军官带着人马来受降了,他还说,他带来了国民政府委派的涞阳县县长!”

  周卫国略一思索后冷冷地说道:“让那个国军军官和那个县长进来,其他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都给我挡着!不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那战士低声应道:“明白!”

  不一会儿,一名国军中校就领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略显狼狈的中年人来到周卫国面前。

  那中年人一见到周卫国就指着他鼻子问道:“你就是周卫国?”

  周卫国冷冷地应道:“我就是!”

  中年人脸上立刻露出傲慢的神色,出示了自己的委任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国民政府新委任的涞阳县县长程知礼。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把你的部队撤走!还有,所有的日军武器,一律留下!涞阳县城,将由中央军关团长的部队接管!”

  说着,一指那个国军中校。

  周卫国冷笑数声,说:“涞阳县县长是吧?关团长是吧?要我的部队撤走是吧?当年鬼子打进山东的时候,你们这班党国精英父母官跑哪去了?老子和日本人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们这班党国精英父母官又跑哪去了?哦,现在鬼子投降了,就轮到你们来摘桃子了?你是国民政府委派的涞阳县县长,我可以把涞阳县城让给你们,但是,要我留下鬼子的武器,办不到!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涞阳所有鬼子二鬼子的武器都归我周卫国的部队所有!你们要是有种,就到我周卫国这里来拿!我等着你们!”

  程知礼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大声说道:“你这个丘八,你竟敢不服从国民政府的命令?”

  周卫国怒吼道:“老子就是不服从,你敢怎么样?”

  程知礼气急败坏地说:“你……你竟敢……”

  程知礼正要再说什么,那个国军关团长赶紧在边上扯了扯他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程县长,您息怒!这个周卫国可是出了名会打仗,又出了名后台硬!他出身于黄埔,留学过德国,是蒋委员长的得意门生!去年蒋委员长还亲笔签名给他发过专门的嘉奖令,晋升他为少将旅长!就连我们旅长跟他还是当年黄埔九期的同学呢!我们旅长可是到现在提起周卫国还赞不绝口!要知道现在日本人已经投降了,眼看全国的军队就要整编,您别看周卫国眼下在共产党这边只当一个团长。人家当年在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可就已经是国军精锐八十七师的上校团长了!您想想,他抗战期间打日本人的功劳累积到现在,加上蒋委员长去年的嘉奖令,只要他愿意,回到国军后随随便便一个中央军少将旅长都是稳的!指日高升师长也不在话下!日后就算变成军长甚至司令也不希罕啊!毕竟人家是委员长的嫡系,在军中能为他说上话的学长同学学弟一大堆啊!这个周卫国可不是我们能随便得罪的!”

  听了关团长的一番话,程知礼立刻脸色发白,周卫国既然有这么深厚的背景,他自然无话可说!何况就算他想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总还是明白的,这次跟自己来涞阳受降的中央军只有一个团,兵力不足两千,如何是眼前这上万战意高昂久经沙场的共产党八路军的对手?

  想明白这些,程知礼脸上立刻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周团长,其实,你我都是一家人,又何必闹得这么生分?这些武器嘛,就算我程知礼送给贵军的见面礼如何?涞阳县城,你周团长也大可住进去!毕竟你们克复涞阳,劳苦功高嘛!”

  周卫国一摆手,说:“你少跟我套交情!跟你这号人扯上关系,没得辱了我周卫国的名声!你也不必虚情假意在我面前说这么多废话!这些武器还有汽车我一样也不会给你留下!但涞阳县城我让给你!因为你毕竟是国民政府委任的县长!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好好做你的县长!涞阳县城的老百姓遭了鬼子七年罪,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他们对国民政府的期望!”

  说完,传下命令,独立团将所有日伪军上缴的武器装车,撤!

  程知礼虽然心中恼怒,眼看着大堆的武器弹药被八路军和民兵们搬走也大为肉痛,但对于周卫国这样“朝中有人”的人,也唯有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了!

  周卫国虽然把程知礼大骂了一顿,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更添烦闷!

  922日,周卫国突然接到上级命令:6天之内率独立团开赴鲁中军区待命。另抽调涞阳县大队及部分地方武装整编为虎头山独立团(新)。

  周卫国虽然对上级突然将他的部队调入鲁中边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命令全团立刻进行开拔前的准备工作。

  第二天上午,已升任鲁中军区警备第三旅(实为师级编制)旅长的邱明向周卫国透露了一个消息:上级将虎头山独立团调至鲁中军区,实际是因为看中了周卫国团的战斗力,准备让他们随山东军区主力一起开赴东北,接受日军投降!

  这一消息立刻让周卫国激动万分,在将这消息偷偷告诉刘远后,周卫国忍不住叹道:“阿远,当初在苏州,我们在‘九·一八’事变后举行抗日游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竟然能够以军人的身份亲自到东北接受日本人的投降?”

  刘远摇了摇头,感慨道:“说实话,我从来就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因为我从来就没想到我竟然能活到抗战胜利!可惜啊,周伯父、我的父亲、小雅……,还有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太多人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啊!”

  周卫国眼中已经有了泪水,说:“还有我的战友、我带过的兵……他们虽然都没有看到这一天,但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付出了一切!历史的丰碑上,一定会铭刻下他们的丰功伟绩!作为一名军人,能够亲眼见证自己的祖国击败侵略者,又能作为胜利者接受侵略者的投降,我知足了!”

  刘远点头道:“是啊!抗战终于胜利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为了这个目标,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牺牲,承受了太多的苦痛!这个国家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血与火,希望她能像涅 之后的凤凰一样,重新站立起来!”

  周卫国突然深吸一口气,断然说道:“阿远,我已经决定了!带部队到东北受降后,我就申请退役!我要回家!回到苏州后,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然后,我要完成自己法学院的学业!我还想回一趟德国,拜祭我的老师!”

  刘远叹了口气,说:“卫国,你话说得倒是轻巧,独立团上下可全都看着你哪!”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抗战已经胜利了,作为军人的周卫国已经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刘远浑身一震,看向周卫国,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一名通讯员突然跑步进了团部,来到两人面前立正敬礼后汇报道:“报告团长政委,有紧急情况!”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一呆,早在涞阳日军投降后的当天下午,太丰日军就跟着投降了,现在虎头山周围三个县城驻扎的都是国军,怎么可能还会有紧急情况发生?

  周卫国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问道:“什么紧急情况?”

  通讯员有些激动地说道:“刚从太丰传来的消息,今天中午太丰清风寨突然遭到国军进攻,全寨一百七十多人被杀!”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大惊,周卫国不由急道:“一百七十多人被杀?有没有逃出来的?”

  通讯员说:“只有一个活口!现在就在团部外面!”

  周卫国立刻说道:“快把他请进来!”

  通讯员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就领了个满身血迹的人进来。这人刚进门见到周卫国,就“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嚎 大哭。

  这人周卫国却是认识的,正是清风寨管帐的二当家。

  周卫国扶起二当家,温言问道:“二当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当家哭着说道:“周团长,俺们……清风寨的弟兄们……死得冤啊!前几天,涞阳城里……那个姓关的……国军团长,骗俺们说……国民政府要改编俺们……俺们信了他,和他商量好今天部队接受改编,可谁知……今天中午,他带人进了寨后,却翻脸不认人……屠了俺们山寨!一百七十六条人命啊!俺们大当家……这些年亲手杀过多少鬼子啊!可是……刚和他们照面……就被他们的机枪……给打成了马蜂窝……俺是躲在尸体堆下……才拣了一条命啊!”

  周卫国怒火中烧,骂道:“这帮畜生!简直比鬼子还像鬼子!”

  刘远沉思片刻,问道:“涞阳的国军为什么要对你们清风寨赶尽杀绝?”

  二当家 咽着说:“他们说,俺们清风寨……是共产党的人,又是土匪,留着也是祸害……”

  周卫国“砰”的一拳砸在桌上,怒道:“是共产党的人又怎么了?老子就是共产党的人!有种他们也来把老子的命拿去!”

  二当家哀求道:“周团长,求求您,为俺们弟兄报仇啊!”

  说着,又要跪倒在周卫国面前。

  周卫国赶紧扶住他,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反应过来,屠杀清风寨的人并不是他一直以来恨之入骨的鬼子,而是驻扎涞阳的中央军!报仇?同是中国军队,难道他真能带着独立团杀进涞阳县城为清风寨报仇吗?

  想到这些,周卫国只觉心中烦闷无比,长叹一声后,说:“我一定为你们主持公道!”

  只是这话说得却一点也不理直气壮了!

  刘远暗叹一声,上前也扶住了二当家,温言说道:“二当家,你先在我们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们清风寨的事,就是我们独立团的事,我们一定为你们做主!”

  二当家并没有听出两人话中的苦衷,听独立团的两个“当家的”这么说,也就放下了心千恩万谢地被通讯员带出了团部。

  二当家走后,周卫国沉默半晌,突然颤声说道:“阿远,怎么会这样?抗战刚刚胜利,难道……内战就要打起来了吗?”

  刘远痛苦地闭上双眼,良久,才再度睁开,沉声说道:“卫国,我一直以为,一次全民族的抗战,已经使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团结起来!我们中国,再也没有党派之分,再也没有军阀割据,再也没有内战……可是,我错了!独裁者,是永远也不会放弃自己个人的权力地位的!为了一己私利,他甚至不惜发动内战,让整个国家重新卷入战火!只要独裁统治存在,老百姓就永远都不会有幸福的日子!”

  周卫国喃喃道:“这个国家,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难道,她的苦日子还没有到头吗?”

  特战先驱》第三十二章 乌云

  乌云(一)

  刘远长叹一声,说:……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仗打起来,苦的还是百姓啊!”

  周卫国沉默半晌后,突然面色一整,断然说道:“阿远,上级的命令是要我们独立团六天之内必须开赴鲁中军区,我准备把部队分成几批,都坐缴获的汽车走!明天你带着一营先出发,我留下和涞阳的国军交涉。你到了鲁中军区后先找一下鲁中军区警备第三旅的邱明旅长和吴远山政委,把我们这边的情况跟他们说说。邱旅长和吴政委是老独立团的团长和政委,你替我求求他们,帮我再争取几天时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清风寨一个交代!”

  刘远略一思索后说道:“这样也好,不过卫国,你和涞阳国军交涉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卫国点头道:“我明白!不过谅他们也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曾是委员长嫡系,在抗战中立过功,又有委员长亲笔签名的嘉奖令,一个小小的国军团长是断不敢对自己下毒手的!这点自信周卫国还是有的。

  刘远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想起周老太爷去世后惊动的国军高层,明白周卫国说的的确有道理,也就认同了周卫国的话。

  24日上午,刘远带着独立团一营在骑风口整装,准备登上缴获的鬼子汽车出发。周卫国带着赵杰等团干部送行。

  独立团以前虽然鬼子汽车运输队打的多,但真正乘坐过汽车的战士却是少之又少,所以一营战士们对乘坐汽车开拔大为新奇,这倒是把他们即将第一次远离虎头山根据地的伤感冲淡了

  临行前,周卫国对担任此次汽车队司机的教导汽车连战士们千叮咛万嘱咐,归结到一点,就是——路上开慢点!毕竟他们都是在虎头山根据地这么简陋条件下的“驾校”培养出来的“司机”,尽管缴获汽车后周卫国利用一并缴获的大量汽油对他们进行了强化驾驶训练并给他们补充教授了交通规则,而且这次汽车队的司机都经过挑选,但周卫国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对汽车连战士们交代完后,周卫国又把杨大力拉到一边,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如果路上遇到意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政委的绝对安全!”

  对于独立团前任政委李勇的牺牲,周卫国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对杨大力有这么个交代。

  杨大力听后却是一愣,说:“班长,抗战都结束了,鬼子也投降了,俺们去鲁中军区才几百里地,怎么会遇到意外?”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难道还想有第二个清风寨?部队这次开拔一定要保持警惕,你如果做不到,我换别人!”

  杨大力不由惕然心惊,立刻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说道:“班长您放心,这一路上俺一定让这些兔崽子们打醒十二分精神!那班混蛋想要打俺们独立团的主意,门都没有!”

  周卫国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后,给杨大力整了整衣角,温言说道:“大力,到了鲁中军区后,你的脾气可要好好改改,别动不动就和人家闹别扭!鲁中军区老部队多,他们都是我们的老大哥,你可别让他们瞧扁了我们虎头山独立团!”

  杨大力低声说道:“班长您放心,俺一定不会丢了俺们虎头山独立团的人!”

  说完,杨大力突然有些伤感地说:“班长,俺就是有些舍不得虎头山……”

  周卫国见杨大力眼中竟然有了泪光,不由一呆,随即轻轻给了杨大力胸口一拳,笑骂道:“哭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老是窝在虎头山有什么出息?”

  杨大力强忍住眼泪,辩解道:“班长,俺没哭!是沙子进了眼睛里!”

  周卫国笑着说:“好了好了,你没哭!是我说错了,上车吧!”

  杨大力这才挠了挠头,向周卫国敬礼后转身往汽车走去。

  这时,刘远也走了过来,来到周卫国面前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说:“卫国,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可现在突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也笑了,伸出手,说:“那就不说了!一路顺风!”

  刘远重重地握了握周卫国的手,说:“保重!”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看着满载着一营的汽车队渐渐驶远,周卫国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孤独。

  一营开拔后,周卫国对赵杰交代了几句,随后带着两名警卫员骑马直奔涞阳县城。

  在涞阳县城东门,周卫国和警卫员下了马,向城门口的国军士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表示自己来涞阳是和国军关团长有要事相商。

  当听说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团长周卫国后,负责城门守卫的国军排长不敢怠慢,立刻打电话向上头请示,很快就得到上头“恭迎至团部”的指示。排长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将周卫国三人迎进了城,又亲自带着一个班随行护送。

  周卫国三人在进城时,城门附近突然有百姓认出了周卫国,立刻激动地大声叫道:“虎头山八路军周卫国团长来俺们涞阳了!”

  周卫国来到涞阳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涞阳县城。城门附近很快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渐渐的,从城里各处赶来见见这个“忠良之后”又极富传奇色彩的八路军团长的百姓越来越多,搞得周卫国哭笑不得,只有连连向围观的百姓们敬礼致意问好。

  最后,在关团长紧急加派来的宪兵连护送下,周卫国等人才总算挤出了人堆,直奔涞阳国军的团部而去。

  当周卫国来到涞阳国军的团部时,关团长早就等在团部门口,见到周卫国,赶紧上前,立正敬礼后说道:“卑职迎接来迟,请周长官恕罪!”

  说完,就为周卫国牵住马,扶着马鞍,简直就差伏在马鞍前伺候周卫国下马了!

  周卫国微皱眉头,甩蹬下马后,对关团长敬了个礼,说:“关团长,久违了!”

  关团长陪笑道:“周长官客气,卑职名叫关山河,周长官直呼卑职姓名就好了!”

  周卫国心中不觉有些奇怪,这位关团长似乎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么谦卑吧?但表面上自然不动声色。

  关山河恭敬地将周卫国三人迎进团部,分宾主坐定,又特地吩咐勤务兵“上好茶”后,这才对周卫国说道:“卑职素来仰慕周长官风采,初次见面时未能聆听周长官教诲,深以为憾。此后本想冒昧登门拜访周长官,可谁知俗务缠身,一直未能成行!今日竟有劳周长官大驾亲临蔽部,惶恐之至!惶恐之至!”

  关山河这番话说出口,团部的几个国军军官固然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就连周卫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唯有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勤务兵把茶端上之后,周卫国喝了一口,不觉有些惊讶——这茶竟然是碧螺春!

  碧螺春他从小喝到大,好坏自然分辨得出,又喝了一口后,周卫国已经断定,这茶是极品的碧螺春!

  见到周卫国脸上的表情后,关山河笑了,说:“周长官觉得这茶如何?”

  周卫国长叹一声,感慨道:“很久没有喝到家乡的茶了!关团长也是苏州人吗?”

  关山河微笑道:“卑职正是苏州唯亭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是同乡了!”

  关山河立刻说:“这是卑职的荣幸!不知周长官离开苏州有多久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最后一次离开苏州是民国二十六年,算起来快有八年了!”

  关山河感叹说:“八年了?!周长官就不想回家乡看看?”

  周卫国一笑,说:“抗战胜利了,我自然要回家乡看看的!”

  关山河立刻说:“我们旅长是您黄埔九期的同学,他这段时间正在苏州,非常想见您。周长官如果想尽快回家乡看看,我们可以马上给您安排车!”

  周卫国心中不由冷笑,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关山河的意思了,原来他绕了这么远,说了这么多废话,无非就是劝自己“回家乡看看”,而这个“回家乡”,自然不像他说的这么单纯,至少还可以解释为“回国军”!

  见周卫国不说话,关山河不由心中暗喜,继续说道:“我们旅长……”

  周卫国突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想知道你们旅长是谁!”

  关山河一呆,说:“周长官……”

  周卫国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是名军人,有自己的职责!在自己的事情做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至于你们旅长,我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我哪个同学,免得大家今后见面多有尴尬!”

  关山河尴尬地笑笑,说:“周长官言重了,卑职……”

  周卫国再次打断他的话道:“我今天来涞阳,是有别的事情和你商谈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就进入正题吧?”

  关山河脸胀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点头陪笑道:“商谈不敢,卑职请周长官训示!”

  周卫国沉声说道:“我想请关团长解释一下昨天发生在太丰清风寨的事情'

  关山河立刻一脸茫然地说:“清风寨?什么清风寨?卑职没听说过啊?”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昨天太丰清风寨一百七十六人被杀,你会不知道?清风寨死的那些人虽然都是土匪,但他们不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我们抗日的友军!你凭什么对他们下毒手?”

  关山河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周长官所说的清风寨是土匪窝!请恕卑职直言,首先,清风寨既然是土匪窝,那就是地方不靖之源,即使他们一时没有什么大恶,但匪性难改,难保今后不作恶!国军若为地方计出兵平乱,实在是份所应当!其次,近日我部并无军事行动!硬指我部屠杀清风寨一百七十六人,挑拨贵我两部关系的人,居心叵测,周长官明鉴!”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清风寨是死了一百七十六人,但却还有一个活口!那个活口现在就在我那里,要不要我带他来和你见上一见?”

  关山河突然站起,断然说道:“卑职行事,断无如此鲁莽之理!如周长官不信,卑职愿与那人当面对质!”

  周卫国心中一惊,不由深悔自己今天行事草率,这么大的事换了谁也不会仅凭自己的几句责问就主动承认的,至于当面对质,难道关山河还会亲自出面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跟着站起,说:“关团长言之有理!我这回的确太轻信他人了,请关团长海涵!事情查清之后,周卫国一定登门请罪!告辞!”

  说完,也不顾关山河的极力挽留,带着警卫员大步走了。

  周卫国走后,关山河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随后冷冷地对边上的一个军官说道:“你不是告诉我屁股都擦干净了吗?”

  那军官额头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边不停用手帕擦汗,一边颤声说道:“团座……请放心……清风寨……就算……有活口,有了……团座的……事先安排,谅他周卫国……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关山河哼了一声,说:“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周卫国真的查不出什么东西!要不然……不用我多说吧?”

  那军官立刻应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当天下午,周卫国回到阳村的独立团团部后,立刻叫来了林水生,说:“水生,带上团直属队,我要亲自去一趟清风寨!一百七十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我就不信会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林水生大声应道:“明白!”

  随后出了团部,召集特战队准备出发。

  黄昏时分,周卫国带着特战队来到了清风寨。

  清风寨的一百多具尸体昨天就已被独立团的战士们收敛,但这里还是随处可见小的肢体碎片《血迹。

  周卫国就带着特战队在这一片狼藉中仔细搜索。

  很快,周卫国就感到有些奇怪一一整个清风寨,到处都可以见到友6.5mm步枪弹弹壳和日制“九一式”手榴弹的弹片,但却见不到毛瑟7.92mm步枪弹弹壳和国造手榴弹的弹片!清风寨土匪们用的武器,自然和独立团一样,大多是缴获的日制武器。但涞阳的国军好像大多用的都是国造武器,还有一部分应该是美械的自动武器,可这里为什么没有一点国造或美制武器使用过的痕迹呢?

  搜索完整个清风寨再无其他收获后,周卫国只好带着疑问和特战队往回走。

  周卫国等人回到阳村时,天已经早黑了。

  周卫国刚进团部,赵杰就递给他一张抄报纸,周卫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车队一路顺利,距鲁中区已不到一半路程,因天色已晚,部队就地宿营,如无意外,明日中午即可抵达鲁中区。 刘远。迥”

  看完这份刘远刚发来的报平安电报,周卫国顿时放下了一半心。

  又过了一会儿,周卫国派人叫来了二当家,问他道:“二当家,你记不记得昨天来清风寨的国军有多少人?”

  二当家想了想,说:“刚开始进山寨的只有一百多号人,可打起来之后就突然又冲进来两三百号人!”

  周卫国微微 首,说:“那就是说有一个营的兵力了!你记不记得昨天国军用的都是什么武器?”

  二当家仔细想了想,说:“好像用的都是鬼子的武器,俺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周卫国心中突然一阵发冷——连武器用的都是日械,关山河的心思真是细密啊!由此可见,清风寨的事绝对不是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周卫国温言对二当家说道:“二当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好好想想这整件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清风寨一个交代!”

  二当家平静地说道:“周团长,俺相信您!”

  说完,转身出了团部。

  二当家走后,周卫国一边在团部来回踱步,一边喃喃道:“日制武器!日制武器!阳鬼子的武器弹药都被我们给搬空了,他们哪来那么多日制武器?”

  赵杰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说道:“团长,涞阳的鬼子是向我们投降的,可太丰的鬼子是向国军投降的啊!”

  周卫国脑中立刻灵光一闪,说:“赵杰,你立刻联系太丰地下党,让他们查一查太丰究竟有多少鬼子伪军投降?还有,他们投降后太丰国军对这些武器是如何处置的?”

  赵杰说:“是不是也让涞阳地下党查一查涞阳国军近段时间的调动情况?”

  周卫国立刻赞道:“对!还是你心细!这个参谋长没白当!”

  赵杰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出了团部,直奔机要室而去。

  第二天上午,太丰地下党首先发来电报:“太丰日军投降时仅为一不满编大队,总兵力五百余人。国军受降后即将日军武器封存。但本月22日,太丰国军突然将封存之日军武器启封,并运出城,据可靠消息,这些武器是被运往清风峡方向。”

  之后,涞阳地下党也发来了电报:“自本月18日开始,涞阳国军先后有四支小部队出城,每次均为一个连。23日夜,该四支部队同时回城,其中似有数十人员伤亡。”

  看完这两份电报,周卫国忍不住一拍桌子,恨恨地说道:“关山河啊关山河,这回证据确凿,我倒要看你怎么抵赖!”

  乌云(二)

  赵杰不由欣慰地说:“有了这些证据,总算可以还清风寨一个公道了!”

  周卫国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摇了摇头,说:“事情只怕没有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

  赵杰一愣,说:“团长,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这些证据都是我们单方面提供的,如果关山河针对我们提供的证据做好准备,只怕效果适得其反,还有可能暴露太丰和涞阳的地下党!”

  赵杰皱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缓缓说道:“再等一等吧,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赵杰不解地说道:“转机?”

  周卫国说:“这个转机,就要看政委的了!”

  中午时分,周卫国在团部接到了机要员送来的刘远刚发来的电报:“我部已安抵鲁中军区,现汽车队正返回,预计明日清晨可抵虎头山。部队抵达后,邱旅长、吴政委均来慰问,已将虎头山情况汇报。经邱、吴争取,上级同意再给我团三天,但部队最迟必须在本月三十一日集结完毕!另:涞阳国军暴行除二当家讲述外,目前有无其他证据?请速提供。刘远。有”

  看完电报后,周卫国连连点头,将抄报纸递给赵杰,说:“还是政委想得周到!”

  赵杰看过电报后,有些不解地说:“政委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政委想要说服上级,但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赵杰点头说:“这事上级如果能出面当然更好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赵杰,你立刻把涞阳和太丰地下党提供的证据发给政委!政委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关山河做出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要不然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团长哪里有这样的胆量?他们有上头,我们也有上级!这事既然在我和他之间不能得到解决,那我们就干脆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他关山河不是心思细密,预先做足准备了吗?我偏不让他的准备派上用场!为了给清风寨的兄弟们申冤,我周卫国也不要面子了!从现在起,我周卫国就是个泼妇,做事再不给他讲什么章法!我倒要看这个关山河怎么应付!不还清风寨个公道,我周卫国誓不罢休!”

  928日上午,涞阳县城,国军团部。

  关山河皱眉对边上一个佩戴着少校军衔的国军军官说道:“参谋长,已经三天了,周卫国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参谋长摇了摇头,说:“团座,周卫国那边除了部队分批开拔以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山河点头道:“周卫国的部队开拔是共产党方面报请过军政部同意的,我们也管不着!我就想知道周卫国现在打得什么主意!”

  参谋长微笑道:“团座恐怕多虑了!这件事我们做的天衣无缝,谅他周卫国也拿我们没办法!”

  关山河摇头道:“你错了!这位高我两期的学长可不简单!这些年他在虎头山能把日本人玩得团团转靠的可不是侥幸!当年在中央军校时,他的名气就大得很!连当时的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将军都对他青眼有加!对付他,我们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要不然,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参谋长随口笑道:“周卫国再厉害,也挡不住子弹吧?他既然这么难缠,我们找人干掉他就是了!”

  关山河脸一沉,说:“放屁!连‘军统’戴老板都叫周卫国一声‘贤侄’!还有,去年周卫国的父亲死在日本人手上这件事可是惊动了委员长和军政部的!你敢动这个心思,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得太安稳了?”

  参谋长赶紧陪笑道:“卑职愚驽!卑职愚驽!”

  关山河叹了口气,说:“这事我本想等周卫国走后再办的,怪只怪上头逼得急!要不然我们也不用碰上周卫国这号人物,惹一身麻烦了!”

  参谋长低声道:“团座,上头只说让我们试探共产党那边的反应,却不给我们明确的书面命令,这事怕是有些 ……”

  关山河冷笑道:“上头自然不敢把事情交代得太清楚!主动挑起内战的罪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担得起的!再说,有了明确的书面命令,出了事,让谁来背这个黑锅?”

  参谋长不由一个激灵,说:“团座,那我们岂不是……?”

  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高声喊道:“报告,紧急电报!”

  关山河皱眉喃喃道:“这时候会有什么紧急事?”

  随即大声说道:“进来!”

  机要员推门进屋后,向关山河敬了个礼,送上了抄报纸。

  关山河接过电报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忍不住脱口骂道:“好你个周卫国!算你狠!”

  参谋长正要说话,关山河却用眼色制止了他,随后对机要员一挥手,说:“你出去吧!有情况随时通报!”

  机要员大声应道:“是!”又向关山河敬了个礼后转身出了门,出门后,非常识相地把门在外面关上了。

  门一关上,参谋长立刻凑到关山河面前,低声问道:“团座,怎么了?”

  关山河将抄报纸递给了参谋长,恨恨地说道:“我们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点——没想到周卫国竟然把这事捅到军政部了!”

  说着,将抄报纸递给了参谋长,参谋长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昨日会谈,共方指责我方山东涞阳驻军蓄意摩擦,残杀其抗日友军一百余人,并有翔实证据证实你部所属部队异动。着令你部严查,找出元凶,予以严惩,绝不姑息!国民政府军政部”

  参谋长看完电报后,忍不住说道:“团座,没想到周卫国的能量有这么大!竟然能惊动军政部!”

  关山河哼了一声,说:“周卫国能量就算再大,倒也未必能直达天听,可怕的是共产党的能量!现在正是国共会谈的微妙时刻,共产党把这事抛出来,委员长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为了给国际友人一个好印象,国民政府自然希望这事尽快解决!”

  参谋长额头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说:“团座,军政部这道命令一下,看来这黑锅我们是背定了!”

  关山河冷笑道:“我早就料到上头有这一手!上头既然能丢车保帅,我们也未尝不能丢卒保车!”

  参谋长试探着说:“团座的意思是?”

  关山河淡淡地说道:“幸亏我们找的是一班土匪下手,要是找上的是共产党的部队,局面就不好收拾了!你要明白,我们可从来就没有给一营长下过书面命令!再说,一营长的家人曾死于土匪之手,一营长对土匪深怀恨意,以至于做出激愤举动也算得事出有因!还有,太丰的军需处长和一营长私交也非常好,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破绽,他从太丰获得日制武器也是完全可能的!但对于这些,我们都是完全不知情的!”

  参谋长眼前一亮,说:“卑职明白了!”

  关山河叹了口气,说:“你马上带宪兵把一营长和一营的几个连长都抓起来,还有太丰的军需处长,也一并抓了!为了我们团,也只好委屈他们了!”

  参谋长沉吟着说:“卑职就怕把他们抓了之后他们乱说话,要不要……”

  说着,参谋长举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关山河皱了皱眉,说:“这事你看着办吧!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好了,你办事去吧!”

  参谋长立刻一个立正,说:“卑职明白!”

  说完向关山河敬了个礼后转身出了门。

  出门之后,参谋长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难道团长早就有了拿一营长当替罪羊的打算?要不然当时怎么也不给他们书面命令?”

  想到这里,参谋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寒意!

  当天中午,涞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这样的告示:“兹有我部一营营长,为泻私愤,竟勾结太丰军需处长,残杀太丰清风寨抗日友军!今证据确凿,已予逮捕!并在其认罪之后执行枪决,以正国民革命军军法!为表我部歉意,特对太丰清风寨死者每人予银元100元抚恤金!特此公示!国民革命军xxxxxx团”

  这份告示一贴出,自然在涞阳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不过当告示的内容通过涞阳地下党传到虎头山时,周卫国却忍不住感叹道:“好一个关山河!行事果决!这招丢卒保车用得可真够狠辣的!”

  赵杰突然面露忧色,说:“团长,看来这个关山河是个厉害角色,我怕我们走后鲁震明会吃他的亏!”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我也担心这点!”

  这时,一名警卫员突然推门进来,立正敬礼后说:“报告团长,清风寨二当家想见您!”

  周卫国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卫 应道:“是!”

  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二当家就进了团部,走到周卫国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拼命向周卫国磕头!

  周卫国大惊,赶紧扶住二当家,说:“二当家,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二当家泪流满面地说:“周团长,俺替清风寨……冤死的……一百七十六个兄弟……给您磕头了!谢谢您!谢谢您!要是没有您,俺们清风寨这个冤……俺怕是一辈子都申不了了!”

  周卫国扶起二当家,说:“二当家,这事其实我们也有责任,你们清风寨要不是跟我们独立团走得近,国军也不会对你们下这样的毒手的!”

  其实周卫国心中还是有愧疚的,那就是清风寨惨案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二当家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下来,开口说:“周团长,俺想参加你们八路军!”

  周卫国一呆,说:“为什么?”

  二当家说:“其实俺们大当家一直就想参加你们八路军,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清风寨就剩俺一个人了,俺要替大当家了了这个心愿!”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赵参谋长下午正要带二营开拔,你就去我们二营吧。”

  二当家摇了摇头,说:“俺想留在虎头山!”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已经猜出二当家的心思了。朱老大以前想参加八路军倒不是不可能,只是二当家现在参加八路军,恐怕心里还是怀着今后和国军打为清风寨死难的弟兄报仇的心思多一些!虽然猜到二当家的心思,但拒绝的话,周卫国却又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明天我和震明说一说,你就留在新独立团吧!”

  二当家立刻说道:“谢谢周团长!俺这就收拾去!”

  说完,向周卫国和赵杰告了罪,出门而去。

  二当家走后,周卫国忍不住轻轻摇头,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赵杰说:“团长,您就别多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还是你想得开!对了,今天下午二营开拔,你要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

  赵杰不由欲言又止。

  周卫国奇道:“赵杰,怎么了?”

  赵杰犹豫着说:“团长,部队分批开拔,思想波动并不大,他们的父母也都很理解,可那是因为您还在虎头山,乡亲们都不担心!可等后天您带着教导营和团直属队也开拔的时候,我怕……要不然我还是留下吧?到时也好帮着您做他们的工作。”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出发就是!第一批开拔的部队有政委亲自坐镇;第二批开拔的部队是石头带的三营,我都不担心;现在虎头山地区的情况有些微妙,我怕第三批开拔的二营在路上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你要不去,就让铁牛一人带队我不放心!”

  赵杰立刻说:“团长,您放心!路上我一定谨慎再谨慎!绝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情况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赵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第二天一早,鲁震明突然来到周卫国的团部。

  看见鲁震明,周卫国忍不住调侃道:“鲁团长,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我了?”

  鲁振明不好意思地说:“团长,您就别笑话俺了!俺就算现在是团长,也还是您的部下!”

  周卫国笑道:“震明,我随口说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鲁震明呵呵笑道:“团长,您这话就见外了!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您?”

  周卫国笑笑,说:“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鲁震明期期艾艾就是不说话。

  周卫国不由假装生气地说:“震明,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鲁震明这才开口说道:“团长,说实话,以前跟着您打鬼子,俺从来就没怕过!因为有您在!可明天您就要带老独立团走了,俺这心里没底!”

  周卫国奇道:“怎么没底了?”

  鲁震明叹了口气,说:“团长,不瞒您说,俺就怕您走了以后,涞阳的国军跟俺们搞摩擦!俺们县大队虽然扩编成团了,可战斗力跟老独立团差的老远了!俺怕俺们新独立团会吃那国军关团长的亏!堕了虎头山独立团的名头!”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震明,这个事情我也考虑过了。这样吧,我把教导营的骑兵连全留给你,再给你留下一个教导步兵排。教导炮兵连的火炮也全留给你,再给你留一个炮排的人员,你看行不行?”

  鲁振明大喜,说:“团长,您对俺真是太好了!”

  周卫国正色说:“震明,我可提醒你,教导营的兵可不是普通的兵,他们都是军官的种子,你要是敢拿他们当普通士兵用,我可不会把他们留给你!”

  鲁震明呵呵笑道:“团长,您这可就瞧扁俺了!教导营的兵我能当他们普通兵吗?您放心,只要是教导营的,最小俺也让他们当个班长!俺的参谋长、政委、团副、各营连长可都等着让他们来干呢!”

  周卫国笑道:“你倒也用不着这样!原来的县大队还是有很多优秀军官的!你的新独立团里,最好也保留一个教导连的编制,反正我留给你的教导排里也有现成的教官!”

  鲁震明挠着头说:“团长,就知道您对俺好!”

  周卫国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答应你的人和装备我明天会留给你的!”

  鲁震明“哎”了一声,欢天喜地地走了。

  鲁震明走后,周卫国立刻派人叫来了林水生,对他说道:“水生,带两个作战分队,带上梯恩梯炸药,跟我执行任务去!”

  林水生不由奇怪地说:“团长,什么任务还要带上梯恩梯炸药?”

  周卫国想了想,低声说道:“你还记得那一百多个箱子吗?”

  林水生一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团长,您是说那些……?”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那批原来从骑风口缴获的鬼子毒气筒!”

  林水生想了想,说:“团长,您是要炸毁这些毒气筒?”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是的!当年我之所以留着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在万一时用来对付鬼子的,现在抗战已经结束,这些东西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水生迟疑着说:“团长,要是涞阳国军搞摩擦,这批毒气筒……”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无论如何,这种东西都不该用在我们中国人自己身上!执行命令!”

  林水生立刻立正说道:“是!”

  当看着藏有那一百多箱毒气筒的岩洞被上百公斤的梯恩梯炸药炸塌时,周卫国稍感安 ,但心中的惆怅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傍晚时分,周卫国回到阳村的团部时,突然意外地看见陈怡正等在团部。

  见周卫国进门,陈怡幽幽地说道:“回来了?”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回来了!”

  陈怡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你要离开虎头山,怎么不告诉我?”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军事秘密!”

  陈怡咬着嘴唇说:“如果不是上级给我们涞阳县政府通报,让我们配合你们独立团做好开拔的工作,你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周卫国想了想,点了点头。

  陈怡眼中已有了泪光,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几时能回来?”

  周卫国又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军人,我只知道执行命令!军令如山,容不得我半点违抗!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的!”

  陈怡的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说:“那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

  周卫国鼻子不由有些发酸,说:“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等打完了鬼子,我陪你回苏州!”

  陈怡突然打断周卫国的话,说:“只要你还记得就行!”

  说完,就这样起身出了团部,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陈怡的背影,周卫国不由痴了。

  930日申午,骑风口。

  虎头山独立团最后两支部队,教导营和团直属队终于也要开拔了

  这里,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虎头山乡亲们。

  每个战士身边,都围着好几个乡亲,无论是否他们的亲人。送行的人几乎都问了同一个问题:“几时回来啊?”

  战士们都是强忍着泪水,说:“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送行的人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忍不住问:“真的吗?周团长说的吗?……”

  这时,司号员突然吹响了军号!——部队该登车了!

  战士们虽然脸上还带着泪水,但却都毫不犹豫地开始整队,随后开始以班为单位登车。

  当所有部队登车完毕,车厢尾部挡板合上时,送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紧接着,他们就哭着把各种干粮、肉干、水果扔上了战士们乘坐的汽车。

  而车上的战士们也一边哭着,一边和车下送行的自己的父母亲人或不认识的乡亲们拼命握手。

  在车上车下的一片哭声中,往往都伴随着这样一句话:“跟着周团长好好干,不要丢了俺们虎头山的脸!”

  周卫国坐在驾驶室,也是泪流满面,但当他努力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时,却并没有发现陈怡的身影!

  周卫国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了

  在将头探出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虎头山后,周卫国沉声命令道:“出发!”车队开动后,送行人群的哭声越加响了。而躲在一个小山坡上远远看着周卫国离去的陈怡的哭声,就藏在这一片哭声中!

  乌云(三)

  第二天上午十时许,周卫国带领的虎头山独立团最后一批部队抵达鲁中军区。

  车队停稳后,周卫国正指挥着下车后的部队集合,就有一群人前来迎接。

  周卫国仔细看过去,发现迎接的人群中不但有刘远和独立团先期抵达的三个营的营连长竟然还有老团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还有陈永贵等一班老战友!

  周卫国赶紧迎了上去,走到邱明和吴远山面前后,一个立正,大声说道:“团长政委好!”

  语声不觉有些激动。

  邱明和吴远山现在虽然是相当于普通师级编制的警备第三旅旅长和政委,但听见周卫国叫出这一声“团长政委”,心中却是倍感亲切!想起当年分别的情景,在回礼后眼睛不禁都有些湿润。

  但很快,邱明就在周卫国胸口轻捶一拳,笑骂道:“好你个周卫国,几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官降一级了!”

  周卫国呵呵笑道:“老团长,您这个团长可当得不冤!我们虎头山独立团还不够给您和政委长脸哪?”

  邱明指着周卫国对吴远山哈哈大笑道:“老吴,你瞧瞧,这兔崽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才见面就急着表功了!”

  周卫国立刻接口道:“团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是兔崽子,又哪来的狐狸尾巴?”

  邱明一时语塞,吴远山忍不住微笑道:“老邱,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又微笑着握住了周卫国的手,说:“卫国,一路上辛苦了!这几年老邱和我都惦着你们 !”

  吴远山的话虽然说得平淡,但话中包含的感情周卫国自然能体会到,握住吴远山的手,想起牺牲的李勇和吴有财,周卫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邱明见状,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这下好了,大家又聚在一起了!”

  周卫国笑着说:“老团长,我这回是不是还归您管?”

  邱明微笑着说:“你急什么?上级自然会有安排!”

  周卫国突然压低声音,说:“老团长,我们几时出发去东北?”

  邱明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猴急呢?该学学你的政委!”

  说完,忍不住赞叹道:“小刘这个政委不错!老成持重!不但做思想工作到家,带兵也是一把好手!”

  刘远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邱旅长过奖了!”

  他没在邱明手下当过兵,却不便像周卫国那样称邱明为“团长”。

  吴远山微笑道:“小刘,你也不必谦虚!老邱可是很少夸人的!我看除了卫国,他也没这样夸过别人!”

  刘远笑笑,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要是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邱明突然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听说你和小刘以前是东吴大学的同学?”

  周卫国点头道:“是的,刘政委读的是文学院,我读的是法学院,我们上课在一起。不过我没毕业就辍学了!刘政委却在毕业后不久就参加了革命!”

  邱明接口道:“你先是读黄埔军校,后来带兵了又打鬼子,一样是革命!”

  吴远山感慨道:“是啊!抗战是整个中华民族维护国家主权,捍卫民族尊严的战争!所有抗击侵略者的中国人都是革命者!”

  周卫国有些激动地说道:“团长,政委,从‘九·一八’到现在,抗战打了足足有十四年!我们中国终于胜利了!这些天只要一想到我们竟然有机会去东北接受小鬼子的投降,我就睡不着觉!恨不得长一对翅膀立刻飞到东北去!”

  邱明和吴远山都笑了,邱明压低声音说:“卫国,我再给你透个底,山东的部队恐怕这 月内就要出发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工作!”

  周卫国大喜,大声说道:“明白!”

  刘远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赴东北受降,对于经历过“九·一八”国耻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值得期待了!

  教导营和团直属队随后就在刘远的带领下进入驻地修整一一周卫国和邱明、吴远山这两个老领导还有老独立团的战友们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两天后,周卫国接到正式命令,虎头山独立团转隶警备第三旅,番号改为警备第三旅第四团!

  1024日,中共中央电令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罗荣桓:“亲率轻便指挥机关,月内去东北。”

  25日,同在鲁中军区的山东军区直属队、第三师、警备第三旅接到命令,进军东北。第一批部队定于1028日出发。

  邱明知道周卫国的心思,接到命令后自然立刻就把周卫国的四团选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

  由于此前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冀热辽军区第16分区曾克林部传回的乐观消息,“在沈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及资财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可以拿到”,所以命令中要求开赴东北的部队一律轻装——反正这回是受降,东北又有无数武器弹药可以补充。

  接到开赴东北命令的部队立刻开始准备工作,同时根据上级轻装的指示留下了所有重武器。

  周卫国早把自己团的火炮都留在了虎头山,此时倒也免了留下重武器时的再次心疼,不过把缴获的汽车全留在鲁中军区还是让周卫国肉痛了一阵。

  其他受命开赴东北的部队除了留下重武器,还留下了绝大多数轻武器(既然东北遍地都是武器弹药,去东北的部队把武器留给不去东北的其他兄弟部队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但周卫国却直接就拒绝了邱明让他的部队也留下“一部分”轻武器的建议。“不行!手中没有武器,还能叫军人?再说,我们去东北是去受降的,就是要让小鬼子看看我们严整的军容!要是没有武器,鬼子铤而走险顽抗怎么办?抗战都胜利了还吃鬼子的亏,这种傻事我周卫国绝不会干!”

  这就是周卫国对邱明的建议的回答。

  邱明对此当然只有苦笑,上级只命令开赴东北的部队要轻装,可没说一定要把轻武器也留下,所以邱明在骂了周卫国几句“小气”、“没出息”之类的话后,也就不再多说了。

  1028日,周卫国团作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首先开拔。

  几天以后,当四团在渤海军区暂时停留修整时,周卫国又接到命令——四团此次将通过海运开赴东北!登船地点为龙口。

  命令下发以后,全团立刻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倒是把周卫国吓了一大跳。但在了解情况后,周卫国也就跟着呵呵傻笑了——原来,全团一千多旱鸭子听说可以见到真正的大海,无不激动万分,这才集体欢呼!

  但等旱鸭子们来到龙口登船点时,却是人人目瞪口呆。

  首先,是全体脱下军装打包,换便装;随后,全体在离入海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河汊登船,就连船出海,都是在天黑后进行!

  这使得一千多想要看真正大海的旱鸭子郁闷无比!

  对此,负责保障主力部队渡海的胶东军区的同志万分抱歉地解释道:“委屈同志们了!不过只有这样才能避开美国军舰的干扰!”

  这一晚上,周卫国团一千多旱鸭子既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海”,在船舱中又吐得昏天黑地。但总算是无惊无险地在黑夜中渡过了渤海海峡,于第二天上午在大连城外的貔子窝登陆。

  船抵貔子窝时,正遇上落潮,为免搁浅,帆船不得不停靠在离海岸几百米远的海面上。

  这回旱鸭子们倒是有机会好好看看大海了,但吐得腹中空空的他们却又没了看大海的兴致!

  周卫国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问过船工,确认水深后,脱了布鞋,挽起裤腿,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蹚水上岸!”

  说完,带头跳下了船。

  见周卫国跳下了船,其他干部战士都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此时正是初冬时节,海水已经很是冰冷,一千多旱鸭子被冰冷的海水一刺激,倒是都清醒了,有说有笑地蹚着冰冷的海水,直奔海滩而去。

  就这样,周卫国带着全团一千多人踏上了东北的土地。

  部队登上海滩后,团直属队和一营三连稍事整理,继续前进,在滩头的制高点建立起了一条临时防线。

  就在刘远觉得周卫国有些过于谨慎时,滩头阵地的林水生发回了“发现敌情”的信号。

  周卫国来不及多想,对刘远交代了几句后,立刻带着教导营赶往滩头阵地。

  来到滩头阵地时,周卫国已经看见了正往这边驶来的一支车队,从车队驶过后腾起的尘土来看,这支车队规模可不小!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看向车队,只见打头的是三辆坦克,坦克尾部排放出的滚滚浓烟表明它采用的是柴油发动机,但这三辆坦克的主炮却比周卫国以前见过的所有坦克主炮口径都要大,应该超过了70,炮管也更长(周卫国看见的是T-34/76型坦克,1941年后,T-34/76型坦克采用的是76F-34L/42加农炮)。坦克的后面是一长溜卡车,从望远镜里数过去,足有四十多辆!其中有4辆卡车的车后还各牵引着1门中口径火炮(苏军的45mm坦克炮)!

  周卫国冷静地命令道:“准备战斗!”

  不一会儿,刘远也带人上了滩头阵地。

  刘远却是一眼就看见了车队中飘扬的镰刀斧头红旗,不由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这应该是苏联红军,他们可能是来迎接我们的!”

  周卫国皱眉道:“迎接?迎接用得着这么多人还加上坦克火炮吗?”

  周卫国此刻也明白了,这滩头虽然没有苏军重兵把守,但肯定有苏军的哨兵!要不然苏军不可能来这么快!

  车队驶到离滩头阵地大约两三百米距离时停了下来,很快,就从每辆卡车上跳下了十来个戴着皮帽的苏军士兵,这些士兵手中大多拿着弹鼓供弹的冲锋枪(PPS-42式冲锋枪)和弹盘供弹的轻机枪(DP-28轻机枪),有十几个士兵甚至扛着长长的大口径枪械(PT14.5mm坦克步枪),苏军士兵跳下卡车后,迅速呈战斗队形散开,或依托汽车、坦克,或卧倒在地,枪口都对准滩头阵地。打头的三辆坦克也转动炮塔,将主炮对准了滩头。

  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这至少是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这里的海滩坡度不大,又无遮无拦,在这么开阔的地形面对着一支大量装备自动武器,火力强大的机械化部队,对方就算兵力比自己少,真要打起来,他可没多大取胜的把握!

  这时,苏军卡车后牵引的四门火炮已解离了牵引展开,又有几十名士兵架起了6门迫击炮。

  周卫国越看越不对劲,低声对刘远说道:“阿远,我看老毛子不地道,得防他们一手!”

  说完,低声命令道:“二营,老规矩,留下观察哨,撤出滩头阵地,老毛子炮击后再进入阵地,注意各连掷弹筒集中使用,准备集束手榴弹;一营,从右后方迂回到老毛子身后,真要打起来,就踢他妈的屁股!团直属队狙击手留下,瞄准老毛子所有军官,听我命令开火!团直属队、三营、教导营,作为预备队,向侧后方分散待命。妈的,我们独立团也不是好惹的!”

  眼看就要开打,各部队立刻精神一振,按照周卫国的命令迅速行动了起来。

  看了眼苏军中的火炮,周卫国忍不住

  道:“机炮连要是还在就好了!”

  刘远拉住周卫国,焦急地低声说道:“卫国,先等等,这是苏联红军,我们不能贸然开火!”

  周卫国沉声道:“我知道他们是苏联红军,但是,有备无患,我们独立团不能刚到东北就吃老毛子的亏!”

  刘远想了想,说:“这样也好,不过我们绝不能开第一枪,我先下去和他们交涉一下。”

  周卫国断然道:“不行!你是政委,不能随便涉险!”

  刘远说:“来之前我在鲁中军区跟留学过苏联的同志学过几句俄语,应该能用得上。”

  周卫国还要再说什么,这时,从苏军中走出了一个士兵装束,但却佩戴着手枪的人,大声用不很流利的汉语说道:“我们是驻旅顺的苏联红军,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这人就是苏军中的翻译了。

  刘远眼前顿时一亮,苏军中既然有人懂汉语,那就好办了!立刻大声应道:“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向苏联红军同志们致敬!”

  那翻译转身对苏军中一个军官用俄语说了几句,看那军官的样子,就是这支苏军的指挥官

  苏军指挥官想了想,对翻译说了几句俄语。

  趁着这个机会,留在滩头阵地的林水生已经将那个苏军指挥官套在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中,这时候的林水生已经来不及对瞄准镜中高鼻子蓝眼睛的这位苏军指挥官感到好奇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只要战斗打响,这个倒霉的家伙将第一个毙命!

  翻译这时已回过身来,大声喊道:“你说你们是共产党八路军,为什么都没有穿军装?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周卫国不由和刘远面面相 ,是啊,他们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可是连正式的军衔标志都没有啊!

  见他们久不回答,苏军指挥官大声说了一句话。苏军中立刻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声音,炮兵也将那四门火炮炮弹上膛,而迫击炮手也将炮弹放在了炮口,就连那三辆坦克,也示威性地转了转炮塔,看来只要一声令下,这些苏军就可以立即开火!

  林水生右手食指已经轻压扳机,只要战斗打响,他将毫不犹豫击发!其他狙击手也静静地瞄准了各自的目标,只等周卫国下令。

  眼看一言不和,双方就要打起来,刘远无意中又看见了苏军中的红旗,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在渡海时还在船舱中举行过一次三营新党员的入党仪式,立刻对边上的一个战士吩咐道:“赶紧去三营把党旗拿来!”

  那战士应了一声,立即跑开。

  刘远想了想,突然大声唱起了歌。

  周卫国一愣,刘远唱的这歌曲调很是雄壮,但歌词他却听不懂,听起来倒和俄语差不多。

  周卫国不由疑惑地看向刘远,不知刘远这是什么意思?

  刘远却一边继续唱着歌,一边对周卫国连连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对面的苏军听了刘远唱的歌,似乎都是一呆,随着刘远第一遍唱完,苏军指挥官向后轻轻摆了摆手,苏军士兵手中的枪口都垂了下来,迫击炮手也把炮弹放回了弹药箱中。

  刘远大喜,又接着唱了第二遍,唱到最后,不少苏军士兵竟然跟着唱了起来。

  这遍唱完,刘远又唱起了另一首歌,不过这歌曲在雄壮之外,曲调却更加悦耳欢快。这回刘远才唱了几句,包括苏军指挥官在内的大多数苏军士兵都跟着唱了起来,有些士兵甚至站了起来,开始手挽手跳舞!

  看着这一幕,周卫国不由目瞪口呆!

  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看见苏军指挥官脸露笑容,也松开了压在扳机上的食指。

  这时,刚刚刘远吩咐去取党旗的战士已经双手捧来了折叠的党旗。

  刘远高声唱着歌,双手拽住党旗的一边,用力展开了党旗。

  对面的苏军看见刘远展开的镰刀斧头红旗,歌声突然一滞,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周卫国听得真切,他们喊的是:“乌拉……”

  刘远脸露笑容,大声用俄语喊了一句话。

  对面的苏军也跟着喊了起来,内容和刘远喊的竟然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苏军指挥官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话,苏军立刻跟着喊了起来。

  周卫国隐约听见苏军喊的是:“毛泽东……”

  刘远欣喜若狂,大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他们相信我们的身份了!他们相信我们的 份了!他们在喊‘毛泽东万岁’!”

  刘远说完,双手抓着党旗,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向苏军跑去。

  周卫国对苏军态度的改变虽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但见刘远跑向苏军,立刻命令道:“二营,跟我上,保护政委!”

  说完,跟在刘远后面向苏军跑去。

  二营长铁牛立刻带着二营紧跟在周卫国身后。

  刘远跑到苏军翻译面前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同志,我叫刘远,是这支部队的政治委员。请转告红军指挥官同志,我们是毛泽东主席的队伍!是你们的中国同志!”

  翻译微笑着用俄语向苏军指挥官说了几句话,苏军指挥官呵呵笑着大步上前,狠狠地抱了抱刘远,又大声说了几句俄语。

  翻译赶紧翻译道:“中校同志自我介绍说他叫格里耶.索诺夫斯基.伊万诺维奇,不过你可以叫他伊万,他说他相信你们!他还说,我们是你们的苏联同志,是来帮你们赶走日本侵略者的!欢迎中国同志!”

  刘远微笑着说道:“谢谢!谢谢苏联同志!谢谢伊万中校!”

  伊万转身对其余苏军大声说了一句话,苏军士兵爆发出一阵“乌拉……”声,随后,都收起了武器,欢呼着冲向正跑到跟前的周卫国一行人,冲入二营官兵中间,每人都是一把抱住一名二营战士,又笑又跳。

  刘远赶紧大声说道:“同志们,不要怕,这是苏联红军在欢迎我们,他们要庆祝和我们会师!”

  听了刘远的话,战士们总算放松了些,欢乐的气氛是可以感染的,到最后,不少战士还跟着苏军士兵又笑又跳了起来。

  周卫国此刻也已看出这些苏军士兵没有恶意,所以苦笑着任由苏军士兵和自己狠狠地拥抱!

  周卫国这时也走到了翻译和伊万面前,刘远拉着周卫国的手对翻译说道:“请告诉中校同志,他是周卫国团长,是我们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翻译对伊万大声说了几句俄语,伊万立刻上前,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就在周卫国回礼的时候,伊万给了周卫国一个狠狠的拥抱,周卫国只好苦着脸接受了“苏联同志”的热情。

  伊万松开周卫国后,用俄语说了几句话。翻译在一边说道:“中校同志说,根据上级的 令,你们八路军虽然不能进城,但可以驻扎在我们营地边上。”

  周卫国脸色微变,说:“为什么?”

  翻译将周卫国的话翻译后,伊万耸耸肩,说了几句俄语。

  翻译对周卫国说道:“中校同志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过他很欣赏你的政委,所以他很乐意你们的部队驻扎在我们的营地边上。”

  周卫国一拍刘远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阿远,委屈你了!希望伊万中校没有断袖之癖!”

  刘远笑骂道:“你才有断袖之癖呢!”

  翻译虽然粗通汉语,却听不懂周卫国和刘远两人文绉绉的话,所以翻了翻白眼,随便将两人的话翻译成了赞扬伊万的话。

  伊万听了,大为高兴,不免又给了周、刘二人几个“同志式”的拥抱。

  就在这时,杨大力已带着一营迂回到苏军身后,看见周卫国和苏军军官抱在一起,不由满脸狐疑地带着部队走过来看个究竟。

  伊万看见身后过来的全副武装身着便衣的部队,大吃一惊,正要对自己的部队下命令,周卫国赶紧解释说这是自己的部队,因为刚刚敌我不明,所以派他们迂回到“苏联同志”的后方,以便前后突击。

  伊万听了周卫国的解释,又看见身后军容严整的一营,立刻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再到后来,海滩上的三营和教导营、团直属队也闻讯跑了过来。眼看周卫国的部队越来越多,伊万不由暗暗心惊,现在看起来,刚刚如果真打起来,结果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周卫国的部队似乎都到齐了,伊万再次提出大家一起回去。

  周卫国想了想,对翻译说道:“谢谢中校同志的邀请,请允许我们换回军装。”

  见了眼前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苏军后,周卫国心中不自禁产生了和他们比一比的想法,所以有了这个要求。

  翻译将周卫国的话对伊万说后,伊万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卫国立刻大声命令道:“全体换军装!”

  全团干部战士立刻开始就地脱下便装,更换军装。

  更换军装时,周卫国低声问刘远:“阿远,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喊的什么口号?怎么苏联人一听态度就变了?”

  刘远微笑道:“我唱的第一首歌是《国际歌》,那不但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战斗的革命歌曲,还曾是苏联的国歌,他们自然熟悉!第二首歌名叫《喀秋莎》,歌唱的是美丽的少女将心爱的人送上卫国战场!在苏联红军中传唱很广。我喊的口号是‘斯大林万岁’。出发前,因为想到来东北后可能要和苏联红军打交道,所以我特地跟留学过苏联的同志学了这两首歌、这句口号和几句俄语,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周卫国感慨道:“幸好你未雨绸 ,要不然我们这亏吃得可就大了!”

  不久,四团更换军装完毕。

  虽然八路军的灰布军装不如苏联红军的军装漂亮,但战士们换上军装后,都是精神大振,士气无形中高涨了不少,看得伊万感叹不已。

  由于伊万这个营的汽车不足以装载所有这两千多人,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伊万决定由八路军乘坐汽车,自己的部队则步行。但出于中华文化谦逊的传统,周卫国和刘远自然大加推辞,最终的结果,是两千多号人都步行。

  一路上,四团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苏军也毫不示弱地唱着《国际歌》,气氛倒是融洽无比。

  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看着苏军的精良装备,忍不住叹了口气,

  道:“跟别的兄弟部队比,我们团算富裕的。可看看人家苏联红军的武器,我们真像叫化子!要是我们也有这样的武器就好了!”

  周卫国这话刚好被赵杰听见,赵杰立刻将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团长,不知为什么,看见苏联同志手上的武器,我心里就痒痒的。您刚刚这么说,是不是……?”

  周卫国脸一沉,说:“别瞎说!”

  赵杰一脸坏笑地说:“团长,您就别瞒我了!我们还在虎头山的时候,每次您算计小鬼子,脸上就这神情!”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臭小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可不许告诉政委!要不然他就该说我破坏和‘苏联同志’的团结了!”

  赵杰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一定不让政委知道!”

  赵杰顿了顿,又眨巴眨巴眼,低声说道:“团长,能不能告诉我,您打算怎么算计‘苏联同志’!”

  周卫国正色说道:“什么算计?我可没说要‘算计’苏联同志!”

  赵杰一呆,但看见周卫国眼中藏着的笑意,立刻会意,说:“我明白了!我们可不会‘算计’苏联同志,不过团长总有办法让他们‘送’一点好东西给我们吧?”

  周卫国满脸都是笑意,说:“臭小子脑袋瓜就是灵光!”

  乌云(四)

  队伍前进了一段路后,伊万又拉着翻译官来到四团队伍里,和周卫国、刘远两人继续聊了起来,虽然因为翻译官的汉语水平不太高,三人的聊天多有鸡同鸭讲的时候,但一路聊来,三人的关系倒也在无形中拉近了不少。不过在得知这脸有傲色的翻译官是蒙古人后,周卫国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就不再说话了。周卫国的神色异常伊万和翻译官虽然没注意到,刘远却是看了出来,但他自然不会点破,还是和伊万谈笑自如。

  队伍又行军数公里后,周卫国团终于抵达旅顺城外伊万所在团的驻地外。

  趁着伊万回驻地向他的团长汇报军情的时候,刘远低声对周卫国道:“卫国,你刚刚怎么了?怎么一听说翻译官是蒙古人脸色就变得不好看?”

  周卫国轻轻叹了口气,说:“明明是个中国人,披了张苏联皮就处处以苏联人自居!典型的小人得志!面对这样的人,我的脸色怎么可能好起来?”

  刘远一呆,苦笑道:“人各有志,这也是勉强不来的!”

  周卫国突然笑笑,说:“数典忘祖的人,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何况国家弱小,外有强邻,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周卫国的话虽然说得轻巧,但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却是难以掩饰,刘远看着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不久,伊万的团长听伊万汇报共产党八路军的部队到了自己驻地后,亲自出了驻地前来迎接。

  这团长是上校军衔,为人很是热情,见到周卫国和刘远首先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随后自我介绍名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雅可夫,接着就像老朋友一般和周刘二人交谈了起来。

  好在周卫国和刘远一路上通过和翻译官的交谈已经明白俄罗斯人的姓名包括三个部分,依次为名、父称、姓,听了苏军团长的自我介绍,都明白他的姓是“雅可夫”,所以两人直接就称呼他为雅可夫上校,倒也省事。

  雅可夫通过翻译官和周卫国、刘远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跟两人大为投缘,当即决定将自己团附近的一个废弃驻地送给周卫国团。

  伊万在一旁微笑着解释道:“你们真是走运,前段时间我们正好有一支部队驻扎进了旅顺。”

  周卫国以前虽然对苏联人没什么好感,但今天见到的两名苏军军官都很热情,而这支苏联红军的军容又很齐整,倒是让他对苏联人的看法大为改观。上级此前的通报已经明确告知他们由于大连和旅顺城里驻扎了大量苏联红军,部队不得进入大连和旅顺城,所以周卫国并没有提出进驻旅顺的要求,现在既然有了这个现成的驻地,经过一夜海上颠 的战士们也可以省不少事,所以对于雅可夫的好意,周卫国自然是却之不恭。

  当见到眼前这支中国军队尽管疲态毕现,还是有序地进入驻地,稍事休息后又按照分工迅速开始打扫营房、伐木、修整驻地、准备午餐……甚至连驻地周围的警戒都是一丝不苟时,雅可夫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他本身就是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自然看得出眼前的这支中国军队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惺惺相惜下,自然对这支部队的两位主官周卫国和刘远更添好感。

  看着这些中国军人忙碌的身影,雅可夫和伊万也不好意思多待,和周、刘二人又聊了一阵后告辞离开,由于未能请他们进驻地坐坐,送他们走时,周卫国和刘远两人都是连声抱歉,倒把雅可夫和伊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送雅可夫和伊万走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进了才安顿好的团部机要室,命机要员给旅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发报,将四团渡海和登陆后的情况一一汇报。

  接到周卫国的电报后,邱明和吴远山都很高兴,周卫国团这么快就能和苏联红军联系上,而且互相之间的关系还处得不错,这让邱明对自己当初以周卫国团作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的决定而深感满意!

  当天下午,周卫国就接到了邱明和吴远山发来的回电:“欣闻你部喜讯,甚慰。因兄弟部队渡海需要,我部主力将于一周后登陆,你部暂于目前所处位置修整待命。邱、吴。微”

  此时,经过战士们一下午的忙碌,驻地内外已被整修一新。由于连日行军,又加上渡海时晕船,战士们都很疲劳,所以晚饭过后,周卫国没有安排全团晚操,而是在布置好警戒后命令全团休息、

  和刘远一起查过哨后,周卫国也终于躺倒在自己的简易床铺上,想到自己终于踏上东北的黑土地,接下来就将以中国军人的身份接受日军投降,周卫国心中就禁不住一阵激动,连困意都消了不少;但随即想到那蒙古翻译官的小人得志样,周卫国心中却又是一阵烦闷。就这样,在复杂心情夹杂下,周卫国渐渐睡着。

  第二天一早,四团战士像往常一样上早操,在周卫国的亲自带领下,他们的步伐越加整齐,喊杀声越发 亮,连附近军营的苏联红军都有不少被吸引跑来观看。

  早操结束后,出了一身汗的周卫国心中烦闷之情终于稍减。

  考虑到战士们的身体状况,接下来的两天,周卫国只安排了全团进行一些恢复性训练。

  第四天早操后,周卫国叫来了林水生和杨大力,各给了他们一个秘密任务。周卫国最后还不忘交待道:“这事跟谁也不许说!包括政委!”

  周卫国顿了顿,又说道:“以后我会跟政委说明白的,但现在一定要瞒着'

  林水生听了这话,眼中只是微露讶色之后就点头应道:“明白!”

  杨大力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俺看这任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怎么连政委也瞒?”

  周卫国笑着拍了拍杨大力肩膀,说:“大力,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除了对小鬼子和那些铁杆汉奸毫不手软,你有没见我害过别人?”

  杨大力想起这些年跟着周卫国打鬼子的痛快劲,笑呵呵地摸着头说:“当然没有!”

  周卫国这才正色说道:“如果你相信我,就执行命令,不要多问!”

  杨大力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明白!只要是团长下的命令,俺再也不多问了!”

  两人领命而去后,周卫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阿远,你可别怪我瞒着你,谁叫你对‘苏联同志’这么有好感?不过事情成了之后,我一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

  又过了两天,考虑到明天旅主力就要在貔子窝登陆,周卫国和刘远商量后决定由刘远带三营和部分慰问品在登陆点接应,毕竟刘远有着上次通过歌声和苏联红军“良好交流”的经验,万一到时再碰上其他苏联红军,可以照经验办理。对周卫国的解释,刘远深以为然,再加上大部队登陆需要预先准备,所以下午就带着三营出发了。

  刘远前脚刚带三营离开,周卫国后脚就派人赴雅可夫团驻地,送去请柬,邀请雅可夫和他的部下当晚六点来自己的驻地坐坐,并设便宴招待。出于对周刘二人的良好印象,雅可夫欣然应允,并对送请柬的战士说明,自己将带领手下的四个营长和翻译官赴宴。

  晚五点五十五分,雅可夫带着四个营长、翻译官和几名卫兵如约来到周卫国团驻地。

  这次赴宴,雅可夫只象征性带了几名卫兵,显然对同为共产党武装的周卫国团极为放心。

  等在驻地门口的周卫国热情地将雅可夫一行人引入团部临时腾出的招待室,只见屋里正中摆放着一张圆桌,围着圆桌摆了有十二张凳子,桌上没有刀叉,只摆了碗筷,看来这是一顿典型的中餐。

  雅可夫等人不由都是大喜过望,由于他这个团驻扎在旅顺城外,受军令限制,难得有机会进城,所以他们都还未能品尝传说中美味无比的正宗中国菜,如今能得偿所愿,自然人人喜形于色。

  屋里除了负责上菜的司务连战士,还有赵杰、杨大力和另三名挑选出的酒量好的战士作陪。由于警备第三旅将在貔子窝登陆的情况事先已通报驻大连和旅顺的苏联红军,雅可夫也得到上级命令给予方便,所以他对于刘远因为带队赴海边接应慰劳即将到来的其他八路军而缺席这次宴会也表示了理解。

  由于席间需要相互交流,那蒙古翻译官也有幸和雅可夫等人一起坐下。

  众人围着大圆桌坐定后,周卫国微一点头示意,早已准备好的司务连战士立刻鱼贯而入,端上了一道道做好的野味海鲜。这些野味海鲜都是林水生带特战队在附近山里打的猎物或从海边捕捞得来抑或从渔民手中买来。

  这一顿饭,周卫国可说下足了本钱!

  这些菜都出自全团最好的厨师司务连长之手。这位大厨的厨艺在虎头山根据地算得首屈一指,而且东北和山东产的野味虽然有所不同,做法却也大同小异,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道道色香味俱全。海鲜这位大厨虽然没有做过,但鲁菜本就讲究鲜、嫩、香、脆,种种陌生的海货做起来却也没能难倒这位深深领会了鲁菜精髓的大厨,只是有些海鲜不免做得大失其法,好在在座的众人除了周卫国外对于海鲜的味道都不甚了了,煎透的鲟鱼,大失原味的鲍鱼等等却也不须担心露怯。

  在座的苏军军官自然没人会用筷子,在尝试了几次后,这些经历过枪林弹雨,根本就不懂何为矜持的豪爽军人就直接用手取食了,这一来,气氛倒更显热烈。

  这时,一名司务班战士端上了一个大盘子,这盘子上还盖着一个大盖碗,将盘子里的菜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道菜上桌,雅可夫等人不由都停了下来,这道菜既然如此郑重,肯定很特殊。

  周卫国揭开盘子上的盖碗后,雅可夫和其他苏军军官先是一喜,随即都愕然地看向周卫国。原来盘子里放着的是十几块牛排,但看火候却只经过短暂的煎烤,牛排连两成熟都没达到!这样的牛排似乎也太“鲜嫩”了一点吧?

  周卫国对一众目瞪口呆的苏军军官微笑着略一躬身,随后一招手,立刻有一名战士捧上了一个酒坛和一个空碗,周卫国揭开酒坛封口,在碗里倒了大半碗酒,只见这酒酒色纯净,竟然没有一丝杂质,酒味也是淡淡的若有若无。

  一众苏军军官立刻眼睛放光,死死盯着周卫国手中的酒。

  周卫国微笑着将酒浇在牛排上,随后取出打火机,打着火后接近牛排,很快,牛排上的白酒就被点着,伴随着腾起的淡蓝色火焰,牛排渐渐散发出一阵香味,火焰最终熄灭后,牛排的表皮也变得微焦。

  这种牛排做法出身平民的雅可夫等人固然没见过,赵杰和杨大力等人就更是看得一愣一愣了。

  周卫国微笑着一挥手,立刻有战士上前,在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空碗,接着,周卫国就给雅可夫等人每人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最后给翻译官倒完酒时,酒坛刚好空了,立刻有战士抱来了第二坛酒,周卫国启封后给赵杰和自己等六人也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正好把第二坛酒也倒空了,随后和赵杰等人站起,举着酒碗,大声说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翻译官将周卫国的话翻译后,雅可夫立刻和其他苏军军官端着酒碗站了起来,用俄语大声说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十二个酒碗碰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撞击声,随后,十二人都是一仰脖,将碗中酒灌入口中。

  周卫国喝下这一大碗酒后,面色微红,赵杰等人喝完,却是面不改色。

  雅可夫等人喝下第一口酒后,精神都是一振,这酒看起来虽然平淡无奇,但酒性却是出奇的烈,比他们日常饮用的伏特加酒犹有过之!由于气候寒冷,俄罗斯和北欧人都嗜酒,这样烈的酒他们喝来自然大感过 ,虽然酒性烈了些,这一大碗酒却也大口大口喝干了。

  翻译官喝了几口后,却是受不了这酒性,正要放下酒碗。

  雅可夫见一桌十二人就他没喝完碗中酒,不由微皱眉头,低声用俄语说道:“懦夫!”

  翻译官脸色大变,一咬牙,端起酒碗,硬生生把剩下的酒都喝完了!

  雅可夫这才脸色稍霁。

  众人坐下后,周卫国一指那盘牛排,说道:“请!”

  这话不用翻译,雅可夫等人立刻笑吟吟用手每人抓了一块牛排,虽然牛排还很烫手,他们却也顾不了这么多,张嘴就咬。一口咬过,六人都被烫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但同时,品尝到鲜嫩松软可口又带着白酒芬芳的美味的他们都冲周卫国竖起了大拇指。

  赵杰等人见了,忍不住每人也夹了一块牛排。有了雅可夫等人的前车之鉴,他们都是等牛排稍凉了后才开始品尝,这一吃之下,众人都是赞不绝口。

  杨大力边吃还边含糊地说道:“班长不厚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现在才给俺们吃!”

  周卫国微笑不语,对杨大力的话全当没听见!

  这种牛排做法是他在德国学会的,牛肉的挑选、切割、配料的调配都很费时,切好的牛排更是每块都要用刀背细细砍 以使内层肉纤维断裂表层肉纤维却保持完整(这样做不但使肉熟后更加松软可口,还有利于入味)最后浇的酒本该是白兰地,但这里没有白兰地,只好用别的烈酒替代,但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只是这种牛排做来费工费时,周卫国在虎头山时哪有心情和闲暇做给杨大力吃?

  吃完牛排后,雅可夫赞道:“好酒!好牛排!”

  已经有些晕乎乎的翻译官将他的话翻译后,周卫国自然又谦虚了一番。

  众人继续吃着菜,但周卫国却没有给雅可夫等人添酒。

  雅可夫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周团长,不知我们刚刚喝的酒是什么酒?我从来没有喝过如此可口的美酒!好酒就像生命之水,绝不可随意断绝……”

  说到这里,雅可夫不由巴巴地看向周卫国,他就算脸皮厚,总也不大好意思直接开口向周卫国要酒。

  周卫国面有难色道:“这酒自然是好酒,只是……”

  雅可夫瞧见他脸上神情,又听了翻译官的翻译,以为周卫国舍不得酒,不由笑道:“周团长,我们也知道你这好酒得来不容易,这样吧,我们用别的东西和你交换怎么样?”

  周卫国听了翻译官翻译雅可夫的话后,不由心中一动,这顿饭他之所以下这么大本钱就是为了在酒席上和雅可夫谈一谈“别的东西”,要知道苏联红军来到东北,除了武器弹药,似乎也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但雅可夫这个提议却又不合周卫国的本意,毕竟不能因为几坛酒让苏联人瞧扁了八路军!想到这里,周卫国压下接受雅可夫提议的诱惑,正色道:“雅可夫上校,你们是我的客人,我怎么会舍不得把酒给你们喝!只是这酒虽然好,后劲却非常大,我们这些经常喝这种酒的人都不敢多喝,何况你们第一次喝的人?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健康着想,希望上校同志可以理解!”

  乌云(五)

  雅可夫听了周卫国的解释,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但想起美酒的滋味,却更是心痒难挠,哈哈大笑几声后说道:“谢谢周团长的好意!我们俄罗斯人除了是天生的战士,还天生好酒,怎么会怕酒的后劲大呢?要知道,一千多年前,我们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就说过,‘饮酒能为俄罗斯带来快乐。’我想,周团长肯定也希望我们这些好朋友在一起都能快乐吧?”

  周卫国摇头叹了口气,假装被雅可夫说服,苦笑着招手叫来了一个战士,吩咐道:“上酒!”

  这战士应了一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抱了两坛酒回来,各给了雅可夫和周卫国一坛。

  雅可夫迫不及待地将酒开封,给自己和其他军官都倒满了,却唯独没给翻译官倒酒,而是对他说道:“你要给我们翻译,就别喝酒了!”

  翻译官低声应道:“是!”

  心里却是明白雅可夫肯定是对自己刚刚竟然连一碗酒都喝不完大为不满,所以干脆不让目己喝!翻译官心中惶恐,连菜也不敢吃了,这样一来,倒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翻译上了。

  周卫国给自己和赵杰等人也倒满了酒,说来奇怪,这坛酒也是刚好倒了六碗酒便空了。

  周卫国和赵杰等人端起酒,向雅可夫等人说道:“为了健康,干杯!”

  这回他却没有站起来。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后,雅可夫满脸笑意地跟着说道:“为了健康,干杯!”

  周卫国等人都是一仰脖,“咕嘀咕”将酒一口喝干。

  雅可夫等人毫不示弱,也是大口大口地将酒喝干。

  两碗酒下肚,雅可夫只觉腹中有如一股火焰腾起,直向上烧到咽喉,不由大呼:“好酒!”

  一众苏军军官也跟着喊道:“好酒!”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酒性烈,上校同志可要喝慢点!”

  雅可夫笑道:“这样的好酒就该快饮!”

  周卫国笑道:“上校同志,我是怕你们都喝醉了,我们送你们回驻地时被你的士兵看见了可不太好看!”

  雅可夫摇头道:“以我的酒量喝这么点酒如何会醉“”

  周卫国道:“哦,那上校同志喝多少才会醉呢?”

  雅可夫傲然道:“这样的酒别说我,就连他们再喝十碗也不会醉!”

  说着指了指随行的四个营长。

  周卫国满脸的不相信,说:“这怎么可能?你们的酒量难道比我们这几位同志的酒量还要好?”

  雅可夫笑道:“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皱了皱眉,假装沉吟不语。

  雅可夫两碗烈酒下肚,正是豪气冲天的时候,既然被周卫国勾起了酒 ,自然没这么容易罢休,见周卫国似乎很是犹豫,不由脱口而出:“不如我们就来比一比酒量,如果你们赢了我送你们一个大礼物!”

  周卫国想了想,谨慎地说:“如果你们赢了呢?”

  雅可夫笑道:“如果我们赢了,你送我们二十坛这种好酒就行了!”

  周卫国皱眉道:“二十坛?赌注好像不怎么平等,如果我们赢了,我怎么知道你将要送给我们的大礼物值二十坛好酒?”

  雅可夫哈哈大笑道:“一座日本人的大型秘密军火库,不知道值不值二十坛好酒?”

  周卫国沉吟着说:“日本人的军火库?我们又不缺军火……”

  听周卫国这么说,杨大力不由有些着急,赵杰在桌下狠狠踩了杨大力一脚,杨大力这才想起周卫国之前的吩咐,醒悟过来,赶紧闷头吃菜。

  周卫国团的武器装备,雅可夫是见过的,虽然觉得他们的火力并不强,但也看得出他们的武器数量的确不怎么缺,所以倒是信了周卫国的话,见周卫国还在犹豫,雅可夫忍不住说道:“这样吧,你们如果赢了,除了那座日本人的军火库,我再送你们一个日本人的秘密工厂!”

  周卫国假装又考虑了一会儿,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好吧!不过如果你们赢了,我只能送你们十五坛酒!”

  雅可夫笑道:“就这样说定了!”

  他可从来不认为中国人比自己这些俄罗斯人更能喝酒,所以根本就不信自己这边会输!既然反正都能赢,他更怕的是周卫国不跟他比,至于赢的是二十坛还是十五坛酒,已经不重要了,有总比没有好吧?

  为了坚定周卫国拼酒的心意,雅可夫还招手叫过一个卫兵,从他携带的公文包中取了纸笔,将秘密军火库和工厂的位置在纸上画得清清楚楚,将纸折叠后交到卫兵手上,说:“如果我们比试喝酒输了,你就把这张标有秘密军火库和工厂的地图交给这位中国同志!”

  说着一指周卫国。

  卫兵应了一声,拿着叠好的纸站到了一边。

  雅可夫微笑着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比试了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们喝酒的有六个人,你们只有五个,这不公平。这样吧,我们就以每人喝酒的碗数为准,看谁先醉倒!只要我们中有三人先醉倒,就算我们输!”

  雅可夫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是我们中有三人先醉倒,那就算我们输!”

  其实他倒不在乎以什么为准,只要能多喝点酒就行了,不过他也明白周卫国这么提议是为了公平起见,所以心中对周卫国更添好感。

  周卫国见雅可夫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招手叫来刚刚那战士,吩咐他再取酒来。

  那战士微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又捧回了两坛酒,还是一边一坛。

  周卫国从战士手中接过酒,给自己和赵杰等人倒满后,向雅可夫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手势雅可夫自然能看懂,微笑着给自己和其他四名苏军军官倒了酒后,端起了酒碗,说道:“第三碗酒,为了爱!对祖国的爱、家庭的爱、妻子的爱……总之,为了所有的爱!”

  其他苏军军官跟着大声说道:“为了所有的爱!”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后,周卫国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但那身影却有些模糊,以至于周卫国都看不清这身影究竟是谁!

  雅可夫等人看见周卫国的神情,不由都是一呆,不知这位中国同志到底怎么了?

  很快,周卫国反应过来,举起酒碗,大声说道:“为了所有的爱!”

  说完,大口喝光了碗中的酒。

  众人轰然应道:“为了所有的爱!”

  各自喝光了碗中酒。

  三碗酒喝下肚,几名苏军军官脸上已经泛起了红光,周卫国等六人却只有他一人脸色变红。

  就这样,酒不断送上,喝光;再送上,再喝光……

  雅可夫的祝酒辞也是层出不穷,祝愿和平、祝愿友谊、祝愿孩子……

  到后来,其他四名苏军军官全醉倒在地时,雅可夫还在喝,周卫国等六人虽然都有了醉态,却只醉倒了两人。这次拼酒,周卫国一方显然是赢了。

  雅可夫最后端起一碗酒时,突然转身对刚刚自己交待的那卫兵说道:“把地图给中国同志……”

  话刚说完,雅可夫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手中那碗酒也跟着跌落。

  那卫兵倒也没有犹豫,立刻上前将雅可夫手绘的地图交给了周卫国,又和其他卫兵合力扶起了雅可天。

  翻译官看了眼地上醉倒的四名军官和随行来的三名卫兵,又看了眼周卫国,欲言又止。

  周卫国喷着酒气说:“翻译官……放心,我这就……派人……把苏联同志……送回去!”

  说完,向边上的一个战士招了招手,那战士过来后,周卫国对他吩咐了几句,那战士立刻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着八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回来,每两人架起一个地上的苏军军官。

  周卫国摇摇晃晃地说道:“翻译官阁下,请你……前面带路,让我的部下……送苏联同志……回去吧!”

  翻译官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又对随行的卫兵说了几句,那几名卫兵用俄语向周卫国说了声“谢谢”后,立刻护送着雅可夫,当先带路走了。

  等一众苏军军官都被护送走了,周卫国突然恢复了清醒,淡淡地说道:“戏演完了,都起来吧。”

  原本“醉倒在地”的两名战士闻言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周卫国沉声说道:“赵杰、杨大力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记住,今晚的事情,对谁都不许说!”

  其他三名战士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周卫国对赵杰和杨大力晃了晃手中那张地图,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说:“我们也走吧,水生怕是等得急了!”

  按照雅可夫手绘的地图,特战队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日军的秘密军火库。

  几名特战队员小心翼翼地打开军火库大门,又仔细探查过没有诡雷、陷阱等装置后,林水生才当先带头,领着周卫国等人进了军火库。

  在手电和熊熊火把的照耀下,迎面就见到一堆堆整齐的长条形箱子,周卫国叫几名队员随便搬了几个箱子下来,用撬棍撬开后,见里面摆放的都是“三八式”步枪, 黑的枪身还散发着枪油特有的味道。再往里,在铺了一层防水毡布的地面,整齐摆放着一排排“九零式”75mm野炮、“九二式”步兵炮、“九七式”81mm迫击炮、“九二式”7.7mm机枪、轻机枪、掷弹……

  令周卫国大为满意的是,地上摆放的轻机枪竟然都是华北战场上比较少见的“九六式”轻机枪(按照日军新武器先装备重点部队后装备一般部队,先装备野战部队后装备守备部队的惯例,1936年才研制成功的“九六式”轻机枪首先装备了东北的关东军和华东、华中、华南、东南亚地区作战的日军,华北方面军中大部分部队一直到1945年战败,仍然使用“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看来对于所谓“皇军之花”的关东军的装备,小日本还是毫不吝啬的!不过如今可就便宜自己这些“土八路”了!

  弹药库的最里面,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弹药箱。

  雅可夫果然没有骗人,这个弹药库光从门口走到最里面,就需要大半个小时,里面的武器弹药,怕是装备大半个师团也够了!的确当得“大型军火库”的称号!

  查看完军火库后,周卫国立刻对赵杰道:“赵杰,回头你带着一营、二营来搬武器,步兵炮和迫击炮都搬6门,重机枪给我弄30挺回去,我的团要成立炮兵营!每个营都要有个重机枪连!武器还是先弄到手我才放心,免得旅长抠门!”

  赵杰大声应道:“明白!”

  周卫国忍不住呵呵笑道:“这笔财发的可不小!旅长政委就算明知道我们团占了便宜,恐怕也不好意思批评我们了!?”

  接下来特战队在附近找到的秘密工厂又让周卫国惊喜不已一一那里面摆放的机床和原材料 是建个中型弹药厂也绰绰有余了!这工厂里的东西却不用急着搬,等旅长来了再说吧。

  不过周卫国在离开这秘密工厂时还是留下了特战队一个分队负责工厂的保卫工作。

  周卫国回到驻地时,一营和二营已经开始了搬运武器弹药的行动,一营的一个班甚至已经拖回了第一门步兵炮,几名没有参与推拉步兵炮的战士也顺带着每人扛了一挺轻机枪回来。

  周卫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暴发户!”

  战士们听了,都回以傻笑!

  这一晚,在指挥部队搬运了足够的武器弹药之后,周卫国才睡下。

  这一觉,周卫国睡得很熟。

  第二天天亮后,警备第三旅的其他三个团在刘远和三营官兵的引导下终于陆续抵达了四团驻地。

  在听了周卫国发现日军秘密军火库和秘密工厂的汇报后,邱明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绿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命令道:“带路,搬武器弹药!”

  其他三个团长听说有武器弹药可补充后,也都是精神一振,要知道,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他们可是把大多数武器都留在了鲁中军区,这一路行来,手中大多没武器,又穿着便装的他们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此时此刻,在他们心目中,给部队补充武器弹药才是头等大事!但联想起走陆路出关的部队在东北那数量少得可怜的补充武器,他们又怕周卫国口中的“军火库”里武器弹药数量有限,所以立刻围在了周卫国身边,想要问个究竟。

  一团团长陈永贵和周卫国是老相识,当即狠狠给了周卫国胸口一拳,笑道:“还是你老周有本事!来东北没几天就发财了!说,肉吃完后给兄弟们剩了多少汤?”

  周卫国抚着胸口苦笑道:“就算我发了点小财,你老陈也用不着这么对我吧?放心,小鬼子那军火库大得很,装备我们一整个旅都不成问题!”

  邱明还有些不放心,催着每个团都派出一个营,又硬拉着周卫国带路,和几位团长带领部队直奔秘密军火库。

  进了军火库,邱明一下子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伴随着他因过度疲劳而显得有些沙哑的笑声,是他恶狠狠的声音:“奶奶的,这回真是发财了!”

  周卫国忍不住低声对政委吴远山说道:“政委,旅长怎么这德行?”

  吴远山笑道:“老邱可是难得说粗话!他这回怕是乐疯了!”

  几个团长看见这么多武器弹药也是个个手舞足蹈,喜形于色,忙不迭地指挥部下搬运武器弹药。

  周卫国一瞥眼间,突然看见刘远在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周卫国走了过去,低声对刘远道:“阿远,看见这么多武器弹药怎么不见你高兴?”

  刘远哼了一声,说:“卫国,你可真行啊!都骗到我头上来了!”

  周卫国一听刘远的话,心里立刻“咯”一声,赶紧陪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骗你了?”

  刘远淡淡地说道:“拼酒的事情怎么事先不告诉我?”

  周卫国脸红了红,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

  刘远皱眉道:“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卫国老实说道:“我看你和苏联人关系好,怕你抹不开面子,不同意我这么做,所以才决定先瞒着你!”

  刘远“呸”了一声,说:“想想你这人是够无耻的,人家苏联红军对我们这么热情,还给我们驻地,你倒好,背地里竟然想着算计人家!真是服了你了!”

  周卫国正色道:“阿远,有些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今天是不吐不快!苏联红军帮我们打鬼子,这没错,我们也的确要感谢人家。可是,东北是我们中国的领土,在这里,苏联红军只是客人,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人!难道客人给主人住的地方主人还要感恩戴德?再说了,我们来东北是做什么的?是接受日军投降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呢?是日本人向我们投降之前就向苏联红军投降了!雅可夫是对我们热情,可是这几天我们问起受降的事情,哪次他不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大连、旅顺是不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我们是不是中国军队?可是我们得到的命令却是不能进入大连、旅顺!一个主权国家的军队竟然不能进入自己国家的城市,这难道合理吗?还有,从大处说,你以为苏联出兵我们中国东北的出发点就像他们说的这么光明磊落?恐怕他们出于自己国家利益的考虑还远多于所谓的反法西斯作战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外蒙是谁分裂出去的?”

  周卫国越说到后来神情越是激动,虽然是压低了语声,但脸色却已胀得通红!

  刘远听了周卫国的话,沉默半晌,竟是无言以对!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越是客观地看待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种种做法,他的心情越是矛盾!

  周卫国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说:“阿远,这事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不觉得这事做错了!这事跟别人无关,你如果一定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好了!”

  刘远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平静地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从哪里弄来的酒,连苏联人喝了都赞不绝口?要知道,人家可是喝惯了伏特加这种烈酒的!”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刘远有意将这事轻轻揭过,便微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我听说伏特加的传统酿造方法是用土豆或玉米、大麦、黑麦为原料,用精馏法蒸馏出浓度高达96%的酒精液,再让酒精液流过盛有大量木炭的容器,以吸附酒液中的杂质,每10升蒸馏液要用》5公斤木炭连续过滤甚至超过8小时!最后再用蒸馏水稀释成40-50%的酒精浓度而成的。所以我就叫杨大力带人从本地老乡那里买来地瓜烧,和卫生连的医用酒精勾兑后(地瓜烧的酒精浓度大约为40-50%,医用酒精的浓度为70-75%,两者勾兑后酒精度可达60%,俄国根据门捷列夫于1894年发表的博士论文中确定的伏特加中酒精与水的最佳比例制定的伏特加酒精度国家标准是40%),再用精炭过滤去除异味和杂质。嘿嘿,我这土法勾兑的酒跟伏特加的制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喝着能不过瘾吗?”

  刘远听了不禁菀尔,说:“你这土办法倒真的和他们的制法一样!不过你少了酿造的过程,比他们还省事!”

  周卫国立刻心疼地说:“谁说我省了酿造的过程?别说从老乡那里买来的地瓜烧,就是我们卫生连的医用酒精还不是用粮食发酵后蒸馏得来的!要不是一时找不到这么高酒精含量的酒,我怎么舍得用卫生连的酒精?”

  刘远笑道:“几罐酒精就换了这么多武器,你知足吧!”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可惜老毛子太小气,不把他们自己的武器给我!小鬼子的秘密军火库不过是他们借花献佛!再说了,小日本的武器我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刘远“呸”了一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雅可夫上校把他们的武器送给我们,弹药怎么解决?人家还能一直给你供应吗?你这不是摆明要增加后勤负担吗?”

  周卫国刚刚的话其实也是随口一说,见到军火库里的日军武器,尤其是火炮后,他早不在乎苏联红军的精良装备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与其贪图苏联人的武器在后勤上受制于人,还不如用日军的武器,虽然差一点,但却有保障。所以听了刘远的话后,周卫国并没有出声反驳。

  刘远突然想起一事,说:“奇怪!”

  周卫国笑道:“什么奇怪?”

  刘远沉吟着说:“昨晚我接旅长政委他们去了,没看到你们喝酒的样子,但我听战士们说,你们喝酒都是一碗碗干,到最后雅可夫上校带来的人都喝倒了,我们却只有两个战士喝倒!就连你周卫国现在都是好好的!我们的人怎么都这么能喝?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周卫国笑道:“我在德国军校别的没学会,这个喝酒和烧牛排的本事可是练得到家了!”

  刘远摇头道:“拉倒吧!你就算后来到了虎头山,酒量也还是不行!我曾听赵杰说过,你有一次和你那个叫刘志辉的师弟一起喝酒,才喝了三杯就醉倒了,还是人家带人把你抬回来的!”

  周卫国脸微微一红,笑骂道:“赵杰这兔崽子竟然连我这种事也跟你说了!”

  刘远皱眉道:“不对,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刘远说着脸上露出了阴险的表情,嘿嘿冷笑数声说:“你说不说?要不要我在旅长和政委那里……”

  周文叹了口气,说:“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出卖我了!我说还不行吗!”

  刘远抚掌,大笑着说:“周大才子果然识趣!”

  刘远说完这话后,两人却都沉默了。原来两人都想起了当年在东吴园草地上和现在何其相似的一番对答!只不过当时刘远是邀请还未改名为周卫国的周文和东吴剧社同游虎丘,还说了“今天你如果真敢不跟我们出去,我立刻就去告诉密斯曹你今天没课,以后你也别再想有东吴剧社的人来帮你!”

  周卫国是由刘远的话突然想起了和萧雅相识相知相恋的种种,一时想得痴了。

  刘远却是想起了那位曾当过自己英文老师,实际却是负责对日情报搜集的军统特工,忍辱负重的曹莹,一时也想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远首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后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事实真相呢!”

  周卫国从回忆中醒来,闻言淡淡地说道:“所谓事实真相,说穿了也是一钱不值!我给他们喝的,是周氏密制白酒,我们自己喝的,是精炭过滤后兑了清水的地瓜烧!他们就算是天生豪饮,也永远喝不过我们的!”

  刘远失声道:“你竟然……”

  刘远瞪大眼,呆了半晌后,突然指着周卫国捧腹大笑。

  周卫国静静地看着大笑的刘远,嘴角不禁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邱明等人听见刘远的笑声,都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这边。

  邱明忍不住喃喃道:“真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啊!跟周疯子久了,连小刘都变成疯子了!”

  乌云(六)

  警备第三旅抵达后的第二天,作为全旅的先遣部队,周卫国的第四团再次出发,继续北上。只不过根据上级的指示,进入东北的所有部队统一称为“东北人民自治军”,周卫国团自然没有打出山东军区警备第三旅的旗号。

  1118日上午,已抵达鞍山郊外的周卫国团突然接到旅部急电:加速北上!

  周卫国和刘远虽然不明白旅部下这道命令的原因,还是率全团加快了行军步伐,他们自然不知道,1116日下午,由东北保安司令部司令长官杜聿明指挥的第13军已经攻占东北人民自治军驻守的山海关,打开了通向东北的大门。同时,在美英等国持续施加的压力下,驻东北的苏联红军对东北人民自治军的态度急转直下,开始驱逐各大城市的中共人员。

  1126日,驻沈阳的中共东北局被苏联红军赶出了机关所在的原张作霖大帅府。

  1127日下午,暂驻吉林梅河口的周卫国团终于接到旅部的明确命令:“即令你部于本月29日前进抵通岭市。望你部不惜一切代价,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在通岭建立政权。 邱、吴。感”

  接到命令的周卫国和刘远在简单商议之后,立刻命令全团开拔,直奔梅河口火车站。梅河口离通岭市将近两百公里,急行军也需要两天时间,要想在29日前抵达通岭市,只有乘坐火车了!

  梅河口火车站站长见大批八路军部队(虽然周卫国团对外称“东北人民自治军”,当地人还是习惯于将这支军纪严明,从山东过来,打过鬼子的部队称之为八路军)进入火车站,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在明白周卫国来意后苦笑着告诉他:“周团长,我们火车站现在只有一个火车头和二十多节闷罐货车车厢,运送这么多部队,恐怕……”

  一旁的火车司机也接口道:“周团长,从梅河口到通岭要过两个岭,我们的火车头马力不够,到时候火车可能上不了坡。还有,我们火车的风管也不好使,下坡的时候怕刹不住车,太危险了……”

  周卫国想了想,斩钉截铁地对司机说:“军令如山!你先把火车开出去再说,有什么困难,到时候我们一起克服!”

  站长和司机一看周卫国坚持,也不再多说,着手准备发车去了。

  一个小时后,全团一千多人乘坐这列挂了二十多节闷罐车厢的火车出发了。

  火车行驶了几个小时,过了柳河车站,来到路经的第一道岭,果然如司机所说,因为火车头马力不足,火车爬了一半的坡就停了下来。

  周卫国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把帽子一把扔在车厢里,大吼道:“全体下车,推也要把火车推上岭!”

  全团一千多官兵下车后,周卫国让刘远站在火车头上发号令,又将各连司号员召集了起来,命令他们登上每节车厢顶部,根据刘远的号令吹号,其他战士则分布在车厢两侧,根据号音一起发力推车。

  就这样,在一声声号音的指挥下,全团一千多官兵一次次同时发力,终于将火车推上了岭。

  火车司机在目瞪口呆之余,向车头上的刘远竖起了大拇指:“八路军,了不起!”

  为了减轻火车下坡时的惯性,周卫国让火车空车下了坡,这才带着全团官兵重新登车。

  黎明时分,火车接近了第二道岭,但在驶近山岭时,却渐渐停了下来。

  司机苦笑着对站在他旁边的周卫国解释道:“周团长,车头的水箱里没水了!这附近没有车站,没有水塔,加不了水,您看……”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附近有没有村屯?”

  司机点头道:“这里朝东两里地有个陈家堡,往北两里地有个熊瞎子屯,朝北三里地有个云山屯。”

  周卫国笑笑,说:“这就好办了!”

  随即命令全团下车,团直属队担任警戒,一营分赴三个村屯借水桶,其余人分散到一千米内寻找水源,他要全团用水桶给火车头加水!

  司机忍不住说道:“周团长,这真的能行?”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火车都能让我们推上岭,给火车加水算什么?”

  周围村庄的百姓们听说是八路军来借桶,纷纷从家里取来水桶,交给前来借桶的战士们,很快,一营就带回了几百个水桶。水桶借来后,周卫国将全团分成三班人,轮流往附近的河流,水井里取水。两个小时后,火车头的水箱就被加满了!

  司机这回除了佩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有了第一回上岭的经验,战士们还了水桶后,周卫国没有让他们登车,而是叫他们跟第一次上岭一样分布在火车车厢两旁,在火车发动后顺势将火车往岭上推。

  就这样,火车过了第二道岭。

  1128日下午三时左右,周卫国团乘坐的火车终于驶入通岭市火车站。

  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火车司机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火车停稳后,周卫国刚指挥部队下了车,就发现大批苏联红军从车站的各个角落迅速赶来,很快就将这列火车包围了起来。有过和苏联红军接触经验的周卫国和刘远立刻冷静地下达命令,全团保持戒备,没有命令不许开火!

  包围火车的苏联红军人数虽然远不如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重武器,真要打起来他们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但一旦双方真起了冲突,可就不是小事了!

  双方对峙的时候,刘远不停用最近才学会的俄语大声说道:“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你们的中国同志!……”

  苏联红军中没有人理会刘远,他们作出的唯一反应,就是通过火车站的高音喇叭,反复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不明身份的中国武装人员,请你们立刻返回车厢!请你们立刻返回车厢!在我们接到进一步命令之前,你们不得离开车厢!如果有任何疑问,你们可以派出不超过十人的交涉人员和我们交涉!……”

  周卫国额头青筋渐渐显露,拳头也渐渐握紧,嘴里迸出一句:“欺人太甚!”

  刘远赶紧握住了周卫国的手,低声说道:“卫国,冷静!冷静!大局为重!”

  通岭既是工业重镇,又是战略要地,日本人又曾着力经营过,苏联人如此重视这里也是可以理 的。

  想明白这些,周卫国强压心头怒火,对刘远缓缓点了点头。

  刘远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还是让部队回车厢吧,我去和苏联红军交涉。”

  周卫国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自己要小心,如事不可为,立刻回来!”

  周卫国明白,如果自己去谈判的话,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言不和就跟苏联人打起来。

  刘远笑笑,说:“都是共产党,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我的!”

  周卫国低声下达命令,全体回车厢,随后又点了九名特战队员,给他们每人多配备了一支快慢机,对他们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政委!”

  当刘远进入苏联红军驻通岭司令部时,他们的司令员莫洛道夫上校倒是礼节性地接见了刘远。

  刘远耐着性子对莫洛道夫解释说,自己这支部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此次来通岭是来接受日本人投降的,希望苏联红军的同志们允许部队下车进驻。

  听翻译官将刘远的话翻译完后,莫洛道夫一脸冷漠地说道:“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已经被我们苏联红军打败,他们已经向我们苏联红军投降了,你们没必要再来受降!”

  刘远强忍怒火,一字一句说道:“东北是中国的领土,日本法西斯军队是侵略者,作为战胜国中国的军人,我们有权接受侵略者的投降!”

  莫洛道夫耸了耸肩,说:“可我们并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允许你们进入通岭城!”

  刘远立刻说道:“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东八路军,是抗日的武装,如果没有东北其他苏联红军的配合,我们怎么可能来到距我们原来的根据地数千里之遥的通岭市?难道整个东北的苏联红军唯有你们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配合我们吗?”

  莫洛道夫想了想,说:“很遗憾,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通岭市交给你们中国的合法政府即国民政府!我们的国家并不想卷入你们的内部事务!”

  刘远愤怒地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

  屋外听见异响的莫洛道夫的卫兵和陪同刘远前来的九名特战队员都冲了进来,拔枪相向。

  刘远冲那九名队员一摆手,那九名队员立刻垂下了枪口。但却没有将枪收回枪套。

  莫洛道夫想了想,对卫兵摇了摇头,卫兵们也将手中的冲锋枪口垂了下来。

  刘远盯着莫洛道夫,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党员证,用力甩在桌上,随即指着党员证上的镰刀斧头标志,大声说道:“莫洛道夫同志,你看见没有,这是我的党员证!相信你也认识党员证上的这个标志!全世界无产阶级都应该认识这个标志!如果你还是一个革命者,还是一个布尔什维克,那么,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因为我们都是共产党,都是无产阶级!”

  说完,刘远高声用俄语唱起了《国际歌》。

  看见桌上党员证上的镰刀斧头标志,又听到刘远唱出的《国际歌》,莫洛道夫眼中闪现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这个图案,这首歌曲,对于这位历经十月革命、国内反干涉战争和卫国战争的老布尔什维克来说,是如此的熟悉、亲切,又是如此的神圣!他看向刘远的眼神终于变得温和起来了。

  刘远唱完《国际歌》后,立刻对那九名特战队员用力一挥手,说:“你们都出去吧,没有命令,不许进来!我要亲眼看看,伟大的苏联红军、苏联共产党,是如何向自己的中国同志开枪的!”

  九名队员立刻收起了枪,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门。

  莫洛道夫微感愕然,随即尴尬地对自己的卫兵挥了挥手,命令他们也出去。

  卫兵们疑惑地收起枪,出去了。

  莫洛道夫突然脸露微笑,向刘远伸出了手,温和地说道:“政委同志,你用你的真诚打动了我!虽然我的确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允许你们进驻,但我还是决定,允许你的部队离开火车!不过,你的部队暂时只能驻扎在城外!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刘远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莫洛道夫伸过来的手,平静地说道:“谢谢司令员同志!”

  他对莫洛道夫的这个安排虽然并不满意,但目前为止,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管怎么说,部队毕竟得到了一个立足之地!

  刘远回到火车站时,火车站的苏联红军早已接到命令,解除了对周卫国团的包围。

  听完刘远的汇报后,周卫国安慰道:“阿远,别难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了是我去交涉,肯定要跟他们打起来!幸亏我们团有你这个好政委!”

  刘远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内乱不止,外有强邻,实非国家之福!国家利益,的确高于意识形态啊!

  不久,莫洛道夫派来了一位懂中文的少尉联络员,按照莫洛道夫的意思,“中国同志们”就将在这位联络员的引导下前往城外的临时驻地,今后两军的联络,也将由这位懂中文的联络员负责。

  联络员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礼貌地自我介绍名叫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波波夫,还向两人解释自己姓名中的“维克多”是“胜利者”的意思。

  这位友好热情的联络员很快赢得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好感。刘远突然想到,莫洛道夫派波波夫这样能干的人来当这个联络员,恐怕也不乏安抚自己这支同为共产党武装的意味。

  随后,周卫国命令全体下车,列队开往城外,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出了火车站后,周卫国看见街上三三两两的市民,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命令全体官兵开始唱歌。第一首歌自然是四团战歌《义勇军进行曲》,随后就是《松花江上》、《打回老家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保卫黄河》等抗日歌曲。

  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军队高唱着抗日歌曲行进在通岭市区里,很快就吸引了大批市民围观。

  有胆子大的市民忍不住问道:“长官,你们是哪里来的部队?”

  战士们立刻回答道:“我们是中国军队!是打鬼子的八路军!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围观的市民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奔走相告。

  打鬼子的八路军来到通岭市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成千上万的市民从家里自发走上街头欢迎八路军的到来,一时之间,整个通岭市欢声雷动,万人空巷。

  部队快到城门时,突然有两名苏军传令兵开着吉普车赶到,他们向波波夫送来了莫洛道夫的最新命令。

  看了这道最新命令后,波波夫满脸笑意地对周卫国和刘远说道:“周团长,刘政委,你们的部队深得民心,这再次打动了我们的司令员同志!司令员同志决定,你们的部队不必出城了,就驻扎在通岭市区北面!那里,将由你们的部队接管!”

  听了波波夫的话,周卫国和刘远相视而笑。

  四团驻扎下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给旅部发去电报,将通岭的情况一一汇报。邱明和吴远山得到两人汇报后,大喜过望。通岭市地处东北东南的长白山区,南部以鸭绿江与朝鲜为界,北部与松辽平原相连,蕴藏着丰富的煤、铁、森林资源,工业发达,交通便利。在军事上,据通岭进可出东北松辽、退可守长白天险,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四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通岭站住脚,对目前乃至将来整个东北的局势,都有着莫大的影响!

  第二天一早,四团就开始接管通岭市北区。

  令周卫国大为恼火的是,四团接管的这片城区虽然有不少原来日本人开办的工厂,甚至有几座军火库,但工厂设备却早已被日本人或苏联红军破坏,军火库更是几乎被苏联红军搬空!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和刘远还了解到,北区原本就是通岭市贫民的聚居区!城外的山上,更是盘踞着一股股人数不等的土匪!这些土匪中,一部分是正宗土匪,一部分是原来的伪军,更多的则是残留的日本军人。以日本军人为主的土匪时不时就会进入北区袭扰,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抢掠财物,而是杀人放火,制造恐慌!苏联红军开始也出动部队剿匪,但他们对于这些在山里出没无常的土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遭受了一些损失后,剿匪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更让人头痛的是,现在已经入冬,北区的市民却连基本能保障过冬的粮食和取暖的燃料都不足|四团一下子进驻的这一千多名军人很可能使得他们的困境雪上加霜!

  莫洛道夫给周卫国的,是一个烂摊子!他是要这支中国军队知难而退

  在用了几天时间彻底摸清通岭市北区的情况后,周卫国召集全团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面对全团一千多官兵,周卫国大声说道:“老毛子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烂摊子,就是要看我们四团的笑话,我们能让他们看笑话吗?”

  全团官兵大声吼道:“不能!”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保境安民!我们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受苦受难却不管不问吗?”

  全团官兵再次大声吼道:“不能!”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是什么人?是小鬼子连做梦梦见我们都要惊醒的虎头山独立团!我们会怕眼前这些困难吗?”

  全团官兵大吼道:“不会!”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要改变通岭市北区现在的这种状况!我们要彻底消灭城外的土匪!我们要让这里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们要让老毛子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大家有没有信心?”

  全团官兵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有!”

  注:1.本文中“通岭”实为“通化”,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使用代称。

  2.当时驻通化的苏联红军司令员的确为莫洛道夫上校,但苏联红军在116日即撤出通化,本文为了故事情节需要与此情况有所出入。

  乌云(七)

  拂晓时分,密林中。

  不远处寂静的林中突然传来三声松鸡叫声,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

  松鸡叫声停后,树下的雪地里突然也传出了两声松鸡叫声,紧接着,从雪地里竟然缓缓站起了一个“雪人”。“雪人”向身后轻轻招了招手。

  从密林中,立刻迅速却轻巧地钻出了几个人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披着白布,只在他们行走间,才露出白布下的全副武装。

  这几个人中打头的是个大个子,借着林间微弱的光线,可以认出,这大个子正是四团一营营长杨大力。

  杨大力来到那“雪人”面前后,低声问道:“是水生吧?情况怎么样?”

  那“雪人”正是特战队队长林水生。

  为了打开通岭的局面,周卫国和刘远一致决定将剿匪作为近期工作的重中之重,为此,周卫国抽调了全团战斗力最强的特战队和一营、二营用于剿匪。针对土匪熟悉地形、兵力时分时散的特点,周卫国将一营和二营以连为单位分成六个剿匪分队,又给每个剿匪分队各配备一个特战队作战分队作为支援力量,每个剿匪分队另外还配了一两个本地人作为向导。针对通岭附近山上土匪复杂的人员组成,周卫国还制定了相应的剿匪方针。对于主要由原来的伪军组成的土匪,以抚为主,以剿为辅;而对于主要由残留日本军人组成的土匪,则毫不留情,以剿为主;至于原本就存在的正宗土匪,如罪大恶极者,坚决剿灭,如无大恶行,甚至当初还打过鬼子的,则从宽对待,这些土匪除首恶外,只要放下武器下山投降,一律不予追究。

  就在四天前,这六个剿匪分队在向导的带领下分头进山了。

  因长时间没有仗打而手痒不已的杨大力自然选择了指挥主要由自己的一营三连组成的第三剿匪分队,只要有仗打,他可不在乎自己现在由营长变成了实际的连长,何况三连不但继承了“阳村英雄连”的荣誉和硬骨头传统,还有着西沟村战斗这么辉煌的战绩,战斗力有目共睹,更何况,杨大力还在周卫国面前软磨硬泡了半天要来了特战队队长林水生亲自带队的特战队第一分队配合自己这个剿匪分队作战。有了这么一支战斗力超强的部队,杨大力有信心消灭一切遇到的土匪!

  杨大力的运气也的确很好,剿匪分队进山后不久,在深山密林中有着惊人直觉的林水生就比那个本地向导还早地发现了敌踪,又凭着令人咋舌的追踪能力远远跟在那一小股说日语的土匪后面。终于在昨天,这股土匪将他们带到了这个秘密营地。

  昨晚,部队在离这个土匪营地两公里外隐蔽宿营修整后,对林水生佩服不已的杨大力就已把对土匪营地最后的侦察工作全权交给林水生负责。现在,正是杨大力和林水生事先约定的会合时间,同时,也是攻击即将开始的时间。

  听了杨大力有些急切的问话,林水生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冷静地低声回答道:“杨营长,这股土匪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总兵力大约为四百人。不过这股土匪除了十几个带队的鬼子,其他年纪都很小,训练也很差!营地外明暗哨只有四个,火力点也只有六个,还基本不能形成交叉火力。明暗哨和火力点俺都已经派人盯着了!”

  杨大力不由脸现喜色,说:“四百人?好家伙,这次俺们可要发财了!”

  跟在他边上的一个人迟疑着说道:“营长,鬼子有四百人,俺们三连只有一百多人,要不要再联络一下其他连?”

  杨大力怒道:“呸!你这个连长怎么当的?才四百多毛还没长全的鬼子就怕了? ‘阳村英雄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三连长让他给训得面红耳赤,但还是挺胸说道:“营长,俺也是参加过西沟村战斗的老兵,俺绝不是怕死!俺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团长也说过,在战斗真正开始之前,每个战士都有权利对战斗提出自己的看法!”

  杨大力笑了,说:“奶奶的,团长还说过一线指挥官有权根据战场实际情况自行做出决定呢!俺现在就是一线指挥官!”

  杨大力顿了顿,又耐心地说道:“你小子也别多想,没听林队长说的吗,这帮鬼子除了十几个带队的,其他年纪都很小,训练也很差!你以为现在还是抗战开头几年,鬼子个个都是神枪手?仗打到现在,一般的小鬼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三连长让杨大力说得不由低下了头。

  杨大力用力在三连长肩头拍了拍,说:“别跟个娘们一样,回头给俺多杀几个鬼子才是正经道理!”

  说完,杨大力低声下达命令:“全体检查武器,十分钟后开始攻击!记住,先用刀干他娘的,闷声发大财!鬼子要是没有开火,谁敢放个屁老子就毙了他!鬼子要是开火了,各班、排的轻机枪、掷弹筒都给俺往死里打!俺们这一仗,就是要打出独立团的威风!打出‘阳村英雄连’的杀气!最后说一句,打鬼子,老子不要俘虏!”

  他身边的几个人除了三连连长就是三连的三个排长,听完他的命令后立刻低声应道:“明白!”

  随后转身传达命令去了。

  杨大力又转向林水生,笑眯眯地说道:“水生,你看,鬼子的明暗哨和火力点……?”

  林水生淡淡地说道:“这个就交给俺们吧。”

  杨大力立刻呵呵笑道:“就知道你够义气!仗打完,俺一定请你喝酒!”

  林水生淡淡地说道:“团长有命令,作战期间,不许喝酒!”

  说完,转身进入了密林,身形再一闪,就融入了一片雪色中。

  杨大力愣了愣,忍不住喃喃道:“俺怎么越看越觉着这水生像俺班长了?”

  这次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第三剿匪分队在特战队第一作战分队的配合下,以自身伤亡不足二十人的代价干净利落地全歼了这股土匪。

  战斗刚开始,这股土匪的明暗哨和火力点就被特战队第一分队无声无息地清除,在随后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战士们几乎用刺刀和短刀屠杀了超过一半沉浸在睡梦中的土匪!虽然之后因为有土匪发觉异样开枪,但此时,剩下的土匪还来不及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被剿匪分队的火力强度和射击精度给打愣了,大多数土匪机枪射手更是在刚拿起机枪后就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友坂6.5mm步枪弹击中头部或胸部。

  战斗结束后清点的结果表明,这个秘密营地中一共有四百零九名土匪——确切地说,是四百零九具尸体!

  杨大力命人将这四百多具尸体的裤子都扒下后,根据尸体下身围着的兜裆布证实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

  这股主要由日本人组成,军事素质让杨大力极为鄙视的土匪的武器装备倒是很不错,清一色都是崭新的日军制式武器,不过见识过旅顺郊外那个关东军秘密军火库的杨大力自然对这些武器提不起多大兴趣,真正让杨大力兴奋的,是从这个土匪营地缴获的粮食!

  当这些粮食运回通岭后,几乎立刻就缓解了通岭市北区的粮食紧张。

  缴获的武器,也全部装备了新成立的由通岭市北区青壮年工人组成的工人纠察队,他们的军事训练,将由留守的三营和教导营统一安排。

  又过了几天,其他剿匪分队也陆续传来捷报。

  在剿匪分队逐渐熟悉东北山地地形后,由伪军和日军组成的那些业余土匪自然不是四团这些熟悉山地游击战战术的老八路的对手,就连原本的那些正宗土匪,面对着这几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实战经验丰富、战术又灵活多变的剿匪分队也只有载跟头的份。

  周卫国的剿匪方针由六个战斗力强悍的剿匪分队执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在顽抗的几股土匪都遭到灭顶之灾的前车之鉴下,仅有要么被彻底消灭要么放下武器投降两项选择的土匪们不得不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样一来,大批土匪下山投降的情况开始出现,到后来,甚至连由日本人组成的土匪都开始大批大批投降。对于投降的日本人,周卫国花了很大的心思加以甄别,凡是看起来像老兵的日本人都被单独看守起来,而那些甚至稚气未脱一看就是战败前刚征召的新兵的日本人,则安置在城内原本就住着日本人的居住点。

  至此,仅用了短短的二十来天时间,通岭剿匪工作的第一阶段就已胜利结束,通岭市附近的大股土匪几乎被全部剿灭!通过剿匪缴获的粮食已经足够市民过冬,缴获的武器除留下一部分外,大多数都支援给了其他兄弟部队,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阶段的剿匪作战,通岭市的绝大多数市民都对四团这支处处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中国人自己的队伍产生了发自内心的认同感。

  现在,就连莫洛道夫都对这支中国军队的战绩吃惊不已。要知道,他手头虽然也有一个团的兵力,装备还比那支中国军队要好得多,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把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通岭附近的土匪剿除干净!看来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的确很出色!

  接下来,通岭的剿匪工作进入第二阶段:一方面,六支剿匪分队再次以排或特战队作战分队为单位分成了二十四支更小的剿匪分队,深入山林中,反复拉网搜剿残匪。另一方面,四团三营被分散到通岭市周边的乡村,发动群众,建立民主政权,保卫胜利果实,同时,还在一些投降的日本军人的带领下寻找日军的散落武器、秘密军火库和工厂。

  其余投降的土匪、日本人则被组织起来到城外已肃清土匪的山上伐木。砍伐的一部分木材带回城修补房屋,其他的用于烧制木炭,以备过冬取暖所需。

  由于这一阶段剿匪作战各剿匪分队面对的是远较第一阶段狡猾的老匪和一些战斗力比较强的关东军零散部队,所以伤员的数量并没有比第一阶段少,运回的伤员都被送入市里的红十字医院。红十字医院的医护人员因为是原来关东军一个成建制的野战医院人员,医疗水平较高,所以还收治了不少其他兄弟部队转送来的伤员,现在医院里共有两百多名伤员。

  通岭市目前还是维持着一半由苏联红军一半由四团占领的局面。

  在北区市民过冬取暖所需的燃料还无法完全保证的同时,南区的工厂烟囱却照旧日日冒着黑烟,而大批的煤炭和工业原料和初级工业产品,则每天都通过苏联红军控制的火车站一火车皮一火车皮地运往他们国内。

  在刘远出面和莫洛道夫交涉了几次之后,莫洛道夫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向北区小批量提供煤炭,但随着一些南区市民不堪忍受部分军纪败坏的苏联红军骚扰而之后更有不少熟练工人因为忍受不了苏联工头的欺压而搬往北区后,莫洛道夫又中止了向北区提供煤炭,同时命令在南北区分界线派出巡逻队,以阻止市民和熟练工人向北区的迁徒。

  对此忍无可忍的周卫国立刻针锋相对地派出了自己的巡逻队。

  新年来临后,中共中央指示东北局,将东北人民自治军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以体现国共同管东北的意愿。

  此时,因为通岭第二阶段的剿匪作战渐渐进入尾声,周卫国也将特战队和一营重新集结调回了通岭市以防万一。

  这一天,马克西姆上士和往常一样带着他的巡逻队沿着通岭市南北区分界线巡逻。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分界线只是原来通岭市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只不过这条街道现在被人为地分成了南北两半,马克西姆上士的巡逻队走的就是街道靠南的一侧。

  在街道靠北一侧迎面走来的,是中国军队的巡逻队。

  在两支巡逻队交错而过时,马克西姆微笑着用刚学来的中文向打头的中国军人说道:“你

  这些军人身材虽然没有自己高大,武器装备也不如自己这些人,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就凭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灭城外的那些让上校同志都头痛不已的土匪,他们就值得自己尊敬!

  巡逻队长四团一营一连二排六班班长王七斤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向马克西姆说道:“你好……”

  眼前这个苏联红军会说中国话,自己却不会说苏联话,这让王七斤觉得很难为情。

  马克西姆笑了,他其实也只会这一句中文。

  两支巡逻队就这样交错而过,这一天,原本会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天。

  但是,就在这时,王七斤听见了身后苏联红军的呼喝声。

  王七斤惊讶地扭头往后看,就见刚过去的苏军巡逻队正围成一圈,圈里的地上似乎趴着有几个人,一名苏军士兵一边叫骂着一边朝地上的一个人踢了一脚。被踢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却是极为硬气地没有叫喊出声。

  王七斤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全体都有,立——定,向后——转,齐步——走!”

  带着巡逻队沿着街道北面向苏军巡逻队围的那个圈走去。

  几名苏军士兵听见身后的声响,转身有些惊讶地看向走过来的中国巡逻队。

  刚刚叫骂的苏军士兵立刻大声向王七斤说了几句话,又舞动了几下手中的冲锋枪。

  王七斤听不懂那苏军士兵说的话,但看见他的动作也能想到他是要自己这些人少管闲事!

  又走近几步后,王七斤已经可以看见苏军巡逻队围成的圈子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壮年男子、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那壮年男子左脸颊上正印着一个靴印,嘴角也有一丝鲜血流出,看来刚刚就是他遭到了苏军士兵的殴打。

  王七斤大步走过去,来到分界线前,停下了脚步,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军士兵没有人能听懂他的问话,圈里围着的几个人却听明白了,那老人立刻说道:“长官救救我们!救……”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踢人的那个苏军士兵已经一脚踢过去,将老人踢倒在地。

  那壮年男子愤怒地吼道:“你凭什么打人?”

  踢人的苏军士兵端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准这壮年男子,大声用俄语说了一句话,想来是叫那男子不准乱动之类的。

  那男子双拳紧握,看向那踢人苏军士兵的两眼如要喷出火来。

  王七斤沉声说道:“喂,那汉子,怎么回事?”

  那男子转身扶起了老人,老人这时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眼神中满是畏惧。

  那男子悲愤地说道:“咱们家是住在南区的,被老毛子欺压得日子没法过了,听说北区的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咱们就想今天偷跑到北区去,没成想被这些老毛子给逮住了……”

  王七斤明白了,早就听教导营的战友说过最近老有南区的人跑来北区,没想到今天让自己遇上了。

  王七斤想了想,说:“你们放心,俺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大家都是中国人,你们要来俺们这边,俺们欢迎。”

  那男子顿时脸现喜色,说:“谢谢长官……”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被苏军士兵一把提了起来,紧接着,那老人、妇女和两个孩子也被苏军士兵提了起来,往边上的一条小巷拖去。

  两个孩子被吓得大哭,抓住他们的苏军士兵毫不客气地一人扇了一巴掌,但孩子的哭声却越发响了。

  那妇女听了孩子的哭声,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抓他的苏军士兵之手,扑到那打她孩子的苏军士兵跟前,抓住那苏军士兵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那苏军士兵吃痛不过,赶紧松开了两个孩子。那妇女紧紧抱着两个孩子,愤怒地看向那苏军士兵。

  那苏军士兵恼羞成怒,举起手中冲锋枪的枪托就砸向那妇女怀中的孩子。那妇女眼看来不及将孩子拉开,竟然将头迎向了枪托,只听“砰”的一声,那妇女的头被枪托砸个正着,立刻被砸得晕了过去。

  那壮年男子看得目眦欲裂,大吼一声:“跟你们拼了!”

  却被发现异样的两名苏军士兵死死拽住。

  那被咬的苏军士兵还不解气,举起巴掌正要扇向那两个孩子,王七斤已经再也忍不住了想也没想,就越过了分界线,冲了过去,大吼一声:“住手!”

  吼声中,已经将那苏军士兵重重撞开。

  六班其余战士见班长冲了过去,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过了分界线.

  王七斤一指老人和那个壮年男子,对战士们命令道:“把他们都给俺抢过来!”

  战士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从苏军士兵手中抢过了老人和壮年男子,那壮年男子一得自出,立刻奔向自己的妻子,又是掐她人中,又是摇晃她身体,惊惶地说道:“孩子他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过了好一会儿,那妇女才悠悠醒转,刚醒过来就哭道:“孩子呢?孩子呢?”

  那男子赶紧说道:“孩子没事,长官救了他们。”

  那妇女这才看见面前的王七斤等人,立刻跪倒在王七斤面前,连连说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王七斤赶紧扶起了妇女,说:“大嫂别这样,俺们团长总跟俺们说,俺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老百姓都是俺们的亲人!俺们本就是一家……”

  安慰完那妇女后,王七斤愤怒地转向马克西姆,大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们?他们犯了什么法?”

  苏军士兵一下子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名苏军士兵突然反应过来,大声用俄语说道:“中国军队过了分界线!”

  其他苏军士兵反应过来,立刻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纷纷拉枪栓上膛。

  战士们毫不示弱,也取下了身上的武器,拉枪栓上膛后将枪口对准了苏军士兵。

  在一声声枪上膛的声音中,王七斤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额头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但很快,王七斤就一咬牙,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天塌下来有老子扛着!”

  其他战士听了他的话立刻开始行动,护着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缓缓退向分界线北面。

  王七斤留在最后面,红着眼举着机头大张的驳壳枪,对准面前的苏军士兵,直到退入分界线北面的一条小巷,离开了苏军士兵的视野,才浑身一松,坐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了!

  乌云(八)

  通岭市北区,四团团部。

  现在,这里正在召开由四团目前在通岭市的一营、教导营和团直属队所有连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

  就在今天中午,苏联红军驻通岭司令部司令员莫洛道夫向四团提交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抗议书,强烈抗议中国军队“擅自越过分界线”、“主动挑起争端”以及“粗暴对待苏联同志”等行为。要求中方交出为首的肇事者(双方毕竟没有直接交火,要中方交出十几个人也不太现实),对此事件作出详细解释并向苏方作出书面道歉,并保证此类事件不再发生,苏方对此保留进一步追究责任的权利。

  此次会议的议题,就是讨论王七斤的问题和如何应对这封抗议书。

  刘远读完由苏军翻译官翻译成中文的抗议书后,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是义愤填膺。事情其实是明摆着的,要不是苏军士兵欺负老百姓,王七斤又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

  杨大力更是直接就吼道:“交人?交个鸟!是老毛子先欺负人,凭什么让俺们交人给他们?要照俺说,王七斤不但没有错,还要表扬!因为他保护了人民群众!道歉?道个屁歉,老毛子算个球!惹得老子火起,老子就带着一营干他娘的!看看到底谁的拳头硬!”

  他这一开口,其他军官立刻跟着发言,除了一致认为王七斤没有错外,还不忘狠狠地骂几句“老毛子”!他们这段时间呆在通岭市天天见到苏军的嚣张样,早就是一肚子火,现在苏军欺到头上,如何还能咽下这口气?

  屋里一片骂声的时候,只有四个人还保持着冷静,这四人就是周卫国、刘远、赵杰和林水生。

  不知为何,周卫国此刻嘴边竟然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众军官发着牢骚,只等他们骂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杨大力,你刚刚口口声声老子老子的,我问你,你是谁的老子?”

  周卫国这话一说完,屋里立刻静了下来。

  杨大力也是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卫国要是恶狠狠地训他,他倒不怕,甚至还敢和周卫国对骂几句,可周卫国用这种语气说话……

  杨大力不由偷眼瞧了瞧周卫国的脸色,一时猜不透周卫国的心思,只好呐呐地说道:“团长,俺……俺可没说是您老子……”

  了解杨大力的赵杰在一边忍不住偷偷乐了,杨大力有个特点,那就是他在周卫国面前如果感到理亏,就会不自觉地把对周卫国的称呼由“班长”变成“团长”,当然,如果周卫国心情好,“团长”自然又变回“班长”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哦,你不是我老子,那这里十几个人,你是谁的老子?”

  杨大力脸立刻胀得通红,说:“团长,俺也没说是他们的老子,俺是说……俺是……俺是俺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呆着的儿子的老子!”

  说完这句话,杨大力总算松了口气。

  可他这句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说出来,屋里倒有一大半人笑出了声。

  周卫国摆摆手,说:“好了,牢骚话气话就说到这里!我需要的是对事情如何处理的建议!政 ,还是你先说吧。”

  刘远想了想,说:“同志们,我个人认为,在这件事上,王七斤同志的行为虽然有欠考虑,但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我们现在虽然叫‘民主联军’,可共产党八路军的优良传统不能丢!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换了是我,要我眼睁睁看着苏联人欺负老百姓,我也办不到!当然,王七斤同志做事的方式的确过激了一些,这我们应该对他提出批评,帮助他改正。但话说回来,这事的根源还在苏联人身上!如果那一家子不是被他们欺压惨了,又怎么会想逃到我们北区?他们要不是想逃到我们北区,又怎么会被苏联人抓住?就算被苏联人抓住,如果苏联人好好对待他们,王七斤同志又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王七斤这个同志我了解,他是一名党员,对党忠诚,革命觉悟高,作战勇敢!别的不说,就在前不久才结束的一次战斗中,他还亲自带领六班趁着黑夜翻上悬崖端了一个土匪窝!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报功的材料就是我前天才整理好上交给旅部的!这样一个好同志、好战友,难道仅仅因为苏联人的一面之辞我们就要把他交给苏联人处置?如果我们这样做,别的干部战士会怎么看?老百姓会怎么看?苏联人又会怎么看?苏联人这次的要求实在过分!如果我们答应他们,难保他们今后不会借机生事,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处理,我们要做到‘有礼有节’,既不破坏双方的友谊,又不能让苏联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但这‘有礼有节’说来容易,做起来,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卫国点头道:“我同意政委的意见!我建议,对王七斤同志的处分,就到团一级,这事我和政委已经汇报给了旅部,会后我们再把我们的处理意见上报,等旅部批示吧。”

  众人一听周卫国的话,顿时松了口气。既然团长政委有意从轻处置王七斤,凭着团长在旅长那里的面子,对王七斤的处置肯定重不了。

  赵杰想了想,突然说道:“团长、政委,要不要把二营三营和我们扩编的部队都调回通岭市以防万一?”

  周卫国微笑道:“防什么万一?”

  赵杰说:“苏联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要是他们来硬的……”

  周卫国笑了,说:“要是他们来硬的,我们又怎么样?和他们干起来?就算我们真的把通岭市的一千多苏联人都消灭,东北可还有百万苏联红军呢!”

  赵杰 红了红,说:“可是……”

  周卫国笑笑,说:“你说的其实没有错,苏联人现在的确正在气头上,等他们的气消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当然,怎么让他们把气消了而我们自己又不受损失,这就是学问了!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把二营三营调回来,还要把一营调出去!”

  周卫国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都是大吃一惊。

  周卫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对杨大力说道:“大力,你的火气不是很大吗?我现在就让你有个发火的地方,今晚八点以前,你带着你的一营出城剿匪去,没有命令,不准回来!”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周卫国宣布散会。

  当屋里只剩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时,刘远一把扯住周卫国,说:“卫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好了主意是吧?竟然敢耍我们?”

  周卫国赔笑道:“阿远,我怎么敢耍你们,主意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不过还要你这个政委配合才行。”

  刘远笑道:“说吧!我只能说莫洛道夫的运气不够好!遇上你,他想要不吃亏也难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回你却是猜错了,这回那莫洛道夫不但不会吃亏,还要占个大便宜!”

  刘远奇道:“你有这么好说话?”

  周卫国道:“嘿嘿,没办法,把柄在人家手上,不服软不行啊!”

  刘远心中一动,说:“苦肉计!?”

  周卫国叹道:“这么容易就被你猜中了!真是没有成就感!”

  刘远微笑道:“这个苦肉计你想怎么使?莫不是要我打你一顿,然后你再在莫洛道夫面前来个负荆请罪?”

  周卫国笑道:“这倒不必。我的想法是,中国军队的团长、政委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还有几对熊掌、几斤鹿茸、十颗野山参和十坛周氏密制白酒的礼物,再加上‘中苏友好’这个大帽子。你看这个苦肉计可使得?”

  刘远笑道:“我怎么只看到你给他送的这份大礼,却没看到你的‘苦’?”

  周卫国苦着脸说:“送他这么份大礼,那就是在我身上割肉,我还不够苦吗?”

  刘远忍不住大笑,笑过之后,又想了想,说:“这个苦肉计虽然可行,可还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要是苏联人向我们要王七斤呢?”

  周卫国说:“所以我说这事还要你政委的配合!”

  刘远讶道:“我不是都同意和你使那苦肉计了吗?”

  周卫国说:“这可不够!你还要帮王七斤!”

  刘远 :“怎么帮?”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问道:“王七斤是党员吧?”

  刘远 :“是啊。”

  周卫国说:“处分一名党员的正规程序是怎么样的?”

  刘远说:“经支部讨论并适当征求群众意见后,拟定处理意见,再向上级党组织提交处理意见。由上级党组织作出处理决定。在党组织讨论决定对党员的党纪处分时,本人有权参加和进行申辩,其他党员可以为他作证和辩护。本人可向党的上级组织直至中央提出请求、申诉和控告,并要求有关组织给以负责的答复。”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就够了。”

  刘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周卫国慢条斯理地说道:“王七斤是党员,他犯了错误,要对他作出处分,自然由你这个政委全权负责。这次对他的处理,就是要严格遵守正规程序!你刚刚也说过,在处分他之前,支部是要先进行讨论的。可由于军情紧急,今天一营就要出城剿匪,支部自然无法就王七斤的问题进行讨论。如果非要支部讨论,那也只有等匪患平息之后了,可那是需要时间的!支部没有讨论,没有处理意见上报,团里是不是就不能形成处理决定呢?话说回来,即使团里有了处理决定,王七斤也还是有申诉的权利,这一级级申诉上去,总要时间吧?再说,团里定下对他的处分后,应该还要报上级党组织备案吧?这一来一去,是不是还是需要时间?”

  刘远笑了,说:“我明白了!你这家伙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字,拖!”

  周卫国笑道:“一语中的!”

  刘远突然皱眉道:“可这样又能拖多久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大批国军精锐已经进入东北,蒋委员长已不再需要苏联人作为他阻碍我们民主联军发展的力量;美英等国也肯定不希望苏联介入中国事务,因为苏联人在中国待得越久,美英等国的在华利益损失就越多。在各种压力之下,你以为苏联人还能在东北呆多久?”

  刘远叹了口气,说:“真是佩服这位蒋委员长!国家弱成这样,还学强国玩那战略制衡!想要驱虎吞狼!殊不知前门狼未驱,后门虎已踞!国家何辜?百姓何辜?”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和刘远带了翻译(这段时间因为和苏军的交涉比较多,刘远在当地找了几个懂俄语的市民充当翻译)和几名特战队员带着礼物直奔南区的苏军驻通岭司令部。

  一行人抵达南北分界线时,被明显加强了戒备的苏军士兵拦住了,在翻译向苏军士兵表明来意后,士兵迅速通过电话和司令部取得了联系,接着就放行了。

  当周卫国等人来到苏军驻通岭司令部门口时,莫洛道夫亲自迎了出来。对面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既然都亲自来赔礼道歉了,他自然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都是共产党的队伍。

  在司令部的门口,莫洛道夫甚至还热情地拥抱了周卫国和刘远。

  莫洛道夫正要领周卫国等人进入司令部时,周卫国突然用昨晚才学会的俄语对一众苏军官兵大声说道:“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万岁!”

  莫洛道夫一呆,不由自主地跟着喊道:“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万岁!”

  其他苏军官兵听团长喊了,自然也跟着喊了起来。

  周卫国继续大声用俄语说道:“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万岁!斯大林万岁!”

  莫洛道夫和苏军官兵自然又跟着喊了。

  周卫国趁机用俄语喊道:“共产党万岁!中苏友谊万岁!”

  莫洛道夫和苏军官兵想也没想就跟着喊了,喊完之后,莫洛道夫才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卫国就微笑着对他说道:“上校同志,您对我们太热情了!即使在这严寒的冬天,您和您的士兵所给予我们的热情,也温暖了我们的心!我们的语言虽然不相通,但是,我们的心是彼此相通的,因为,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战士!”

  听了周卫国的话,莫洛道夫心中大为受用,微笑道:“团长同志,我们俄罗斯人对待朋友一向热情,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周卫国等人进了司令部。

  在莫洛道夫看来,这次交涉,出奇地顺利。中国团长和政委不但向伟大的苏联红军作出了最为诚恳的道歉,还送来了一些贵重的礼物表示他们的歉意。并保证此类事件将再也不会发生。同时,对于自己提出的中国方面不得接收南区逃往北区的熟练工人的要求,中国团长也立刻同意,并表示将严格敦促自己的部下切实做好这项工作。对此次不愉快事件为首的那个肇事者,中国团长也表达了他强烈的谴责。但中国团长也委婉地解释说,因为那个肇事者是中共党员,对党员的处分必须严格遵守党内程序,所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将他交给苏联同志。对此,作为党员的莫洛道夫也很理解,何况中国团长还保证,即使在中共党内,对那肇事者的处分也将是最为严厉的(不过莫洛道夫并没有注意到,所有这些,周卫国都没有作出书面保证,甚至道歉,也只是口头的)!

  交涉之后,莫洛道夫甚至盛情邀请中国同志共进午餐,周卫国等人自然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午餐时,宾主双方频频举杯,表达了对中苏友谊的美好祝愿,并对全球共产主义事业取得最终的胜利进行了展望。午餐最后在友好的氛围和对中国团长送来的白酒的惊叹声中结束。

  回到团部,还有些晕乎乎的周卫国赶紧脱了湿漉漉的衣服,叫警卫员拿来换洗衣服穿上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说道:“老毛子真是酒桶!幸亏我偷偷倒了不少酒在身上,要不然,就要活生生被他们喝死了!”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嘿嘿笑了,说:“阿远,我这回要真和老毛子喝酒喝死了,不知能不能算烈士?”

  刘远“呸”了一声,说:“做梦!”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说道:“做梦?我真希望自己在做梦!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作‘强颜欢笑’!看来,我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说完,周卫国就“砰”的一声,扒倒在桌上,睡着了。

  刘远静静地看向周卫国,眼中,突然有了泪光。

  此后,每当莫洛道夫问起“肇事者”,总是被周卫国以“正在进行党内讨论”或“正在等待上级批示”等话和一坛坛周氏密制白酒给轻轻巧巧地推了回去。

  正所谓“吃人的嘴短”,想来“喝人的”也一样“嘴短”,这样反复几次,又得了“中国团长”送来的十几坛好酒之后,莫洛道夫也不好意思追问了。好在冲突双方当时也没有真的交火,到后来,王七斤这个“肇事者”在莫洛道夫的记忆中,也就成了向“中国团长”要好酒的借口了。

  莫洛道夫自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四团卫生队和通岭市红十字医院的医用酒精大量短缺。

  乌云(九)

  这段时间,通岭第二阶段的剿匪工作已经胜利结束。

  至此,在军事围剿加政治攻势的双重瓦解下,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通岭的匪患就已被彻底平息。

  现在,通岭剿匪已进入第三阶段——巩固成果阶段。在前期军事斗争的基础上,剿匪部队就地展开,配合从东北民主联军军政大学派来的政工干部,深入到各乡村,发动群众,建立民主政权,改善人民生活,以从根本上杜绝匪患再生。

  同时,四团的部队扩编,武器搜缴等工作也开展得很顺利。

  由于大批失业工人、原本的抗日游击队的加入,再加上收编的一部分保安队和伪军俘虏,四团现在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其中,一支新编的部队给了周卫国很深的印象。这支部队是营级编制,总兵力不到六百人,下辖五个普通步兵连,全营官兵都由朝鲜族组成。他们中原本就有不少曾是抗日游击队员,其他人也都是被逼跟随日本开拓团来到通岭受尽压迫从而极度痛恨日本人的朝鲜人,所以在加入四团后,他们的训练都很刻苦。在后期参加的山区剿匪作战中,朝鲜营作战极为勇敢,战斗力也比其他新编部队强。不过让刘远有些头痛的是,这个朝鲜营在对付日本人方面,是出了名的残忍。在剿匪作战中,只要发现日本人,一律杀死,绝不留俘虏!以至于凡是听说过朝鲜营“恶名”的那些本不是土匪只是因为日本战败后担心被中国人报复而躲进山里的日本人都赶紧在第一时间向遇到的四团其他部队投降,这样一来,倒是给其他营添了不少功劳。周卫国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就对这支与老独立团有着相似的不留日军俘虏习惯的朝鲜营产生了浓厚兴趣,再加上刘远屡次三番地表示了他对这支残忍得有些过分的朝鲜营的不满,最后周卫国干脆将这个朝鲜营调回了通岭市,让他们担任市区保卫工作,有空的时候,也亲自调教调教这支“恶名在外”的部队。

  武器搜缴工作也大有收获。光搜缴的散落各地的和战败后日本军人埋在山坡上、密林中、坟堆里的武器,装备四团扩编部队就已绰绰有余。何况还有剿匪作战中缴获的大量武器弹药。三营有一次甚至运回了四辆日军“八九式”坦克。这四辆坦克经过周卫国和几个原日本关东军战车兵的检修后,竟然有两辆可以正常使用,让周卫国偷乐了不久,甚至开始考虑在教导营成立一个战车排。而一营一个班在搜缴武器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关东军军火库更是让邱明都要乐疯了,因为这个军火库比当初周卫国在旅顺赢来的那个关东军军火库还要大了不知多少倍(通化当时的确发现了一个关东军大型军火库,这个军火库在19465月的四平战役中对东北民主联军的作战起了重大保障作用)!因为此时工人纠察队的军事训练已大见成效,尝到“淘宝”甜头的周卫国干脆在留下机炮连(周卫国在团里组建炮兵营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毕竟团属炮兵营的建制有些夸张。不过邱明还是允许他保留从旅顺那个关东军军火库搬走的十二门火炮,机炮连现在实际是连级编制,营级装备)后把教导营其他部队都派出了城,让他们也“淘宝”

  先后进入通岭的东北民主联军航空总队和炮兵学校也各有收获。航空总队找到了几十辆汽车,挖出了不少被日本人掩埋起来的航空零部件,也找到了不少航空汽油。炮校也搜集到不少日本人散落在各地的大炮零件,用这些零件组装成的可以使用的高炮、山炮和榴弹炮竟然也有几十门(谁能想到,日后大名鼎鼎的东北野战军炮兵纵队竟然是靠捡破烂起家的)。

  从1月中旬开始,驻通岭市的苏联红军突然忙碌了起来,每天从通岭火车站发出的列车组也越来越多。从南区传来的消息表明,这些列车组的每个车皮都装得满满的,里面不但有自日本关东军手中缴获的各种军用物资,还有大量的煤炭和东北国库中储存的粮食、棉花、钢材、建筑设备器材等物资,甚至还有日伪官员家中的钢琴、沙发和家具!

  得知这些消息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作出了相同的判断——苏联人要撤军了

  18日从旅部发来的电报证实了两人的判断:“周、刘:驻东北苏联红军全面撤军已经开始,苏联红军驻通岭部队将于本月二十一日完全撤离,望你部做好接收事宜。 邱、吴。巧”

  这份电报让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谁都明白,何况这“神”还是不请自来的!虎狼之性的苏联人终于要离开东北了,这实在是国家之福!这个消息,倒真值得喝酒庆贺了!

  但奇怪的是,两天过去了,即将撤出通岭的莫洛道夫非但没有派人通知周卫国、刘远前去商讨通岭市南区和郊外几座矿山的接收事宜,反而加强了南北分界线的戒备。

  121日,从早晨开始,通岭市南区和南郊就接连不断地传来爆炸声,随着爆炸声,南区和南郊不断冒起一股股黑烟。周卫国和刘远吃惊之余,立刻派人前往打探消息。但由于苏军戒备森严,直到中午,周卫国和刘远仍然无法得知南区和南郊的确切情况。两人商量后,命令特战队、团警卫排、教导营机炮连、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都进入一级战备,以应付突发事件。同时将通岭市南区和南郊的异常情况紧急向邱明和吴远山汇报。邱明和吴远山接到急电后,也不明所以,只好命令周卫国和刘远密切注意苏军动向,避免直接冲突。

  下午两点左右,通岭市南区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坦克和汽车发动机轰鸣声,随后,全副武装守卫在南北分界线上的苏军士兵都撤回了南区。

  在周卫国和刘远的命令下,特战队趁机带着电台潜入了南区。很快,就发回了第一封电报:“苏军乘坐火车和百余辆汽车坦克正向通岭市外开拔。”

  看完这封电报,周卫国和刘远的心情却并没有一丝放松,他们都迫切地想知道上午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很快,特战队发回的电报就给出了上午南区发生的一连串爆炸的解释:“苏军撤退前,抢运走大量工厂机器设备,未及搬走者,大部被炸毁”。

  看完这封电报,周卫国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怒骂道:“这群混蛋!”

  刘远也愤怒地说道:“太过分了!”

  两人现在也没心思再待在团部了,立刻动身,带着全副武装的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直奔南区。

  当周卫国等人进入南区时,苏军已经全部撤出了通岭市。

  一路上,众人看见的都是痛哭失声的市民和一座座空荡荡的厂房,有些厂房即使不是空的,里面也仅有一些破旧报废的机器设备或因为过于庞大无法搬走而被炸毁的机床,更有一些厂房被爆炸引燃,火势冲天。几乎每个工厂,都有为保护机器设备而被苏军士兵打伤的工人。

  特战队进一步传来的消息表明,郊外几座矿山的设备也大多被苏军搬走或炸毁,甚至连煤矿的大部分矿洞都被炸塌了!唯有郊外的炼钢厂,因为工人拼死保护,高炉才没有被苏联红军炸毁(苏军在东北的恶行,以及撤军时抢运走大量财物、机器设备和物资的行为,老一辈的东北人可以作证。如鞍山钢铁厂、沈阳兵工厂和小丰满发电厂等大型工厂的设备就被全部拉走。伪满洲国皇宫的可动财产,也都作为缴获物资被运到苏联去了)。

  自从下达了“救人!救火!”两个命令后,周卫国就一言不发,但一路走过去,双拳却握得越来越紧,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刘远也是脸色铁青。他设想过苏军撤退的无数种情形,却唯独没有想到苏联人会做得这么绝!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一个标榜国际主义的国家,竟然能做出这种强盗行径!

  又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转身,大步往回走。

  刘远发觉周卫国有些不对劲,赶紧叫上赵杰又带上警卫排跟在他身后。

  周卫国却是闷声不响一直走回了团部。

  见周卫国进了团部,刘远和赵杰都松了口气。

  周卫国进了自己的屋子,“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刘远上前推了推,门没开,看来周卫国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刘远和赵杰不由面面相 ,这种情况下,两人都不知该不该敲门?

  刘远想了想,轻叹一声,低声说道:“让团长一个人静静也好。”

  赵杰含泪点了点头。空有满腔怒火,却不能发泄,跟了周卫国这么多年,周卫国此刻心中的痛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赫然是周卫国的声音!

  刘远等人都是脸色大变。

  刘远冲到门边,用力捶打着屋门,大声喊道:“卫国,卫国,你怎么了?快开门!快开门

  屋里的哭声越来越响,到后来,哭声嘎然而止,却传来了咳嗽声。

  刘远急了,大声吼道:“警卫员,撞门!”

  几个强壮的警卫员赶紧跑了过来,拼命撞击屋门,没几下就把屋门给撞开了。

  门撞开后,刘远第一个冲进了屋,只一眼,就呆在了原地。

  只见周卫国双手扶着桌子,正不停地咳嗽着,桌上是一片殷红的鲜血,眼泪鼻涕也不断掉在桌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刘远大惊失色,大吼道:“快去叫王军医!”

  一名警卫员赶紧转身跑向卫生队。

  刘远和赵杰快步上前,含泪扶住了周卫国。

  刘远拼命摇着周卫国的身体,焦急地叫道:“卫国,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赵杰也哭着说道:“团长,团长,你怎么了?”

  良久,周卫国才抬起了泪眼,嘶哑着声音说道:“阿远,眼睁睁看着别国军队在我们中国的领土上作威作福,我们却无能为力,我们当军人的丢脸啊!”

  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了过去。

  刘远大急,赶紧和赵杰将周卫国扶到他床上,让他半躺着。又大声吼道:“王军医呢?王军医来了没有?”

  一名警卫员赶紧说道:“王军医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卫生队队长王军医已经背着医疗箱小跑着进了屋。进屋后,王军医立刻打开医疗箱,取出小手电、听诊器、血压计,仔细检查了周卫国的瞳孔、血压、心跳、呼吸、脉搏,最后说道:“团长血压平稳,就是心率有些快,他是一时激动,昏过去了。”

  说完,又看了眼桌上的血迹,说:“团长以前在虎头山也有一次是这样的,这次的失血量没那次多。”

  赵杰立刻想起了虎头山根据地“抢救运动”那次周卫国吐血的事,对刘远解释道:“政委,团长以前也有一次因为激动吐血昏倒,后来经过休息和补充营养也没有什么大碍。”

  刘远点头道:“这就好!王军医,这几天你就住在隔壁我屋里吧,有事好随时叫你。”

  说完,刘远又加重语气对所有人说道:“团长的事注意保密!”

  傍晚时分,周卫国终于醒了,喝了半碗鸡汤后,精神也好多了,刘远这才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病倒啊!”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明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随便病倒了!”

  刘远苦笑道:“随便病倒?这个也是你能控制的吗?”

  周卫国默然不语。

  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国家太弱,就是要被人欺负啊!唯有国家真正强大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才不会再发生!”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在使国家变得更强大!我只希望能亲眼看到国家强大的那一天!”

  刘远毫不犹豫地说道:“会的,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

  又过了几天,周卫国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几天,刘远和赵杰都忙得焦头烂额——救火、救治受伤的工人、给南区的市民发放基本生活物资、收编苏联红军占领期间仍然保留的南区伪保安队、整顿南区的社会秩序、抢修被破坏的机器设备……

  好在三营最近发现了一个关东军秘密仓库,里面有不少机床和机器设备,刘远从航空总队借来了汽车,将这些机床和机器设备运回了通岭市。煤矿在经过几天的抢修后,部分恢复了煤炭开采。在技术工人的帮助下,发电厂被苏军破坏的发电机也得到修复,恢复了市区的供电。紧接着,没有遭到致命破坏的炼钢厂也部分恢复了生产,利用运回的机床,加紧生产了一批机器,加上运回的机器设备,市区一小部分工厂已经恢复了运转。虽然这样规模的工业生产对于通岭这个工业重镇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寒酸,但总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

  上午,身体已经大致恢复的周卫国正和刘远在团部商量进一步恢复通岭市工业生产的事,新任警卫排排长王七斤(虽然早就得到旅部同意四团处理意见的电报,刘远还是在苏联人撤军后才给了王七斤一个“党内警告”的最终处分,周卫国则把王七斤调来当了团部警卫排排长,至于原来的警卫排长,则被调去新编的六营当了个连长)突然跑进来汇报说团部外面有个大学生想要见团领导,有要事相告。

  周卫国和刘远听说有个大学生上门,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吩咐王七斤先将那学生带到团部会客室,自己和政委一会儿就过去。

  等在团部会客室的大学生见到周卫国和刘远进来后,立刻站了起来,说道:“长官好!我叫王杰,是哈尔滨法政大学的学生。我这次来,是向你们自首的。”

  周卫国随口说道:“自首?自首什么?”

  王杰说:“我杀了人!”

  王七斤一听,手立刻摸向腰间的驳壳枪。这大学生既然杀过人,那可就要防着了,刚刚自己真不该随便带他进来!

  周卫国看见王七斤的动作,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王七斤这才尴尬地收回了手,但却死死盯着王杰,只要王杰有所异动,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拔抢开火!

  刘远皱眉道:“你杀了人?杀了什么人?”

  王杰说:“我杀了一个苏联士兵!”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大学生找上门来,竟然是因为杀了苏联红军士兵后来自首!?

  刘远和周卫国对视了一眼后,转向王杰说:“王杰同学,请坐下,你能把情况跟我们具体说说吗?”

  王杰倒是坦然地说道:“好的。我这回来自首,就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那是去年八月的事,当时,苏联红军已经进驻哈尔滨,商店都关了门,学校也停课了。我们几个外地学生暂时没有离校,教我们化学的张老师就把我们集中到学校里的一个大屋子住,他和师母则住在大屋里面的小屋子里,以便和我们互相有个照应。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们都想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段时间,等待学校复课。”

  刘远皱眉道:“当时哈尔滨有这么乱吗?”

  王杰悲愤地说道:“苏联红军进驻哈尔滨后,就实行了军事管制,还组织了地方政府。可那个地方政府根本就是苏联人的傀儡,还有不少地痞流氓和懂俄语的汉奸混了进去,帮着苏联人欺压我们中国人!苏联人刚进哈尔滨的时候,军纪还可以,可没过几天,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好一点的,只是到商店里抢些东西财物;那坏的,简直就无法无天了,到处烧杀掳掠,奸淫妇女!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我们的解放者,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的!(由于在卫国战争中损失了大量人口,中后期苏联红军的兵源复杂,很多囚犯也被征召入伍,所以在二战后期,苏联红军的军纪一直为盟军所不齿)”

  说到这里,王杰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在东北又岂会少了?

  刘远默然,从苏联红军撤离通岭的那天开始,曾经高大无比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形象在他心中就已一落千丈,现在他听说苏军的暴行后已经不再那么容易激动了。

  王杰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说道:“有一天半夜,几个苏军士兵突然冲进了我们住的大屋子,我们都吓呆了,谁都不敢动。那些苏军士兵在大屋子搜了一会儿没发现值钱东西后,又冲进了小屋子。他们进去时,张老师好像还喊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枪声,然后就是师母的惨叫声!师母叫了一会儿,突然有个苏军士兵也惨叫一声,随后又是一声枪声,然后,我们就看见那几个苏军士兵出了小屋,其中一个苏军士兵手臂上还流着血!过了一会儿,我们几个大着胆子推开小屋子的门,就看见……就看见张老师和师母……都倒在地上,他们身上,都是血……胸口,都有一个伤口……他们就这样……被苏军士兵给打死了……”

  说到这里,王杰不由泪流满面。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心中恻然。

  王七斤想起自己救的那一家子,突然一阵后怕——要是自己不救他们,他们是不是也会和张老师一家那样呢?

  又过了一会儿,王杰继续说道:“经过这件事后,我就赶紧坐火车赶回了通岭。我父母早逝,是阿姨和姨父把我带大,供我念书的。姨父前几年也去世了,阿姨身边只有一个孤苦伶竹的小女儿。我想,我已经长大了,现在这时候,我正应该赶回去保护她们!可谁知道……谁知道……”

  王杰说了两句“谁知道”,却再也说不下去,痛哭失声。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他阿姨家肯定也发生了什么不幸。

  王杰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声,继续说道:“我阿姨家在南郊,下了火车我就急匆匆往阿姨家走,可刚进阿姨家,就看见阿姨躺在炕上,八岁的表妹正抓着阿姨的手不停摇晃,还哭喊着说:“‘妈!你别扔下我!……’我大吃一惊,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阿姨竟然已经去世,尸体都有些发臭了!表妹看见我,抱着我哭了,说: ‘哥!妈要我去找你,隔壁大妈也要我去找你,可我去哪里找你啊?……’我抱着表妹,也哭了。可哭过之后,我才想到,阿姨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我问表妹,表妹哭着告诉我,前几天晚上,家里进来一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拉着妈妈进了屋里,又关上了门,她只听见妈妈在屋里又哭又叫,到后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苏联大兵走后,阿姨让表妹去找我,后来,就上吊自杀了!表妹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见妈妈挂在房粱上的绳子上下不来,就去找隔壁的大妈帮忙,大妈来后,阿姨早已经断气了!大妈看表妹可怜,就要把表妹接到她家去住,还要帮阿姨收尸,可表妹不想离开妈妈,也不相信妈妈死了,就这样一直守着阿姨!每天饿了就吃隔壁大妈送来的大饼……”

  王杰说到这里,再次痛哭失声。王七斤已经忍不住流着泪大声骂道:“这帮畜生!”

  周卫国、刘远也是眼含泪光。

  良久,王杰才继续说道:“安葬好阿姨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表妹好好活着,还要给阿姨报仇!可通岭这么多苏联士兵,我又去哪里找那个强暴阿姨的苏联大兵?也是老天有眼,一天夜里,我正哄着表妹睡觉,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还听见敲门的人在说‘妈达姆!’我懂一点点俄语,知道‘妈达姆’是‘太太’的意思,从门缝里往外一看,见是一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强暴阿姨的那个苏联大兵,心里的仇恨让我脑子一下子灵活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许多。我抱起表妹,让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辨认门外的苏联大兵。表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苏联大兵!之后,我把表妹藏在衣橱里,又吩咐她如果没有我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后,就在身上藏了一把短刀,去开了门。门开后,那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进了门,只看了我一眼,就一面叫着‘妈达姆’,一面朝里屋走去。于是,我就跟在那个苏联大兵身后进了里屋,那苏联大兵在里屋没有找到阿姨,就用俄语问我‘太太在哪里?’我指了指外屋的炕,那苏联大兵立刻转身朝那炕走去,就在他走出里屋的时候,我大着胆子把短刀从后面捅进了苏联大兵的腰里!苏联大兵转过身,要抢我的刀子,我又在他脖子和胸膛上又割又捅了几刀,最后,终于把他给杀了!”

  不知为何,听王杰说到这里,周卫国、刘远和王七斤都松了口气。虽然明知他现在还好好活着,可他说得惊险,三人都不觉有些担心他的安全。

  王杰继续说道:“杀了苏联大兵后,我又用家里装粮食的袋子把他的尸体装进去,趁夜拖到江边,把尸体扔进了江里!回家以后,我根本不感到害怕,只感到浑身轻松,因为我终于为阿姨报仇了!换下身上带血的衣服,又洗干净地上的血迹后,我才把表妹叫了出来,告诉她,妈妈现在可以瞑目了!——虽然表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瞑目’!我杀了那苏联大兵后,原本已经准备被苏联人抓走的,所以还告诉隔壁的大妈如果我不在,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表妹。可没想到苏联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苏联红军也有逃兵!他们的长官肯定以为那个士兵也当了逃兵,所以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搜查!老毛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你看他们前几天撤军的时候,不但抢了大量物资,还搞大破坏!”

  刘远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包括你杀苏联士兵,可是,你杀人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自首呢?”

  王杰说:“其实在我心里,我从来不认为我杀那个苏联士兵做错了!当时,无论是你们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没有来,也没有一个我们自己的政府,我们有冤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苏联人、流氓、汉奸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我们的命简直连蚂蚁都不如!杀人报仇,我有什么错?我不杀他,他还会再害别人!我为民除害,又有什么错?但是,我毕竟是杀人了,而且,自从你们来到通岭后,我也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老百姓,我觉得你们值得我信赖。所以我今天才来向你们自首。我其实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我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是不是也算犯罪?今天对你们讲了这件事,我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了,不管你们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

  周卫国和刘远面面相 ,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大学生。从法律角度来说,他杀了人,的确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可从人情角度来说,以他的悲惨遭遇,他杀那苏联士兵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现在苏军已撤离,事情又过了这么久,那苏军士兵的尸体还不一定能找到呢!要定罪也没证据啊!两人出门商量了半天,最终也不知道该批评他,抓他,还是同情他、支持他。最后,两人只好回到会客室,对王杰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一趟,我们请示一下上级,明天再答复你。”

  王杰站起来,礼貌地向周卫国和刘远鞠了一躬,说:“谢谢两位长官,那我明天下午再来吧。”

  王七斤把王杰送走后,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呆在会客室,都有些哭笑不得,这王杰也真是的,没人告发,还跑来自首,犯的什么傻?现在看来,也只好上报,等旅部指示了,毕竟人命关天,又涉及苏联人,不宜轻率处置。

  两人将王杰的事情简要整理后给邱明和吴远山发了一封电报,请示处理意见。

  傍晚时分,旅部的回电就到了:“周、刘:鉴于我与苏方目前并无司法合作协议,苏军又已撤离,苏方亦未就此事找过麻烦,且事过境迁,无根无据,也够不上国家间交涉。何况即使苏方找上门来,我方亦需为中国受害人、被告人辩护几分!他如明天不来,就此结案;如来,加以开导。对他投案自首一事,可表示,他这样做不错,但杀人犯法,即使杀人报仇,也是杀了人,这在解放区是违法的。但苏军已撤,无人追究此事。对他的投案,目前我们不予受理。希望他好好学习,尽快投入社会工作,不要再去胡思乱想。 邱、吴。俭”

  周卫国和刘远看了旅部回电,都是大笑。估计邱旅长看到两人发去的电报后,很是郁闷,肯定在想,这两个兔崽子连这种事也来烦我?至于这封回电,十有八九是吴政委拟定的。要照邱明的脾气,如果王杰就在他面前,他说不定就要大骂王杰“神经病”了!哪里还能拟出条理如此清晰的电文?

  第二天下午,王杰果然如约来到四团团部,不过这回,他还带来了他的表妹。

  小姑娘名叫林小英,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比较瘦小,但却长得很可爱,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虽然有些怕生,但在王杰让她叫“叔叔”后,还是怯生生地叫了两句叔叔,把周卫国和刘远都逗乐了。

  小姑娘跟王七斤倒比较投缘,见他年纪和王杰差不多,竟然主动叫了他声“哥哥”,把王七斤乐得嘴都合不拢。周卫国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交给王七斤,让他带着小姑娘去街上买点好吃的,王七斤接过银元后,立刻带着小姑娘上街去了,搞得王杰颇为过意不去。

  周卫国和刘远在会客室将旅部的意思和王杰说了,王杰很是高兴,一再问:“你们的这些说法,是否可以看成是政府对我的忠告?如果是,我就很心安了。”

  周卫国只好明确告诉他说:“是!”

  王杰迟疑着说:“我还有个请求,不知长官能不能满足。”

  周卫国想了想,说:“只要合理,我们会尽量满足!”

  他可是怕这大学生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王杰说:“阿姨去世后,我一直靠帮人抄书、卖字、打短工为生,表妹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也很难过。如果方便……长官……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稳定的工作?

  王杰这话说完,脸色已经通红。读书人的脸皮毕竟比较薄,他说起自己报仇杀人的事情侃侃而谈,完全无所畏惧,可现在求人,却有些开不了口。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呆住了。他们也没想到王杰最后会提出这么个请求。刚刚林小英营养不良的样子可不是假的,人非草木,周卫国和刘远又岂能无情?可现在给王杰安排一个工作也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因为苏联人的破坏,现在通岭市开工的工厂远不足一半,一大半的工人都失业,又哪来的工作给他?不过王杰是大学生,眼下团部正缺少一个文书,倒不是不可以考虑。但这个王杰毕竟杀过人,身份也没有完全核实,把他安排在团部,却有些不便。

  见周卫国和刘远两人不说话,王杰赶紧说道:“两位长官,我不怕吃苦的!也不怕挣钱少!只要能让表妹吃饱穿暖就行了!”

  王杰说这话时,脸色虽然还是通红,但却说得坚决无比!周卫国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坦然看向周卫国。

  这时,王七斤正好带着林小英回来。

  林小英刚进门,就捧着一大袋吃的东西蹦跳着跑到王杰面前,从袋里拿出一个馒头,高举着递给王杰,说:“哥,我们有吃的了,给!”

  王杰蹲了下来,扶着林小英的头,温言说道:“小英乖,自己吃,哥不饿!”

  林小英坚持地说:“哥吃,小英才吃。”

  王七斤流着泪说:“团长、政委,我给小英买了吃的后,她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说要带回家和哥哥一起吃……”

  周卫国和刘远看向林小英,心中都是一痛。

  这就是相依为命啊!

  周卫国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揪紧了,脱口而出:“王杰,你以后就留在我们团部当文书吧!每个月一个银元,三十斤,不,三十五斤小米!”

  王杰立刻跪倒在周卫国和刘远面前,大声说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说着就要给两人磕头。

  周卫国赶紧扶起了他,说:“起来再说!”

  林小英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将馒头递到了王杰嘴边,说:“哥,吃。”

  王杰一把抱住林小英,哭着从林小英手中接过馒头,又从她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放到林小英嘴边, 咽着说:“哥吃,小英也吃!”

  林小英这才笑着捧起馒头,拼命地啃了起来——她的确是饿坏了!

  周卫国不忍再看,将头转向一边,含着泪低声对王七斤说道:“七斤,给他们倒两杯开水,别噎着了!回头让人先送三十五斤小米过去!”

  注:大学生杀死苏联红军士兵确有其事,大学生的名字也的确叫王杰,不过事情却发生在哈尔滨。见于程远行著《中国涉外事件密闻》。

  乌云(十)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藤田实彦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委任状,不发一言。

  这道委任状他虽然只看了一遍,但内容他却几乎能倒背如流:“兹委任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为通岭前进区司令官,负责组织周边溃散之日本军人,对抗共产党武装,并配合国民革命军接收地方。 中国国民党东北南部先遣军司令  莫德惠上将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想起817日投降命令下达后师团部召开的最后一次部队长会议和之后主战派的步兵联队(125师团于19451月才匆匆组建,仅有步兵、炮兵、工兵三个联队)联队长濑川大佐被部下杀死的情景,藤田实彦就有些心灰意冷,可是,他也明白,在知道了这道委任状的内容后,自己的内心最深处,已经燃起了一股火焰。

  难道曾经是帝国猛将的自己,会甘心就此隐姓埋名一生?难道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今后竟然要接受那些前几天才进驻通岭的“土八路”领导?难道就这样放弃眼前这个天赐的良机?‘'

  这时,送来这道委任状又等着藤田实彦回话的前关东军少尉只友康川有些焦急地说道:“大佐阁下,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帝国虽然战败,可支那国共两党的矛盾也就此尖锐化,在关内、在满洲,国共两军已经爆发了激烈的军事冲突,且规模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国共两党的内战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爆发!中国的内战,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复兴的大好时机!您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啊?!”

  藤田实彦叹了口气,喃喃道:“大势已去,事有可为么?……”

  这话与其说是问只友康川,还不如说是藤田实彦在问自己的内心在利弊权衡之后的结果如何?

  但只友康川却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了藤田实彦大佐的犹豫,所以他立刻说道:“大佐阁下,事情不但可为,而且大有可为!您知道吗?我们在通岭附近长白山一带有数千人的潜伏军!这些潜伏军都分散成一两百至四五百人的队伍,大部分隐藏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中,以待时机!一部分不断出击,对通岭市区进行骚扰,制造恐慌。他们的骚扰连苏联人都头痛不已,相信共产党土八路更加无法应对!这样一来,土八路的部队都将被牵制在通岭市的北区而无所作为。现在他们还有苏联人帮着,我们自然只能隐忍不发,可苏联人迟早是要离开通岭的。一旦他们离开通岭,就是我们重返通岭的时候!而有了这道委任状,我们重返通岭,就更是名正言顺!”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你们有了潜伏军,为什么还要再找我?”

  只友康川肃然道:“因为我们需要大佐阁下来领导这支潜伏军!在通岭地区,唯有大佐阁下您才有这样的威望!帝国需要您!关东军需要您!通岭生活在共产党铁蹄下的日本人需要您!”

  藤田实彦又思虑良久,才缓缓说道:“好吧,为了帝国的复兴,我愿意献出自己这无用的驱壳。”

  只友康川大喜,说:“大佐阁下能够再度出山,实在是帝国之福!通岭之福!”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那么,除了这道委任状,国民党方面还有何具体表示?”

  只友康川说:“国民党方面安排了和我们具体合作的人,这人叫孙耕晓,是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

  藤田实彦皱眉道:“孙耕晓?这个人可靠吗?”

  只友康川说:“您放心,这个孙耕晓是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李光忱任命的,应该能够代表通岭的国民党。阿部长官近期也将抵达通岭……”

  藤田实彦打断他的话,说:“阿部长官?我听说那个原来因为批评满铁而坐牢的作家阿部元最近提前出狱了,还进了关东军情报机关,你说的阿部长官不会就是他吧?”

  只友康川暗暗吃惊于藤田实彦消息的灵通,同时有些尴尬地说道:“恐怕您对阿部长官有些误解。阿部长官以前即使有些愤世嫉俗,也是为了维护帝国的国体,并非对帝国不忠,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们这些帝国军人是完全一致的!阿部长官现在的军衔是日本陆军情报大尉,是我的直接上司。他还有个身份,是中国国民党党员!”

  藤田实彦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说:“这位阿部元先生倒真是左右逢源啊!”

  对于藤田实彦这句明显嘲讽自己上司的话,只友康川只有装作没听见,说:“阿部长官抵达通岭后,将亲自和孙耕晓会面,如果孙耕晓有合作的诚意,阿部长官将安排他和您直接见面以商讨具体合作事宜。”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这样也好,有消息请随时通知我。”

  只友康川肃声道:“卑职遵命!”

  128日午后,通岭市外石人矿业所。

  藤田实彦再次迎来了只友康川。“最近有什么消息?”

  这是藤田实彦见到只友康川后问的第一句话。

  只友康川犹豫了一会儿,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藤田实彦说:“那就先说坏消息吧?”

  只友康川叹了口气,说:“昨天,我们有一支潜伏军失去联系了”

  藤田实彦毫不在意地说道:“前几天下大雪,潜伏军又在深山中,和他们失去联系也很正常,也许过几天就可以重新和他们联络上了。”

  只友康川摇了摇头,说:“我们的每支潜伏军都有电台,他们和我们都是通过电台在事先单独约定的时间联络的。而今天上午八点到十点,正是我们和那支潜伏军约定的联络时间!前几天虽然有大雪,但从昨天开始天气就已好转,他们没有理由不和我们联络!”

  藤田实彦这才神情凝重起来,说:“我听说五天前通岭市里的八路军有部队出城,难道是他们……?”

  只友康川苦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无法确定。但那支潜伏军的人数可是超过了四百人啊!就凭进驻通岭市的那些土八路……怎么可能?”

  藤田实彦沉声说:“我总觉得进驻通岭市的八路军有古怪!要不然怎么连苏联人都肯让出通岭市的一半给他们?”

  只友康川说:“这个我倒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些苏联人也是共产党,帮助同为共产党的土八路也很正常。”

  藤田实彦摇头道:“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最好尽快和每一支潜伏军联络,让他们千万小心!”

  只友康川迟疑着说:“大佐阁下,事情……应该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吧?”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我不希望用帝国军人的鲜血来印证我的不祥预感!”

  只友康川苦笑道:“大佐阁下,您刚刚也已经知道了,我们和每支潜伏军都是通过电台在事先单独约定的时间联络的,也就是说,如果不在约定的时间,我们根本就没法联络上他们!”

  藤田实彦长叹一声,说:“也许是我多想了,但这的确不是个好兆头!”

  只友康川默然无语。

  藤田实彦思虑良久也不得要领,想起只友康川之前说过的话,便说道:“我记得你说还有好消息的?”

  只友康川勉强一笑,说:“好消息就是,阿部长官已经来到通岭,并已和孙耕晓见过面。”

  藤田实彦说:“哦?孙耕晓给出的条件如何?”

  只友康川说:“他说,只要我们帮助国民党推翻通岭的共产党政府,东边地区的产业开发建设等等,将完全交由日本人经营!当然,政治方面,还是必须由国民党负责。”

  藤田实彦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并不想介入支那国内的政治,但我们必须获得实际利益!”

  只友康川接口道:“阿部长官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显然对阿部元这个人颇不以为然,说:“这个孙耕晓我倒是有兴趣见见。”

  只友康川赶紧说道:“我们一定尽快安排您和孙耕晓见面。”

  这回他却是不敢再提阿部元了。

  藤田实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友康川眼见再说下去只有多增尴尬,只好告辞离去。

  不管藤田实彦对阿部元有多瞧不起,一周以后,在阿部元的安排下,藤田实彦还是和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正式见面了。

  此次见面地点在国民党通岭县党部委员姜际隆家中,与会人员除了藤田实彦和孙耕晓、姜际隆,还有阿部元和藤田自己的联络员小向利一,只友康川却是没有资格参加。

  孙耕晓早已听说过藤田实彦这位目前在通岭地区最有威望的前关东军军官的大名,对他倒是不敢怠慢,全然没把他当败军之将来看待,何况这位孙书记长在日本战败前曾经身兼通岭市协和会宣化部长和王道学院院长两职,算起来和藤田实彦也曾经有过共同的主子,所以此刻见面不免还有些同病相怜。

  众人见面互相介绍一阵寒 之后,孙耕晓直接就对藤田实彦说道:“大佐先生,今天我们见面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商谈彼此的合作!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藤田实彦点头道:“我们很乐意和中国的合法政府国民政府合作!”

  藤田实彦是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孙耕晓满脸笑意地说道:“大佐先生说得好!别看共产党八路军现在和苏联人狼狈为奸,占据着通岭,但中国的合法政府毕竟是国民政府!而中国唯一合法的军队也是国民革命军!自十一月以来,我国民革命军在东北捷报频传,目前我军已进驻沈阳,正大举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最迟在明年正月初即可抵达通岭!”

  说到这里,孙耕晓的脸色已经激动得有些发红。

  藤田实彦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于贵国政府军的军事胜利,我们表示祝贺,但不知贵国政府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孙耕晓挥舞着双手,说:“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你们这些留在通岭的日本人必须组织起来,成立日本义勇军,帮助我们打八路军,推翻共产党政权!”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可是,孙先生,我们的武器早在战败后就已交出,没有武器,我们如何和共产党八路军对抗?更何况通岭还驻扎着同为共产党的苏联红军!”

  孙耕晓大手一挥,说:“这些你们都不必担心!要武器还不容易?在二道江,我们有两万挺机枪,一千门大炮,装备你们的部队一点都不成问题!再说,等你们起事的时候,我们中央军的四万大军早已抵达通岭,在我大军军威之下,通岭区区土八路算什么?还有,到时候沈阳也可以派一百架飞机助战!通岭的土八路见过飞机么?我们的飞机一出现,怕是连炸弹都不用扔,那些土八路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还有,通岭政府、保安队中也有我们的内应,只要一打起来,里应外合,还怕共产党翻了天?……”

  藤田实彦心中苦笑,这位孙书记长的牛皮吹得还真是没有边了!只是他大话说了这么多,实质问题却半点也没解决,要不是看在他是国民党代表的份上,藤田实彦真想转身就走。

  孙耕晓却还在继续着他的宏伟规划:“消灭了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后,我们就可以在通岭成立中日联合政府,在通岭的日本人民也可以获得真正解放,并安全归国!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留在中国帮我们,我们也欢迎!至于苏联人,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东北的,倒不必太多考虑!”

  藤田实彦终于忍不住打断孙耕晓的话,说:“我代表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感谢贵国政府感谢孙书记长!”

  孙耕晓呵呵笑道:“感谢倒不必,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说到这里,孙耕晓突然想起一事,说:“大佐先生,为了今后合作的方便,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国民党!”

  藤田实彦一呆,心中立刻转了无数念头。说实话,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很瞧不起国民党,但现在的关键是,国民党是中国的执政党,在目前的形势下,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要想得到很好的安置,要想重新获得武装,今后的军事行动要想名正言顺,就必须和这个政党合作!想明白这些后,藤田实彦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能加入贵党,是藤田的荣幸!”

  孙耕晓一拍大腿,说:“藤田大佐真是爽快!干脆今天就算你加入我们国民党了!不过你用真名加入我们国民党似乎不太妥当,还是起个中文名吧。”

  藤田实彦微笑道:“还是孙书记长思虑周详,那我就用田友这个名字吧!”

  孙耕晓抚掌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孙耕晓又吹了一大通牛,不外乎国军军威如何如何鼎盛,共产党如何如何日薄西山,未来的中日联合政府前途如何如何光明……

  最终,这次会面在孙耕晓的亢奋和藤田实彦等人的暗自担忧中结束。

  藤田实彦和小向利一两人回到石人矿业所后,藤田实彦忍不住长叹一声。

  小向利一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大佐阁下为何叹息?”

  藤田实彦愕然道:“孙耕晓的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我真怕我们这次所托非人啊!”

  小向利一说:“那您为什么还同意和他合作?”

  藤田实彦叹道:“如今我们难道还能自由选择合作的对象吗?”

  小向利一说:“大佐阁下,据卑职观察,孙耕晓这人并不可靠,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藤田实彦正色道:“孙耕晓就算再不可靠,他代表的还是国民党政府!就凭这点,通岭的事,就大有可为!”

  小向利一说:“可孙耕晓根本就不懂军事,卑职担心……”

  藤田实彦摆了摆手,说:“你的担心我明白,所以我们的部队,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说到这里,藤田实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有,孙耕晓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国民党?这一点我们必须明确!所以,过几天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一趟沈阳,到沈阳岩切医院找到岩切院长,让他出面帮我们打探清楚孙耕晓和国民党辽宁省党部的关系!小向君,你此行的责任重大啊!”

  小向利一肃然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不负阁下所托!”

  1228日,被藤田实彦派往沈阳的小向利一还没回音,只友康川却再次来到了石人矿业所。

  只友康川这次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大佐阁下,我们和长白山的潜伏军全部失去联络!据可靠消息,这些潜伏军已被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剿灭!”

  藤田实彦“啊”的一声,说:“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我们的潜伏军有数千人吗?进驻通岭的土八路听说只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怎么可能剿灭我们数千人的潜伏军?”

  只友康川叹了口气,说:“怪只怪我们太轻敌!这支土八路并不是一般的八路军,听说他们当年在支那山东时就屡屡和帝国军队交手,实战经验丰富,又熟悉山地作战,所以……”

  藤田实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以那些所谓潜伏军的战斗力,遇上这样的八路军正规军会是什么结果,只是几千人的部队就这样莫名其妙栽在一千多人面前,他心中总是不甘心,何况没了潜伏军,以后和孙耕晓谈条件时也就少了一张好牌,所以藤田实彦忍不住问道:“这支八路军的指挥官是谁?”

  中国的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将来的对手是谁总要先了解清楚。

  只友康川事先倒是了解过的,所以立刻回答道:“通岭八路军的指挥官名叫周卫国,政委名叫刘远,听说都是老兵。”

  藤田实彦将这两个名字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人,今后,他们都将倒在我的脚下!”

  几天以后,小向利一回到石人矿业所。他带回了藤田实彦急切想知道的结果: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委员李光忱亲口证实,国民党通岭县孙耕晓党部为正统党部!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后,藤田实彦心中稍安。合作对象既有正统的身份,能力又平平,对自己一方岂不更为有利?

  随后的一段时间,藤田实彦时常出入通岭,和日本人在通岭的唯一合法组织“日本人解放联盟”频频接触,以期通过这一组织联络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方便下一步行动。由于通岭的日本人大多居住在南区,所以藤田实彦的这些举动并没有引起周卫国和刘远的注意。

  110日,藤田实彦正和小向利一在屋里烤火,就见只友康川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说道:“大佐阁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藤田实彦看见只友康川脸上的兴奋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知只友少尉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只友康川没有注意到藤田实彦的语气,仍然兴奋地说道:“驻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和苏联人今天起了冲突,双方差点开火!”

  藤田实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不由站了起来,语声有些颤抖地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只友康川激动地说道:“千真万确!现在南区的苏联人已经加强了南北分界线上的警戒,北区的八路军也增加了分界线上的兵力,双方随时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

  藤田实彦目中泪光闪动,大声说道:“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激动过后,藤田实彦终于冷静下来,问道:“八路军怎么会和苏联人起冲突呢?他们可都是共产党啊?”

  只友康川说:“据卑职打探,事情的起因是南区的一户人家要越过南北分界线跑去北区,被苏军巡逻队抓住了,八路军的巡逻队刚好出现,从苏军手中抢回了那一家人,双方在争抢过程中发生了冲突,之后还有短暂武力对峙,可惜的是,双方都没有开火!”

  藤田实彦惋惜地“唉”了一声,但很快,他的眼中就有了亮光:“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苏联红军和同为共产党的八路军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大大有利的!”

  只友康川笑道:“是啊,没想到八路军和苏联红军还会起这样激烈的冲突!”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几天趁着共产党和苏联人都比较激动的时候,我们不妨再煽煽风,点点火!一定要让他们的冲突扩大!一旦双方的冲突扩大,恐怕就不仅仅是通岭,而是整个东北都将再没有共产党武装的立足之地了!”

  只友康川激动地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赶走共产党武装了?”

  藤田实彦笑道:“这就叫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复兴有望啊!”

  可怜的藤田实彦并没有高兴几天,就郁闷地发现,在他发动日本人煽风点火之前,通岭的八路军就已和苏联红军恢复了友好的关系——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所以藤田实彦的计划不得不搁置。

  藤田实彦在郁闷之余,也唯有用“毕竟他们都是共产党”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几天以后,从通岭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那支手上沾满了日本人鲜血的全部由朝鲜人组成的共产党武装竟然被调进了通岭市!

  这支朝鲜武装进入通岭市的当天,就在通岭的日本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幸亏日本人大多居住在苏联红军占领的南区,否则,这些日本人恐怕就不是骚动而是大恐慌了!

  得知这消息后,藤田实彦也有些惊疑不定,难道通岭日本人的小动作已经被共产党政府察觉?难道他们是想假朝鲜人之手来对付通岭的日本人?

  这两个猜测立刻把藤田实彦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通岭八路军——对了,现在他们已经改叫民主联军了——的指挥官也太可怕了吧!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通岭市内的局势一如往常的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共产党政府要对付通岭日本人的样子,藤田实彦的紧张心情才稍稍缓解,但心中一块石头却始终无法落地。

  121日,从通岭传来一个好消息,苏联红军撤走了!

  进一步传来的消息表明,苏联红军不但撤离了通岭,而且带走了大量的物资和机器设备甚至把一些带不走的大型设备炸毁破坏,招致了通岭市民和共产党武装的极度不满!

  得知这些消息后,藤田实彦暗喜,看来苏联红军和民主联军的矛盾不但仍然存在,还因为苏军撤退时的行为而进一步激化了。他倒要看看共产党武装的指挥官如何处理现在的通岭这样一个烂摊子!

  令藤田实彦再度感到郁闷的是,苏联红军撤走后,通岭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大规模骚动,相反,在民主联军的全力安抚和雷霆手段的整顿下,南区的社会秩序很快就得以恢复,几天以后,市区的供电也开始恢复,部分工厂甚至重新开始了生产!

  这下子藤田实彦再也坐不住了,通岭民主联军的那两个指挥官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什么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努力几乎都被他们在无形中化解?难道他们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只要想想这些,藤田实彦就觉得头痛不已。今天是128日,支那的农历腊月二十六,明天下午通岭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就要召开“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藤田实彦决定参加这个大会,并要“日本人解放联盟”邀请通岭民主联军的两个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参加大会,他要亲眼见见这两个人!——这两个让他坐立不安的人!注:文中出现的名字,除孙耕晓为孙耕尧化名外,其余均为真实姓名。

  乌云(十一)

  赵杰推开会客室门走进来时,正看见吃完馒头的王杰和林小英在喝水。

  赵杰明显愣了愣,随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卫国和刘远。

  周卫国见到赵杰,心情平静下来,问道:“什么事?”

  赵杰看了眼王杰和林小英,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没事,说吧,他叫王杰,是我们团部的新文书。这是他表妹林小英。”

  赵杰“哦”了一声,又看了眼王杰,才说道:“团长、政委,你们忘了, ‘日本人解放联盟’下午三点半要在通岭市剧场召开‘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的,他们昨天邀请了你们出席,你们也答应过的……?”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都想了起来。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去!这些矮子也是,开自己的会就是了,还请我们干什么?这次会议的议题定了没有?”

  赵杰说:“‘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说,他们本次会议议题是反省战争、反对天皇制度以及目前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如何在民主政府的领导下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周卫国轻蔑地一笑,说:“反省战争?谁能指望这班矮子真正反省战争?他们只不过是懂得做狗的道理罢了!胜了,趾高气扬;败了,摇尾乞怜。不外如是!”

  刘远笑道:“他们懂得做狗的道理,倒也未必是坏事!上级派来的通岭行署党政干部今天恐怕就要到了,为了便于行署今后开展工作,我们安抚一下通岭的日本人也是应该的。”

  周卫国点头道:“政委说得是。我们一会儿就去剧场。”

  说完,又对王七斤说道:“七斤,我和政委有事,你让人送送王杰和他表妹。”

  王七斤应了一声后,王杰也知机地向周卫国和刘远致谢告辞,随后带着林小英离开了会客室。

  等王杰等人走后,赵杰才说道:“团长、政委,你们的贴身保卫工作我安排了团直属队一分队,外围还有警卫排和机炮连的一个排,因为怕日本人有过激反应,朝鲜营的两个连安排在剧场附近,只要枪响,他们五分钟内就能赶到剧场。团直属队、机炮连和朝鲜营剩下的部队还有工人纠察队都随时待命!”

  周卫国失笑道:“不就是参加一次日本人的会议吗?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

  赵杰正色说道:“团长,您说过的,凡事要谋定而后动。您和政委一起参加日本人的会议,固然是向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表明我们民主政府的诚意,但保卫措施却一点也不能马虎!日本人要是敢动歪念头,保证让他们后悔!”

  刘远赞道:“赵参谋长说得对,我们的保卫工作就是要外松内紧,既不能刺激日本人,又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关东军这个团体,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当周卫国、刘远在特战队第一分队的护卫下出现在通岭市剧场“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会场时,会场里立刻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台下的日本人看向周卫国和刘远两人的眼神很是复杂,有畏惧、有仇恨、有漠然……

  周卫国和刘远在台上的贵宾席就座后,见主席台上贴着“打倒天皇制度”、“反省侵略战争”、“中日友好”等标语,不由心中暗笑,这些日本人拍马屁的本事倒学得不错。

  会议开始,“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首先邀请周卫国讲话,周卫国倒也忍着恶心对着台下狗一般温顺的日本人似模似样地讲了一通话,不外是一些安抚和鼓励的话。

  听着周卫国言不由衷的话,刘远心里暗笑不已。

  周卫国的话讲完后,大会继续进行,通过当场选举产生主持这次大会的议长,结果一个叫井手俊什么(周卫国没兴趣知道那人具体叫什么名字,刘远又不大懂日语)的前“满洲国”官员当选为议长。

  大会刚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停有人站起来,呈痛心疾首状反省战争,只不过他们反省的重点,不是日本军国主义加诸于中国人民的苦难,而是这场战争如何如何使得日本人民承受了重重灾难,似乎这场战争日本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中国人民在他们治下,都像生活在天堂里!这样的瞎话连负责翻译的一个“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都听得脸红,只好选择性地翻译了一些不太刺耳的内容给周卫国和刘远听。

  日本人的嘴脸,周卫国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此刻听着他们嘴里不停地喷粪,干脆假装不懂日语,随那日本翻译信口发挥,甚至时不时还对翻译的话随声附和,让翻译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些日本人的发言,以前跟周卫国学过不短时间日语的特战队一分队长柱子倒是听了个大概,听那翻译胡诌,本想指出他的错误,但见了周卫国脸色,明白周卫国根本就不把这些日本人的话放在心上,便立刻打消了这念头。

  刘远虽不大懂日语,但听台下的日本人往往神色激动地说了一大通话,翻译却只不痛不痒地翻译了几句,就明白翻译一定截留了不少内容,但看周卫国神色,却也明白这些日本人说的话肯定都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倒也不怎么在意。

  隐藏在台下人群中的藤田实彦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周卫国和刘远的反应,见两人对目前的发言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会议开到一半时,一个老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议长,动议!”

  翻译低声向周卫国介绍道:“这位先生是通岭铁路砟子车站的站长山口君,他有动议。”

  周卫国随口道:“不知这位山口先生有什么动议?”

  说话间,山口已被那井手俊什么请上了台讲话。

  山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看见台上贴的标语了吗?”

  说着,一指台上贴着的那张“打倒天皇制度”的标语,继续说道:“自从神武天皇开始,有谁说过这种无法无天、大逆不道的话?在座的诸君是不是都忘记了,在近代,是谁带领贫弱的日本走向富强道路的?难道不是我们伟大的明治天皇陛下吗?又是谁,实现了日本经济工业的大发展?难道不是大正天皇陛下吗?甚至直到现在,我们所受的教育,还告诉我们,天皇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是我们日本国体的中心!可是,战败以后,政府就想把责任全部推到天皇身上,这是绝对无理的,是非国民的行为!这说明,现在的政府,都是国贼!”

  这位山口站长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这些话,翻译自然不敢翻译,只有用别的话搪塞。

  周卫国听得暗暗好笑,但表面却赞叹地说道:“看来这位山口先生的身体很不错,这么大年纪说话声音还能这么响亮!”

  翻译尴尬地说道:“周长官言之有理。”

  山口顿了顿,大声说道:“现在我提议,所有还当自己是天皇臣子的国民,面朝宫城所在的方向东方遥拜,三唱天皇陛下万岁!”

  台下立刻静了下来。说几句牢骚话众人都不当回事,可面朝东方遥拜,这个动静似乎闹得大了些吧?会不会引起中国军队长官的反感?

  台下众人一会儿看看提议的山口,一会儿看看议长井手俊,一会儿又看看神色自若的周卫国和刘远,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就听井手俊大声说道:“赞成山口君动议的人,请站起来!”

  台下的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站了起来,说道:“我赞成!”

  这人开了头后,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台下的所有日本人竟然都站了起来!

  当台下最后一名日本人站起后,山口立刻开始兴奋地指挥着众人搬开椅子,面朝东方,开始遥拜。

  周卫国假装疑惑地看向翻译,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翻译有些紧张地说:“他们在进行一项宗教仪式。”

  说这话时,翻译手心里都是汗,生怕被周卫国看出破绽。

  只见周卫国“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日本人真可爱,开会的时候还搞宗教仪式!”

  翻译松了口气,陪笑道:“这个,长官见笑!长官见笑!”

  台下的日本人遥拜时,台上几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官员气急败坏地不停大吼大叫意图阻止他们,当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遥拜结束后,井手俊又大声说道:“如果还有人想发言,请上台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日本人跑上了台,对着台下的日本人大声说道:“战败民族的日本人如今在通岭过着这样非人的生活,是东北民主联军的罪恶!所有在通岭的日本人都应该联合起来,反对共产党政府!”

  另一个跑上台的日本人指着台上“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几个干部大声说道:“我们真的被解放了吗?日常时间只能在指定的区域活动,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能随处走动,这叫解放吗?吃不饱、穿不暖,这叫解放吗?生命安全时时遭到手上沾满日本人鲜血的朝鲜人的威胁,这叫解放吗?……”

  又一个日本人跳上台喊道:“在通岭的日本人现在都一无所有,难道这就是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职责?你们这群非国民,竟然帮着支那人对付日本人!大和民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这个会议如果要有议题,那么第一个我就要求批判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你们这群罪该万死的家伙,竟然还敢喊出‘打倒天皇制度’这种大逆不道的狗屁话!在天皇治下的日本本来就是一个民主的国家,人人沐浴在皇恩教化之下,谁敢批判天皇,谁就罪该万死!”

  台下的一些日本人立刻跟着起哄道:“打死这帮非国民!”“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赶紧大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以前配合共产党政府的做法,是迫不得已的,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说着,向台下连连鞠躬。

  台下不知谁唱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君主御世,千秋万代永存,犹如小石成岩,岩上生苔,永无止境……”。

  台下的日本人几乎都跟着唱了起来。

  这歌现在虽然是日本的国歌,但最初却是为了歌颂明治天皇而做,所以一个平素与民主联军合作密切而又因为战败思想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忍不住吼道:“你们怎么能够面朝宫城遥拜天皇呢?怎么能够指责‘日本人解放联盟’所做的工作呢?怎么能和民主政府对抗呢?难道你们睡觉都睡迷糊了吗?你们这些顽固透顶的家伙的发言,是根本忘却了现在日本人的立场!”

  这样有气无力反击的话自然立刻招来了一阵哄笑声。

  几个激动过头的日本人甚至跑到台上,将那张“打倒天皇制度”的标语给撕了下来。

  刘远就算不懂日语,这时也已看出不对劲了,忍不住看向周卫国,想看看他的反应,就见周卫国脸一沉,对翻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犹豫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他们……是……嫌这张标语的字……写得太难看,准备……换一张写得好点的!”

  说完,翻译就开始不停地擦额头的汗珠,心里忍不住咒骂道:“这群混蛋,难道不会等这几个支那人走后再搞遥拜,再撕标语吗?”

  周卫国对翻译的这个解释似乎不是很满意,嘀咕道:“我看这字写得也不算难看啊,至少比我的字要好看!”

  翻译陪笑道:“长官太谦虚了,您的字肯定比这个写得好!”

  心中却开始有些鄙视这个“肯定没读过多少书”的“共产党团长”了。

  刘远本有很多疑惑之处想问问周卫国的,但听了周卫国的话,又见周卫国脸上神色淡定自若,心中一动,也就压下了好奇心。

  那几个撕掉标语的日本人还不满意,口中大声喊着:“打死这帮非国民!”

  冲过去就将几个平素和民主联军保持合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推倒在地,那几个干部自然拼命反抗,又引来更多的人冲上台。十来个人在台上扭打着,再加上台下许多看热闹的日本人的哄笑声,情形更显混乱。

  周卫国假装愕然地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情急智生,说:“长官,非常抱歉,他们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了,为了长官的安全,请长官们暂时离开可好?”

  刘远皱眉看了眼台上台下乱糟糟的秩序,说:“私人恩怨?”

  周卫国微笑着说:“政委,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也不方便管啊。”

  有意无意地,却挡住了翻译的视线,对刘远微微摆了摆手。

  刘远会意,假装叹了口气,说:“唉,可千万别伤了人才好。”

  翻译偷偷抹了把汗,不由颇为自己的急智而自得。

  这时,藤田实彦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上了台。

  他出现在台上后,台上台下的日本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立刻心中一动,这个日本人身份不简单!

  藤田实彦扫视了一遍台下的日本人,又向周卫国和刘远微一躬身,表达了他的敬意,随后大声说道:“在当前的环境下,诸位的一些过激言辞藤田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天皇陛下的御诏敕被出示之后,我们一定要忍住难以忍受的困难。日本战败的责任当然应该由军部来负,但现在并不是指责他人的时候,而是诸君承担起自己应尽责任的时候!我作为战败前为防卫通岭市而驻屯的部队的领导人,在大家面前,心中有无数的感慨——感叹在混乱的异国,战败民族在悲哀中度日!但是,今后各位要依靠民主联军的力量,尽快恢复居留区的治安,稳步而顺利地实现解放,即使我们作为日本人,也要在这种治安条件下受到保护,这也是协力民主联军的义务!日本的再建应该依靠和中国人合作进行。同时,日本人更应该依靠日本人的自立把日本的复兴放在第一位!我今天作为煤矿夫,要鞭策自己为日本的复兴尽微薄之力,希望今后和诸君共同努力,能够为各民族的安息和社会的建设而尽力!”

  藤田实彦说完后,台上台下一时鸦雀无声,大部分的日本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愣的神色,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平素敬重的藤田竟然会说出这些话,这不是公开承认日本战败、顺从共产党领导吗?

  藤田实彦说的这些话,翻译倒是难得地——如实向周卫国和刘远翻译了,译完后,翻译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就激动了起来。

  周卫国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没想到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中还有这样一个非凡的人物!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翻译脱口而出:“这位藤田实彦先生以前是位大佐,是驻屯在通岭的关东军125师团参谋长……”

  说完,翻译立刻发现不妥,有些心虚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哦,我说这位藤田先生的话怎么如此有见地,原来曾是参谋军官出身!”

  心中却暗自警惕。看得出来,通岭的日本人对于他们的现状很不满意,而这位藤田大佐在他们中又有足够的威望,眼下藤田的话虽然使这些日本人好像冷静了些,可难保这些日本人不再狂热起来。在通岭居留的日本人大多是前日本关东军军人,在关东军这个素有“下克上”传统的集团中,仅凭藤田的个人威望难道就能镇得住他们吗?反过来想,如果藤田火上浇油,也说出一些激愤的话,那么凭他的威望,加上失控的狂热日本人,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想到这,周卫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来,因为苏联红军的存在,而关东军又早已投降,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也一贯表现得比较温顺,他对这些日本人都没有投入足够多的重视,如今苏联人走了,他才突然发现,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今天这个会来看,解决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温言对翻译说道:“我看你们今天的会也开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就先告辞吧?”

  翻译巴不得周卫国和刘远快点走,赶紧说道:“两位长官公务繁忙,鄙人不敢强留!今日两位长官拨亢前来参加我们这个会议,我们所有日本居留民都是感激不尽!招待不周,还请长官谅解!”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哪里有什么招待不周?不过你们日本人还是应该团结一些的,不要动不动就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

  翻译呆了呆,才想起自己刚刚“私人恩怨”的托辞,不由尴尬地说道:“周长官教导的是!我们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周卫国拍了拍翻译的肩膀,说:“对于日本人民,我们还是有信心的!你们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啊!”

  翻译自然是忙不迭地拍胸脯保证。

  听着周卫国说出这么假的话,刘远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周卫国又对翻译“谆谆告诫”了一番,这才和刘远大大方方离开会场。

  两人回到团部后,周卫国立刻郑重地对刘远说道:“阿远,通岭的日本人恐怕要闹事了!”

  刘远也脸色凝重地说:“我看你在会场的表现就明白不对劲了,今天日本人究竟在会上说了什么?”

  周卫国这才将下午会上日本人说的话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到最后,周卫国作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个叫藤田实彦的前关东军参谋长绝对不简单!”

  刘远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在通岭日本人中的威望这么高,如果被不满的日本人利用,肯定要出大乱子!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必须先控制住他!”

  周卫国说:“我也是这意思。”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赵杰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向两人敬礼后汇报道:“团长政委,人级派来主持通岭工作的党政干部已经到了。”

  周卫国大喜,说:“太好了!这段时间通岭的行政工作可把我们这些大兵给忙坏了!终于有专门的干部管了!”

  刘远也喜道:“走,我们迎他们去!”

  赵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说道:“团长,这批来通岭的干部大多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

  周卫国笑道:“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还有我们认识的人呢!”

  赵杰脸色更是古怪,说:“团长,还真让您说对了!这批干部里面就有我们认识的人!”

  周卫国说:“哦,谁啊?”

  赵杰似笑非笑地说道:“新任的通岭行署副专员是位女干部,姓陈!”

  周卫国随口道:“女干部,姓陈?”

  突然,周卫国愣住了,眼前也浮现出陈怡娇俏可人的身影。

  刘远笑了,说:“参谋长,你说的陈副专员就是涞阳的那位陈县长吧?”

  赵杰微笑着点头道:“正是!”

  刘远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周卫国肩膀,说:“这才叫千里姻缘啊!还不快去迎接人 ?”

  乌云(十二)

  周卫国刚走出团部会议室,就见到一行二十几人在王七斤和几个警卫排战士的陪同下走进了团部院子。

  当先一人,是个不到四十岁,颇有些书卷气,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这男子在时不时对王七斤的介绍微笑颔首的同时,还不忘和他身旁的一个女子交谈。

  而那脸上始终带着礼貌性微笑的女子的眼神,却在周卫国出现之后,就再没离开过他!

  这女子正是陈怡。

  周卫国见到陈怡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深吸一口气后,才向他们迎了过去,刘远、赵杰紧随其后。

  周卫国等人走到那一行人面前后,赵杰快走几步,来到周卫国身边,对那打头的男子介绍道:“吴书记,这就是我们周团长和刘政委!”

  说完,赵杰又对周卫国和刘远介绍道:“团长、政委,这位就是新任通岭分省委书记兼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同志。”

  吴伟华立刻伸手握了握周卫国的手,亲热地说道:“这位就是仅用短短两个月时间即根除通岭匪患的周卫国周团长吧?周团长的大名,我吴伟华可是如雷贯耳!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什么叫名下无虚啊!”

  周卫国说:“吴专员说笑了,我周卫国只是一介武夫,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剿匪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宁,当不起吴专员这样的夸奖!”

  吴伟华正色道:“周团长太谦虚了!通岭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稳定通岭,对我党经营整个东北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周卫国淡淡一笑,也没有再纠缠于这些赞扬的话。

  吴伟华又和刘远握了握手,说道:“听说刘政委是民国二十二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远笑笑,说:“吴专员过奖。参加革命无论迟早,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老百姓能过好。任重而道远!至于‘有为’,那是远远谈不上的!”

  周卫国接口道:“前段时间苏联红军撤走的时候搬走和破坏了大批机器设备,那段时间正好我身体也不太好,多亏了政委全盘统筹,通岭才能恢复供电,部分工厂也才能恢复生产。要说稳定通岭,政委才是首功之臣!”

  当周卫国说到自己“身体也不太好”时,陈怡立刻看向周卫国,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刘远笑道:“卫国,幸亏吴专员不是外人,要不然还以为我们两个在互相吹捧呢!”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

  笑过之后,吴伟华向周刘二人说道:“周团长,刘政委,你看我这一高兴就忘了向你们介绍了,这位女同志叫陈怡,是通岭行署副专员!”

  说着,往旁边一让,陈怡也大方地上前。

  吴伟华还继续说着:“你们别看陈副专员是位女同志,她可是当牢东吴大学的高才生啊!来东北之前,还是山东军区一个根据地的县长!”

  吴伟华话音刚落,就听陈怡有些腼腆的声音说道:“两位学长好!”

  吴伟华一呆,看了看陈怡,又看了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终于有些明白了,说:“你们……以前认识?”

  刘远微笑道:“吴书记,我和卫国以前都在东吴大学念过书,算起来,还是陈副专员的学长。在山东时,我们又同在一个根据地,所以可以说得上是老熟人了!”

  吴伟华连连拍着自己脑门笑道:“见笑了见笑了!我怎么忘了你们团原本就是山东军区的部队?”

  刘远接口道:“不知吴书记原来是在哪个根据地?”

  吴伟华说:“我来自陕甘宁边区的延安。”

  一听吴伟华来自延安,刘远等人立刻肃然起敬。

  吴伟华却像是早已习惯别人这样的神情,笑了笑,就开始向周卫国和刘远介绍其他人。其实这次上级派来通岭的党政干部和负责他们保卫工作的一个警卫班,除了吴伟华,基本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这些干部战士山东话一出口,无形中就拉近了和周卫国、刘远等人的距离。没过多久,众人就聊得像熟人一样了。

  吴伟华又说了一会儿话后,突然开始咳嗽,还不住拉紧身上的衣服。

  看见吴伟华的举动后,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吴书记,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吴伟华摆了摆手,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上受了点风寒,现在有些怕冷而已。”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吴书记,一会儿我们让卫生队的王军医给你检查一下。同志们一路辛苦,还是先歇一歇吧,大家的住处暂时都安排在我们团部,地方比较窄,委屈大家了!今天晚饭,我们四团给大家接风!”

  吴伟华笑道:“周团长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干革命工作的,条件就是艰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到了这里,我们就是到家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自己家更好的?”

  一众干部纷纷对吴伟华的话表示赞同。

  吴伟华的这番话立刻博得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好感,两人也不再多说,领着吴伟华等人就朝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走去。陈怡似乎有话要对周卫国说,却始终不方便说出口。

  众人安置妥当后,周卫国立刻派人叫来卫生队队长王军医给吴伟华检查身体。吴伟华明白这是周卫国的一番好意,而且他现在已经感觉到头痛,开始寒战,心跳呼吸也快了很多,察觉自己不对劲后,他自然不会拒绝王军医的检查。

  不过王军医在详细检查了吴伟华的身体后,却一脸凝重地从药箱中取出两个口罩递给周卫国和刘远,并说道:“请团长政委戴上口罩,最好能出去,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

  听了王军医的这个结论,正接过口罩的周卫国、刘远和冷得受不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吴伟华都大吃一惊。

  吴伟华忍不住问道:“我平素身体好,应该不会是肺炎吧?”

  周卫国也皱眉问道:“肺炎?你能确定吗?”

  王军医解释道:“团长,吴书记现在的体温三十九摄氏度,心率一百零二次每分,呼吸二十四次每分。有寒战高热,呼吸急促,右肺啊诊呈浊音,结合病史,我考虑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但我以前学的都是战伤急救和一些粗浅的内科知识,所以不能确诊!”

  刘远立刻问道:“那谁能确诊?”

  王军医迟疑着说道:“市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柴田久应该可以,不过他是日本人……”

  周卫国立刻转身命令道:“七斤,立刻带人去请市红十字医院柴田久院长来一趟团部,就说这里有位病人希望他能诊治!”

  当半小时后柴田久带着一个护士来到四团团部时,吴伟华脸色已变得潮红,体温也超过了四十摄氏度,呼吸更是急促!

  在那个护士的翻译下,柴田久询问过吴伟华病史,做过体格检查后,确诊他患的是“右下肺大叶性肺炎”。“大叶性肺炎”这个诊断虽然很专业,但“肺炎”的严重性,周卫国和刘远却都是明白的,所以脸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还是刘远先问了出来:“柴田院长,他的病该如何治疗?”

  柴田久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对症治疗,还有……注射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即大名鼎鼎的青霉素,英文名Penici1in,)!”

  最后一句话,柴田久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护士翻译这句话时,也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周卫国虽然懂日语,却不明白“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所以在护士翻译后,几乎和刘远同时间了出来:“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青霉素最早虽由英国的F1eming爵士于1929年发现,但直到1941年才开始逐步商品化,且价格昂贵,日军华北方面军极少配备此药,所以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接触过)?”

  好在吴伟华倒是听说过“盘尼西林”,所以向两人解释道:“盘尼西林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西药,治疗感染有特效!”

  吴伟华一解释,周卫国和刘远立刻看向柴田久。

  周卫国沉声问道:“柴田院长,请问红十字医院有盘尼西林吗?”

  柴田久轻轻点了点头,说:“有……”

  见柴田久点头,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红十字医院既然有盘尼西林,那事情就好办了。

  柴田久又犹豫着说道:“可我们的盘尼西林也不多……”

  护士翻译了柴田久的话后,周卫国和刘远都笑了,柴田久的心思他们都理解,如果周卫国等人硬向他要盘尼西林,他自然不敢不给,可交出像盘尼西林这么珍贵的药物,任谁也要心疼的!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和刘远低声商量了一会儿,随后叫来了王七斤,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听了周卫国的话后,王七斤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迅速出了屋,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小布囊回了屋,将布囊交给周卫国。

  周卫国当柴田久的面打开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炕桌上,赫然竟是三根金条!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柴田院长,我们民主联军买卖公平,绝不会占势欺人!这三根金条就是我们从红十字医院购买盘尼西林的费用,请按市价将盘尼西林卖给我们!”

  四团前期的剿匪作战中,缴获颇丰,其中就有不少土匪们搜刮的金银,虽然缴获大多已分批上缴,但眼下三根金条还是拿得出来的。

  柴田久沉吟片刻,毫不客气地收起了金条,说:“盘尼西林锁在小药库,只有我有钥匙,我这就回去取。你先对病人进行物理降温。”

  这最后一句话,柴田久却是对那护士说的。

  护士翻译完他的话后,柴田久立刻起身出了门。

  护士也开始稀释酒精,准备棉球,随后暴露吴伟华颈部、腋窝、腹股沟等大血管集中处,开始用蘸了稀释酒精的棉球在这几个部位擦拭,替吴伟华做物理降温。虽说她是护士,但一 小姑娘给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倒真是难为了她!

  看着护士轻柔娴熟的动作,周卫国和刘远都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护士微一回头,看了周卫国和刘远一眼,低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又转回头专心地替吴伟华擦拭着。

  此刻的她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神中透出的,却全都是温柔。

  周卫国随口说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叫羽田娟子,我的家在日本京都。”

  周卫国和刘远都呆住了——日本人?!

  原本他们听那护士中文说得流利无比,还以为她只是在红十字医院工作的中国护士,所以对她懂得日语也不觉奇怪。周卫国问她话,也是出于礼貌。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日本人!

  羽田娟子显然注意到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异常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身,向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为我的国家对中国人民造成的灾难深表歉意。”

  羽田娟子的这个举动,倒让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过意不去,也是,这小姑娘最多才十八九岁,又怎么会和那些畜生一样的日本人是一类人呢?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温言说道:“羽田小姐,你不必多想,中日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对我们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我们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但像你这样的普通日本人民,我们还是希望彼此能成为朋友的。”

  听了周卫国的话,羽田娟子又是一个鞠躬,低声说道:“谢谢!”

  说完,转身继续替吴伟华擦拭酒精。

  没过多久,柴田久就带回了盘尼西林,令周卫国和刘远都暗暗吃惊的是,柴田久只带回了三小瓶盘尼西林——每小瓶盘尼西林竟然值一根金条!

  羽田娟子接过柴田久手中的盘尼西林后,取了一小瓶,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敲开一个安钵,从里面抽了液体,又用这液体将盘尼西林粉末稀释成混悬液,最后将混悬液注入了吴伟华臀部。

  注射完毕后,羽田娟子又将剩下的两小瓶盘尼西林交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盘尼西林,转身交给了王军医,感激地对羽田娟子说道:“谢谢!”

  羽田娟子这时已摘下了口罩,对周卫国微微一笑后,却没有说话。

  柴田久向王军医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带着羽田娟子告辞离开。

  这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原本准备的欢迎晚宴因为吴伟华的病情而临时取消。赶来探望吴伟华病情的干部也都被王军医委婉地劝走了。

  注射盘尼西林后,吴伟华的病情明显得到控制,晚上十点左右,他的高烧也渐渐开始消退。

  直到这时,一直守在外屋的周卫国和刘远才终于松了口气——吴伟华现在是通岭市最高党政领导,通岭接下来的工作可还等着他主持呢!

  在王军医的力劝下,又安排好轮流看护吴伟华的卫生员后,周卫国和刘远终于同意回去休息。

  这时候,团部早已熄灯,除了门口的岗哨,团部几乎是漆黑一片。

  周卫国和刘远在两名警卫员的陪同下刚走到自己住处附近,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两名警卫员迅速挡在周卫国和刘远身前,拔出驳壳枪指向那瘦小身影,一名警卫员在将手中手电照向那瘦小身影的同时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这么晚了突然在团长政委的住处附近出现这么个黑影,如何能不令他们紧张?

  那瘦小身影在手电光亮下闭上了双眼,低声说道:“我在这等你们周团长……”

  这人竟然是陈怡!

  手电光刚照在陈怡身上,周卫国和刘远就同时说道:“别开枪!”

  两名警卫员都是原来虎头山独立团的战士,自然认识陈怡,周卫国和刘远话音刚落,他们就已放下了枪。那名打手电的警卫员也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陈县长,俺们团长就在俺身后呢!”

  见周卫国有些发呆,刘远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一拍周卫国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把握机会!”

  接着,又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你和卫国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一扯两名警卫员,带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两名警卫员立刻会意,说了句“团长您忙!”后就迅速跟着刘远走了。

  刘远等人走后,周卫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陈怡突然轻叹一声,悠悠地说道:“如果病的是我,你会这么关心吗?”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道:“你要是病了,我一定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病好!”

  陈怡走到周卫国面前,停下,缓缓说道:“你会吗?如果我在你的心里真这么重要,你离开我时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周卫国低声说道:“军令如山!”

  陈怡说:“军令如山!上次你走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

  陈怡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听这句话。”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来通岭了“”

  陈怡缓缓说道:“组织安排!”

  这话却是和周卫国的“军令如山”异曲同工。

  周卫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通岭?”

  陈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东北,却根本就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所以组织上抽调干部去东北时,我第一个报了名!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但我想,只要我来东北,总是有机会能遇上你的!无论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我总能遇上你的!看来,老天的确对我够好!”

  说着说着,陈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周卫国心情激荡,突然将陈怡拥入怀中,颤声说道:“别再说了,我周卫国实在亏欠你太多,但我保证,今后一定不辜负你!天地为证!”

  陈怡仰头看向周卫国,喃喃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你抱着我的样子,但我却没想过,你能真的抱着我!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好吗?”

  周卫国心中一痛,不由抱紧了陈怡,柔声说道:“这不是梦!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陈怡喜道:“真的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真的!”

  在这一刻,周卫国的心中除了陈怡,这个柔弱而又刚强的女子,再没有别的。

  乌云(十三)

  周卫国好陈怡相拥良久,俱都无言。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深冬的寒夜,在他们眼中,也只有温暖。

  这时,墙角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陈怡立刻轻轻挣脱了周卫国的怀抱。

  周卫国还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奇怪地看向陈怡,说:“怎么了?”

  陈怡羞涩地说道:“有人来了!”

  周卫国这才注意到墙角的脚步声,忍不住微笑道:“有人来了又怎么样?”

  陈怡顿时满脸红晕, 道:“好没正经!”

  黑暗中周卫国虽看不清楚她脸上神色,却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娇俏可人样,正要伸手握住她手,就听墙角处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口令?”

  紧接着,就是一道手电光亮射来!

  周卫国苦笑——这是他亲自安排的团部双游动哨,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何况他们根本就没错!

  这时,手电的主人显然看清了是周卫国,赶紧一个立正,敬了个礼,说:“团长好!”

  另一个战士也看清了是周卫国,在跟着第一个战士立正敬礼后,刚说了句“团长好”,就认出了陈怡,惊讶地说道:“咦?……陈县长好!”

  这一来,陈怡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也是,半夜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还遇上了熟人,能不脸红吗?

  第一个战士这时也认出了陈怡,忙不迭地拉着第二个战士就走,便走还边说:“团长您忙!俺们走了……”

  等这两个战士走远了,周卫国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团长您忙?我很忙吗?这帮兔崽子,怎么都这德性?”

  陈怡忍不住抿嘴笑道:“上粱不正下粱歪,你这当团长的不正经,手下的兵还能好到哪里去?”

  周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什么上粱不正?我怎么不正了?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还要偷偷摸摸?”

  陈怡脸上一红,说:“你这人,真是……”

  周卫国微笑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既然你说我不正,那我就不正给你看。”

  说着,做势欲扑向陈怡。

  陈怡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周卫国假装惊讶地说道:“咦,你怎么不躲开?”

  陈怡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遇上你这个坏人,我再躲又有什么用?”

  周卫国心中感动,说:“我周卫国何德何能?上天竟然对我如此眷顾!”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随即想起一事,说:“对了,你下午说前段时间苏联红军撤走的时候你身体不太好,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有些气不过,现在气顺了,也就没事了!”

  陈怡有些怀疑地说:“真的没什么?”

  周卫国夸张地在自己胸膛捶了几拳,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身体不好吗?就是打老虎也没问题!”

  陈怡抓住他拳头, 怪地说道:“你这人也是,干么打自己?”

  周卫国微笑道:“我打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给你出气,你不高兴吗?”

  陈怡说:“什么有眼无珠……?”

  说完立刻醒悟,周卫国这话自然是为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情意视而不见而道歉了,可是,他真的是视而不见吗?

  陈怡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只要我们今后能在一起,这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陈怡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我明天就向组织上打报告。”

  陈怡感受着周卫国怀中的温暖,轻声说:“打什么报告?”

  周卫国看着陈怡的双眼,说:“我要娶你|

  陈怡浑身一震,颤声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娶你!”

  陈怡低下了头,扭捏着说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周卫国眼中满是笑意,说:“哦?这样啊,那我只好让政委给我做媒,娶个东北姑娘了!”

  陈怡嗔道:“你敢!不许你娶别人!”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那好,你不嫁给我,我就不娶,一辈子当光棍好了!”

  陈怡立刻伸手掩住了周卫国的口,说:“傻瓜!不许胡说!”

  周卫国微笑着说:“那你是同意了?”

  陈怡羞得满脸通红,好在黑暗中周卫国却也看不真切,犹豫片刻后,陈怡终于点了点头。

  周卫国心中柔情万种,再次将陈怡拥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这一刻的永恒!

  通岭市红十字医院。

  院长室。

  明亮的灯光下,宽敞的房间里聚集了十来个人,其中除了藤田实彦、孙耕晓等人外,赫然还有“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

  这十来个人脸上虽然都有些焦急的神色,但却没有人说话,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人。

  墙上的挂钟已经敲过了八下,他们等待的人还没来。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门终于被推开,红十字医院院长柴田久满脸激动神色地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藤田实彦立刻迎了上去,问道:“柴田君,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

  柴田久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说:“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你们知道吗?我刚从通岭民主联军指挥部回来!”

  藤田实彦立刻眼前一亮,说:“柴田君,请说得详细些!”

  柴田久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说:“今天晚上,突然有几个民主联军的士兵找到我,要我带上药箱跟他们走一趟,说有一个病人等着我诊治。我不清楚他们的意图,就带了一个懂中文的护士一起跟着他们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带我进了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那个我们至今还摸不清底细的地方!……”

  柴田久说话的同时,小向利一也为边上的孙耕晓翻译。

  孙耕晓听到这里立刻插口道:“是谁生病了?是周卫国还是刘远?还是他们两个都生病了?”

  由于过于激动,孙耕晓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藤田实彦有些不悦地看了眼孙耕晓后,示意柴田久继续说下去。

  柴田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生病的人既不是周卫国,也不是刘远,我不认识。”

  柴田久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能让民主联军如此兴师动众请柴田君诊治的病人,又是在民主联军的指挥部,身份肯定不同寻常。柴田君,你见过那病人,怎么看?”

  柴田久心中不由大为佩服藤田实彦的敏锐洞察力,说:“生病的人我虽然不认识,但周卫国和刘远却都陪着他,他们好像叫那人为‘吴书记’。”

  “吴书记?”藤田实彦陷入了沉思。

  孙耕晓想了想后,突然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是了,我知道生病的那人是谁了!”

  屋里的人不由都齐齐看向他,眼神多少有些异样。

  孙耕晓顾不得众人眼中的异样,说道:“据我们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共产党向通岭派来的党政领导人今天下午已经抵达,这批人里就有共产党私自委任的通岭行署专员和他们的通岭分省委书记。共产党一贯喜欢将党内职务放在行政职务之前,周卫国和刘远不但陪着生病的人,还叫他‘吴书记’,那么生病的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新来的共产党通岭分省委书记,现在通岭共产党政权实际最高的领导人!”

  听了孙耕晓的这一番分析,众人对他的观感不由大为改观,就连藤田实彦也由衷地感慨,不愧是和共产党斗了斗么久的国民党,就连孙书记长这样的人对共产党的认识都比自己强!

  可孙耕晓接下来说的话立刻使得藤田实彦恢复了对他的看法,因为他说的是:“柴田院长,下毒!下毒!毒死那个共产党干部!让通岭共产党群龙无首!……”

  藤田实彦冷冷地打断孙耕晓的话,说:“孙书记长,那共产党干部要是死了,你认为周卫国和刘远首先会怀疑谁?你以为柴田院长能脱得了嫌疑?如果民主联军借机对红十字医院进行大搜查,你以为我们的机密还能保守得住吗?如果因此导致起事失败,责任由谁来负?是你还是我?”

  这一连串问题立刻把孙耕晓问得哑口无言。

  藤田实彦继续说道:“周卫国和刘远两个人我们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他们毕竟在通岭待了两个多月,而且对付我们友军(藤田实彦自然不会告诉孙耕晓长白山的三千多关东军潜伏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只是笼统地将他们和通岭周围的土匪一起冠以‘友军’的身份)的手段也狠辣无比!你觉得是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大,还是这个刚来就生病,根本就没有时间熟悉通岭情况的‘吴书记’对我们的威胁大?”

  经他这么一说,孙耕晓总算明白了,点头道:“藤田大佐言之有理!有人牵制周卫国和刘远,自然方便我们行事!”

  藤田实彦虽然瞧不起孙耕晓,但对他这种“从善如流”的态度显然还是比较欣赏的,所以这回并没有责怪他打断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但不能对这个‘吴书记’下毒,还要全力救治!只要他活着,周卫国和刘远就必须听他的!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人的权力在相当程度上都会受到限制。通岭的权力交接就在这几天,我们起事也在这几天!现在,我不想出任何什么意外!这一点,诸位都明白了吗?”

  众人都应道:“明白!”

  柴田久恭敬地对藤田实彦说道:“卑职虽然不能像大佐阁下一样思虑周详,却也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我不但没有对那个‘吴书记’下毒,而且还卖给了他们三瓶盘尼西林用于救治他!”

  藤田实彦点头道:“柴田君,你做得很好!”

  说完,突然讶道:“卖?他们难道还会花钱从你手中买药?”

  柴田久道:“正是!民主联军为了他们的名声,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我手中买盘尼西林!”

  说着,柴田久从口袋里拿出那三根金条,说:“这就是他们付的价钱!”

  孙耕晓看见柴田久手中的金条,眼都直了。要知道,这段日子他为了筹措暴动经费,简直连头发都急白了,才勉强筹到二十万元,民主联军随便就能拿出三根金条,如何能不让他怦然心动?

  屋里其他人看见柴田久手中的金条,也是眼热不已。就连藤田实彦也有些发呆,为了买三小瓶盘尼西林,民主联军竟然愿意拿出三根金条?!就算盘尼西林价格昂贵,但也不至于贵到这个程度啊!这又至少证实了两件事:第一,生病的那个“吴书记”对通岭的民主联军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们才舍得用三根金条买三小瓶盘尼西林;第二,通岭的民主联军非常富有,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三根金条!而这两点无论哪一点对即将到来的暴动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想明白这些后,藤田实彦立刻轻咳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金条上拉了回来,然后说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基本明了,目前通岭共产党政权正在进行权力交接,而他们新任的通岭最高领导却正在生病,我们在这样一个微妙时机起事,不但可以让民主联军措手不及!而且在他们主要领导的互相牵制之下,民主联军的指挥、行动肯定无法协调自如,我们成功的机会又大大增加了!”

  孙耕晓立刻接口道:“藤田大佐说得对!到时候我们杀光通岭的共产党,民主联军的粮食、金钱、武器弹药……他们所有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了!”

  孙耕晓说的话,似乎比藤田实彦的话还要有煽动性,听他说完,屋里十来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眼神。

  藤田实彦好歹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对柴田久说道:“柴田君,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地形我们都熟悉,可他们现在的具体守卫情况如何?”

  柴田久立刻说道:“卑职从进入民主联军指挥部后,就开始暗中观察,据卑职推测,民主联军指挥部的守卫兵力不会超过我们的一个普通小队编制!”

  藤田实彦沉吟着说:“我们的一个普通小队相当于支那军队的一个排,难道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只有一个排的警卫力量?这样的兵力似乎少了点吧?”

  孙耕晓接口道:“藤田大佐,共产党自以为他们在通岭已经站稳脚跟,又没想到我们会起事,自然不会过多注重他们的保卫!这岂不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藤田实彦皱眉道:“这几天是起事的关键时刻,我们绝不能有一丝的疏忽!”

  柴田久说道:“大佐阁下,那个‘吴书记’的病还没好,我这几天完全可以借给他治病的机会多去几次民主联军的指挥部,随时掌握他们的虚实!”

  藤田实彦歉意地说道:“让柴田君屡涉险地,藤田实在过意不去!”

  柴田久慨然道:“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复兴,为了居留在通岭的同胞,卑职死都不怕!何况只是多走几趟民主联军的指挥部?”

  为避免刺激孙耕晓,小向利一却没有完全将柴田久说的话翻译,毕竟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孙耕晓和自己这些人合作可都不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复兴”!

  藤田实彦肃声说道:“望在座的诸位尽心尽力,为中日联合政府的建立而做出应有的贡献!”

  屋里的人纷纷应道:“卑职等不敢懈怠!”

  孙耕晓也不失时机地说道:“只要日本朋友帮助我们起事成功,消灭了通岭的共产党政权,我们的中央政府将立刻宣布在通岭成立中日联合政府,到时候,通岭的日本人民就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了!”

  众人的情绪立刻更加高涨,纷纷表达自己对国民政府的感激之情,似乎通岭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待众人的情绪稍稍冷静之后,藤田实彦断然说道:“形势现在正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变化,我们必须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加快我们的准备步伐!”

  孙耕晓接口道:“保安队一直就有我们的人,民主联军指挥部这几天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安插人手,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夜之间,通岭就要变天!”

  小野突然说道:“大佐阁下,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里有个叫内海勋的家伙,平时和民主联军走得很近,我们的人曾向他套取有关民主联军的情报,他始终不肯说,还说要向民主联军举报我们,您看……?“

  藤田实彦脸一沉,说:“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小野讪讪地说:“我早就想向大佐阁下汇报的,只是没有机会!”

  藤田实彦强压心头怒火,说:“现在是我们起事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容许再出现这样的差错!内海勋这个人,不能再留下!小野君,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

  小野赶紧肃声应道:“明白!卑职一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藤田实彦看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通岭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说完,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赶紧起身向藤田实彦还礼。

  孙耕晓却在一旁冷眼看着藤田实彦,心中转着自己的念头:“通岭的事情,你是拜托给他们了,我可是拜托给你了!事成,我是党国功臣,事不成,你们就是替罪羊!这笔生意,可做得划算得很!”

  乌云(十四)

  第二天早晨,吴伟华咳出了几口铁锈色痰,体温虽然仍高一些,精神却好多了,早饭也喝了点稀粥。

  上午,柴田久带着雨田娟子来到四团团部,被哨兵拦在门口后,雨田娟子告诉哨兵:“柴田院长和我这次来是为昨天那病人复诊的,希望您能向您的长官汇报。”

  哨兵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通过哨位上的电话向王七斤汇报了。

  王七斤听了哨兵的汇报后不敢怠慢,立刻来到团部门口,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柴田久和雨田娟子。在向周卫国和刘远请示后,王七斤带着柴田久和雨田娟子进了团部。

  当柴田久和雨田娟子来到吴伟华的屋子时,周卫国和刘远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面后,周卫国和刘远都对柴田久上门复诊表示感激,吴伟华也对这位日本医生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柴田久自然谦虚一番,回以“患者至上”等话,随即开始为吴伟华检查。

  不久,柴田久检查完毕,微笑着告诉周卫国和刘远:“病人的肺部感染已经得到控制,相信连续注射三次盘尼西林后,即可彻底杀灭病原体。这几天我和羽田护士将继续为病人复诊,直到他恢复健康!”

  听了柴田久的话,周卫国和刘远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对于柴田久的热心更是大为感激。

  在雨田娟子为吴伟华注射了第二瓶盘尼西林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柴田久和雨田娟子告辞离开,周卫国和刘远一直把两人送出了团部大门。

  送走了两人后,刘远突然想起一事,说:“卫国,你还记得昨天‘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发言的那个前日本关东军大佐藤田实彦吗?”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亏得你提醒,昨天事情太多,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叫人去请那位藤田大佐。”

  刘远微笑着说道:“你周团长昨晚可是忙得很,这点小事怎么会记在心上?”

  说话时,刘远特地加重了“忙得很”三字的语气。

  周卫国一呆,说:“忙?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随即想起昨晚哨兵说的话,不由面色古怪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远哈哈大笑道:“谁叫你周团长谈情说爱也不知道找个僻静地方?”

  周卫国恶狠狠地骂道:“这帮兔崽子,竟然敢背后取笑我!看来他们最近的训练量真是太小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当周卫国和刘远在团部会客室见到藤田实彦时,不由都吃了一惊。

  眼前这位穿着羊皮袄,身形略有些佝偻,留着大胡子,外表简直和一个普通中国农民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昨天在“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那个慷慨陈词的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

  要不是两人昨天在会上见过藤田实彦,还真会怀疑“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随便找了个日本人来糊弄自己!

  眼前这人明明就是昨天发言的那个藤田实彦,可是气质,相差也太远了吧?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陪同藤田实彦一起来的,还有昨天担任周卫国好刘远翻译的那个叫大岛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据大岛说,藤田大佐“不会中文”,所以需要有个翻译。

  见周卫国和刘远看着自己半天却不说话,藤田实彦只好首先开口说道:“不知两位长官把藤田找来有何吩咐?”

  藤田实彦此刻心中着实有些惊疑不定,昨晚自己才和起事的几个首脑在红十字医院密谈,难道今天就被民主联军发现了?可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密谋,为什么只抓自己不抓其他人?而且对自己看起来还和颜悦色的?当然,藤田实彦心中虽然转着无数的念头,表面却还是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毕竟这样才比较符合一个战败国军官的身份。

  周卫国摆了摆手,温言说道:“藤田先生不必拘束,我们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

  刘远也说道:“你昨天在大会上的发言,非常有见地,我们都很欣赏。”

  听了大岛的“翻译”后,藤田实彦赶紧说道:“谢长官夸奖。”

  周卫国说:“听说藤田先生以前是关东军 一二五师团的参谋长?军衔是大佐?”

  藤田实彦躬身说道:“是的!”

  说这话时,藤田实彦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知周卫国提到自己曾经担任关东军军官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显然看出了藤田实彦的担忧,微笑着说道:“藤田先生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并不是要追究你在中日战争中的责任。昨天你在你的发言里说过,为了尽快恢复居留区的治安,稳步而顺利地实现解放,通岭的日本居留民要和我们民主联军合作。所以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民主联军合作,负责我们和通岭日本居留民之间的协调工作。”

  刘远接口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民主政府非常希望通岭的所有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能过一个好年。更希望今后在民主政府的领导下,妥善做好日本居留民的安置工作。这些工作包括目前日本居留民的生活物资发放,生活居住条件的改善,接下来的工作劳动安排,以及今后日本居留民的回国安排。”

  藤田实彦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我现在只是个煤矿夫,恐怕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了!”

  周卫国微笑道:“藤田先生太谦虚了,我们都知道你在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中威望很高。所谓‘当仁不让’,藤田先生就不必推辞了吧?”

  藤田实彦正要说话,大岛已经忍不住激动地说:“两位长官真是慧眼!藤田大佐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今后,通岭的居留民在藤田大佐领导下,一定可以和民主政府精诚合作!共创美未来!……”

  大岛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发现藤田实彦看向他的双眼中突然露出凛冽的眼神,赶紧住口。

  看见两人的神情,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似乎正在等待着藤田实彦的回答。

  大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用日语对藤田实彦说道:“大佐阁下,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废话太多!”

  大岛有些惶恐地说道:“大佐阁下,我……”

  藤田实彦皱眉道:“你现在的身份只是翻译,还是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吧!”

  大岛讪笑道:“大佐阁下的中文比我还好,哪里真的需要……”

  藤田实彦脸一沉,低声说道:“闭嘴!”

  大岛一呆,随即赔笑道:“大佐阁下请放心,昨天的大会就是我为这两位长官担任翻译的,他们都不懂日语,所以您根本不必担心他们能听懂我们的交谈!”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脸上神色略有缓和,说:“不要再说废话,继续做好你的翻译吧!”

  大岛赶紧说道:“大岛明白!”

  他们这些话自然全落入了周卫国的耳中,周卫国心中暗笑,却也不说破,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假装好奇地问道:“大岛先生,刚刚藤田先生和你在讨论什么呢?能不能给我们翻译一下?”

  大岛装作向藤田实彦翻译,用日语说了一遍周卫国的话后,又问道:“大佐阁下,我该怎么向答?”

  藤田实彦说:“你就说刚刚你是在向我翻译你说过的话,我们还进行了短暂的讨论。”

  大岛点了点头,立刻转向周卫国,说:“长官,我刚刚是在向藤田大佐翻译我说的话,我们还进行了短暂的讨论。”

  周卫国“哦”了一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么,藤田先生是不是答应了和我们合作呢?”

  大岛将周卫国的话用日语向藤田实彦说了一遍后,藤田实彦站起身,向周卫国和刘远鞠了一躬,说:“承蒙两位长官厚爱,藤田虽不才,也愿为中日两国的友好,愿为民主政府,愿为通岭的日本居留民能够安居乐业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

  大岛将藤田实彦的话翻译后,周卫国和刘远都站了起来。

  周卫国微笑道:“难得藤田先生深明大义,我代表驻通岭民主联军向你表示感谢!”

  刘远也说道:“希望我们今后能够合作愉快!”

  藤田实彦微一躬身,说道:“这是藤田的荣幸!”

  大岛微笑着翻译了这句话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次会面,看来是有了个完美的结果了!

  接下来,藤田实彦礼貌地告辞,周卫国和刘远也没有挽留,勉励了藤田实彦几句后,就让警卫员送他们出团部了。

  两人微笑着目送藤田实彦和大岛离开会客室后,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卫国,我总觉得,这位藤田大佐的内心,绝不像他刚刚表现出的那样驯服!他虽然刻意隐藏,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势还是隐藏不住的!”

  周卫国微笑着向刘远竖起了大拇指,说:“阿远,我真佩服你!”

  刘远奇道:“你佩服我?佩服我什么?”

  周卫国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能看出这个藤田实彦不地道!”

  刘远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说他不地道,毕竟他还是答应了和我们合作!”

  周卫国微笑道:“你知道吗,藤田实彦其实是懂中文的,而且他的中文比那个当翻译的大岛还要好!他的中文明明很好,在我们面前却装作不懂中文,你说这样算不算不地道?”

  刘远皱眉道:“他懂中文吗?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微笑道:“他假装不懂中文,我假装不懂日语,结果,他相信了我,却没能让我相信,就这么简单!”

  刘远想起刚刚藤田实彦和大岛的交谈,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笑道:“在我面前还卖什么关子?他们的破绽肯定出在藤田和大岛的交谈是吧?”

  周卫国忍不住又向刘远竖起了大拇指,说:“厉害!一猜就中!”

  说完,就将藤田实彦和大岛的交谈内容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

  刘远听完周卫国的翻译后,忍不住笑道:“这位藤田大佐可真够倒霉的!他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土八路’里面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才!”

  周卫国笑骂道:“少给我脸上贴金!你刘二少爷不是人才吗?”

  刘远笑过之后,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一个人努力掩饰自己,要么是为了自保,要么,是别有所图!藤田实彦属于哪一种呢?”

  周卫国说:“自保?他在通岭的日本人中威望这么高,哪里还需要用这种方法自保?”

  刘远叹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藤田大佐假装不懂中文的目的,恐怕和你假装不懂日语的目的一样!——示敌以弱!”

  周卫国沉吟着说:“示敌以弱?好好的他对我们示弱做什么?再说,现在日本都投降了,他就算拿我当敌人又能怎么样?我假装不懂日语是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假装不懂中文,难道也是为了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刘远摇头叹道:“无论这位藤田大佐想什么,我敢说,他一定错了!因为他根本就低估了他的对手!”

  周卫国微笑道:“可怜的藤田大佐,他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偏偏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现在对这位藤田大佐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当内海勋走出大光明剧场时,已是晚上十点,但他却并没有感到疲劳。“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内海勋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中文。

  他的确有理由这么想。中午时,消息灵通的他就听说了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素有威望的藤田实彦大佐在和民主联军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友好交谈后愉快地接受了两位指挥官有关双方合作,共同做好通岭日本居留民安置的建议。而在今天下午,驻通岭的民主联军更是给“日本人解放联盟”运来了大批粮食、肉类和煤炭,据负责运送这些物资的民主联军后勤处供应股长沈殿铠说,这些物资明天将由“日本人解放联盟”分发给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以保证这些居留民能过个好年。

  有了中午的好消息和下午实际发生的“喜事”,一贯和民主联军密切合作的内海勋自然兴高采烈,所以犒劳自己也就理所应当了,所以在走出大光明剧场后,内海勋想也没想就朝“水华园”的方向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两条“尾巴”!“水华园”在现在的通岭可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因为它是一个妓馆

  刚开始,就连周卫国和刘远对于在大多数人都食不果腹的日本居留民聚居区竟然会有“水华园”这种地方存在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考虑到妓馆里的娼妓和顾客都是日本人,而日本人的性格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的,所以民主联军对此也没有过多干预。所以,“水华园”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才能在通岭实实在在地存在!

  对于那些居住在聚居区的前关东军官兵来说,“水华园”也许是他们唯一能够找回自己曾经的勇猛之风的地方,所以“水华园”的生意倒是出奇的好,一般的日本人,还进不了那地方。

  当然了,像内海勋这样吃得开的人,肯定是“水华园”的上宾!

  所以内海勋刚在“水华园”门口出现,就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给簇拥进了门。跟在他身后的两条“尾巴”只好郁闷地等在门外不远处的阴影中。

  凌晨5点,一身舒爽的内海勋睡眼惺愣地走出了“水华园”的大门。

  今天一早还要向居留民分发物资,他必须赶回“日本人解放联盟”做好准备工作,所以虽然有些不情愿离开“水华园”艺妓温暖的被窝,却也不得不拼命爬起来出门。

  昨晚陪宿的艺妓一直送内海勋出了门,又和他调笑了几句,这才轻轻掩上了门。

  内海勋走出不远,正好走到一盏路灯下,突然发觉身后有些不对劲,猛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两个黑影正向自己靠近。

  内海勋虽然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太害怕,毕竟这里是日本居留民聚居区,无论是谁,总要给自己这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点面子吧?

  于是,内海勋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朋友,不知……”

  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黑影竟然从身上掏出了手枪对准了他!

  内海勋突然反应过来,急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在他惶急的声音中,两个黑影同时扣动了手枪扳机。

  在不到十米的距离,手枪射出的子弹自然发发命中,随着枪声,内海勋的身体不断扭曲着,直到每支手枪各射出了五发子弹后,两个黑影才停止了射击,转身迅速跑向附近的小巷。

  当内海勋的尸体砰然倒地时,那两个黑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水华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正是刚刚送内海勋出门的那个艺妓听到枪声好奇地打开了门。

  透过门缝,看见路灯下血泊中内海勋的尸体后,那女子突然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寂静的深夜里,通岭日本居留民聚居区里突然想起了一声尖锐的日语喊叫声——“杀人啦

  这一天,已是1946131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乌云(十五)

  枪声响起之后不久,正在附近巡逻的朝鲜营一连一排三班的三名战士就赶到了现场。

  当确认地上的伤者已经死亡并且通过死者身上的证件确认死者为“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内海勋后,立刻有一名战士赶回营部报告。

  营长李成万听了汇报后不敢耽搁,立刻通过电话向团部汇报,得到汇报的周卫国和刘远迅速下达命令:保护现场,封锁交通要道,搜索排查嫌犯,寻找证人。

  整个朝鲜营立刻行动起来,一连一排三班负责保护现场,一连其他班就近展开搜索并寻找证人,二、三、四、五连则负责封锁出入通岭市的各处交通要道。

  十五分钟后,卫生队队长王军医亲自带着急救箱赶到现场。

  他得到的命令原本是救治伤者,并对现场进行勘查。不过在他看到内海勋的尸体后,这道命令的第一部分显然就已经自动失效——内海勋身中十弹,真是死得没法更透了!

  在详细记录下内海勋的初步尸检情况及现场勘查结果后,王军医领了两个战士将内海勋的尸体带回了团部——详细的尸检还需要尸体解剖。

  131日上午8点。

  四团团部。“死者名叫内海勋,男性,三十五岁,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一个干部,”王军医向周卫国和刘远汇报道:“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的死因是心、肺、主动脉等重要脏器受创、失血过多、脏器功能衰竭。死者的身上共发现有十处伤痕,从死者的体内找到十颗变形的手枪弹头,现场也遗留有十枚手枪弹壳,由此推测,死者的伤因是手枪枪击。”

  参与调查的特战队队长林水生补充道:“根据离现场最近的‘水华园’内那个最早见到内海勋尸体的女人回忆,内海勋死前她听到外面传来的枪声至少有七八声。”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弹壳呢?给我看看。”

  王军医立刻将一个纸袋和一个镊子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纸袋和镊子,打开纸袋后,用镊子仔细挑动里面装着的弹壳,最后又用镊子夹了一枚弹壳出来。“日军制式8公厘南部手枪弹!”周卫国立刻做出了判断。

  刘远接口道:“日制武器?难道是日本人干的?”

  周卫国说:“这倒不一定,就比如我们团,不也有很多日制武器吗?”

  王军医听到这里,立刻看向周卫国,欲言又止。

  周卫国冲他点了点头,说:“王军医,你有什么要补充吗?”

  王军医犹豫着说:“团长,我在现场曾听几个围观的日本人说,内海勋是被我们朝鲜营的战士杀害的!”——王军医以前在虎头山也学过一段时间日语。

  周卫国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

  王军医说:“因为枪响后不到十分钟,就有朝鲜营的三名战士出现在案发现场……”

  一旁的赵杰接口道:“我也听到了这个流言。不过我觉得,那三名战士能这么快出现在案发现场却一点也不奇怪。前几天,因为快要过年了,为了保证通岭市区的治安,我让朝鲜营在全市都安排了夜间小组的巡逻队。案发的时候,朝鲜营一连一排三班的一个巡逻小组共三名战士正好巡逻经过‘水华园’附近,听到枪声立刻就赶了过去。团长、政委,你们看,这就是这个巡逻小组的巡逻路线。”

  赵杰说着,将一张通岭城区图在桌上打开,转了方向后送到周卫国和刘远面前。

  周卫国和刘远仔细看过去,只见图上标了有十几条线条,这些线条几乎包括了通岭市区所有的主要街道,赵杰的手指就指在其中一条加标了红色的线条上。

  见这条红线条果然靠近‘水华园’,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

  周卫国说:“这就好!虽说人言可畏,但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也就用不着在乎一时的流言蜚语了!不过,现在死的毕竟是日本人,而最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又是我们朝鲜营的战士,他们有些想法也是很正常的,我们也的确有必要给他们个交待!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抓住凶手!”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通岭各处出城要道必须严格盘查,城内的搜索排查工作在尽可能不扰民的前提下也要加快进行!我们的反应这么快,凶手一定来不及逃出通岭市区!通岭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就算大海捞针,我们也要捞他一捞!”

  刘远突然说道:“卫国,我想起来了,这个内海勋我有印象,他是‘日本人解放联盟’少数几个和我们合作良好的干部之一。”

  周卫国心中一动,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却不是很真切。

  刘远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前天召开的‘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那些日本人的嘴脸吧?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这事会不会是日本人自己干的?目的就是恐吓那些和我们保持合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他们当初在会上可是干出过殴打那些干部的事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可内海勋就算和我们合作,和其他日本人也没有利害冲突啊!他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日本人解放联盟’本就是日本人自己的组织,职责也是为通岭的日本人服务,杀了他,日本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远说:“所谓杀鸡儆猴,我们是猴,内海勋就是他们杀给我们看的那只鸡!”

  周卫国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是合理!这么说来,杀内海勋很有可能只是个开始?”

  刘远说:“杀一只鸡没有儆住猴,他们自然不在乎再杀几只!”

  周卫国断然说道:“一定不能让他们再得手!否则通岭的日本人就要人心惶惶了!”

  这时,一名警卫员进来汇报道:“报告团长政委,‘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求见。”

  周卫国立刻说道:“带他去会客室,告诉他,我们马上就见他!”

  说完,周卫国又对刘远说道:“小野来了最好,有些事,我们可以直接和他商量!”

  刘远摇头道:“以这位支部长阁下在前天那个‘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的表现,他似乎并不是真心和我们合作的!”

  周卫国笑笑,说:“不管怎么说,内海勋都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小野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内海勋死了,无亲无故的,小野好歹也算得是苦主!我们就听听这位苦主怎么说吧!”

  刘远微笑道:“也好!”

  周卫国转向赵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的安全保卫工作,必须加强!这个由你具体负责。”

  赵杰立 应道:“明白!”

  周卫国最后对刘远笑道:“好了,阿远,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位苦主吧!”

  当小野在会客室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立刻悲愤地说道:“内海君一向工作勤勉,是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得力干将,他的死,是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重大损失!小野代表‘日本人解放联盟’恳请两位长官抓住凶手,为内海君报仇!”

  周卫国说道:“小野先生,这个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

  小野说:“小野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凶手抓捕工作现在进展如何?小野可是听说,内海君死后,最早出现在现场的是三个朝鲜人?两位长官想必也知道朝鲜人和我们日本人之间的仇恨吧?……”

  周卫国皱眉道:“小野先生,我想纠正一下,最早赶到案发现场的的确是三名朝鲜人,但是,他们都是负责通岭市区治安巡逻的民主联军战士!对此,你还有疑问吗?”

  小野自然听出了周卫国的语气不善,所以赶紧赔笑道:“小野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只是,外面的传闻……”

  刘远打断他的话说道:“原来小野先生也知道那只是传闻, ‘流言止于智者’,小野先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小野尴尬地笑笑,说:“这个,小野自然明白!”

  周卫国说:“据我们推测,内海勋的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凶杀案!”

  小野心中一跳,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后说道:“不知周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经我们调查,内海勋平素为人和善,人缘极好,本不太可能有什么仇家,可问题就出在,他和我们民主政府的关系太好!”

  小野听了这话,额头立刻冒出了几颗汗珠,有些心虚地问道:“周长官的意思,小野不太明白!”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在通岭的日本人中,有一些至今仍然对民主政府存在敌意的人!他们从来就不愿甚至完全抵制与民主政府的合作!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内海勋被杀事件,就与他们有关!而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周卫国话还没说完,小野就已吓得脸都白了,他自问派人杀内海勋的事情已经做得够隐秘了,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位周长官一眼就识破了,自己这次可不就是送上门的吗?

  见小野脸色有异,周卫国和刘远还以为他是因为害怕那些日本人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周卫国立刻安慰道:“小野先生不必担心,我们既然考虑到了这些,就一定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在那些人的进一步行动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首当其冲,所以我们决定,加强通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的安全保卫工作!”

  小野这才反应过来,假装感激地说道:“谢谢两位长官!”

  后背却在不知不觉间都是冷汗!

  刘远接口道:“小野先生,从今天开始,你们支部所在地,我们民主联军将派驻武装人员日夜保卫!直到抓住凶手!”

  小野一呆,说:“日夜保卫?这个,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刘远说:“这可不是小题大做!‘日本人解放联盟’是否正常运转,关系到整个通岭日本居留民的切身利益!如果这也叫小题,那我们可真不知道什么是大题了!”

  小野赶紧说道:“小野不是这个意思,小野只是不希望给民主政府添麻烦,既然两位长官已经决定,小野自然万分感激!”

  周卫国说道:“既然小野先生不反对,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小野心中虽然苦不堪言,但脸上还是不得不保持着微笑,用尽可能显得真诚的语气说道:“让两位长官费心了!”

  “笨蛋!一群笨蛋!”在听了小野的汇报后,藤田实彦怒不可遏地向他吼道:“我对你们说过多少遍?现在是我们起事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容许出现一丝的差错!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内海勋的事情一定会处理得滴水不漏吗?现在呢?现在是民主联军在整个通岭搜捕凶手,就连你的‘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都被民主联军给软禁了!”

  “是保卫!”小野小声纠正道。

  藤田实彦语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说:“小野君难道觉得有一帮民主联军日夜守在门口会更便于我们的行动吗?这样的保卫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小野赶紧说道:“大佐阁下教训的是!可这是民主联军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两个人亲自决定的,我也改变不了啊!”

  藤田实彦发泄了一番后也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小野结结巴巴地说:“这事我交待给冈田和松田办的,我想他们曾是帝国军官,应该能够办好,可没想到……”

  其实小野也是有苦难言,他前天晚上大包大揽了除掉内海勋的任务,本是想在通岭即将成立的“中日联合政府”中谋取一席之地,自然也想做得“滴水不漏”,可关键是,他手下根本就没有出身自特高科之类部门的职业特工,所以只好倚仗像冈田、松田这样的退伍军人。不过这些话,小野自然是不会对藤田实彦说的!

  藤田实彦一摆手,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和推卸责任的时候!”

  小野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是!”

  藤田实彦想了想,说:“起事在即,绝不能让两个笨蛋的愚蠢行为破坏整个计划!”

  藤田实彦顿了顿,继续说道:“必要的时候,要学会舍弃!”

  小野一呆,说:“大佐阁下,您的意思是……?”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丢卒保帅’听说过吗?”

  小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寒意。

  藤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的一切行事,都要为大事着想!绝不能让民主联军注意到我们!所以这件事,我希望能够尽快了解!越快越好!”

  131日下午。

  四团团部。

  周卫国和刘远正在办公室商量春节期间战备安排的事情,赵杰突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团长、政委,内海勋被杀案有重大线索了!”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一呆:“什么重大线索?”

  赵杰说:“下午有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向我们反映,说昨天晚上曾有两个人向他打听过内海勋的去向。”

  周卫国立刻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现在在哪?”

  赵杰说:“那两人一个叫冈田,一个叫松田,都是关东军退役军官,那工作人员向我们反映后,我立刻派团直属队第一分队去‘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现在这两人都已在团部。不过,在‘请’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进行了反抗……”

  周卫国笑道:“那两人伤得重不重?”

  出动的是特战队第一分队,伤的自然只有可能是冈田和松田!

  赵杰忍着笑说:“还好!”

  周卫国笑道:“还好?我倒真想看看他们‘还好’成什么样!”

  刘远也笑道:“我也很想看看!”

  五分钟后,在临时改为审讯室的会客室,周卫国和刘远见到了冈田和松田。

  看着眼前这两个脸被打成猪头,全然看不出原本外貌的人,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心中都是暗笑。

  这两人也算是倒霉了,竟敢在特战队第一分队面前反抗!出现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冈田和松田身边,还有个日本人,这人周卫国和刘远倒是都认识,就是现在几乎已成为专职翻译的那个“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大岛。

  大岛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立刻微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两位长官好!”

  周卫国微笑道:“大岛先生好!大岛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来我们这小地方转转?”

  大岛赶紧说道:“周长官说笑了,大岛此次前来,是负有职责的。”

  刘远微笑道:“不知大岛先生负有什么职责?”

  大岛一指冈田和松田,说:“考虑到这次的两个嫌疑人都是日本人,为协助两位长官审讯,小野支部长特地派我前来作为翻译。”

  周卫国笑笑,说:“你们支部长考虑得倒是挺周到嘛!”

  大岛立刻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远说道:“我们可真有耳福,又能听到大岛先生的完美翻译了!”

  大岛立刻“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大岛只是粗通中文,翻译中言辞若有不通之处,还请两位长官见谅!”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要论天下第一日语中文翻译,舍我其谁?!

  周卫国和刘远互相看了一眼,会心地一笑,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不知这位既不“信”也不“达”更不“雅”的翻译先生这次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乌云(十六)

  两人坐下后,周卫国直接就对冈田和松田说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们两人来吗?”

  冈田和松田翻了翻白眼,都没有说话。想来是之前吃尽了特战队员们的苦头,所以现在根本就不敢乱说话,以免遭到某些不可预料的粗暴对待。

  周卫国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们不说话,那就是说还不知道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么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们的!”

  等大岛将他这几句有些像绕口令的话翻译过后,周卫国盯着冈田和松田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有证据表明,你们两人和今天临晨发生在‘水华园’附近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内海勋被杀案有直接关系!”

  大岛翻译过后,冈田和松田眼中神色都是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但两人的眼神变化,却被周卫国捕捉到。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案发前的晚上,你们是否向人打听过内海勋的去向?”

  冈田立刻说道:“没有!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把那人叫来和我们对质!”

  松田则冷哼了一声,说:“别说我们根本没向人打听过内海君的去向,就算我们打听了又如何?我们本就认识内海君,邀他喝酒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周卫国笑笑,说:“如果你们心中没有鬼,为什么我们的人找你们回来协助调查时你们要反抗?”

  冈田一呆,松田却说道:“内海君死得不明不白,大家都说是朝鲜人干的!你们的人突然找上我们,我们怎么能随便相信?”

  周卫国微一皱眉,暗暗思索,仅凭他们向人打听内海勋的行踪这一点,当然定不了他们的罪,总不能为了洗清朝鲜营的嫌疑就在还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硬把两人的罪名坐实了吧?

  这时,团部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

  屋里的两名警卫员立刻面色一紧,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驳壳枪。

  一名警卫员看向周卫国,周卫国微一点头,那名警卫员立刻打开会客室门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被这突然传来的枪声弄得有些异样。

  不一会儿,那名警卫员一脸轻松地推门进来,走到周卫国和刘远身后低声汇报道:“团长政委,刚刚是参谋长开的枪,参谋长现在就在外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向你们汇报,不过里面不方便……”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都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赵杰这时候有事要汇报,自然是急事!

  两人刚走出门,就见赵杰等在外面。

  赵杰将两人引到一边后,低声说道:“团长、政委,内海勋被杀案又有了新的线索!刚刚有个‘日本人解放联盟’澡堂的工作人员来到我们团部报告说,今天早晨他见到冈田和松田两人鬼鬼祟祟进了澡堂的更衣室,却没有脱衣服洗澡,而是急匆匆很快就出来走了。他觉得事有蹊跷,就偷偷打开了冈田和松田租用的更衣柜,发现里面藏了两支手枪!当听说我们抓了内海勋后,他立刻想到,这两支手枪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所以把这两支手枪送来了!”

  刘远笑道:“又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

  周卫国皱眉道:“这也太巧了吧?”

  赵杰说:“我刚开始也觉得太巧,所以不太相信,不过,刚刚经过分析后,却证实了这两支手枪正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周卫国奇道:“哦?你怎么分析的?”

  赵杰说:“刚刚的两声枪声不知团长和政委听到了没有?”

  周卫国和刘远都点了点头。

  赵杰说:“那两枪都是我开的!我用两支手枪各朝水池里开了一枪,收集弹头后,在放大镜下和从内海勋体内取出的弹头对比。内海勋尸体里取出的弹头有两种膛线刻痕,显然出自两支手枪,而从这两支手枪中发射的子弹弹头上的膛线刻痕,正好和取自内海勋尸体的弹头的两种膛线刻痕完全一致(现代的弹道鉴定原理与此相同),由此可以推定,送来的那两支手枪就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有了这样一个检测,固然可以确定凶器,而凶器既然确定了,那么凶器的主人自然脱不了杀人的嫌疑,也就是说,内海勋被杀案从毫无线索突然之间就变得几乎水落石出了!可问题是,这个破案过程,也实在太……巧了一些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手枪呢?给我看看。”

  赵杰立刻将一个纸袋和一付手套递了过来。

  周卫国打开纸袋,见里面装着的正是两支手枪。

  周卫国戴上右手手套取出一支手枪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日制南部十四式手枪,这种手枪配用的正是南部8公厘手枪弹,这和现场发现的弹壳倒是符合!”

  赵杰说:“团长,这样能不能定里面那两个日本人的罪?”

  刘远皱眉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们想,我们没有一点线索的时候,线索突然就送上了门;我们没有证据的时候,证据又突然出现了!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的?”

  周卫国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团长政委,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是我疏忽了!”

  周卫国拍了拍赵杰的肩膀,说:“这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何况这只是我和政委的猜测,说不定事情就是有这么巧呢?”

  刘远也笑道:“参谋长,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的分析,要不然我们也无法确定凶器!确定不了凶器,这案子可就真没法审了!”

  周卫国眯着眼说道:“这事要不是真有这么巧,就一定是有人在打我们的主意!这事真是越朵越有趣了!”

  刘远微微一指屋里,低声说道:“事情真相,恐怕还是要着落在里面那两人身上!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的凶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嘿嘿一笑,赵杰立刻明白,团长政委这是要算计人了,只不知这回倒霉的会是谁?

  在冈田和松田目瞪口呆中,周卫国和刘远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随后,两人就见周卫国将一个纸袋在桌上倾倒,两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就这样赫然出现在桌上!

  见到桌上的手枪,冈田脸色大变,松田的脸色虽然也变了变,却很快恢复正常。

  坐下之后,周卫国慢条斯理地对两人说道:“这两支手枪,两位想必都认识吧?”

  松田哼了一声,说:“我们当然认识!这是帝国产南部十四式手枪。我和冈田都是退伍军人,难道认识这样一种制式武器也有罪?长官不会是想告诉我们,这就是杀害内海君的凶器吧?”

  周卫国轻拍手掌,说:“很好!我很欣赏你!”

  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松田面前,突然抓住了松田的右手。

  松田一惊,正要有所动作,突然看见一旁手按驳壳枪柄的警卫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立刻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但紧接着,周卫国却做了一个让屋里其他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诡异的动作——他突然将松田的右手放到自己鼻端嗅了嗅,而嗅过之后,他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就在众人满头雾水中,周卫国松开了松田的右手,回到自己座位上,随后微笑着对松田说道:“你退没多久了?”

  松田疑惑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道:“天皇陛下宣布终战后,我和冈田就退役了!”

  周卫国还是微笑着说道:“这么说,你退伍至少有四五个月了?”

  田点头道:“是的。”

  周卫国说:“既然你退伍已经四五个月,那么你能不能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右手还残留着枪弹发射过后的火药味?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昨天刚刚打过猎!因为从理论上来说,目前在中国的所有日本人,都不应该拥有武器!”

  松田立刻哑口无言,众人这才明白周卫国刚刚那看似古怪的一嗅竟是大有深意!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经我们分析,这两支手枪正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一旁的冈田听到这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右手不由自主地在裤子上轻轻蹭了几下。

  周卫国立刻笑道:“没用的,你再多蹭几下手上还是会有火药味的!”

  冈田脸色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手上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松田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恶狠狠地瞪了冈田一眼后,转向周卫国说道:“就算这两支手枪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就算我们手上有火药味,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用这两支手枪向内海勋开的枪?手上的火药味,我昨晚和冈田玩了炮仗烟花不可以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刚刚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两支手枪正是在你们两人在澡堂租用的更衣柜中发现的!”

  大岛将周卫国的话翻译之后,冈田立刻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不可能!我们明明把枪还给了……”

  松田怒道:“闭嘴!”

  冈田一呆,虽然依言闭上了嘴,但脸上的愤慨之色却是丝毫未褪。

  松田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也很是激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松田恢复平静,缓缓说道:“既然你们有了足够的证据,我们也无话可说!”

  冈田急道:“松田君……”

  松田冷冷地说道:“冈田君,请记住,你是一名帝国军人!”

  冈田这才不说话了,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周卫国和刘远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微笑着站起,对大岛说道:“大岛先生,凶手已经找到,这案子终于可以结了!感谢大岛先生完美的翻译!”

  大岛这次的翻译倒是中规中矩,没有截留。

  大岛赶紧站了起来,说:“两位长官客气了,这是大岛的份内事!只是,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中竟然出了像冈田和松田这样的败类,真是令人惭愧啊!”

  说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周卫国微笑道:“害群之马,古来有之,大岛先生不必过多在意!民主政府相信,通岭的绝大多数日本人民还是善良的!”

  大岛感慨地说道:“两位长官的胸襟真是令人佩服!”

  刘远说道:“请大岛先生向小野先生转达我们的谢意!案情得以大白,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帮助功不可没!”

  大岛又客气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令大岛倍感有面子的是,周卫国和刘远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

  送走大岛后,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这件事背后肯定有问题!”刘远正色说道。

  周卫国点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像一幕戏剧!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就连高潮和结局都安排好了!堪称完美!”

  刘远轻叹一声,说:“就不知,这戏剧的编剧和导演是谁?”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编剧和导演是谁,恐怕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演员了!”

  刘远突然说道:“你觉得从那个冈田入手怎样?”

  周卫国一笑,说:“英雄所见略同,一会儿我们回去后都不说话,我让你看一场好戏!”

  两人重新回到那会客室后,都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冈田和松田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冈田已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又过了一会儿,冈田终于忍不住大声对周卫国和刘远说道:“我们已经认罪了,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说话。

  松田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冈田君,这些支那人都不懂日语,你跟他们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冈田立刻反唇相讥道:“他们不懂日语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照样有日本人给他们做翻译?给他们做走狗?甚至连出卖我们的也是日本人!”

  松田怒道:“闭嘴!”

  冈田也怒道:“我们的军衔都是大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再说我们两人现在都只是别人抛弃的棋子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时,冈田的语声中已经充满了悲愤。

  松田脸一沉,说:“你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吗?”

  冈田激动地说道:“我从没忘记自己的誓言!也从没后悔过我所做的事情!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可是……”

  冈田脸色涨得通红,继续说道:“我不甘心被自己人出卖!尤其是被我们一贯信赖尊敬的那个人!”

  松田神情一滞,叹了口气,说:“事情……恐怕未必和他有关……”

  这话却明显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冈田立刻怒道:“这事怎么会和他无关?枪我们明明是交在他手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澡堂的更衣柜里?又怎么会被民主联军发现的?内海勋的行踪是他告诉我们的,我们又哪里需要向别人打听?还有,这事我们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突然跑出人来告发我们?这些你想过没有?”

  松田似乎也有所触动,但还是说道:“即使这次真的是他出卖我们,他肯定也有苦衷的!”

  冈田冷笑道:“苦衷?恐怕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才对!民主联军只不过派人在‘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门口转了转,就把他吓成这样,我看我们这次真是所托非人!”

  松田皱眉道:“冈田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怨天尤人也没用!再说,我们的献身,都是为了成就大事!虽然没能活着看到大事成功,但总也算死得其所!”

  周卫国注意到,当说到“大事”这两个字时,无论松田还是冈田脸上都有种油然而生的虔诚神情。

  冈田默然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说:“我也明白!只希望大事成功的那一天,会有人记得我们!还有,希望会有人把我的骨灰带回国,交到我妻子手中!”

  松田看向冈田,断然说道:“冈田君,会有这么一天的……”

  松田刚说完这句话,声音就嘎然而止,因为他已经被周卫国一掌劈在颈侧,给劈昏了过去。

  周卫国看了看自己的掌缘,喃喃道:“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也不知道力量控制得怎么样?警卫员,把他抬出去吧!”

  两名警卫员立刻忍着笑将松田抬了出去——团部警卫排都是由周卫国闲暇时亲自训练的,警卫员们自然领教过周卫国的可怕。

  突然之间发生的变故,立刻把冈田给惊呆了,以至于周卫国将手掌在他眼前来回晃了好几回后他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冈田立刻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松田是柔道高手,竟然被这个民主联军长官一下打晕,他可别给自己也来那么一下!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别紧张,我保证不会像对待他那样对待你!”

  冈田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长官!”

  这话一说出口,冈田立刻就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兔子那样跳了起来。“你竟然会说日语?!”冈田满脸惊骇地说道。

  周卫国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说日语了?”

  冈田吃吃地 道:“可是……你…… ……”

  眼前这个民主联军长官竟然会说日语这件事实在已经超过了可怜的冈田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所以他现在说话不免有些语无伦次。

  周卫国却振振有词地对冈田说道:“有日本人主动要做翻译,我总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吧?

  冈田呆了呆,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下意识地说道:“糟糕!”

  乌云(十七)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糟糕?辛辛苦苦做事,到头来却被稀里糊涂地出卖!对现在的你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冈田脸上神色立刻阵青阵白,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这正是他心中最难解开的疙瘩。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现在你和松田的杀人罪都是证据确凿,随时都可以宣判!你也知道,世界各国的法律对杀人罪的量刑都是最重的!民主政府会怎么处置你们,恐怕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何况就算为了给你们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一个交代,民主政府对待你们也只有从重从严!”

  冈田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杀人偿命的道理,他自然明白,而自从那两支手枪出现后,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判罚,他也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此刻由民主联军的指挥官亲口说出来,人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本能还是表露了出来。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知道,内海勋虽然是你们两人杀的,可你们两人也只是被人利用,充其量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真正的凶手,还安安稳稳地躲在幕后!而你们,就是被这个躲在幕后的凶手给出卖了!这样的结局,你会甘心吗?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毕竟,朝内海勋开枪的,的的确确就是你和松田!从法律角度来说,你们就是凶手!除非……”

  周卫国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除非能找到那个幕后的凶手!这样一来,你们就由主犯变成了从犯,虽然还是要面临法律的惩处,但和死刑比起来,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冈田惨笑道:“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帮你们找到那个幕后的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的!就算他出卖了我们,我还是不会这么做的!”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看似随意地说道:“就是因为藤田大佐可以领导完成那件大事吗?

  冈田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样一个随便出卖自己下属的人,真的值得你们信赖吗?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

  冈田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虽然没有说话,双手却不停颤抖,显然周卫国说的话对他的触动也很大。

  周卫国此刻又何尝不是心中剧震?从见过藤田实彦之后,他虽然对这个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很有威望的前关东军大佐抱有戒心,但一直以来,藤田实彦对于和民主联军的合作都表现得很积极,使得周卫国始终没法把藤田实彦和潜在的敌人划上等号。没想到在幕后动手脚的,竟然真会是他!

  周卫国心思电转,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想想你们也真是可怜,战争本已经结束。民主政府也已准备在开春以后分批把通岭的日本居留民遣返回国,你们原本可以和其他遣返的日本居留民一样,安安全全地回到国内,和父母妻子儿女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是,你们却永远也无法踏上故乡的土地,无法在年迈的父母面前尽孝,无法在妻儿面前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职责……”

  冈田大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说完,痛哭失声,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周卫国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件虚无飘渺的所谓大事!什么大事值得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 ‘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周卫国将冈田说过的这句话反复说了两遍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目中精光暴现,一把揪住冈田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周卫国盯着冈田,冷冷地说道:“你们要在通岭发动暴乱!要推翻民主政府,是不是?”

  冈田满脸惊骇地看着周卫国,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张开嘴就要往自己的舌头上咬去!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已经一掌劈在他右颈侧,冈田哼也没哼一声,就被劈昏。

  周卫国将昏倒的冈田放回椅中后,背心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

  周卫国缓缓转身,看向刘远,一字一句说道:“阿远,日本人要在通岭发动暴乱!”

  刘远大惊,说:“消息确切吗?”

  周卫国长叹一声,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将刚刚冈田和松田的对话和自己与冈田的对话逐一给刘远翻译了。

  刘远听完后,面色已经凝重无比,说:“卫国,事情紧急,我们应该马上和吴书记和陈副专员商量!”

  周卫国点头道:“事情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我看商量之后,我们还应该向上级汇报!”

  吴伟华半卧在床上听完周卫国的汇报后,皱眉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周团长,目前来看,通岭的日本人要发动暴乱这件事,还只是你的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当务之急,是证实这件事的真伪!如果在事情查证之前就贸然向上级汇报,我看是不妥当的。通岭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就连党中央都极为重视。所以确保通岭局势的平稳,是我们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明天就是除夕,在通岭的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要先过个好年吧?”

  吴伟华是目前通岭的最高党政领导人,而且他的话的确有道理,所以周卫国也不好再多说

  陈怡想了想,说:“吴书记,查证通岭日本人暴乱的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我看可以利用今天凌晨‘日本人解放联盟’工作人员内海勋被杀这件事做做文章!”

  吴伟华说:“杀害内海勋的凶手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至于周团长所说的幕后凶手,还是没有证据啊!那个藤田实彦在通岭日本人中既然很有威望,总不好说抓就抓吧?”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点了点头。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证实藤田实彦就是那幕后主使,就连冈田也没有明确说出藤田实彦的名字,眼下该如何对待藤田实彦,倒是颇费思量!

  陈怡说:“我听周团长说过破案经过后,倒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原本无头无序的一个案子,突然之间就水落石出,而且人证物证差不多都是一下子就自己跑出来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知吴书记注意到没有,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和‘日本人解放联盟’有关。被杀的人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提供破案线索的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找到杀人凶器的,也是‘日本人解放联盟’澡堂的工作人员,甚至连凶手,都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人!要说这个‘日本人解放联盟’没有什么问题,恐怕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既然这样,我们就有了‘日本人解放联盟’这第一个切入点!还有,案情到了现在,不是变简单了,而是变复杂了。由内海勋被杀,牵出了两个凶手,由两个凶手,牵出了幕后的主使,而由幕后的主使,又牵出了那件‘大事’!所以事情绕到最后,还是要回到起点,那就是内海勋被杀!那两人或者说那幕后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内海勋?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杀内海勋?这两件事是否和那件大事有内在的联系?我想,这是不是可以作为我们的第二个切入点?有了这两个切入点,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顺藤摸瓜,最后弄清事情的真相!”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看向陈怡,他们现在对这个学妹可不是一般的佩服!毕竟她只是从周卫国的汇报中大概了解了一下案情和破案经过,而仅凭这些略显松散的线索,她的推断,就已和了解整个案情的周卫国刘远两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吴伟华显然也被陈怡的话打动了,点头道:“陈副专员分析得很有道理!周团长,刘政委,我看查证工作就先从这两个切入点开始吧?”

  周卫国和刘远都点头道:“同意吴书记的意见!”

  周卫国说完后,还看了陈怡一眼,陈怡报以微笑。

  吴伟华又说道:“明天就是除夕,这两天我身体好多了,想明天出去走走,选定通岭行署的办公地点,后天就是春节,我想在春节这一天通岭行署挂牌,也好沾点喜气|

  吴伟华说完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也笑道:“要说办公地点,吴书记觉得我们四团团部怎么样?”

  吴伟华说:“很好啊!位置在山坡上,视野好,楼也很新,地方也够大!”

  周卫国和刘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刘远点了点头。周卫国微笑道:“吴书记如果不嫌弃,也不用再找其他地方了,通岭行署就设在我们四团团部吧!至于我们团部,反正我们是部队,没什么行政事务,随便再找个地方搬走就行了!”

  陈怡下意识地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我们刚来,就把你们给赶走……”

  说着,看了一眼周卫国,脸色突然红了。

  吴伟华也是一呆,随即连连摆手,说:“这怎么行?这不是鸠占鹊巢吗?不行不行!”

  刘远笑道:“吴书记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再说,我们也是存了私心的,行署越早挂牌,越早开展工作,我们肩上的担子也就越轻了!”

  听了刘远的话,众人都笑了,吴伟华也没有再推辞,行署设在四团团部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周卫国、刘远、陈怡三人告辞离开。

  三人出了吴伟华的屋子后,走了一小段路,陈怡终究忍不住低声问周卫国:“四团团部给了行署,你们准备搬到哪里?”

  周卫国一指团部所在的山坡下不远处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旧房子,说:“那是后勤处放年货的仓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货都发下去了,刚好腾出地方给我们做团部!我们明天就准备搬过去!孔子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想那仓库放了这么久的年货,香味留个十天半个月的总不成问题吧?以后天天闻着腊肉火腿的香味,这日子可逍遥得很!”

  陈怡“噗嗤”一声笑了,说:“如果东西没搬空,你是不是还要半夜起来偷吃啊?”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说:“正有此意!”

  刘远却突然冒出一句:“有贼心没贼胆!”

  周卫国正要反唇相讥,却突然听出了刘远话中的双关含义,于是笑笑不再多说。

  知道四团团部搬到不远的地方后,陈怡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脸上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向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说道:“‘东吴双杰’两位学长忙,我先走了!”

  说完,格格笑着就这么走了,倒把周卫国和刘远愣在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多好的姑娘啊!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抓紧!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呢!何况是还没煮熟的!”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李勇,随即说了句在刘远听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政委是不是都这德性?”

  刘远一愣,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微笑摇头,说:“佛曰:‘说不得,说不得!’”

  刘远笑骂道:“佛还说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你倒是给我下下看啊?”

  周卫国笑笑,说:“我现在倒真是要去一个地方,就不知那里是不是地狱?”

  刘远 :“哪里?”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

  刘远点头道:“嗯,第一个切入点!你准备怎么查?”

  周卫国说:“用最简单但却最有效的方法——搜查!”

  刘远呆了呆,说:“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要是没搜到什么东西……”

  周卫国说:“如果整件事情的确和‘日本人解放联盟’有关,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抛出证人和证据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想撇清关系!而且还要越快越好!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上午‘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长小野听说我们要派驻武装人员日夜保卫他们的支部所在地后,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如果我把这解释为他心中有鬼,那么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刘远立刻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里面肯定有古怪!”

  周卫国笑了,说:“那么,你现在还认为我会一无所获吗?”

  刘远也笑了,说:“其实你只要对小野说几句日语,就算一无所获,也足够把他吓个半死了!”

  当周卫国带着特战队第一分队和朝鲜营一连来到“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外面不久后,支部长小野就迎了出来。

  看到门口一百多荷枪实弹的军人后,小野不由大吃一惊,对周卫国说道:“周长官,这是……?”

  周卫国笑笑,说:“我这次是来查内海勋被杀一案的。”

  跟在小野一旁的大岛不由奇道:“周长官,下午对冈田和松田两人的审讯我在场,他们不是已经承认是杀害内海君的凶手了吗?杀人凶器也已找到,案情已经大白,还有什么要查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你走之后,他们又告诉了我一些新的线索!”

  大岛立刻说道:“这不可能!”

  周卫国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大岛心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们又不懂日语,没有我的翻译,冈田和松田说出再多的线索你们还不是一样不懂?但若要直接说眼前这位民主联军长官不懂日语,似乎又有些不礼貌,所以大岛只有苦笑。

  周卫国用日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不懂日语,所以他们两人根本不可能告诉我什么新的线索?”

  大岛很自然地用日语说道:“是啊!”

  话一出口,大岛突然醒悟过来,立刻张口结舌地看向周卫国,随后吃吃地说:“你……你懂日语?”

  小野也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卫国略带嘲弄地用日语说道:“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不懂日语了?我只不过忘了告诉你们,我以前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个要好的同学就是日本京都人,而我跟他学了整整两年的日语!”

  说完,周卫国对朝鲜营战士一挥手,大声说道:“搜!”

  一百多全副武装的朝鲜族官兵立刻冲进了“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

  小野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昏过去——支部里面,可是藏着天大的秘密啊!

  周卫国一拉小野的左臂,微笑着对他说道:“小野支部长,我们是不是一起进去看看?”

  小野面如死灰,背上冷汗直冒,拼命挤出一丝笑容, 道:“是……是……一起进去……”

  说完,不由自主被周卫国拉着朝里走。

  在经过大岛身边时,周卫国特地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日语说道:“大岛先生,说句老实话,你那天在‘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的翻译,可真够糟糕的!看来你的翻译水平,还需要提高!”

  说完,再也没有看大岛一眼,拽着小野大步进了“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的大门。

  留下手脚冰凉的大岛傻傻地站在门口。

  搜查的结果,比预想中最顺利的结果还要顺利!从“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里面,共计搜出轻机枪、步枪、手枪、手榴弹、军刀等武器二百余件,更重要的是,从小野的办公室保险柜中还搜出了一份名单!

  1946131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晚十九点整,通岭市全市戒严,驻通岭市民主联军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全体出动,一夜之间,共计抓捕日本战犯一百二十余名!

  为免增加通岭日本人的恐慌,这些被逮捕的日本战犯,全部被关押在机炮连而不是朝鲜营驻地!。

  次日凌晨三点,前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在伪满洲国通岭市副市长林昌雄家被捕,随后被单独关押进四团团部!

  乌云(十八)

  21日,大年三十。

  看着名单上的前关东军军官一个个被捕,一夜未睡的周卫国、刘远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天亮以后,当两人向同样一夜未睡的吴伟华和陈怡汇报后,吴伟华将几张纸递给了两人,说:“周团长、刘政委,这是我和陈副专员拟好的《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你们看还要不再改改?”

  周卫国接过那几张纸,和刘远一起看去,只见纸上都是娟秀的毛笔字,写着:“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们:

  德、意、日法西斯侵略者,已先后被打垮。中国人民、日本人民和世界被法西斯奴役的人民,一齐得到了解放。

  中国人民和主张和平的日本人民,要彻底取得解放,必须逮捕战争罪犯,进行惩办,借以达到根绝法西斯侵略主义的目的。日本法西斯领袖东条等,早已逮捕就案,通岭地区的日本战争罪犯法西斯分子,不但不痛改前非,反而到处秘密活动。宣传破坏和平的法西斯分子,暗杀日本工作人员,阴谋企图将屠杀人民的法西斯主义再兴。

  今天逮捕的这些日本人,都是日本侵略者和战争罪犯。对普通日本居留的人民,我们民主政府是一定要加以保护,使你们安居乐业的。日本居留民,也要协助民主政府,根绝法西斯主义,逮捕战争罪犯,建设一个新民主主义的日本。

  ‘日本人解放联盟’本是日本劳苦大众为争取解放自由、消灭法西斯再起的组织。而通岭支部自从成立以来,完全以敷衍的手段,谋取勾结、容留战争罪犯和不良分子等意图不轨行动。此事被民主政府察觉。为确保治安及保障一般日本人民的安宁起见,除将该战犯等逮捕就案外,并将通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于今日予以解散。今后通岭日本居留民一切事务,均由通岭行政公署所辖的通岭地区日本人民管理委员会办理。

  同时,为了根绝日本法西斯主义的余孽:

  第一,战争罪犯与法西斯分子,如到民主政府自首,民主政府将予从轻处理。如仍执迷不悟,藏匿隐居或逃亡,逮捕后罪加一等。

  第二,主张和平的日本居留民,要积极举报战争罪犯,若有故意匿藏战争罪犯者,必将受到民主政府的法令制裁。

  第三,凡一切日本居留民,藏有任何武器、弹药与军用品,要主动上缴于民主政府,否则,民主政府将予以法律制裁。

  通岭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

  一九四六年二月一日”

  周卫国和刘远看过后,都说道:“吴书记,陈副专员,我们觉得这份《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写得很全面,没什么需要改的。”

  吴伟华说:“既然这样,那就定稿吧。周团长,听陈副专员说你的日语很好,把这份《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翻译成日语的工作,就要麻烦你了。”

  周卫国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吴伟华突然苦笑道:“本想过个好年,没想到日本人这么不安分!过完年行署挂牌后,工作恐怕也不轻松啊!”

  周卫国微笑道:“吴书记,日本人就像狗(不好意思,这是对狗的侮辱),你不打痛打怕它,它总是要叫唤的。”

  吴书记笑道:“它再叫唤又有什么用?有你周团长和刘政委在,它们也只有干叫唤的份了!”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不管怎么样,能够预先发现并消除一场暴乱,都是值得高兴的。

  吴伟华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今天就是除夕,给日本居留民分发过年物资的事情一定要尽快落实,毕竟这些普通日本人民还是无辜的!”

  周卫国说:“吴书记放心,我已经安排人手开始分发物资了。”

  吴伟华点头道:“这就好!通岭可千万不能乱起来啊!”

  伴随着各种物资的分发和《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的全城张贴,通岭市因为一百多前日本关东军军官被捕而显得紧张的气氛渐渐趋于平静,随后,节日的气氛又开始浓了起来——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午后,周卫国和刘远在团部的会客室里见到了藤田实彦。

  即使现在是阶下囚的身份,藤田实彦还是保持着很好的仪容,没有一点惊惶的样子。这让周卫国和刘远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周卫国首先微微一笑,用日语说道:“藤田大佐,很遗憾,我们在这样的情景下又见面了。我知道你会中文,不过如果你想说日语,我也没意见。”

  藤田实彦目中讶色一闪即逝,随即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用中文说道:“原来周团长懂日语!既然这样,那我们原本所谓的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个笑话!周团长深藏不露,藤田佩服!”

  这话倒是藤田实彦的由衷之言。

  周卫国笑道:“藤田大佐又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藤田实彦微微一笑,说:“彼此彼此!”

  周卫国轻轻一拍桌子,说:“很好!既然我们都是明白人,这种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藤田大佐应该能猜到我想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吧?”

  藤田实彦笑笑,说:“周团长无论问我什么问题,我只有三个字!”

  周卫国耸耸肩,说:“你是不是想说,无论我问你什么,你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正是!”

  周卫国一指藤田实彦,说道:“两个字!”

  藤田实彦一呆,随即明白周卫国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周团长又不是那些腐儒,怎会如此拘泥? ‘不知道’只是指我的态度,至于说出来的话,那自然可以是‘不知道’,‘不明白’,‘不懂’之类!”

  刘远突然摇了摇头,说:“请恕我直言,藤田大佐, ‘不知道’不是你的态度,而是事实!”

  藤田实彦有些好奇地说道:“哦?愿闻其详?”

  刘远说:“不知藤田大佐知不知道,在通岭市区的日本居留民共有多少人?”

  藤田实彦正要说话,刘远却摆了摆手,说:“藤田大佐,你不用急着说‘不知道’,因为我问的并不是你所组织的参与暴乱的前关东军官兵数量,而是指目前居留在通岭市区的所有日本人!”

  藤田实彦眯着眼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组织暴乱?你们抓我,用的是抓捕战犯的借口,可我以前虽然是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的参谋长,在通岭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并不符合战犯的条件!你们这样对待我,是否合适?中日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难道你们还要违背你们中央政府的命令,追究每一个日本军官甚至每一个日本军人的责任?由此导致的一切后果,你们能承担得了吗?”

  周卫国哈哈大笑,边鼓掌边说道:“精彩!精彩!藤田大佐果然好口才!”

  藤田实彦向周卫国微一躬身,优雅地说道:“谢谢!”

  周卫国却话锋一转,说:“就不知藤田大佐在南京大屠杀中的表现,是否一样经得起推敲?”

  藤田实彦脸色终于变了。他以前曾作为日军某独立轻装甲车中队中队长率部参加过南京战役,南京城破后,比起那些普通步兵来,也着实没少做过恶!这事他以前曾作为自己的荣耀时时向人提起,只是在日本战败后担心被中国政府清算这才不再对人说。这事知道的人实在不少,想要抵赖怕是不容易。

  刘远叹道:“为什么你们日本人总是要到撞得头破血流了,才能明白什么路是走不通的?”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刘远继续说道:“藤田大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藤田实彦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回的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

  刘远摇了摇头,说:“我告诉你,是一万六千人!”

  藤田实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却不知道刘远突然说起通岭市区的日本居留民数量是什么意思。

  刘远继续说道:“那么你知不知道通岭市区总共有多少人口?”

  藤田实彦摇了摇头,这个他更加不知道了。

  刘远说:“十四万!也就是说,日本人在通岭市区的总人口中,只占十分之一多一点,其中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

  刘远说到这里,藤田实彦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脸上的神色反而轻松了起来。

  刘远继续说道:“那么你藤田大佐手上可用的人有多少?你手中可用的武器有多少?暴乱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暴乱成功,那又怎么样?通岭周边都是我们的部队,一旦我们的部队反击,你们有什么退路?你们这些军人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留在通岭的那么多日本老弱妇孺呢?虽然我们中国人一向宽容,但我不敢保证在你们犯下这样的罪行后,我们还能以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你们犯下的罪恶,责任却要由他们来承担,你觉得这公平吗?或者你倒是想过把他们一起带走?日本都战败了,你们在中国还能逃到哪里去?又或者你也想学你们硫磺岛的指挥官栗林忠道中将,来个全员玉碎?把老弱妇孺都杀光?军人再和我们拼光?请恕我直言,军人的职责是什么?难道就是将无辜的百姓拖入完全没有任何必要的流血死亡当中吗?你是前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的参谋长,可是,你连作战的得失都无法考虑周全,敌我情况都不了解,如何能称得上是个合格的参谋军官?所以我说,暴乱的人选你做他们的领导,真是瞎了眼!”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刘长官,如果你只是为了教训我一顿,完全不必这么激动!我反正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他竟然如此光棍,倒是令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始料未及,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藤田实彦突然站了起来,说:“两位长官人也抓了,骂也骂了,是否可以容藤田回到监舍安静一会儿?”

  周卫国和刘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向警卫员摆了摆手,说:“带走吧。”

  藤田实彦向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谢谢!”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周卫国分明感觉到他的眼神中竟然有种嘲弄的意味!

  藤田实彦走后,周卫国和刘远都陷入了沉思,他们现在的确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次交锋出现的这样一个结果。

  良久,周卫国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差点被这个藤田实彦给糊弄了!”

  刘远皱眉道:“怎么说?”

  周卫国笑道:“藤田实彦自以为表现得无懈可击,可他万万想不到,正是他这样的表现,又给了我们新的线索!”

  刘远 :“什么线索?”

  周卫国说:“藤田实彦赖以掩护暴乱组织工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已经暴露并被我们解散,而作为暴乱作战部队骨干的大部分前关东军中下级军官又都被我们逮捕,一部分可能用于暴乱的武器也被我们收缴,他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按照常理,他失去这些凭借又落到我们手上后,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该进退失据吧?可是,他的表现恰恰相反,他竟然还能在我们面前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保持住他一贯的风度!他镇定得实在有些过分!凭他的见识,他不可能不明白你所说的一切,可是,他还是不在意,甚至连通岭日本居留民所处的形势他也不在意!这可不是我们了解的那个藤田实彦!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

  刘远目光闪动,缓缓说道:“他一定别有所恃!”

  周卫国说道:“对!除了别有所恃,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解释!所以,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所恃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些没被我们抓住的前关东军中下级军官?又或者是那份没有被我们搜到的暴乱计划?都不像!说到底,这才是问题真正的关键所在!”

  刘远突然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周卫国一呆,说:“什么答案?”

  刘远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藤田实彦最后的倚靠,既不是那些没被我们抓住的前关东军中下级军官,也不是那份没有被我们搜到的暴乱计划,而是国民政府的态度!”

  周卫国倒吸一口冷气,说:“你的意思是,藤田实彦背后真正的支持者竟然是国民政府?国民政府竟然会支持日本人在中国搞暴乱?!”

  刘远叹道:“你别忘了,通岭的民主政府是我们共产党执政,而那位蒋委员长在反共方面,可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国共两党在华北、在东北的冲突,是你死我活,并不是小孩玩过家家啊!”

  周卫国一时无语。他虽然知道华北、东北国共两党大规模军事冲突的事实,也明白刘远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在内心的最深处,他却又不愿意相信,抗战才结束,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就要再次陷入内战的深渊!如果面对的是日本人这样的外敌,他当然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就算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一直信奉的就是军人应该保家卫国!可是,当面对的敌人是同为中国人甚至以前还是同袍的国军时……周卫国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很乱,就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揪着自己的心!

  刘远暗暗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周卫国心中的想法,可是,他也明白,一个人的信念,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改变?

  这时,周卫国已经将心中的烦恼压下,勉强一笑,说:“走吧阿远,你忘了,明天通岭行署就要挂牌,今天我们团部可是要搬走的!”

  刘远也笑了,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们搬走,你和某人的距离可就远了!”

  深夜,通岭市红十字医院院长室。

  在被刻意遮挡住光亮的灯光下,宽敞的房间里聚集了十来个人,这次,仍然有孙耕晓、柴田久、小向利一等人,但却少了藤田实彦和小野。

  此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几乎一根针掉地上也能听见。

  良久,孙耕晓终于受不了屋子这种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气氛,咳嗽了几声后,开口说道:“诸位不必担心,藤田大佐和起事的一百多位骨干虽然被共产党抓了起来,但中央政府答应给你们的援助条件仍然不变!只要你们如期起事,成功后,你们就是党国的功臣,中央政府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柴田久冷冷地说道:“孙书记长,你认为除了藤田大佐,谁还有足够的威望能领导起事?

  孙耕晓皱眉道:“这个……我们事先不是商量过联合指挥的吗?”

  柴田久冷笑道:“联合指挥?请问孙书记长,贵方的部队呢?贵方的军事指挥官呢?贵方本应早就提供给我们用于起事的武器弹药和经费呢?还有你说过无数次支援我们作战的中央军呢?现在都在哪里?”

  孙耕晓说道:“柴田先生还请少安毋躁!只要你们如期起事,我们的条件,一定可以兑现!”

  柴田久哼了一声,说:“藤田大佐没有被营救出来,想要我们起事,不可能!”

  孙耕晓急了,说:“现在万事具备,只等你们起事,我中央军就能一举而下通岭,中日联合政府就能如期成立,你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

  柴田久说:“我只看得出来你想利用我们!”

  孙耕晓气急,指着柴田久说:“你……你……”

  一旁的小向利一赶紧拉住了孙耕晓,说:“孙书记长息怒,我看可不可以折衷一下,我们一边继续做好起事的准备,一边营救藤田大佐?”

  孙耕晓一甩手,说道:“随你们了!反正再过一段时间,没有你们起事中央级一样攻下通岭!”

  说完,怒气冲冲走了。

  柴田久看着孙耕晓的背影,咬牙说道:“小人 志!”

  乌云(十九)

  小向利一皱眉道:“柴田君,现在藤田大佐在共产党手中,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营救出藤田大佐,好让他主持大局,而不是意气用事,和我们的合作者闹矛盾!”

  柴田久愤愤地说道:“想当年我们关东军何等威风?如今虎落平阳,竟然连孙耕晓这种劣等的支那人都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小向利一正色道:“柴田君,无论你承不承认,现在都已经不是当年!你要明白,现在的国民党政府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和他们合作才能为帝国谋取最大的利益!帝国的失利只是暂时的,作为帝国的子民,对于帝国的强盛,我们一定要抱有坚定的信念,同时,为了帝国的再度崛起,我们也要随时准备好做出牺牲!藤田大佐曾对我说过,通岭的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一旦我们起事成功,在中国建立了这么一个事实上的中日联合政府,必将在国际上造成深远影响!欧美各国和中国的关系也将发生微妙的变化。到时候,世界格局将有可能发生重大改变!而帝国也将有可能在新的世界格局重组中获得一次发展的良机!诸位,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帝国的荣光,即将由我们亲手缔造!”

  小向利一的这一番话立刻把屋里众人心中那丝即将熄灭的火焰给煽动了起来,每个人脸上,不由都露出了一种病态的亢奋神情。

  小向利一又为他们的亢奋加上了一把火,他挥舞着拳头低声说道:“大日本帝国万岁!”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跟着低声说道:“大日本帝国万岁!”

  灯光映在他们的脸上,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狰狞无比。

  见众人的情绪被成功调动了起来,小向利一说道:“我提议,现在开始讨论如何营救藤田大佐!”

  对于小向利一的这个提议,众人自然没有意见,立刻纷纷议论了起来。

  有人首先站起来说道:“我提议,组织一支小股部队,直接突袭关押藤田大佐的民主联军指挥部!救出藤田大佐!起事在即,共产党已经抢先动手,我们别无选择!”

  “不行!”柴田久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近藤君,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我去过民主联军的指挥部,他们的守卫力量至少有四五十人,而且训练有素。如果强攻,我们至少需要一个中队拥有完整装备的老兵,还不能保证成功!‘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被查封后,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大批武器,昨晚的大搜捕,我们又失去了大批军官,如果在强攻民主联军指挥部的时候再损失这么多老兵,代价太大!而且藤田大佐在共产党手中,一旦我们的意图暴露,又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救出大佐,他的安全必将受到威胁!”

  近藤想了想,明白柴田久说得有道理,只好沮丧地坐下。

  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说:“藤田大佐在通岭居留民中的威望很高,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组织通岭居留民集会示威,向共产党政府施压,要求他们放了藤田大佐?”

  小向利一苦笑道:“赤川君,你也太天真了!共产党是以抓捕战犯的名义抓的藤田大佐,我们有什么理由向共产党政府施压?还有,所谓集会示威,你以为真的会有用吗?试问,当初通岭在帝国治下时,我们抓了反抗分子后,如果通岭的百姓集会示威,我们会怎么做?恐怕除了武力镇压外,再不会做第二个考虑吧?”

  赤川张口结舌半天,最后只好满脸通红地坐回座位,是啊,如今的通岭,可再不是关东军耀武扬威的时候了!集会示威,最多只是给了共产党武力镇压通岭居留民的借口——至少赤川是相信共产党能狠下心来的!

  连续两个提议都被否决后,屋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良久,一个人突然迟疑着说道:“对于营救藤田大佐,卑职倒有个提议,就是不知……”

  小向利一立刻看向那人,温言说道:“平井君,请说。”

  这人叫平井敏雄,是个军医少尉,因为是柴田久的直系部下,所以才有资格列席这样秘密的会议,却不够资格发言,不过昨晚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的大搜捕几乎把通岭的前关东军军官一网打尽,所以此刻小向利一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平井敏雄斟酌着说道:“我曾经听那个孙耕晓说过,他们国民党在共产党民主联军的指挥部里有内应,我们是不是可以请孙耕晓帮忙,通过他们的内应,营救藤田大佐呢?”

  小向利一立刻眼前一亮,也想起了孙耕晓曾说过的话。

  柴田久皱了皱眉,说:“可是,那个支那人可靠吗?”

  小向利一苦笑道:“柴田君,时间紧迫,难道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随即转向平井敏雄说道:“你会说中文吗?”

  平井敏雄点了点头,说:“我到满洲已有将近两年,中文应该能应付。”

  小向利一说:“好!除了柴田君和平井君两位,其他人都回去吧,诸位路上小心!”

  众人纷纷起身,向小向利一和柴田久打了声招呼后各自散去。

  等屋里只剩下小向利一、柴田久好平井敏雄三人后,柴田久忍不住问道:“小向君,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小向利一点头道:“是的,你和平井君现在立刻跟我走一趟'

  柴田久讶道:“去哪里?”

  小向利一说:“护城河北姜际隆家是国民党方面此次起事的指挥部,孙耕晓现在应该在那里。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他!营救藤田大佐的事,终究还是需要国民党的帮助!”

  柴田久虽然讨厌孙耕晓,却不是个蛮夫,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所以没有再多说,立刻和平井敏雄起身,跟着小向利一出发。

  当三人来到姜际隆家时,孙耕晓果然在。

  见到小向利一等人后,正和几个国民党暴动骨干在包饺子的孙耕晓似乎并不感到惊讶,而是微笑着对小向利一说道:“几位来得好巧啊,坐下歇歇吧,过了十二点接春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吃点饺子吧!”

  小向利一勉强笑笑,说:“孙书记长客气了。我们的来意,想必您也知道。”

  孙耕晓故作惊讶地说道:“什么来意?我不知道啊?”

  柴田久强忍怒火,上前向孙耕晓鞠了一躬,说:“孙书记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柴田得罪之处,还望您海涵!”

  孙耕晓似笑非笑地看着柴田久,说:“柴田先生说笑了,我怎么敢记您的仇呢?您是什么人哪?堂堂的红十字医院院长啊!我孙耕晓呢?只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小人物,哪能跟您比啊?”

  柴田久脸色阵青阵白,心中怒极,表面上却又不敢发作。

  一旁的平井敏雄赶紧说道:“孙书记长一向以大局为重,自然不会跟我们计较!此次起事成功与否,全赖彼此的精诚合作!共产党是我们双方的敌人,我们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次起事,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共同的利益,也付出了同样多的艰辛。藤田大佐的被捕,只是个意外,共产党方面应该还不知道我们的整个计划!如果我们及时救出藤田大佐,那么起事成功还是有相当把握的!如果救不出藤田大佐,那么我们的计划就不得不推迟进行,这样一来,被共产党察觉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最终的后果,不堪设想!相信孙书记长也不希望我们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不愿意看到共产党从中得利!”

  孙耕晓点了点头,说:“你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比起某些只会放屁的家伙可好多了!”

  柴田久强忍心中怒火,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小向利一有些着急地说道:“孙书记长,您曾经说过,贵方在民主联军指挥部有内应,是否可以让你们的内应想办法救出藤田大佐?时间紧迫,您看……”

  孙耕晓突然哈哈大笑,把小向利一等三人都笑得莫名其妙。

  孙耕晓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正色说道:“你们也太小看我孙耕晓了!你们能想到的,我难道就想不到吗?救出藤田大佐的重要性,我自然明白,所以我离开红十字医院后就通知了我们的内应,要他尽一切努力,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营救藤田大佐!事情成与不成,最迟到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了!”

  小向利一大喜,说:“孙书记长果然大人有大量!鄙人谨代表藤田大佐谢过书记长!”

  柴田久也恭敬地向孙耕晓鞠了一躬,说:“柴田有眼无珠,请孙书记长责罚!”

  这回倒是说得真诚无比。

  见到两人急剧改变的态度,孙耕晓心中极为受用,一摆手,大度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既然合作,就是要以诚相待嘛!”

  小向利一连声说道:“是的。是的。以诚相待。以诚相待。”

  孙耕晓说:“对于藤田大佐,我们还是很佩服的,所以为了救他,我们不惜使用在民主联军指挥部的内应!我们付出这么大代价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在救出藤田大佐后,我们能够有& 加牢固的合作基础!比起我们的合作,一些小小的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小向利一感慨地说道:“孙书记长心胸宽广,令人佩服!”

  孙耕晓嘿嘿一笑,说:“这种话也用不着多说,第一锅饺子熟了,你们都坐下吃一点吧。”

  小向利一说:“谢谢孙书记长,只是我们得到这个好消息,要赶紧回去做好安排。”

  孙耕晓一摆手,说:“事情再急,年总是要过的嘛!听我的,吃完再走!子周,端两盘饺子进来。”

  一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人应了一声,进了外屋,不一会儿,就用托盘端进来两盘饺子。

  孙耕晓既然这么热情,小向利一等三人自然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而且知道孙耕晓已经派人营救藤田实彦后,三人的心情已大为放松,所以不再客气,依次坐下,开始吃起了饺子。

  饺子吃完,三人不免又说了一些“精诚团结”之类的话,这才告辞离开。

  三人走出姜际隆家不远,城里突然响起了鞭炮声,紧接着,城里城外的鞭炮声就响成了一片。

  小向利一抬腕看了看表后,叹了口气,说:“十二点了!这是支那人在放鞭炮接春!现在已经是22日,阴历正月初一,春节!”

  柴田久恶狠狠地说道:“让他们高兴吧!他们高兴的时间也不多了!”

  鞭炮声中,原四团团部,现在的通岭行署会议室中,吴伟华高举杯中酒,说:“同志们,我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春节愉快!身体健康!”

  屋里的行署工作人员和受邀前来的四团代表周卫国、刘远、赵杰等人都举杯站了起来。

  吴伟华继续说道:“这是我们在通岭过的第一个年,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四团的同志!没有他们,就不可能有通岭今天安定平稳的局面!我代表行署,向四团的同志们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行署的工作人员立刻齐刷刷看向周卫国、刘远和赵杰三人,三人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

  吴伟华继续说道:“我这人酒量不行,这几天身体也不好,所以只好占大家一个便宜,就喝这一杯了!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

  在众人的笑声中,吴伟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伟华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饺子,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大家吃好喝好!”

  屋里再一次响起了笑声。

  鞭炮声中,被关押在另外一栋两层楼房二楼北面一个小屋的藤田实彦喃喃道:“过年了!春节来了!”

  这时,藤田实彦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竟然有东西穿过窗户纸落在了地板上。

  藤田实彦一愣,随后看向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像是个纸团,可纸团怎么可能穿过窗户纸呢?藤田实彦心中一动,立刻将纸团捡了起来,走到门后,轻轻打开,那纸团的外面,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里面却包着一块石头和一个小布囊。

  藤田实彦拿起小布囊,轻轻打开布囊口,将布囊里的东西倒在手上后,发现是一张叠好的纸片和一卷金属丝。

  藤田实彦拿起纸片,心跳不由突然加快,手也不禁有些颤抖。

  藤田实彦深吸一口气,将纸片打开后,见上面赫然写着:“看守人员凌晨一点换岗,楼后无人看守,东墙可翻越。”

  看完这张字条后,藤田实彦心情立刻激动万分——下属们没有放弃自己!营救自己的人,竟然进入了戒备森严的民主联军指挥部!

  但很快,藤田实彦就冷静下来,再次看了眼纸片上的内容后毫不犹豫地将纸片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后用力吞下了肚中。随后,藤田实彦将那小卷金属丝拉开,发现这是一根卷起的钢丝锯!

  抬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木栏杆,藤田实彦嘴角立刻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这个营救自己的人可真是细心啊!

  关押藤田实彦的屋子并不是专门的囚室,所以并没有在门上开观察窗,不过,门口的守卫一般每隔半小时就开门看一眼藤田实彦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给他送饭。

  藤田实彦抬腕看了看表,零点十二分。守卫上次开门是在十二点,距离下次开门还有十八分钟,距离守卫换岗——也就是下次开门的时间——还有四十八分钟。

  藤田实彦想了想,先将那张报纸包了那块石头扔进了马桶里,随后拿着钢丝锯悄声走到窗户边,将钢丝锯绕过中间的木栏杆下部,轻轻锯了起来,锯几次,藤田实彦就停下仔细听听,没有听到门口守卫的脚步声后,又继续锯几下。

  就这样,十几分钟后,藤田实彦终于锯开了窗户中间的两根木栏杆。

  藤田实彦抬腕看了眼手表——零点二十八分!

  藤田实彦将锯下的木栏杆放回远处,藏起了钢丝锯,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躺下,盖上了被子。

  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了守卫的脚步声,随后,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两名守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名守卫走到床前停了下来。

  藤田实彦睁开双眼,用中文说道:“出去的时候,请帮我关上灯,我想睡一觉。”

  守卫点了点头,说:“这是个合理要求,我们可以满足!”

  说完,又对另一个守卫说道:“犯人无异常!”

  另一个守卫也说道:“犯人无异常!”

  两人随即转身出了门,将门在外面锁上,同时关了灯。

  灯一关,藤田实彦迅速起身,拽下床单,用钢丝锯的粗糙面在床单上磨了几道痕,随后将床单在被子里撕成了五块布条。

  藤田实彦飞快地将五块布条连成了一条绳子,随后几步来到窗户边,轻手轻脚地取下了锯断的那两根木栏杆,又轻轻打开窗户,将绳子的一头绑在一根木栏杆上。

  藤田实彦拉了拉绳子,确认绳子固定牢固后,将绳子另一头扔出了窗,随后从窗户里爬了出去,毫不犹豫地顺着绳子往下爬去。

  黑暗中,藤田实彦估计快到地面了,一松手,却不小心扭了脚

  藤田实彦记起纸条上的内容,只好苦笑着一瘸一拐向东墙走去。

  到了东墙后,藤田实彦见墙下正看似随意地摆着几个马桶,但踩着这几个马桶,藤田实彦却正好能够到墙头。

  藤田实彦攀上墙头后,又努力扳住墙头,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沿着墙顺了下去,随后松手。

  当双脚再次接触地面后,藤田实彦不由松了口气——终于自由了!

  乌云(二十)

  当一点整换岗时交接班的守卫战士打开门没有看见藤田实彦,又看见两根栏杆被锯断大开着的窗户和窗杆上捆着的用撕开的床单接成的绳子后,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四名战士留下一人看守现场后,有两人立刻展开搜索,剩下一人则飞速跑去聚餐的会议室汇报。

  汇报的战士推开会议室大门后,来不及向周卫国等人敬礼,就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告……藤田实彦跑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快步走到那战士面前,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那战士这才缓了口气,向周卫国敬礼后说道:“报告团长,战犯藤田实彦被关押后,按照您的命令,俺们每隔三十分钟检查他一次,零点三十分俺们检查时,还看见他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一点整换岗检查时,他就不见了!在简单搜查后,俺们发现关押他的那间屋子北面的窗户栏杆断了两根,边上的栏杆上还绑着用撕开的床单接成的绳子,俺们猜他可能逃了,所以一边继续搜查,一边赶来报告。团长,人看丢了,您处分俺吧……”

  那战士说到这里,脸色己是通红,他是前一班岗两名守卫战士之一,是原来独立团的老兵,也算得久经战阵了,可如今竟然让战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心里实在感到窝囊!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你们的账回头再算!”

  说完看向吴伟华,说:“吴书记,藤田实彦虽然逃了,可他最多只有三十分钟的逃跑时间,应该逃出不远,我建议立刻全城戒严,展开大搜捕!

  吴伟华沉吟着说:“今天是春节,刚过完年就全城戒严,好像不太妥当吧?” 周卫国有些急了,说:“吴书记,藤田实彦身份特殊,很有可能是通岭日本人暴乱的首脑,如果不尽快抓住他,恐怕会出大乱子!

  吴伟华皱眉道:“通岭日本人的暴乱不是在发生之前就己被我们平息了吗?再说,昨天我们己经抓了一百多前关东军军官了,藤田实彦手头己无人可用,就算逃走,他孤家寡人的,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刘远接口道:“吴书记,藤田实彦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的威望很高,就算他手下的军官都被我们抓了,愿意为他卖命的日本人也还有不少……”

  吴伟华立刻说道:“藤田实彦当然要搜捕!可不能因为搜捕一个藤田实彦就让通岭的老百姓连春节都过不好!这样吧,我们就来个外松内紧,全城戒严就不搞了,搜捕藤田实彦的人手还是要加派的,不过大规模的搜捕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束!天亮后,如果藤田实彦还没抓到,那么公开的搜捕工作暂时停下,只在暗中加派人手搜捕藤田实彦!同志们,这可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啊!一定不能惊动老百姓!一定要让老百姓过个安定祥和的春节!”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只好说道:“那就照吴书记的意思办吧!”

  随后,周卫国和刘远、赵杰简单商量了一下,派了一名警卫员向朝鲜营下达了搜捕藤田实彦的命令。

  命令刚刚下达,就有一名战士跑来汇报,说在行署东墙下发现了几个叠在一起的马桶,墙上有攀爬过的痕迹。

  周卫国不再多话,大步出了门,直奔东墙而去。

  查看完东墙,派了几名战士翻墙出去追后,周卫国又和刘远、赵杰等人进了关押藤田实彦的那栋楼——藤田实彦竟然在戒备森严的通岭行署逃跑了,这实在让周卫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他必须亲眼看看现场!

  幸好看守藤田实彦的战士都是老兵,有经验,所以现场仍然保留完好。

  周卫国在查看完现场后,脸色己变得铁青。

  他指着被锯断两根栏杆的窗户,缓缓对刘远说道:“这么整齐的断口,明显就是锯子一类的工具造成的!藤田实彦哪来的工具锯断栏杆?还有,今天东墙没有守卫,他怎么会知道的?东墙下那几个叠在一起的马桶又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有人在帮他!通岭行署戒备森严,外人哪有这么容易进来的?所以,一定有内奸!”

  刘远沉吟着说:“行署内外除了警卫部队就是行署的工作人员了,内奸会是谁呢?” 周卫国沉声说道:“警卫排的战士都是我们原来虎头山独立团的老兵,他们肯定没有问题!”

  刘远说:“可行署的工作人员和护送他们来的警卫班都不是本地人,而且他们才到通岭没几天,要说他们和藤田实彦有什么瓜葛,我真是不相信!”

  周卫国苦笑道:“我也不相信啊.那么内奸究竟是什么人呢?”

  周卫国说着转向那汇报的战士,问道:“藤田实彦关进这屋子之后有没有人来看过他?” 那战士立刻摇头道:“没有!除了换岗,再没别人来过!”

  周卫国又仔细看了遍屋子,终于发现了西面那扇窗户窗户纸上的破洞。

  周卫国上前仔细查看了那破洞后,断然说道:“工具很有可能是从这扇窗户扔进来的!所以窗户纸上才会有这么个破洞!”

  周卫国又看向那汇报的战士,说:“有东西从外面扔进屋,连窗户纸都破了,你们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吗?还有,你们每半个小时进来查看一遍,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那战士脸涨得通红,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团长,俺想起来了,零点三十分进屋查看那次,藤田实彦己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还让俺们给他关灯。俺当时就觉得屋里好像冷了些,但也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窗户纸上应该就有这么个破洞。”

  周卫国立刻问道:“那零点你们进屋查看那次窗户上有没有这个破洞呢?” 那战士又仔细想了想,断然说道:“肯定没有!

  周卫国点头道:“好!那就是说,这个破洞是在零点至零点三十分出现的!赵杰,你立刻查一查零点至零点三十分行署内有没有人接近过这栋楼!”

  赵杰点头道:“明白!”

  转身出了门。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这件事情,真是太蹊跷了!一定要严查!”

  黑夜中,整个朝鲜营虽然都行动了起来,但除了在通岭行署东墙外,却再没有找到一点藤田实彦的踪迹!赵杰的排查工作,也暂时没有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194622日的黎明,通岭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这样来临。天亮后,通岭行署正式挂牌,行署挂牌时的鞭炮声吸引了不少市民围观,当“通岭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牌子挂好后,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之后,通岭的节日气氛就显露了出来。开始是家家户户燃放鞭炮、贴春联。快到中午时,通岭街头己是热闹非凡,换上新衣的男男女女涌上街头,再加上锣鼓队、秧歌队、高跷队的表演,整个通岭都沉浸在快乐的海洋中。就连普通日本居留民,也没忘了传统习俗,家家户户都蒸上了年糕,买了清酒。宽容的中国百姓的情绪也感染了这些日本人,使得他们暂时忘却了积压在心中的战败阴影。

  中午时分,刚给城外的航空总队运去四卡车汽油的通岭民主联军后勤处供应股长沈殿恺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通岭。

  三天前,刚给通岭‘日本人解放联盟”送去大批过年的物资后,沈殿恺就受命带着供应股的人出城,寻找日本人投降前埋藏起来的汽油。

  这汽油可是好东西,至少没有它,航空总队的飞机就飞不起来!所以沈殿恺受命后,二话不说就带人出发了,根本就没想过要在家过年!

  不过能赶在大年初一给航空总队送上这么一份厚礼,沈殿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管怎么说,他都为民主联军拥有这些能飞上天的铁家伙而感到自豪!

  在澡堂里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后,这几天的疲劳也一扫而空。

  出了后勤处大门后,沈殿恺正要往家走,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这人老远就对沈殿恺喊道:“殿恺,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你人影?”

  沈殿恺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来人,亲热地叫道:“叔,您找我啥事啊?这几天我有公干,不在市里,今天刚回来。”

  这人叫刘子周,以前是通岭市义兴涌粮店和通安旅馆的财东,沈殿恺小时候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正是这刘子周为他担保,把他送到“东江春”饭店当学徒,才让沈殿恺有口饭吃,没有饿死。说起来,这刘子周也算得上是沈殿恺的救命恩人了。

  刘子周这时己走到沈殿恺近前,一拉沈殿恺,说:“走,到叔家吃饭去,叔有话跟你说!”

  沈殿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叔,我前几天让媳妇备好了礼,本想明儿给您拜年时送给您,现在去您家里,两手空空的……”

  刘子周皱眉道:“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怎么的,现在当官了,瞧不起叔了?” 沈殿恺赶紧说道:“哪能呢叔?我这就跟您走!”

  刘子周笑道:“这才是嘛!走,你婶子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肘子!”

  两人回到刘子周家时,酒菜己摆好。等沈殿恺叫了婶子后,刘子周向老婆使了个眼色,他老婆立刻乖觉地找了个借口出了门,留下两人在屋里吃喝。

  两人边吃喝边闲谈,酒过三巡后,刘子周突然说道:“殿恺,你说叔对你好不好?” 沈殿恺立刻说道:“叔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刘子周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听说蒋委员长利用没有缴械投降的日本关东军两万人打通岭,要把八路军消灭的消息?”

  沈殿恺吃了一惊,说:“没有啊,叔,这消息您从哪听来的?可靠不?”

  刘子周神秘地说:“叔是听一个老朋友说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叔这是道听途说,免受牵连!”

  沈殿恺点头道:“我明白!”

  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

  刘子周见沈殿恺面色有异,立刻说道:“来来来,吃菜吃菜!”

  沈殿恺依言夹了口菜到自己碗里,但想了想后,却放下了筷子,说:“叔,我说句实在话,想要消灭八路军那是不可能的.我打记事起就听说剿共剿共,当时共产党才几万人,可剿到现在,共产党的军队不但没有变少,反而有了一百二十多万了!您说蒋介石要消灭八路军,那不是妄想吗?”

  刘子周笑笑,说:“蒋委员长也说消灭共产党八路军是不可能的,不过,蒋委员长和苏联人有条约,不准八路军在东北待下去。你没看么?蒋委员长要沈阳,让苏联人叫共产党撤出去,共产党就乖乖地撤出了沈阳!蒋委员长可是和苏联人商量好了,要把共产党八路军给撵回西北去!梢灭

  沈殿恺皱眉不语。

  刘子周想了想,说:“我问你,你入共产党了吗?”

  沈殿恺摇了摇头,说:“还没有,我参加革命时间太短,组织上还要对我进行考察!”

  刘子周“嗤”的一声,说:“屁!那是人家不信任你!别看你现在当了共产党的股长,共产党还不是想把你拿掉就拿掉?你听叔的没错!这回打仗,共产党得往西北撤,那地方叫黄土高原,原本产粮就少,人多了根本就没吃的!你不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就是撤,也不会带走你的!他们只会带走关内来的共产党员!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沈殿恺说:“叔,我官虽然不大,但忠臣不保二主!当了八路就要干到底!”

  刘子周叹了口气,说:“你啊,就是缺心眼,早晚要上共产党的当!叔今天是给你交个底,叔在通岭交往广,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共产党要是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我在国民党那给你找点事做。”

  沈殿恺立刻说:“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国民党的事我干不了.他们讲出身高低,像我这样以前跑堂的,不要说当股长,就是当一般的雇员,我也没资格。以后您要是再听到什么消息告诉我就行了,如果人家真不要我了,我再请叔帮忙!”

  刘子周只好无奈地说道:“那也好。我再听到消息怎么告诉你?”

  沈殿恺想了想,说:“您就往后勤处总务科打电话找我就行!”

  刘子周只好无奈地说道:“那也好!”

  两人又吃喝了一阵后,沈殿恺告辞离去。

  出了刘子周家后,沈殿恺心里不由有些七上八下的,刘子周今天说的话太突然了!沈殿恺出身穷苦,完全是因为看到民主联军对老百姓好,不讲出身,这才参加民主联军的,今天听刘子周说共产党和民主联军竟然要撤走,他心里一时还真是没底了!

  傍晚时分,随着龙泉大街两旁民居挂起的一盏盏宫灯、纱灯、走马灯,通岭市节日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人们久被压抑的欢乐情绪得习爆发,到处都是“抗战胜利万岁”、“共产党万岁”之类的欢呼声。

  可是,搜捕藤田实彦的工作还是没有一点进展.藤田实彦仿佛突然之间就在这个山城消失了一般!

  透过二楼窗户看着一队队欢呼的人群走过团部门口直奔通岭行署的周卫国眉头紧锁,不发四团团部现在所在的地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以至于经过的人群几乎没有人多看这栋破旧的小楼房一眼!

  游行的人群来到通岭行署大门外后,都自发地停了下来,锣鼓声也渐渐小了下去,随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共产党万岁”,人群立刻沸腾了,跟着喊道“共产党万岁”…

  这时,行署的大门似乎开了,人群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顺手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行署专员吴伟华和副专员陈怡此时己在警卫员的保护下出现在门口。

  吴伟华大声对着人群说了几句话,不过隔得太远,他说的什么周卫国却是听不真切,但吴伟华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吴伟华向人群做了个“静一静”的手势,欢呼声立刻小了下去,吴伟华又大声说了一些话,人群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紧接着,锣鼓声再度响起,鞭炮声也跟着响起,人群就在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继续游行。

  周卫国放下望远镜,关上窗户后,突然叹了口气。一旁的刘远立刻问道:“卫国,怎么了?”

  周卫国缓缓说道:“阿远,不瞒你说,自从藤田实彦逃走后,我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到现在还没抓住藤田实彦,我这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刘远轻轻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道:“卫国,别担心了,藤田实彦虽然还役抓回来,但今天是春节,日本人也要过节的。再说,仓促之问藤田实彦也未必能组织起多少人!”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只怕未必!越是在这种重大节日,我们越容易放松警惕!藤田实彦不就是趁着我们年夜饭的时候逃走了吗?所谓出其不意,如果我是藤田实彦,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有,日本人准备暴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所等待的,不过是机会而己!如果藤田实彦没有被捕,他们也许己经发动了暴乱!所以藤田实彦在这个时候逃走,我更加担心!还有,帮藤田实彦逃走的内奸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在我们的身边埋藏着这样一颗不知什么时候爆炸的定时炸弹,我心里始终不舒服!”

  刘远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说:“卫国,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周卫国说:“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全城戒严,搜捕藤田实彦和暴乱分子。可是,今天是春节,老百姓都忙着过节,我们要是在这时候搞全城戒严,别说吴书记不答应,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何况,我们也没有确切的消息证实日本人要在今天发动暴乱啊!”

  刘远想了想,说:“你觉得吴书记说的外松内紧怎么样?”

  周卫国苦笑道:“外松内紧?通岭这么大,谈何容易啊!

  乌云(二十一)

  傍晚时分,通岭市日本居留民千叶幸雄家。

  从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户极为普通的日本居留民家庭,但现在,朝鲜营明里暗里搜了一天都有受找到的藤田实彦恰恰就在这里.而且除了藤田实彦,柴田久、小向利一等漏网的日方暴乱骨干都在,足有二十来号人。

  屋子里虽然挤了满满的二十来号人,但因为没有人说话,所以却是安静异常。屋里的每个人脸上多少都带着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表情,所有人的眼神中,都闪现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因为他们都明白,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大事,终于要发生了!

  藤田实彦缓缓站起,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现在我宣布,起事的时间,定在二月三日凌晨四点!市内行动暗号,为全市电灯闪灭三次,最后完全熄灭,则起事开始!市郊行动暗号,为玉皇山顶点燃三堆狼烟。口令:山和川。起事以后,武装人员一律佩戴特别臂章,我们日本人佩戴‘暂编东边地区部队’臂章,国民党方面佩戴‘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臂章。起事后所占领的一切建筑,都悬挂国民党党旗作为标志。为免黑暗中误伤友军,各战斗部队都要带上手电,相遇时以手电摇三圈,以证实是自己人,另外,以吹三声长笛为联络信号。”

  藤田实彦顿了顿,有些激动地说道:“此次起事,城外的民主联军航空总队里我们的内应也将同时发动,夺取航空总队所有飞机的控制权!天亮以后,将有航空部队直接支援我们作战。为配合航空部队作战,地面标志为红色丁字形布!”

  藤田实彦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了一阵兴奋的低呼声——现在连航空部队都要参战,共产党民主联军还能有还手之力吗?

  藤田实彦深吸一口气,说:“大家请静一静,现在开始分派任务!”

  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双眼也热切地看向藤田实彦。藤田实彦缓缓扫视了一遍众人后,将目光停留在柴田久身上,说道:“柴田君。柴田久立刻站起,说道:“卑职在!”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你们的任务,是清除红十字医院内所有的中国伤员,将红十字医院变成陆军医院,以便接收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所以,你们的行动必须在起事之前半小时开始!还有,你负责组织人员占领市变电所,执行发出市内起事信号的任务。柴田君,你们卫生队是通岭市内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皇军部队,理应承担起更多的职责!无论是接收伤员还是发出起事信号,都事关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柴田久微一躬身,肃声道:“请阁下放心!卑职定不负阁下所托!”

  藤田实彦又看向一人,说道:“新仓君,你以前曾是战车教官,你的任务,是带领你的部下进攻民主联军机炮连,夺取他们拥有的两辆战车和重武器,完成武装后,以战车一辆进入大广场封锁街道,另一辆配合进攻通岭专员公署。”

  新仓也是微一躬身,肃声说道:“明白!”

  藤田实彦看向另一人,说道:“佐藤队长,你的部队人数最多,负责进攻通岭专员公署!专员公署是共产党在通岭的指挥中枢,只要能占领它,共产党在通岭的武装就会群龙无首,不战自乱!所以你的任务,最为重要!”

  佐藤一个立正,肃声说道:“卑职明白!”

  藤田实彦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人,说:“中山队长,你的部队负责进攻电报电话局大楼。电报电话局是通岭的通讯联络中心,只要占领了它,就能瘫痪市区内民主联军相互之间的通讯联络,这样一来,民主联军指挥不便,将大大有利于我们的作战!所以你的任务,也非常重要!”

  中山队长也是立正后说道:“明白!”

  当屋里最后一个负责人站起后,此次暴动在市区的各项任务终于分派妥当,藤田实彦也长出了一口气。”

  最后扫视了一遍众人后,在屋里所有人肃然的神情中,藤田实彦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再次抬起头后,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大事成功与否,就拜托诸位了!

  傍晚时分,沈殿恺刚回到后勤处,总务科值班的王大个就告诉他说:“沈股长,下午有个姓刘的来电话找你,我问什么事,他没说就挂了电话。

  沈殿恺立刻明白这是刘子周找自己,谢过王大个后直接就去了刘子周家。

  沈殿恺进门以后,刘子周二话不说就把他拉进了里屋,压低声音说道:“殿恺,这回消息准确了!国民党和日本关东军真的要打通岭!我知道你不愿意给国民党做事,这样吧,你赶紧换上我的衣服,待在我家里别出去。你是我从小拉帮起来的,我是怕你被稀里糊涂打死了才告诉你的!没早告诉你是怕你性子急,容易泄密。你现在把身上的民主联军军服脱下,手枪也交给我保管,等事后我保你,拿钱给你开饭馆!”

  沈殿恺暗暗心惊,表面上却尽量显得平静,说:“叔,这不行.哪有只听说日本关东军要打通岭就躲起来的道理?要是没这回事,我以后还回不回部队了?不行,我不能换便衣,手枪也不能交给您保管!您说您朋友说的国民党和日本关东军打通岭的消息准确了,我是您从小拉帮起来的,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能不能让我见见您的朋友?我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决定换便衣行不?”

  刘子周想了想,一咬牙,说:“殿恺,叔实话跟你说了吧,叔己经参加了国民党,消息是从国民党通岭县党部听来的。你不是国民党员,人家不会让你进国民党党部的。这样吧,我把你领去,就说你是我介绍加入国民党的。不过你可记住,到了那里别乱说话!”

  沈殿恺点头道:“叔,您放心,我一定不乱说话!

  刘子周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印着青天白日旗的袖标交给沈殿恺,说:“这个你先收着,日本人打进通岭看到戴这袖标的都不杀。”

  沈殿恺接过袖标,说道:“谢谢叔!”心跳却不自禁地加快——这事看来是越来越真了!

  两人出了门,直奔城北而去,过了护城河,进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正是国民党此次暴动的指挥部,姜际隆的家。

  此时姜际隆家己有好几个人在了,其中赫然有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孙耕晓见到穿着军服的沈殿恺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向了刘子周。刘子周指了指沈殿恺,向孙耕晓介绍道:“孙书记长,这是我侄儿,叫沈殿恺,现在是共产党后勤处的供应股长。”

  一听说沈殿恺竟然是民主联军后勤处的供应股长,孙耕晓的眼睛立刻亮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一指炕上,说:“都是自己人,坐吧。”

  刘子周和沈殿恺依言坐下后,孙耕晓对刘子周说道:“子周,你们别急,作战命令还没以。等小姜回来,命令也就该带来了。”

  刘子周赶紧说道:“不急不急、,我就是带侄儿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随后,刘子周和沈殿恺都坐下,开始和孙耕晓闲聊。

  过了没多久,姜际隆终于回来了。

  这个姜际隆以前曾经当过伪满军的高炮班长,去年10月才经人介绍加入国民党的外围组织,他在此次暴乱的组织工作中很是卖力,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直到昨天才正式加入国民党!姜际隆进门后,立刻向孙耕晓汇报道:“主任(孙耕晓当时为‘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主任委员),作战命令下来了。现在日本人的作战部队,都到玉皇山后集结去了,这次作战部队全是日本关东军,大约有两万人!恒仁县日军增援部队作战前就能赶到。留用的日本人控制了发电厂,在明天凌晨四点,他们把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最后全灭,暴动就开始了!县保安队的副队长是我们的人,有一部分战士被我们策反过来了,工人纠察队里也有我们的人,就是朝鲜部队工作做得差一些,一个也役被策反!派去策反的日本人反倒被朝鲜人给揭发抓了起来。我们的地方武装谢德恒部己经开到城外,集结待命,等天亮打胜了,他们再进城接收… …”

  听着姜际隆的汇报,沈殿恺越来越是心惊,看来国民党通岭县党部联合日本关东军打通岭的消息是千真万确了,而且时间就是明天凌晨的四点,离现在己经不到十个小时了!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姜际隆注意到了沈殿恺这个陌生人,立刻停止了汇报,指着沈殿恺说:“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刘子周在一旁解释道:“他叫沈殿恺,是我侄儿!他愿意加入我们。”

  姜际隆盯着沈殿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们现在要送一份文件,把你的手枪借用一下怎么样?”

  沈殿恺心中雪亮,这个姓姜的肯定是对自己不信任,所以想借着借枪的机会缴了自己的械,现在自己深陷险地,要是连手枪都被缴了,那可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想明白这点,沈殿恺立刻说道:“枪可不能借!要不然出去遇上巡查的,我就暴露了!再说,万一你们作战失败,把手枪丢了,我怎么回去?你们也真是的,要用枪怎么不早说?我们后勤处还负责保管枪支,仓库里的手枪都没有准数,头年从恒仁县缴来半麻袋手枪到现在还没点数呢!”

  其实后勤处仓库里哪来的枪?沈殿恺这么说也是为了稳住姜际隆。

  见姜际隆脸色稍和缓了一些,沈殿恺又说道:“要不是过春节,这些枪就该发下去了。你们如果要用手枪,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取几支来!”

  姜际隆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这些枪明天就都是咱们的了!”

  沈殿恺见姜际隆疑心未去,干脆把慌说大:“后勤处除了我们几个新参加的,大多数都是关内来的老干部,春节前辽东军区后勤部又来了一百多名老干部,春节后,库存的手枪都要带走,仓库里还有几百支步枪,也都要带走.通岭市内除了民主联军主力,就连这些老干部武装起来增加的战斗力也不小啊!你们有没有把握打胜?”

  姜际隆说:“你没干过这种事,胆子小,害怕了吧?我们把你送到日本作战指挥部保护起来怎么样?那里有机枪保护你,是个安全的地方。”

  沈殿恺立刻意识到姜际隆还是对自己不信任,想把自己交给日本人看押起来,于是装作愤然站起,拍着胸脯说道:“当兵的死都不怕,还怕这个?我要是害怕,根本就不会来.我是想回去把没数的手枪拿几支出来,再把今晚的口令领来,这对你们进攻机关、部队是有用的!”

  沈殿恺这几句硬话一说出口,姜际隆的语气倒是软了下来,说:“小兄弟倒是考虑周详,不过进攻机关、部队的都是日本人,用不着口令!所以你也不用急着回去。”

  见姜际隆的语气虽然软了下来,但还是不肯放自己离开,沈殿恺心中不由焦急万分,但表面上却又不敢露出一丝异样。

  察觉到姜际隆简直就是在盘问沈殿恺后,刘子周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姜处长(姜际隆当时为‘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保安处长),殿恺是我侄儿,是我从小拉帮起来的,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姜际隆笑笑,说:“刘老板,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刘子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姜际隆看看刘子周,又看看孙耕晓,可两人都不说话,姜际隆只好尴尬地也不说话了。见此情景,沈殿恺灵机一动,对刘子周说道:“叔,您别怪姜处长,我看他说得都在理。谁叫我现在当着共产党的官呢?姜处长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姜际隆立刻接口道:“是啊是啊,大侄子真是个明白人!”心中不由对沈殿恺大生好感。

  刘子周却不买姜际隆的账,冷冷地说道:“姜处长未免小心过了头吧?连自己人也怀疑?”

  眼看再说下去又要僵起来,沈殿恺赶紧说道:“叔,我记起来了,你给我打的电话,是山东来的老王接的,我是跟领导请假说到你家去的,说你请我到你家吃饭,他们都知道我到你家去了。我要是夜不归宿,作战一旦失败,出了问题,我是穷小子一个,就一个老婆,再没别人,大可以一走了事!老婆嘛,到哪里都可以再找!可你们有家有业的,万一不成功,我回不了部队连累你们怎么办?”

  姜际隆一听,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还是大侄子想得周到!”

  刘子周也为沈殿恺的义气大为感动。他参加这次暴动本就是抱着投机的目的,这次暴动如果成功,他拥立有功,固然可以飞黄腾达,就算这次暴动不成功,只要身份没有暴露,他照样还可以当他的老板财东!所助以思转了转后,刘子周立刻说道:“殿恺,你说得对,反正现在离动手还有一段时间,你就先回部队,稳住你们的人,等我们决动手时你再找个机会出来不迟。”

  沈殿恺暗暗松了口气,心念电转,装作关切地说道:“叔,我给你们提个醒,我们辽东军区后勤部那一百多老干部来到通岭时,带来很多军用物资,那些枪和物资,都是从恒仁那边缴来的,都放在后勤处外面的几栋不显眼的小房子里。你们暴动要是成功,明天接收可别漏了那几栋小房子。还有,那一百多名老干部武装起来可是一部分很强的战斗力,你们对这些人没有防备,要是进攻专员公署时,他们抄你们的后路,就麻烦了。所以你们应该分出一部分兵力进攻后勤处!”

  姜际隆一听,心中对沈殿恺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赞赏地说道:“幸亏大侄子提醒,要不然我们就要吃个闷亏了!”

  刘子周傲然说道:“我刘子周介绍的人,还会有错吗?”

  姜际隆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笑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散。

  为免被姜际隆看出自己的异常,沈殿恺故意又和他多说了一会儿话,还假意和他商量定下接头的地点和暗语后,这才告辞离去。

  出了姜家,走在回城的路上,冷风吹过,沈殿恺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后背竟早己被冷汗浸透!

  不过被背上的冷汗一刺激,沈殿恺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脑筋也飞速转动了起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无疑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跟着刘子周干,如果国民党和日本人的暴动成功,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另一条,就是立刻报告上级,想办法制止暴乱!

  也许……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什么也不干.回去就和老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这次暴动的结果。要是国民党和日本人打胜了,明天就戴上袖标去接收仓库;要是国民党和日本人打败了,那就更简单了,直接把袖标一扔,继续当八路!

  但很快,沈殿恺就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不行!当投机分子和投降分子都没有好下场!你当初在饭店当学徒的时候投降分子还见得少了吗?人家根本就不信任投降的软骨头!有用得着的,留下;没有用的,随便找个错就杀了!咱东北人当了十多年的亡国奴还不够吗?现在好不容易翻身了,难道又要把日本人招回来骑在自己脖子上?国民党竟然利用日本人来杀中国人.你竟然还想着要跟着他们干,你还是中国人不是?”

  一念及此,沈殿恺额头冷汗不由拌棒而下,立刻下定决心,再无半分犹豫,跑步直奔后勤处而去!

  此时,己是194622日晚7点多!距离暴乱开始不到9个小时!

  乌云(二十二)

  当沈殿恺推开通岭民主联军后勤处兵工部部长办公室门时,兵工部部长吴润清正和几个机关干部在打扑克——从进入通岭开始,后勤处就没闲下来的时候,现在过年了,总算能歇一歇,也该放松放松了。

  吴润清一眼看见推门而入的沈殿恺,立刻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说:“小沈,来来来,你替我,这一晚上输了钻桌子可把我钻惨了!”

  陪他打扑克的几个干部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沈殿恺也没听清吴润清说的什么,进门就喊道:“吴部长……你们别打扑克了!要出大事了!”

  吴润清一呆,说:“什么大事?”

  沈殿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通岭的国民党……勾结日本人……要搞暴乱,要杀我们……共产党……和民主联军,您快想想办法吧!”

  屋里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还是吴润清最先反应过来,沉声说道:“小沈,你说通岭的国民党勾结日本人要搞暴乱,这消息从哪儿得来的?确切吗?”

  沈殿恺迅速拿出怀里藏着的袖标,上前几步递给了吴润清,说:“吴部长,消息千真万确!您看,这就是国民党和日本人暴乱部队戴的袖标!”

  吴润清伸手接过袖标,仔细看了起来。

  沈殿恺又说道:“我刚刚还见到了国民党暴动的最高领导,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他们现在就在护城河北的一户人家里!”

  接着,沈殿恺又把下午见到刘子周和晚上见孙耕晓等人的详细经过一一向吴润清汇报了。吴润清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听到后来,他己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己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更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所以在略一沉思后,吴润清立刻做出决定,一边命令兵工部所有人员集合以发放武器武装起来,一边要通了住在四团团部的后勤处处长马俭的电话,将情况上报。

  马俭接到电话后,知道情况紧急,电话还没听完就立即派人向周卫国紧急汇报。周卫国得到汇报后,立刻叫上刘远和赵杰,一起赶到机要室接听电话,在电话里周卫国没有多说,而是命令沈殿恺马上到团部来,当面汇报情况。

  于是,吴润清派总务科科长王宗皋陪沈殿恺前往团部。

  当沈殿恺在王宗皋的陪同下来到四团团部时,周卫国、刘远和赵杰三人己经和警卫员穿好大衣在走廊外等着。同时,团部作战值班室也紧急向留在通岭的四团所属部队下达了一级战备的命令!机要室也开始紧急联络分散在通岭地区各处的四团其他部队。

  沈殿恺一到,周卫国立刻迎了上去,说道:“小沈是吧?走,路上说!”

  说完,领着沈殿恺当先出了团部大门,朝山坡上的行署走去——吴伟华是通岭的党政最高领导,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向他汇报!

  在路上,沈殿恺又将下午见到刘子周和晚上见孙耕晓等人的经过从头说了一遍。周卫国、刘远和赵杰三人听完,都不由暗暗心惊——好险啊!

  周卫国等人进了吴伟华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得到汇报的吴伟华和陈怡就匆匆赶到。立刻召开了通岭市党政军紧急会议。

  会议开始后,还是由沈殿恺把有关情况先详细汇报了一遍。

  沈殿恺汇报完后,吴伟华首先发言:“同志们,现在通岭的形势己经非常严峻!国民党反动派妄图通过勾结日本关东军发动暴乱来颠覆我人民政府,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们要立即动员一切力量,誓死保卫通岭民主政权!各单位、各部门必须采取一切有效措施,彻底粉碎敌人的暴乱。所有领导同志,特别是共产党员,必须充分发挥先锋骨干作用,以保证全面胜利!国民党反动派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日本人勾结,他们的倒行逆施,必定会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我们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听了吴伟华的话,周卫国不由微皱眉头,这些话虽然听来很是鼓舞人心,可实际问题,却还是一个也没解决,与事何补?想到这里,周卫国忍不住说道:“我谈谈我的看法吧。通岭现在的局势比较复杂,根据沈殿恺同志的汇报,通岭县保安队和工人纠察队都混入了内奸,所以我们目前手中掌握的绝对可靠的部队只有几支老部队,像我们四团团直属队、机炮连、团部警卫排和行署警卫班,不过,就连那个姜际隆也说朝鲜营一个也没策反成功,所以我觉得,对于朝鲜营,我们还是可以信任的!但就算加上朝鲜营,我们手头掌握的部队也不到一千人!而我们的敌人据沈殿恺同志的情报,足有两万人!敌我兵力对比极为悬殊!但是,我们也有优势,那就是我们提前知道了敌人发动暴乱的确切时间.虽然敌人将要进攻的确切地点我们还不知道,但他们既然是想武力推翻民主政府,我们通岭的党政军机关和通讯、后勤机关必定是他们进攻的重点!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暴乱己经失去了突然性,也给了我们一定的准备时间,有利于我们把暴乱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刘远接口道:“现在是晚上八点,距离暴乱开始还有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好它!所谓料敌机先,在这一点上,我们己经走在了敌人的前面。正如周团长说的,我们通岭的党政军机关和通讯、后勤机关必定是暴乱分子进攻的重点,既然要发动进攻,必定要集结兵力,可惜我们手头的兵力实在太少了,否则,我们就可以出其不意,把敌人消灭在集结地,从而在根本上阻止暴乱的发生!不过既然实际情况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就必须想别的办法!我认为,目前我们的兵力严重不足,应该集中起来使用,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

  刘远话音刚落,赵杰就说道:“我同意政委的意见。我认为,在目前的敌我兵力对比下,我们可习采取防御为主,配合局部主动出击的战术。一方面,固守一些要点,比如行署、后勤处、电报电话局等处,以等待援兵到来;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利用团直属队这支精干力量,选择敌人的薄弱点和指挥中枢,给以雷霆一击,打乱敌人的布署!”

  周卫国说道:“我同意赵参谋长的意见.根据沈殿恺同志提供的情报,护城河北的那户人家,很有可能就是国民党此次暴乱的指挥部。我建议,由沈殿恺同志领路,以团直属队一部,迅速出击,逮捕孙耕晓等暴乱组织者,摧毁敌人的指挥系统!”

  陈怡接口道:“混入我们内部的敌人,也要抓紧时间整肃清理!”

  周卫国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行署作为通岭的党政领导机关,必定是暴乱分子进攻的重中之重!我有个建议,那就是行署的所有人员立刻搬进我们四团团部,以避开敌人的锋芒!而且行署和我们四团团部合并也更便于保卫工作的安排……”

  吴伟华打断周卫国的话说道:“通岭行署今天白天才挂牌,晚上遇上暴乱我们竟然就偷偷离开,要是让老百姓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不行,就算别人都走了,我也不走!我吴伟华不当这个缩头乌龟!再说,我们留在行署,就是在老百姓面前竖起了一面旗帜,只要这面旗帜不倒,我们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吴伟华这么一说,周卫国倒也不好再多劝,只好说道:“既然这样,那么行署不搬也行,但保卫工作必须加强!”

  刘远说道:“我看就从我们团部警卫排再调一个班过来吧。”

  陈怡立刻说道:“行署本来就有一个警卫班,你们四团团部搬走时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警卫班,要是再给我们调一个警卫班,那四团团部的警卫力量就不够了!

  赵杰说道:“陈副专员,我们团部从外表上看毫不起眼,又是这两天才搬进去的,敌人估计还不知道,未必会把我们团部作为一个进攻目标,所以安全上反而问题不大。再说,我们团部那些干部参加革命最少都有好几年了,拿上武器就个个都是合格的战士,敌人就算进攻我们也不怕。”

  刘远说道:“吴书记说的动员一切力量我觉得也是可行的,比如机关单位的干部、党员,还有工厂的工人,把他们都武装起来,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

  吴伟华立刻点头道:“我看这样行!”

  就这样,五人不断提出新的建议,又不断加以完善,紧急会议开了足有一个小时,最终做出如下决定:1.整个平定暴乱的军事指挥由四团团长周卫国、政委刘远负责。2.摧毁国民党暴乱指挥部,逮捕并审讯孙耕晓等暴乱组织者的任务,由四团参谋长赵杰负责。3.催调通岭市外围的援兵,火速进城协助平息暴乱。4.整肃机关内部,清理逮捕被国民党策反的内应分子。5. 武装机关干部、党员和工人,组成各种形式的战斗队,保卫民主政权。6.提高警惕,加强警戒,全城进入战备状态。

  会议结束时,己经是晚上9点,离暴乱开始只有7个小时了!

  散会后,周卫国和刘远、赵杰等人立刻往团部赶。反击暴乱,刻不容缓,作战计划必须立刻完善后布置下去。

  但一行人走到行署门口时,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等一等……”

  几人听出这是陈怡的声音,都止住了脚步,有些惊讶地转身向后看去。

  陈怡一直跑到周卫国面前才停下来,不住喘气。

  周卫国心疼地扶住了她,柔声说道:“别急别急,先歇口气。”

  陈怡虽然因为跑得急一时说不出话,但被周卫国扶住后,看向他的眼神中却全是温柔。见此情景,刘远和赵杰对视一眼后,向警卫员悄悄摆了摆手。警卫员们也很是知机,微笑着跟着政委和参谋长走远了。

  陈怡呼吸平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枪,那支周卫国送的勃朗宁袖珍手枪,递给了周卫国。

  见周卫国惊讶地看向自己,陈怡微微一笑,说:“你们团部只有一个警卫班保卫,我不放心,这支枪先借给你防身!暴乱平息后,你可是要还我的!”

  周卫国忍不住笑道:“你追出来就为这事啊?我自己有佩枪的!”

  说着,拍了拍腰间那支M1911A1手枪。

  陈怡轻声说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带上它.今晚我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但你带上它后,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了.

  周卫国心中感动,接过了陈怡手中的枪,又顺势将陈怡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要不然,谁娶你?”

  陈怡“呸”了一声后,忍不住笑了,说:“就知道贫嘴!”

  随即正色说道:“卫国,你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周卫国看着陈怡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说:“我保证!”

  陈怡这才离了周卫国的怀抱,说:“好了,你赶紧回去布置吧,让那些日本人也见识见识你‘周疯子’的手段!”

  说完,就这么“咯咯”笑着转身跑了。

  周卫国呆呆地看着陈怡的背影,直到刘远走到他身边轻咳一声,才清醒过来,不由有些尴尬地说道:“走,回团部。”

  转身当先朝团部走去。

  回到团部,周卫国和刘远、赵杰商量了一会儿,拟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调了一个警卫班加强行署的保卫,又派赵杰带着特战队第一、第二分队由沈殿恺领路直扑护城河北的国民党暴乱指挥部后,周卫国的心情却是郁郁。他出身黄埔,虽然对国民政府的施政和军事能力颇为失望,而且对抗战时国民政府和日本人之间的暖昧极为不齿,但对于国民政府多少还是存着些香火情的,如今国民党竟然勾结日本人发动暴乱,这实在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刘远又岂会不明白周卫国心中所想?但却没有说破,而是故意说道:“卫国,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难道还怕这么些跳梁小丑?”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怕他们,只是心里堵得慌!没想到国民党为了夺回通岭的控制权,竟然会勾结日本人!十四年抗战打下来,日本人手上沾的中国人的血难道还少了?现在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了,他们竟然把日本人招回来杀我们中国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出来,他们就不怕被全国人民唾骂?”

  刘远淡淡地说道:“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们做得难道还少了?”

  周卫国不由为之语塞。

  刘远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卫国,你也别多想,该来的,迟早要来!”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远点头道:“那好,我查哨去了。”

  说完,带了自己的警卫员出了门。

  刘远走后,周卫国对自己的警卫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出去。这里是团部,都是自己人,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警卫员也没有多说,转身就出了门。

  刘远出门后,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和拐角另一头快步走来的一人撞在了一起。那冒失的人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起头后,刘远定睛一看,认出这人是团部新来不久的文书,那个杀了苏联大兵后向民主联军自首的大学生王杰后,忍不住笑道:“王文书,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王杰也看清了自己差点撞到的人是刘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政委,真是对不起.我找团长有些事情,走得急了,不知团长现在是不是还在办公室?”

  刘远说:“哦,团长还没睡呢,现在正在办公室。”

  王杰说:“谢谢政委!您这是要去哪呢?”

  刘远笑道:“我正要去查哨,没想到刚出门不久就撞见你了!

  王杰也笑了,说:“真是巧啊!政委您忙,我找团长去了。”

  刘远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错身而过。

  走出几步后,刘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一时却又不明白哪里不妥,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后,只好摇了摇头,带着警卫员查哨去了。

  下楼后,刘远正好见到警卫排长王七斤,便问道:“七斤,有什么情况没有?” 王七斤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情况,就是刚刚王文书想出去一趟,被我拦住了,一级战备时任何人都不能离开现有岗位,他刚入伍,可能不懂这些。”

  刘远随口道:“王文书为什么要出去?”

  王七斤说:“王文书说,他想回家看看表妹。

  刘远皱眉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回去看表妹?”

  突然之间,刘远脑中有如电光石火一般,种种情景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惊叫一声:“不好!”

  王七斤讶道:“政委,怎么了?”

  刘远急道:“七斤,快带两个人和我去团长办公室,这个王杰有问题!”

  原来,刘远突然明白了刚刚和王杰相撞后为什么会觉得不妥,因为当时刘远感觉到王杰的右腰间有个硬物,现在想起来,那硬物正是支手枪的形状.而王杰虽然是团部文书,也穿着军装,却是没有配枪的!接着,刘远又想起王杰也是参加了昨晚行署的年夜饭的,而且恰好在接春燃放鞭炮之后不久出去上了一趟厕所!那段时间,正是帮助藤田实彦逃跑的内奸给藤田实彦送去逃跑工具的时间!只不过当时谁都没在意,之后的排查也从没人怀疑过这个脸上始终带着谦和笑容的大学生而己!而实际上,整个团部,唯有这个大学生不是从虎头山带来的人!要说可疑,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串在一起后,实在没有人比这个王杰更可疑了!

  周卫国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动也不动。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警卫员走了进来,低声汇报道:“团长,王文书说有要紧事找您。”

  周卫国茫然抬头,说:“什么?”

  警卫员说道:“团部的王文书说有要紧事找您!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让他进来吧。

  警卫员将身体让在一边,王杰进了屋,对警卫员说道:“小张,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和团长有要紧事要商量。”

  警卫员小张看向周卫国,周卫国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警卫员一个立正,应道:“是!”

  转身出了门,又将门轻轻合上。

  门关上后,周卫国问道:“王杰,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王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了自己的紧张心情后,向前走了几步,在离周卫国仅有两三米的距离时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指向周卫国,沉声说道:“周团长,请不要乱动!把你的佩枪,慢慢解下后扔在地上!”

  乌云(二十三)

  周卫国呆了呆,说:“王杰,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杰平淡地说道:“周团长,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内奸!藤田实彦就是在我的帮助下逃走的!”

  周卫国轻轻点了点头,说:“原来是你,那就不奇怪了!不过我倒真是没有想到!”

  王杰说:“我也没想到你们竟然可以得到我们暴动的确切消息!其实我的任务只是负责监视你们,晚上你从外面回来后,我本想离开这里通知我们的人,但王排长不让我出去。既然情报送不出去,我只好冒险一搏,来打扰你了。你是通岭民主联军的最高指挥官,控制了你,也就相当于控制了通岭的民主联军!”

  周卫国说:“你好像忘了把门闩好了,门外就有我的一名警卫员,他随时有可能推门进来发现你的异常!你只有一个人,怎么对付我们团部那么多的警卫部队?”

  王杰笑了,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反倒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我被人发现又怎么样?只要你在我手中,我就掌握了主动权!别忘了那句‘投鼠忌器’的成语。你的部下就算再厉害,我的枪指着你,他们也只有乖乖地呆在一边!”

  周卫国说:“我不明白的是,你们的暴乱计划己经泄漏,我们反击暴乱的命令也早己发出,你们的暴乱失败,己成定局!你就算控制住我,又有什么用?”

  王杰摇了摇头,说:“为了这次暴动,我们己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准备工作,我们的兵力也远远超过你们在通岭城内的兵力,就算被你们知道暴动计划,悬殊的兵力对比摆在那里,你们又能怎么样?”

  周卫国说:“就算你们在通岭城内的兵力多于我们,可是在通岭周围呢?你有没有想过,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援兵就可以到达,而你们的暴乱,却要在明天的凌晨四点才开始,这六七个小时,己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

  王杰笑道:“周团长,我实在很佩服你的口才,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无论你使出什么缓兵之计,你都还在我的枪口下,你费那么多劲又有什么用?”

  周卫国笑笑,说:“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王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问吧,这个耐心我还是有的。”

  周卫国盯着王杰的双眼,说:“你大学生的身份,杀苏联大兵的事,还有你的表妹,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杰脸色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民声说道:“那都是真的!

  王杰突然激动了起来,说道:“所以我才恨共产党!苏联红军在我们东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穿一条裤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卫国沉声道:“难道日本人就是好东西?他们占领东北十四年,坏事难道还做得少了?你们和日本人合作,无异于于虎谋皮!这道理你会不懂?”

  王杰低吼道:“我不管!我只知道,抗战胜利后,中央政府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要不是你们共产党要打内战,让苏联人有机可乘,抢占了我们东北,我的阿姨、我的老师、还有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根本就不会死!是苏联人,是你们共产党害死了他们!我要报仇!报仇!你们共产党做的事,我要加倍奉还!”

  看着状若疯狂的王杰,周卫国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眼前这个大学生原本可以为国家的建设做出贡献,但他的遭遇却改变了他的心性,更加改变了他的立场和做人的原则,这样的一个人,固然可怜,却更可叹!

  王杰深吸一口气,说道:“周团长,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放下武器,待在这里,事成之后,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道:“保证我的安全?唉!”

  说着,周卫国缓缓站起,离开了办公桌,向王杰走了一步。

  王杰紧张地说道:“你想干什么?”

  周卫国停住脚步,说:“你刚刚不是还要我解下佩枪放在地上吗?我正准备照你说的做!”

  王杰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别动,站在那里……漫漫地……”

  周卫国突然长叹一声,说:“王杰,我们会照顾好你表妹的!”

  王杰一愣,说:“你什么意思?”

  就在他一愣神的时候,周卫国己经一个箭步,侧身冲到王杰近前,左手一托王杰握枪的右手,右手己经一拳击在王杰胸骨剑夹下三角区。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王杰扣动了扳机,子弹射中了天花板,与此同时,周卫国那一拳造成的剧痛也让王杰痛得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

  周卫国轻松夺过王杰的手枪,看着地上躬着身体的王杰,冷冷地说道:“我周卫国的武器,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从来就没有人能让我放下我的武器!你也不例外!”

  守在门外的警卫员听见屋里的枪声,立刻推开屋门,提着大张机头的驳壳枪冲了进来,看见屋里的情景后,顿时呆住了。

  这时,刘远也带着王七斤等人冲了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周卫国安然无恙而王杰则倒在地上,终于松了口气。

  在腹部的疼痛渐渐缓解后,意识到自己的努力己经失败的王杰还是站了起来,面无惧色地看向周卫国,说:“我低估了你!我原本该离你远点再让你解下佩枪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就算我解下佩枪,你也不会有机会!”

  周卫国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陈怡给他的那支勃朗宁袖珍手枪,在王杰面前晃了晃,说:“你不知道我还有一支枪吧?”

  王杰立刻苦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警觉!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就算我手中没有枪,你一样不是我对手!”

  见王杰有些不以为然,周卫国没有再多说,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枝削尖的铅笔,身形一晃就己来到王杰面前,将铅笔尖顶在了王杰的左侧颈总动脉处。

  王杰脸色大变,这才明白周卫国并没有骗他!

  周卫国收起铅笔后,王杰突然说道:“周团长,其实你随时都可以制服我,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话?”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想救你!”

  王杰嘴角微动,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狂欢的人群,早己回到自己家中,欢度节日,街上的行人,己经非常稀少。所创赵杰带着特战队第一、第二分队在沈殿恺的领路下快步出城时,并没有引起多少市民的注意。即使看见他们的市民,也把他们当作了节日期间巡逻的保安队。

  沈殿恺领着行动部队出了城,直奔城北而去,过了护城河,在离姜际隆家不远处停了下来,低声向赵杰说道:“参谋长,就是这家!”

  赵杰点了点头,随即以手语命令第二分队的狙击手负责掩护正面进攻,第一分队的一个四人作战小组绕至屋后封锁退路。

  负责掩护的两名第二分队狙击手迅速选定了射界开阔的附近一个屋顶作为狙击点,随后利用钩索轻巧地登上了那个屋顶,准备就绪后,向赵杰打出了“一切就绪”的手语。与此同时,负责封锁退路的小组也迅速隐入了另一条胡同。

  赵杰这才以手语命令一名队员前出侦察。

  那名队员在墙角阴影的掩护下快速接近了姜际隆家,在仔细观察和倾听没有动静后,悄悄地从一个角落翻过了姜际隆家的院墙。不一会儿,姜际隆家的院门就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那名队员出现在院门口,打出了“安全”的手语。

  赵杰一指第二分队队长,打出了“掩护”的手语,又指了指第一分队队长柱子,用手语发出“推进”的命令。

  第二分队队员立刻据枪就掩护位置,第一分队剩下的队员则在柱子的带领下呈近战队形迅速接近了姜际隆家,随即进了院子。

  在第一分队最后一名队员打出“安全”的手语后,赵杰一指第二分队队长,打出了“跟进”的手语。

  第二分队队员立刻交叉掩护,以近战队形接近了姜际隆家,在自动留下两名队员断后掩护后,其余人快速有序地进了院子。

  赵杰和特战队员们的手语联络习及两支特战分队训练有素的战术动作把沈殿恺看得眼花缭乱,直到赵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进院子时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杰笑了笑。

  赵杰和沈殿恺进入院子后,特战队员们己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姜际隆家共有三间屋子,除了中间是厨房外,东西两侧各有一间。此刻,东西两屋的窗户上都透出了灯光。从西屋里不时传出的喧哗声表明那屋的人正在打牌。

  见赵杰进了院子,立刻有队员用手语向他汇报:厨房没人;东屋5人,短枪3支;西屋9人,短枪5支。

  赵杰略一思索,立刻挥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砰、砰”两声,各有一名队员踹开了东西两屋的屋门,随后,两个特战分队的队员们都据枪以近战队形进入了东西两屋。

  伴随着一声声低沉有力的“不许乱动”的呼喝声突然持枪闯进屋的不速之客使得东西两屋的人在一瞬问都惊呆了。

  还是西屋的人反应比较快,第一分队最后一名队员进入西屋后,不知是谁拉灭了电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但还没等西屋的人有什么大动作,就有队员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几名刚想往屋外溜的人当即无所遁形,只一个照面就被队员们尽数放倒。

  这时,己有队员拉开了电灯,在明亮的灯光下,西屋的人第一眼就看见了正躺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同伴,随后见到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不禁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分队分队长柱子大吼一声:“谁再动就开枪!”

  西屋的人立刻吓得不敢动了。其中四个刚刚在炕上打牌的人还保持着抓牌的姿势,其他五人有三人躺在地上,其他两人则身体转向屋门,单足抬起,想来也是反应比较快,想和地上那三人一样溜出去的,却是动作慢了一步没接近门,又正好电灯重新亮了,在柱子的吼声之后不敢乱动,所以才保持着这种古怪的姿势。

  打牌的其中三人在看清屋里的情形后,都吓得哆嗦起来。但第四人却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同志们,我看大家都误会了.这不是过年了吗个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玩玩,大家都是自己人,玩得数目也小,不算赌博吧?”

  西屋的其他人听了,立刻跟着猛点头,说:“是啊是啊,不算赌博……”

  东屋有人听见了,趁机说道:“他们那屋打牌耍钱,治安队抓赌,和咱们无关,咱们走!”

  说完,就要往屋外走,东屋其他人也呼喝着要跟着他往外走。

  沈殿恺急了,三两步冲进西屋,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抬眼看见坐在炕上一个熟悉的面孔,立刻指着那人说道:“孙耕晓,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你看看我是谁?”

  那人正是孙耕晓,也就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人。一看进来的是沈殿恺,心立刻凉了半截!屋里其他人也大多在早些时候见过沈殿恺,见到他进来,哪里还不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有人想要掏枪,早被特战队员们夺过枪打倒在地。

  面对着眼前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再没有人敢于反抗。

  不用赵杰命令,自然有队员从腰间取下绳索,将屋里的人缴械后一个个都绑了起来。

  当所有人被押入院子时,从东屋出来的刘子周见到了沈殿恺,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随即痛心疾首地说道:“殿恺,没想到出卖我的人竟然是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沈殿恺昂然说道:“叔,我是您从小拉帮起来的,您是我的恩人这没错,可我不能眼看着您做出勾结日本人杀我们中国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您放心,您的恩我会报答的,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媳妇会好好照顾婶子的!”

  刘子周立刻“呸呸”连声,骂道:“放你妈的屁,你才是福薄命短!老子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一旁的姜际隆也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沈殿恺大侄子吗?怎么,刚发誓要跟着叔几个享那荣华富贵,转眼就变卦投靠共产党了?你可真是有出息啊!”

  沈殿恺淡淡地对姜际隆说道:“姜际隆,我是什么人,组织上自然会查清楚,你说什么都没用!”

  赵杰拍了拍姜际隆的脑门,说:“你叫姜际隆是吧?你这招挑拨离间可并不高明!还是省点口水一会儿老实交代你的罪行吧!”

  姜际隆讨了个没趣,倒也识相,立刻闭上了嘴。

  经核对,当场被捕的除了国民党通化县党部书记长、“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主任委员孙耕晓外,还有保安处长姜际隆,军需处长刘庆荣,还有刘子周,伪满警察王警尉,伪满洲国军班长杜挽非,土匪头子陈大虎,三道江村孙村长和其他一些随从。

  在看押住这些人的同时,赵杰又指挥一部分队员对两个屋子进行了彻底搜索,搜出多种与暴乱相关的文件,包括任命状、计划、密令、补备秘令、细则指示事项、追加事项、布告、军律、名单、印章、传单、文稿等等。还搜出几支手枪和十几面国民党旗、日本旗以及黄色将校呢料、皮靴等物资。在孙耕晓身上还搜出一叠用日文打印的文件。

  赵杰这才指挥着队员们押着一串人犯向回走。

  队伍经过护城河边时,因为没有路灯,路又滑,一个犯人突然滑倒,他后面的犯人被他一绊,跟着滑倒了一串。等押送的队员在手电的照射下将犯人们拉起时,发现少了一人,核对后发现少的正是那姜际隆,看样子就是刚刚趁犯人滑倒时逃跑了。

  由于天黑不便追赶,赵杰只好命令看紧剩下的犯人,将他们都押往团部。

  孙耕晓等人被押至四团团部时,己过了22日晚10点,离暴乱开始不到6个小时!在沈殿恺的指认下,孙耕晓被直接拉进了四团团部临时开辟的审讯室,由周卫国和刘远亲自提审。

  由于周卫国实在没有心情给这个勾结日本人的败类什么好脸色,所以审讯首先由刘远开始提问。

  刘远没有废话,直接问道:“孙耕晓,你们为什么要搞暴乱?”

  一路走来,孙耕晓早己经镇定了下来,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才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只是主义不同,信仰不同而己。”

  刘远冷冷地说道:“你们的主义和我们的主义确实不同,我们是共产主义,你们却是彻彻底底的卖国主义!否则,你们也不会和日本人勾结了!”

  孙耕晓又抬了抬眼皮,却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和日本人勾结总不是件光彩的事。所谓成王败寇,暴动要是成功了,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可问题是现在暴动还没开始,自己这个暴动最高领导人就被共产党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远哼了一声,说:“你就算不说话,也改变不了你卖国的事实!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实你的罪行,等我们以汉奸罪处决你时,贴出的布告自然会说明一切!”

  孙耕晓猛地抬头,大声说道:“我不服!”

  刘远“哦”了一声,说:“你不服?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有什么不服?”

  孙耕晓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说道:“我是国民党,你是共产党,我们国共两党本就是死敌!你们共产党把持了通岭的政权,我们国民党发动暴动推翻这个政权,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凭什么说我勾结日本人?凭什么说我是汉奸?”

  周卫国一指桌上特战队员们从孙耕晓身上搜出的日文文件,看似随意地说道:“你说你没有勾结日本人,你桌上的这些是什么?”

  孙耕晓立刻说道:“这是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周卫国笑了,说:“朋友的东西?这纸上的好像是日语吧?”

  孙耕晓说:“当然!我那朋友是个日本人,这纸上写着日语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卫国淡淡一笑,随手从文件中捡了一份,念道:“总密令:一、决行日时:民国三十五年二月三日午前4时。二、决行信号:狼烟。三、信号地点:玉皇山。四、战斗指挥所:花田街原副市长宅占领同时原参谋长官舍。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主任委员:孙耕晓军事部长:田友。”

  周卫国念一句,孙耕晓的眉角就是一跳,等周卫国念完,孙耕晓额头冷汗早己棒棒而下。周卫国和刘远脸上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叫过一名警卫员,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那警卫员立刻快步出了审讯室。

  周卫国这才转向孙耕晓,调侃地说道:“孙书记长,哦不,该叫孙主任,不知你怎么解释这些‘日文写的文章’。”

  孙耕晓尽可能使自己的语声显得自然,说道:“我刚刚也说了,那是一个朋友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却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完全显露了。

  周卫国盯着孙耕晓,冷冷地说道:“孙耕晓,你说谎的本事可一点也不高明!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学过日语,这些东西我用不了多久就都可以翻译完!”

  周卫国扬了扬手中那份日文文件,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你是现在招呢,还是等我翻译完了再招?”

  孙耕晓不敢说话了。小向利一曾向他翻译过命令的内容,他当然知道周卫国说得都是真的。可是,一个费尽心机制定的暴动计划,竟然就这样和盘托出,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周卫国看着默不作声的孙耕晓,心中不由怒火中烧,腾的起身,几步冲到孙耕晓面前,一把将孙耕晓揪了起来,冲着他怒吼道:“知道老子生平最恨什么人吗?就是像你这样的汉奸!”

  周卫国说完,在屋里所有人目瞪口呆下正正反反打了他十几个耳光。

  周卫国打完后,还不解气,一把将孙耕晓推倒在地,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手枪,上膛后顶在了孙耕晓的脑门,一字字说道:“老子己经没有耐心了,要是数到三你还不招,老子就开枪!”

  说完,周卫国一扳手枪击锤,冷冷地数道:“一、二、三……”

  周卫国“三”字话音刚落,孙耕晓己吓得脸色惨白,再也坚持不住了,大叫道:“别开枪我招!我招!”

  乌云(二十四)

  看着眼前的孙耕晓,周卫国心中的厌恶之情无以复加,拼命忍住,才没有扣动扳机。终于,周卫国在深吸一口气后,收起了手枪,孙耕晓早己被吓得瘫倒在地。

  周卫国坐回办公桌后,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孙耕晓惊魂未定地起身,颤抖着坐回凳子上,结结巴巴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是不是还想考验我的耐心?”

  孙耕晓赶紧说道:“不敢不敢,我这就说……”

  想了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敢再看周卫国,只好求助地看向刘远,说:“我怕……说得罗嗦,不如……长官……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远见了孙耕晓脸上神色,早己明白了几分,听他说完后,立刻点头道:“那你就先说说你们是怎么和日本人勾结发动暴乱的。”

  孙耕晓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们联合日本人发动暴乱,其实是上峰的命令……”接着,孙耕晓就将受命后与藤田实彦见面以及之后和通岭前关东军军官联络的前后经过都讲了一遍,讲到后来,倒也连贯流畅了起来。期间刘远总算叫警卫员给他倒了杯开水润喉咙。孙耕晓讲完和日本人勾结的经过后,刘远又说道:“你再说说你们是怎么策反我们的人的?都有哪些人被你们策反了?”

  孙耕晓不敢怠慢,赶紧说道:“其实我们的策反手段不外乎威胁加利诱,被我们策反过来的人除了原来县保安队的一些人以外,都是你们在通岭新招的兵,工人纠察队也有一部分我们的人。具体的名字,我只记得一个县保安队副队长王学文。不过朝鲜部队,一个都没有策反成功。至于你们从关内带来的人,我们试都没敢试!”

  说到这里,孙耕晓由衷地感慨道:“其实你们部队入城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凭我们的武装,要想打败你们这支从关内来的八路军是不可能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那你们还敢发动暴乱?”

  孙耕晓讪讪地说道:“那是因为后来我们看到你们的部队大批出城剿匪,苏联人又撤走了,你们在通岭城内兵力空虚,上头又告诉我们说中央军会打过来,我们才决定铤而走险的,没想到……”

  说到这里,孙耕晓脸上神色不由黯淡了下来。

  刘远调侃道:“没想到你这个‘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主任委员’还没当过瘾就被我们给抓了是吧?”

  孙耕晓脸色涨得通红,显然被刘远说中了心事。

  刘远:“说说你们这个‘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的人员吧。”

  孙耕晓仔细想了想,说:“这个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是我,副主任委员是刘玉清,委员有刘亦天、杨振国、邓觉非、田耕野等人,还有两个日本人,一个就是化名‘田友’的藤田实彦,另一人叫近藤晴雄。委员会内设政治和军事两部,政治部负责与我们党部共同组建武装,以待中央军接收,部长是刘亦天、刘玉清,副部长是邓觉非,下设总务处,处长由刘亦天兼任;民政处,处长杨振国;保安处,处长姜际隆;财政处,处长刘敬儒。军事部负责组织军事行动,以武力夺取通岭……”

  孙耕晓说到这里,心虚地偷看了一眼周卫国,见他面无表情,这才继续说下去:“军事部部长是藤田实彦,下设参谋处,处长郑乃樵;副官处,处长关崇芳;军需处,处长刘庆荣;军法处,处长周拱汉;军械处,处长王桂馨(此处均为真实姓名)……其他人,记不清楚了。”

  由于这个“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的成员实在不少,所以孙耕晓的确有些人记不起来了,但他却有意漏掉了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原东北军团长,现任东北保安第六支队少将司令,通岭国民党武装的指挥官迟文玉,另一个就是军事部下设的军医处处长柴田久——在孙耕晓的内心深处,对暴乱成劝还是抱有幻想的。

  刘远听了孙耕晓的交代,忍不住笑了,说:“孙耕晓,你这个主任委员当得可不合格,连自己的部下有谁都不记得了!”

  孙耕晓陪笑道:“长官见笑!”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说说你们的暴乱计划!越详细越好!”

  孙耕晓仔细想了想,才继续交代。不过藤田实彦原本对孙耕晓的军事指挥能力就极为不屑,孙耕晓对此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于暴乱的细节并不多加干涉,因此孙耕晓对于暴乱的具体军事计划其实所知也不多。而且孙耕晓也有意隐瞒了红十字医院那支关东军卫生队,又将藤田实彦所在的第一指挥所的具体位置——日本人栗林家说成是藤田实彦家。

  周卫国听孙耕晓说了半天没有多大收获后,干脆不再听孙耕晓的交代,转为翻译桌上收缴的日文文件。这样一来,获得的有用信息反而更多。

  就这样,刘远审讯孙耕晓,周卫国则翻译桌上的日文文件,往往翻译完一份文件,就得到一条新的线索,从而针对性地下达一道作战命令。

  从这些缴获的文件看,日本人的进攻重点除了行署、后勤处、电话电报局等处外,还包括四团机炮连、城外的民主联军航空总队机场和城内的航空总队队部还有炮兵学校,而且除了军事计划,这里面还有占领通岭后如何善后的一些安排。看来日本人这次所图的确非小!对孙耕晓的审讯还在继续。

  晚11点,机要室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己经联系上了一营!

  周卫国大喜,当即向己经得到情况通报的一营长杨大力下达了“尽快抽调兵力,回城协助平息暴乱”的命令。

  杨大力的回电也很短:“明白,六点能到!”

  收到杨大力的回电,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感到轻松,杨大力的一营己经是离通岭最近的部队了,可就连他们最快也要明晨六点能到。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依靠通岭城内现有的不足一千兵力挡住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暴乱分子至少两个小时的疯狂进攻!他们能做到吗?接下来,城外的其他几个营也陆续联系上。他们的回电表明,离通岭最远的四营部队,最快要到明日上午十点左右才能抵达!

  但这一切非但没有使周卫国畏惧退缩,反而使他胸中豪气顿生,大声道:“好!就让我周卫国来会一会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晚11点半左右,航空总队副政委黄乃一突然亲自打电话给周卫国和刘远,告诉他们航空总队发现了内奸。

  原来,行署紧急会议召开后,日本人即将在23日凌晨4时发动暴乱的情报就己通报给了航空总队和炮兵学校。航空总队内部加强了戒备,在保卫部门的配合下,于不久前抓住了航空总队一名形迹可疑的见习士官和与这名见习士官会面的一个叫佐佐木邦子的日本女人。从这个女人身上搜出一包日文文件,通过黄乃一的翻译顾青的紧急翻译,发现这是前关东军军官藤田实彦发给炮兵学校、航空总队、民主联军后勤处及通岭行署部分留用日籍人员的任命书,还有一份联系人名单。航空总队有一名日籍飞行员和两名机械员就出现在名单上。黄乃一在电话那头念,周卫国和刘远取来纸笔在电话这头记,将那份联系人名单上的姓名全部记下。之后,黄乃一又和周卫国交换了看法,最后达成共识——这份名单上的人员,就算不是暴乱人员,也和即将发生的暴乱脱不了干系,必须立刻缴械并控制起来!不过黄乃一也表露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就是城外航空总队机场的防御力量太薄弱!虽然名为一个警卫连,实际兵力却只有三个班,还都是在通岭本地招的新兵。学员因为大多是从延安来的,倒是有战斗经验,却又没有武器。位于市区内的航空总队队部警卫力量更为薄弱,总兵力还不到一个班!得知这一情况,周卫国在和刘远商量后,痛快地答应给航空总队机场支援一批武器,以武装学员,同时派朝鲜营一连协助保卫航空总队队部——暴乱分子要是得到空中支援,那局势就有可能失控了!对于周卫国的雪中送炭,黄乃一自然是感激万分。

  挂了电话后,周卫国立刻向后勤处下达命令,将后勤仓库中无线报话机下发到连一级单位,报话机操作员则从团部通讯排抽调——他需要在即将到来的反击暴乱战斗中掌握自己手中的每一支部队!接着,周卫国命令机炮连抽调一个重机枪班加强行署保卫,朝鲜营一连驻防航空总队队部,二连驻防炮兵学校,特战队第三分队抓捕保安队副队长王学文,由于保安队中原来的伪军比较多,为防止意外,由朝鲜营三连密切监视其动向。至于工人纠察队,则由纠察队党支部组织党员和可靠的骨干分子进行内部整肃,整肃完毕后负责保卫工厂。朝鲜营四连保卫城郊的发电厂,五连作为预备队。机炮连因为重武器多,原地驻守不动,负责保卫驻地的坦克和火炮并看押前段时间抓捕的一百多名前关东军军官。特战队第四分队保卫电报电话大楼,其余分队作为预备队。

  布置妥当之后,周卫国又打电话向炮兵学校校长朱瑞通报了最新情况,向他借了两辆卡车,由特战队第四分队护送,给航空总队机场运去了两百支步、机枪和充足的弹药以武装机场学员。随后,周卫国、刘远又和吴伟华通了电话,向他汇报了最新情况,并联合下达了各单位、各部门立即收缴一切留用日伪人员武器,构筑防御工事的命令。收缴武器的任务具体将由朝鲜营五连执行。

  此时,时针己经转过了23日的0点,距暴乱开始不到4小时!通岭民主联军反击暴乱的行动终于开始了。

  当各单位各部门正在收缴留用日伪人员武器,紧锣密鼓地做着作战准备的时候,赵杰也得到了两道最新命令:抓捕“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财政处长刘敬儒,捣毁日本人指挥所。巧的是,刘敬儒正是沈殿恺的二姑父!得知命令后,沈殿恺二话不说,立刻提出由他带路,前往抓捕刘敬儒,赵杰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沈殿恺的要求——在抓捕刘子周的过程中,这个年轻的军需股长己经证实了自己的忠诚!

  在领着赵杰和特战队第一、二分队前往抓捕刘敬儒的路上,沈殿恺简单介绍了一下刘家的情况。

  刘家在通岭市内南十字街刘敬儒自己开的公益涌油坊,前院是卖油的柜台,后院东边是制油厂和工人宿舍,西边是三间住屋。其中东屋住着沈殿恺的二姑母,中间屋子住着刘敬儒,西边屋子则是客房。听完沈殿恺的介绍,赵杰不禁有些好奇,沈殿恺的姑母怎么不和姑父住在一起?但终究没有问出口。沈殿恺却像是猜到赵杰的心思,简单解释了一句:“我二姑父不是个东西!”

  一行人到了刘家附近后,沈殿恺再度见识了特战队员们高超的战术素养。虽然在之前抓捕孙耕晓的过程当中特战队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对方也没有像样的防备,但这些身经百战的特战队员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做好一切准备后进入了刘家。

  在特战队员们冲进客房时,竟然有人来得及反应,砸开后窗户就要钻出去。

  打头的特战队员毫不客气就开枪了,只不过在开枪的时候将枪口稍微抬高了一点,这样一来,子弹几乎是擦着那人的头皮飞过,吓得那人一骨碌就蹿了回来,竟比钻出去的动作还快!其实那人也没什么好郁闷的,即使他跳窗出去,堵在后窗的一个作战小组又怎么可能让他逃掉?

  沈殿恺进门把灯拉开后,几个队员三两下就把屋里的五人给制服了。

  接着,又有队员从中间那屋子里押出了刘敬儒和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这女人并不是沈殿恺的姑母。经简单审讯后才知道,这女人是个暗唱,和刘敬儒早就勾搭多时了。

  在暴乱前夕,身为暴乱领导者之一的“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的财政处长大人竟然还在和自己的拼头鬼魂,这事说出去,只怕主任委员大人孙耕晓当场就要吐血了!

  虽然弄情了这女人的身份,但为避免泄密,赵杰还是吩咐特战队员将那女人一起押上。那女人见了黑洞洞的枪口,早吓得浑身发抖,连尖声惊叫都忘了,哪里还敢反抗?

  在沈殿恺的姑母推门出来察看时,沈殿恺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就神色木然地回屋了,看来她和刘敬儒之间,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

  经核对,当场被捕的除了刘敬儒,还有国民党通化县党部执行委员,“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参谋处长郑乃樵外,还有伪满洲国通岭市公署行政科科长王永言,暴乱第二指挥所联络员梁维权和王祥,那个最先反应过来想要逃跑的人,是伪满洲国通岭警务厅督察官梁守藩(以上均为真实姓名)——他的反应倒也和他的身份比较相符。

  特战队员们押着刘敬儒等人出门后,又按照孙耕晓提供的情报前往捣毁日本人指挥所,但由于孙耕晓的情报不准,特战队并没有找到所谓的“藤田实彦家”。最后,还是一名队员发现了蛛丝马迹,在一个叫三好虎次郎的前关东军军官家里抓住了三好虎次郎、大泽武雄、后藤、井雄、斋藤和中岛等八名日本暴乱分子。

  这时,己经是23日凌晨2点多,离暴乱开始不到2个小时了!

  时间这么紧,在没有准确情报支持的情况下,想要在通岭城里搜捕藤田实彦,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在这时,队伍经过炮兵学校,在和炮校哨兵的交谈中赵杰得知,己经发现一些日本人在几个地点开始集结了,看来他们的进攻即将开始。

  这一消息立刻让赵杰果断做出决定:中止搜捕藤田实彦,将犯人押回团部。

  但这时,暴动即将开始的消息己经让那十几个犯人心里充满了希望,他们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越是催促,走得越慢,走到后来,那位梁守藩督察官直接就坐在了地上,高声嚷着:“哪有你们这样的?押着犯人满城跑?累死了,腿抽筋,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再说!”

  既然有人带头,其他犯人立刻跟着起哄,有人也跟着坐在地上,叫嚷着“是啊是啊!累死了!你们八路军不是说优待俘虏吗?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

  赵杰冷眼看着他们,突然举起了右手,冷冷地说道:“这些人参与暴乱组织,证据确凿,如果不配合押解,可以当场击毙!”

  赵杰说完,又用日语说了同样的话。

  赵杰话音刚落,押解犯人的特战队员们就将手中的快慢机上膛,随后将枪管顶在了犯人们的脑门上。

  梁守藩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大声喊道:“长官,我不累!我配合!”

  其他人也都赶紧站了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被押进共产党的监狱固然下场可能很悲惨,可要是不听话,立刻就能招来子弹,两害相权,自然是取其轻了!犯人押至团部,己经是23日凌晨3点半,离暴乱开始只剩下半个小时!

  整个通岭市,突然之间陷入了沉寂!

  乌云(二十五)

  通岭市红十字医院。

  院长室。

  屋里挤得满满的都是医院的医护人员,正中的一人,正是红十字医院院长柴田久。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一种野兽般的光芒。

  柴田久扫视了众人一眼,低声说道:“诸位都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吗?”

  屋里的人都低声说道:“明白!

  柴田久抬腕看了看表,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断然说道:“好,现在己是凌晨三点半,让我们用医院里那些支那人的鲜血,来洗刷帝国战败的耻辱,为帝国的重生献祭吧!佐山君、小岛君、林富藏君、岛田君留下,其他人,开始行动!”

  除了留下的人,其他人喉间都发出一种野兽般的低吼声,随后红着眼鱼贯出了院长室。柴田久看了眼留下的四人,低声说道:“走,我们去变电所!”

  通岭市红十字医院位于市区二道河子附近。现在主要住着从沈阳和锦州送来的两百多名民主联军伤员,还有一些四团剿匪作战的伤员。

  守卫红十字医院的,是朝鲜营二连的两个班。

  当哨兵郑钟德发现不对劲的时侯,己经被暗中蹿出的四名日本军医扑倒在地。扭打中,郑钟德来不及开枪示警,只好拔出刺刀照准离他最近的一个身体刺了过去,那个身体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他,但是,另外三人手中的砖块却毫不犹豫地砸向了他。

  在头部连续挨了好几砖块后,郑钟德终于失去了知觉。

  砖块继续砸下,郑钟德再也没有醒过来——他是本次暴乱牺牲的第一个民主联军战士。解除了步兵哨后,一百多名日本医务人员迅速冲向医院卫兵室抢夺武器。这时,医院保卫部队副分队长郑炯锡正好来查哨,见情况不对,立刻拔出驳壳枪,开枪射击,虽然打倒了两人,但其他人却己冲到近前。这些医务人员手中虽然没有枪支,却有军刀,冲近郑炯锡后,就是一阵猛劈。郑炯锡来不及再开枪,只好闪躲,躲开好几刀后,终究还是被劈了两刀,所幸没有伤到要害。郑炯锡只好快步后退,拉开和这些人的距离以便继续射击。但这时,袭击郑钟德的那三名军医己经赶到,冲进卫兵室的日本人也己经抢到了武器,先出来的几人立刻和抢了郑钟德武器的军医一起向郑炯锡射击,郑炯锡碎不及防下,被击中大腿,只好边开枪边往后撤。被枪声惊醒的医院保卫部队刚冲出营房,就遭到了获得武器的日方医务人员的袭击,在手榴弹连续爆炸后,保卫部队伤亡很大。敌情不明下,保卫部队不得不一边派人前往营部请求增援,一边固守。这样一来,他们根本就没法阻止这些医务人员进入住院大楼。

  就这样,通岭红十字医院日本医务人员对住院的民主联军伤病员的屠杀开始了!病房中的伤员被枪声惊醒后不久,就看见大批医生护士冲了进来,伤员们正要向这些医护人员询问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就发现了异样——这些医护人员都是双眼通红,手中也拿着各式各样的手术器械,有手术刀、手术剪、止血钳,甚至还有截肤用的锯子!

  这些手持各种手术器械的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后,都停下了脚步,接着,不知是谁首先发出一声吼叫,率先将手中的手术刀刺入了一个伤员的心脏,几乎在一瞬间后,所有其他医护人员都将手中的手术器械挥向了那些躺在病床上甚至就是他们曾经亲手救治过的伤病员们!由于这些医护人员的专业知识,使得他们非常容易就找到了致命部位一一心脏、大动脉、头颅、肝脏、肾脏…

  有个别手中没有手术器械的医护人员干脆就直接用双手掐或解下皮带勒伤员的脖子。有些不满足于手中手术器械杀伤力的医护人员,更是直接拿起了输液架、凳子……病房中发出了一阵阵惨叫,鲜血染红了伤员们身上的绷带,染红了雪白的被单……很快,病房的地上就流满了鲜血,而伤员们的惨叫声也渐渐止息。

  当最后一名伤员停止呼吸后,被鲜血激起了凶性的医护人员们发出一阵欢呼,冲向了下一个病房。

  屠杀在继续,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伤病员们也开始了反抗。他们用拐杖敲、用凳子砸、用牙齿咬……总之,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进行反抗!

  血,仍在流!

  23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柴田久等五人在黑夜的掩护下顺利绕过通岭市变电所楼下的哨兵,进入了调度室。

  调度室三名值班人员见到突然闯进来的柴田久等五人,都有些吃惊。其中一人站了起来,走向柴田久等人,边走边用有些拗口的中文说道:“这里是调度室,你们是什么人?快出去!”

  柴田久一皱眉,正要有所动作,他身后的佐山己闪身而出,用日语说道:“是杉木君吗?我是佐山啊!”

  说话间,佐山又看见了另两名值班人员中的一人,喜道:“原来金子君也在!”说完,佐山就对柴田久介绍道:“这位是杉木甚五郎君,那位是金子金一君,他们都是电力工程师,也都是京都人,和我是老乡!”

  柴田久皱眉道:“老乡?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佐山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通岭啊,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还是两年前在沈阳呢.杉木甚五郎这时己认出了佐山,惊喜地说道:“佐山君,原来是你!”

  说完,立刻转身对金子金一招手道:“金子君,快过来,他是我们的老乡佐山君!”

  金子金一闻言起身走了过来,也认出了佐山,高兴地说道:“佐山君,真是你!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杉木甚五郎这才向佐山解释道:“佐山君,我们也是最近才来到通岭的!战败后,我和金子就失业了,后来国共两党打起来,我们一起逃出了沈阳,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顺着铁路一路逃过来,就这样到了通岭,正好通岭变电所招工程师,我和金子就这么重操旧业了!”

  三人不由大为感慨,正要再说话,柴田久忍不住冷冷地对佐山说道:“佐山君,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

  佐山闻言,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突然见到老朋友,有些失态,请柴田君原谅!”

  柴田久哼了一声,说:“你没忘记正事就好。既然他们是你老乡,那让他们帮个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杉木甚五郎有些疑惑地看了柴田久一眼,对佐山说道:“佐山君,要我们帮你什么忙?对了,你们怎么能进来这里?这里可是军事管制区啊!”

  佐山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个……我们怎么进来的你就别问了,我问你,能不能帮我们把总电闸关了?”

  杉木甚五郎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以?春节可刚过!民主政府要我们工程师也参与值班就是为了保证全市的供电!”

  柴田久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佐山,说:“杉木君,直说了吧,我们在通岭的日本人己经联合了国民党方面,将于今天起事,推翻通岭的共产党政权!起事的信号是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最后全灭!发出这样的信号只有这里才能做到,我想你己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杉木甚五郎和金子金一越听越是心惊,等柴田久说完,他们己经惊出了一声冷汗。柴田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起事的时间定在凌晨四点,现在时间是三点五十分,你们最多还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

  杉木甚五郎和金子金一都没有说话,两人先是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总电闻,接着就看向对方,眼中都露出了征询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见两人还是不说话,柴田久不耐烦了,说:“我的话己经说得很明确了,你们关不关总电闸?”

  杉木甚五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转向柴田久,断然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关总电闸!”

  金子金一也说道:“保证通岭市区的供电是我们的职责!作为工程师,我们绝不能失职!”

  杉木甚五郎又说道:“战败都己经好几个月了,关东军也早己放下了武器,你们为什么还要卷入国共两党的争斗?”

  柴田久大怒,掏出手枪指向杉木甚五郎,说:“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我只问你,关不关总电闸?”

  杉木甚五郎大声道:“不关!

  柴田久又把枪指向金子金一,说:“你呢?”

  金子金一也很是硬气,跟着说:“不关!

  柴田久忍不住骂道:“你们这两个大和民族的败类!

  就要扣动扳机。

  佐山赶紧抓住了柴田久握枪的右手,说:“柴田君息怒!”

  柴田久一把甩开佐山,怒道:“你想干什么?难道你也想学那两个败类?” 佐山连连摆手,说:“柴田君误会了!”

  说着,凑到柴田久耳边低声说道:“柴田君,枪声一响起来,肯定要惊动楼下的警卫,我们虽然有五个人,可要是和警卫们纠缠起来,恐怕会影响到起事信号的发出!他们两人都是工程师,现在也只是一时糊徐,看不清形势,并没有被共产党收买,等我们起事成功后,还用得上他们。再说,不是还有一个中国职员吗?让他关总电闸也是一样的。您看……”佐山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那就是这两人都是自己的老乡,自己开了这个口,柴田久总要给个面子吧?

  柴田久仔细想了想,终于哼了一声,放下了枪,算是给了佐山这个面子,但却吩咐小岛和林富藏将杉木两人绑起来。

  接着,柴田久抬腕看了看表,三点五十八分。

  柴田久立刻将手枪对准剩下的那个中国职员,用中文说道:“你,告诉我们哪个是全市供电的总电闸?”

  那职员却被吓得浑身发抖,缩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柴田久大怒,冲上前去,一把拎起那职员,将枪口顶着他的头部,大声说道:“说,哪个是总电闸?”

  那职员浑身一哆嗦,几乎是哭着指着一个电闸,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柴田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松开了抓住那职员的手,那职员立刻瘫倒在地。柴田久抬腕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那电闻后,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随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那个职员,说:“你的,起来!

  那职员虽然全身发软,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站在柴田久面前。

  柴田久看了看表,一指那电闸,说:“你的,把手放在电闻上,我说拉你就把电闻拉下!

  那职员一呆,说:“什么……?”

  柴田久立刻将手枪对准了那职员,一字一句说道:“把手放在电闸上!

  那职员看了眼凶神恶煞般的柴田久,又看了眼电闸,只好颤抖着伸手去够那电闸。柴田久怒道:“快一点!”

  那职员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抓住了电闸把手。

  柴田久拍了拍那职员的肩膀,用中文说道:“别紧张!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知道吗,你即将做的,将是你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事情!”

  那职员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柴田久话里的意思没有。

  柴田久又喃喃道:“信号由一个中国人发出,这才像是联合行动嘛!”

  说完,就开始盯着表盘上的指针。

  当秒针走完最后一圈,指向十二点位置时,柴田久冷冷地说道:“拉电闸!”

  那职员眼一闭,用力拉下了电闸。

  (很遗憾,日本职员不愿拉电闸而由中国职员拉下电闸,这是历史事实。)

  杨三宝是民国二十七年冬天参加的八路军。原本村里的老人对于村里的小伙子投军是非常反对的,可自从堂兄杨大力所在的那支八路军部队和鬼子狠狠打了一仗,拼出个“阳村英雄连”的响当当名号之后,村里老人的态度就变了很多,再往后,堂兄回村里招兵时,杨三宝就抢着第一个报名了。

  杨三宝也的确没有给杨大力丢脸,参军后没几个月,就凭着出众的身手,当上了班长,后来,更是被当时的特战队队长赵杰看上,挑选进了扩编后的特战队,在之后特战队的各种行动中,表现都非常出色,最终成为特战队第三分队的分队长。四团到达通岭后,特战队在剿匪作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也遭受了一定的伤亡,杨三宝就是在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被送进了红十字医院。

  老实说,红十字医院的日本医生医术还真不赖,才一个多月,杨三宝就又生龙活虎了。想到明天就要出院归队,杨三宝激动得一晚上都牙划垂着,干脆半夜打好背包,就这么半靠在背包上想象着归队后和战友们见面的情景。

  当大楼外面响起枪声时,杨三宝立刻一骨碌翻到了地上,几步就来到窗户边上,贴着墙向外观察。由于天色太黑,他并没有看清楼下的情形,只看到似乎有人在交火。

  接着,杨三宝听见了楼下传来的惨叫声。

  杨三宝虽然身经百战,但听见楼下的惨叫声后,心跳还是不禁加快了许多——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三宝住的病房在三楼,病房大楼每层楼的两边,都各有一道楼梯,而杨三宝的病房就在靠西一侧楼梯的边上。

  这时,杨三宝突然听见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脚步声就在他的病房门外停了下来。在这一瞬间,杨三宝已经闪身躲在了门后。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影进了病房。

  杨三宝正要从背后制住这人,就听人影低声叫道:“三宝,三宝……”

  杨三宝一呆,立刻根据声音认出了这人原来是自己这个病房的责任护士羽田娟子。羽田娟子不但为人和善,对病人护理周到,而且会说中文,所以平素很受这些伤员们的喜爱,又因为她护理杨三宝的时间长,所以和杨三宝特别说得来。

  杨三宝松了口气,走到羽田娟子身边,低声说道:“羽田姑娘,我是三宝,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羽田娟子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杨三宝吓了一跳,但很快,她也认出了杨三宝的声音,不由惶急地说道:“三宝,你们决逃!快逃!”

  杨三宝说:“我们为什么要逃?”

  羽田娟子急道:“疯了!所有人都疯了!他们正杀害伤员,你们快逃吧!”

  这时,病房里的其他伤员也被吵醒了,一名伤员拉亮了电灯后,忍不住问道:“羽田护士,谁疯了?谁在杀害伤员?”

  羽田娟子几乎要哭了,说:“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杀害伤员!”

  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羽田娟子脸刷一下全白了,说:“他们来了……”

  杨三宝迅速冷静下来,对羽田娟子说道:“羽田姑娘,谢谢你通知我们。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说完,杨三宝又转向屋里其他伤员说道:“同志们,情况紧急,立刻把重伤员的病床集中,轻伤员照顾重伤员。”

  这个病房里的十几个伤员大多数是四团的伤员,平素都很佩服杨三宝,所以杨三宝话音刚落,几名轻伤员就迅速下床,开始将重伤员的病床集中。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端着步枪的军医冲了进来,见到羽田娟子后,不由一呆,说:“羽田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羽田娟子一下子呆住了,说:“我……我……”

  那日本军医脸色一变,说:“你竟敢告密?”

  说完,端起步枪就要扣动扳机,杨三宝早一个箭步上前,将步枪抬起,同时一个膝撞,正撞在那日本军医的腹部。

  枪声响起,打碎了一块玻璃。

  那日本军医己痛得弓起了身体,手中的步枪也掉落在地。杨三宝扳住那军医的头部,迅速一旋,一声轻轻的“喀喇”声响过后,杨三宝松开手,那日本军医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杨三宝迅速拉起地上的步枪,又从军医的尸体上搜罗了所有能用的武器,随后转身对羽田娟子说道:“羽田姑娘,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回头的时候,杨三宝正看见墙上的挂钟,这时,时针正好指向四点整!

  病房的电灯突然灭了!

  乌云(二十六)

  四团团部。

  对孙耕晓的审讯仍在继续。

  这时,审讯室的电灯突然灭了,但很快又亮了起来,接着又灭了,如此三次后,灯再也没有亮起来。

  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最后全灭,这正是暴动发起的信号.

  在这一刹那,整个通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随后,枪声响成一片,最近的声音,就发自山坡上的通岭行署!

  暴乱终于开始了!

  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但团部并没有出现丝毫混乱,警卫战士们各就各位,很快,审讯室里就有战士点燃了蜡烛。

  周卫国皱眉说道:“变电所的保卫工作是由哪支部队负责的?不是早就通报过暴乱开始的信号很有可能从那儿发出吗?”

  赵杰说:“是朝鲜营三连,他们还负有监视保安队的责任,可能是一时抽不开人手。”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算了,信号发出就发出吧,反正该来的迟早总是要来的。保安队那个叫王学文的副队长己经被抓,保安队的内奸也己被清除,朝鲜营三连的压力应该不大,命令他们立刻抽出一个排重新夺回变电站!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让团直属队第一分队协助他们.市区断电既不利于我们的防御作战,也有可能造成市区老百姓的恐慌!所以,供电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恢复!”

  赵杰点头道:“明白。”

  转身出了门,下达命令去了。

  赵杰出去后,周卫国突然发现,在摇曳的灯光下,原本因长时间的审讯而显得精神萎靡的孙耕晓竟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耳听着山坡那边传来的剧烈枪声,孙耕晓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山坡上的枪声你们听见没有?那是我们的人在进攻你们的专员公署!哈哈……你们虽然抓住了我,却没能破坏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暴动,还是开始了!”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一脸嘲弄地看着孙耕晓。

  孙耕晓却毫不自知,继续说道:“等着吧,你们共产亢在通岭的最高领导机关,就要被我们攻下。到时候……”

  孙耕晓指着周卫国、刘远等人说道:“你、还有你,你们所有的人,都将成为我们的阶下囚!”

  刘远微笑道:“好像你现在就己经是我们的阶下囚了吧?”

  孙耕晓仰天大笑数声,说:“我现在虽然还在你们手上,可整个通岭很快就要变成我们的天下了!你们要是识时务,现在就该乖乖地放了我!我还能保你们荣华富贵,要不然……”刘远接口道:“要不然怎么样?”

  孙耕晓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说:“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卫国上前一脚就将孙耕晓瑞倒在地,没好气地说道:“老子现在就先对你不客气了,你准备怎么对老子不客气?”

  孙耕晓忍痛爬起来,指着周卫国说:“周卫国,你等着,等天亮后,有你哭的时候!”

  周卫国又气又笑,说:“奶奶的,日本人也是瞎了眼了,搞暴乱竟然和你这么蠢的人合作!这样的暴乱要是能成功,那才是见鬼了!”

  刘远也叹道:“原来世上真有你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孙耕晓冷笑数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的!”

  周卫国简直就要被孙耕晓的无耻给打败了,忍不住说道:“孙耕晓,你不会以为我们知道你们的暴乱计划后还不加强保卫措施吧?难道你就不觉得山坡上的枪声有些特别?我可以提醒你,我们在山坡上可是架了两挺重机枪!”

  孙耕晓下意识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脸色终于变了。

  从山坡上传来的枪声虽然响成一片,但在那一片枪声中,却有两道“突突……”的枪声格外清晰——这分明就是重机枪连续不断射击的特有声音。而进攻部队根本就没有重机枪!孙耕晓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两挺重机枪居高临下对一群装备简陋的进攻者射击所产生的效果还是能够想象的。

  几乎是一瞬间,孙耕晓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又过了一会儿,孙耕晓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前膝行了几步,畏惧地看了眼周卫国脸上的表情后,立刻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痛哭流涕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两位长官饶命!饶命!两位长官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

  周卫国和刘远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良久,周卫国才摇头叹道:“世上竟然有这么无耻的人!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刘远也叹道:“孙耕晓啊孙耕晓,能见到你,我们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周卫国一摆手,说:“拉出去……”

  周卫国话还没说完,孙耕晓就两眼翻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竟是活活给吓晕了。周卫国一呆,苦笑道:“这人胆子也太小点了吧?拉出去,关起来!看好了!”

  立刻有两名警卫战士将孙耕晓拖了出去。

  孙耕晓刚被拖走,赵杰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汇报道:“团长,最新战报:行署、电话电报局、后勤处、机炮连驻地、航空总队队部、炮兵学校都遭到暴乱分子进攻,目前正在激战中,各处防线都保持完好。但朝鲜营刚刚报告了一个紧急情况,大约半小时前,市红十字医院留用的日本医务人员全体发动暴乱,杀害了医院卫兵,抢夺了医院卫兵室的武器,部分暴乱人员目前正和医院护卫分队交火,大部分进入了病房大楼!医院护卫分队伤亡很大……”周卫国脸色大变,说:“立刻命令预备队朝鲜营五连增援红十字医院!病房大楼里都是些伤病员,没有什么战斗力,要防止暴乱的日本医务人员狗急跳墙,伤害我们的伤员!”

  赵杰肃然道:“明白!”

  立刻转身出门下命令去了。

  周卫国转向刘远,自责地说道:“红十字医院!红十字医院留用的日本医务人员原本就是关东军的一支成建制的卫生队!阿远,通岭这么多日本人参与暴乱,我早该想到他们有问题了

  刘远说:“卫国,这也不能怪你。红十字医院的日本医务人员平常个个都是老老实实的,还帮我们救治了不少伤员,谁能想到他们会有问题?”

  周卫国浑身颤抖,突然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地说道:“这帮混蛋.他们要是敢对我们的伤病员下毒手,我一个也饶不了他们!”

  刘远安慰道:“卫国,你别担心,我想他们最多也就是胁持我们的伤病员,他们都是医务人员,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伤害他们亲手救治过的伤病员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

  说完,突然脸色一紧,说:“不行,我得去机炮连看看,那里关着一百多名战犯,这些人都是前关东军军官,指挥作战的经验都很丰富,要是被暴乱分子救出去了,立刻就能大大增加暴乱分子的战斗力!”

  刘远拉住周卫国,说:“卫国,还是我去吧,这里需要你坐镇指挥!”

  周卫国摇头道:“不!我们早有准备,各个要点的防御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唯有这机炮连我放不下心!赵山药当个机炮连连长虽然很合格,但我怕他狠不下心来!”

  刘远一愣,说:“你的意思是……?”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我手上沾的日本人的血本就不少,必要时,也不在乎再加上一百多条鬼子的命!”

  刘远心头一跳,说:“卫国,这事你千万要慎重!他们现在毕竟是战俘,优待俘虏是我党我军一贯的政策,你可不要……”

  周卫国笑笑,打断了刘远的话,说:“我明白!所以我才要亲自去机炮连!这种情况下,我去还能见机行事,换了别人,恐怕就不行了!”

  刘远想了想,也明白周卫国说的是实话,立刻点头道:“好,你去可以,但你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团直属队现在还有四个分队留在团部做预备队,你都带去!”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行!这四个分队己经是我们手头最后的预备队了,我不能都带走!再说,团部的保卫力量,也的确薄弱了一些!”

  刘远笑着说:“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团部从行署搬到这里的无心之举看来倒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日本人根本就没想到我们通岭民主联军的实际指挥机构,竟然会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只要看看暴乱开始到现在,一个暴乱分子都没有把这里作为进攻目标就知道了!”

  仿佛是印证刘远的这些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随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弟兄们给我上啊,打下共产党的专员公署,活捉他们的专员和那个女专员,打死周卫国和刘远!”

  跟着响起一阵亢奋的呼喊声,这些人就这样呼喊着从四团团部门口经过,毫不停留地冲向山坡上的行署。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周卫国笑道:“凭什么两个专员都是活捉,我们两个却都要打死?”

  刘远哈哈笑道:“谁让我们指挥着部队呢?暴乱分子这是害怕我们部队的战斗力啊!”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一群乌合之众!”

  又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一部无线电台和团直属队五、六两个分队去机炮连,你坐镇团部,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刘远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路上小心!”

  周卫国笑道:“放心吧,我不敢说凭现有的兵力把他们一举消灭,但在这些鸟合之众的眼皮底下搞个隐蔽渗透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带了名警卫员出了门。

  当两名警卫战士将孙耕晓拖入一个单独的屋子时,孙耕晓终于意识到,自己暂时似乎安全了,但其中一个警卫战士说的话却让他的心立刻又揪紧了。那警卫战士说的是:“老实呆着,天亮以后,人民会审判你的!要俺说,像你这样的大汉奸,还有什么好审的?直接拉出去毙了就得了!”

  说着,那警卫战士还拔出驳壳枪,在孙耕晓的脑门上比划了一下,把孙耕晓吓出一身冷汗!

  另一个警卫战士拉了拉那警卫战士,说:“狗子,把枪收起来,小心走火。说不准团长政委还要再审审这家伙呢!”

  第一个警卫战士说:“就他?别逗了!俺们团长政委什么不知道?还用得着他交代?” 第二个警卫战士不说话了,似乎颇为赞同第一个战士的话。

  两人转身往外走,出门后,将门在外面反锁住,第一个警卫战士还不忘在窗户外面说道:“放老实点!要是敢乱动,俺就开枪了!把你这样的人留着,真是糟踏粮食!”

  孙耕晓将身子缩在墙角,越想越怕,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起身,快步来到窗户边上,抓着窗栏大声说道:“小同志,我要立功,我还有情况要交代!麻烦你们带我去见你们团长政委。”

  第一个警卫战士从窗户外面鄙视地瞧了孙耕晓一眼,说:“呸!都审了好几个钟头了,能交代的你还不早交代了?”

  孙耕晓急道:“不是的,小同志,有些东西我原本忘了,刚刚才想起来的。我现在是真心改悔,你快带我去见你们团长政委啊!”

  第二个警卫战士比较稳重,听了他的话后,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把你要交代的情况跟俺们说一下,俺们向团长政委汇报,如果团长政委想要再审你,俺们再带你过去。”

  孙耕晓一咬牙,说:“好,你们就跟你们团长政委说,藤田实彦现在应该在天主教堂附近的日本人栗林家,那是我们这次暴动的第一指挥所!我们‘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军事部副部长叫迟文玉,他家是我们这次暴动的第三指挥所!市红十字医院院长柴田久是我们‘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军事部的军医处处长!你们的专员公署内部还有我们的内应……”

  听到这里,两个警卫战士立刻脸色大变。第一个警卫战士骂了句:“奶奶的,怎么不早说?”

  就立刻开了门,和另一个警卫战士冲进去把孙耕晓给拎了出来,直奔审讯室。这时,周卫国己经带着特战队第五、第六分队从后门出了团部。

  夜色仍浓。

  在全市电第一次全灭的时候,己经接近行署步哨的佐藤攻击队蜂拥而上,扑倒了带班班长和一个哨兵,剩下的哨兵褚敬德在关键时刻果断开枪,在打倒了一名敌人的同时,发出了战斗警报!

  利用这宝贵的几秒时间,行署门口第一道防线的两挺轻机枪和第二道防线上机炮连加强过来的两挺重机枪立刻做好了射击准备。

  所以,当数百名暴乱分子蜂拥着冲向行署时,行署正门的两挺轻机枪首先开火,很快,分别布置在东西两侧角楼的两挺重机枪也居高临下开始了怒吼。

  考虑到行署防御作战时重机枪持续射击的需要,赵山药特地抽调的是两挺水冷式的“二四式”重机枪(马克沁重机枪的仿制品),这种重机枪250发弹带的供弹量和600/分钟的持续射速,足以保证这两挺射界良好的重机枪和正门水平布置的两挺轻机枪形成密不透风的交叉火力,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冲上来的暴乱分子的生命。

  没有重武器,甚至连轻机枪都极度缺乏的暴乱分子对行署的进攻,几乎在一开始,就被死死地压制住了!

  就在行署外枪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的同时,锅炉工董国祥,悄悄推开锅炉房大门,手持一把斧头,蹿了出来,很快就潜入了行署办公大楼。

  杨三宝刚出门,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就发现迎面正走来一个日本军医,杨三宝想也没想,上前就是一个夹刺,将刺刀刺入这日本军医的心脏。

  杨三宝冷静地拔出刺刀后,这军医立刻一声没吭,倒地身亡。

  他身后的几名日本医护人员发现了不对,纷纷怒吼着冲向杨三宝。

  这几人自然不可能是久经沙场的杨三宝的对手,被杨三宝或挑或刺或砸,三下五除二,给杀得干干净净。

  见走廊上己没有日本医护人员,杨三宝立刻踢开了隔壁一个病房的房门,拉亮了电灯,大声说道:“大家快起来,日本医生护士要杀俺们伤员!轻伤员掩护重伤员撤到隔壁最西面的病房!快!”

  病房里的伤员看清了是杨三宝,立刻行动了起来。

  杨三宝又冲到另一个病房,踢开房门…

  当杨三宝踢开第三个病房时,东面楼梯口突然出现了几个日本医护人员的身影。杨三宝迅速端起手中步枪,在枪托抵肩的同时,右手拉枪栓、退壳、推弹上膛和瞄准的动作己经一气呵成,随后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日本护士头部中弹,翻转着身子跌倒在地。那护士身后的几名医护人员发一声喊,就朝杨三宝冲了过来,其中一名军医还端起了手中的步枪,向杨三宝瞄准。

  杨三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就在那几个日本医护人员的目瞪口呆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枪栓、退壳、推弹上膛、瞄准、击发。

  又是一声枪响,那端着步枪的日本军医也是头部中弹,倒地身亡。

  杨三宝再次快速拉动枪栓瞄准击发,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手持军刀的日本军医还是头部中弹,立刻毙命。

  杨三宝再拉枪栓时,发现弹膛里己经没有了子弹。

  杨三宝没有丝毫慌乱,立刻快步后退,在后退的同时,迅速从腰间弹盒中摸出一个子弹夹,压入弹膛,这才停下,推弹上膛、瞄准、击发。

  这回,杨三宝打的是胸部,高穿透力的友坂6.5mm步枪弹在近距离内将排成一个纵队嗽嗽叫着冲过来的三名日本医护人员来了个串葫芦!

  看着这三个日本医护人员临死前难以置信的目光,杨三宝不屑地说道:“俺们团长早就说过,嘴巴永远没有枪厉害!”

  这时,西面楼梯又冲上了几名日本医护人员。

  杨三宝想也没想,就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缴获自开始干掉的那军医身上的手榴弹,拔出保险插销后,在枪托上用力一砸,默数了两下后,扔向了那几名日本医护人员,随后迅速撞开一间病房门,闪身进了病房后,用力将门关上,又将身体缩在墙后。

  门外很快传来惊恐的叫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空爆的手榴弹没有一点死角,将冲上来的那几名日本医护人员尽数炸死,还崩落了靠近楼梯的病房一侧墙壁上的一些砖块。

  爆炸声响过后,杨三宝才拉开了病房门,看见楼梯口的情景后,杨三宝心中不由一惊——他可以用手榴弹造成敌人的这么大伤亡,显然敌人也可以!要知道,这栋病房大楼每层楼都有两处楼梯,他只有一个人,可没法保证一定能守住!

  想到这里,杨三宝乐不起来了。

  但很快,眼角一瞥之下,杨三宝就有了主意,立刻指挥十来个轻伤员搬来了几张空病床,将病床从楼梯口推了下去。这样一来,虽无法将楼梯完全堵死,但楼下的人要想上来,却非得先清除那几张铁架病床不可,就算他们用手榴弹炸,也给了杨三宝充足的反应时间。很快,那十来个轻伤员又在杨三宝的指挥下用同样的方法堵住了东侧的楼梯。

  期间,有十几名日本医护人员曾试图从西侧楼梯向三楼发起突然进攻,在被病床阻住又被杨三宝精准无比的射击连续干掉五人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这一尝试,改为用中文喊话,喊话大意就是他们很敬佩楼上的勇士们,但皇军现在己经占领了整个通岭,这栋病房大楼迟早也是要被皇军占领的,如果楼上的勇士们能放弃抵抗向他们投降,他们将给予勇士们战俘的待遇。日本人喊完话后,杨三宝淡淡一笑,说:“投降?奶奶的,也不看老子是谁的兵!”说完,随手扔了块碎砖下去。

  楼下顿时响起一片慌乱的叫喊声,杨三宝是特战队的,一些日语还是能听懂的,听的分明,正是“手榴弹”、“卧倒”、“找掩护”之类的话,不由放声大笑,说:“小鬼子们,老子就在楼上,有种就冲上来!”

  楼下的日本人显然拿他没办法,也没人敢冲上来。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杨三宝从地上那些日本医护人员身上搜罗了所有武器,分发给了那十来个轻伤员后,立刻坐倒在墙边休息,以恢复自己的体力。

  一名轻伤员忍不住问道:“三宝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三宝摇了摇头,说:“俺也不知道,就知道鬼子医生护士要杀俺们伤员!”

  一个轻伤员喘息了几声后,说道:“三宝,鬼子说他们己经占领了整个通岭,要是真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三宝淡淡一笑,说:“占领通岭?笑话,鬼子说的话还能信?你没看那些人都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不是正规的鬼子兵吗?再说了,就算是正规的鬼子兵又怎么样?老子当年在西沟村战斗中杀的正规鬼子还少了?咱老独立团就从没出过投降的弄种!放心吧,团长一定会派人来救俺们的!”

  乌云(二十七)

  东北民主联军航空总队队部位于通岭市区原伪法院大院。

  由于得知日本人要发动暴乱的情报比较早,航空总队内部事先就加强了戒备,控制住了可疑人员,并对日本飞行员实行了集中管理,从而在根本上杜绝了暴乱分子内外勾结的可能性。朝鲜营一连驻防航空总队队部后,又加固了防御工事,并将航空总队队部原本因为兵力不足而收缩的防线延伸到了大门外。光大门的第一道警戒防线就有两个班防守。

  所以当通岭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的暴乱信号发出后,由前关东军军官黑田和野村两人率领的攻击队刚刚出现在航空总队队部大门外约两百米处时,就遭到了警戒防线上两挺轻机枪和十几支步枪的射击。

  紧接着,第二道防线上一连二排的三挺轻机枪和二三十支步枪也跟着开火。

  在武士道精神的支撑下,装备简陋又极度缺乏训练的五百多暴乱分子不顾密集的弹雨,大声呐喊着一窝蜂地涌向航空总队队部。

  航空总队队部大门外是一片足有两百米无遮无拦的开阔地,这样的距离,正是各种轻武器发挥最大火力效能的射程,再加上良好的射界,暴乱分子几乎平均每前进十米就要付出超过十人伤亡的代价!但是,狂热的暴乱分子还是不顾一切地在往前冲。

  在攻击队伤亡一百多人的时候,暴乱分子终于进入了航空总队队部大门五十米内的距离。躲在一堆暴乱分子后“督战”的黑田和野村两人见状,立刻大声喊道:“帝国的勇士们,往前冲啊!支那人就要顶不住了!”

  暴乱分子爆发出一阵喊叫,不知从哪又来了力气,奔跑的速度立刻加快了。

  这时,前方的枪声突然更加激烈起来,而火力密度,也足足超过原来的火力密度一倍有余!

  原来,驻守航空总队队部的朝鲜营一连连长郑东华在发现当面之敌竟然愚蠢到向自己的防线发动孤注一掷的正面进攻后,立刻果断地将原本作为预备队的三排和一排的一个班再加上航空总队队部原本的警卫部队全部投入战斗,全力阻击当面之敌!

  突然增强一倍有余的阻击火力,立刻在暴乱分子面前编织出了一道难明愈越的火网。每一个被这道火网网中的人,都没有一丝存活的可能!

  终于,暴乱分子再次爆发出一阵喊叫,只不过这回,却是绝望的喊叫。在喊叫之后,跑在最前面的暴乱分子掉头就开始往回跑。

  黑田和野村两人一边大骂一边朝往回跑的暴乱分子开枪,连续打死五六个人,也没能阻止这道败退的人流。很快,前方的火力网开始延伸,逃跑不及的暴乱分子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倒,黑田和野村两人也不例外!

  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暴乱分子对航空总队队部的第一次进攻就被打退,为此,暴乱分子共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伤亡!而在这唯一的一次进攻之后,暴乱分子再也没有勇气组织起新的进攻!他们都停留在集结地,惊惶地观望着。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进攻失败了!黑田和野村两位长官都战死了!”

  顿时,暴乱分子起了一阵骚动。

  第一次进攻惨败,伤亡过半,长官阵亡,敌人超乎想象的强大……这一切,都不是这些仅仅在日本战败前几天才被征召入伍,只穿过几天军装的前关东军士兵所能承受的。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首先说道:“我们还是回家吧……”

  人群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有人开始偷偷离开,到了后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死硬的暴乱分子,这十几人相互看了几眼,最终也只好无奈地离开了。暴乱分子对航空总队队部的进攻,就这样被戏剧性地粉碎了。

  而朝鲜营一连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三人重伤,十多人轻伤!

  暴乱开始前,通岭民主联军后勤处所有工作人员和机关干部早己武装完毕,在兵工部部长吴润清的带领下严阵以待。

  在此之前,后勤处在内部整肃中发现了一个内应分子,根据内应分子的交代,他和暴乱分子约定的暗号是手电正反各摇晃一次。所以,吴润清决定将计就计!

  在通岭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后,吴润清立刻示意一个战士向外发出了那个约定的暗号。暗号发出后不久,后勤处所在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四五十个人影。

  这些暴乱分子浑不知死期己到,还以为内应己经得手干掉了岗哨,所以一路走过来都有些不紧不慢。

  等这些暴乱分子快到门口时,吴润清大喊一声:“开火!”

  顿时,轻机枪、步枪、手枪、手榴弹一齐向这些倒霉的暴乱分子招呼了过去。毫无准备的暴乱分子遭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立刻慌作一团。

  见此情景,吴润清果断站起,一样手中的驳壳枪,大声说到:“同志们,跟我上!”带头第一个冲了出去。后勤处二十多名干部战士立刻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紧跟在他身后,冲向暴乱分子。

  这些暴乱分子被后勤处干部战士们一通伏击,不但损失惨重,更失了锐气,此刻见到门里冲出的“无数民主联军”,哪里还敢恋战?腿快的慌不择路逃了;腿慢的,干脆扔了手中武器,双手高举,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投降了。这摆出的俘虏姿势,怎么看都让人觉着专业!

  当通岭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时,驻守市电报电话大楼的特战队第四分队分队长王殿富正从楼上往下走,当全市电最后全灭时,王殿富正好走到楼梯中间。

  耳听着全城响起的呐喊声和枪声,王殿富立刻加快了脚步,摸黑赶到一楼正门的门岗处。这时,通岭市电报电话大楼前却还是一片宁静。

  门岗处看不见哨兵,但王殿富却沉声说道:“有情况没有?”

  在门岗附近的黑暗中,立刻传来一个声音:“报告队长,一切正常!”

  王殿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注意敌情!”

  黑暗中的声音回道:“明白!”

  王殿富又来到后门和西门的潜伏哨处,确认一切正常后,这才返回楼上,爬上楼顶。上了楼顶后,王殿富猫腰躲在楼顶的矮墙后,侧耳倾听。就听见行署、航空总队队部、后勤处、机炮连驻地几个地方枪声异常激烈,几乎分不出枪声具体来自何方!

  王殿富低声骂了句:“奶奶的,小鬼子就是欠揍!”

  随后转身下了楼顶。

  这时,从大楼后方突然传来枪声——暴乱分子对电报电话大楼的进攻开始了!

  中山丰很郁闷。

  中山丰是昭和十三年(1938)入伍的老兵,日本战败前,他是关东军的一名中尉。作为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士官生,中山丰对美国这样的庞大工业国家怀有天然的认同感和敬畏感;而对中国这样的落后大国,中山丰却只有鄙视;对于同为黄皮肤的中国人,中山丰除了鄙视外,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中山丰一贯瞧不起中国军队,在他眼中,所有的中国军队都缺乏训练、毫无斗志、一触即退,大陆战争天平的倾斜,乃至日本的战败,根本就不是因为中国的持久抗战,而是因为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家的加入!所以当天皇的诏令下达,中国境内的帝国军队竟然要向他眼中的劣等人种中国人投降时,中山丰心中的愤怒简直要让他整个人燃烧起来!虽然作为天皇陛下忠实的子民,中山丰不得不服从天皇陛下的诏令,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放下了武器。但他对中国人的仇恨不但没有因此而消减,反而越来越强烈。终于,在放下武器三个多月后,曾经的上司,藤田实彦大佐找到了他。仅仅在藤田实彦对他的第一次试探时,中山丰就迫不及待地表达了自己愿为帝国粉身碎骨的强烈愿望,而在幸运地躲过了民主联军前几天对战犯的全城大搜捕后,中山丰也如愿明尝成为了一支攻击队的队长,他的任务,就是占领通岭市电报电话局大楼。

  虽然藤田实彦所能给予中山攻击队的兵力只有区区不足百人,而武器更是少得可怜,但重新拿起武器的中山丰对于自己的攻击队将顺利占领电话电报局大楼却没有丝毫怀疑.他的进攻计划,也经过了精心设计:攻击队对电报电话局大楼发起进攻的时间,并不是暴动开始的四点整,而是四点十分。在中山丰想来,当暴动开始,全市都是枪声时,电报电话局大楼却平安无事,守卫的民主联军,即使不放松警惕,也肯定会惊惶失措,从而打乱他们原本的防御布署,这样一来,将大大减小攻击队进攻时的阻力,而且,全市的枪声还给攻击队接近电报电话局大楼提供了极好的掩护。此外,进攻的方向,也不是电报电话局不利于防守的宽敞正门,而是不利于进攻的狭窄后门。城里的民主联军兵力本就不多,能够被派来防守电报电话局大楼的兵力想来也多不到哪里去,而这些不多的兵力专门配置在后门的,就更有限了!面对着有限兵力的薄弱防守,攻击队出其不意的进攻必将起到绝佳的效果。

  在中山丰看来,有了这样完美的一个进攻计划,自己的攻击队顺利占领电报电话局大楼简直就是天经地义!所以当攻击队第一攻击波的十二名队员刚刚接近看似没人防守的电报电话局后门就被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击倒一人时,中山丰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很快,中山丰就目瞪口呆了,因为黑暗中射来的子弹仍然在收割着远说不上训练有素的中山攻击队队员的生命!黑暗中传来的枪声很特别,明明是单发射击,却既不同于步枪,也不同于中山丰所知的手枪,而且射击间隔时间极短。每一声枪声响起,必定有一名攻击队队员倒下,在连续响起的单发射击声中,第一攻击波的十二名队员几乎就像是点名一样,一个接一个被击倒!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

  中山丰仅仅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攻击队的第一次进攻就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看着从距电报电话局后门大约二十米处往外呈一道奇异的弧线排列的十二具姿态各异的尸体,中山攻击队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就是发自内心的恐惧——门后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是狙击手?”中山丰疑惑地问自己。

  从门后敌人弹无虚发的表现看,他当然最有可能是名狙击手,可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的狙击手装备了如此高射速而容弹量至少为十二发的狙击步枪?再说,那也不像是步枪的射击声啊?中山丰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好一挥手,命令第二攻击波上。

  第二攻击波的四十来名队员在愣了一会儿后,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呐喊着冲向电报电话局后门——反正都己经暴露了,还不如从气势上压倒对手!

  当王殿富带着三名队员赶到后门时,后门潜伏哨赵槐生立刻向他们招了招手。

  王殿富迅速来到赵槐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情况?”

  赵槐生低声说道:“队长,后门外有鬼子,看样子不到一百人。刚刚有十二个鬼子摸过来,全被俺报销了!”

  说着,赵槐生不无得意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决慢机,冲王殿富摆了摆。

  王殿富淡淡地说道:“只不过杀了十二头猪,有什么好显摆的?”

  赵槐生分辨道:“队长,俺可没想显摆……”

  王殿富“呸”了一声,说:“你小子什么德性俺会不知道?”

  赵槐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了。

  这时,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呐喊,王殿富迅速探头瞄了一眼,见一群暴乱分子大喊大叫着冲了过来,立刻沉声说道:“准备战斗!”

  说完,立刻将手中提着的快慢机接上枪套(快慢机的枪套可以接在枪后当枪托)。他带来的三名队员也放低身形,其中两名队员将手中的决慢机接上了枪套,另一名机枪手则拉动枪栓上膛。

  赵槐生则迅速退下那个还剩八发子弹的弹匣,换上了一个二十发的满弹匣,随后将早己接上的枪套轻轻抵肩。

  近了,更近了…

  眼看着第二攻击波的队员们冲过第一攻击波队员的尸体还没有遭到攻击,中山丰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紧张——这么多人,这么快的速度,但愿门后的那个“狙击手”来不及开枪!

  这时,第二攻击波的第一名队员离电报电话局后门己经不到五米了!

  中山丰忍不住喊了出来:“快!再快点!”

  第二攻击队的队员们自然明白速度越快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暴露在刚刚那神秘人枪口下的时间越短,所以,不用中山丰喊话,每个人都是拼了命往前奔跑,而他们的努力,似乎也得到了回报,至少,第二攻击波第一名队员离电报电话局的距离己经不足五米了!

  正在这时,门后突然传来了射击声!

  让中山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是,这回的枪声竟然不是单发,而是连发,而且至少有一挺轻机枪!

  第二攻击波冲在前面的几名队员迎头撞上了密集的子弹,子弹的动能和他们奔跑的冲力相遇,立刻使得他们的身体出现了奇特的扭曲,他们的生命,就在这扭曲中失去。

  快速奔跑的惯性甚至使得第二攻击波跑在最前面的那名队员的尸体继续前进了数米,最终,才似乎极不情愿地倒在了距电报电话局后门仅有数寸之遥的地上!

  就这样,还是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仅有十几人拿着步枪,大多数人只拿着军刀、斧头甚至棍棒的中山攻击队第二攻击波,在付出了近三十人的伤亡后,被击退了!

  而到现在为止,中山丰甚至连自己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中山丰的额头不禁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在击退暴乱分子这次进攻后,王殿富立刻一挥手,低声说道:“布诡雷,撤进大楼里!四名队员立刻收起手中的决慢机,各掏出两颗日制“九一式”手榴弹,一边后退,一边动作娴熟地拔出手榴弹保险插销,用随身携带的细绳制作了八颗绊发雷。最后,五人一起退入了电报电话局大楼里,继续监视着后门。

  中山丰呆立片刻,终于一咬牙,狠狠地说道:“冲锋,投掷手榴弹!”

  在手榴弹的掩护下,攻击队的第三次进攻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攻击就接近了电报电话局后门。终于,有攻击队员冲进了电报电话局大院。

  中山丰松了口气,跟着冲进了大院。

  进了大院没走出几步,中山丰就觉得脚下似乎被什么一绊,中山丰用力将脚抬起,脚下立刻感觉一松,但他的心中却立刻一紧——地雷!

  中山丰立刻大声叫道:“有地雷,找掩护!”

  说完,立刻就地卧倒。

  可惜,中山丰的提醒还是迟了。

  他的话音刚落,在前方不远处就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在攻击队员中间爆炸的手榴弹杀伤效率惊人的高,有一段手臂甚至被炸飞落在中山丰都身边。

  爆炸一开始,暴乱分子就慌乱了起来,随后,大楼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枪声,不断有人被击倒。局势一片混乱。而混乱的人群引爆的新的诡雷又加剧了混乱的程度。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中山丰愤怒异常,怒吼着从胸前取下一颗手榴弹,拔下保险插销,扬起右手,正要将手中的手榴弹向大楼掷出,突然,在一声熟悉的步枪枪声后,中山丰觉得自己左胸一痛,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右手的手榴弹也轻轻滑落在地。

  最终,手榴弹在中山丰身前爆炸,这回,他真是为他的天皇粉身碎骨了!

  大院中的混乱仍在继续,在第八颗诡雷爆炸后,还活着的人终于夺路而逃,用比冲锋时还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只不过,中山丰攻击队最终成功逃走的还不足十人!

  乌云(二十八)

  在发出暴乱信号后,柴田久就带着佐山等四人回了红十字医院,而岛田则留下和从红十字医院刚刚赶来的一个十几人的分队一起负责变电所的警戒。

  柴田久等人走后不到半小时,朝鲜营三连一排和特战队第一分队就先后抵达集结点——距变电所大楼不到一百米的一条街道。

  两支部队会合后,特战队第一分队队长柱子取出临行前赵杰签发的命令,接管了朝鲜营三连一排的指挥,随即派了两名特战队员潜入变电所大楼侦察。

  这两名队员成功地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回了暴乱分子唯一的岗哨。

  通过简单审讯,在得知变电所里只剩下十二个暴乱分子和他们的分布情况后,柱子果断做出了特战队立刻强攻的决定。将俘虏交给朝鲜营看管后,立刻带着第一分队在此前负责侦察的两名队员引领下,迅速潜入了变电所大楼。

  几分钟以后,在变电所大楼内的三个地方几乎同时响起了短促的枪声,很快,归于平静。真正意义上夺回变电所的战斗,刚刚开始就己结束。

  这与其说是一场战斗,还不如说是特战队第一分队在朝鲜营三连一排面前做的一场表演。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特战队第一分队仅以流弹轻伤一名队员的代价,尽数击毙变电所里包括岛田在内的剩余十二名暴乱分子。

  等候在大楼外的朝鲜营三连一排战士们在得到前往接收变电所大楼的信号后,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接二连三被扔出变电所大楼的共十二具暴乱分子尸体和全市供电的再度恢复给了他们最直观可靠的证据。

  朝鲜营三连一排在进入变电所大楼时,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特战队第一分队的室内搜-歼作战,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团直属队”这支传说中全团最厉害的作战单位的崇拜之情,而且,在此次“并肩”作战后,他们眼中的“团直属队”神秘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添了几分。

  红十字医院住院大楼里,杨三宝等人和楼下暴乱分子的对峙仍在继续。双方时不时互射几枪,居高临下又接受过狙击手训练的杨三宝几乎是每击必中,楼下的暴乱分子则因视野受限,射击的效果那自然是只有天知道了。暴乱分子不断被楼上的冷枪造成伤亡,气得嗷嗷乱叫,却又不愿就此放弃住院大楼三楼的五十多名民主联军伤员。

  这时,全市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几乎在同时,朝鲜营五连对红十字医院的反击也开始了。一下子绵密起来的枪声让暴乱分子和楼上的杨三宝等人都是一惊,但很快,杨三宝就看清了双方交火的情形。

  “他们是在打鬼子!是俺们的人来了!团长派人来救俺们了!”杨三宝大声说道。三楼的伤员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眼中都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红十字医院暴乱日本医务人员的防线尚未形成就被朝鲜营五连冲破,这些业余日本军人本就不是那些对日本人怀有刻骨仇恨的朝鲜战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手中的武器数量也很少,所以朝鲜营五连只用了一个冲锋就冲进了红十字医院,住院大楼附近的日本医务人员见状,哪里还敢久留?连呼哨一声都没有,就开始四散奔逃。

  很快,就有朝鲜营五连的战士冲进了住院大楼,这些战士看见病房里的惨状后,在一瞬间都惊呆了,随即个个怒火中烧,吼叫着冲出了住院大楼。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光日本人!

  好在朝鲜营五连连长高应锡为人稳重,在下达了追击的命令后,留下了一个排继续搜索残敌和幸存的伤员。

  留下的朝鲜营五连三排战士开始彻底搜索住院大楼。一路搜过去,只见每个病房都是各式各样惨死的伤员!眼前的惨状,无不使每个战士牙根紧咬,眶眺欲裂!在搜到二楼时,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对还有伤员活着不抱希望!

  这时,有战士注意到了二楼和三楼之间被病床堵住的楼梯和楼梯口的十来具日本医务人员尸体。

  这战士心中一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楼上喊道:“上面有人吗?我们是朝鲜营五连的。”

  楼上立刻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朝鲜营的同志,是团长派你们来救俺们的吗?” 三排的这战士先是一呆,紧接着欣喜若狂,大声对同伴叫道:“快过来,楼上还有活着的伤员!”

  二楼的搜索战士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很快就都聚了过来,三排长大声对楼上喊道:“同志,你是我们四团的吗?楼上还有多少伤员?伤亡情况怎么样?”

  楼上的声音回道:“俺叫杨三宝,是团直属队第三分队的队长。楼上大慨有五十多个伤员,都没事!”

  二楼的战士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三排长激动地叫道:“杨三宝同志,你们别急,我们马上就上来救你们!”

  接下来,也用不着什么动员,楼上楼下的人都开始努力搬动堵住楼梯的病床。楼梯清理出来后,三排长带头冲上了三楼,一眼看见三楼走廊上或站或扶的几十名伤员后,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紧跟他之后冲上来的其他战士在看见走廊上的伤员后也都哭了。

  这一来,倒把杨三宝等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杨三宝上前轻轻拍了拍三排长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位同志,你哭啥呢?俺们这不都好好的吗?”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三排长哭得更是伤心。

  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杨三宝,一个三排战士便咽着告诉他说:“同志,你不知道……我们……从一楼……搜到二楼,就没有……见到一个……活着的伤员!”

  杨三宝顿时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怎么可能?楼下的病房都住满了伤员,加起来有一百多呢!”

  另一个三排战士接口道:“你说的没错,足有一百五十多伤员!我们数过!”

  杨三宝一把抓住那战士,说:“一百五十多伤员都……死了?”

  这最后两个字,杨三宝是颤抖着说出口的。

  那战士点了点头,含泪说道:“一百五十多伤员,全让鬼子给杀了!”

  杨三宝怒吼一声,一拳砸在墙上,说:“这帮天杀的矮子!老子绝饶不了他们!”

  这时,有个三排战士发现了正扶着一名伤员的羽田娟子,立刻一指羽田娟子,叫了起来:“这还有一个日本护士!”

  顿时,其他三排战士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羽田娟子,紧接着,这些怒火中烧的战士就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向羽田娟子围了过去。

  杨三宝赶紧拦住了他们,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有个三排战士大声说道:“杀了这日本护士,给伤员们报仇!”

  其他三排战士也跟着喊道:“杀了她!报仇!”

  杨三宝大声说道:“你们不能杀她!她是好人!”

  其他伤员也跟着说道:“对,羽田护士是好人!”

  开始那三排战士怒道:“她是日本人,日本人里面还能有好人?”

  杨三宝也怒道:“怎么就不能有好人?其他日本人杀伤员的时候,就是她跑来给俺们报信的!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一指和他同病房的几个伤员。

  那几个伤员立刻说道:“三宝哥说得没错,要没有她报信,我们三楼的这些伤员说不定就要跟楼下的伤员一样,被鬼子给害了!”

  杨三宝转向三排战士,说:“你们说,她是不是好人?你们能不能杀她?” 三排长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命令道:“都把枪收好!这日本护士是个好人!”

  三排战士们这时也都冷静了下来,闻言都收起了枪。

  羽田娟子犹豫片刻后,上前几步,对三排战士和伤员们各鞠了一躬,随后含泪用中文说道“对不起!我为我的那些残忍的同胞,向你们道歉!”

  杨三宝摇了摇头,说:“羽田护士,这不关你的事!你没有错,不需要道歉!那些杂碎,他们错了,我们也不需要他们道歉,我们要的是他们的命!我们要血债血还!”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杨三宝通红的双眼中己满是杀气。

  他的滔天恨意,也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每一个战士和伤员都吼道:“血债血还!”

  通岭行署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位于一个山坡顶,地形比较险要,只有正门一条路直通山下,所以暴乱分子的进攻只能从正门发起。也正因为这样,行署防御工作的重点,都放在了外围尤其是正门附近,在吴伟华的计划中,位于后进的行署办公大楼只是作为正门和第一道防线失守后退守的第二道阵地,在兵力并不充足无法保证面面俱到而且对正门的防守又有着绝对信心的情况下,他把行署几乎所有的兵力都配置在了一线,而办公大楼只留下了几名警卫员和武装起来的机关人员负责警戒。

  当全市的灯光再度亮起时,通岭行署留用的锅炉工董国祥己经悄悄摸上了行署办公大楼的三楼。

  突然亮起的灯光使得董国祥的身形一滞。

  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董国祥眯上双眼,在渐渐熟悉了光亮后才睁开眼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几米开外,一名警卫员正举着大张机头的驳壳枪对向自己。

  董国祥立刻装作害怕的样子,说:“小马,别开枪,我是老董啊!

  那叫小马的警卫员这时也认出了董国祥,脸上神色略松了松,但还是警惕地说道:“老董,你怎么在这里?外面在打仗,你还是赶紧躲起来吧,免得中了流弹!

  董国祥继续装作害怕的样子,说:“小马,不瞒你说,我觉睡了一半就被吵醒了,一醒可就被吓坏了!这枪啊炮啊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呢?我这人别的不怕,就怕打仗!锅炉房那破房子,指不定一炮就被轰掉了!我想了老半天,还是上来找你好,怎么着你也有枪啊!小马,咱这是在跟谁干仗呢?”

  小马心中疑虑尽去,收起了驳壳枪,笑道:“我说老董,你这人年纪不小,怎么胆子这么小呢?我告诉你,外面的是通岭的日本人在暴乱!

  董国祥假装吃了一惊,说:“小日本子不是都投降了吗?还闹腾个啥劲?” 说话间,己经很自然地走近了小马。

  小马说:“谁说不是呢?不过照我看,这些小日本都是找死!咱吴书记和周团长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小日本来钻呢!听见没有,东西两边角楼上那‘突夹,声叫得多欢?那是周团长给我们行署调来的重机枪!就凭那些小日本,还想……啊……”

  小马的声音突然被后背的一阵剧痛打断,小马吃惊地转向身后,就见平时和蔼可亲的锅炉工老董正满脸狞笑地看向自己,右手还握着一把仍在滴血的斧头!

  小马伸手指着董国祥,难以置信地说道:“老董,你……”

  董国祥嘿嘿笑道:“小马,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我老董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实话告诉你,我董国祥根本就不是什么锅炉工,而是堂堂‘军统’特工!”

  小马脸色剧变,正要伸手去掏腰间的驳壳枪,董国祥早己冷笑着又一斧头劈在他的后颈。杀了小马后,董国祥立刻扔掉斧头,拔出了小马的驳壳枪,紧接着,快步奔向一个还亮着灯光的办公室。他知道,那是通岭行署专员的办公室,这两天,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和副专员陈怡都在那里办公,而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们两人肯定还在那里坐镇指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由于机炮连驻地存放有大量重武器,甚至包括两辆足以对交战双方都产生极大震撼力的坦克,所以藤田实彦将机炮连驻地作为了进攻重点,投入了一千多兵力,还特地让前关东军战车大尉教官新仓指挥,以在占领机炮连驻地后充分利用那两辆坦克!

  新仓攻击队虽然从数量上看还比不上进攻通岭行署的佐藤攻击队,但这一千多人几乎都是前关东军士兵,相对于其他方向的攻击队来说,是唯一一支算得上“训练有素”的攻击队。就连武器配备,藤田实彦也是下了血本,给了这支攻击队三挺轻机枪和近四百支手枪和步枪——这己经是藤田实彦所能给予他们的极限了!

  所以,在战斗的开始,尽管机炮连己经做了充分准备,又有极为猛烈的压制火力,这支攻击队还是给了机炮连不小的压力。

  此外,机炮连驻地里还关着一百多名战犯,战斗开始后,这些战犯听到外面的枪声,立刻开始骚乱,从关押他们的屋子往外冲击,一个制止他们砸窗户的战士甚至险些被他们夺走手中的枪!为此,机炮连连长赵山药不得不紧急抽调了两个班专门负责防备这些战犯破门而出!这无疑又削弱了机炮连驻地外围防线的防御力量。

  当周卫国带着特战队第五、第六分队赶到机炮连驻地外围时,这里的战斗己经进入了白热化!

  尽管损失了数以百计的人员,新仓还是红着眼挥动着手枪,大声吼道:“为帝国、为天皇尽忠的时刻到了,无畏的帝国军人们,冲啊!”

  一群狂热的暴乱分子立刻呼喊着冲向了机炮连驻地,而新仓攻击队的三挺轻机枪也开始向机炮连驻地门口的工事喷吐着火舌。

  不过,在这群暴乱分子冲到机炮连驻地门口时,迎接他们的是远比他们的支援火力更加猛烈的阻击火力!

  在一瞬间被击倒几十人后,暴乱分子的这次进攻却没有丝毫被打退的迹象,越来越多的暴乱分子在新仓的驱使下冲了上去,呼喊着,舞动着手中的步枪、军刀、棍棒……踩着满地的断臂残肤和各式各样的尸体,不停地向前奔跑…

  此刻,新仓再次记起了临行前藤田实彦的叮嘱:“新仓君,民主联军机炮连驻地里面不但有无数的武器弹药可以用来装备我们的帝国勇士,有两辆可以用来彻底摧毁通岭民主联军信心的战车,还有一百多位实战经验丰富的关东军军官,对我们来说,这些军官才是真正的财富!所以,无论如何,民主联军机炮连驻地都必须拿下!”

  新仓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病态的兴奋神色,大声吼道:“快啊,冲进去,冲进去支那人就全完了!”

  这样醒目的一个人,周卫国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立刻一指新仓,冷冷地命令道:“狙击手留下,干掉那个叫得最欢的家伙和鬼子的机枪手!”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任务完成后,自由狩猎!其他人跟我来!”

  四名狙击手立刻行动了起来,分成两个狙击小组,在最短的时间内寻找到了各自的狙击位置,于此同时,周卫国也带着第五、第六分队的其余二十四名队员隐蔽迁回到了新仓攻击队的侧方。

  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四声枪声,新仓和暴乱分子的三名机枪射手都是头部爆出血花,倒地身亡。

  暴乱分子的支援火力立刻停顿了下来,机枪射手边上的暴乱分子见状,刚想靠近那三挺轻机枪,就再度被击毙,如此三次后,再也没有人敢于接近那三挺轻机枪了。

  这时,进攻的暴乱分子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回头没有看见新仓的他们正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前冲时,迂回到侧翼的周卫国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在快速的移动中,二十多支快慢机和轻机枪有序地交错射击,不间断地向暴乱分子啧吐着密集的弹雨,顿时,暴乱分子被来自侧方的猛烈火力给打懵了,阵脚立刻大乱。

  趁着暴乱分子混乱的这个机会,周卫国带着第五、第六分队迅速来到机炮连驻地门口,在机炮连战士的掩护下进了机炮连驻地。

  赵山药见来了增援,立刻迎了上去,可抬眼看见带头进来的竟是周卫国后,后背立刻出了一阵冷汗——刚刚外面枪林弹雨的,要是团长有个闪失……赵山药不敢再想下去了。见到赵山药,周卫国就是一肚子火,劈头盖脸地骂道:“赵山药,你他妈这仗是怎么打的个你们机炮连的炮呢?怎么不用?”

  赵山药苦着脸说:“团长,俺也想用炮啊,可这一千多鬼子都跟疯了一样往正门涌,要是堵不住鬼子对正门的冲击,让鬼子冲进来,凭着他们占绝对优势的兵力,俺们肯定要吃亏,俺兵力不足,不敢分兵操炮啊!”

  周卫国一指那两个班正在关押战犯的屋外全神戒备着的战士,吼道:“那不是兵吗?” 赵山药几乎要哭了,指着那一排关押战犯的屋子,说:“俺的老团长,那里面可关着一百多战犯!这些战犯一听外面响枪,个个劲头都来了,拼命要往外冲,俺要防备他们冲出来,能不派人看着吗?”

  周卫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看见其中一个屋子的屋门被撞破,里面关着的十来个战犯欢呼着冲了出来,略一停顿,就冲向了守在外面的那两个班战士。那些战士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就要被那十来个战犯接近了。

  周卫国想也没想,就向边上的特战队员命令道:“杀!”

  特战队第五分队立刻端枪冲了过去,在跑动中毫不犹豫地向那十来个战犯扣动了扳机。最后一个战犯被击倒时,离机炮连战士己经不足一米!

  这回,无论是机炮连战士还是其他屋子里关着的战犯都呆住了!

  周卫国快步上前,从负责警戒的一个机炮连机枪手手中抢过了他的轻机枪,一拉枪栓,淡淡地说道:“你们记住,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己经不是战俘,而是敌人!”

  说完,走到第一个屋子的窗户外,端起了轻机枪。这屋子里的战犯立刻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拼命地向后退去。

  周卫国冷冷地盯着屋里的战犯,扣下了扳机。

  随着枪声响起,屋里无处可逃的十来个战犯被周卫国手中的轻机枪日短点射尽数击毙。情除完第一个屋子的战犯后,周卫国转身一指剩下的屋子,冷冷地向特战队命令道:“杀!这些战犯,一个不留!”

  乌云(二十九)

  直到周卫国指挥着机炮连迫击炮排在院子里架设迫击炮时,赵山药还是没有缓过劲来——

  那可是一百二十多名战犯啊,团长说杀就真杀了!?

  门外暴乱分子的进攻早己被击退——失去了指挥官又被人从侧翼猛攻了一阵,再加上身后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不断造成伤亡,新仓攻击队想要不后撤也不行了。

  重新布置了机炮连驻地的防御后,周卫国注意到了还在发呆的赵山药,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说:“想什么呢,山药?”

  赵山药一惊,发觉拍自己肩膀的是周卫国后,才勉强一笑,说:“没……没什么,团长。”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山药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周卫国说:“你是不是怪我下手太狠了?”

  赵山药犹豫着说:“团长,俺没怪你的意思,可是,他们毕竟是战犯啊,他们手中己经没有了武器……再说,一百二十多个战犯,就这样全杀了会不会……”

  他边上的其他机炮连战士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机炮连官兵都是原来虎头山独立团的老兵,秉承老独立团的传统,他们对鬼子素来是毫不手软而且是不留俘虏的,可抗战中后期,中国战场的日军老兵被大批抽调至太平洋战场,补充的都是从日本国内征召的新兵,这些新兵缺乏训练、战斗力低下,在战场上的表现和那些老兵相比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而且相对于自己宝贵的生命,虚无飘渺的“武士道”精神对他们来说也不再是奉行不违的金科玉律,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在战场上放下武器投降也就顺理成章了,再加上这些新兵不像那些老兵那样作恶多端,投降后也不便一律处死,所以到了抗战末期,虎头山独立团己经有了一部分日军战俘。对于这些日军战俘,独立团倒也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没有为难他们。

  这一百二十多名战犯早在日本战败后就己放下武器,前几天才在全城大搜捕时被抓住。由于他们和普通日本人杂处了好几个月,被捕的时候全然没有军人的那种凶悍,光从外表上看,倒和普通日本人没多大区别,而且从他们被捕后直到暴乱分子进攻前,他们都一直表现得很温顺,这使得机炮连官兵几乎都要忘了他们战犯的身份了。所以尽管刚刚暴乱分子的进攻给机炮连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这些战犯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机炮连官兵们还是狠不下心来。这些关窍,周卫国自然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刚才的情况下,如果任由机炮连的战士犹豫不决,让那一百二十多名战犯都冲出来,且不说他们造成的伤害,光是他们和机炮连官兵混杂在一起,就足以使机炮连稳固的防守立刻出现漏洞.这样一个潜在的危险源,周卫国是绝不会允许它继续存在下去的,所以周卫国才当机立断,果断下达了处决所有战犯的命令!而现在机炮连官兵对他的这个决定多少都带着些疑虑,这样一来,无疑会大大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反暴乱作战,所以周卫国决定立刻对他们进行解释。

  趁着暴乱分子退下去的机会,在炮兵阵地设置好后,周卫国以特战队接替了机炮连第一道防线的防御,接着让赵山药把机炮连官兵都召集了起来——解释工作,刻不容缓。面对着机炮连的所有官兵,周卫国大声说道:“同志们,战斗这么激烈还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情况紧急,有个问题必须现在就澄清。有的同志可能己经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就是关押在机炮连驻地的那一百二十多名战犯己经全部被执行了枪决!”

  机炮连官兵都没有说话,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对于团长下令处决这些早就被解除了武装的战犯,心里多少都有些疙瘩。要不是周卫国一贯以来的威信,恐怕就有战士提出质疑了。

  他们心中的想法,周卫国自然明白,所昵迷续说道:“同志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们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就有‘不虐待俘虏’这一条,甚至一直以来,我们对于俘虏都是优待的。可是,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并不表示我们也要优待战犯!因为战犯和战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什么叫战俘?在战争或武装冲突中被交战对方所俘获的合法交战人员才能叫战俘。那什么叫战犯呢?就是战争犯罪的组织者、教唆者、领导者和共犯者!”

  周卫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根据上个月十九日远东盟军最高统帅部公布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战争犯罪包括危害和平罪、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所谓危害和平罪,就是指计划、准备、发动或从事一种侵略战争或一种违反国际条约、协定或保证的战争,或参加为完成上述任何一种战争的共同计划或阴谋。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指发动侵华战争的那些日本高级战犯,像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之流。而战争罪,是指违反战争法规或惯例,包括谋杀及为奴役或其他目的而虐恃或放逐占领地平民,谋杀或虐恃战俘或海上人员,杀害人质,掠夺公私财产,毁灭城镇或乡村或非基于军事上必要的破坏,但不限于这些罪行。违反人道罪,就是在战前或战时,对平民施行谋杀、歼灭、奴役、放逐及其他任何非人道行为;或基于政治的、种族的或宗教的理由,为执行战争犯罪而作出的迫害行为,不问此种行为是否违反行为地所在国的国内法。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多数日本鬼子都犯了这两项罪行!而被捕的这一百二十多名战犯,更是有着确凿的证据证实他们所犯的罪行!”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所有机炮连官兵,大声说道:“这些战犯在我们中国杀人、放火、强奸、抢劫……犯下了滔天罪行,就是死上一万次,也洗刷不了他们的罪恶.难道仅仅因为日本战败他们放下武器,他们欠我们中国人的血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不!绝不!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宽容的民族,可这绝不是说我们要毫无原则地原谅我们的敌人!他们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时,特战队的无线电操作员突然走了过来,低声对周卫国说了几句话,周卫国脸色立刻大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对机炮连官兵大声说道:“在我来之前,我己接到消息,说市红十字医院留用的前日本关东军医务人员发动暴乱,占领了住院大楼。团部得到这消息后,立刻派出朝鲜营五连进行反击。而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是……”周卫国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沉声说道:“在我们朝鲜营五连反击胜利之后,他们发现,住院大楼里我们民主联军的一百五十四名伤员全部都被那些日本医务人员给残忍杀害了!”

  周卫国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大家听见没有,是一百五十四名伤员!一百五十四条命!他们都是你们曾经的战友,是你们的兄弟,是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的伤员!可是,那些日本畜生,那些昨天还是医务人员的日本畜生,竟然亲手杀害了他们!就用他们那双原本用来救死扶伤的手!这些日本畜生,他们己经不配享有我们的怜悯,不配享有我们中华民族的宽容,对于这些卑鄙、无耻、下流、握靛、肮脏的日本畜生,我们的做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血债血还!”

  所有机炮连官兵都跟着吼道:“血债血还!”

  现在,那一百二十多名战犯在他们的心目中,己经微不足道。他们的心中此刻只剩下对暴乱分子的滔天恨意。

  周卫国大声说道:“现在我正式命令,此次反击暴乱作战,对于所有敢于反抗的暴乱分子,杀!”

  无形的杀气,立刻在机炮连官兵中进发。

  而这时,新仓攻击队在休整了十几分钟后,也再度发起了进攻。

  虽然新仓己经阵亡,但这支攻击队毕竟都是由前关东军军人组成的,再加上这里面剩下的十几名前关东军士官的组织,原本己经出现了混乱迹象的新仓攻击队终究没有崩溃。甚至在那十几名士官推举出了临时指挥官后,他们还派出了两个小分队搜索给他们造成了极大麻烦的民主联军狙击手!为此,特战队第五、第六分队的两个狙击小组不得不频繁变换狙击位置。但这些暴乱分子显然没有意识到刚刚机炮连驻地传来的那声怒吼意味着什么,在那十几名士官的指挥下,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向他们的进攻目标发动了孤注一掷的进攻。

  在负责监视敌情的特战队员发出暴乱分子再次发动进攻的信号之后,机炮连官兵在周卫国的亲自指挥下,迅速进入阵地,战斗很快打响。

  新仓攻击队的这次进攻由于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官,而且那十几名士官的指挥能力实在有限,所习显得有些凌乱。相反,机炮连的防御经过周卫国的重新布置,形成了轻重火力的最优化配置,再加上特战队两个分队和处决战犯后腾出的两个班兵力的加入,立刻变得稳固起来!

  周卫国有意放新仓攻击队的第一攻击波进入距机炮连驻地大门不足百米的距离,随后命令机炮连迫击炮排的六门迫击炮来了个十发急速射。密集落下的炮弹立刻就将新仓攻击队的后续进攻兵力给完全阻断,这时,机炮连和特战队的十几挺轻、重机枪才开始射击,将新仓攻击队的第一攻击波死死压制住,即使有暴乱分子侥幸冲到近处,迎接他们的也还有特战队的十几支快慢机和数不清的手榴弹。

  在这样完善配置的火力阻击下,暴乱分子始终无法靠近机炮连大门,更无法对机炮连的防线构成实质威胁。不过这些暴乱分子也明白攻占机炮连驻地的重要性,所以尽管往前冲几乎是九死无生,他们仍然前赴后继。

  对于眼前这些只知刻板地进行正面进攻,根本不知侧方迂回战术为何物的暴乱分子,周卫国给出了他的评价:“一群乌合之众!”

  这里的战斗虽然仍然激烈,但结果己经毫无悬念。

  四团团部。

  审讯室里,孙耕晓见到刘远后,立刻开始竹筒倒豆子般地将自己知道而尚未交代的所有和暴乱有关的情况一股脑说出来,以争取立功。

  刘远还有些莫名所以,就有个警卫战士狠狠拍了孙耕晓的头一下,说:“闭嘴!”孙耕晓立刻闭上了嘴,他可实在没胆量得罪看押他的警卫员。

  见刘远看向自己,那警卫员立刻对刘远说道:“政委,这家伙刚刚交代说俺们通岭行署内部还有他们的内应,所以俺们就把他给押来了。”

  刘远一惊,上前就揪住了孙耕晓的衣领,怒道:“这个情况你怎么不早说?” 孙耕晓苦着脸说:“我……我刚刚才想起来……”

  刘远几乎是吼着说道:“快说,内应是谁?”

  孙耕晓吓得一激灵,也顾不上结巴了,赶紧说道:“那内应是个军统特工,名叫董国祥,他的掩护身份是你们专员公署的一个锅炉工。”

  刘远沉声说道:“还有没有别的内应?”

  孙耕晓拼命摇头,说:“没有了!绝对没有了!

  刘远一把推开孙耕晓,对警卫员说道:“给我看住他!”

  说完,跑出了审讯室,直奔机要室。

  刘远冲进机要室后,来不及喘口气,就大声说道:“快,快接行署吴书记专线!”机要员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刘远下命令时语声都有些发颤,也明白情况紧急,所以迅速接通了通岭分省委书记,行署专员吴伟华的专线电话。

  刘远抓起听筒,焦急地等待着。

  听筒中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遍,那边就有人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我是吴伟华!”

  当吴伟华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后,刘远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握着听筒的手上己满是汗水。

  刘远不敢耽误,赶紧说道:“是吴书记吗?我是刘远。现在有个紧急情况向您汇报。通岭行署内还有暴乱分子的内应,他的名字叫董国祥,他的掩护身份是行署的锅炉工!”

  电话那头传来吴伟华有些惊讶的声音:“老董是内应?刘远同志,你没有搞错吧?”

  刘远急道:“我的吴书记,现在情况紧急,无论对错,您就先信我一次吧!不管怎样,先把董国祥给控制起来,等暴乱平息后,我们再慢慢调查核实吧!”

  电话那头的吴伟华似乎正在考虑,所以没有说话,但这时,电话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撞击声,紧接着又传来一声驳壳枪的枪声,最后,电话被“啪”的一声挂了。

  刘远脸色大变,对机要员说道:“电话断了,再给我接行署吴书记专线!快!”机要员迅速插拔了几下电话线接头,刘远手中的话筒里传来接通的铃声,但铃声连续响了很久,却再没有人接!

  刘远一下子呆立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赵杰听了他在电话里说的话,早就急了,见到他的异状,忍不住上前问道:“政委,怎么了?行署那边怎么了?……”

  赵杰连问了好几声,刘远才面色苍白地放下了电话听筒,缓缓说道:“电话里刚刚传来一声枪声,接着就挂了!行署有暴乱分子的内应,吴书记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情况!”

  通岭行署办公大楼三楼。

  通岭行署专员办公室内。

  此刻,吴伟华和陈怡都守在办公桌的电话旁边。

  自从四点钟暴乱开始后,电话铃声就不断响起。虽然此次反击暴乱作战由周卫国、刘远两人全权负责,但他们还是不断通过这个电话将最新战报向吴伟华做出汇报。

  随着这些战报的传来,通岭目前的形势也渐趋明朗。暴乱分子的进攻虽然还在继续,但各处防线都保持完好,只要能坚持到六点以后四团在城外的其他部队回援,此次暴乱就将被彻底粉碎!

  现在,吴伟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幸亏我们预先得知了暴乱计划,做出了相应布署。”吴伟华感慨地对陈怡说道。陈怡点头道:“是啊,要是暴乱分子突然发难,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吴伟华说:“对了,我虽然不是很懂军事,可还是能看出来,周团长抽调来加强我们行署保卫的那些部队很不一般!”

  陈怡笑笑说:“四团的前身是我们山东虎头山独立团,这支部队无论是政治素养还是战斗力,都极为突出,当年连正规的鬼子都闻风丧胆,何况是这些暴乱分子?”

  说到独立团,陈怡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吴伟华哪里会看不出她的神情变化,打趣道:“陈副专员,你还少说了一点。”

  陈怡讶道:“我少说了一点?什么呀?”

  吴伟华笑道:“你忘了说,四团还有一个英俊潇洒、坚毅果敢、指挥若定的团长!”

  陈怡先是一愣,随即听出了吴伟华话中的含义,顿时脸上一红,但心里却是甜的。吴伟华看了陈怡的表情变化,不由哈哈大笑。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吴伟华立刻拿起听筒,说道:“喂,你好,我是吴伟华!”

  电话那边传来刘远焦急的声音:“是吴书记吗?我是刘远。现在有个紧急情况向您汇报。通岭行署内还有暴乱分子的内应,他的名字叫董国祥,他的掩护身份是行署的锅炉工!”

  吴伟华愣了愣,说:“老董是内应?刘远同志,你没有搞错吧?”

  电话那边的刘远急道:“我的吴书记,现在情况紧急,无论对错,您就先信我一次吧!不管怎样,先把董国祥给控制起来,等暴乱平息后,我们再慢慢调查核实吧!”

  吴伟华不由皱紧了眉头,那个董国祥他也认识,行署工作人员都叫他“老董”,待人一向和蔼可亲,他怎么可能会是暴乱分子的内应?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紧接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警卫员来不及喝问,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却被来人抢先一枪打倒在地。紧接着,那人迅速冲了过来,一把从吴伟华手中抢过电话,“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了。在屋里明亮的灯光下,吴伟华终于看清,那面容狰狞的来人,正是行署的锅炉工董国华!

  注:在真实的通化事件中,的确有一百二十多名日本战犯被关押在留置场,而看守留置场的兵力仅为一个班,当暴乱分子进攻留置场时,班长果断命令战士们用机枪处决了这一百二十多名战犯。

  乌云(三十)

  桌上的电话铃声己经连续响过好几次,但在董国祥的枪口下,吴伟华和陈怡都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只好任由电话铃声继续响着。

  董国祥显然对两人现在的表现很是满意,所以微笑着说道:“吴书记,陈副专员,你们现在这么做是明智的,我希望你们的明智能够继续保持。”

  吴伟华愤怒地说道:“董国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现在是公然与政府为敌,与人民为敌,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的!”

  听了吴伟华的话,陈怡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她虽然对董国祥枪杀警卫员感到很愤怒,但更加明白董国祥突然闯进来的目的肯定不止杀一个警卫员这么简单!而且现在明显主动权在董国祥手中,不顾一切地严辞质问他除了图个一时痛快从而使他恼羞成怒以外,与事何益?要知道,她刚当沫阳县县长的时候,正是虎头山根据地形势极度险恶复杂的时候,在那种情况下她尚且能够把根据地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在虎头山根据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岂会被董国祥给吓倒?所以从董国祥出现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来钟,陈怡却己经对他的出现有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变数有了清醒的认识——此次暴乱到目前为止,通岭的民主联军虽然还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但这种有利形势的存在,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驻扎通岭城内的四团部队本身战斗力很强,再加上民主联军有着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机构!而现在这种有利形势完全有可能因为董国祥的出现而发生逆转,因为无论承不承认,董国祥都己在事实上控制了通岭分省委书记、通岭行署专员和副专员!

  陈怡正在认真思考,董国祥却对吴伟华笑笑,说:“吴书记,你真是好大官威啊!”

  说着,突然将上膛的驳壳枪顶在吴伟华脑门,恶狠狠地说道:“你再吼一句试试?信不信我一枪把你脑壳轰开?”

  吴伟华额头立刻青筋显露,流出了颗颗汗珠,脸上虽然仍是愤怒的表情,却不敢再说话了!

  董国祥这才冷哼一声,说:“吴书记,老子只知道你现在在老子手上,老子要你生你就能生,要你死你就得死!至于老子现在这么做到底是与政府为敌还是与人民为敌,说实话,老子我还真没什么兴趣知道!”

  吴伟华胸膛剧烈起伏,心中虽然怒极,但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董国祥出了口恶气,心情大畅,用驳壳枪管轻轻敲击着吴伟华的脑袋,说:“就是嘛,这样多好!”

  陈怡突然看着董国祥的眼睛,说:“老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为什么,当陈怡看向董国祥时,董国祥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有些躲闪。这感觉让董国祥很是不舒服,所以他故意哈哈大笑道:“陈副专员,你不觉得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太晚了点吗?”

  陈怡淡淡地说道:“你就算现在就要杀我们,也不妨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董国祥摆了摆手,说:“放心,陈副专员,不到万不得己,我是不会杀你们的!既然你想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军统’的特工,我的使命就是作为内应,协助攻占通岭专员公署。”

  陈怡立刻说:“你是日本人吗?”

  董国祥一愣,下意识地说:“当然不是!”

  陈怡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是!”

  董国祥突然明白了陈怡话里的意思,说:“你的意思是我是汉奸?”

  陈怡点头说道:“原来你也明白!”

  董国祥怒道:“放屁!我当内应只是为了推翻你们共产党的政权,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受军统局和中央政府指派,和汉奸有什么关系?”

  陈怡说:“现在发动暴乱的是日本人,你是中国人,却帮着他们,你说你是不是汉奸?也许你本不想当汉奸,但你所做的一切,恰恰就是一个汉奸的行径!无论你是受谁指派,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董国祥怒极反笑,说:“好,好,你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吴书记,陈副专员,你们俩都是斯文人,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这样吧,你们先把佩枪交出来,别的我们一会儿再说。记住,拿枪的动作要慢慢的,我可不敢保证你们动作大了我的枪不会走火!”

  董国祥说完后见吴伟华没有什么动静,手下不由重了些,把吴伟华的头敲得“嘣嘣”作响,说:“说你呢!没听见怎么的?”

  吴伟华无奈,只好从腰间枪套中缓缓掏出佩枪,放在了桌上。

  董国祥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不错,吴书记,看来我们的合作己经有了个好的开始!”

  说完,用左手拿起了吴伟华的佩枪,把玩了一会儿后,“啧啧”连声地说道:“马牌噜子,好枪!好枪!”

  说完,又看向陈怡,说:“陈副专员,你的枪呢?”

  陈怡平静地说道:“我身上没有枪!”

  董国祥皱眉道:“陈副专员,说实话,我是很佩服你的,在我看来,你可比这个男人能干多了!”

  说着,又用枪管敲了敲吴伟华的头。

  吴伟华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双目中己如要喷出火来。

  董国祥继续说道:“可佩服归佩服,你也别把我当傻子行不行?你一个行署副专员,会没有佩枪,”

  陈怡淡淡地说道:“我原本有一支手枪,不过昨晚己经借给别人了。

  董国祥失笑道:“陈副专员,你开什么玩笑?佩枪借给别人了?你以为这种摆明就是假话的话我会相信?”

  陈怡平静地看向董国祥,说:“那你觉得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董国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我相信你,但你要告诉我,你把枪借给谁了?”

  陈怡平淡地说道:“一个朋友。

  董国祥追问道:“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陈怡想了想,说:“他叫周卫国。”

  董国祥先是一愣,随即两眼放光,说:“周卫国?你们通岭民主联军的团长周卫国?” 陈怡迟疑了一下,说:“是的。

  董国祥顿时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说:“周卫国.好!好!很好!董国祥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怡,说:“你能把自己的佩枪‘借’给周卫国,看来你和他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

  陈怡平静地说道:“那又怎么样?”

  董国祥说:“那又怎么样?看来今天我的运气真是不错!一个通岭行署的书记,一个副专员,再加上一个民主联军的团长!怎么好事都让我给碰上了?”

  吴伟华突然冷冷地说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此次反击暴乱作战,并不是由我们,而是由周卫国指挥,据我所知,那个周卫国为人极为刚硬,他可未必会受你的威胁!”

  董国祥此刻心情大好,对于吴伟华的话倒也不生气,说:“他就算为人刚硬又怎样?他的女人在我手上,他能硬得起来吗?”

  陈怡突然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她现在对于自己的处境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对另一件事极为在意一一不知他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中后,会有什么反应?”

  董国祥突然一指桌上的电话,对吴伟华说道:“给我接通你们民主联军的团部,我要和周卫国说话!”

  吴伟华正在犹豫,董国祥己经把枪顶在了他脑门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给我接通你们民主联军团部的电话,难道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吴伟华一言不发,拿起电话听筒,摇了几下电话机手柄后,对着话筒摸然地说道:“我是吴伟华,给我接四团团部!”

  此时此刻,刘远正焦急地在机要室走来走去,饶是他智计百出,乍然碰上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也是,眼看整个通岭的局势都在掌握之中,只要坚持到六点以后,四团其他部队一回援,通岭的日本人就再玩不出什么花招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通岭的最高党政领导人竟然落入敌手!形势顿时急转直下,此前辛辛苦苦取得的战略优势再不复存在!大好的局面很有可能功亏一鲁,他能不急吗?

  这时,桌上的行署专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远立刻冲了过去,第一时间拿起了话筒,焦急地说道:“喂喂,是吴书记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笑声,接着是一个带着点戏谑的声音:“我不是吴书记,不过你们的吴书记倒是在我手上。我要和周卫国说话!

  刘远立刻说道:“你是董国祥?吴书记和陈副专员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顿,有些惊讶地说道:“你的情报倒是准确,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什么人?我要和周卫国说话。”

  刘远说:“我叫刘远,是民主联军的团政委,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董国祥在电话那边笑道:“不一样不一样!你的女人又不在我手上,怎么可能一样呢?”

  刘远一愣,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国祥说:“这你都不知道?你们的陈副专员不就是周卫国的女人吗?她现在就在我手上,你让他快来听电话!”

  刘远沉声说道:“他现在不在团部,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

  董国祥沉吟了一会儿,说:“政委……共产党的政委似乎官比团长要大,那你能做主吗?”

  刘远说:“你别管我能不能做主,我要你首先证实吴书记和陈副专员的确在你手上,而且他们都还活着!”

  董国祥笑道:“你可真麻烦!那个,吴书记,你过来,对你们的刘政委说句话,免得他说我骗他!”

  后面的话,显然是对吴伟华说的。

  过了一会儿,就听电话那边有声音说道:“是刘政委吗?我是吴伟华,命令部队进攻!别管我们……”

  声音到此嘎然而止,紧接着,就从电话听筒里传来殴打声和董国祥的骂声:“妈的,老子说过多少次了?叫你要听话,就是不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远对着电话大声说道:“董国祥,不许乱来!”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边才再度传来董国祥的声音:“我说刘政委,你少给我吼,我可己经证明了你们的吴书记在我手上!”

  刘远沉声说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董国祥随口道:“哦,你们的吴书记不听话,我教教他怎么懂礼貌!”

  刘远强压怒火,说:“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董国祥说:“我做得过分又怎么样?人现在可是在我手上!求人的是你们,不是我!”

  刘远深吸一口气,说:“你还没证实陈副专员也在你手上。”

  董国祥笑道:“你也太小心了吧?好,我就证实给你听。陈副专员,你过来一下,对刘政委说几句话,可别学吴书记!”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陈怡的声音:“刘政委吗?我是陈怡,我很好……”

  这时,董国祥己经一把夺过电话,说:“声音你都听过了,怎么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论吗?”

  刘远说:“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董国祥说:“好}爽快!我要你命令城里的所有民主联军,立刻停止抵抗,让我们接收整个通岭!”

  刘远断然说道:“这不可能!”

  董国祥怒道:“现在有两张肉票在我手上,你就不怕我撕票?”

  刘远说:“城里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们团部的命令根本没法下达!再说,你们的人进攻这么凶,我们的人要是不抵抗的话,岂不是任由日本人宰割?要是日本人杀起了性,通岭的普通老百姓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董国祥大刺刺地说道:“放心,我们和日本人早就有过协议,我们发起这次暴动只要为了推翻你们共产党的政权,迎接中央军,只要你们放弃抵抗,我们可以绝对确保你们的安全。”

  刘远假装考虑了一下,说:“下达停止抵抗的命令责任重大,我还要和其他人商量商量,现在还不能给你明确答复,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小时?”

  董国祥断然说道:“不行,我只能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你们如果再不停止抵抗,我就开始撕票,到时先撕哪张票,就看谁倒霉了!告诉周卫国,我在这等着他,他要是还想自己的女人活命,就趁早过来见我!”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董国祥一挂电话,刘远跟着也挂了电话,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对赵杰说道:“现在己经证实,吴书记和陈副专员都落入了那个董国祥手中。”

  说完,刘远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还有半个小时!”

  赵杰低声说道:“政委,我己经把团直属队第一分队调了回来,现在我们手头己经有了团直属队三个作战分队。”

  刘远说:“你的意思是……?”

  赵杰断然说道:“集中团直属队三个作战分队,翻过行署后山的悬崖,进入行署,营救吴书记和陈副专员!”

  刘远皱眉道:“这个方案可行吗?”

  赵杰说:“我认为值得试试!”

  刘远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后,终于下定决心,说:“好!就这么办,这次行动,由你亲自带队,进入行署后,行署的防御和吴书记、陈副专员的营救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杰点头道:“我明白,政委!保证完成任务!”

  赵杰说完,又犹豫着说:“这事要不要告诉团长?”

  刘远想了想,说:“先不说吧,我怕他分心。你们抓紧,时间不多了”

  赵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机要室。

  两分钟以后,特战队第一、二、三三个作战分队在赵杰和林水生的带领下离开了团部,隐入了夜色中。

  机炮连的战斗,此刻己经进入尾声。

  机炮连驻地大门外,己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在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次进攻中,新仓攻击队投入了所有的兵力,向机炮连驻地发动了决死攻击。但是,蜂拥过来的暴乱分子,在和机炮连的密集火力碰撞后,无一例外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到了后来,新仓攻击队的暴乱分子己经根本不是在冲锋,而完全是无意识地在往前跑!就这样,上千人的攻击队竟然在最后一次进攻中全军覆没!

  眼看着新仓攻击队最后一名暴乱分子被击倒,周卫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合格的军人,我也痛恨他们,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有血性的,多少也像个男人!”

  赵山药说:“团长,接下来我们该干些什么?”

  周卫国说:“暴乱分子对机炮连的进攻算是粉碎了,可别的地方还在战斗!对了,机炮连那两辆坦克怎么样了?”

  赵山药说:“保养得很好,随时可以用。团长您问这个干什么?”

  周卫国笑笑,说:“日本人进攻机炮连为的恐怕就是我们的重武器!他们的进攻虽然失败了,倒是提醒我了!”

  赵山药说:“团长的意思是……?”

  周卫国抬腕看了看表,说:“五点了,离六点只有一个钟头!山药,你立刻派人给一辆坦克补充好油料和弹药,日本人没有重武器,可我们有啊!既然有,为什么不用?”

  乌云(三十一)

  相比行署大门方向猛烈的枪声、爆炸声和呐喊声,此刻的行署后山显得异常安静。由于行署后山是数十米高的悬崖,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如果真要从这里发动进攻,损失之大无疑是任何一个指挥官都无法承受的,所以暴乱分子很自然地就放弃了从这里发动进攻。不过虽然暴乱分子没有从这里发动进攻的打算,他们还是派了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部队守在这里,以防止行署内的“共党分子”在“形势不妙的时候”从后山逃跑。所以,特战队的三个作战分队刚刚绕至行署后方,就在山脚下和那支五十多人的暴乱分子部队遭遇了。

  也该暴乱分子的那支小部队倒霉,他们原本都觉得自己的任务最轻松,根本不会有危险,所以连哨兵都没有布置。谁知恰恰就是在通岭全城都打得热火朝天,民主联军根本不可能有多余兵力抽调出来的时候,就有一支战斗力只能以可怕来形容的部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毫无戒备的他们,几乎是刚和特战队打了个照面,就遭到了特战队毁灭性的打击。

  由于特战队此次行动的任务特殊,赵杰毫不犹豫下达了“全部清除”的命令。最终,被特战队一锅烩了的五十多名暴乱分子,无论是死是伤,都被在要害补了一刺刀,竟连一个逃走报信的都没有!

  不过对这一额外的战绩,赵杰并没有感到高兴,相反,因为这次战斗耽误了好几分钟时间,他现在是心急如焚,不断对队员们低声说道:“快!快!”

  其实也用不着赵杰催促,战斗一结束,每个队员都自觉加快了行动速度,在自动分出队员警戒的同时,己经有队员用手电向崖顶发出了信号。

  行署后山的崖顶本有两个警戒哨,在刘远通过电话告知行署警卫部队将有“增援部队”通过后山上来后,他们就一直关注着悬崖下的动静,等待着下面发出约定的信号。

  崖顶的两名哨兵都是原来四团警卫排的战士,所以在听到山下一阵短促而又密集的自动武器射击声之后,他们立刻知道是团直属队来了,双眼不自觉地都开始放光——团直属队都来增援了,那鬼子还有什么戏好唱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等到了下面手电发出的信号,赶紧用手电回了“一切正常”的信号。赵杰看到崖顶发出的信号,不由一阵苦笑——分省委书记、行署专员和副专员都被人劫持了,这还叫“一切正常”?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为了避免影响行署警卫部队正在进行的防御作战,刘远早就和赵杰商定,不将吴伟华和陈怡被劫持的消息告知他们,而行署正门的防线现在又的确很稳固,没有一个暴乱分子能够进入行署,所以这些战士有行署“一切正常”的想法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在得到崖顶的确认信号后,立刻有队员向悬崖壁上凸出的岩石射出了钩索,待钩索固定牢靠后,这几名队员就开始顺着绳索迅速往上爬,分两段爬上崖顶后,他们又垂下了更多的备用绳索。赵杰毫不迟疑地抓住了一条垂下的绳素,和其他队员一起,迅速爬上了悬崖。赵杰出现在崖顶后,那两名行署的警戒哨先是一呆,随后都兴奋地向赵杰敬了个礼,说:“参谋长好!”——连参谋长都来了,行署的防御这回简直就是固若金汤了!

  一个战士忍不住问道:“参谋长,俺们的大部队是不是回城了?”

  赵杰皱眉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那战士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参谋长,您不说俺也知道。其实就算没有增援,俺们也一定可以把行署保卫好!”

  赵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几句责备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次行署出的意外,实在不能怪这些警卫战士,他们己经做得够好了!要知道,行署的警卫力量本就不够,如果将保卫重点放在两位专员身上,外围防线一旦出了问题,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再说,行署昨晚己经进行过内部整肃,这样都没能发现内应,也只能说敌人太狡猾了!

  想到这里,赵杰温言对这两名战士说道:“组织上相信你们的决心和能力,之所以派我们来增援,并不是对你们不放心,而是为了确保行署的安全,以彻底粉碎敌人推翻我们民主政权的阴谋!”

  这时,特战队队长林水生走到赵杰身边,低声向他汇报,特战队第一作战分队己经全部登上了崖顶。

  赵杰没有说话,只是对林水生点了点头,林水生立刻带着第一分队直奔行署办公大楼而去。现在的行署就是以前的四团团部,而特战队以前就驻扎在团部,所以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连带路都用不着了。

  紧接着,特战队第二、第三分队陆续登上崖顶。

  赵杰没有让这两个分队去办公大楼,而是命令第二分队跟着自己接管行署机要室,第三分队则对行署其他地方展开彻底搜索,抓捕一切不在自己岗位上的人员——行署己经发生了一次意外,他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赵杰的这番安排终于使得崖顶的那两名警戒哨意识到行署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不过他们都知道纪律,所以都忍住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

  在带领第二分队离开之前,赵杰还不忘叮嘱两名警戒哨对这支“增援部队”的行动绝对保密!那两名战士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事关重大,所以都表示将坚决服从命令,谁问起也不说!

  赵杰这才带着第二分队快步赶往行署机要室。

  在出示了刘远和自己联名签发的命令后,赵杰顺利接管了行署机要室。

  接管行署机要室后,赵杰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从现在开始,无论吴书记或陈副专员要你们接谁的电话,你们都只能把电话接到四团团部!”

  虽然赵杰绝对相信吴伟华和陈怡作为共产党员的坚贞不屈和对党的忠诚,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在董国祥的威逼下向各部队下达停止抵抗的命令,但他也不想冒让董国祥利用电话扰乱各部队的军心这个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董国祥只能和刘远联系!

  机要员们听到赵杰的这个命令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齐声说道:“明白!”

  紧接着,赵杰让机要员接通了四团团部。电话接通后,赵杰简单地向刘远汇报道:“政委,水生带一分队进楼了,我带二分队接管了机要室,三分队在做彻底搜索!”

  刘远在电话那头说道:“很好!抓紧时间,我们只剩下十二分钟了!”

  刘远顿了顿后,又说道:“再说,这个董国祥也未必会守时!”

  赵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但我相信水生!”

  林水生是特战队长,营救行动具体该如何进行,他拥有最后的决定权!赵杰对此并不想多做干涉!

  刘远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也相信水生!我会尽量再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林水生带着特战队第一分队进入行署办公大楼后,没有在楼下做丝毫停留,而是直奔三楼。现在时间紧迫,他己经没有时间逐层逐屋搜索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内应分子了。好在行署的地形特战队都很熟悉,再加上吴伟华的办公室原来就是周卫国和刘远的办公室,林水生经常出入,所以倒免了寻找目标的麻烦。而且特战队虽然从没有想过会在这里作战,更没有想到要执行解救人质的任务,但室内近战一直是特战队日常训练的重点,现在要对付的又只有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也就没什么特别了。

  在三楼的走廊上,队员们毫不意外地发现了警卫员小马的尸体和杀死他的凶器。从他的尸体根本就没有被隐藏起来这点看,林水生立刻推断出董国祥应该没有其他同伙,因为如果他还有同伙,就算他急着赶去劫持吴伟华和陈怡,也必定会有人留下处理尸体。简单检查了小马的尸体后,林水生又作出推论:董国祥手中至少有一支从警卫员那里得来的还剩九发子弹的驳壳枪,还有吴书记和陈副专员的佩枪(林水生可不知道陈怡把枪借给周卫国的事情) !从小马的伤口看,董国祥的杀人手法比较老练,显然经过训练。

  这些推论让林水生不由皱起了眉头,光是对付一个训练有素又持有武器的敌人,那对特战队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可关键是,那敌人手中现在还掌握着两名人质,而且这两名人质都是己方的重要人物!既要消灭敌人,又要保证人质的绝对安全,这样的任务可就不简单了!更何况,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也不多了!

  林水生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五点二十。

  赵山药果然没有说大话,机炮连那两辆坦克的确保养得很好,更重要的是,由于机炮连最近己经开始进行坦克训练,坦克的油料一直都补充地很足。所以只用了十分钟,给坦克补充了弹药之后,就有一辆坦克可以使用了。

  周卫国进了坦克,摆弄了几下顺利启动发动机,将坦克开着前进了十几米后,又把坦克倒了回来,紧接着将坦克停下,满意地把身体从车体前方的出入舱门探出,向赵山药竖起了拇指,搞得赵山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周卫国跳下坦克,立刻把特战队第五、第六分队集中了起来,简短向他们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跟随这辆坦克,向暴乱分子发动反击!

  机炮连的战斗虽然己经结束,但城里还有很多地方仍在战斗,增援部队却还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回城,这正是反击暴乱作战中最关键的时刻。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民主联军突然发起反击,无疑将彻底打乱暴乱分子的布署,从而为增援部队的到来争取更多的时间。所以周卫国果断决定,利用现在能集结起来的兵力,立刻向暴乱分子发动反击!

  周卫国刚向特战队下达完命令,赵山药就急了,说:“团长,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暴乱分子,您只带这么点人向暴乱分子发动反击怎么行!俺们机炮连这边己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不如您把我们都带上吧!

  周卫国立刻皱眉道:“胡闹!把你们都带上,那机炮连的重武器怎么办?是都扛着还是都送给暴乱分子?”

  赵山药虽然明白自己理亏,但还是坚持道:“那您也该多带点人啊.这样吧,团长,俺们留一个排看家,其他人都跟着您反击!”

  周卫国断然道:“不行!机炮连的重武器必须万无一失!”

  赵山药急得都要哭了,说:“团长,那俺可无论如何不能让您出去……”

  他还要再说,周卫国己经打断了他的话,说:“好,我听你的,你也要听我的。我从你们机炮连抽一个排,你带其他人留下好好看着这些重武器!”

  见赵山药不说话,周卫国又装出恶狠狠的样子,说:“你要是还拦着我,我就撤了你!赵山药见周卫国己经让步了,只好苦着脸说:“俺听您的!”

  周卫国笑了,说:“这才像我的兵嘛!给我挑个坦克驾驶员和两名机枪手,一会儿我要亲自操炮!”

  赵山药也不再废话,迅速点了机炮连最好的驾驶员和两名机枪手,又挑了一个排划归周卫国指挥。

  就这样,周卫国乘着坦克,带着特战队两个分队和机炮连一个排,冲出了机炮连驻地!周卫国的目的地是通岭行署,毕竟那里是暴乱分子进攻的重点,虽然行署的地形对防守一方大大有利,但行署的警卫兵力实在是太少了,希望这次反击能够减轻行署的压力!这支六七十人的反击部队在快到市中心大广场时,突然遇上一支一百多人的暴乱分子部队!

  这群暴乱分子正是等在这里预备在新仓攻击队攻占机炮连驻地开来一辆坦克后配合封锁街道的,他们乍一见到轰鸣着驶过来的坦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快,他们就在发了几秒钟的呆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新仓君成功了!他竟然真的从民主联军手中夺来了战车!民主联军要完了!通岭要变天了!…

  暴乱分子越想越激动,有不少人甚至痛哭失声!

  在他们的欢呼和痛哭声中,坦克渐渐驶近,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暴乱分子对坦克突然停下来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原本应该是配合他们作战的坦克突然向他们开火了!

  暴乱分子被这意料之外的攻击顿时打慒了,以为是坦克里的乘员没有认出自己这些人,所以竟然没有人还击,不少人还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别开枪!别开枪!我们都是自己人!”

  坦克里,正接过临时充担装填手的驾驶员递过来的第三发炮弹的周卫国满脸笑意,边把炮弹推入弹膛,关炮门,瞄准,边嘿嘿笑道:“自己人?打的就是你们这些自己人!”

  说着,拉动了坦克炮的拉发火绳。随着坦克炮塔的颤动,炮弹出膛,在暴乱分子堆里爆炸了,炸起一片残肢断臂。

  按照事先的约定,三炮打完,呈三路纵队隐蔽在坦克后的特战队和机炮连战士立刻从坦克后冲了出来,开始向毫无准备的暴乱分子开火。

  暴乱分子这才发觉不对劲,但此时发觉,却是太晚了,有个暴乱分子刚绝望地说了句“这是民主联军的战车……”,就被坦克上的机枪给打成了筛子。

  这时,从这群所剩无几的暴乱分子的侧方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枪声,在打倒十来个暴乱分子后,从他们侧方的街道冲出了十几个民主联军战士,这些战士手中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怒吼着毫不停留地冲进了暴乱分子中。

  为免造成误伤,周卫国立刻下令停火,随后让驾驶员发动了坦克。他想看看,到底是哪支部队作战这么勇猛?

  等周卫国他们到了近前,战斗己经结束。仅剩下的十来个暴乱分子还来不及做出有效反抗,就被那十几个发疯般的战士尽数刺倒。

  那十几个战士在刺倒这些暴乱分子后,似乎还不解气,又开始给地上的每个暴乱分子补上一刺刀,有的还没断气的暴乱分子即使高叫着“饶命”,也照样被这些战士补上一刺刀,就此了账!

  就这样,这些煞神一般的战士将地上的暴乱分子都捅了个遍,确认他们都死得不能再透了,才过来和周卫国他们打招呼。

  看着这十几个身上都是血迹,双眼通红,杀气腾腾的战士,周卫国突然有了种久违的亲切感。这些战士他虽然都不认识,但他己经猜到他们是哪支部队的兵了——这些人他都没见过,应该不是老独立团的战士,而是新编的部队。新编的部队却又有着股子和老独立团一样狠劲的部队,那当然就是朝鲜营了!

  周卫国在坦克上向这十几个战士敬了个礼,说:“你们是朝鲜营的吧?哪个连的?怎么会在这里?”

  周卫国话音刚落,这十几个战士里就走出一人,大声说道:“团长,您怎么来了?”

  周卫国说:“你是……?”

  周卫国听着这声音虽然觉得有些耳熟,但那战士脸上满是血迹,周卫国一时却认不出他是谁。

  那战士赶紧用右手衣袖用力擦了擦脸,擦去了一些血迹,说:“团长,俺是团直属队的杨三宝啊!”

  乌云(三十二)

  周卫国一呆,说:“杨三宝?你不是受了重伤住进了红十字医院吗?我记得前段时间我还到医院看过你的。怎么,出院了?”

  杨三宝悲愤地说道:“团长,俺前段时间的确是受了重伤住在红十字医院的,本来今天就要出院了。谁知道红十字医院的那些日本畜生会发动暴乱,把俺们的伤员弟兄……”杨三宝说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奔涌而出,他边上的那十几个朝鲜营战士也跟着流泪。他们都亲眼目睹过红十字医院伤员们被日本医护人员杀害后的惨状,此刻想起,不由都悲痛万分。

  周卫国也是鼻子发酸,说:“你们都是从红十字医院过来的,那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活着的伤员?”

  杨三宝说:“住院大楼三楼的五十多名伤员都还活着,但一楼、二楼的一百五十多名伤员都被那些日本畜生给杀了!”

  周卫国大喜,从坦克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杨三宝面前,抓住他的双肩,激动地说道:你说什么?还有五十多名伤员活着?这是真的吗?”

  杨三宝点了点头,说:“是真的!当时俺没睡着,又多亏了有个日本护士跑来给俺们送信,俺杀了个鬼子军医,抢了他的武器,和其他伤员一起守住了三楼,才投让那些畜生得逞,可一楼、二楼的兄弟……”

  杨三宝嘎咽着说不下去了。

  周卫国连连点头,松开杨三宝,郑重地向他敬了个军礼,说:“知道吗,杨三宝,你立了大功了!我代表四团,感谢你!”

  杨三宝突然抬起头,大声说道:“团长,俺不要立功!俺要求现在归队,俺要给惨死的伤员弟兄们报仇!俺要杀光小鬼子!”

  那十几个朝鲜营战士也吼道:“杀光小鬼子!”

  亲眼目睹了伤员死亡的惨状,他们每个人对暴乱分子的仇恨,都己经深入骨髓.所以在他们喊出这句话时,其他战士都感觉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凛冽杀气!

  周卫国用力点了点头,说:“好,你们都跟我们走,我们杀鬼子去!”

  说完,跳上了坦克,一拍驾驶员的肩膀,说道:“去行署!”

  当带领特战队第一分队终于来到专员办公室门外时,林水生又抬腕看了眼手表,心跳立刻加速——只剩下三分钟了!

  这意味着,至多在三分钟之内,特战队就要发动攻击!

  可是,现在办公室里面的情形怎样,根本就没人知道.进攻的计划也没时间制定!攻击点无从选择!火力配备更是无法有针对性!…

  但现在时间紧迫,除了立刻发动强攻,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水生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用手语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其他队员。队员们都明白目前的情况,所以也没有犹豫,自动分布在门两侧,只等林水生发出攻击信号后,就要在不熟悉敌情,完全没有准备时间,没有攻击计划的情况下,凭着从平时训练和实战中积累的经验破门而入,直接面对敌人。

  林水生扫视了一遍所有队员,看到了他们眼中对自己的信任。可是,对于在这种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执行任务的结果究竟会是什么,林水生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是董国祥被当场击毙,而吴书记、陈副专员和队员们毫发无伤?还是董国祥被击毙,吴书记和陈副专员安然无恙,而队员们伤亡惨重?又或者是董国祥虽然被击毙,但临死前对吴书记和陈副专员痛下杀手?甚至是训练有素的董国祥利用手中的武器并以吴书记、陈副专员两个人质为屏障,扼守住门口,最终导致特战队的强攻彻底失败,主动权被董国祥完全掌握,从而影响到整个反击暴乱作战?

  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而这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这种感觉是林水生从未有过的!

  林水生突然发现,自己即将作出的,很有可能是自己这一生中最难做出的决定!

  行署机要室内,赵杰紧张地看着手表的指针走动,心跳越来越快。

  己经五点二十九分了,办公大楼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意味着,至少董国祥还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

  但同时也意味着,林水生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

  此刻赵杰的心情很矛盾,既怕办公大楼那边传来枪声,又期待着那边传来枪声。这种心情让赵杰感到异常难受,本想用力做个吞咽动作缓解紧张,却发现此刻自己的喉咙似乎都己经干枯了!

  这时,一名机要员突然抬头,对赵杰说道:“参谋长,团部机要室接通了吴书记的专线!”

  赵杰一呆,随即苦笑道:“政委这是要争取时间了!但愿他能成功!”

  五点二十九分。

  四团团部。

  来回踱步的刘远在抬腕看了眼手表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对机要员说道:“给我接通行署吴书记的专线!”

  机要员迅速插拔了几下电话线接头,随后向刘远点头示意电话己经接通。

  刘远拿起电话听筒,在铃声响了两遍后,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听筒被拿起的声音,随后,从电话那边传来董国祥的声音:“谁啊?”

  刘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着话筒说道:“董国祥,我是民主联军团政委刘远。我想和你谈谈。”

  林水生轻轻呼出十几口气后,终于使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随即,举起了右手。所有队员都看着他的右手,等待着他发出攻击的信号。

  只要林水生的右手挥下,他们将毫不犹豫将门踹开,冲进办公室,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并锁定董国祥的位置,将他碎尸万段!

  林水生己经看到了队员们眼中的期待,正要挥下右手,这时,屋里突然传来电话铃声。林水生面色一紧,立刻变掌为拳,打出了暂停行动的手语。

  见队员们都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林水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屋里。队员们立刻明白了林水生的意思——让董国祥接电话,确定他的位置.

  电话响了两声后,就被拿了起来,接着,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谁啊?”

  林水生脸上顿时现出了喜色。

  这个陌生的声音既不是吴伟华的也不是陈怡的,那肯定就是董国祥的了!

  从声音判断,他现在应该就在正对着办公室门的那张办公桌后!

  林水生立刻用手语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其他队员。

  既然确定了董国祥的位置,那就意味着有了明确的攻击方向,而且董国祥现在正在接电话,注意力被分散,这正是最好的行动机会!

  林水生举起了右手,正要挥手发出攻击信号,就听屋里传来董国祥的声音:“你以为你还能跟我谈条件吗?别忘了,你们的吴书记就在我手上,我杀他,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来,叫一声给你们的刘政委听听。”

  接着,就从屋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林水生面色又是一紧,不得不再次变掌为拳,打出了暂停行动的手语。

  队员们都是苦笑,屋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这声惨叫明显是男人的声音,除了董国祥,那肯定就是吴书记了,再加上董国祥说的话,他们己经可以肯定那声惨叫必定是吴书记发出的了!董国祥既然让他对着电话发出惨叫,那就表示吴书记现在就在他身旁,如果现在冲进去,他们固然有把握击毙董国祥,可吴书记会不会被董国祥或者队员们误中就难说了!这个险,林水生自然不敢冒,所以暂停行动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听着吴伟华的惨叫声,刘远强压心中的愤怒,对着电话说道:“董国祥,经过慎重考虑,我们己经决定接受你的条件,但你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为了把停火命令下达给全城的部队,避免部队骚乱,我们至少还需要一个钟头的时间!”

  电话那头的董国祥哈哈大笑,说:“一个钟头?我说刘政委,你骗小孩呢?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半个钟头!我只给你们半个钟头!现在半个钟头己经过了,城里还到处都是枪声!你们的人没有放下武器,你还怎么让我相信你?”

  刘远沉声说道:“董国祥,你既然己经等了半个钟头,为什么不再等一个钟头试试?你需要我们的诚意,我们也需要你的诚意!”

  董国祥“呸”了一声,说:“诚意个屁!你罗里罗嗦地不就是想拖时间等你们的援兵回城吗?老子告诉你,就算你们有千军万马,你们的书记和副专员在老子手上,你们也别想玩花招!惹得老子火起,老子现在就撕票!”

  刘远说:“你说得对,我们的书记和副专员都在你手上,我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董国祥哼了一声,说:“老实说,我信不过你们!要么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要么我撕票!”

  刘远冷冷地说道:“董国祥,我也实话跟你说,要么你再给我一个钟头,要么你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但我要提醒你,无论你伤害了他们两个中的谁,我们都将放弃这次谈判!全力反击,直到把你们都杀光!大不了书记和副专员都死了,老子拼着撤职上军事法庭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刘远闭上了双眼。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抢回主动权,还有时间!

  事情成败,就看这破釜沉舟的一击了!

  整个团部机要室鸦雀无声,所有机要员和警卫员都看向刘远。

  董国祥拿着电话听筒,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一把将电话扔在桌上,怒吼道:“妈的,竟然敢挂老子电话!老子杀了你!”

  说着,将驳壳枪管塞进了站在他面前的吴伟华的嘴中。

  吴伟华脸色大变,想要叫喊,却又发不出声。

  陈怡大吃一惊,失声道:“不要开枪!”

  董国祥从吴伟华嘴中抽出枪管,指着陈怡,怒道:“闭嘴!再说话老子先开枪打死你!”

  陈怡迅速冷静下来,说道:“董国祥,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你开枪,会有什么好处?除了一时痛快,你还能得到什么?”

  董国祥吼道:“我不管,你们的政委竟然敢挂我电话!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陈怡说:“那他为什么要挂电话你想过没有?一个钟头,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钟头!你连一个钟头都不给他,他怎么满足你的要求?谈判有你这样谈的吗?”

  董国祥胸膛剧烈起伏,拿枪的手也有些颤抖。好一会儿,他终于放下了枪,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怡说:“很简单,再给他一个钟头!”

  董国祥用力一指陈怡,说:“好,我就给你面子!但我只能再给他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后你们的部队要是还不放下武器,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陈怡淡淡地说道:“那你应该现在就打电话给刘政委。民主联军有大炮,如果刘政委觉得你放弃了谈判,我不敢保证他不会直接下令炮击这栋办公大楼!”

  董国祥脸色变了,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摇了几下电话机手柄后,大声吼道:“给我接你们的政委刘远!”

  行署机要室。

  眼看己经过了五点三十分办公大楼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而刚刚机要员又汇报说不知为什么政委挂了电话,赵杰的心都揪紧了。

  这时,一名机要员突然捂住耳机话筒,低声对赵杰说道:“参谋长,不知是谁用吴书记的专线要我们接通刘政委?”

  赵杰立刻眼前一亮,说:“快,快给他接通电话!”

  四团机要室。

  桌上吴伟华的专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铃声响了两遍后,刘远才拿起了听筒。就听电话那边传来董国祥恶狠狠的声音:“刘远,你听着,我再给你半个钟头,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说完,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刘远轻轻地挂了电话,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知道,主动权,现在己经在自己手中了!

  他本就不指望董国祥能再给一个钟头,之所以要求一个钟头,只是出于谈判的需要.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应该足够林水生他们准备了!

  董国祥挂了电话后,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屋外的林水生脸上己经露出了笑容,屋里三个人都发出过声音,他们的位置现在基本都己确定,半个钟头,己经足够特战队做好攻击准备了。

  林水生向队员们打出后撤的手语后,率先退入了专员办公室西面相隔两三间房的一间屋子。队员们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也相继退入了那屋中。

  这屋子也是间办公室,最后进来的队员轻轻将门掩上后,林水生立刻用手挡着打亮了手电,从身上掏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放在了一张办公桌上。

  其他队员立刻围了过来,他边上的一名队员自觉用手挡着接过了手电,将手电照向那张纸。

  林水生立刻用铅笔在纸上勾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专员办公室的结构图就己成形。林水生又做了几个标记,随后一一指着图上的标记低声向队员们解说道:“靠办公室南面正对着办公室门有一张办公桌,电话在办公桌上,根据声音判断,董国祥应该就在那张办公桌后,吴书记的位置应该在办公桌靠西的位置,而陈副专员应该是在西面的办公桌后!大家清楚了吗?”

  队员们都点了点头。

  林水生想了想,在图上门和窗的位置各画了一个箭头,说:“俺们现在有了两个攻击方向,一个是办公室门,一个是南边的窗户。俺的计划是,第一小组从门攻入;第二小组从屋顶垂下,经南边的窗户攻入;第三小组紧跟第一小组从门攻入,以防第一小组攻击失败!大家明白了吗?”

  队员们再次点了点头。

  林水生说:“胜利完成任务,大家有信心没有!”

  队员们这回却是都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他们以前执行任务时,倒是经常进行室内近战,但那时他们的任务都是简单的“进入-清除”模式,只需要彻底消灭敌人就行了;这回的任务模式却是“进入-搜索一营救清除”,又要消灭敌人,又要拯救人质,相比之下,难度可就大多了!

  林水生自然明白队员们心里的想法,笑笑后说:“大家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林水生说完,抬腕正要和队员们对表,一名队员突然低声说道:“队长,俺有个想法,不知成不成……”

  林水生顺着语声看过去,见是一名叫赵石匠的队员。

  赵石匠以前是虎头山根据地赵庄的一名石匠,从小没爹没娘,也没有名字,因为参军的时候要报名字,就干脆报了个“赵石匠”的名字。赵石匠因为作战勇敢,再加上有一手放炮炸石的绝活,所以参军后不久就被选入了特战队,几年下来,经他手炸毁的碉堡、炮楼、鬼子汽车大炮不计其数,是特战队里最好的爆破手。

  见说话的是他,林水生不觉有些奇怪地说道:“石匠,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

  赵石匠低声说道:“队长,俺注意到行署办公大楼里的办公室都比较大,这间办公室从门到窗足有八公尺,专员办公室门窗之间的距离应该和这间是一样的,也是八公尺。吴书记和陈副专员的办公桌都比较靠近南边的窗子和西面的墙。俺刚刚就在想,俺们能不能在东边的墙上炸开个口子,从东面墙攻进去,给那个董国祥来个出其不意?”

  林水生眼前顿时一亮,但想了想后,又有些不放心,说:“石匠,你能保证不伤到吴书记和陈副专员?”

  赵石匠用力一点头,说:“队长,你放心,俺可以让炸药往外炸不往里炸,这样就算炸药就在吴书记或陈专员的身后爆炸,都不会伤到他们!”

  林水生说:“那你需要多少准备时间?”

  赵石匠说:“俺只要在墙上挖十几个小洞,再放好炸药接上引爆电线,十几分钟就够了!

  林水生皱眉道:“你在董国祥隔壁挖墙,他能听不见?”

  赵石匠傲然道:“队长你放心,要是让董国祥听见俺挖洞和放炸药的动静,俺就不是赵石匠了!”

  林水生略一思索,断然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俺给你二十分钟!行动开始后,第一、第二小组照原计划攻入,第三小组进入专员办公室东面的屋子,等石匠炸开东墙后从东墙攻入!”

  林水生抬腕看着手表,等三名小组长也抬腕看着手表后,说道:“行动时间,五点五十六分。行动信号,东墙的爆炸声!现在开始对表,五点三十五分,五、四、三、二、一,对表!”

  林水生话音刚落,三名小组长就将调到五点三十五分整的手表发条按了回去,随后带着各自的队员,分头准备去了。

  此时此刻,专员办公室里的董国祥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无声无息地罩向自己!

  乌云(三十三)

  当周卫国乘坐坦克带领八十多人的反击部队来到通岭行署山下时,佐藤攻击队的暴乱分子还在呐喊着不断往山上的行署涌去。

  用不着多说,每一个暴乱分子都明白打下通岭行署的重要性,所以尽管行署的防御火力密集无比,行署门前更是层层叠叠堆满了暴乱分子的尸体,不断从城里各处赶来的暴乱分子们仍然面无表情前赴后继踏着尸体前进,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可惜他们装备的武器实在简陋,大多数人手中拿着的都是斧头、军刀、棍棒等冷兵器。就算有人拿手枪拼命向行署射击,“南部十四式”手枪50米的有效射程也远无法对行署正门的防线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损害,反而不断误伤冲在前面的其他暴乱分子。有幸分到步枪的暴乱分子,要么作为突击队在第一轮冲锋时就被击毙,要么被乱糟糟的暴乱分子阻隔在后方连射界都没有,只好对着行署空自着急。至于仅有的几挺轻机枪,则早就被行署的防御火力死死地压制住了。

  如此混乱的进攻组织,如此密集的冲锋队形,如此简陋的武器装备……这就是日本人处心积虑要发动的暴乱?

  周卫国突然觉得眼前这些日本人很可怜,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忘记了对这些人的仇恨。但很快,周卫国脑中就回想起了抗战八年鬼子在中国所犯下的桩桩暴行,尤其是今天早晨才发生在红十字医院一百五十四名民主联军伤员被杀的惨案,一股怒火迅速在他的胸口升腾了起来。正如自己所说的,这是一群畜生,不是人,它们己经不配享有中国人的冷悯和宽容,要让它们记住这个教训,唯有习血还血!

  周卫国冷冷地下达了命令:“开火!”

  当坦克炮发射的第一发47mm炮弹落在暴乱分子堆里,炸起成片的残肢断臂时,暴乱分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继续往前冲。可随后接二连三落下的炮弹和来自侧后方的一片密集弹雨终于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妙。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民主联军的援军到了!”

  这一声喊叫后,最后面的暴乱分子都下意识地往后看去,这一看,顿时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战车!正在向自己这些人开火的竟然是战车!民主联军的战车!民主联军的援军真的来了!

  有了这些想法后,这些暴乱分子的斗志立刻被瓦解,发一声喊后,扔下手中的武器就开始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随着最后面的暴乱分子的逃散,恐慌渐渐在佐藤攻击队中蔓延,越来越多的暴乱分子加入了逃散的队伍。在逃散的暴乱分子的冲击下,佐藤攻击队原本就很混乱的进攻队形更加混乱了。

  行署的警卫部队也发现了暴乱分子的异常,再听到暴乱分子后方的密集枪炮声,顿时明白来了援军。东西角楼的两挺重机枪立刻开始延伸射击,硬生生在暴乱分子中犁出了两道裂缝!虽然裂缝很快就被暴乱分子重新填满,但在前后夹攻下,原本就斗志全无,全靠着一股惯性冲锋的暴乱分子终于坚持不住了。冲在最前面的暴乱分子开始往后跑,阻挡住了中问暴乱分子前进的步伐,而追在逃跑暴乱分子后面的轻机枪火力又使得挤成一堆毫无还手之力的暴乱分子更加损失惨重。战士们几乎都不需要瞄准,只要照着暴乱分子密集的地方开枪,就能做到弹无虚发!这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虽然佐藤攻击队现在的兵力还是占有绝对压倒性优势,但是,一大群毫无斗志的绵羊,是永远也不可能战胜一小群猛虎的!

  在反击部队参战后不到十五分钟,佐藤攻击队就彻底崩溃了!

  数以千计的暴乱分子,从行署所在的山坡上发疯似的往下跑,在躲过了山上山下交叉火力的封锁后,向所有可能逃生的方向逃去,他们己经绝望了!

  城里的枪声和爆炸声仍不断传来,通岭市电报电话大楼却己陕复了平静。

  暴乱分子显然大大低估了驻守电报电话大楼的特战队第四分队的战斗力,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要为中山攻击队准备预备队,所以在中山攻击队覆灭之后,通岭市电报电话大楼就成了一个被暴乱分子遗忘的角落。

  在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特战队第四分队分队长王殿富坐不住了,他再次登上了电报电话大楼楼顶,猫腰躲在楼顶的矮墙后,侧耳倾听。

  这回航空总队队部、后勤处、机炮连驻地几个方向的枪声都平息了,但行署方向的枪声却异常激烈,夹杂在其中的,甚至还有炮声!

  炮?通岭的暴乱分子怎么可能会有炮?

  王殿富正疑惑间,就听见不远处的街道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殿富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在路灯照耀下,几十名或穿日本军大衣、或穿和服、或穿棉袄的武装分子正发疯似的往这边跑来。

  暴乱分子!

  王殿富不由笑了——难道日本人又要进攻电报电话大楼了?

  可是,看他们那慌乱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目的地,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拿着武器的就没有几个人!

  王殿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这些是败退的暴乱分子!他们的方向来自行署,那就是说,暴乱分子对行署的进攻己经被打退了!

  王殿富顿时精神一振,转身下了楼,把队员们召集了起来,低声说道:“暴乱分子对行署的进攻很有可能己经被粉碎了,现在正有几十名败退的暴乱分子往这边逃窜过来,俺的意见是,痛打落水狗!这些暴乱分子,一个都不放过!”

  队员们听了,纷纷赞同,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开始摩拳擦掌一一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王殿富不再废话,一挥手,说:“行动!”

  队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留下两名队员警戒后,全部进入二楼临街一面的屋子里,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一会儿,那几十名倒霉的暴乱分子就跑到了电报电话大楼外面的街道上。

  王殿富大喊一声“开火”,第一个扣动了扳机。十几道火舌立刻喷吐向了几十米外的那些暴乱分子。

  战斗在一分钟之内就全部结束,可怜那些暴乱分子从行署那边拼命逃到这里,刚以为己脱离险境要喘口气,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五点五十六分行动,”刘远点了点头,对着电话说道:“好,赵参谋长,你密切注意办公大楼的动静,有情况随时汇报!”

  电话那边传来赵杰的声音:“明白!”

  挂了电话后,刘远心情终于放松了些,看来半个小时的确己经足够林水生他们准备了,现在,就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吧!

  这时,团部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旁的警卫班长面色一紧,低声说道:“政委,这是坦克发动机的声音!”

  刘远沉吟道:“坦克?整个通岭只有机炮连那里有坦克,会不会是团长他们回来了?” 班长一脸凝重地说道:“如果是团长,他为什么不用无线电通知我们?”

  刘远皱眉道:“难道日本人占领了机炮连驻地?把坦克开出来了?不可能啊,团长亲自去了机炮连,怎么可能让日本人得手?”

  班长说:“政委,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加强戒备吧?”

  刘远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但在情况弄清楚之前,不要开枪,以免暴露团部位置!”

  班长应道:“明白!”

  转身出门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行署的山坡上传来了炮弹的爆炸声,紧接着,团部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很快,警卫班长就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说:“政委,肯定是团长他们回来了!他们在向行署山上的暴乱分子开火!”

  刘远忍不住笑骂道:“这家伙太不象话了,事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耳听着行署外面在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炮声之后,枪声、爆炸声和呐喊声都渐渐小了下去,董国祥不禁有些惊疑不定。

  这究竟是民主联军真的放下武器停止了抵抗?还是日本人的进攻被彻底打退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董国祥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他再也坐不住了,开始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偶尔看向陈怡的目光中不时露出杀机。外面的情况究竟怎样了?暴动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在思来想去都有些不得要领后,董国祥突然有种出去看看的冲动,但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他明白,只要自己留在这间办公室里,以这两个共产党的大官作为人质,自己就掌握了主动权,可要是出去了,很可能就会搭上自己这条命!他早就听说过,这支从山东来的八路军盛产神枪手。就算自己手头有人质,被那些神枪手抽冷子来上那么一枪,也就交代了!他董国祥可不会傻到送机会给自己的对手!

  这时,董国祥无意中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时间正指向五点五十五分。董国祥喃喃道:“快六点了,老子是成功还是成仁就看这一遭了!”

  当秒针走完最后一圈,时间指向五点五十六分时,早己塞上耳朵的赵石匠按下了手中的引爆手柄。

  随着一声巨响,东墙在一瞬间被炸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洞口的硝烟尚未捎散,赵石匠就手持接上枪托的快慢机,率先从墙洞里冲进了专员办公室,第三小组其他队员紧跟其后。与此同时,办公室门和南面的窗户都被从外面踹开,第一、第二小组的队员也攻了进来。赵石匠冲进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靠南边那张办公桌后的一个目瞪口呆的陌生人。特战队员们都见过吴伟华和陈怡,除了特战队员,屋里只有三个人,吴伟华和陈怡之外的第三人毫无疑问就是内应分子董国祥了!所以赵石匠想都没想,就对着那陌生人扣动了扳机。在他之后,分别从正门和窗户攻入的队员也对董国祥开火了。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董国祥的头部和胸部要害就先后被几十发子弹近距离击中,这位军统特工自然是吭也没吭一声就毙命了。不过由于子弹来自三个方向,董国祥的尸体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一时竟然没有倒下!

  林水生见状,立刻大声说道:“停止射击!”

  队员们立刻停止了射击。

  这董国祥身中数十枪,不用说也是死得不能再透了!完全没必要再为他浪费子弹!赵石匠此刻正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第一个冲进屋的人,也是第一个向董国祥开枪的人,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冲进来的时侯那个董国祥竟然一点反抗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像是摆好姿势任由特战队员们射击的活靶子!但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后,赵石匠最终在心里下了结论:这董国祥肯定是被自己的炸药爆炸给吓傻了!(其实赵石匠猜得没错,董国祥的表现正是因为受到爆炸的巨响的影响。现代特种部队使用的闪光震撼弹原理与此相同,那就是利用强声和强光的刺激使毫无防备的犯罪分子在瞬间丧失反应能力。)

  这时,己经有队员看见了西面办公桌后也是目瞪口呆的陈怡,立刻有两名队员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保护了起来。林水生也松了口气,走到陈怡面前,说道:“嫂子,你没事吧?” 在独立团老兵的心里,陈怡早就和“团长的老婆”划上了等号,再加上陈怡一直担任沫阳县县长,所以他们都习惯于在当面叫她“陈县长”,在背后却叫她“嫂子”,此刻林水生出于关心,顺嘴就把“嫂子”给叫了出来,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赶紧改口道:“陈县长,你没事吧?”

  谁知陈怡对他的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把林水生给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陈怡的肩膀,大声说道:“陈县长,你没事吧?”

  陈怡这才清醒过来,惊讶地看着林水生,说:“水生?是你!”

  见陈怡认出了自己,林水生顿时放心了,说:“陈县长,你没事就好,刚刚问你话也不答,可把大伙给吓坏了!”

  陈怡笑笑,说:“刚刚的爆炸声太响了,我一时给震傻了,所以没认出你们来。对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水生先是恶狠狠地瞪了赵石匠一眼,再看向陈怡时,却满脸都是笑意,说道:“是团长派俺们来救你的!你不知道,团长一听说你被坏人抓住了,急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他还要指挥部队作战,团长早就亲自来救你了!”

  林水生趁机在陈怡面前大大地夸了一通周卫国,心里不由有些美滋滋的,他可不担心特战队员们会戳穿他的谎言,全团上下谁不知道团长面子薄不敢在大家面前接近陈县长?谁都想帮他一把,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眼下有了这现成的机会,谁会那么不识相?

  果然,林水生话音刚落,其他队员就纷纷附和,有的说:“是啊是啊,陈县长,团长一听说你有了危险,急得头发都白了!”

  有的说:“团长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俺们无论如何要保证你的安全!”

  有的说:“团长还要俺们行动成功后第一个向他汇报!”

  有的说:“团长哭着喊着要来救你,被政委给拦下了……”

  这个就说得有点离谱了,所以林水生狠狠瞪了说这话的队员一眼,这队员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

  还有队员说道:“陈县长,团长要指挥全团,一时脱不开身,您可千万别怪他!他听说你有危险后,想也没想就派俺们团直属队第一分队过来了!那是因为团长信任俺们第一分队啊!俺们第一分队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想当年……”

  听着队员们越扯越远,不免有些背离自己说谎的初衷,林水生果断打断了其他队员的发言,说道:“好了好了!让陈县长休息休息!对了……”

  林水生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谁看见吴书记了?”

  队员们这才想起,自己这回解救的,可不止陈县长一个人,还有个吴书记呢!队员们立刻在屋里找了起来。

  从窗户攻入的第二小组因为离靠南的那张办公桌最近,所以最先发现倒在办公桌前地上的吴伟华。不过因为吴伟华是面朝地板倒下的,队员们看不见他的脸,所以都不敢大意,一名队员用枪指着吴伟华,另一名队员则将吴伟华的身体翻了过来。吴伟华的身体翻过来之后,看见他的队员们都吃了一惊,要不是吴伟华的脸上还依稀保留了他的容貌,队员们还真不敢相信这个身上满是伤痕,鼻青脸肿的人就是吴书记!

  让队员们感到惊讶的是,吴伟华的身体被翻过来后,立刻发出一声尖叫,将身体蜷了起来。

  林水生赶紧走了过去,俯身对吴伟华说道:“吴书记,您别害怕.我是四团团直属队队长林水生!我们来救您了,董国祥己经被我们击毙,您现在己经没有危险了!”

  说着,伸手要去扶吴伟华,谁知吴伟华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见到他的举动,拼命挣扎着推开了林水生,目中满是惊恐的神色,将身体蜷得更紧了。

  队员们都呆住了。赵石匠脱口而出:“吴书记不会是犯了失心疯了吧?”

  林水生怒道:“闭嘴!”

  说完,却是面有忧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怡这时己经走了过来,看了吴伟华一眼后,叹了口气,说:“那个董国祥殴打折磨了吴书记很久,他一定是受了太多惊吓,再加上刚刚的爆炸声太响,一时可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水生恍然大悟,说:“这就好办了,拿冷水试试。”

  一名队员立刻拿来了办公桌上的水壶,打开试了试里面的是凉水后,立刻将一壶水都倒在了吴伟华脸上。

  林水生忍不住骂道:“谁叫你一壶水都倒下去的?你不会用毛巾吗?”

  那队员委屈的说:“队长,不是你让俺们用冷水的吗?”

  林水生苦笑着不再说话,看向吴伟华。

  经冷水一激,吴伟华总算清醒了过来,睁开眼见到四周的特战队员,终于明白自己得救了!

  林水生要扶他起来,吴伟华不知哪来的力量,自己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也不说话,抬眼看见董国祥的尸体后,立刻走到桌后,一脚将董国祥的尸体瑞倒在地,随后狠狠踢了他几脚,边踢还边骂:“狗特务.死汉奸!”

  踢完后,吴伟华又从董国祥身上搜出了自己的佩枪,上膛后一股脑儿将枪里的子弹都射进了董国祥的尸体里,还是觉得不解恨。

  屋里一片寂静,陈怡和特战队员们都惊讶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吴伟华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林水生赶紧一指几名队员,说道:“保护吴书记!”

  那几名队员飞快地跟上吴伟华,将他围在当中,和他一起出了门。

  吴伟华一走,特战队员们立刻关切地围在陈怡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陈县长,您没事吧?”

  有个队员还安慰陈怡道:“陈县长,您放心,俺们团长就在行署外面,马上就要进来了!狗日的,敢抓俺们嫂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他队员纷纷附和他的话。

  听到队员们当陈怡的面叫出“嫂子”,林水生不由有些紧张地看向陈怡——这回陈县长可是清醒的,要是她听见队员们这么胡乱叫生气可就不妙了!

  陈怡乍一听到战士们毫不避讳地称自己为“嫂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但脸虽然红了,却并没有恼火的意思。

  林水生顿时心中大定,但却突然又有了个新的想法:“不知道这次暴乱平息后,俺们能不能喝上团长和陈县长的喜酒?”

  乌云(三十四)

  进攻行署的暴乱分子来自通岭市内各个地方,隶属也各不相同,所以在进入攻击位置时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进攻组织也比较混乱,行署警卫部队的防御压力因此比预想的要轻一些。不过这些暴乱分子进攻前集结得虽然慢,逃跑起来可一点也不慢!而且看他们逃跑时的样子,简直比进攻的时候还要有序一些!

  随着行署山坡上暴乱分子的败退,山下周卫国所率领的这支小部队终于出现在行署警卫部队的视野中。尽管有警卫部队的战士看见周卫国这支部队向暴乱分子开火,但慎重起见,警卫部队还是向周卫国他们发出了询问信号。

  周卫国命一名特战队员回了信号,行署警卫部队在确认他们身份后,终于松了口气,将一直指向他们的枪口移开了。

  周卫国随即带领部队上了山坡。

  虽然目前看来行署的外围防线仍保持完好,内线防御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既然到了行署门口,周卫国觉得还是应该进去看看,顺便也向吴伟华做个汇报。

  由于上山时周卫国一直将身体探出坦克,所习队伍刚到行署正门外,警卫战士们就认出了他,立刻有战士开了门,从四团团属警卫排调来的那两个班的班长也都迎了出来。周卫国跳下了坦克,和迎出来的战士互敬军礼后,向那两个班长询问道:“行署的情况怎么样?警卫部队伤亡大不大?”

  一个警卫班长回答道:“报告团长,从凌晨四点到现在将近两个小时时间内,我们共击退暴乱分子十五次进攻,战斗中毙伤暴乱分子数目尚未统计,警卫部队伤亡情况,阵亡五人,重伤九人,轻伤四十二人!行署外围防线一直保持完好!”

  行署警卫部队的总兵力加起来也就六十出头,五人阵亡,九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这意味着每一个守卫在行署外围防线的战士都受伤甚至牺牲了!此次暴乱,通岭行署无疑是暴乱分子进玫重点中的重点——事实也表明了这点——但这支仅有六十人出头的警卫部队,却不但坚守住了阵地,挡住甚至在另一支小部队的配合下击退了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暴乱分子.他们创造了奇迹!他们的表现己经不能再好了!

  周卫国看了眼这头扎绷带的警卫班长,又看了眼防御工事后身上都带着伤的警卫战士,眼角湿润了。

  在深吸一口气后,周卫国郑重地向他们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还能站着的警卫部队战士个个都昂首挺胸,就连稍远处的重伤员也努力从简易担架上撑起了身体,齐刷刷举起了右手或仅存的左手,向周卫国还礼。周卫国身后的战士们也肃立敬礼向警卫部队战士们致敬。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胸中都是热血沸腾!

  这时,城北突然枪声大作!

  战士们都是一惊,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六点整!心中若有所思,转身找到特战队报务员,低声对他说道“呼叫一营,问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报务员立刻一点头,解下了背负的步话机,开始呼叫一营。不一会儿,报务员就抬起了头,对周卫国说道:“团长,一营长以明码呼叫,要和您说话。”

  周卫国上前接过步话机耳机和话筒,对着话筒说道:“大力吗?我是周卫国!”耳机里立刻响起了枪声和杨大力的大嗓门:“班长,俺是杨大力……啪……现在是六点整……啪……俺的一营可准时进城了.……啪……城北的枪声您听见没有?……啪……那是俺们刚进城就和小鬼子干上了!……啪……咦,奇怪,这小鬼子怎么这么不经打?……啪……奶奶的,没子弹了!那个谁,你的机枪给俺……哒哒哒……哒哒哒……”

  周卫国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从现有的情报来看,暴乱分子对各处重点目标的进攻虽然被击退,但通岭城内敌我兵力对比仍然极为悬殊,以城内民主联军现有的兵力,保持目前的防线应该问题不大,但要发动反击,却是力有不逮。而暴乱分子要是重新组织起来,凭着他们兵力上的优势发动反扑,从而使得战局发生逆转,也不是不可能的!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杨大力的一营终于赶到,这使得胜利的天平,己经开始向己方倾斜!日本人,败局己定!

  周卫国想了想,问道:“大力,你现在手头有多少兵力?”

  耳机里传来声音:“六个连,八百多号人吧……哒哒哒”

  周卫国一呆,说:“你们一营哪来那么多人?”

  杨大力大声说道:“班长,您可没说不让俺扩充部队!”

  周卫国现在也投时间考虑他哪来那么多部队了,说:“大力,你留一个连封锁住北城门和城北出城的道路,带其他人立刻赶到行署,哦,不,是团部!”

  团部搬走的事情城外几个营的营长还不知道,为免杨大力找不到地方,周卫国只好把行署仍然称为团部了。

  耳机里立刻传来杨大力的声音:“明白! 班长,您坚持住.俺这就来!……哒哒哒……啪啪!”

  最后两声,却不是枪声,而是耳机话筒被扔下的声音!

  周卫国不由苦笑。

  得知一营回城后,他立刻就想到要利用这支生力军封锁城内的各处要道,再在局部展开反击,以为后续部队进城后彻底围歼城里的暴乱分子做准备。但他担心杨大力带着部队乱打一气,反而容易给暴乱分子可乘之机,所以才要他留下封锁北城门和城北出城道路的部队之后把其他部队都带过来,好亲自做出布署。可从刚刚杨大力说话的语气推测,这位杨大营长别是以为自己己经到了弹尽粮绝急需增援的程度吧?

  但杨大力那边都己经扔下了耳机话筒,他也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周卫国摘下耳机,和话筒一起交还给报务员后,转身大声对其他战士说道:“同志们,城北的枪声是我们在城外的一营回城和鬼子交上火了!我们的增援部队到了!”

  听了周卫国的话,战士们先是一呆,紧接着,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警卫班长激动地对周卫国说道:“团长,增援部队接防行署后,我们请求参加反击!特战队和机炮连部队也纷纷要求参加反击。”

  周卫国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战士们立刻静了下来。

  周卫国微笑着对他们说道:“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但行署的防御工作半分马虎不得!在增援部队接防之前,我希望大家能坚守住自己的岗位。至于接防之后,如果大家的身体能吃得梢,我批准你们参加反击!”

  战士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欢呼声。

  在欢呼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你们喊什么?还不回到防御工事里?”

  在一片欢呼声中,这个声音显得如此刺耳,所有欢呼声嘎然而止,所有战士的目光都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身上满是伤痕,鼻青脸肿的人在四团参谋长赵杰和十几名战士的陪同下正走到行署大门。这声音想必就是那鼻青脸肿的人发出的了。

  战士们看见那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谁?紧接着,几乎所有战士都下意识地端起了武器,指向了那人!几名特战队员己闪身挡在了周卫国身前。

  赵杰一见战士们的反应,赶紧大声说道:“大家快把枪放下,这是行署吴书记!”

  周卫国这时也认出了吴伟华,也大声说道:“都把枪放下,他是行署吴书记!”

  战士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枪。要不是团长和参谋长都亲口说那人是行署吴书记,他们中估计十个里面倒有九个都不会相信!

  周卫国分开挡在身前的特战队员,迎了过去,讶道:“吴书记,您怎么会在这里?您这是怎么了?”

  赵杰抢前几步,正要解释,吴伟华己经闷哼一声,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问得好!周团长,我是通岭分省委书记,通岭行署专员,这里是通岭行署,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总不会跑到你的四团团部吧?”

  周卫国顿时愕然,不知吴伟华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伟华越说越气,说:“至于我为什么会这样,你是四团团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更是愕然,这又是从何说起?

  赵杰赶紧在吴伟华边上解释道:“吴书记,您的事周团长真的不知道!他一个多钟头前就离开团部亲自去我们机炮连指挥战斗去了,这事我们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

  当着这么多战士的面,赵杰也不便将吴伟华曾被特务胁持的事说出来,所以有意放低了声音。

  谁知吴伟华却不领情,还是大声说道:“身为整个通岭反击暴乱作战的军事指挥官,竟然擅离职守,跑去指挥一个连作战,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周卫国耐心解释道:“吴书记,我们四团机炮连驻地关押着一百多名日本战犯,又储存有大量重武器,进攻他们的暴乱分子又都是前关东军士兵,战斗力比较强,我不亲自去那里指挥放心不下!再说,我虽然去了机炮连,但刘政委还留在团部,并没有耽误反击暴乱作战的指挥。而且进攻机炮连驻地的暴乱分子被击退后,我们立刻就多了一支机动的反击兵力,还有这辆坦克!”

  周卫国说着一指开来的坦克,继续说道:“没有这辆坦克和这支反击部队,进攻行署的暴乱分子也不会这么快被击退!现在我们的第一批增援部队己经进城,随着其他增援部队陆续赶到,很快我们就可以在全城展开反击,彻底粉碎敌人的这次暴乱了!”

  吴伟华说:“难怪我听有人说要参加反击!是不是增援部队进城了,行署的防御就可以不管了?”

  察觉到吴伟华的语气不善,再结合赵杰的话,周卫国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事出有因?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还是微笑着低声说道:“吴书记,我看您是误会了。战士们听说增援部队进城了,的确都很高兴。他们提出的要求,是在增援部队接防行署后,参加反击。我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这并不是说不管行署的防御!相反,增援部队抵达后,我们还要加强行署的防御!这事我还没向您汇报就自作主张,如果您觉得我做得不对,等暴乱平息后,我向您赔礼道歉!现在进攻行署的暴乱分子虽然被打退了,但难保没有残余分子隐藏起来打黑枪,安全起见,吴书记还是先回去吧!”

  吴伟华脸色一变,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像是怕死的人吗?”

  周卫国不由苦笑,怎么这位吴书记现在就像是和自己铆上了一样?

  周卫国略一思索后,耐心地说道:“吴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的反击暴乱作战己经取得初步胜利,第一批增援部队己经进城,接下来,其他增援部队将陆续抵达,天亮以后,暴乱估计就可以平息。您是通岭分省委书记,又是通岭行署专员,暴乱平息后的善后工作如何进行,还需要您费心计划安排,您看您现在是不是……?”

  周卫国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吴伟华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点了点头,说:“这个你放心,暴乱平息后如何善后,我己经有了初步设想。”

  吴伟华说到这里,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说:“这是我的职责,我一定会做好!”说完,吴伟华一指行署警卫部队的战士,说:“你们的职责就是保卫行署,我希望你们也能做好!”

  他这话说出来,行署警卫部队的战士们都有些不自在。

  吴伟华又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你军务繁忙,我就不耽误你了!平息暴乱后的庆功宴上,我们再见吧!”

  说完,掉头就往回走,不过方向并不是办公大楼,而是行署机要室——他心里现在还有阴影,可不愿意回办公大楼。

  赵杰挥了挥手,立刻有十几名特战队员跟上将吴伟华护在当中。

  吴伟华走远后,周卫国忍不住向赵杰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杰苦笑着低声将吴伟华和陈怡一个小时前被行署内应分子董国祥胁持,特战队三个分队紧急出动,最终第一分队果断行动,成功营救出两人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把周卫国听得心惊肉跳,直到赵杰明确说陈怡安然无恙,他才放下心来。

  赵杰刚把事情经过说完,周卫国就摇头道:“你们啊你们,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赵杰低下了头,说:“我和政委商量后,觉得如果告诉您,会让您分心,所以……”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别说了,我明白!你们也是为了我好!说实话,如果让我做决定,我也会选择和你们一样的方法,但我不敢保证会像你们一样果断!这事政委和你都处理得很好!吴书记和陈副专员的保卫工作投做好,是我们的失职,说起来,吴书记受伤和我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对我有些情绪也很正常。不过这都是小事情,等暴乱平息后我会找机会和他谈谈的。现在人都平安无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杰犹豫着说道:“团长,我还有一件事想向您汇报……”

  周卫国讶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什么事说就是!”

  赵杰压低了声音,说道:“团长,一分队队长柱子刚刚偷偷向我汇报说,他们击毙那个董国祥后,吴书记曾经有一小段时间神志不太正常,在队员们用凉水把他弄清醒后,他又拿那个董国祥的尸体出了一阵子气。柱子让我们小心点,他怕……他怕吴书记……得了失心疯!”

  周卫国皱眉说道:“荒唐!”

  赵杰赶紧说道:“我也批评柱子了,可柱子说,他听陈副专员说过那个董国祥殴打折磨了吴书记很长时间。柱子担心吴书记曾受不了折磨做了叛徒,所以……”

  周卫国脸色一变,低声说道:“不许乱说!”

  想了想后,周卫国又郑重地说道:“这事一定要绝对保密!三个分队的队员们……”

  赵杰低声说道:“团长,您放心,我都吩咐过他们了,这事谁问也不能说,就当从来就没发生过!”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走,我们去行署办公大楼看看。”

  虽然知道陈怡安然无恙,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不去看看她,周卫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

  周卫国是在专员办公室西面林水生充当过临时作战准备室的那间办公室见到陈怡的。专员办公室现在一片狼藉,暂时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两人见面后,特战队员们都自觉地退到门外,还把门虚掩了起来。不过为了确保安全,除了走廊,这间办公室两旁的屋子甚至屋顶,都有特战队员守卫。

  两人相视良久,竟然都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还是陈怡打破沉默,说:“我没事!”

  周卫国郑重地说道:“对不起!”

  陈怡笑了,说:“瞧你,董国祥隐藏得这么深,谁也想不到他是内应分子,没有预先抓住他又不是你的错!”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有危险,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说着,将陈怡拥入怀中,轻声说道:“让你受苦了!”

  陈怡倚在周卫国宽厚的肩膀上,心中满是柔情,只觉就算受再多苦,也值得了!这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这阵脚步声的,是杨大力特有的大嗓门“水生,俺听说俺班长在这里,他人呢?”

  听到杨大力的声音,周卫国和陈怡都是相视一笑,陈怡也离了周卫国的怀抱。“大力,你等等,团长他……”似乎是林水生的声音。

  “哦,这屋子保卫这么严,团长肯定在里面!……不对啊!团长要这么多人保卫干什么?他不会是受伤了吧?砰!”

  最后一声,是门被踹开的声音。

  一脸惶急的杨大力冲进了屋,就看见周卫国和陈怡正一脸苦笑地看着他。

  乌云(三十五)

  杨大力一瞥眼见到陈怡,眼睛立刻瞪大了,指着陈怡,吃惊地说道:“嫂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倒是知道通岭新来的行署副专员是位女同志,可在四团团部和一营各种正式往来的军令、通报中,又怎么可能专门提到这位女副专员就是原来虎头山根据地沫阳县的县长陈怡呢?所以乍一看见陈怡,杨大力的第一反应就是——陈县长千里迢迢从山东来通岭探班长的亲了!既然这么想,杨大力这句“嫂子”自然也就脱口而出了。

  好在陈怡己经听特战队员们叫过自己嫂子,所习此刻听杨大力这么叫,也没有觉得太难为情,只是脸色微红,随后就看了眼周卫国,对杨大力说道:“谁是你嫂子?”

  杨大力一拍大腿,笑道:“嫂子瞧你这话说的!班长是俺大哥,你不就是俺嫂子吗?你不知道,自打离开山东,俺班长就一直想着你呢.连做梦都想.这下好,你来通岭了,等俺们打完闹腾的小鬼子,就该喝你和俺班长的喜酒了……”

  杨大力说话时,陈怡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把周卫国看得浑身不自在。听杨大力越说越过火,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这个……杨大力同志,陈怡同志现在是通岭行署副专员,你以后该叫她陈副专员!”

  杨大力不由张口结舌,眼睛也瞪得更大了,吃吃地说:“陈副专员?新来的女专员……就是……陈县长?”

  周卫国正色说道:“是的!以后见到陈副专员不许乱叫,听见没有?”

  杨大力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嘀咕道:“怎么一眨眼工夫嫂子就变成陈副专员了?” 杨大力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后就有些心虚地对周卫国说道:“班长……哦不,团长,您别生气,俺哪里知道您和嫂……陈副专员在里面呢?要不……俺现在出去,等一会儿再进来?”

  周卫国笑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小子进进出出当是你自己家呢?”

  杨大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了。知道通岭的日本人要发动暴乱后,他就心急火燎地带着一营主力往回赶,生怕回来迟了团部发生什么意外。现在见周卫国不但平安无事,还和未来的嫂子在一起,他哪里还有不放心的道理?所以他自然而然选择了傻笑。好歹是自己带出来的兵,杨大力心里想什么周卫国还是明白的,所以他没有让杨大力继续难为情下去,直接就问道:“通岭市内现在的敌情你清楚了吗?”

  一听到和打仗有关的事情,杨大力顿时精神一振,说:“俺在楼下见到参谋长了,他把通岭市内现在的情况大慨都跟俺讲了,班长,要俺们一营怎么做,您下命令!俺们保证给小鬼子好看!”

  说完,杨大力忍不住又说道:“对了班长,俺进门的时候听警卫排的小张说这里现在是通岭行署了,怎么才这么些日子没见,俺们团部就变成行署了?俺们团部现在在哪呢?”

  周卫国说:“这些事回头跟你解释。你们一营现在的任务,首先是确保通岭市内我各主要机关单位的安全,你先留下一个连,作为行署的警卫力量,团部那边派一个排,让参谋长带回去,这两个地方的安全,要绝对确保!航空总队队部和炮校各有朝鲜营的一个连把守,日本人的进攻都己被击退,现在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暂时就不给他们增援了;后勤处,那里是武装起来的机关干部守卫的,你派一个排过去加强他们;电报电话大楼是团直属队四分队守卫的,你派一个排过去接替他们的守卫任务,让他们回行署待命;红十字医院……”说到这里,周卫国停下了,好一会儿才沉痛地说道:“红十字医院我们的伤员损失很大,不能再让活着的伤员出任何意外了!你派一个连保护团卫生队进驻红十字医院,记住,这个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离开红十字医院,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到最后一句,周卫国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把杨大力给吓了一跳,赶紧一个立正,大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他还没听说红十字医院的事情,所以对于周卫国语气的突然变化还有些奇怪。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样安排之后,你的一营还剩多少部队?”

  杨大力立刻说道:“我这次一共带了六个连回来,除了留守北门的一个连,这样安排之后,我手头还剩两个连!”

  周卫国说:“好!你指挥剩下的这两个连,以连为单位,我指挥团直属队,共分三路从城南打到城北,目的是打散沿途所有的大股暴乱分子,不许恋战!七点三十分,各部队在北门汇合,等待新任务!”

  杨大力大声应道:“是!”

  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周卫国想了想,叫住了杨大力,对他说道:“各部队出发前,让他们都去一趟红十字医院住院大楼,作为战前动员!”

  杨大力不由有些奇怪,说:“班长,为什么战前动员要去红十字医院住院大楼?”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们去那里就明白了!去吧!”

  杨大力“哦”了一声,带着疑惑转身出门了。

  杨大力走后,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从裤袋里掏出那支勃朗宁袖珍手枪,递给陈怡,说:“这支手枪你还是拿着吧,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陈怡接过手枪,微笑着说:“知道了!”

  周卫国看向陈怡,说:“我也要出发了!”

  陈怡咬着嘴唇说:“你是团长,还非要亲自参加战斗吗?”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团长怎么了?团长的命难道就比普通士兵要金贵?谁不是爹妈辛苦拉扯大的?红十字医院惨死在日本人手上的那一百多名伤员,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就算为了他们,我也要亲手多杀几个鬼子!”

  陈怡不说话了。

  周卫国勉强笑笑,说:“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再说了,我是坐着坦克去杀鬼子,带的又是团直属队,暴乱的日本人没有重武器,威胁不了坦克,而且他们现在都役了斗志,我不会有危险的。”

  陈怡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说:“我等你!”

  这三个字己经足够!

  周卫国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一狠心,说了句“那我走了”,转身大步出了门。

  杨大力带着部队来到红十字医院,进了住院大楼后,立刻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由于人手不够,红十字医院牺牲伤员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全部收敛,有几个病房还保留着凌晨伤员遭到屠杀后的景象。亲眼见到伤员们牺牲时的惨状后,每一个一营战士胸中的怒火都开始燃烧。他们己经不需要再进行战前动员了!当杨大力带着各有任务的部队离开红十字医院时,每一个人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强烈的杀意!

  接下来的反击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

  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暴乱分子加上新败,个个都惊惶失措,哪里还有能力建立起有效防线?即使有些暴乱分子在部分前关东军低级军官的组织下勉强集结起来,遇上杨大力那两个连的生力军后也都是一触即溃。见到这些杀害自己战友的凶手或帮凶,战士们个个都是两眼通红,要么开枪,要么用刺刀捅,要么直接就扔出手榴弹,根本就不容他们有一丝一毫投降的机会!在战士们前进的道路上,是一片不绝于耳的枪声、爆炸声和惨叫声!

  如果不是因为要按时抵达北城门和周卫国汇合,杨大力简直就想把部队分散开任由他们屠杀那些日本畜生!

  相比之下,周卫国带领的团直属队和行署警卫部队及机炮连那个排的棍合部队前进更加顺利,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只在快到北城门时,才和一支四五百人的暴乱分子部队遭遇。这支暴乱分子部队原本是藤田实彦用于进攻通岭行署的预备队,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在听说进攻行署的佐藤攻击队惨败后,几乎想也没想就带着部队跑了。只不过他们逃跑的步伐有些犹豫,逃跑方向上又出了点偏差,所以竟然没跑过周卫国的追击!

  这次暴乱,暴乱分子所能获得的武器本就严重不足,为了取得重点进攻的胜利,藤田实彦把仅有的轻机枪和步枪大多都分配给了进攻行署的佐藤攻击队和进攻机炮连的新仓攻击队,其他方向的攻击队和剩下的所谓预备队,其实最多只装备了十几支步枪和手枪,再加上数量稍多的军刀、斧头等利器,这样一群只能勉强算得上武装分子的暴乱分子,如何能是周卫国率领的这支精锐突击部队的对手?双方几乎是刚一照面,暴乱分子就只剩下被杀和抱头鼠窜的份了!当周卫国带领部队赶到北城门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其实严格说来,这更像是守卫北城门的一营三连对妄图夺路而逃的暴乱分子的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营进城时,杨大力就接到周卫国留下一个连部队封锁北城门和城北出城道路的命令,由于考虑到“关门打狗”战术中“关门”任务的艰巨性,杨大力留下守卫北城门的是一营三连这支最值得信赖的部队。

  当周卫国和杨大力的部队不断前进时,数以千计的暴乱分子自然而然地被驱赶到了城北。这些暴乱分子刚到城北就被三连给来了个狠狠的下马威。

  意识到己被包围的暴乱分子被逼急了,为了逃命向北城门发动了不计代价的进攻,但他们的战斗力和武器装备实在可怜,所以在留下数百具尸体后,他们甚至都没能接近城门!周卫国带领的部队出现后,立刻加入了战斗,从侧翼向暴乱分子发动了猛烈攻击。随着坦克炮的不停怒吼,这些暴乱分子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破灭,开始返身四散奔逃。而个个枪法出众的三连战士和特战队员们则肆意收割着这些卑贱的生命!

  当七点二十五分杨大力带领部队抵达北城门时,看见的是满地暴乱分子的尸体。汇合杨大力的部队后,周卫国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根据昨晚联络的结果,教导营和二营很快就要到了,他需要这两支生力军!

  上午八点不到,教导营和二营先后回城。

  这时,周卫国手头己经有了将近两千的机动兵力。

  周卫国立刻下达了“全城戒严,全面反击”的命令。

  命令下达后,各部队立刻划班为单位展开,沿着大街小巷,开始搜剿残余的暴乱分子。此前教导营和二营战士都听一营战士讲述了红十字医院的惨状,所以当“全面反击”的命令下达后,每一个战士都握紧手中的武器,呐喊着出发了。

  很快,通岭市内就再度响起连绵的枪声。

  一路上,对于遇到的答不上话的日本人,战士们都是直接开枪!他们的观点很明确:这时候还在街上的日本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由此自然会造成个别普通日本居留民的误伤,但是,这又是谁的责任呢?

  血债血还!

  一部分怀有野心和一部分丧心病狂的日本人种下的恶因,终于使得多得多的日本人开始品尝到苦果!

  在搜剿战斗进行一个小时后,二营长铁牛汇报:几股被追击的暴乱分子占据老警察局大楼顽抗,这股暴乱分子总数大约有两百人,装备有两挺轻机枪和二三十支步枪,持有这些武器的射手显然经过挑选,因为他们的射击精度普遍较高,不像之前遇上的那些暴乱分子。由于对这股暴乱分子判断失误,第一支进攻的小分队有九人伤亡。目前二营正在收拢分散的兵力,准备强攻老警察局大楼。

  得到铁牛的这个汇报后,周卫国立刻低声向特战队报务员吩咐了几句,随后带领特战队往老警察局大楼赶。

  在老警察局大楼外的一条街道上,周卫国遇上了得到消息前来迎接的铁牛。

  见到铁牛,周卫国直接就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铁牛没有敬礼(这里是战场,按照老独立团的规矩,在战场上是严禁向上级军官敬礼的),直接回答道:“报告团长,我们己经收拢了两个连的兵力,正要发动强攻……”周卫国一摆手,打断了铁牛的话,说:“命令部队,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强攻!”

  铁牛脸红了,低声说:“团长,是我错了,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就发动进攻,可是,您不是教过我们,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吗?我们的第一次进攻虽然失败了,可……”

  周卫国苦笑道:“铁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战士们付出无谓的伤亡.走,陪我看看地形去。”

  说完,拉着铁牛进了边上的一栋楼房。

  这栋两层的楼房位于老警察局大楼的东南方,与老警察局大楼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三百多米,原本是一座被服仓库,苏联红军撤离通岭的时候把仓库都搬空了,所以一直闲置着。周卫国带着众人上了二楼后,进了靠北那排库房的最西面一间,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窗户,在窗户边的阴影下(防止望远镜镜片反光被敌人发现)隔着玻璃窗举起望远镜朝老警察局大楼看过去。

  老警察局大楼是座三层楼的砖瓦房,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比较破旧,但还是有着足够的坚固程度,青砖的墙面也有很强的防护力,而且老警察局大楼四面都开有窗户,简直就是座天然的防御工事,再加上周围五百米范围内都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无论是轻机枪和狙击手都没有办法完全压制住楼里的火力,即使要周卫国来选择固守的阵地,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它!所以周卫国己经有点佩服这些暴乱分子的眼光了。

  周卫国察看完老警察局大楼的地形后,离开了窗户,又示意铁牛和林水生也看看。等铁牛和林水生都看过后,周卫国带他们离开了这间库房。

  “这之前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老警察局大楼的地形?”周卫国问铁牛。

  铁牛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部队第一次进攻失败,出现了伤亡,所以你急于发动第二次进攻,为战士们报仇,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你的轻率,我不能原谅!”

  铁牛满脸通红地说:“团长,我错了……”

  周卫国看向林水生,说:“水生,你说说看,如果让团直属队强攻,胜算有多大,伤亡又会有多大?”

  林水生想了想,说:“如果在白天发动进攻,胜算有七成!但至少会有二十人的伤亡!如果在明天拂晓,胜算有九成,伤亡在十人以内!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一个小时之内结束战斗,不允许有伤亡,你能做到吗?” 林水生立刻摇头,说:“我做不到!”

  周卫国又看向铁牛,说:“那么你呢?你准备付出多大的伤亡拿下老警察局大楼?”

  铁牛说:“我……我……”

  周卫国郑重地说道:“铁牛,你记住,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一个日本人的命都不值得我们用战士的生命去交换!”

  这时,楼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乌云(三十六)

  周卫国对众人笑笑,说:“好了,大家都不要板着个脸,跟我下去吧。其实有些复杂问题的答案,往往很简单!”

  周卫国解决问题的方法的确很简单,在得到铁牛的汇报之后,他就命令特战队报务员向炮兵学校发报,以四团的名义向炮兵学校借了两门野炮。

  现在,那两门野炮己经在汽车的牵引下到了。带队的甚至是炮兵学校第一炮手,训练部副部长宋承志!

  在坦克的掩护下,宋承志指挥着跟车过来的炮兵学校学员们将两门野炮展开,并布设好发射阵地,随后亲自瞄准老警察局大楼,发射了第一发炮弹。

  这发炮弹命中了老警察局大楼,炮弹直接穿过墙壁在楼里面爆炸了。

  楼里顿时传来爆炸声和一片惊呼惨叫声,从墙壁炸开的口子里甚至飞出了几段残肤。大楼里的暴乱分子顿时惊惶失措起来。他们怎么可能想到民主联军只不过进行了一次试探进攻就直接拉来了大炮轰击?这样一来,他们固守以做困兽之斗的计划就被完全打乱了!在宋承志的亲自指导下,接下来两门野炮共发射了十发炮弹,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自然是发发直接命中。最后一发炮弹命中后,老警察局大楼轰然倒塌,除了在大楼倒塌前逃出来的几十名暴乱分子在周卫国的坚决命令下被二营战士和特战队员们尽数射杀,其他暴乱分子都被埋在了大楼废墟里。整个战斗持续不过十分钟,就以全歼敌人,己方无一伤亡的结果结束了。二营长铁牛这回算是开眼了——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

  “部队继续搜剿残敌,大楼废墟过几天再清理吧!”

  这是周卫国带特战队离开时对铁牛留下的话。

  于是,集结起来的二营部队在分出一个排将伤员护送至红十字医院后,再度分散,搜剿残敌。

  (在真实的通化事件中,日本暴乱分子唯一成功占领的预定目标,就是通化市县公安局。那里关押着有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皇后婉容、贵人李玉琴和乳母以及伪满洲国皇弟溥杰的日本王妃磋峨浩及次女婿生等伪满洲国皇室成员。反击暴乱作战中,民主联军的确对通化市县公安局采用了炮轰的做法,只不过投把大楼轰塌,但溥仪的乳母因炸伤失血过多死亡。因对待伪满洲国皇室成员在政治上极为敏感,如完全忠于历史,可能会淡化本小说中的角色,故本小说中对这部分做了艺术加工,略去伪满洲国皇室成员的存在,望读者见谅。)

  随着四团其余部队陆续回城,参与反击暴乱的民主联军也越来越多。

  通岭市内到处是抱头鼠窜的暴乱分子和追在他们身后的民主联军反击小分队。上午十点,四团最后一支在城外的部队四营回城。

  至此,通岭日本人的暴乱失败,己成定局!

  而周卫国也向部队下达了新的命令:“对于暴乱分子,只抓不杀,并将抓到的暴乱分子送到指定的关押地点。”

  但在这道命令的执行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杀红了眼的反击部队,在街上只要遇见问口令回答不上来、不会说中文又是日本人装束的,很多战士还是直接一枪过去。就连市区内的部分中国老百姓也自发组织起来,拿起棍棒等武器,跟在反击战士后面,追捕漏网的暴乱分子。但很快,这些普通老百姓就在狗急跳墙的暴乱分子的疯狂反扑下出现了伤亡。

  部分未参与暴乱的普通日本居留民为了避免被民主联军的搜剿殃及,逃离了自己的住所,携家带口躲入了地沟、防空洞与山洞中。但随着大批暴乱分子跟在他们后面涌入,悲剧发生了。

  在行署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混杂了几十名暴乱分子和普通日本居留民,反击部队对暴乱分子喊话,要他们投降。心有余悸的暴乱分子则以零星的枪声作为回答,派进去劝降的日本人也被他们掐死扔出了尸体。战士们一气之下用炸药炸塌了山洞洞口。过了几天洞口清理出来后,发现洞里只有几十具互相扼死的发臭的尸体!

  在城里四处乱窜的暴乱分子们眼见逃跑己无望,纷纷躲入普通日本居留民家中,或威逼、或利诱、或恳求,让屋子的主人收留掩护他们。渐渐的,恐慌开始在日本居留民中蔓延。这时,周卫国呆断将杀红了眼的一营、二营和教导营部队调离一线,换上了刚回城的三营、四营部队。又半劝说半强制地将参与追捕暴乱分子的中国老百姓与暴乱分子完全隔离开,并最终把他们都送回了家。

  之后,周卫国向反击部队下达了对通岭市内和郊区日本居留民住宅的搜捕命令:“一、只要门口没有贴对联的住宅一律搜查(因为日本人过年不贴对联)。二、所有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日本男人都带走,集中进行审查,直到有证据证实其二月二日晚上没有外出。三、凡是有中国人担保的日本人可以不抓。”

  刚开始,当相对“和善”的三营和四营战士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进入日本居留民家中搜捕并按照命令要带走所有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日本男人时,一些暴乱分子还试图鼓动日本居留民发起反抗,但在反抗的日本人都被作为暴乱分子当场击毙后,其余日本人都放弃了这一愚蠢且不现实的做法。

  搜捕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群群日本男子排着队,双手反绑被押离住宅,押至各处临时关押所。这些日本男子,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普通日本居留民,但其中自然也混杂着暴乱分子,要在搜捕当时鉴别是否暴乱分子显然是不现实的,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也只有采用这种大范围的抓捕了。

  整个23日,通岭市内和郊区的二道江都在进行着对暴乱分子的搜捕。到24日清晨,通岭市内的临时关押所己经关押了三千多日本男子。

  由于天气寒冷,临时关押所又大多没有取暖设备,不少日本人被冻伤,从而做了截肢手术,光截下来的手指头和脚趾头就有一小堆。对此,这些日本人自然深怀恨意。但要不是日本人发动了暴乱,民主联军又怎么会这么对待他们呢?归根结底,还是日本人自作自受。而且民主联军至少还给了他们接受审查的机会,从而使得绝大多数普通日本居留民得以保全性命,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中国人给予他们更多?

  24日,通岭市内对暴乱分子的搜捕工作仍在继续,同时,十几支精干的抓捕小分队也被派出专门抓捕暴乱首犯。

  此时的通岭市内,到处都是暴乱分子的尸体,血液和地面冻在一起,甚至还保持着他们死亡时的姿势。由于全城戒严,再加上怕受牵连,绝大多数暴乱分子的尸体都没有得到认领,部分尸体还遭到了野狗啃咬。如果放任这些尸体留在城里,不但容易加剧城里日本居留民的恐慌情绪,而且有可能导致疫病流行,虽然现在天气还很寒冷,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所以,如何处理城里几千具暴乱分子尸体的问题就变得突出了。

  为此,吴伟华还特地召开了个专门会议,并邀请周卫国和刘远参加,讨论这几千具暴乱分子尸体如何处置的问题。

  其实处理尸体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火葬,可现在整个通岭市内老百姓过冬取暖的燃料都只能勉强保证,哪里还有多余的燃料可用于火葬这些死有余辜的暴乱分子的尸体?

  土葬原本也是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法,可现在天寒地冻,气温都在摄氏零下二三十度,地面都冻住了,要在这样的冻土中挖出足习理葬数千具尸体的坑又谈何容易?

  按部分与会干部的意见,干脆将这些暴乱分子的尸体扔到郊外喂野狗得了,方便省事。但这个提议立刻遭到吴伟华和刘远的一致反对。尽管这些暴乱分子都是罪有应得,但民主政府还是应该本着革命的人道主义,妥善处置这些尸体。

  讨论到最后,有人提出水葬,就是凿开城外浑江的冰面,将尸体扔进江流里让尸体顺流漂走。

  经过反复讨论,这个处理方案最终被确定了下来。

  当天,一些部队就和工人纠察队、保安队一起,开始利用大车将市内暴乱分子的尸体往城外运。一具具硬邦邦的暴乱分子尸体,就像圆木一样堆在大车上,死者的手脚露在外面,给躲在家中偷偷往外观看的日本居留民以极大的视觉震撼!运送尸体的大车,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尸体运至城外浑江边后,工兵在几个地方炸开冰面,战士们迅速行动,将尸体扔进了浑江中。

  接下来的几天,通岭市内暴乱分子的尸体不断被运出城,扔入浑江中,而在这几天中,整个通岭的日本居留民都处于恐惧不安中。

  又冷又饿又累的柴田久看了眼围坐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三十几个部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诸位,请听我说几句!”

  现在己是24日上午。昨天早晨,朝鲜营五连反击红十字医院成功之后,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柴田久就迅速带着三十几名部下逃出了通岭市,躲进了山里。不过由于走的匆忙,食物、衣物都投带多少,在仅有的十来个饭团被三十几个人分食之后,一行人就忍饥挨饿到现在。要不是药材主任松仓十一大尉以前曾伴随部队参加过对东北深山中抗日分子的围剿,懂得一些冬季在山里的生存经验,找到一处稍微避风的岩地,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枯柴生了一堆不大的篝火,这三十几号人恐怕昨晚就要冻死在雪地里了!此刻的密林中,积雪己经过膝,在这样的严寒中想要找到食物无异于痴人说梦!更要命的是,现在所有能用于取暖的东西都烧光了!继续留在山上,固然有可能躲过城里、城外民主联军的大搜捕,可除了冻死或饿死,柴田久实在想不到自己这些人还能有第三个结局!

  一脸狼狈的柴田久努力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服,使得自己的军人形象稍微有些恢复之后,继续说道:“我认为,我们不能再留在山上了,否则我们一定会冻死、饿死.我们必须冒险下山寻找生路!”

  外科主任蓝田正箭中尉问道:“院长阁下,您认为我们该往哪里去?”

  柴田久说:“除了通岭,我们什么地方都能去.我们可以去安东(丹东),去长春,去抚顺,甚至去朝鲜!总之,我们必须下山!留在山上,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柴田久的这个结论,大家倒是比较赞同的,毕竟过去一整天的经历对这些军医官们来说己经成了一个再也不愿回忆的噩梦!”

  内科主任平井敏雄中尉第一个说道:“我同意院长阁下的意见。不知院长阁下是否己经决定带领大家朝哪个方向走?”

  柴田久点头说:“这个我己经想好了。眼下民主联军正在四处搜捕我们,我们如果还是三十几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所以我决定,将所有人分成四个组,每个组选定一个前进方向。这样一来可习迷惑民主联军的追兵,二来,就算某个小组不幸落入共产党手中,其余小组也还有希望逃脱共产党的魔掌!

  其实柴田久说的大多是真话,唯有一句是假,那就是在四个逃跑方向中,故意将沈阳说成了长春。柴田久在沈阳有几个朋友,他早就打定主意,逃到沈阳后找那几个朋友帮忙,利用自己的专长改名换姓后在沈阳做回医生这个本行!说到底,只有沈阳这个方向才是真正的逃跑方向,其他三个方向的小组都只是掩护他逃跑的疑兵!

  众人哪里知道柴田久心里的打算?听了他的分析后纷纷点头称是,到了这时候,他们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也只有赌上一把了!

  接下来,柴田久将所有人员分成了四组:第一组成员7人,由蓝田正箭带领,往安东方向。第二组成员n 人,由平井敏雄带领,往抚顺方向;第三组成员10人,由会计平贺茂松带领,往朝鲜方向。第四组成员5人,由柴田久自己带领,往长春(实为沈阳)方向。为了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柴田久自己所在的这个小组,组员都经过精心挑选,包括了有山地生存经验的药材主任松仓十一、1名外科军医官、1名内科军医官和1名护士,这个小组从人员构成上来看,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不像逃亡小组,倒更有点像个小型的医疗探险队。

  人员分配妥当后,柴田久还大方地给每人分了760元路费,这次他倒真的平均分配了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钱,毕竟对于让其他三个组作为疑兵柴田久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内疚的。四个小组略为准备之后,就分头下山去了。

  蓝田正箭带领的第一小组运气很不好,他们在往安东逃的时候,弄错了方向,竟然跑到了通岭市下属的集安县,当即被四团派出的抓捕小分队逮了个正着!通过对蓝田小组的突击审讯,逃往抚顺的第二小组和逃往朝鲜的第三小组先后被截住。但在前往长春的路上,抓捕小组并没能截住柴田久小组!

  下山后,柴田久对小组成员们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他们把身上的武器全部扔掉。这里不是深山密林,天气又这么冷,没有野兽出投,武器用不上。更重要的是,一旦被遇上的民主联军从身上搜出武器,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在山下唯一的那户人家,柴田久花大价钱买了五套农民装束给自己小组的成员换上,又买了一些食物就毫不停留地继续前进了。

  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柴田久突然对刚刚遇上的那户人家显得有些过度热情的态度产生了怀疑。但他却没有说破,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小组再次分成了两个小组,由自己和松仓十一为一组,另外三人为一组,分散行动,并商定最后在长春会合。

  柴田久的直觉倒还是比较准的,小组分散后不到三个小时,另外三人就被那户人家通知的四团抓捕分队给抓获了!

  此时,柴田久和松仓十一正走在前往沈阳的方向。松仓十一直到现在才明白,柴田久的真正目的地竟然是沈阳!在暗暗佩服柴田久沉得住气的同时,不免也对他大生戒惧。傍晚时分,柴田久和松仓十一进了一个屯子,在一家小饭店停下休息吃完饭后,两人继续前进。为了避免迷路,这回柴田久和松仓十一是沿着铁道线走的。

  不过柴田久往定倒霉,他们沿着铁道线没走多久,就遇上了民主联军的铁道巡逻队。巡逻队战士见柴田久和松仓十一鬼鬼祟祟的,当即把他们拦了下来,刚要盘问他们,心虚的松仓十一转身就跑,柴田久无奈,只好也跟着跑,但他们两人哪里跑得过巡逻队战士?所以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巡逻队战士并没有认出柴田久,但他们却将柴田久和松仓十一押到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看押并审讯。

  这时通岭分省委对藤田实彦、柴田久等暴乱首犯的通缉令早己下发到了这个火车站,站长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和通缉令上照片有七八分相似的柴田久!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接到分省委的直接命令后,铁道巡逻队立刻就变成了柴田久的押送队,连带着让松仓十一也跟着享受了暴乱首犯的押送待遇!

  当被铁道巡逻队押送进入通岭市内时,柴田久不由自主就想起了红十字医院民主联军伤员死亡时的惨状,突然之间,柴田久意识到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身体立刻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乌云(三十七)

  23日黎明,在得知进攻通岭专员公署的佐藤攻击队己被公署守军击退,而且民主联军的大批援军也己进城后,藤田实彦立刻明白大势己去。

  暴乱指挥所千叶幸雄家位于通岭行署西南方,与行署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当初藤田实彦之所以选定这里作为自己的指挥所,也是出于方便指挥和打下行署后便于就近接收的考虑。但现在暴乱成功的可能性己经微乎其微,藤田实彦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和指挥所二十多名暴乱骨干的安全问题了。

  通岭市内民主联军的强悍战斗力和暴动发起后各攻击队颗粒无收的战果使得指挥所的二十多名暴乱骨干对于此次暴动的结局观点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暴动很可能会失败”! 但接下来在指挥所人员该往哪里去这个问题上,二十多名暴乱骨干就出现了意见分歧。以阿部元为首的一方主张指挥所全体人员立刻撤出通岭市,躲进山里。他的理由是,随着民主联军大批援军入城,通岭市内的敌我兵力对比己经发生了对己方极为不利的变化,要想避开民主联军接下来可能展开的大搜捕,最安全最可靠的方法就是离开通岭市!但明丘藤晴雄为首的另一方却坚决反对,他们的理由是,如今天寒地冻,躲进山里恐怕没等到民主联军搜捕自己就先冻死、饿死了!进山无疑是自寻死路.双方起了剧烈的争执。

  最后,还是藤田实彦发表的意见让争执得昵吉束,他说:“我们指挥所离共产党的通岭专员公署不到一公里,表面上看来很危险,但正因为我们离公署近,反而不容易引起民主联军的注意,也就是说,我们躲在这里会更安全.这就是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认为,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的好,千叶君己经给我们准备好了秘密藏身处,我们应该信任他!”

  出于对藤田实彦的信任,最终大多数人都同意了藤田实彦的意见。

  之后,在下达烧毁所有重要文件的命令后,藤田实彦带着二十多名暴乱骨干躲进了千叶幸雄家的顶棚里。

  千叶幸雄家共有九间屋子,屋顶是典型的三角形,顶棚和屋顶之间的空间比较大,九间屋子的顶棚空间又都是互相连通的,所以有足够的地方容纳藤田实彦等二十多名暴乱骨干。而且顶棚和屋顶都经过千叶幸雄的精心改造,保暖性能很好,人躲在里面不虞冻伤,再加上准备充足的食物和水,倒的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所以,藤田实彦等人幸运地躲过了23日民主联军在通岭全城进行的大搜捕。不过他们的好运并没有维持多久,仅仅在一天之后的24日就到了尽头。

  24日,四团派出了十几支精干的抓捕小分队专门负责抓捕暴乱首犯。

  其中一支抓捕分队,是朝鲜营五连的部队,由连长高应锡亲自带队,他们负责的是市内搜捕。

  高应锡几乎是在接到抽调人员组建抓捕分队的命令的同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个鬼子大官!

  考虑到昨天凌晨曾有部队在龙泉街附近抓住过藤田实彦的一个传令兵,所以高应锡决定将搜捕重点放在城西南龙泉街一带的一片日本居留民住宅区。

  为了防止暴乱分子狗急跳墙,抓捕分队进入那片日本居留民住宅区后,都是习班为单位,呈标准近战队形入屋搜索的。

  一个个住宅搜过去,都没有发现异常。

  在搜到一个有九间屋子的住宅时,战士们在敲门后,没有人开门。

  高应锡毫不犹豫,立刻让一个战士翻墙进去开了院门,随后带着抓捕分队进了门——对日本畜生,根本就没必要讲什么礼貌!

  但在几名战士进入厨房的时候,发现了挤成一团吓得直打哆嗦的几名日本妇女。看见战士们手中的枪,这些日本妇女都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高应锡不耐烦了,对连里的翻译金基善说道:“问问他们,家里的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金基善立刻上前用日语向这几个妇女问道:“你们家的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几个日本妇女只知道害怕,却没人听见了他的话,金基善只好再问了一遍,这才有个稍微胆子大的女人哆嗦着说道:“长官饶命……我们……当家的……昨天……都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金基善将她的回答向高应锡翻译后,高应锡皱眉道:“问问她们,他们当家的出去是去哪儿了?是不是参加暴乱了?”

  金基善将高应锡的话用日语向那妇女说了,那妇女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话也说得利索了:“长官饶命!我们只看到当家的出去,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啊!”

  高应锡见问这几个女人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命令战士们:“彻底搜查!”

  接下来,战士们对每间屋子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如衣柜、箱子、水缸等都进行了仔细搜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高应锡正要带抓捕分队离开,突然发现刚刚那答话的妇女脸上喜色一闪即逝,不由起了疑心。走到那女人面前说道:“你们家当家的真的都出去了?”

  那女人一脸茫然地摆了摆手,表示她听不懂他说什么。

  金基善向那女人翻译了高应锡的话后,那女人立刻用力摇了摇头,说:“长官都己经搜过了,应该知道我没说谎啊!”

  金基善转向高应锡,说:“连长,这女人说,我们没有搜到人,证明她没有说谎。”高应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就此打消,而是盯着那女人的眼睛看。他记得团长曾说过,看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就要看他的眼睛!

  见高应锡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日本女人,其他战士都有些不解地看向高应锡,不知连长这是怎么了?

  那女人被高应锡盯了好一会儿,脸上却还是那副“我没说谎”的坦然表情。

  但高应锡对她的怀疑却越发加深了——一个刚刚见到枪还吓得直哆嗦的女人,在被自己盯了这么久后,怎么可能还这么镇定?

  想到这里,高应锡将目光移离了那女人,那女人终于也松了口气,这才将头低了下来。高应锡在厨房里走了几步,无意中看见边上的灶台上正蒸着东西,随手揭开最上层的蒸笼盖,蒸笼里立刻腾出一阵带有香味的热气。高应锡轻轻挥动蒸笼盖,使得热气稍微捎散些后,见蒸笼里蒸的满满的都是年糕。

  高应锡没有在意,将蒸笼盖盖了回去。但在将蒸笼盖盖上的一瞬间,高应锡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迅速揭开了蒸笼盖。

  战士们看着高应锡的奇怪动作,不由都有些莫名其妙。

  “六个蒸笼!整整六个蒸笼的年糕!就这么几个女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年糕?” 高应锡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指着蒸笼对那女人说道:“这些年糕是给谁准备的?” 那女人一呆之后,下意识地说道:“给当家的准备的。”

  高应锡立刻问道:“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当家的去哪了吗?怎么还给他们准备?” 那女人说:“我们不知道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只好先准备着。”

  高应锡笑道:“你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怎么现在不但能听懂,还会说了?” 那女人脸色变了变,但还是镇定地说道:“其实我的确懂中文,但你们刚刚的样子让我害怕,所以我只好假装不懂中文。”

  这女人的回答听来倒是滴水不漏,但越是这样,高应锡的疑心却越是没有释去。高应锡不再理那女人,转身对战士们大声说道:“再搜一遍!这一家一定有问题!六个蒸笼的年糕,足够三十几个人吃了!我就不信藏了三十几个人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在留下几个战士看管那几名妇女后,高应锡亲自带领战士们进行第二次搜捕。在搜到一间屋子时,高应锡一进门就看见了墙上的壁柜。

  一名战士在边上说道:“连长,那壁柜我们搜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高应锡走过去拉开壁柜门后,见里面果然空无一物。

  高应锡喃喃道:“壁柜就是用来放东西的,要是一点东西都不放……”

  高应锡的眼睛亮了,开始仔细查看这个壁柜,很快就发现了异样。按常理,一个不放东西的壁柜,肯定是闲置的,闲置很久的东西,总应该有点灰尘吧?而这壁柜里面,却很干净!高应锡将身体探进壁柜,又往壁柜上方看去,却看不真切,立刻让战士拿来手电,打开后往壁柜顶照去,还是空无一物!

  高应锡皱着眉将身体退出壁柜,再看这壁柜的外观,却发现这壁柜特别高,顶一直连到天花板,心中顿时一动,向一名战士要了步枪后,爬进了壁柜里。

  这壁柜很宽敞,一个人站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挤,所以高应锡很轻松地将步枪倒转后高举起来,一手打着手电,一手将枪托用力往柜顶顶去。

  这一下,竟然将柜顶的一部分整齐的顶开了,露出一个方形孔,透过这个方形孔,可以隐约看见屋顶。

  高应锡心中一片了然,立刻收起步枪,跳出了壁柜,对战士们说道:“壁柜上面有暗道.准备战斗!”

  几名战士立刻端起枪指向壁柜,其他战士则将枪指向天花板。

  高应锡将步枪还给那战士后,拔出自己的驳壳枪,对金基善说道:“对上面喊话,让他们投降!”

  金基善拿着枪靠近了壁柜,大声用日语喊道:“上面的人听着,你们己经被我们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下来投降,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壁柜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金基善又喊了一遍,壁柜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高应锡火了,冲金基善一点头,金基善立刻举枪,朝壁柜顶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从壁柜上方就传出一阵骚动的声音,接着,就听有人用日语喊道:“大军饶命,不要开枪!我们这就下来!”

  不一会儿,壁柜里出现了一双脚,等那双脚落在壁柜里后,显出一个穿着棉袄的人。这人高举着双手,大声说道:“我出来了,请不要开枪!”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他给拽出了壁柜。

  接下来,从壁柜顶又下来几个人。但这几人下来后,却不再有人下来。

  高应锡把先下来的几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上面还有多少人?”

  那几人面面相觑,却没人说话。

  高应锡扫视了他们一遍,让战士拉走几人,留下一个看起来最老实的,低声问道:“你说实话,上面还有多少人?都有谁?你不要害怕,只要你说实话,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你要是说谎,可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你知道,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证实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的,大不了我们用手榴弹把屋顶炸塌,数尸体我们总不会数错吧?”

  金基善将高应锡的话翻译后,那日本人立刻吓得浑身发抖,赶紧说道:“长官饶命,长官饶命!我说!我说!上面还有二十多个人!我们的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也在上面!”

  高应锡一听,大喜过望,让战士把这日本人带出去后,对金基善说道:“继续喊话,争取活捉藤田实彦!”

  金基善点了点头,用日语对着壁柜里大声说道:“上面的人听着,我们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数到十你们还不下来,我们就扔手榴弹了!”

  说完,就开始数:“一、二、三……”

  他数到“九”时,方孔中终于又有人下来了。

  这回下来的人更多,但动作却都比较慢。高应锡不耐烦地朝天花板连开两枪,上面的人才加快了速度。

  每下来一个人,高应锡都让金基善问他是不是藤田。问到第五个时,那人回答道:“我是藤田。不知长官找我有什么事?”

  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高应锡想起出发前团长对藤田实彦外貌的描述“矮个子,秃顶,黑胡子,干瘦,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不禁有点怀疑地说道:“你就是藤田实彦?不像啊!”

  那人赶紧说道:“我不是藤田实彦,我叫藤田一雄!”

  高应锡又气又笑,骂道:“不是藤田实彦你答应什么?滚一边去!”

  那藤田一雄还有些委屈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藤田吗?我叫‘藤田一雄’,回答‘是藤田’也没错啊!”

  高应锡一时语塞,只好挥手让战士把这个“藤田”带出去。

  接下来高应锡学聪明了,让金基善要他们每人下来后都报一下自己的姓名,然后由金基善翻译。

  听着金基善在下来的人报出姓名后翻译出的“近藤晴雄”、“小向利一”、“阿部元”等榜上有名的暴乱骨干的姓名,高应锡心里不由乐开了花。

  但直到最后一个人下来,也没有人承认自己叫藤田实彦。

  高应锡数了数,壁柜里出来的共有二十九人。

  高应锡不放心,又派战士上了顶棚,彻底搜过,确认上面再也没人之后,这才兴高采烈地将这二十九人往团部押。反正团长、政委都见过藤田实彦,这二十九人里面要是有藤田实彦,肯定逃不了。

  当高应锡押着那二十九名俘虏回到团部时,得到消息的周卫国和刘远己迎了出来。高应锡兴奋地走到周卫国和刘远面前,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团长政委,第九抓捕分队在日本居留民千叶幸雄家抓获暴乱骨干分子二十九名!

  周卫国还礼后对高应锡点了点头,说:“好样的!”

  刘远微笑着说:“听说你们抓了藤田实彦?”

  高应锡说:“报告团长政委,我们不敢肯定!他们中倒是有人交代说里面有藤田实彦,但他不敢当面指认谁是藤田实彦,也没人自己承认是藤田实彦,所以我们把他们都带来了。我想团长和政委都见过藤田实彦,肯定能认出他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做得好!”

  等二十九个人全部押进团部后,周卫国和刘远一眼就都认出了躲在里面的藤田实彦。周卫国拍了拍高应锡的肩膀,说:“高应锡同志,你们立大功了!你们的确抓住了藤田实彦!”

  高应锡高兴地说道:“那就好.我还怕让这鬼子头给溜了呢!团长政委,谁是藤田实彦啊?”

  周卫国指着一个左脚缠着绷带的黑瘦大胡子说:“那人就是藤田实彦。”

  高应锡“哦”了一声,说:“他就是藤田实彦?看着可一点也不像个鬼子头!”

  刘远笑道:“这有什么像不像的.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罪大恶极的人,往往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高应锡深以为然的说:“那倒是!”

  周卫国这时己走到藤田实彦面前停了下来。

  从进团部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开始,藤田实彦就对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报指望了,所习此刻反而豁了出去,挺直身体后抢先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别来无恙?”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藤田大佐,我们又见面了。”

  藤田实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是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周卫国说:“藤田大佐估计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吧?”

  藤田实彦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藤田无悔!”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一个‘无悔’!听说你昨天一整天都躲在千叶幸雄家的顶棚上?”

  藤田实彦说:“你的部下在哪里抓住我,我自然就躲在哪里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为什么不逃出通岭?通岭城外到处都是山,你随便往哪座山里一躲,我们要抓你也不容易啊!是了,你一定是担心天气,这时候大雪封山,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取暖物资,你的确是熬不了几天。对了,你是不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想赌一把,看看能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躲过搜捕?”

  被说中心事的藤田实彦脸上立刻阵青阵红,但在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周卫国。

  周卫国微笑道:“藤田大佐没有出言反驳,那就是说我猜对了!”

  说着,又指了指藤田实彦的左脚,说:“怎么?藤田大佐受伤了?”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小伤,不碍事。不过是在你们专员公署扭伤了脚踩而己。”

  周卫国立刻猜到藤田实彦很可能是从行署逃跑时受的伤,于是笑道:“藤田大佐你也是的,既然迟早要回来,当初为什么要走呢?跳楼翻墙可不是你的专长啊!”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说:“成王败寇,古今一也!这次我们既然输了,那自然你说什么都是真理!不过这并不表示你可脚直便侮辱我!”

  周卫国一摊手,说:“我侮辱你了吗?我要是想侮辱你,就会把你全身衣服剥光,绑在通岭市中心,然后让通岭市的每个中国人都来参观,还允许他们每人往你身上吐一口唾沫!为什么只允许吐一口呢?因为我怕吐多了光唾沫就能把你给淹死!咦?你的脸怎么白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活活冻死的!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可不是畜生!对了,我还会在你的身边立一块牌子,上书‘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向中国人民谢罪,,还会拍下些照片,然后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发表!当然,拍照片的时候我们肯定会给你穿上衣服的!”

  藤田实彦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够了!”

  周卫国一把揪住藤田实彦的衣领,也大声说道:“比谁声音大是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在侮辱你,怎么样?想不想和我一对一决斗?呸!你不配!像你这样的垃圾,就是给我舔脚趾头我都嫌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叫你猪狗,那都不是对你的侮辱,是对猪狗的侮辱!你有什么狗屁尊严?你们日本人暴乱,也没见你扛枪上战场,反而是一看情况不妙就跟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真刀真枪地打仗你们不敢,就对我们的伤员下毒手,你们他妈还是男人吗?连男人都算不上,也敢跟老子谈尊严?!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我们民主联军的纪律,就是有一千个藤田实彦我也一个不留!剁碎了喂狗我也不会留着你糟蹋我们的粮食!

  藤田实彦被骂得涨红了脸,却偏偏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整个团部一片寂静,人人都看向周卫国。

  现在,就算傻子都该知道,周卫国真的非常愤怒!

  乌云(三十八)

  刘远一看情形不对,赶紧上前拉住周卫国,对他说道:“卫国,冷静!冷静!”

  周卫国又狠狠瞪了藤田实彦一眼,这才放开他,对刘远说道:“阿远你放心,我要是不够冷静,早一枪毙了这浑蛋!”

  刘远苦笑着低声说道:“那你就再冷静一点吧,算我求你了!团部那么多人看着你呢,要是传出去影响不好。”

  周卫国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妈的,看到这些日本畜生我就有砍他们几刀的冲动!要不是穿着这身军装,哼……”

  藤田实彦听得暗暗心惊,脸上神色不自觉就变得恭顺了。

  自从被周卫国和刘远认出后,藤田实彦就明白自己必然要接受审讯。他原本还想在审讯的时候玩点花招的,但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在审讯的时候无论周卫国问什么,都如实回答!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位民主联军团长有时候根本就不讲道理!他要是真发起狠来,直接给自己一枪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卫国一指藤田实彦,对两名警卫员说道:“把他带到审讯室,我和政委要亲自审问他!”

  那两名警卫员立刻冲了过来将藤田实彦押走了,虽然还说不上“如狼似虎”,但动作毕竟还是比较粗暴的,这不由使得藤田实彦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又多了几分担忧。

  押走藤田实彦后,周卫国大声用日语向剩下的二十八名暴乱骨干说道:“你们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不是战俘,而是被我们逮捕的战犯!既然是战犯,就要有个战犯的样子!别厚着脸皮要求我们给你们战俘的恃遇.我不怕告诉你们,你们就算求我们,我们也绝不会给你们特别的优待!因为你们这些畜生不配!不过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对于配合我们审讯的战犯,我们可以保证不进行打骂和侮辱!至于不配合我们审讯的战俘……嘿嘿,我倒希望你们不配合我们的审讯!反正我们己经有了充足的证据,你们的口供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周卫国这话一说出来,剩下的二十八名暴乱骨干心里不由都打了个冷战——对于配合审讯的可以保证不进行打骂和侮辱,那么不配合审讯的呢?这问题简直用脚趾头想都能得到答案了!只要想起这位民主联军团长刚刚所说的侮辱藤田实彦的方法,这些人心里就直发毛!周卫国一摆手,大声对战士们命令道:“把这些战犯都关押起来。只要他们有任何危险动作,不必警告,直接开枪击毙!”

  战士们轰然应道:“是!”

  这二十八名暴乱骨干里有懂中文的悄悄将周卫国的命令翻译给了其他人听,在明白周卫国这道命令的意思后,每个人在面面相觑之余都是面如土色!

  在战士们押走那二十八名暴乱骨干后,周卫国也和刘远进了团部的审讯室。——自从审讯孙耕晓后,这间临时腾出的审讯室就成了专用审讯室了。

  周卫国和刘远在审讯桌后坐下后,由周卫国开始审讯。

  周卫国看了眼藤田实彦,冷冷地问道:“姓名?”

  藤田实彦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藤田实彦。

  要是换了以前,藤田实彦肯定要对周卫国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可现在,还是免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可是明白的。

  周卫国继续问道:“年龄?”

  藤田实彦说:“四十七。

  周卫国问:“籍贯,”

  藤田实彦回答:‘日本国。

  一般项目问完后,周卫国终于切入了正题,问道:“说说你们是怎么和孙耕晓勾结的?” 藤田实彦想了想,说:“昭和二十年……”

  周卫国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用公历!”

  藤田实彦赶紧说:“是是!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初,前关东军少尉只友康川给我送来一张委任状,委任状是中国国民党东北南部先遣军司令莫德惠上将发出的,他委任我为通岭前进区司令官,负责组织通岭附近的前日本军人,对抗你们共产党的武装,并配合国民党军接收地方…”

  刘远接口道:“你说是国民党先找的你,有没有证据?”

  藤田实彦赶紧说道:“委任状和一直以来他们和我的联系信件我都保留着,就放在我衣兜里,不信你们自己看!”

  说着,藤田实彦抬起自己被捆住的双手,指了指右边的衣兜。

  刘远冲一名警卫员使了个眼色,那警卫员立刻上前,从藤田实彦那衣兜里搜出了一个小包裹,随后将包裹交给了刘远。

  刘远仔细看了看那包裹,见外面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打开油布后,里面还包了一层棉布,再打开棉布,里面竟然还包着一层绸布!——看来藤田实彦对这些东西还是很看重的。刘远耐心地打开这层绸布,终于见到里面包着的一叠信。信的最上面是一张折叠着的纸,纸质看来还不错。刘远拿起这张纸展开后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张委任状,上面写着“兹委任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为通岭前进区司令官,负责组织周边溃散之日本军人,对抗共产党武装,并配合国民革命军接收地方。中国国民党东北南部先遣军司令莫德惠上将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廿八日”,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藤田实彦没有撒谎。

  刘远看完后,又将委任状递给了周卫国,周卫国看了一遍委任状的内容后,什么也没说。刘远又翻看了包裹里的信件,见这些信件都是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委员李光枕和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以及临江县党部书记长刘玉清等人给藤田实彦的亲笔信。刚开始信的内容还是一些套近乎和客套勉励的话,之后的信件中就开始出现对国内外形势的分析和对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命令,最后的信件内容,则集中在对暴乱细节的探讨上。

  见到这些信,刘远脑中突然现出四个字——铁证如山.

  这些信每看完一封,刘远就递给边上的周卫国。周卫国看过信后,始终一言不发,但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信件全部看完后,刘远突然笑了,说:“藤田实彦,你还是很细心的嘛,这些材料都还保留着。”

  藤田实彦讪讪地说道:“当然,这些都是证据!”

  刘远明知故问地说:“哦?什么证据?”

  藤田实彦说:“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弄清此次‘通岭事件’真相的证据?”

  周卫国突然说道:“原来你早料到你们的暴乱会失败,所以预先就将这些证据替我们准备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对你的‘弃暗投明’给予奖励?”

  藤田实彦不禁老脸一红,说:“这个,周团长说笑了。我保留这些只是以防万一……”他脸皮可还没厚到顺着周卫国的话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主动与“反动派”做斗争的“革命战士”形象,何况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听不出周卫国话里的讥俏之意?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以防万一?防什么万一?”

  藤田实彦说:“我担心暴动失败后国民党方面出卖我们,所习就保留了委任状和这些信件,我想,这些证据应该己经足以证明,此次‘通岭事件’真正的幕后指使,是国民党而不是我们日本人!”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些材料的确是证据,不过除了你说的,至少应该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一旦你们的暴乱成功,这些就是你邀功的证据。你的以防万一不是防止暴乱失败,而是暴乱成功后国民党不兑现诺言!”

  被说中心事的藤田实彦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心底里不禁涌起一阵寒意——这个周卫国太可怕了!

  藤田实彦不自觉地抬手拭去额头的汗珠。

  刘远见他双手仍然绑着,便对一名警卫员说道:“给他松绑吧,谅他也不敢乱动的!”

  那名警卫员应了声“是”后,拔出腰间佩戴的短刀,走到藤田实彦面前,一刀挥出,将绑缚藤田实彦双手的绳索给割断了。随即收起短刀退在一边,监视着藤田实彦。

  刀光闪过,藤田实彦不由一惊,随后才发现自己双手己经自由了,不禁又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心脏不受控制地呯呯乱跳。

  刘远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详细交待你和国民党勾结发动暴乱的情况以及暴乱的详细计划了。”

  藤田实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是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藤田实彦就将与国民党通岭县党部勾结的前后经过及暴乱计划详情一五一十地交待清除,最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但在签字的时侯,藤田实彦突然抬头看向周卫国和刘远,认真地说道:“周团长,刘政委,其实我也是被国民党利用了!我本人并没有要暴乱的意思!”

  刘远摇了摇头,说:“藤田实彦,说实话,我原本还有些佩服你的,可你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你说你本人并没有要暴乱的意思,那么为什么参加暴乱的大多数都是日本人?没有你的鼓动,他们会参加暴乱吗?再说,以你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的威望,要是想阻止暴乱发生,他孙耕晓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其实说到底,不是你被国民党利用了,而是你和国民党根本就是在互相利用!你利用国民党为你们的暴乱正名,国民党利用你们打先锋,想要推翻我们通岭的民主政权!你们之间的关系,用我们中国的一个成语来形容最贴切——狼狈为奸!”

  刘远这一番话立刻让藤田实彦闭上了嘴。

  但最后,藤田实彦还是忍不住问道:“两位长官,我可以问问你们将会怎么处置我吗?”

  刘远说:“你放心,暂时你是安全的。”

  藤田实彦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罪大恶极,就算你们处死我,我也没有怨言。其实我最对不起的,还是那些战殁者,如果不是我,他们本来都可以平安回国的。”

  周卫国一摆手,说:“得了,你少在这里假慈悲了!你们发动暴乱,我们平息暴乱,你们死的人罪有应得!我们在战斗中伤亡的人员,也算是尽了军人的本分。但红十字医院的那些伤员,他们没有还手的能力,他们不是战斗人员,他们绝不该牺牲!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就是一百多份血债!血债只有用血才能偿还!但就是再死上一千一万个日本人,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所以一千一万条日本人的性命,也比不上我们的一个伤员!”

  藤田实彦黯然道:“我明白。规则是胜利者制定的,公正也是对胜利者而言的!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会在意失败者的命运!”

  周卫国说:“你明白就好!撇开道义这顶大帽子,你杀我的人,我就杀你的人,公平得很!”

  藤田实彦还想再说什么,周卫国己经用力一摆手,对警卫员说道:“把他押出去吧,我见了他就心烦!”

  两名警卫员立刻上前,将藤田实彦押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后,刘远叹了口气,说:“卫国,你刚刚在外面可有些不冷静。”

  周卫国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对待藤田实彦和那些日本人很粗暴?”

  刘远说:“是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团之长,你要知道,全团上下可都看着你呢,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他们……”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你放心,这个粗暴的度我还是会把握好的。其实我就是为了打击这些日本人残存的一点尊严!日本人骨子里就有种犬性,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要他们配合审讯,说一千句好话远不如一个直接威胁管用!我不给他们来硬的,他们会这么老实吗?”

  刘远笑道:“我就知道你在玩花招!不过老是你扮黑脸我扮白脸似乎有点不公平啊?”

  周卫国说:“你这人看起来就像个知书识理的好人。我呢,一看就是一粗人!要我扮白脸,那也要别人相信啊!”

  刘远笑骂道:“你这话可不厚道,什么叫‘看起来像’?难道我只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实际却是个坏人?”

  周卫国笑道:“瞧瞧,心虚了不是?”

  刘远“呸”了一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卫国笑道:“狗嘴里要是能吐出象牙那才叫怪事了!”

  刘远苦笑道:“算了,说不过你!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话说回来,威胁也是要有实力的。这次我们要不是用雷霆手段粉碎了他们的暴乱,说再多话也是放屁!双方交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

  刘远点头道:“这次也真是侥幸!要是日本人的战斗力再强点,占领了行署,又或者行署吴书记出了意外,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周卫国说:“这次我们的确有没做好的地方,不过有了我们的教训,相信这种事今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刘远突然说道:“对于藤田实彦的处置,你有什么建议?”

  周卫国说:“我原本想,凡是暴乱主犯,都应该公审,公审之后直接枪决!但今天看了藤田实彦的表现,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刘远说:“哦?说来听听。”

  周卫国说:“通岭日本人发动的这次暴乱虽然被我们平息了,但余波未尽。就说日本居留民吧,光通岭市区就超过了一万六千人!但真正参加暴乱的,恐怕一半都不到,而且其中肯定还有不少人并不是死心塌地参加的。对于这些人,我们要加以甄别,不能一慨而论。对于其他的日本居留民,我们还要做好解释说服工作,以避免他们恐慌,从而出现新的不稳定因素。藤田实彦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很有威望,如果让这样一个人站出来公开承认他们的错误,并加以反思,我想会比我们单方面的宣传更有效果。要杀死几千个日本人容易,可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不是杀戮能解决得了的了!至少从这一点上看,藤田实彦活着比死了有用。”

  刘远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有了这么个活着的反面教材,我们肯定可以省不少事。”

  周卫国说:“我还想办一个有关通岭日本人暴乱的展览。让通岭所有的老百姓都来参观,好让老百姓都明白事实真相。在宣传上,我们一定要把握主动权!”

  刘远说:“卫国,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了!你不但比以前冷静多了,全局观念也更加强了!”

  周卫国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变着法子批评我以前不够冷静,全局观念不强?”

  刘远哈哈大笑,说:“瞧瞧,心虚了不是?”

  周卫国苦笑,说:“我记得我刚刚还说过这话呢!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刘远微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报应?”

  周卫国笑笑,突然一字一句说道:“藤田实彦我虽然可以放过,但红十字医院杀害我们伤员的那些日本医务人员,我绝不会放过!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柴田久!”

  这时,赵杰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笑意地说道:“团长政委,好消息!”

  刘远笑道:“什么好消息?”

  赵杰说:“刚刚接到二道河子车站的汇报,我们的铁道巡逻队抓住了柴田久!周卫国大喜,说:“命令铁道巡逻队,立刻将柴田久押送回通岭!”

  乌云(三十九)

  在周卫国的特别关照下,柴田久和松仓十一被押回通岭之前,和他们同时逃离通岭却先于他们被捕的蓝田正箭等三十一名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就己先后被押至四团团部接受审讯。所以,当柴田久和松仓十一被押至四团团部时,除外科护士羽田娟子不但未参与暴乱反而因为报信及时使得五十多名伤员免遭残杀外,红十字医院尚活着的其他七十三名日本医务人员尽数被捕,无一漏网!

  周卫国终于可以告慰红十字医院牺牲的那一百五十四名伤员了!

  自从被押进通岭之后,仅从“迎接”自己的阵仗,柴田久就意识到自己的前景非常不妙——这一路上所有得知自己是红十字医院院长的民主联军士兵看向自己的目光,几乎都可以杀死人!

  现在,柴田久只好在心里不停地用“八路军优待俘虏”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不过从自己被俘后并没有遭到虐恃这一点来看,柴田久认为“八路军优待俘虏”这个传闻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在被带进四团团部审讯室后,柴田久对自己的未来又多了几分希望——至少民主联军还对自己进行审讯,而没有直接处决自己!只要是审讯,自己就有了说话的机会;而有了说话的机会,自己这一路上想好的话即使不能给自己脱罪,至少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打动民主联军的指挥官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柴田久在见到坐在审讯桌后的周卫国和刘远时,竟然礼貌地向两人鞠了一躬,之后还用中文说道:“两位长官好,几日不见,两位长官风采依旧,柴田心中不胜欢喜。”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一愣,他们倒真没想到柴田久竟是到了黄河还不死心,到现在还能如此从容。

  见到周卫国刘远两人脸上的表情,柴田久不由为自己的先发制人而暗暗得意。刘远一指柴田久身边的凳子,说:“坐吧。”

  柴田久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后以一个尽可能优雅的姿势坐了下来。

  周卫国冷眼看着柴田久,说:“我记得上次见到柴田院长时,柴田院长还不会说中文,没想到几天不见,柴田院长的中文就变得这么流利,柴田院长可真是个天才啊!”

  柴田久微一躬身,说道:“周长官说笑了。其实鄙人虽然懂一些中文,但因为只是粗通,却不敢班门弄斧,所以上次见到两位长官时没有说中文,还请两位长官原谅.不过两位长官胸襟宽广,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件小事而怪罪柴田吧?”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柴田院长说的对。我们当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怪罪你,反正你犯下的大罪己经够多,任何一桩都足以被我们用来‘怪罪’你!”

  柴田久强作镇定说:“柴田愚钝,还请周长官明示。”

  周卫国嘲弄地看着柴田久,说:“二月三日凌晨,你们通岭日本人发动暴乱时,你和你的部下都担任了什么角色?柴田院长应该不至于这么健忘,才过一天的事情就忘得干干净净吧?”

  柴田久心突地一跳,终于说到主题了!

  柴田久眼珠一转,立刻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个柴田自然不会忘记!经过一天的深刻反思,鄙人认为,二月三日的暴乱,是绝对错误的!这次事件,无论对于死难的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来说,都是个悲剧!我们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听信了藤田大佐的话,错误地参与到了这次错误的事件中,对此,我非常后悔,更加痛心!但是,我是红十字医院的院长,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参加暴乱的罪恶,理应由本人负全部责任!我的部下只是执行军令,他们都是无罪的。希望两位长官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

  周卫国笑了,说:“柴田院长,没想到你还这么讲义气!”

  柴田久肃然说道:“柴田只是实话实说!”

  周卫国轻轻鼓了鼓掌,说:“好一个实话实说!至少有两点我应该佩服你,那就是你做戏的本事和你脸皮的厚度!老实说,你这番表演的确很能打动人,可惜,我周卫国这人就有个毛病,那就是软硬不吃!你说因为你是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所习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参加暴乱的罪恶应该由你负全部责任,他们只是执行军令,所以都是无罪的。那么按你的逻辑,藤田实彦是此次暴乱的首脑,这次暴乱的所有罪责是不是就该由他全部承担呢?换句话说,你们只是执行军令,自然都是无罪的喽?”

  柴田久说:“我并没有这么说!

  周卫国盯着柴田久说:“对!这种话你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因为你柴田久讲义气,要为你的部下主动承担责任嘛!可你真是个这么讲义气的好上司吗?”

  柴田久鼓起勇气也直视着周卫国,说:“我不明白周长官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真的不明白?”

  很快,柴田久就有些受不了周卫国有若实质的眼神,看向周卫国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些躲闪

  周卫国笑了笑,继续说道:“红十字医院昨天逃出通岭的医务人员连你一起共有三十三人吧?除了你和松仓十一,其他三十一人早就被我们给抓住了。经过审讯,我们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你给他们的逃跑路线,似乎都不怎么安全!而且在你们分散逃跑时,你好像是对别人说你要逃往长春的吧?可我们的人却是在往沈阳的方向抓住你的,看来,你并没有对你的部下说真话啊。嘿嘿,作为一个讲义气的好上司,欺骗、出卖自己的部下,这样的做法可不够地道啊!”

  柴田久顿时被周卫国说得面红耳赤,做声不得。

  刘远在一边说道:“还有,你们日本早在去年八月就己经战败,你们的天皇也宣布了无条件投降,至于关东军,也早就放下了武器,关东军作为一个部队建制早己不复存在!连你所属部队的建制都没有了,你们又从哪得来的军令?”

  柴田久赶紧说道:“我们的部队建制虽然没有了,但藤田大佐是我们的长官,他的命令对我们来说就是军令!”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柴田久,据我所知,你和藤田实彦以前并不属于同一支部队,也就是说,你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隶属关系!而且藤田实彦和你都是退役军官,他以前的军衔就算比你高,大家都退役后,他也没有资格给你下达命令!这些,恐怕用不着我再提醒了吧?”

  柴田久辩解道:“可藤田大佐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有很高的威望,我们不得不听他的!”

  周卫国说:“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执行的是军令,那又怎么样?”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伤员,难道只用‘军令’两个字就能抵消吗?别的不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你柴田久不会不知道吧?你们红十字医院共有医务人员一百二十多人,却杀了我们一百五十四名伤员!就算一命换一命,你们红十字医院现在还活着的七十三名日本医务人员也远远不够!

  柴田久一惊,随即假装沉痛地说道:“对于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伤害民主联军伤员这个问题,本人深感遗憾。但悲剧己经发生,即使贵军把我们的医务人员都杀了,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既然这样,杀我们又于事何补?其实,这个问题还可以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柴田有个建议,贵军不是极度缺乏专业的医务人员吗?而我们红十字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受过专门的医学训练,如果两位长官对他们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而由他们来为贵军培训医务人员,相信他们一定会为贵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至于我本人,我愿意坦白一切罪恶,以后好好当一个医生,协力贵军做好医疗工作。”

  周卫国怒极反笑,说:“柴田久,你可真会打算盘,狡辩不成,又来利诱了!就你们这样的畜生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医务人员?留着你们?难道留着你们再在背后给我们下刀子吗?我们民主联军就算再缺医务人员,也不会留着你们这群畜生!至于你自己,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我告诉你,从你下达杀害我们民主联军伤员命令的那一刻,你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柴田久的脸色终于变了,大声说道:“我是战俘,我要求得到战俘的待遇!我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

  周卫国冷笑道:“从没见过像你们日本人这么无耻的!见了弱小,欺负得比谁都厉害,一见了比自己强的,转眼就变成哈巴狗了!战俘?就凭你们?还不配!

  柴田久急道:“我要求当证人,此次暴乱的所有主犯,像藤田实彦、孙耕晓、近藤晴雄、阿部元……他们所犯的各种罪行我都可以证明!”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我们的证据己经足够多!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死法吧!”

  说完,用力一挥手,对警卫员说道:“押下去!”

  两名警卫员立刻冲了过来,将惊惶失措的柴田久押了出去。

  柴田久押走后,周卫国还是平息不了胸中的怒火,用力一拳砸在审讯桌上,说:“真想一脚踢死这王八蛋!”

  刘远安慰道:“卫国,算了,没必要为这种畜生生气。上午吴书记派人通知我们晚上八点去一趟行署,一起商量一下暴乱平息后的善后事宜,我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这就过去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你不说我倒忘了,都是被这些日本畜生给闹的!走吧!”

  24日晚8点,通岭行署办公大楼会议室里,召开了通岭党政军联合会议,会议主题为讨论“二·三暴乱”平息后通岭的善后事宜。

  会议开始后,首先由周卫国汇报平息“二·三暴乱”及搜捕暴乱骨干的详细过程。

  周卫国汇报完后,吴伟华第一个发言:“同志们,就在昨天,我通岭军民万众一心,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勾结前日本关东军人发动的,妄图颠覆我通岭人民政府的反革命暴乱!这一伟大胜利,是在党中央和上级领导的英明指挥下,是通岭军民通过裕血奋战才取得的!我提议,在座的所有人都起立,为此次反击暴乱战斗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们默哀五分钟!”

  说着,吴伟华带头站起,其他与会人员也跟着站起,所有人都脱帽肃立致哀,整个会议室一片肃静。

  五分钟后,吴伟华说道:“默哀完毕。请就座。”

  在众人都坐下后,吴伟华继续说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国民党反动派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日本人勾结发动暴乱,是注定得不到人民的支持,是注定会失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此次反击暴乱战斗中,我们的所有党员干部,都经受住了考验,正是党员干部们带头发挥出的先锋骨干作用,才确保了此次反击暴乱战斗的胜利!我提议,对此次平息暴乱战斗中的有功人员进行公开表彰!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与会众人自然对吴伟华的这个提议没什么意见,所以这个提议很快就以全票通过。

  吴伟华继续说道:“现在,暴乱己经平息,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平息暴乱后的善后工作。下午我己经将这次反击暴乱的经过向上级做了详细汇报,上级的指示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希望大家能畅所欲言!周团长,刘政委,你们四团在这次反击暴乱战斗中功劳最大。你们两人又是这次反击暴乱作战的一线指挥官,对暴乱平息后如何善后最有发言权了!对善后工作,不知两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了一眼,刘远点了点头,示意周卫国发言,周卫国也没有推辞,开口说道:“既然吴书记点将,那我就说几句吧。我这只是抛砖引玉,说的不好,大家批评指正。”

  吴伟华笑道:“周团长太谦虚了,通岭上下谁不知道周团长文武全才?”

  周卫国说:“吴书记过奖了!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对抓住的日本人进行甄别审讯。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光昨天一天,我们就抓了有三千多日本男子!到现在,市里的十几个临时关押所更是人满为患!由于天气寒冷,临时关押所里取暖设备又严重不足,己经有不少日本人被冻伤。说实话,日本人虽然可恨,但死心塌地参与暴乱的日本人毕竟不多,而且这些被抓的日本人中,有很大一部分甚至根本就没有参与昨天凌晨的暴乱,之所以抓他们,只是为了不漏过那些死硬的军国主义分子!对于这些没有参加暴乱的日本人,自然应该一经查实后就立刻释放。而参加暴乱的日本人,其实也有不少是被欺骗、蒙蔽、胁迫的,我认为,对这部分日本人,还是要和死硬分子区别对待的,如果查实在暴乱中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罪行,我看,完全可以一并释放,耽显示民主政府的宽大。”

  陈怡接口道:“我同意周团长的意见。这两天通岭的大批日本男子被捕,己经不可避免地导致通岭日本居留民的恐慌。如果这种恐慌情绪持续过久,很有可能会导致新的不安定因素出现。现在暴乱己经平息,最重要的就是让老百姓的生活尽快恢复正常。通岭的日本居留民有一万六千多人,让他们的生活尽快恢复正常,也是民主政府的职责!而尽快释放未参与暴乱的日本人就是当务之急、。所以,我建议尽快对抓住的日本人进行甄别审讯。还有,暴乱的主犯和骨干大多都己被捕,通岭全市的戒严是否可以一并解除?”

  接下来,与会的其他几个部门领导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并就甄别审讯和解除全市戒严的各种细节提出了一些疑问,作为通岭驻军的当然代表,周卫国和刘远对这些疑问都一一进行了解答。最终,与会代表对尽快开始对被俘日本人的甄别审讯和解除全市戒严这两项提议达成了一致。

  吴伟华总结道:“综合大家的意见,从明天上午八点开始,通岭全市戒严解除。同时,开始对被俘日本人进行审讯,第一阶段主要针对那些关押在临时关押所的日本男子进行甄别审讯,主要由我们通岭本地党政军各部门抽调人员完成。审讯的内容主要包括:一、是否参加了二月三日凌晨的暴乱?如未参加,有哪些证明人?如参加了,在暴乱中担任什么角色?二、是否知道其他人参加了暴乱?如知道,都有谁?三、自己家中或亲人、朋友家中或其他地方是否藏有武器?如藏有武器,是什么武器?数量多少?藏放地点在哪里?至于暴乱主犯和骨干,上级将会派专人前来,对他们进行单独审讯。”

  吴伟华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提议?”

  周卫国说:“刚刚陈副专员提到通岭日本居留民的恐慌情绪,这的确值得我们警惕!据我所知,现在就有谣言说我们的反击暴乱战斗是故意找借口清除异己!其实,通岭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别说日本居留民,就是我们中国老百姓,也有恐慌情绪。所以我还有个提议,就是以昨天日本人的暴乱和我们反击暴乱为主题,举办一个展览,展览向所有市民开放,用各种文字、图片、实物,结合讲解,向老百姓说明事情的真相!”

  周卫国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大多数与会代表的赞同,很快,就确定了下来。接下来,与会代表又提出了一些其他的建议,并经讨论后逐渐完善。

  会议最终就通岭暴乱平息后的善后工作形成了决议,确定了几项需要尽快开展的工作,并指定了各项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最后吴伟华宣布散会时,己是晚上十一点多!

  在通岭党政军各部门的高效运转下,仅仅在通岭暴乱发生后的两天,善后工作就将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乌云(四十)

  25日上午8点,通岭全市戒严解除。

  同时,对关押在临时关押所的日本男子的甄别审讯也开始了。为保证审讯时语言交流无障碍,周卫国特地抽调了几十名特战队和机炮连懂日语的战士参与审讯。

  而此时,有关通岭前日本关东军军人发动暴乱及通岭民主联军平息暴乱的详情也己上报到中共中央东北局。

  当天下午,中共中央东北局经过讨论后形成决议,对通岭党政军各部门在平息“二·三”反革命暴乱中所发挥的作用及采取的果断行动给予了充分肯定,并决定向通岭派出一个工作组,参与对暴乱主犯的审理。工作组将由中共中央东北局社会部部长汪金祥亲自带队,并将于三日内到达通岭。

  26日,通岭行署联合民主联军通岭司令部共同发布《告各界同胞书》:

  “通岭各界同胞:

  通岭自解放以未,人民莫不欢欣鼓舞。回溯各界人民受尽十四年痛苦,欣逢解放后首次春节,理应锣鼓喧天、同歌共庆。不料突于本月三日拂晓,发生叛乱,实在令各界人民切齿痛恨。

  这次叛乱事件的主谋者,系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他勾结以藤田为首的日本法西斯残余,纠合国民党特务与日本法西斯分子发动叛乱,企图劫救日本战犯,推翻民主政府,恢复伪政权,将通岭人民再度置于日伪奴役统治之下,使人民重新过着牛马生活。孙耕晓在伪满时期,历任王道书院院长、主任等职,是日寇奴没人民、麻痹人民的忠实走狗。在通岭解放之后,他摇身一变而为国民党党部书记长,销声匿迹,进行其阴谋活动。这样一个国民党特务勾结日寇杀害人民,竟要劫救人人所痛恨的日本战犯,企图恢复伪政权。他用尽流氓手段,进行反人民的勾当,实属卑鄙无耻,丧心病狂达到极点。

  幸而自日寇降伏后,通岭地区民主政府、民主联军相继成立。他们本着为人民服务的目的,镇压侵犯人民利益的反动活动,坚决为保卫通岭人民的利益而奋斗。此次叛乱全部计划,幸而被我军预先发觉,于叛乱前夜,即将国民党特务孙耕晓等祸首先后逮捕归案,搜获文件指令十五件。故当夜虽有法西斯匪徒发动叛乱,即被我民主联军镇压平定。如此,通岭各界人民方免涂炭。由此证明我民主政府、民主联军有力量、有信心彻底消灭法西斯残余势力。望各界人民在民主政府领导下,团结起来,提高警觉性,严防国民党特务和日本法西斯匪徒的阴谋活动,帮助民主政府检举特务分子和战争罪犯,为肃清法西斯分子而努力。民主政府严惩死心塌地的祸首,但对被骗和胁从分子仍宽大处理,准其悔过自新。至死不悟和隐匿潜逃者,政府及部队将严厉通缉,依法严惩。各界人民动员起来,开展申冤复仇运动,为反汉奸、反特务、反法西斯残余势力而奋斗。”(此处据真实的通化《告各界同胞书》有删改。)

  27日,中共中央东北局工作组抵达通岭。

  28日,通岭“二·三”事件展览在通岭“裕丰厚”商店正式举办,主展台在三楼。在二楼通往三楼楼梯口的醒目位置,贴着一张写有“反对国民党特务勾结日寇残害中国人民”的红字标语,标语下,是一幅漫画,漫画中,分别代表孙耕晓和藤田实彦的两个人,一手拿着国民党党徽和日本国徽,一手拿着屠刀。

  考虑到这次展览面向的是普通中国百姓和日本居留民,所以很大一部分内容采用漫画的形式展出。三楼靠楼梯最大的那个房间墙上画满了漫画,主要内容是反映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委员李光忱派人联络孙耕晓和勾结藤田实彦习及暴乱从发起到被平息的经过,漫画配有中文和日文说明文字,在漫画的下方,还有孙耕晓、藤田实彦等暴乱首脑的照片。在另一个房间里,展示了日本暗杀团的证据、本次暴乱的密令、牺牲的民主联军官兵名单、从国民党暴乱指挥所搜出的国民党党旗和日本国旗,还有准备在暴乱成功后使用的文件和印章。墙壁上则挂着行署宣传部拍摄的红十字医院民主联军被杀后的惨状习及四团部队反击暴乱的战斗照片。在最后一个房间里展示了反击暴乱中缴获的暴乱分子使用的武器,这些武器除了一挺轻机枪和几支步枪、手枪和几枚手榴弹,就只有军刀、铁镐、斧子、棍棒等。讲解员讲着讲着就忍不住指着这些武器对参观的人们说道:“多少年来,鬼子的飞机大炮都没能打倒我们,现在凭着这些家伙就想打倒我们,岂不是白日做梦?”

  藤田实彦作为活展品在二楼展出,在他的左右和身后,共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四团战士。藤田实彦的职责,就是分别用中文和日语向前来参观的人们重复说道:“我是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日本投降后接受国民党长官莫德惠的指示,勾结孙耕晓一起在通岭组织叛乱。我是这次叛乱的军事部长。在叛乱中,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不但伤害了中国人民,还使得大量日本人死伤。由于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的宽大处理,我得以活命,今后,我决心为民主政府效劳。努力使通岭的日本人和中国人民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好。每说完一遍,藤田实彦都会向听众鞠躬致意,对日本人,藤田实彦还不停用日语说:“对不起你们了!

  前来参观的中国人固然对藤田实彦恨之入骨,不断朝他吐口水,扔东西,用最难听的话骂他,就连前来参观的日本居留民都异常痛恨藤田实彦。要不是战士们拦着,恐怕这些日本人都要将他撕碎了!(其实这些日本人中的大多数倒不是因为支持民主政府而痛恨藤田实彦,他们中极具代表性的观点反而是‘日本战败己经过去五个多月了,日本人没了武器还发起暴乱,怎么能够获得胜利呢?怎么也想不到藤田大佐会策划出如此愚蠢的行动来!” )

  当天下午,展览结束时,藤田实彦出现了类似感冒的症状。9日参加完展览时,藤田实彦病情有所加重,虽然服药仍无起色。10日,藤田实彦食欲不振,但仍坚持参加展览。直到13日,藤田实彦病情突然加重,中午时分被送至通岭市民众医院住院治疗,被诊为“急性支气管肺炎并肠炎”。由于藤田实彦体质虚弱,民众医院又没有特效药,故于14日早晨6点因病情严重死亡。终年47岁。(藤田实彦的实际死亡时间为314日,本小说为情节需要提前到214日,望谅解。)

  藤田实彦死后,通岭日本居留民中立刻谣言四起,诸如“共产党口是心非”、“共产党要赶尽杀绝”之类不一而足。一些有心人对于“共产党毒死藤田大佐”的描绘更是有鼻子有眼,直如亲眼目睹.一时之间,通岭日本居留民人心惶惶。

  215日,对暴乱被俘人员的审讯基本结束,所有经甄别未参加暴乱的日本人被民主联军直接释放。民主联军的这一举动,迅速平息了日本居留民的不安情绪。

  215日晚,在通岭行署办公大楼会议室里召开了一次会议,会议主题为讨论“二·三暴乱”战犯的判决问题。与会人员包括中共东北局工作组和参与审讯的通岭行署各机关及四团干部

  会议由东北局工作组组长汪金祥主持。会议开始后,首先由汪金祥代表工作组介绍了对战犯的审理情况,介绍完后,汪金祥说道:“同志们,情况我己经介绍完了,对于这些战犯的处置,希望大家提出建议。”

  吴伟华第一个举手发言,说:“对于这些战犯的处置,我们坚决拥护上级领导的指示!”

  对于这样万金油式的“建议”,汪金祥显然不满意,说:“吴书记,能否具体说说?” 吴伟华呆了呆,脱口而出:“我认为,对这些战犯,要从严从重处置,习起到震慑其他法西斯残余分子的效果!并表明我民主政府坚决与国民党反动派做斗争的决心!”

  汪金祥皱了皱眉,说:“吴书记的意思,是坚决镇压?”

  吴伟华说:“是的!”

  周卫国沉声说道:“我反对!”

  汪金祥微笑着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请说。”

  周卫国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刚刚汪部长提到的战犯共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暴乱首脑,如藤田实彦、孙耕晓之类;第二类是暴乱骨干,如参与暴乱组织和指挥具体军事行动的人员;第三类就是被蒙蔽、欺骗、胁迫参与暴乱的人员,他们只是被动地参与暴乱,在暴乱中也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恶行,这一千多名战犯中的大多数都属于这类。对于暴乱首脑和暴乱骨干,我们自然要予习严惩,尤其是罪大恶极者,完全可以判处极刑!但对于那些被蒙蔽、欺骗、胁迫参与暴乱的,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机会,予以宽大处理。”

  汪金祥不断点头,说:“周团长分析得有道理。”

  周卫国说:“说得再具体一点,像暴乱主犯孙耕晓和柴田久等红十字医院的医务人员,就应该枪决!”

  汪金祥沉吟着说:“我觉得这个孙耕晓暂时还不能杀。下周北平到梅河口的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就要来我们通岭考察。这个小组里不但有我党的代表,还有国民党方面和美国方面的代表。孙耕晓是国民党勾结日本法西斯的活证据,留着他让国民党和美国代表好好看看,有利于我们的全局战略。”

  汪金祥这么一说,周卫国自然不好再坚持,说:“既然汪部长有这样的考虑,那么孙耕晓就暂时先押着吧。”

  汪金祥说:“还有,红十字医院的医务人员我看也没必要杀,毕竟他们都有一技之长,审讯的时候那个柴田久也说了,他们可以协助我们做好医疗工作,并为我们民主联军培训医务人员……”

  周卫国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反对!”

  汪金祥一呆,但还是温言说道:“周团长有什么意见请坐下说。”

  周卫国想了想,还是依言坐下,但内心的激动却未能平息,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大家都知道,红十字医院原本有两百多名伤员,可暴乱开始前,红十字医院的日本医务人员竟然对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伤员下了毒手!共残害伤员一百五十四名!同志们,那可是一百五十四条人命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可是,我们的这些兄弟没有死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却死在了那些原本应该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的毒手中!而我们竟然要放过这些杀人凶手!难道我们的兄弟就这样白死了?我们兄弟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坐在周卫国边上的刘远赶紧拉了拉周卫国衣袖,低声说道:“卫国,冷静!”

  周卫国一把甩开刘远,说:“冷静?我冷静不了!杀人偿命,这是千古以来的道理!这些日本畜生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却放过他们,我们的兄弟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个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安心吗?就算你们能安心,留着这些祸害,让这样的医务人员给你们治病,你们放心吗?难道只有在他们再次残害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甚至就是在座的各位时,你们才会明白,才会后悔吗?”

  与会代表都沉默了。

  这时,吴伟华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周卫国,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敢威逼上级领导?”

  刘远正要给周卫国打圆场,汪金祥己经摆了摆手,说:“吴书记言重了。周团长也是就事论事。之前是我们不太了解情况,所以提出的建议有比较大的欠缺,这一点我向周团长道歉,向死难的伤员同志们道歉!不过红十字医院共有七十三名医务人员被捕,如果一口气全杀了,恐怕也不太妥当,容易使外界对我们民主联军产生一些歪曲的看法。”

  刘远立刻说道:“汪部长,我有个建议,那就是按照严惩首恶的原则,先对红十字医院医务人员屠杀伤员的首恶柴田久等人处习死刑,以平息广大官兵对屠杀伤员凶手的刻骨仇恨,同时震慑其他暴乱分子。至于其他医务人员的处置,则提请上级裁决。”

  他可是知道四团上下对柴田久恨之入骨,如果不杀柴田久,至少周卫国就肯定不会答应。周卫国听了刘远的建议,没有再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

  汪金祥想了想,点头说:“刘政委的这个提议我看可行。至于周团长所说的,宽大处理那些被蒙蔽、欺骗、胁迫参与暴乱的人员,我也完全同意。我想,既然要宽大处理,干脆就宽大到底,只要是被蒙蔽、欺骗、胁迫参与暴乱而又没有犯下大的恶行的人员,全部公开释放!我们要让通岭各界人民都看到我们共产党人的胸怀,也要让通岭的日本居留民明白,我们是真诚希望生活在这同一片土地上的两国人民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

  其他与会代表纷纷对汪金祥这个比较稳妥的处置方法表示同意。最终,这个决定就这么定了下来。

  216日,通岭行署办公大楼会议室再次召开会议,不过这次会议却是为次日举行的追悼阵亡烈士及庆功大会召开的最后一次准备会议。在之前的几次准备会议上,与会代表对于大会的时间、地点、参加人员、大会内容等都己达成共识,唯有一个问题还存在分歧,那就是烈士名单。

  此次平息暴乱,各部队在战斗中共有十七名官兵阵亡,周卫国、刘远等人的意思是,烈士名单除了这十七名阵亡官兵,还要加上红十字医院被日本医务人员残杀的那一百五十四名伤员,但吴伟华却坚持只给平定暴乱战斗中阵亡的十七名官兵烈士称号,并宣称这是上级的指示。周卫国、刘远等军方代表耐心和吴伟华商量,吴伟华却始终不松口,最后,周卫国忍无可忍,用力一拍桌子,说:“这一百五十四名伤员都是牺牲在敌人手中的,他们理应享有烈士待遇!”

  吴伟华也火了,说:“可他们并没有牺牲在战斗中!再说,如果他们奋起反抗的话,也不至于会被杀掉一百五十四个人……”

  周卫国愤怒地打断吴伟华的话,吼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他们不想反抗吗?可他们是伤员,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难道他们人都死了,连一个烈士的称号都得不到?”

  吴伟华也大声说道:“他们首先是一名军人,然后才是伤员!作为一名军人,就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

  周卫国突然说道:“吴书记,请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吴伟华一愣,随即大声说道:“我当然是共产党员!这和我们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吴书记,既然你是共产党员,而共产党员又素以不畏牺牲而著称,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当你遇到危险时,首先不应该考虑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而应该考虑如何排除危险,无论你本人是否有能力排除这个危险?”

  吴伟华脸色剧变,说:“你……你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被董国祥胁持的事,这事知道的人本不多,但周卫国恰恰就是其中的一个,要是周卫国当众揭出自己的这个疮疤,自己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吴伟华顿时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周卫国盯着吴伟华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却说道:“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这一百五十四名伤员得不到烈士的待遇,我只会参加十七名烈士的追悼大会,但拒绝参加庆功大会!”

  说完戴起军帽,起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吴伟华看了看周卫国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会议室面色各异的代表们,心中突然无比烦闷,最后,他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散会!”

  乌云(四十一)

  尽管对烈士名单还有分歧,217日上午11时,“庆祝镇压国特勾结敌伪叛乱胜利,追悼阵亡烈士大会”还是如期在通岭市中心大广场召开了

  参加大会的有通岭党、政、军、工、农、商、学各界人士近十万人。大会主席台下摆满了通岭民主联军和各机关团体赠送的花圈。在大会主席台就座的有东北局通岭工作组组长、中共东北局社会部部长汪金祥及通岭市党政军领导,但周卫国却坚持不在主席台就座,而是站在了台下的通岭驻军队伍中。因为知道周卫国的倔脾气,对此刘远也只有苦笑。

  大会开始前,汪金祥没有在主席台上见到前几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四团团长周卫国,于是好奇地向四团政委刘远打听。刘远只好将昨天大会准备会议中有关烈士名单认定的分歧简单说了,最后又解释道:“卫国说,如果这一百五十四名牺牲的伤员得不到烈士的待遇,他只会参加十七名阵亡烈士的追悼大会,但不会参加之后的庆功大会,因为他觉得对不起那一百五十四名牺牲的伤员!为了避免他在追悼大会后就离场造成不良影响,所以他才没有坐在主席台上!”

  听完刘远的解释,汪金祥神色凝重了起来,感慨地说道:“多少革命志士,为了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参加革命,既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使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富强,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相比之下,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又是何等渺小?这一百多名死难的伤员己经为我们的革命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们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他们连生命都能付出,我们难道还吝惜给他们一个烈士的荣誉吗?周团长说的对,只要是为了革命事业牺牲的,都是烈士,而不管他是否牺牲在战斗中!这事我一定会向上级反映的。”

  刘远大喜,说:“汪部长能替我们向上级反映,那真是太好了!”

  汪金祥用力一点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周团长他现在人呢?”

  刘远悄悄指了指台下通岭驻军的方队,说:“就在那,第六排左起第三个。”

  汪金祥顺着刘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在驻军方队中找到了周卫国。

  此刻的周卫国,正和其他战士一起,立正肃立,身躯笔挺,要不是他腰间佩戴着手枪,和其他战士基本就没区别了。

  上午11时,大会准时开始。

  此次大会由中共通岭分省委书记,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主持。吴伟华首先公布了平定暴乱中阵亡的17名烈士名单,并简单介绍了这17位烈士生前的英勇事迹,随后说道:“此次镇压国民党特务分子阴谋发起的叛乱,不但是通岭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的胜利,更是全体通岭人民的胜利。我们对烈士的英灵应致哀悼,对负伤的官兵应致慰问。我们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一定会为保卫人民的利益,为建设新东北、新通岭而奋斗到底!”

  刘远作为通岭驻军代表也发表了讲话,在讲话的最后,他说道:“通岭人民的解放,是烈士们用鲜血换来的。他们不但保卫了通岭,而且保卫了东北。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追悼平息暴乱战斗中阵亡的十七名烈士,但实际上,除了这十七名烈士,我们有更多的战友、兄弟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而他们的牺牲,甚至都是默默无闻的!他们生前,也许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战斗,但是,他们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所做出的贡献,我们永远不该忘记!历史也必定不会忘记!现在,让我们向所有为人民解放事业而献身的烈士们一起致以哀悼!”

  说完,刘远对台下的通岭驻军方队大声说道:“鸣枪,为烈士送行!”

  台下的通岭驻军立刻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举枪向天,连续鸣枪三声。

  之后,参加大会的全体人员为牺牲的烈士默哀五分钟。

  默哀完毕后,吴伟华大声说道:“在此次平息暴乱的战斗中,通岭民主联军、航空总队、炮兵学校、后勤处等单位共涌现出二十八名战斗模范。现在,我代表通岭行署,对他们进行奖励。他们是……”

  就在吴伟华开始宣布此次平息暴乱战斗中有功人员的名单时,周卫国带着一名警卫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通岭驻军方队,离开了大会会场。

  看着周卫国渐渐远去的背影,汪金祥不由想起了来通岭之前老战友邱明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在我所有的部下中,周卫国是最让我放心的!他虽然不是党员,脾气也倔了点,但对国家和人民却是绝对忠诚的。他的才能,尤其是军事方面的才能极为突出。这家伙很有意思,他以前在国军里当过团长,参加我们八路军后,却是从班长干起。不过他无论是当班长、排长,还是连长、营长,一直到现在担任的主力团团长,都干得很好,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我相信,将来就是让他当个旅长、师长,甚至军长,他都一样能干得很好.这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军人!”

  汪金祥对邱明这个长征时的老战友还是非常了解的,在他的记忆中,这位素以作战勇猛著称的老战友还从未对一个人的军事才能给予这么高的评价。所以来到通岭后,他就格外注意周卫国,不过考虑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汪金祥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完全相信邱明的评价,直到在暴乱案犯审理完后。

  前些天审理案犯,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暴乱骨干们对自己的对手通岭民主联军四团各部队超强战斗力的尊敬和感慨,当然,还有他们对此的无奈和哀叹。很多暴乱骨干都表示,如果早知道他们会面对这样可泊的对手,他们一定不会选择发起暴乱!审理工作结束后,通过几天的观察,汪金祥终于承认,邱明没有骗他。汪金祥虽然离开一线指战员的位置己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但作为东北局社会部的部长,他还是见过很多东北民主联军所属部队的。通过将周卫国团与这些部队比较,汪金祥很快就得出结论,周卫国团就算是在整个东北民主联军中,都是一支当之无愧的雄师!能够带出这样一支雄师的军事主官,当然当得起邱明的赞扬。当然,在前几天对“二·三暴乱”战犯判决问题的讨论会上,汪金祥也领教了周卫国直来直去的性格,不过汪金祥却很是欣赏周卫国这种军人式的性格。

  今天周卫国的行为,无疑更加深了他对周卫国的印象,所以在吴伟华宣布战斗模范名单时,汪金祥甚至一度有些走神,以至于吴伟华邀请他为战斗模范颁奖时,一连叫了两声“汪部长” ,汪金祥才反应过来。

  这次大会最后直到下午将近两点才结束。

  两天以后,为安抚通岭日本居留民,同时表达通岭民主政府宽大处理暴乱从属分子的诚意,通岭行署会同民主联军通岭司令部在市中心广场召开了公开释放战俘大会。

  参加这次大会的人数虽然不如两天前的追悼及庆功大会,但除了准备释放的893名日本暴乱分子和130名国民党暴乱分子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是有将近两万名市民前来围观。当然,围观的市民中,日本居留民占了很大一部分。通岭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即将公开释放战俘的消息以及释放战俘的名单虽然早在昨天就以公告的形式贴了出来,但这些日本居留民对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的诚意却还是持保留态度,毕竟前天召开的那场声势浩大的追悼及庆功大会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那次大会的参加人数使得通岭日本居留民们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是在通岭还是在整个东北,日本人都只占少数,在没有以前关东军那样强大武力的支持下,在连人数都不占优的情况下想要在民主政府面前玩什么花招显然是极其愚蠢的。同时,那次大会也使得通岭日本居留民们在内心深处加重了对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的恐惧。

  通岭日本居留民们的这种过度的恐惧显然不是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期待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释放战俘大会。

  不知为什么,这次大会吴伟华没有出席,而是由陈怡代替主持。但汪金祥和周卫国、刘远却都出席了。

  陈怡首先宣读了被释放的日本人名单,随后说道:“这次通岭的暴乱,是国民党特务孙耕晓勾结日本祛西斯残余匪徒藤田实彦发起的,他们的目的,是推翻民主政府,消灭通岭的民主联军,建立所谓的中日联合政府,他们妄图重新欺压通岭人民,这不仅危害中国人民,同样也危害日本居留民,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进行镇压!日本居留民们,你们好好想一想,这几个月来,我们民主政府是怎样对待你们的?去年八月,你们的天皇宣布向盟国无条件投降,己经明确承认在这场战争中日本战败了!在这场战争中,我们中国是战胜国,你们日本是战败国,可是在民主联军接管通岭后,我们欺压迫害过你们吗?我们中国人是讲仁义的,民主政府对待你们日本居留民和中国人民一视同仁!可是,我们的仁义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们中一些人的铤而走险!今天我们释放的战俘中有不少都是日本人,按理说,对参与暴乱的人,我们都应该给予严惩!但因为你们己经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希望重新做人,所以民主政府既往不咎,释放你们,给了你们一次新生的机会。这是民主政府的宽大和对你们的信任,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当然,就算你们想再发动暴乱,我们也不会怕!你们好好想想,就算在你们日本军事实力最强的时侯,我们中国人民,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又何尝怕了你们?何况现在你们赤手空拳,如果还心存妄想,那只有死路一条!今后,希望大家能够和平共处,一起过好日子。”

  接下来,由日本反战同盟成员,东北民主联军航空总队政治部副主任杉本一夫讲话:“关东军兄弟们,过去,你们在我国军阀、财阀指使下做了多少对不起中国人民的坏事?可日本投降后,中国民主政府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了?民主政府给你们工作做,有了困难给你们想办法,过年还给你们发救济粮……你们为什么不知道痛改前非?为什么还要听从国民党特务孙耕晓和军国主义分子藤田实彦的教唆发动暴乱?你们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作为一个日本人的我来说,都替你们感到害羞!……民主政府宽大为怀,给了你们这次自新的机会,大家就要珍惜,回去以后,应该好好遵守社会秩序,协助中国民主政府工作,习后不要再上国民党特务和军国主义分子的当了。这样才对得起中国民主政府和中国人民。”

  杉本一夫发言后,部分被释放的战俘也要求发言。

  一个战俘上台后说道:“我参加暴乱,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没想到民主政府却放了我们,而且还把我们的东西都还给我们。我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是上了国民党特务和军国主义分子的当了。今后我会好好协助民主政府,做好工作,来赎回我过去的罪恶。”

  一个参与暴乱的日本老人说:“我们真想不到还能活到今天,像我们这样,如果在日本早就被杀死了,我们今后绝不会再受坏人欺骗了。”

  随着被释放战俘们纷纷发言,战俘和围观的日本居留民情绪都开始激动起来,最后,战俘们和围观的日本居留民都是放声大哭,仿佛要在这大哭中发泄他们在这段日子里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最后,在周卫国宣布当场释放这一千多名战俘后,不少日本战俘纷纷向在场的民主联军战士和围观的中国人鞠躬致歉,含泪离去。

  释放大会结束后,部分释放战俘对民主政府的宽大政策仍然感激不尽,继续用写信的方式向民主政府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还有一些日本战俘继续坦白自己以前没有向政府交代的问题,并交代出自己及他人埋藏武器的地点。这些被释放的日本人,还有许多以自己的一技之长参加了民主联军。

  (当然,被释放的日本人中,也有一部分死性不改,如赤川仙一郎、小林狂介、铃木亨、牛角一方、佐藤弥太郎、桐越和藤木柏生等21名日本人被释放后,以赤川仙一郎为首又密谋策划投靠国民党。赤川甚至在内部会议上说:“如果八路军退却时很可能危害我们,我们要先下手打入政府内部,偷军械和勾引内奸,杀伤八路军和政府干部。”赤川等人的阴谋暴露后,21人再次被捕,于1947131日在临江被民主联军执行枪决。

  由于暴乱发生时,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主要成员大多躲在家中,而暴乱失败后又第一时间逃离了通岭,所习瀑乱平息后抓住的国民党暴乱骨干并不多,但天网阪恢,疏而不漏,这些汉奸终究没有逃离人民的制裁:刘亦天,1951年被捕,同年521日被枪决;迟文玉、王桂馨、李模、李恒、邵裕国,1951年被捕,同年531日被枪决;杨振国,1952年被捕,同年19日被枪决;姜际隆,1953年被捕,同年530日被枪决;刘玉清、周拱汉、迟雅清、田耕野、邓觉非、刘涤心等,先后被捕,或被处决,或被判有期徒刑。)

  220日下午,通岭民主联军经公审后在通岭郊外处决柴田久、近藤晴雄等七十余名战犯。

  虽然红十字医院被俘的医务人员中只有柴田久等十余人被判处死刑,但周卫国还是命令将红十字医院其余将近六十名医务人员和一干暂时没有判决的国民党被捕人员一起带到了刑场。他要让这些手上拈了烈士鲜血的人亲眼看看民主联军是如何处置他们的同伙的,要让他们明白,虽然民主政府暂时没有处决他们,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高枕无忧!

  对于此次被判处死刑的七十余名战犯,周卫国特地选择了中国最传统的处决方式——斩刑!为此,他特地从全团挑选了二十名身强力壮,胆子又特别大的战士作为行刑队员,又为行刑队赶制了二十把厚背鬼头刀。

  砍头不但可以给观刑的其他战犯以极大的视觉冲击,而且即使是狂热信奉武士道的日本人也极度害怕被砍头,因为他们认为砍头之后,灵魂就将烟俏云散!

  周卫国就是要最大限度地打击这些日本人!

  果然,所有被押赴刑场的日本战犯看到行刑的竟然是一队手持大刀的大汉时,都变得脸色苍白,不少人还没进入行刑的那片空地就己吓得屎尿齐流了。

  当第一轮二十名战犯就位后,周卫国命令每两位战士负责一位战犯,以确保他们在整个行刑过程中都始终睁大眼睛看着刑场。

  一切准备妥当后,周卫国大声说道:“预备行刑!”

  所有行刑队员在将手中的刀在行刑对象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后高高扬起了刀。随着周卫国一声大吼:“杀!”

  所有行刑队员跟着大声吼道:“杀!”

  “杀”声中,二十把厚背鬼头刀带着风声劈下,二十颗人头落地,二十股血泉啧起。十几名未被判处死刑的战犯也被吓晕了过去。

  这场景就连自问胆子还算大而来观刑的刘远都看得心惊肉跳。

  立刻有战士上前拖走了尸体,又押上了第二轮二十名被判处死刑的战犯…

  接下来,是第三轮。

  柴田久等红十字医院被判处死刑的医务人员是在最后一轮被押进刑场的。

  实际上,这十余名战犯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走进刑场,他们都是分别被两名战士给架过去的。

  眼看着二十多名一脸冷酷的朝鲜营战士架着十余名日本战犯走在被鲜血湿润的土地上,剩下所有没被判处死刑的战犯都再没有站立的力气,每一个人都是浑身发抖,面色惨白!柴田久等人被架至刑场后,战士们刚把他们弄跪下,柴田久突然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饶命啊!我不想死啊!”

  他边上的几名战犯也跟着趴倒在地,纷纷用日语求饶。

  周卫国皱眉道:“把他们都弄起来。”

  战士们立刻把趴倒在地的战犯们给重新弄得跪着。

  但战士们一松手,柴田久却又趴了下去。

  负责押送他的两名战士正要上前将他拉起,周卫国却冷冷地说道:“别管他,砍头用什么姿势都行!”

  说完,看了眼负责给柴田久行刑的战士,那战士立刻自信地点了点头。

  周卫国再也不看柴田久,大声说道:“预备行刑!”

  行刑队员们都扬起了手中的刀,没有一个人的手有哪怕一点抖动。

  随着周卫国吼出的“杀”声,刀光闪过,十余名战犯身首异处,趴在地上的柴田久同样未能逃脱,行刑队员的鬼头刀在砍下他头颅后,余威不尽,在地里又砍出了一条深构,使得整把刀都陷入了土里,所以他的头颅被砍下后,甚至被颈动脉喷出的血液推动着往前飞出了一小段距离。

  这时,观刑的战犯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声,随后,一个战犯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竟然手脚一伸,就此气绝!

  闻声过去察看的周卫国和刘远看见这人的尸体后,都是一呆——这被活活吓死的战犯竟然是孙耕晓!

  周卫国不由皱眉道:“这家伙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刘远则苦笑着低声说道:“卫国,孙耕晓被吓死了,这回怕是有些麻烦了。”

  乌云(四十二)

  当周卫国和刘远向汪金祥汇报孙耕晓的死讯时,汪金祥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死了?孙耕晓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死了?他怎么死的?”

  周卫国犹豫片刻,说:“是吓死的。”

  汪金祥更惊讶了,说:“吓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刘远解释道:“今天我们对七十多名战犯进行了公审,并判处他们死刑,立即执行。汪金祥说:“这个事情我知道,可孙耕晓并不在这七十多名战犯的名单里啊?” 刘远说:“孙耕晓的确不在这个名单里,不过在把这七十多名被判死刑的战犯押往城外刑场时,为了震慑剩下的那一百多名暂时还没有判决的战犯,我们把他们都带上了,让他们观刑,孙耕晓就是这一百多名观刑战犯中的一个。”

  “观刑?”汪金祥皱眉说道:“这是谁的主意?”

  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同时开口,说的都是:“是我的主意。”

  汪金祥板着脸看着两人,说:“到底是谁的主意?”

  这回却是周卫国抢先说道:“是我的主意,汪部长。这事和刘政委无关,您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吧!……”

  汪金祥立刻打断了周卫国的话:“打住!你是不是还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周卫国啊周卫国,你可真是有义气!”

  说着,江金祥向周卫国竖了竖拇指。

  周卫国和刘远两人都不敢说话了,汪金祥这摆明就是在说反话,他们岂会听不出来?果然,汪金祥这时己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汪金祥指着周卫国的鼻子说道:“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亏得老邱还这么看重你,做事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没错,孙耕晓是暴乱主犯,他是该死,可他现在还不能死!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国际上己经出现了一些对我们平息‘二·三’反革命暴乱的不实报道,国民党方面也拼命造谣抹黑我们,说我们滥杀无辜,杀害日本平民,并以平叛为借口大肆清除异己……总之,各种谣言不一而足。后天北平到梅河口的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就要来我们通岭考察,我原本想,孙耕晓是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是这次暴乱国民党勾结日本法西斯的主犯,更是个活证据,把他一摆出来,国民党和美国代表就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可现在,这个活证据硬是让你周卫国给变成死证据了!你可真行啊!”

  刘远说:“我们也没想到孙耕晓这么胆小……”

  汪金祥打断了刘远的话说:“什么叫‘没想到孙耕晓这么胆小’?还有你这个政委!老邱和老吴都说,只有你刘远这个政委才能镇得住周卫国,可我看他们的话言过其实了!光从这件事上,我就可以说,你这个政委不合格!很不合格!你为什么不及时制止周卫国的胡闹?”

  刘远正色说道:“汪部长,我并不认为周团长在胡闹!”

  汪金祥不由一愣,语气却缓和了下来,说:“哦,你倒是说说看,周卫国怎么不算胡闹了?”

  刘远说:“我们共产党对于俘虏,一向本着宽大为怀的态度,这本身是没有错的,可是,对于一些冥顽不灵的战犯,过度的宽容,反而容易使得他们不思悔改,甚至错误地认为我们共产党人软弱可欺!从而在今后继续甚至变本加厉地抵触、仇视、反对我们,为我们不断制造麻烦。而这些反面例子,无疑会在更大范围内起到很不好的反面示范作用,这在无形中就增加了我们今后工作的难度。”

  汪金祥皱眉道:“还有呢?”

  刘远说:“我们今天组织其他战犯观刑的做法,虽然没有先例,也的确存在不妥当的地方,但这绝不是周团长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他在胡闹!他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政委,我坚决支持他!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天在观刑之后,尚未被判处死刑的战犯肯定都己经明白了,我们共产党,我们民主政府,我们民主联军的宽容是有限度的,如果他们不思悔改,一定要站在人民的对立面,继续跟我们对着干,那么今天被判处死刑的战犯,就是他们明天的样子!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才能体会到我们对他们的宽容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只有这样的宽容,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汪金祥眉头舒展了,说:“还有吗?”

  刘远说:“同样的道理,如果在二月三日我们不是迅速粉碎了日本人发起的暴乱,那些其他未参加暴乱的普通日本居留民难道就会安安分分地继续待在家里吗?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侥幸心理作祟而加入到并未遭受到灭顶之灾的暴乱队伍中去?恰恰是因为我们以雷霆手段粉碎了日本人的暴乱,才避免了更多的日本人加入到暴乱中去,从而避免了更大的人员死伤!”

  汪金祥嘴角己经有了一丝笑意,说:“说完了?”

  刘远说:“说完了。”

  汪金祥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始鼓掌,边鼓掌边说道:“说得好.分析得很精辟!”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猜不透汪金祥的心思。

  周卫国忍不住问道:“汪部长,那您的意思是……?”

  汪金祥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相信事实——你们的做法没有错,至于孙耕晓的死,那只是一个意外!如果有必要,我会向上级解释的。”

  听汪金祥这么说,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

  但周卫国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

  汪金祥说:“不是还有其他被捕的国民党分子吗?加上那些物证,应该也足够了!”

  周卫国终于忍不住说道:“谢谢汪部长。”

  汪金祥笑笑,说:“你别谢我,要谢就谢刘政委.是他说服了我!”

  周卫国说:“汪部长,我错了,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同,如果我们事先做好准备,对于像孙耕晓这样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的战犯区别对待,即使让他们观刑,也不至于会发生这种意外的。”

  汪金祥点头道:“嗯,这才有点像周卫国说出的话。好了,你们也不用再待我这里了,回去把孙耕晓的死亡经过做一个书面说明,明天交给我。”

  周卫国和刘远应了声“明白”后,一起告辞离去。

  出了汪金祥的办公室,周卫国和刘远两人互相看看对方,脸上都不觉有了笑意。看来孙耕晓被吓死这件事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麻烦。

  等远离了汪金祥的办公室后,周卫国不由向刘远竖了竖拇指,低声说道:“阿远,还是你厉害,连汪部长都被你给说服了。”

  刘远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汪部长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你周卫国的面子够大!你就没听出来?汪部长刚刚哪里是在骂你,他根本就是恨铁不成钢啊.‘老邱’, ‘老吴’,嗯,看来汪部长和邱旅长和吴政委都很熟,你是邱旅长和吴政委手下的爱将,汪部长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为难你。我刚刚的解释,其实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而己。”

  周卫国笑道:“阿远,我怎么听你这话里酸溜溜的?别忘了,汪部长刚刚可是说,邱旅长和吴政委都说只有你这个政委才能镇得住我啊!”

  刘远笑骂道:“呸!我什么时候能镇得住你了?哪次不是你犯了错我这个政委给你擦屁股?”

  周卫国拱手作揖道:“是,政委同志,我错了!以后一定让你镇得住我!”

  刘远笑道:“你也用不着说这些投用的,你不是面子大嘛?我倒想看看你在那人跟前面子大不大!”

  说着,一指行署的方向。

  周卫国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低声说道:“你是说……吴书记?”

  刘远点了点头,说:“除了他还有谁?”

  一提到吴伟华,周卫国就不由有些头痛。说实话,他最怕的就是吴伟华这种张口就是大道理的政工干部。说来也奇怪,同是政工干部,周卫国就一点也不怕吴远山和汪金祥,反而对他们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虽然他们有时也会说大道理,可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以身作则,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感化、带动别人,即使在讲道理的时候,他们也多是以兄长、朋友的身份,从不以势压人。相比之下,吴伟华似乎更喜欢以革命前辈自居,而且讲道理的时候也以一味说教居多。不知为什么,周卫国总觉得吴伟华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不少相似之处,但因为这记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所以周卫国也不愿意想得太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孙耕晓的死,都必须向吴伟华汇报,毕竟他才是通岭真正的党政领导人。想到这,周卫国不由苦笑道:“这件事,无论有没有面子,都是要向吴书记汇报的,大不了再接受一通革命思想教育就是!”

  刘远笑道:“放心,这次我陪着你一起接受教育就是。”

  令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惊讶的是,吴伟华对于孙耕晓之死的反应竟然比汪金祥还要平淡许多,实际上,他的反应甚至远远达不到平淡的程度,因为在听完周卫国关于孙耕晓死亡经过的汇报之后,他只是说了句“哦,既然死了那就埋了他吧”就再没有任何其他表示了。这样的结果,对周卫国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不知为什么,和周卫国一起出了吴伟华的办公室后,刘远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妥了。

  周卫国和刘远走后,吴伟华轻轻地移开桌上的一本书,露出了书下压着的一叠信笺纸,在信笺纸的第一张题头赫然写着“关于周卫国同志在平息通岭‘二·三,反革命暴乱前后若干问题的说明”!

  吴伟华阴沉着脸想了想,将信笺纸翻至最后一页,提笔写道:“关于‘二·三,反革命暴乱国民党主犯孙耕晓的意外死亡……”。

  221日上午,周卫国和刘远、赵杰等人正在商量目前集结在通岭的四团各部队的整训问题时,一名机要员突然快步走了进来,汇报道:“报告团长、政委,旅长电话。”

  周卫国等人都是一呆,周卫国讶道:“电话?”

  机要员说:“是的,是旅长电话,旅长指名要团长和政委接电话。”

  刘远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说:“卫国,旅长亲自打电话给我们,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卫国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走,听听旅长说什么。”

  两人来到机要室,周卫国拿起电话听筒,立刻说道:“旅长吗?我是周卫国。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传来邱明爽朗的声音:“什么指示啊?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周卫国哭笑不得,说:“老团长,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邱明哈哈大笑道:“卫国啊,你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所以怕我给你打电话训你啊?”

  周卫国笑道:“还是老团长了解我!”

  邱明停止了笑,说:“好了,不跟你瞎扯了。这次通岭的事情,你小子处理得不错,上级对你印象很深。”

  周卫国笑了,说:“还不是老团长指导有方。”

  邱明笑骂道:“教导有方个屁!你小子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听我的教导了?少给我来这套。”

  周卫国说:“老团长,您这时候给我打这电话,不会就是为了夸我这么几句吧?事情可过去这么久了,您现在才想到夸我,不嫌太晚了吗?”

  邱明在电话那头骂道:“你个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好吧,说正经的,我给你透个底,部队最近就要整编了,你要做好当旅长的准备。”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道:“旅长,要打仗了吗?”

  邱明说:“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现在虽然美国人在调停,但国民党在东北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总不会是来和我们过家家的。有备无患,总是没有错的。这次整编,我们旅要和几支兄弟部队一起整编成一个纵队,你们团是我们旅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团,这次又经受住了考验,接下来,扩编成旅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扩编之后,你们要随时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还有,明天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就要到通岭,你们团可要好好表现,别让国民党和美国人给瞧扁了!好了,你让小刘听电话。”

  周卫国心绪不宁地将电话递给了刘远,说:“旅长要和你说话。”

  刘远看了眼周卫国,接过了电话,说:“旅长好。”

  接下来刘远在电话里对邱明说了什么周卫国全都没听见,直到最后刘远挂了电话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事?”

  刘远皱眉道:“想什么呢?”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想什么。旅长跟你说什么了?”

  刘远说:“旅长说,要我们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部队最近可能要扩编,还要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周卫国沉默良久,突然说道:“阿远,你说停战协定能够得到切实执行吗?”

  刘远想了想,说:“这个,关键还是要看国民党方面。我们的原则,还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明天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就要来通岭考察了,仗总不会马上就打起来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希望如此!”

  222日,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抵达通岭,开始对通岭民主联军军事进行考察。按照日程安排,上午调停小组参观了民主联军通岭驻军的日常训练。

  参观过后,对于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共产党武装,不但国民党代表组长韦佩神色凝重,就连美国代表组长苯雷都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连连追问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谁?当得知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曾经有过黄埔军校的学习背景后,韦佩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苯雷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下午,汪金祥特地带着调停小组参观了通岭“二·三”事件展览,在人证物证面前,汪金祥微笑着向韦佩和苯雷问道:“看过这些之后,不知两位有何感想?”

  韦佩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苯雷则连连说道:“这太遗憾了!”

  223日,配合着调停组的考察,通岭党政军及各界人民向重庆发出通电,将通电内容转国民党政府蒋主席及重庆各机关、团体、报社和各国驻华大使馆:

  “正当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中国获得解放,国共订立停战协定,国内和平初步实现的第一个新春佳节,万民欢腾庆祝之际,通岭以孙耕晓为首的国民党特务分子,竟无耻地勾结日本法西斯残余匪徒藤田等,组织叛乱,企图夺取通岭,推翻民主政权,消灭人民军队,恢复敌伪组织,成立所谓中日联合政府。这种认贼作父与敌为友的叛国行为,真是令人发指。

  最令人痛心的是,国特还允诺与日本法西斯残余匪徒在叛乱成功后,立即组织中日联合政府,使我们通岭同胞重新陷入十四年敌伪统治的痛苦深渊中;使国共协定成为废纸,国共和平成为抱影;使法西斯匪徒乘机复活。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我们通岭市民除向通岭民主政府及驻军表示崇高敬意与热烈的拥护,除向英勇牺牲的烈士致以深切哀悼及向受伤官兵致以亲切慰问外,特向国民党提出严重的抗议!

  我们向全中国及世界人民呼吁:

  一、全国人民及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团结起来,强制国民党撤销祸国殃民的特务机关,除特务政策,取捎在东北以.至全国的国民党各级特务组织,公审特务首脑分子李光忱等败类

  二、全国人民及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特别是苏联和美国,严格监督根绝法西斯的决定彻底执行,严惩战争罪犯,遣送战俘回国,公审汉奸卖国分子,全部遣散伪军;要求八路军、民主联军在东北的合法地位。

  三、全国人民及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严格监督国民党执行停战、和平的诺言,不准再有类似通岭叛乱的,反共反人民与破坏团结、和平的行为继续在东北以至全国其他地方发生。要求在东北成立民主的、联合的地方自治政府。

  以上要求,希望国府蒋主席全部采纳,立即付诸实施,以息通岭耽至东北人民的公愤,以慰全国、全世界人民的愿望。

  通电内容经重庆的《新华日报》全文刊载后,在重庆各界引起强烈反响,一时之间,舆论大哗,各界人士纷纷谴责重庆政府的汉奸行径,并一致要求重庆政府对事件真相给出合理的解释。重庆政府自然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把责任全部推到了辽宁省党部身上,倒霉的李光忱无奈之下只好做了替罪羊。

  乌云(四十三)

  通岭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离开通岭后的第二天,汪金祥也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中共东北局工作组离开了通岭。

  22旧,东北民主联军的整编命令正式下达,警备第三旅和兄弟部队一起整编为东北民主联军某纵队,邱明任该纵队副司令员,吴远山则任该纵队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同日下午,四团接到命令,扩编为东北民主联军某纵队第十二旅,周卫国任旅长,刘远任政委,赵杰任参谋长。周卫国所在的某纵队总兵力约为两万三千余人,但由四团扩编成的第十二旅却足有八千余人,甚至还有一个实际达到团级编制的旅属炮兵营。可以说,无论从训练、战斗力还是从武器装备看,第十二旅都是该纵队的头等主力!

  四团扩编成旅后,全旅上下都充满了自豪感。他们也的确有理由感到自豪,一个三级根据地出身的独立团,竟然能够在主力纵队中得到独立扩编成旅还是主力旅的待遇,就算是在整个东北民主联军中,这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不过在全旅官兵都喜气洋洋的时候,独自坐在作战室的周卫国却陷入了沉思。部队扩编当然是好事,可是,扩编后的部队,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周卫国耳边不觉又响起了邱明前几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扩编之后,你们要随时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周卫国当然明白,在当前这种国共停战的微妙时刻,所谓的“突发事件”意味着什么。他更加明白,由于四团在之前的平息通岭“二·三”反革命暴乱中表现夹出,上级对这支部队寄予了厚望,一旦“突发事件”真的发生,上级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的部队去“应付”。

  想到这些,周卫国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良久良久,周卫国终于长叹一声,喃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一晚,周卫国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睡,到了凌晨,恍恍惚惚间,周卫国突然觉得炕边似乎站着一个人,随手拉开电灯后,发现炕边竟然真的站着一个人。

  周卫国大惊之下,就要伸手掏枪,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是自己当年在淞沪抗战前线青云路战场遇上的那个十九路军的营长陈正伦!

  周卫国立刻收回了掏枪的手,惊喜道:“陈营长!原来您还活着?!”

  紧接着,周卫国忍不住又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陈正伦语气极为平淡地说道:“小兄弟,我要去西边了,走之前先来看看你。周卫国赶紧下了炕,抓住陈正伦的双手,说:“天气冷,陈营长快到炕上坐。触手一片冰凉。

  陈正伦轻轻甩开了周卫国的手,淡淡地说道:“我不怕冷。”

  周卫国说:“不怕冷?这怎么可能呢?您的手这么冷……”

  陈正伦说:“你怎么忘了?我早己不是人而是鬼魂,鬼魂又怎么会怕冷呢?” 周卫国用力摇头,说:“不可能!您不可能是鬼魂!您如果是鬼魂,我怎么可能抓住您的手?”

  陈正伦淡淡地说道:“我早己经死在了淞护战场,如果不是鬼魂,你现在又怎么可能见到我?”

  周卫国呆了呆,终于想起,陈正伦当年的确己经阵亡在了淞沪战场,虽然自己没有亲眼见到他牺牲,但陈正伦阵亡的消息却是一个军官亲口告诉他的,那军官还给了他陈正伦视之重逾生命的那张写有《满江红》的纸!

  陈正伦继续说道:“对了,我托人给你的咬满江红》你还留着吗?”

  周卫国满脸通红,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对不起,陈营长,您留给我的《满江红》我在当年南京保卫战后逃离南京时不小心掉进了长江里……”

  陈正伦皱眉说道:“掉进了长江里?真的吗?”

  周卫国急道:“陈营长,您放心,那首《满江红》我虽然掉了,但岳武穆的精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陈正伦无比落寞地说道:“唉,就算忘了,也没什么……”

  说完,突然大声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唱的正是岳飞的《满江红》。

  周卫国激动地说道:“对了,陈营长,您知道吗?日本鬼子己经被我们给赶出中国了!抗战打了十四年,我们中国终于赢了!您和您的部下都没有白白牺牲!

  陈正伦却没有理他,还是继续唱着《满江红》。直到唱完最后一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才停了下来,盯着周卫国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兄弟,恭喜你!”

  周卫国一呆,说:“恭喜?我有什么喜事?”

  陈正伦说:“恭喜你高升旅长!”

  周卫国讶道:“您怎么知道我当旅长了?”

  陈正伦淡淡地说道:“我自然知道。当年,我杀了不知道多少红军和共产党,才升到营长,你升到旅长,那要立下多大的军功?又要杀多少人呢?是了,你现在当的是共产党的官,那么杀的自然是国军和国民党了,你杀了多少?”

  周卫国正色说道:“陈营长,我现在当上旅长,的确是因为军功,但从我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我就牢记着我自己的身份,我是一名中国军人,绝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这么多年来,我的确亲手杀了不少人,可我杀的这些人即使不是日本鬼子,也都是汉奸走狗,绝没有一个无辜百姓,也没有一个真心抗日的国军官兵!至于国民党,我前些天就杀了不少,可他们都是些勾结日本人发动暴乱的汉奸,杀他们,我无愧于心!”

  陈正伦点了点头,说:“无愧于心,说的好!就算你以前真的没有杀错过一个人,可是以后呢?国共两党现在正在争天下,你是共产党的官,带着共产党的兵,自然要和国民党打仗,既然和国民党打仗,怎么可能不杀国民党的兵?你就能保证,以后你杀的每一个国民党兵,都是罪有应得?你就能保证,他们中没有曾经和你并肩抗日过的战友?你就能保证,你以后还能无愧于心?”

  周卫国额头冷汗顿时泽泽而下,说:“可是……”

  陈正伦摇了摇头,说:“可是什么?你是不是要说‘各为其主’?”

  陈正伦叹了口气,说:“我当年也是这样想的,我虽然不愿意打内战,但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人要是上了战场,一旦杀红了眼也就想不到这许多了!只是,每次仗打完,我都因为作战勇猛而升官,可我每每想到我这官帽上染的都是中国人的血,我这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你曾经告诉过我,这叫作罪恶感!每次打完仗上头升我的官,我心里就难受!回到营房都要大醉一场!小兄弟,你不知道啊,只有喝醉了,我才看不到那一颗颗流血的中国人的脑袋啊!”

  说着说着,陈正伦就哭了。

  这情景,和当年周卫国第一次见到陈正伦时何其相似?周卫国突然有种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的感觉。

  陈正伦突然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周卫国,说:“上天待我不薄,让我死在了打小日本的战场上,我陈正伦终于堂堂正正地做了一回保家卫国的岳武穆!我死而无憾!小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周卫国大声叫道:“陈营长别走……”

  陈正伦似乎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但他这一转身,却让周卫国大吃一惊。

  “鑫璞?怎么是你?”周卫国失声叫道。

  转过身来的这人竟然变成了周卫国在中央军校和柏林军事学院的同学,在淞沪战场曾和周卫国并肩战斗,最后死于日军海军舰炮炮击的孙鑫璞!

  孙鑫璞用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卫国,我要去西边了,走之前先来看看你。”

  周卫国讶道:“怎么你也要去西边?西边究竟是哪里?”

  孙鑫璞摇了摇头,说:“你不会知道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周卫国说:“为什么?”

  孙鑫璞突然泪流满面,大声说道:“卫国,我后悔啊,我后悔当年不该当特务,对自己的同胞下黑手!”

  周卫国说:“鑫璞,我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你的任务是甄别中央军校可能的共党分子,并没有干过暗杀之类的肮脏勾当啊?”

  孙鑫璞说:“我虽然没有亲手杀死那些人,可是,我给上头的报告把他们列为可疑共党分子后,就等于把他们列入了黑名单,他们迟早是会遭到我们外勤组人员暗杀的!”

  周卫国急道:“鑫璞,你别乱想。就算你当过特务,可是你在淞护战场上为国家和人民裕血奋战,流血牺牲,早己抵消了你犯下的所有过错!”

  孙鑫璞渐渐止住了哭声,看向周卫国,说:“是吗?我犯下的过错真的可抵消?”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是的!国家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孙鑫璞欣慰地笑了,说:“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说着,孙鑫璞就要转身离开。

  周卫国赶紧叫道:“鑫璞,你别走,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啊!孙鑫璞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说:“你叫我什么?谁是鑫璞?”

  周卫国愣住了,说:“鑫璞,你……”

  这时,孙鑫璞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渐渐的,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而这人,赫然是周卫国在中央军校的老同学,淞护会战时为掩护周卫国突围牺牲在杨行阵地的方胜利!周卫国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方胜利却突然说话了:“卫国,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方胜利啊.你忘了,我们在同一个宿舍住了三年,在上海杨行还一起打过鬼子呢!”

  周卫国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方胜利的双手,颤声说道:“胜利,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目中己满是泪水。

  方胜利也哽咽着说:“是我!卫国,真的是我方胜利!”

  周卫国用力抱住了方胜利,边哭边大声说道:“胜利,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胜利,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当年在中央军校时,你老实巴交,总被我欺负。后来在淞沪战场,你又留下断后,为了掩护我们突围而牺牲了!你让虎子跟着我,我不但没教他什么东西,反而让他为了掩护我逃离南京而牺牲了!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虎子啊!”

  这时,周卫国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团长,我不怪您,真的!”

  周卫国愕然抬头,就见方胜利身边多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那人竟然就是先跟着方胜利,后跟着自己,最后在南京为了掩护自己突围引开鬼子而牺牲的徐虎!

  周卫国失声道:“虎子?你还活着?”

  徐虎摇了摇头,说:“团长,我和方营长都死了!”

  周卫国松开方胜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和徐虎好几遍,还是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这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都是死人呢?

  徐虎仿佛猜到了周卫国的想法,笑了笑,说:“团长,我和方营长的确都死了,您现在看到的,是我们的魂魄!”

  周卫国拼命摇头,说:“不可能!你和胜利明明就是当年的样子!”

  方胜利说:“是啊,卫国,我们要不是魂魄,又怎么会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呢?你看,八年多没见,你可比我们老多了!”

  周卫国又仔细看了方胜利和徐虎几眼,终于相信了方胜利的话。是啊,人怎么可能隔了八年多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呢?

  但周卫国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胜利,你和虎子怎么在一块儿了?”

  方胜利看了眼徐虎,微笑着说:“谁叫我和徐虎这小子这么投缘呢?世上这么多魂魄,过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让我们遇上了!”

  徐虎也微笑着说道:“是啊,团长,我死后,魂魄刚开始一直就跟着您,后来看到您参加八路军杀了那么多鬼子为我们报了仇,我也就安心了。后来,我就开始找方营长,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找着了。可找到方营长后,我们也该去西边了,我和方营长一商量,就决定来看看您,和您告个别!”

  周卫国说:“怎么又是西边?告别?……”

  周卫国突然面色一紧,说:“你们以后难道再也不回来了吗?”

  方胜利和徐虎都点了点头。

  徐虎说:“团长,我们魂魄虽然自由自在,不怕风吹雨打,可是,魂魄终归是要转世投胎的,我和方营长在人世间飘荡了这么久,再不去西边投胎,魂魄就要散了!”

  周卫国“哦”了一声,失落地说:“既然这样,那我的确不该硬留你们下来,不过,你们能陪我多说一会儿话吗?”

  方胜利和徐虎都摇了摇头。

  方胜利说:“卫国,我们没有时间了,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批投胎了!”

  说完,和徐虎一起向周卫国挥了挥手,转身隐入了黑暗中,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周卫国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只来看看我就都走了?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多说说话?”

  这时,周卫国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周卫国大喜,说:“胜利,虎子,你们谁回来陪我说话了?”

  抬头看过去,却见眼前的这人既不是方胜利,也不是徐虎,而是自己的学弟,原来国军太丰警备旅的刘志辉!

  看见刘志辉,周卫国不由凉讶地说道:“志辉,你怎么来了?”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学长,你好吗?”

  语声中,充满了怨恨。

  周卫国面色大变,下意识地说道:“志辉,难道你也变成魂魄了吗?”

  刘志辉冷笑道:“我当然变成魂魄了,要不然怎么能找到你!”

  周卫国大怒,说:“是谁?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是谁把你变成了魂魄?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刘志辉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说:“报仇?你说你要为我报仇?”

  周卫国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一定为你报仇!”

  刘志辉突然仰天大笑,良久,才盯着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除了我的好学长周卫国,还有谁能够在我背后下毒手害死我?”

  周卫国大惊,说:“我?是我对你下的毒手?这不可能!”

  刘志辉哼了一声,说:“你当然不会承认了!你才说过要为我报仇,要是承认了对我下毒手的就是你,那不是要杀了你自己?你当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周卫国拼命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对你下毒手的.你是我的师弟啊!”

  刘志辉突然发出一阵极为怪异的笑声,随后说道:“对,你曾经的确是我的好学长!可是,你我却处于敌对的两个阵营!学长,我真没有想到,我对你无比敬重,你却为了你的‘主义’,为了你的‘思想’,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在我背后对我下黑手!其实,你一个旅有八千多人,我一个团才两千人,就算是光明正大真刀真枪地打我也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却利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我!我的两千个弟兄,你竟然一个也没放过!那可是两千条人命啊!”

  说到这里,刘志辉忍不住痛哭失声,良久,才止住了哭声,恶狠狠地对周卫国说道:“周卫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周卫国茫然地连连摇头说道:“我没有,我没有对你下黑手!不是我!不是我!……”

  就在周卫国失神的这一刻,刘志辉突然快步上前,双手掐住了周卫国的颈部,大吼道:我要杀了你为我的兄弟偿命!

  刘志辉双手拼命加劲,就连面容也因为双手过度用力而有些扭曲。

  周卫国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终于,他大叫一声,用力掰开了刘志辉的双手。

  在这一瞬间,刘志辉的身影突然消失。

  而周卫国也突然清醒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个噩梦,伸手一摸,背上全是冷汗。周卫国坐在炕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披衣而起,拉亮了灯,随后坐在了炕桌边,取出纸笔,略一思素,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复员申请!

  乌云(四十四)

  但在纸上写下“复员申请”这四个字后,周卫国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了。他呆呆地看着纸上的这四个大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连串的身影。那里面有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三连连长,英勇牺牲在阳村保卫战中的许光荣,有曾经对不起他但最终却在战场上用自己的生命洗刷了自己耻辱的王守荣,有牺牲在竹下俊特别部队偷袭中的老战友、老搭档李勇,还有许许多多这么多年来曾经和他在虎头山并肩作战却牺牲了的战友…

  原来的地方部队虎头山独立团,现在己经变成了当之无愧的主力部队第十二旅。这是一支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的百战雄师!全旅八千多人,不但是自己的部下,还是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兄弟.这些人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一起流血,难道自己一句简单的“复员”就真的能抛下他们吗?

  周卫国凝神沉思,以至于毛笔上的墨不断滴在纸上也浑然不知。

  良久,周卫国终于从沉思中醒过来,看了眼滴了不少墨滴的纸后,终于长叹一声,放下了笔,又将那张纸撕下,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桌旁的字纸篓里。

  周卫国有些失神地看着字纸篓,眼前渐渐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周卫国就对着这个身影喃喃道:“小雅,你说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带着几名警卫员走遍了全旅各部队的所有驻地,观看并指导了每支部队的训练,全旅八千多官兵,他几乎见过了每一个人的样子,也几乎和每一个人都握过了手。不知为什么,周卫国总有种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

  而忙于加强扩编后部队思想政治工作的刘远却并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异样。

  34日中午,东北民主联军第十二旅突然接到纵队转发的中共东北局命令,命令上说,上级近日将向通岭派来调查组,彻底调查通岭“二·三”暴乱的经过。

  刚接到这命令时,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莫名其妙。通岭“二·三”暴乱的经过之前不是己经向上级详细汇报了吗?整个暴乱的经过清清楚楚,难道还需要再派专门的调查组来调查吗?不过考虑到通岭对东北民主联军的重要性,对于上级对通岭暴乱的慎重态度,周卫国和刘远很快就释然了。

  但令周卫国和刘远感到惊讶的是,东北局的命令中午才从纵队转发过来,调查组下午就到通岭了!而且这个调查组竟然就是前些天才离开通岭的中共东北局工作组的原班人马!只是组长换了人,人数也少了一小半。不过调查组组长周卫国和刘远倒是都认识,就是原来工作组的副组长,中共东北局社会部副部长薛焰。

  调查组抵达通岭后,组长薛焰立刻单独会见了刘远。在临时办公室里,薛焰和刘远寒暄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刘远同志,其实,我们调查组这次回到通岭,共有两个调查重点。一个当然就是‘二·三,暴乱的详细经过。”

  刘远说:“这个我们有点不理解,‘二·三’暴乱的详细经过我们不是早己向上级汇报了吗?事情的经过就是国民党特务勾结前日本关东军军人发动暴乱,我们平息了暴乱。在平息暴乱的过程中,我们击毙了部分暴乱分子。整件事情的经过再清楚不过,怎么还要调查?”

   薛焰摇了摇头,说:“事情可没这么简单!通岭一下子死了好几千日本人,国民党方面和日本人都造谣说我们杀害日本平民,日本人还把这次‘二·三’暴乱称为‘通岭事件’,在国际上大肆进行歪曲宣传,刻意抹黑我们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啊!不过你们放心,上级这次派我们来彻底调查‘二·三’暴乱的详细经过,并没有要推翻通岭领导班子之前所作出结论的意思,只是为了给国际上一个交代。只要我们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将‘二·三’暴乱的经过调查清楚,对内对外,我们都可以挺直腰杆!”

  刘远说:“薛副部长,那调查组的另一个调查重点呢?”

  薛焰低声说道:“我们调查组的第二个调查重点,是第十二旅旅长周卫国同志在平息通岭‘二·三,暴乱前后的若干问题。”

  在刘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薛焰又向刘远宣读了一份命令:第十二旅旅长周卫国同志暂时停职,接受调查。周卫国同志停职期间,第十二旅一切日常工作均由政委刘远主持。

  这份简短的命令顿时让刘远大吃一惊,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让周旅长停职?” 薛焰纠正道:“是暂时停职!

  刘远激动地说:“暂时停职也是停职!周旅长犯了什么错误?上级为什么要他停职?”

  薛焰说:“刘远同志,请不要激动,上级只是让周卫国同志暂时停职,接受调查,等调查清楚没有问题的话,自然会恢复他的工作!”

  刘远说:“薛副部长,您参与过通岭暴乱战犯的审讯,也见过周旅长,您觉得周旅长像是有问题的同志吗?”

  薛焰说:“刘远同志,我也相信周卫国同志是清白的,既然是清白的,就更不怕调查了!”

  刘远说:“薛副部长,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十二旅刚刚扩编成旅,周卫国同志是一旅之长,上级突然让他停职接受调查,您说全旅干部战士们会怎么想?”

  薛焰正色说:“刘远同志,这才是我单独找你谈话的原因.你是名老党员,也是名老政工干部,政治工作经验丰富,军事指挥能力也很强,在周旅长暂时停职的这段时间,第十二旅的日常工作,你一定要负责起来.这既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对于组织上的这个决定,你的个人意见可以保留,但必须坚决执行.第十二旅是主力部队,在这种非常时期,绝不能出任何纸漏!”

  刘远点头道:“我明白!可是……”

  薛焰摆了摆手,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说实话,我的心情和你的也差不多。但这是上级的决定,我们必须执行!”

  刘远沉默了一会儿,说:“薛副部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上级为什么突然要调查周旅长?”

  薛焰说:“这事本来就应该告诉你。前几天上级接到一封检举信,信里列举了周卫国同志在平息通岭‘二·三’暴乱前后的几个问题,上级对此非常重视,经过讨论后,才作出让周卫国同志暂停工作接受调查的决定!”

  刘远说:“检举信?恐怕还是匿名的吧?难道上级仅凭一封匿名信就怀疑一个战功赫赫的主力部队的军事主官?”

  薛焰叹了口气,说:“这回你可猜错了!检举信并不是匿名的。”

  刘远说:“那这封检举信是谁写的?他敢不敢和周旅长当面对质?”

  薛焰说:“这个告诉你也无妨,写这封检举信的人就是通岭分省委书记,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同志!在检举信中,吴伟华同志就提出,愿意和周卫国同志当面对质!”

  刘远彻底无语了。难怪这封检举信能引起上级的足够重视,通岭最高党政领导人检举通岭最高军事主官,上级能不重视吗?

  刘远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薛副部长,我能问问这封检举信的内容吗?”

  薛焰说:“吴书记在检举信上就说了,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完全没有一点私心,所以这封信的内容可以完全公开。”

  刘远说:“那他都检举了周旅长的哪几个问题?”

  薛焰说:“一共有六点,第一点,吴书记认为周卫国同志对两名暴乱主犯孙耕晓和藤田实彦的意外死亡负有直接责任。”

  刘远说:“薛副部长,藤田实彦和孙耕晓死的时侯,工作组不是在通岭的吗?藤田实彦是生病死的,怎么能说是‘意外死亡’呢?就算孙耕晓的死有点特殊,我们也早就向汪部长详细汇报过了啊!”

  薛焰叹了口气,说:“就是你们这一汇报,吴书记才提请汪部长回避这次调查!”

  刘远下意识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他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薛焰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刘远想了想,说:“薛副部长,除了这一点,吴书记还检举了周旅长其他什么问题?” 薛焰看了刘远一眼,犹豫了片刻后,说:“第二点,原四团机炮连驻地一百余名被俘前日本关东军军官未经审讯即被杀害;第三点,对暴乱分子尸体进行水葬,处置不当;第四点,在反击暴乱时,由于错误引导,出现了普通市民加入战斗从而造成伤亡的失控局面;第五点,暴乱发生前,为什么四团团部要突然搬出通岭行署所在地?第六点,暴乱发生前四团在通岭大规模搜捕前日本关东军军官,使日本人与民主政府的矛盾激化,是否是导致通岭暴乱发生的真正原因?”

  听到最后两点,刘远己经是目瞪口呆,随即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良久,刘远盯着薛焰,一字一句说道:“薛副部长,您还记得‘抢救运动’吗?”

  薛焰一愣,随即心中莫名地悸动,脸上神色也无比凝重,他一字一句说道:“刘远同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绝不会是抢救运动!这只是一次调查,调查组的工作只负责谈话、记录,向上级递交材料,不作出最后的结论。调查期间,周卫国同志除了不主持十二旅的日常工作外,其人身自由完全不受限制!”

  刘远说:“希望如此!否则,我将第一个向上级申诉!”

  薛焰说:“刘远同志,请你放心,组织上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刘远郑重地说道:“我相信组织!同时希望组织上能充分考虑到我们十二旅全体官兵的感受.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如果调查组对周卫国同志采取过激手段,我们全旅官兵都不会答应的!”

  薛焰笑了,说:“刘远同志,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这只是一次调查而己!”

  34日晚,第十二旅旅部会议室。

  此刻会议室里只有五个人,五人都看似随意地围着会议桌而坐,桌上甚至还抱了一壶茶,摆放了几碟干果。按顺时针排列,围着会议桌而坐的分别是刘远、暂时停职接受调查的周卫国,调查组组长薛焰和一名负责记录的文书,吴伟华。

  在薛焰的一再强调下,会议室里没有警卫员,没有将桌椅按审讯的样式摆放,就连周卫国的佩枪都没有解除!

  原本薛焰是安排刘远坐在自己右手边,周卫国再坐在刘远的右手边的,但刘远进来后,却主动坐在了周卫国的右手边,这样一来,原本坐在一起的五人,就有意无意地分成了两边,刘远和周卫国一边,隔了一个座位是另一边的薛焰、文书和吴伟华三人。

  对于刘远的这一举动,薛焰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略微笑笑后,就进入了主题,开口说道:“周旅长,很抱歉要你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配合我们调查,又耽误了你晚上的休息时间。其实今晚找你谈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详细了解一些有关通岭暴乱平息前后的情况,希望你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

  周卫国说:“薛副部长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焰微笑道:“这就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薛焰说完这话,征询地看了眼刘远,又看了眼吴伟华。

  在两人都微微点头后,薛焰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随后将信递给了周卫国,说:“周旅长,在谈话开始前,请你先认真看看这封信。”

  周卫国依言接过信,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展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的时侯,周卫国似乎皱了皱眉头,但很快眉头就舒展了,随后他脸上的神色再无变化,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看完了信,平静地将信叠好,放回了信封,说:“薛副部长,信我看完了,谈话可以开始了吗?”

  见周卫国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激动神色,薛焰不觉有些惊讶,在想了想后,说:“周旅长,你真的看完信了吗?”

  周卫国笑笑,说:“看完了!”

  薛焰斟酌着说道:“周旅长既然看完了信,应该也知道了,这是一封检举你在通岭暴乱平息前后几个问题的信,而且是一封署名的公开检举信!”

  周卫国微笑着看向吴伟华,说:“是的,所以我很佩服写这封检举信的吴伟华书记!”

  吴伟华不自然地笑笑,说:“周旅长过奖了,我们共产党人做事就是要光明磊落!”

  周卫国笑笑,不再说话,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薛焰咳嗽了一声,说:“吴书记说得对,我们共产党人做事就是要光明磊落……当然,周旅长虽然不是共产党员,做事也一样光明磊落!这样吧,周旅长也看了这封信,对于信中提到的六个问题,希望你能一一做出解释说明。我们先来说说第一个问题吧,此次通岭暴乱的日本主犯藤田实彦和国民党主犯孙耕晓两人都被我们给抓住了,但他们两人却在被捕之后不久先后死亡。他们两人都是由通岭驻军,原来的四团看押的,对于他们的死亡,周旅长能不能做一个详细的说明?”

  周卫国想了想,说:“好的。我先说说藤田实彦的死吧。藤田实彦是在二月四日被捕的,被捕之后,起初他还很强硬,但没过多久,他就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了,并开始配合我们的工作。从二月八日开始,我们在通岭市内的‘裕丰厚’商店举办了通岭‘二·三’事件展览,藤田实彦作为活展品在二楼展出,他的职责,是分别用中文和日语向前来参观的人们说明‘二·三’事件的真相,并向前来参观的人忏悔、道歉。说实话,这个藤田实彦还是很尽忠职守的,每说完一遍,他都会向听众鞠躬致意。当天下午,展览结束时,藤田实彦出现了感冒样的症状。九日参加完展览后,藤田实彦的病情有所加重。十日至十三日,藤田实彦仍坚持参加展览。到了十三日中午时分,藤田实彦的病情突然加重,被战士们送到通岭市民众医院住院治疗,诊断为‘急性支气管肺炎并肠炎’。由于藤田实彦体质虚弱,民众医院又没有特效药,所以他最终在十四日早晨六点因病情严重死亡,终年四十七岁。我记得当时给藤田实彦签发死亡证明书的是民众医院院长黄荣发和医生古川丽。”

  薛焰点头道:“这整个过程还是很清楚的。”

  吴伟华突然说道:“藤田实彦的感冒症状在二月八日的展览结束时就出现了,但从九日到他住院治疗的十三日,整整四天多时间,他竟然还在展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正是这连续四天多的展览,使得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从而导致他最终的死亡?”

  周卫国说:“他的病情加重,的确和劳累过度有关,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吴伟华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周旅长,藤田实彦是此次通岭暴乱的日本主犯,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请问,为什么明知藤田实彦体质虚弱,你还要让他充当活展品?藤田实彦的死,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在他的死亡中,你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乌云(四十五)

  周卫国还没有说话,刘远就己接口说道:“对不起,薛副部长,吴书记,我想说几句。首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举办‘二·三’事件罪证展览会,是24日晚召开的通岭党政军联合会议的会议决议。而让藤田实彦充当活展品这个决定,也是经过当时我们四团营以上干部集体讨论最终才做出的!这一点,当时所有在场的干部都可以作证!而且,对于我们的决定,藤田实彦本人也表示了同意,并在之后积极配合了我们的工作。在二月八日他出现感冒症状之后,我们曾建议他休息治疗,但藤田实彦却坚持要继续参加展览,他还说,自己不但对不起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也对不起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他有责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尽可能多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他不希望这样的悲剧重演!说实话,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藤田实彦会因为坚持参加展览劳累过度而加重病情,并最终死亡,在这一点上,我们是负有一定责任的。但这个责任,应当由我们原来的四团,现在的第十二旅领导班子集体承担,而不是由周卫国同志一人承担!至于吴书记提到藤田实彦的死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我不明白吴书记的意思!”

  吴伟华淡淡地说道:“现在通岭有谣言说,藤田实彦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我们民主联军给毒死的,不知周旅长对此有何看法?”

  刘远立刻说道:“吴书记,您也知道这只是谣言!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只要我们都不相信,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

  吴伟华冷冷地说道:“刘政委,请你不要干扰我和周旅长之间的谈话!”

  刘远一皱眉,正要说话,周卫国己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刘远这才忍住不说话了。

  周卫国盯着吴伟华,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说道:“我很遗憾吴书记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我们民主联军毒死藤田实彦,这从基本逻辑上就说不通。藤田实彦是此次暴乱的日本主犯,我们要杀他,直接公开处决就行了,就像我们处决其他战犯一样!哪里还用得着下毒?我们之所以没有对他处以极刑,就是考虑到由他亲口向参观展览的中国老百姓和日本居留民说明暴乱的事实真相,有利于捎除市民们的恐慌情绪。而事实上,藤田实彦也的确起到了这个作用。只是因为他的体质虚弱,才会因为劳累过度加重病情,最终导致死亡。”

  吴伟华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随即装作轻松地说:“经过刘政委和周旅长的解释说明,我本人对藤田实彦的死亡己经没有了疑问,看来之前是我误会周旅长了。不过,对藤田实彦的处置本身涉及面就很广,通岭驻军如果事先能和我们分省委、行署多多沟通,我想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薛焰说:“吴书记说的有道理。其实,在平息通岭‘二·三’暴乱的过程中,通岭党、政、军在沟通、团结方面还是做得很好的。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一时的误会,完全可习通过充分的沟通来消除。我们今天之所以同时请来了周旅长和吴书记,绝不是为了对质,而是为了沟通!毛主席也说过,‘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这句话,就是我们今天谈话的指导方针!”

  周卫国笑笑,说:“我很愿意沟通。无论是和调查组的同志还是和吴书记。”

  薛焰点头道:“周旅长能这样想就好了。”

  吴伟华接口道:“有关藤田实彦的死,周旅长和刘政委的说明己经很全面了,那么能不能请周旅长对此次暴乱的国民党主犯,原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的死亡经过做一个详细说明?”

  周卫国沉吟片刻,说:“确切地说,孙耕晓在此次暴乱中担任的职务是‘暂编东边地区军政委员会主任委员’。他是在暴乱发生前的二月二日晚上被捕的,当时,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几份日文打印的暴乱密令,根据这几份密令和他的交待,我们提前掌握了暴乱发起的确切时间和暴乱分子的主要攻击目标,从而做了相应的准备,还了解了他作为国民党方面的代表与藤田实彦见面以及和通岭前关东军军官联络的前后经过,以及他们对我们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策反的方式和己经被他们策反的人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孙耕晓的被捕,大大减少了我们在暴乱中的损失……”

  吴伟华不耐烦地打断了周卫国的话,说:“周旅长,我们想要了解的是孙耕晓的死亡经过,并不是要听你在这里表功……”

  吴伟华看了眼薛焰,不再说话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220日下午,我们民主联军经公审后在郊外处决柴田久、近藤晴雄等七十余名战犯。为了让其他战犯明白,虽然暂时没有处决他们,但并不表示民主政府的宽容是无限的,我还是命令将红十字医院未判极刑的医务人员和一干暂时没有判决的国民党被捕人员一起带到了刑场观刑,这其中就有孙耕晓。处决那批战犯的方式是我们中国传统的斩刑,我承认,这种处决方式比较血腥,但为了震慑其他战犯,尤其是日本战犯,这种方式我觉得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即使是最狂热信奉武士道的日本人也惧怕被砍头,因为他们认为砍头之后,灵魂就将彻底消散!在处决最后十余名战犯时,孙耕晓突然被吓倒在地,随后气绝身亡。孙耕晓的死亡,的确是个意外,因为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胆子会这么小,竟然能被活活吓死!不过说实话,当时现场的情景的确比较恐怖,由于对那七十几名战犯的行刑是分成四轮的,所以观刑的每一个战犯都可以完整清晰地观看到四次战犯被处决的场面,刑场并不大,处决一轮战犯后,地面就己被鲜血完全染红,剩下三轮战犯也都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所以刑场上到后来除了血腥味,还棍合了屎尿的臭味和骚味,再加上七十几具脖子上还喷着血的无头尸体的视觉冲击,绝大多数观刑的战犯都被吓得不轻。幸亏我们没有采用古代的酷刑腰斩,要不然被吓死的恐怕就不止一个孙耕晓了。因为腰斩过后,犯人一般不会当场死亡,还能拖着上半身哀嚎着在地上爬一段时间,这样一来,到最后地上不但有血和分成两截的犯人尸体,还有满地的屎尿、肠子和腹腔内脏……”

  薛焰苦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周卫国的话,说:“周旅长,你还是别说了,我晚饭才吃没多久。”

  周卫国笑笑,不再说话了。

  薛焰和吴伟华一时也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之前其实都听周卫国和刘远汇报过孙耕晓的死因,但当时周卫国可没把孙耕晓死亡时的情景描述得这么清楚,所以当时他们听过后,第一反应就是对堂堂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竟然会被活活吓死而感到好笑。但今天听完周卫国比较详细的描述,只要想想当时的场景,他们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发毛。

  过了好一会儿,吴伟华才平静下来,说:“孙耕晓的死亡经过,周旅长己经描述得够清楚了,不过,国民党方面却认为,孙耕晓的死,是我们在杀人灭口。”

  周卫国说:“孙耕晓是勾结日本人发动的暴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就算要杀人灭口,也是国民党方面杀孙耕晓,而不是我们杀他!何况,通岭‘二·三’暴乱有那么多人证物证,又哪里是死一个孙耕晓就能一笔抹捎的?军事调停处第二十九小组的国民党代表参观‘二·三,暴乱罪证展览时,面对着这些人证物证,不也哑口无言吗?他们如果是清白的,怎么不敢和我们当面对质?”

  薛焰咳嗽了一声,说:“孙耕晓的死亡经过,现在应该没有任何疑点了。我们再谈第二点吧?”

  吴伟华接口道:“我同意。接下来能不能请周旅长解释一下暴乱发生当天发生在原四团机炮连驻地一百二十多名被俘前日本关东军军官被杀这件事?”

  周卫国说:“当时的情况,是一千多名暴乱分子进攻机炮连驻地,而机炮连驻地的防守兵力却只有一个连一百多人,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看押关在机炮连驻地的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战斗开始后,这些关押的日本军官就出现了骚动,在我带着一小支增援部队进入机炮连驻地后,正看见其中一个关押这些军官的屋子被撞破屋门,里面关着的十来个军官冲出屋门后,甚至直扑我们的战士,想要抢夺我们战士的武器!我当即命令开火,消灭了这十来个日本军官!当时的情况万分紧急,剩下的一百多名日本军官都蠢蠢欲动,如果让他们都冲出来,光是他们和机炮连官兵混杂在一起,就足以使机炮连稳固的防守立刻出现漏洞!而且,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如果让他们逃脱,由他们指挥暴乱分子,暴乱分子的战斗力就能得到极大提高,我们面对的将是空前的压力!事急从权,为了避免这些日本军官也撞破屋门从而在我们激烈战斗时从我们背后捅刀子,我下达了处决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的命令。”

  吴伟华激动地说道:“周旅长,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我也知道我党武装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八项注意’里面就有‘不虐待俘虏’这一项,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都是俘虏,根据‘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党武装连虐待他们都不可以,你怎么可以下达‘杀俘’的命令呢?”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吴书记,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并不是俘虏,而是欠下了我们中国人累累血债的战犯.这些战犯在我们中国杀人、放火、强奸、抢劫……他们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难道仅仅因为日本战败他们放下武器,他们欠我们中国人的血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对于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们没必要宽容!”

  吴伟华说:“就算他们是战犯,也该在接受人民的审判之后被判刑,而不是由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周卫国说:“吴书记,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可当时是在双方激战的战场上!作为战场一线的指挥官,我有权力根据战场的实际情况做出决定!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允许我的部下在前有强敌后有隐患的情况下作战!”

  吴伟华说:“通过这次平息暴乱,我们己经看到了四团强大的战斗力,何况,暴乱分子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那一百多名军官加入他们,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我有理由相信,即使当时不杀这一百多名日本军官,机炮连也仍然能取得战斗的最后胜利!”

  周卫国突然说道:“不知吴书记知不知道抗战时的万家岭大捷?”

  吴伟华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那是指民国二十七年十月,我中国军队在江西万家岭一带痛击日寇第一零六师团,致该师团几乎被全歼的大捷!”

  当年万家岭大捷的消息传来,举国欢腾,吴伟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国共虽然兵戈相向,但当年毕竟是一起合作抗过日的,共产党对于当年真心抗日的国军和他们所取得的战绩还是非常尊敬的。

  周卫国说:“既然吴书记也知道万家岭大捷,那么我就举万家岭大捷这个例子吧。当年国军在薛岳将军指挥下,明绝对优势兵力和占据优势的地形包围了日寇第一零六师团,激战数日,日寇伤亡惨重,尤其是基层军官大量损失。当时的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大将亲自组织向万家岭地区空投了两百多名联队长以下军官,正是在这两百多名临时补充的军官的组织下,第一零六师团的残部才得以突围,从而使得万家岭大捷留下了武汉会战乃至整个抗战我中国军队都未能全歼日寇一个整师团的遗憾!当然,我举这个例子,只是为了说明一群训练有素的军官对提高部队战斗力的作用,并没有其他意思。我的确对我的部下充满了信心,通岭的暴乱分子也的确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进攻机炮连驻地的暴乱分子却几乎都是前关东军士兵,这支暴乱分子,在通岭所有暴乱分子中装备最好,战斗力也最强!当然,即使有了这一百多名军官的指挥,他们的暴乱最终也必将失败!但是,机炮连驻地储存有大量的火炮、轻重机枪和无数弹药,甚至还有两辆坦克!一旦有失,这些武器就有可能被暴乱分子获得,从而转过来用在我们身上!不但会加大我们的伤亡,还会对之后的平叛战斗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我绝不能冒这个险!何况,我杀的只是一百多名战犯,挽救的,却是无数的官兵和无辜市民,在这件事上,无论上级对我做出什么处分,我都不会后悔!”

  薛焰立刻说道:“周旅长请不要激动,我早就说了,今天的谈话希望你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调查组的工作只负责谈话、记录,向上级递交材料,并不作出最后的结论。”

  吴伟华在想了想后也说道:“我不是军事干部,所以对于指挥作战基本是一窍不通。正如你所说的,作为战场一线的指挥官,你有权力根据战场的实际情况做出决定,当然,你的决定是否正确自然有上级来评判!我记得,暴乱平息后,从安东方向来了一批民主联军的日本工作人员。在和他们交谈时,他们对我说,在来通岭的路上,他们看到江面破裂,有很多尸体漂浮在江面上。当时他们就猜到通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等到了通岭后,他们才知道发生了暴乱,而他们路上看见的江面上漂浮的尸体,都是日本人!这些日本工作人员都是我们民主联军的革命同志,他们自然不会同情暴乱分子,可是,他们也指出,通岭驻军对这些暴乱分子尸体的处置,非常不人道!我个人认为,水葬这些暴乱分子的尸体,在日本工作人员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周卫国笑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讨论几千具暴乱分子尸体如何处置,还是吴书记召集我们开的会。”

  吴伟华面不改色,说:“我记得当时我提出的意见是将这些尸体火葬。”

  周卫国说:“吴书记的意见当然是好的。其实处理尸体最好的方法就是火葬。可是,当时的情况是整个通岭市连老百姓过冬取暖的燃料都只能勉强保证,又哪来的多余燃料火葬这些暴乱分子的尸体?如果吴书记觉得我们对这些暴乱分子尸体的处置不够人道,当时为什么不停了行署的供暖,省出煤炭来火葬这些暴乱分子尸体?”

  吴伟华脸上顿时阵青阵白,说:“就算我的提议考虑不够充分,那不是还有其他同志提出了土葬的建议吗。”

  周卫国说:“土葬要是在其他季节当然没问题,可当时是冬季!通岭现在的气温似乎也不高吧?更别说一个月前的二月!当时的气温有多低吴书记难道不记得了?在那样低的气温下,光冻土层就超过了一公尺!谁又能在这么厚的冻土层中短期内挖出足以埋葬几千具尸体的坑?对了,当时还有人提出干脆将这些暴乱分子的尸体扔到郊外喂野狗呢!吴书记不会认为这个提议比水葬还要好吧?再说了,这些暴乱分子的尸体虽然主要是我们通岭驻军处置的,但水葬这个处置方法当初却是参加会议的所有人最后一致赞同的,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变成是我周卫国一个人的责任了?”

  吴伟华顿时被周卫国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

  乌云(四十六)

  薛焰见状赶紧说道:“周旅长和吴书记请不要激动。”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薛副部长,我没有激动,我只是陈述事实!”

  吴伟华也回过神来,说:“薛副部长请放心,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薛焰点了点头,说:“这就好。”

  吴伟华又想了想,有些不甘地说:“对于暴乱分子尸体处置中存在的问题和责任归属,上级自然会弄清楚!不过,在暴乱即将平息的时候,街道上为什么会出现大量的普通市民?要知道,这些市民不但追打暴乱分子,也追打普通日本居留民,甚至有部分市民还进入日本居留民家中趁乱抢劫!以至于不但加重了混乱,还造成了其他市民的巨大伤亡!对于这一失控局面,周旅长做何解释?而导致这一失控局面发生,又是谁的责任?”

  周卫国说:“首先我想澄清一点,在暴乱即将平息的时候,的确有一部分市民自发参与追捕漏网的暴乱分子,也的确有部分市民在暴乱分子的疯狂反扑下出现了伤亡,但据我们的统计,伤亡总数只有十二人,其中仅有一人因被暴乱分子枪弹击中当场死亡,其余十一人受伤,伤情轻重不一,但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其中受伤最重的一位市民,也在前天出院了!所以我不知道吴书记所说的‘造成了其他市民的巨大伤亡’这一结论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周卫国说最后一句话时,特地加重了“推断”两字的语气,听得吴伟华脸色一变。

  周卫国盯着吴伟华,继续说道:“还有,市民们参与追捕漏网的暴乱分子,是他们的自发行为,我们事先并无法预料,但在发现街道上出现普通市民后,我们还是立刻组织了部队将市民与暴乱分子隔离开,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市民们都护送回了家。局面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控制而非吴书记所说的失控!当然,如果吴书记一定要追究我的责任,我会向上级提出申诉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吴伟华心突的一跳,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周卫国未必像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周卫国继续说道:“至于吴书记提到的部分地痞流氓趁乱对日本居留民家庭进行抢劫的事情,我们在平叛战斗进行的同时就己将这些地痞流氓绳之以法了,不过事关地方治安,平叛战斗结束后,我们把这些人都交给了通岭市保安队处置。在这件事上,吴书记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向保安队借阅相关材料。”

  周卫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吴伟华插不进嘴,等周卫国说完,吴伟华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自然相信周卫国所说的不是信口开河,要知道,这些细节既然说出来,就是要能经得住推敲的!

  但吴伟华还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略一思索后说道:“这些情况组织上自然会加以查证。但相信周旅长也不否认,暴乱平息后的全市大搜捕,的确加重了市民们的恐慌情绪.我记得,周旅长下达的搜捕命令中,审查的对象好像是‘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日本男人’,我想,整个通岭‘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日本男人’肯定不会太少吧?这么大的审查范围,一下子抓这么多人,市民们想要不恐慌也不可得了!而且我还听说,不少被关押的日本人都冻伤了,光截下来的手指头和脚趾头就有一大堆!”

  周卫国笑了,说:“吴书记好像说漏了一点,我的命令里还提到‘凡是有中国人担保的日本人可以不抓’,所以抓的并不是‘整个通岭’的‘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日本男人’。当然,吴书记既然认为暴乱平息后我们在全市进行的大搜捕的审查对象范围太大,那么我就解释一下吧:其实,暴乱到了最后,残余的暴乱分子都和普通日本居留民混杂在了一起。通岭市区仅仅登记在案的日本居留民就有一万六千多人!就凭我们两个营的搜捕部队,要在搜捕当时就鉴别出谁是暴乱分子,谁是无辜的普通日本居留民,吴书记觉得可能吗?所以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我们也只有采用这种先大范围抓捕再甄别排查的方法了!至于日本人的恐慌情绪和部分日本人被冻伤,那当然是会有的,但这又能怪谁?要不是日本人发动了暴乱,我们民主联军又怎么会如此对待他们?难道他们日本人发动暴乱失败,事后往人堆里一躲,就一了百了了?那他们对通岭这座城市造成的破坏怎么算?他们杀害的我军官兵怎么算?他们造成的我们中国市民的恐慌又怎么算?往大了说,他们为滞留在中国的数以百万计的日本居留民做出的这个反面榜样,造成了广泛、深远的,极其恶劣的影响又该怎么算?”

  吴伟华不敢接口了,周卫国的话己经说到这个地步,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一旦把握不住度就要犯原则性错误了!毕竟上级己经将“二·三”暴乱定性为“反革命暴乱”,他要是再纠缠于周卫国对残余暴乱分子的搜捕问题上,将来被扣上“同情反革命暴乱分子”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一点,吴伟华心中不由一惊,偷偷看了眼周卫国,见他脸上虽然神色比较激动,但并没有进一步的过激言行,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决定立刻避开这个话题。

  吴伟华想了想,说:“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向周旅长请教,在暴乱发生前的一月三十一日,当时的四团团部为什么要突然搬出行署所在地?”

  他这个跳跃式的提问让周卫国明显愣了愣,但周卫国还是很快平复了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说:“当时我们四团团部搬走,是为了给行署腾出办公的地方。这难道也有问题?” 吴伟华冷笑道:“这在当时看来,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仅仅在四团团部搬走后的第三天,暴乱就发生了!”

  周卫国皱眉说道:“吴书记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伟华淡淡地说道:“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再把整件事串一串:在暴乱发生三天前,周卫国同志突然提出将团部搬出行署,而且是搬至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点——后勤处存放年货的仓库!周卫国同志的这个决定虽然有些令人奇怪,但在当时看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问题就在于,三天以后暴乱就发生了!通岭行署立刻成了众矢之的,成为暴乱分子进攻的重点!遭到数以千计暴乱分子的疯狂围攻!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刘远忍不住说道:“吴书记,通岭行署是我党在通岭地区的最高党政领导机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行署成为暴乱分子进攻的重点一点也不奇怪!这根本就不是巧不巧,而是必然的!”

  吴伟华哼了一声,说:“刘政委的这个解释倒也合理,可是,为什么作为通岭最高军事指挥机构的四团团部当时却未遭到暴乱分子一枪一弹的袭击呢?”

  刘远说:“其实吴书记刚刚己经解释原因了,我们四团的新团部是在后勤处原来存放年货的仓库,暴乱分子怎么可能猜得到?既然暴乱分子不知道我们新团部的位置,我们团部没有遭到攻击这完全正常啊!”

  吴伟华冷笑道:“不正常的就是,周旅长当时为什么能未卜先知,将团部搬至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点?周旅长这个家可搬得真好啊!不但避开了暴乱分子的进攻,使自己置身事外,还能从容布置,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诸葛亮再世,恐怕也不能比你周旅长做得更好吧?” 吴伟华突然站起身,指着周卫国大声说道:“你这么做,明显是致通岭最高党政领导机构于危险境地,你的居心何在?你敢说,你当时就没有利用行署作为诱饵的意思?”

  薛焰皱眉道:“吴书记,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这些话完全没有任何根据!”

  吴伟华大声说道:“根据?事实就是最好的根据!如果不是四团团部搬走,行署就不会在暴乱发生后独立面对数以千计暴乱分子的疯狂围攻!也不会让内应分子潜入行署办公大楼!更不会让我和陈副专员……”

  说到这里,吴伟华突然惊觉不妥,立刻闭上了嘴,哼了一声,坐回了座位。

  听吴伟华说出这些话,周卫国和刘远心中顿时一片雪亮,原来吴伟华是忘不了自己被暴乱分子内应董国祥挟持的事情,又讳言自己被挟持后的丑态,所以现在将怨恨都发泄在了周卫国身上!不过当时被挟持的还有陈怡,如何指辞倒是要费思量了。

  想明白这些,周卫国反而平静了下来,和刘远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缓缓说道:“吴书记,暴乱发生后,暴乱分子在行署的内应董国祥潜入行署办公大楼,还杀害了两名警卫战士,使得您和陈副专员的安全遭到威胁,这表明,在行署的保卫工作上,我们的确有做得不足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我向您道歉。但幸好董国祥很快就被其他警卫战士及时发现,当即予以击毙,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我想有了这个教训,今后行署的保卫工作肯定会更加完善。”

  听周卫国这么说,吴伟华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周卫国又继续说道:“至于吴书记认为我以行署作为诱饵,这绝无可能!首先,我之所以决定将四团团部搬走,就是为了给行署腾出办公地点,绝没有别的想法。当时谁也没想到日本人还敢搞暴乱,所以自然不存在未卜先知这个可能;其次,在二月二日晚我们得知日本人将在二月三日凌晨发动暴乱的确切消息后,我就建议吴书记、陈副专员和行署的工作人员搬出行署,搬进我们四团团部,以避开敌人的锋芒!而且我还专门提到,行署和我们四团团部合并更便于保卫工作的安排。不过吴书记出于维护行署威信的考虑没有同意我的建议,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们特地加强了行署的保卫力量,先后向行署增派了一个警卫班和一个加强重机枪班。事实证明,行署的保卫力量经过加强后,外围的防御一直到暴乱平息也没有被暴乱分子攻破!”

  薛焰接口道:“周旅长的解释己经很清楚,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吴书记,你觉得呢?”

  吴伟华点了点头,说:“我本人对此己经没有疑问,既然薛副部长也没有疑问,那我们就谈谈下一个问题吧,那就是导致‘二·三,反革命暴乱发生的原因。”

  刘远接口道:“吴书记,上级对‘二·三,暴乱的定性是国民党反动派勾结日本法西斯残余匪徒发起的,以推翻民主政府、消灭民主联军、再度奴役中国人民为目的的反革命暴乱.这实际上己经指出了导致‘二·三,反革命暴乱发生的原因.难道吴书记怀疑上级做出的结论?”

  吴伟华赶紧说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对于这次暴乱发生的根源,上级的确己经有了定论。但是,在暴乱发生前的一月三十一日,日本人解放联盟,工作人员内海勋被杀后,四团在通岭大规模搜捕前日本关东军军官,从而造成日本居留民大范围恐慌,使日本居留民与民主政府的矛盾激化,是否也是导致通岭暴乱发生的原因之一呢?”

  周卫国肃然说道:“吴书记,日本人在通岭策划发动暴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这么做本就是铤而走险,就算我们没有大规模搜捕前关东军军官,对国民党抱有幻想的他们也肯定不会主动放弃暴乱计划!我不否认大搜捕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但在行署的领导下,我们通过大量张贴《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向日本居留民做了充分的解释工作,使得绝大部分日本居留民都明白,我们逮捕的只是战犯,是区别于普通日本居留民的,再加上我们又给他们发放了大批生活物资,大大地安抚了他们的情绪,所以实际上,直到暴乱发生,通岭的大部分日本居留民还是很冷静的,这从参与暴乱的实际人数就能看得出来!”

  周卫国话里既然提到了通岭行署所做的积极工作,吴伟华自然也不好加以驳斥,所以只有尴尬地笑笑。

  周卫国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正是我们的大搜捕使得参与暴乱策划的大部分日本骨干分子落网,从而导致日本人发动的这次暴乱在组织工作上出现了严重的混乱。而我们能事先得知暴乱计划正是得益于此。可以说,我们之前在整个通岭开展的对日本战犯的大搜捕在客观上是为平息暴乱做出了贡献的。当然,我们没能将日本人的暴乱扼杀在初始阶段是我们工作的失职,但我坚决反对吴书记将日本人发动暴乱归咎于我们对日本战犯的大搜捕!因为这不但是对日本战犯的纵容,更是对我们四团广大官兵的侮辱!”

  周卫国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吴伟华不由浑身一震。此刻,吴伟华看向周卫国的眼神复杂无比,这里面虽然有着怨恨和嫉妒,却又不可避免地带着赞赏和敬佩。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薛焰打破了沉默,说:“我看今天和周旅长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谈话记录我们将尽快向上级递交。接下来我们还要找几位同志单独谈话,周旅长是不是可以……”

  周卫国立刻站起,说:“薛副部长,吴书记,我回避!”

  说完转身大步出了门——薛焰和吴伟华都没有穿军装,不需要向他们敬军礼。周卫国出门后,刘远愕然看向薛焰,说:“薛副部长,我怎么没听您说过还要找几位同志单独谈话?”

  薛焰说:“刘政委,这是程序上的问题,所以你也不要多想。其实单独谈话的同志里就包括了你。对于吴书记的检举信上提到的几个问题,刚刚我们和周旅长谈话时你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想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刘远断然摇头,说:“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周旅长的话就代表了我的意见!作为老四团,现在的第十二旅政委,我愿意和周旅长共同承担所有应负的责任!

  薛焰笑笑,说:“刘政委,不要激动,我说过,我们这次来,只负责记录并向上级递交谈话内容,并不做出结论。”

  刘远肃声说道:“那我希望上级在做出结论时能够慎重再慎重!第十二旅不能没有他!薛焰温言道:“刘政委,请你相信组织!”

  刘远说:“我相信组织!”

  薛焰想了想,说:“刘政委,如果你没有要补充的,那么……”

  刘远笑笑,站了起来,说:“我明白,我也需要回避。”

  薛焰点了点头,刘远立刻转身,也是没有敬礼就大步出了门。

  刘远出门后,吴伟华激动地对薛焰说道:“薛部长,您看看他们俩的态度!光从他们俩的态度,您就可以看出第十二旅的问题有多大了!您知道吗,周卫国和刘远两个人是东吴大学的校友,很早以前他们就是朋友了!如果说他们俩不会互相包庇,谁也不会相信!而且,周卫国到现在还不是党员!他一个非党员,竟然担任主力部队的旅长,这正常吗?”

  乌云(四十七)

  薛焰皱眉看着吴伟华,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渐渐的,吴伟华被薛焰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薛副部长,您怎么了?” 薛焰叹了口气,转向负责记录的文书说道:“小孙,把单独谈话的第一个同志叫进来吧!”

  那姓孙的文书答应了一声,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一个人。

  这人浓眉大眼,五大三粗,正是杨大力。

  杨大力进门后,倒是礼貌地说道:“薛副部长好!吴书记好!”

  薛焰要找几个人单独谈话的事就连身为第十二旅政委的刘远都不知道,更何祝是杨大力?接到命令赶到旅部的杨大力并不知道周卫国己被停职这件事,更加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所以他在和薛吴两人打招呼时态度还是比较热情的,不过他也没向两人敬礼。

  薛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温言说道:“杨大力同志吧?请坐。”

  杨大力依言坐下后,薛焰又说道:“杨大力同志,今天我们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你随便聊聊,你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必拘束。不过先跟你说好,你说的话我们可都是要做记录的。好了,我们这就开始吧,要不你先给我们做个自我介绍?”

  其实薛焰前段时间作为中共东北局通岭工作组副组长时就认识杨大力,知道这个敢打敢冲战功赫赫的原四团一营营长,现第十二旅一团团长是周卫国的爱将,不过在他想来,杨大力和自己并不熟,所以为了捎除杨大力可能带有的紧张情绪,他才特地以这种聊家常的形式开始谈话。

  谁知杨大力却愣了愣,说:“啥叫自我介绍?”

  薛焰笑了,说:“就是说说你的基本情况,比如年龄、职务啊什么的。

  说完随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杨大力“哦”了一声,又挠了挠头,突然脸现喜色,说:“薛副部长,您不是要给俺说个媳妇吧,”

  薛焰这时正在喝第二口水,杨大力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璞嗤”一声笑了,嘴里的水也喷出老远,幸亏偏了点,要不然就该正中杨大力面门了!

  杨大力莫名其妙地看向薛焰,说:“薛副部长,您这是怎么了?”

  负责记录的孙文书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薛焰赶紧对孙文书摆了摆手,说:“小孙,这几句话可别记录!”

  孙文书微笑着停下了手中的笔。

  吴伟华则板着脸对杨大力说道:“杨大力同志,请你严肃点!”

  杨大力愕然说道:“吴书记,俺怎么不严肃了?俺今年虚岁都己经二十八了,又是团级干部,军龄也有八年了,怎么就不能让薛副部长给介绍个媳妇?在俺们老家像俺这样年纪的娃儿都抱了好几个了!”

  吴伟华唯有苦笑。别说,这部队里“二六八团”(年龄二十六以上,军龄满八年,团级干部以上)的结婚条件杨大力还真是都符合!这家伙要是想媳妇了,也不能怪他啊!薛焰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吴书记别在意,人家杨大力同志也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对杨大力说道:“杨大力同志,找你来不是要给你说个媳妇,是要向你了解一些有关‘二·三’反革命暴乱的情况。”

  杨大力又“哦”了一声,脸现失望之色,随后说道:“薛副部长,‘二·三’反革命暴乱的情况俺们不是向上级汇报过吗?”

  薛焰说:“杨大力同志,‘二·三’反革命暴乱的情况你们之前虽然向上级汇报过,但在部分细节上,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证实。你作为原四团一营营长率部参加过平叛战斗,我们就是想向你了解你在平叛战斗中的亲身经历。你们一营当时是第一支增援通岭的部队,你就说说这方面的情况吧。”

  杨大力想了想,说:“俺是在二月二日晚十一点左右从团里知道通岭的小日本要发动暴乱这个情况的,很快团长就给俺们营下达了‘尽快抽调兵力,回城协助平息暴乱’的命令,当时俺们营正在通岭城外的山区巩固根据地,接到命令后俺立刻抽调了六个连的部队往回赶,因为山路不好走,一直到二月三日早上六点左右才进通岭。进城之后俺们营也没遇上什么抵抗。根据团长的命令,俺留了一个连防守北门,又带着其他部队赶到团部……不对,是行署,那时候俺们团部己经变成行署了。”

  吴伟华哼了一声,说:“薛副部长,您看看,连手下的营长都不知道自己的团部搬地方了!周旅长当时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够到家啊!”

  杨大力惊讶地看了眼吴伟华,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副部长没有接吴伟华的话,而是对杨大力说:“杨大力同志,请你继续。”

  杨大力应了一声后,继续说道:“见到团长后,团长让俺留下一个连作为行署的警卫部队,又让俺给团部、后勤处和电报电话大楼各派了一个排加强保卫,还让俺派一个连保护团卫生队进驻市红十字医院。剩下两个连以连为单位,和团长指挥的团直属队分三路从城南打到城北,以打散沿途的大股暴乱分子。团长给俺下了死命令,说派往市红十字医院的那个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离开!还让俺在各部队出发前带他们去一趟市红十字医院作为战前动员,俺当时还不明白团长为什么下这个命令,可等俺带着部队去了一趟红十字医院后,马上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杨大力的双眼己经通红,薛焰的脸色也不禁黯然。市红十字医院当时收治的除了四团的伤员外,还有很多其他兄弟部队的伤员,所以一百五十多名伤员被日本医护人员残杀这个情况在暴乱平息后通报至各部队后,引起了所有相关部队的极度愤慨。直到现在,还有不少部队的军事主官在向上级要求对红十字医院剩下的日本医护人员处以极刑!

  杨大力愤怒地说道:“这班日本畜生,连俺们的伤员也不放过!他们真是连猪狗都不如!战士们看到伤员们被日本畜生残杀,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所以在后来的战斗中,对那些日本畜生就没有一个客气的,逮着就杀,根本就不留俘虏……”

  吴伟华打断了杨大力的话,说:“杨大力同志,我军一贯优待俘虏,这个优良传统你们为什么不继承?”

  杨大力怒道:“优待个屁!日本畜生杀俺们的战友,俺们凭什么给他们优待?对这些畜生,俺们就是要血债血还!”

  吴伟华还想说什么,薛焰却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随后对杨大力说道:“这个情况我们都知道,那么后来呢?”

  杨大力· 赓喷地看了眼吴伟华,说:“后来,俺们就打到北门了。团长命令俺们原地休息,过了没多久,教导营和二营也回城了。团长又下达了‘全城戒严,全面反击’的命令。俺们三个营就以班为单位在大街小巷搜剿残余的暴乱分子了。大慨在上午十点,俺们团的部队都回城了,团长又给俺们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俺们对暴乱分子只抓不杀,还要俺们把抓到的暴乱分子送到指定的关押地点。不过那时侯大家都杀红了眼,就连中国老百姓都跟着俺们一起追捕暴乱分子……”

  吴伟华再度打断杨大力的话,说:“这种混乱的局面持续了大概多久?”

  杨大力说:“混乱?哪来的混乱?暴乱分子被俺们赶得逃都来不急,还敢制造混乱?”

  吴伟华说:“我是指普通中国市民参与追捕暴乱分子,还有人趁乱打劫。

  杨大力说:“俺们当时倒真的没想到那些老百姓会掺和进来,所以让暴乱分子给伤了好几个老百姓,不过很快团长就让俺们把老百姓给分开了,还让俺们派人把这些老百姓都送回了家。那些趁乱打劫的,也被俺们都逮住了,不过那些人后来都交给市保安队处置了。”

  薛焰听得连连点头,说:“后来呢?”

  杨大力现在说的情况和周卫国刚刚说的完全吻合,这在客观上更增加了他们话的可信度,所以薛焰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杨大力说:“再后来,团长觉得俺们一营、二营和教导营连续作战比较辛苦,就把俺们给撤了下来,换上了三营和四营。俺们三个营也就没再参加什么大的战斗了。”

  其实杨大力也知道周卫国当时之所明巴他们三个营撤下来不是因为他们太辛苦,而是他们杀得太狠,但他当然不会在薛焰和吴伟华面前说这种话!

  薛焰满意地说道:“杨大力同志,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谈话的内容希望你能够保密!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杨大力大声说道:“是!”

  起身正要往外走,吴伟华突然严肃地说:“杨大力同志,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杨大力停住了脚步,看向吴伟华,说:“吴书记请问。”

  吴伟华一字一句地说道:“杨大力同志,你觉得你们周团长当时让你带部队去一趟红十字医院,是否就是为了给你们暗示,让你们仇恨日本人,再放手屠杀日本人?”

  杨大力盯着吴伟华,也是一字一句说道:“俺觉得,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说俺旅长坏话!”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听到杨大力这么直白的话,吴伟华不由呆住了,以至于第二个单独谈话的人进门,吴伟华才反应过来,掩饰地端起了茶杯。

  薛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吴伟华的事态,指了指刚刚杨大力坐的座位,对第二个进来的人说道:“杨三宝同志是吧?请坐。”

  进来的这人正是杨三宝。四团现在虽然扩编成了旅,但周卫国为了保证特战队的战斗力,却没有将特战队的编制相应扩大,所以在红十字医院立下大功的杨三宝现在还是当着他的特战队第三分队队长。

  杨三宝坐下后,薛焰开口说道:“杨三宝同志,听说‘二·三’反革命暴乱发生时,你在市红十字医院住院大楼三楼一个人就抗击了上百名日本医护人员的进攻,最终保护了五十多名伤员的生命安全?”

  杨三宝腼腆地一笑,说:“这是俺应该做的。”

  薛焰说:“能不能谈一谈暴乱发生后你在红十字医院的经历?”

  杨三宝点了点头,说:“好。”

  随即陷入了回忆中,眼中渐渐有了泪光,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薛焰温言说道:“杨三宝同志,别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三宝摇了摇头,说:“薛副部长,俺不是紧张,俺就是想起了那天死在日本医生护士手里的战友,心里难受……他们死得太惨子……”

  说着说着,杨三宝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薛焰静静地看着杨三宝,任由他越哭越响。

  过了好一会儿,杨三宝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后说:“薛副部长,吴书记,俺知道这样不对,可俺就是忍不住……”

  薛焰温言说道:“没事,杨三宝同志,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其实我们心里也很难过。可是,现在国民党反动派和日本人却都造谣说我们杀害日本平民,在国际上大肆歪曲宣传,刻意抹黑我们民主政府和民主联军。我们这次来,就是尽可能了解暴乱的细节,再把真相告诉尽可能多的人!所以希望你能把你的亲身经历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一遍。”

  杨三宝点了点头,说:“俺明白!”

  杨三宝又想了想后,说:“暴乱发生的二月三日那天,俺虽然还住在医院里,但伤其实都好了,天亮就要出院的。想到第二天就要回部队,俺一晚上都没睡着,干脆半夜打好背包坐在病床上等天亮。后来突然就听到楼外面传来枪声,因为天太黑,俺从窗户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好像是有人在交火,过了没多久,俺又听见楼下传来惨叫声。俺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那就是日本医生和护士在残杀俺们民主联军的伤员!那时候,应该还不到凌晨四点。”

  吴伟华插口道:“你怎么知道不到四点?”

  杨三宝说:“因为在那之后不久,病房的灯就全灭了,很快又亮了起来,接着又灭了,就这样三次,灯再也没亮起来。灯灭之前俺看到墙上的挂钟正好是四点!”

  薛焰说:“根据查获的暴乱文件,暴乱发起的信号就是全市电一灭一亮三次,最后全灭,时间是凌晨四点,红十字医院的日本医护人员是提前发动的暴乱。所以杨三宝同志说的这个时间应该没错。杨三宝同志,请继续说。”

  杨三宝说:“俺听到楼下传来的惨叫声后,觉得不对劲,正要出去看看,羽田护士就来了。对了,羽田护士是俺住的病房的责任护士,她会说中国话,对俺们伤员也很好。她来就是给俺们报信来的,她告诉俺们,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像疯了一样在杀伤员!俺们听她这么说,就赶紧做好准备,这时侯有一个日本军医端着步枪冲进了病房,他要杀羽田护士,俺就杀了他,夺了他的枪。俺拿着武器刚出门,就遇上了其他日本医生护士冲上三楼,俺当时也役多想,就把冲上三楼的日本人都干掉了,后来俺又发动三楼的伤员用病床堵住了二楼通往三楼的两边楼梯,就这样,俺们凭着几支缴获的步枪和十来颗手榴弹坚守三楼,一直守到朝鲜营的战友们来解救俺们。等朝鲜营的战友们上了三楼,俺们才知道,楼下两层楼的所有伤员,都被日本医生护士给杀了!俺们下楼后,还能看见那些死难的战友,他们死得真是太惨了……”说到这里,杨三宝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薛焰沉痛地说道:“杨三宝同志,我们平息了暴乱,这就是对烈士最好的告慰!”

  杨三宝连连点头,硬咽着说:“薛副部长,死难的伤员们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和日本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才牺牲的,他们没有丢俺们民主联军的脸.前些天上级虽然追授这些伤员为烈士,可俺只要想起暴乱平息后还有人不承认那些死难的伤员是烈士,还污蔑他们没有反抗,俺心里就难受!”

  薛焰安慰道:“杨三宝同志,事情己经过去了,也得到了妥善处理,你就不要多想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吴伟华不由尴尬不己。

  到现在想起这件事吴伟华心里还很不自在。其实当时他倒不是不愿意授予牺牲在红十字医院的那一百五十四名伤员烈士称号,而是考虑到一下子多出一百五十四名烈士有可能淡化平息暴乱战斗的辉煌战果,所以决定在庆功大会时只对战斗中阵亡的十七名官兵授予烈士称号。他的本意是等庆功大会结束后再补授。可没想到在开会讨论时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周卫国等驻军代表就坚决要求第一批就给那一百五十四名伤员授予烈士称号,到最后还和他吵了起来,他自然不能在周卫国面前服软,所以干脆就没提出等第二批再补授烈士的解决方案!他也没想到这事后来竟然让当时东北局通岭工作组的组长汪金祥给知道了,在汪金祥的亲自过问下,很快上级就补授了这一百五十四名伤员烈士称号。这样一来,周卫国等通岭驻军干部固然不买他的好,就连那些伤员原本隶属的其他兄弟部队对他都颇多微词。对这件事的处理,吴伟华自认是失策之至!

  吴伟华心中转着这些念头,也就没听见薛焰和杨三宝后来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杨三宝起身出去了,随后孙文书叫进了第三个单独谈话的人。

  但在抬头见到这第三个人后,吴伟华立刻精神一振。这个人他认识,名叫赵山药,是原四团机炮连,现第十二旅机炮营的营长,暴乱发生时被周卫国私自下令处决的那一百二十多名前关东军军官当时就关押在他的机炮连驻地!薛副部长找他来谈话,当然就是要和他谈那一百二十多名前关东军军官未经审讯就被处决的事了。想到这里,吴伟华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乌云(四十八)

  在简单的开场白后,薛焰果然直接切入了主题,对赵山药说道:“赵山药同志,暴乱发生时,你担任四团机炮连连长。当时,在你们机炮连驻地,是否关押着一批前关东军军官?”

  赵山药毫不犹豫地纠正道:“薛副部长,暴乱发生时,俺们机炮连驻地关押着的是一百二十七名日本战犯!”

  吴伟华忍不住说道:“赵营长,这一百二十七名前关东军军官都未经审讯,你怎么能断定他们都是战犯?”

  赵山药说:“吴书记,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一百二十七名战犯在东北杀人、放火、强奸、抢劫……无恶不作,他们的罪行都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一月十九日远东盟军最高统帅部公布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您知道吧?那里面就提到,战争犯罪包括危害和平罪、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这一百二十七名战犯至少都犯了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他们要不是战犯,谁是战犯?”

  当初周卫国下令处决那一百二十七名战犯后,曾向机炮连全体官兵解释过战犯的含义,赵山药虽然不记得周卫国解释的全部,但却记住了要点,此刻原样照搬,却是足明巴吴伟华给问住。

  要是说到马列著作,搞政工出身的吴伟华自然可以倒背如流,可这个《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吴伟华倒真是不甚了了。所以他也不敢贸然接口——要是连民主联军一个营长都知道的东西堂堂通岭分省委书记兼行署专员都不知道,那岂不是丢脸?

  吴伟华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侯,就听薛焰说道:“赵山药同志,请你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赵山药说:“二月三日凌晨四点,暴乱开始后,俺们机炮连驻地就遭到一千多名暴乱分子的围攻。这些暴乱分子都具备了一定的军事素养,武器装备较好,在进攻上也比较有组织,事后俺们才知道,那支暴乱分子队伍都是由前关东军士兵组成的,他们的装备在整个通岭的暴乱分子队伍里也是最好的,因为光在战斗结束后俺们就缴获了轻机枪三挺,步枪、手枪三百多支,而整个平叛战斗俺们团才缴获了轻机枪五挺,步枪、手枪六百多支!而且他们的指挥官还是个前关东军战车大尉教官,可见当时他们一定还打着俺们机炮连驻地那两辆坦克的主意。”

  吴伟华皱眉道:“赵营长,请说重点!”

  赵山药说:“吴书记,俺就是在说重点啊!当时进攻俺们机炮连的鬼子有一千多人,可俺们连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百四十多号人,敌我兵力对比高达七到八比一实际上,那一百多名战犯一听见外面的枪响就都不老实起来了,所以俺们在阻击敌人的时候,还要分出两个班二十多人看着那一百多名战犯,这样一来,一线敌我兵力对比就将近十比一了!暴乱的鬼子缺少武器弹药,可俺们机炮连驻地正储存着大量武器弹药,为了抢夺这些武器弹药,鬼子在进攻时根本就不惜伤亡!再加上战斗开始后,关押的战犯又开始骚乱,可想而知,俺们连当时的防守压力有多大!正是因为俺们连防守压力大,团长才亲自赶来俺们连驻地指挥作战。团长进了俺们连驻地时,正好有十来个战犯撞破关押他们屋子的屋门,冲出来要抢俺们战士的武器.团长当机立断,果断命令开火,击毙了这十来个战犯!这时,外面的鬼子再次发动了进攻,剩下的战犯自以为有了靠山,都不老实起来,当时的形势非常严峻,如果让那些战犯逃出来,在俺们内部造成混乱,俺们的防线就有全线崩溃的危险!团长考虑再三,这才下达了处决这一百多名战犯的命令!在处决这些战犯后,俺们机炮连多了两个班的生力军,又没有了后顾之忧,最终,在团长的指挥下,俺们彻底击退了敌人!没有让敌人得到俺们的一枪一弹!”

  薛焰接口道:“赵山药同志,你认为处决那一百多名战犯对你们保卫机炮连驻地的战斗取得胜利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赵山药想了想,说:“要是那一百多名战犯没有被处决,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俺们就算最后能守住驻地,伤亡肯定也小不了!所以,俺觉得,那一百多名战犯不但该杀,而且必须杀!”

  薛焰点了点头,说:“赵山药同志,我们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赵山药说了声“是”,看也没看吴伟华一眼就起身出门了。

  吴伟华看了眼薛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现在总算意识到,当时机炮连驻地的情况是否真正危急到必须立刻处死那一百多名战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可当事人全都是周卫国的老部下,就算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要从这些人嘴里听到周卫国的坏话,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样,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时,孙文书又叫进了第四个单独谈话的人,原四团朝鲜营营长,现第十二旅三团副团长李成万。

  示意李成万坐下后,薛焰开口问道:“李成万同志,暴乱发生前,通岭驻军曾在通岭市内进行过一次大搜捕,这个大搜捕主要就是由当时的四团朝鲜营执行的,你当时是朝鲜营营长,能否跟我们谈一谈大搜捕的前因后果?”

  李成万想了想,说:“说到这个大搜捕,首先就有必要先说说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日本工作人员内海勋被杀案。”

  薛焰点头道:“请说得具体一点。”

  李成万说:“内海勋被杀案发生在一月三十一日凌晨五点左右。死者内海勋当时正从通岭日本居留民聚居区最大的妓馆‘水华园’出来,根据该案第一目击证人‘水花园’一个艺妓的证词,内海勋走出‘水花园’后不久就遭到了枪击,不过证人并没有看见开枪的人。枪声响起之后不久,正在附近巡逻的我营一连一排三班的三名战士就赶到了现场。在确认死者身份后,他们向上级汇报了这件事。这本来可以看作是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件,但由于死的是日本人,最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是我们朝鲜营的战士,日本人就造谣说内梅勋是被我们朝鲜营的战士杀害的!所以,团长就决心尽快破案,抓住凶手!”

  吴伟华提醒道:“李成万同志,你好像离题太远了。”

  李成万微笑道:“吴书记,您别急,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吴伟华笑笑,说:“看来是我耐心不够,李成万同志请继续。”

  这个李成万是目前第十二旅中唯一不是周卫国老部下出身的团级干部,属于自己要拉拢的人,吴伟华可不想在这种小问题上和他闹不愉快。

  李成万继续说道:“案子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线索,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在我们查案的过程当中,线索竟然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到当天下午,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有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向我们反映两个前关东军军官有嫌疑。通过对这两个嫌疑犯的审讯,证实了他们两人就是杀害内海勋的凶手!因为整个案子破得太顺利,团长和政委觉得不正常,干脆就顺着那些线索查了下去。这一查,就查出大问题来了!从‘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里,我们共搜出轻机枪、步枪、手枪、手榴弹、军刀等武器二百余件,还从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支部长小野的办公室保险柜里搜出了一份名单!原来,日本人正策划在通岭搞一次暴乱,从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搜出的武器就是日本人准备用于暴乱的,而那份名单上的人,则都是暴乱的军事骨干!当晚十九点整,通岭全市戒严,我们营和工人纠察队全体出动,按照那份名单,共计抓捕日本战犯一百二十七名!”

  吴伟华忍不住纠正道:“李成万同志,当时有证据证明你们抓的这一百二十七人都是战犯吗?”

  李成万奇怪地看了眼吴伟华,说道:“吴书记,当初行署的批捕文件上不就说明了,抓的这一百二十七人都是战犯吗?批捕文件上还有您的亲笔签名呢!”

  吴伟华顿时郁闷不己,李成万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批捕文件的确是行署发出的,上面也的确有他的亲笔签名。不过当时是考虑那一百二十七人都是暴乱军事骨干,一次性逮捕这么多人有可能导致通岭日本人的恐慌,所以才以战犯的名义加以逮捕,创示与普通前关东军军人的区别,何祝那时谁也想不到暴乱发生后周卫国会下令处决这些人而自己还需要利用这点做文章啊!

  薛焰说:“大搜捕进行得顺利吗?之后通岭日本居留民有没有因此对民主政府产生抵触情绪?”

  李成万想了想,说:“大搜捕进行得很顺利,当晚就结束了,结束之后,行署就在城里四处张贴了《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向日本居留民解释了我们抓的都是战犯,和普通日本居留民牙戈有任何关系。而且为了确保日本居留民和我们中国人一样过个好年,我们还向他们分发了大量粮食、肉类、煤炭等过年物资。所以普通日本居留民并没有对民主政府产生抵触情绪。”

  薛焰起身向李成万伸出了手,说道:“李成万同志,感谢你的配合。”

  李成万赶紧起身和薛焰握手,边握手边说道:“首长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吴伟华急了,薛焰这么做就表示和李成万的谈话己经结束,可李成万说了这么多,自己想要的话却一句都还没有呢!想到这里,吴伟华腾的起身,就要说话。

  薛焰似乎猜出了吴伟华的想法,突然转身对他说道:“吴书记,你如果有什么话,不妨等谈话结束后一起说出来!”

  吴伟华一愣,极不情愿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过既然起身,吴伟华也只好和李成万握了握手。

  李成万出门后,进来了第五个单独谈话的人,原朝鲜营五连连长,现第十二旅旅部警卫连连长高应锡。

  朝鲜营五连由于在平息暴乱战斗中经受住了考验,战斗力又强,所以在四团扩编为旅后被周卫国调来做了旅部警卫连。至于原来的警卫排,则被周卫国补充进了杨大力的一团。警卫排长王七斤也成了一团一营三连连长。

  高应锡坐下后,薛焰说道:“高应锡同志,你们朝鲜营五连是个光荣的集体!暴乱发生后,作为预备队,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夺回了红十字医院,又参加了之后的反击战斗。暴乱平息后,你们连的抓捕分队又抓住了暴乱日本首犯藤田实彦,可说得上是劳苦功高。不过我们今天找你来,并不是要和你谈你们连的这些功劳。而是想听你说说此次暴乱国民党首犯孙耕晓在观看处决战犯时被吓死的经过,因为当时刑场的警戒就是由你们朝鲜营五连负责的。”

  高应锡想了想,说:“二月二十日下午,大约有七十多名战犯经过公审后被判处极刑。刑场设在通岭郊外。当时被押往刑场的,除了那七十多名要被处决的战犯,还有观刑的六十多名红十字医院被俘的医生护士和二十几名国民党特务,孙耕晓就在这里面。行刑一共分四轮,前面三轮每轮二十人,剩下的十几名战犯作为第四轮。行刑的方式是砍头,因为团长说,日本人怕被砍头,我们就偏要砍他们的头,让其他日本人看了今后连想都不敢想再作恶!日本人都是胆小鬼,还没进刑场就有战犯大小便失禁了。到了真正行刑的时候,被吓得半死的人更多!最后一轮行刑的,都是红十字医院被判处死刑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当初用手术刀残害我们的伤员,我们现在只有用鬼头刀砍他们的头才能解气!不过他们那个叫柴田久的院长真投骨气,临死前还趴在地上喊‘饶命’,说他不想死。真是笑话!他杀了我们民主联军那么多伤员,以为喊一句‘饶命’我们就会饶了他!你说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可笑那柴田久以为趴在地上我们就砍不了他的头,死也不肯起来。团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下令砍头,给他行刑的兄弟也真是好本事,他就算趴在地上,那兄弟也一刀把他的头给砍了下来!那刀砍下柴田久的头后,还砍进了土里,柴田久的头硬是被他脖子里喷出的血给冲出老远!所有看见的战友们都直夸行刑的那位兄弟好刀法!”

  薛焰笑着说:“高应锡同志,看来当时你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观看处决战犯了!要是有战犯要逃走怎么办?”

  高应锡傲然说道:“有我们五连盯着,谁能逃走?团长以前说过,老虎就算在打盹的时候也保持着警惕,我们就是老虎,别说我们没有打盹,就算我们打盹了,那些战犯有几斤几两,能逃到哪里去?再说了,他们当时都被吓傻了,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逃啊!”

  薛焰说:“孙耕晓是怎么死的?”

  高应锡一脸鄙视地说道:“还能怎么死的?被吓死的!柴田久的头被砍下后,我们就听到有人大喊大叫,还没等我们看仔细喊叫的人是谁,那人就倒在地上全身抽动,口吐白袜了,等我们看清他是孙耕晓后,他己经手脚一伸翘了辫子!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役种的人!都能被活活吓死,他还配叫男人吗?”

  薛焰说:“高应锡同志,请你仔细想想,孙耕晓被吓死之前,有没有人特地刺激过他?我是指……”

  薛焰顿了顿,说:“我们的人!”

  高应锡立刻一摇头,说:“没有!当时孙耕晓和其他国民党特务站在一起,我离他最近,大慨有五六公尺距离,没看见有别人接近过他。再说了,当时战士们都在看行刑的兄弟们表演刀法,谁有那工夫去刺激他?”

  薛焰点了点头,说:“高应锡同志,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有关孙耕晓之死,如果你再想起什么还有补充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再来找我们。”

  高应锡莫名其妙地说道:“我没什么要补充的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当时我们全连一百多号人都看见的啊!”

  薛焰微笑道:“高应锡同志,我是说如果,并不是说你一定就忘记了什么。对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高应锡立刻起身,说:“首长再见!”

  说完,转身出门了。

  接着进来的第六个单独谈话的人,是原四团直属队,现第十二旅直属队队长林水生。林水生进门后,大步走到会议桌前立定,肃声对薛焰和吴伟华说道:“首长好!”

  不过他也没有向两人敬礼。

  薛焰说:“林水生同志,怎么每次见你这个神枪手都是这么不苟言笑?不要这么拘束嘛。”

  林水生应道:“是!”

  薛焰笑了,说:“还是拘束!算了算了,不强求!你坐下吧。”

  林水生说:“谢首长!”

  这才坐下。

  薛焰说:“听说你们旅直属队的队员每一个都能以一当百,这是不是真的?”

  林水生说:“不知道,没试过。”

  薛焰忍不住笑了,说:“这可真是实在话!我相信你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信。这样吧,你就说说你们在暴乱发生后击毙行署暴乱分子内应董国祥的经过吧。”

  吴伟华顿时懵了,被董国祥挟持的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宁愿永远也不再提起!他本以为今晚单独谈话的内容都是和周卫国有关的事情,怎么也没想到薛焰会突然问起这件事!眼前这个叫林水生的看样子就傻呼呼的,他要是把当时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向薛焰汇报了,自己的形象不是全毁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有心人利用自己被扶持这件事大做文章,那可是什么“革命意志不坚定”、“叛徒”、“反革命”的大帽子都可以扣上的啊!

  到了这一刻,吴伟华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写那封检举信了!

  乌云(四十九)

  林水生想了想,说道:“二月三日凌晨五点左右,俺们得到确切情报,说通岭行署有暴乱分子的内应,那内应是个军统特务,名叫董国祥,他的掩护身份是行署的锅炉工。得到这一情报后,政委立刻命令俺们团直属队剩下的三个分队紧急增援行署,肃清内奸。行动由赵参谋长亲自指挥。”

  薛焰说道:“林水生同志,我打断一下,据我所知,当时行署正被一千多名暴乱分子围攻,你们是怎么进入行署的?”

  林水生说:“当时暴乱分子的确正在围攻行署,但他们的进攻都集中在行署正门,而俺们选择进入行署的地方是行署的后山。当时暴乱分子在行署后山脚下只有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部队,消灭了这支小部队后,俺们就从行署后山爬了上去。”

  薛焰微笑道:“这五十多名暴乱分子自然挡不住你们四团直属队了!后来呢?”

  林水生说:“俺们三个分队从行署后山爬了上去后,赵参谋长命令俺带领一个分队直奔行署办公大楼,赵参谋长亲自带领另一个分队保卫行署机要室,第三个分队则对行署其他地方展开彻底搜索,抓捕一切不在自己岗位上的人员。”

  薛焰点头道:“赵参谋长的这个安排很有条理!”

  随着薛焰和林水生的一问一答,吴伟华的心也是七上八下。好在直到现在林水生还没说到他最害怕的事情,他也就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林水生说:“俺带着一分队进入行署办公大楼后,先后发现了两具警卫员的尸体,经过彻底搜索,最后发现有一名可疑分子占据行署专员办公室负隅顽抗。”

  薛焰皱眉道:“那名可疑分子占据了专员办公室,那当时吴书记和陈副专员又在哪里?”

  薛焰这个问题问出来,吴伟华顿时四肢冰冷,心也不由自主扑通扑通乱跳一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薛焰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命运……一切的一切,全完了!此刻,吴伟华头脑己是一片混乱。

  这时,就听林水生说道:“当时吴书记和陈副专员为了指挥行署的防御作战,都靠前指挥,所以正好不在专员办公室内。”

  在这一瞬间,吴伟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呆呆地看着林水生,看见的却是林水生漠无表情的面孔。吴伟华拼命摇了摇头,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对林水生大生欣赏之意——别看这个林水生平时看起来傻呼呼的,关键时刻还真是立场坚定,有大局观啊!是个可造之才!

  吴伟华正想着,薛焰己经感慨道:“幸亏当时吴书记和陈副专员都不在,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说着,无意中看了吴伟华一眼,正看见吴伟华古怪的神情,随口问道:“吴书记,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吴伟华赶紧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说起来我们的保卫工作的确没有做好,竟然让国民党特务混进了行署!以至于牺牲了两名同志!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真是危险啊!要不是林水生同志带人及时赶到,董国祥这个特务会给我们造成多大损失还真不好说!”

  薛焰不疑有他,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转向林水生说:“后来呢?”

  林水生说:“后来俺们通过侧墙爆破,进入了专员办公室,击毙了该名可疑分子,行动中,俺们直属队无一伤亡。后据吴书记和陈副专员辨认,该名可疑分子就是行署的锅炉工,也就是暴乱分子的内应董国祥。”

  薛焰赞赏地说道:“你们直属队可立了大功了!”

  随即站了起来,向林水生伸出了手,说:“好了,林水生同志,事情的经过你己经说得很详细,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谢谢你的配合。”

  林水生也站了起来,和薛焰握了握手,说:“首长,这是俺们应该做的。”

  薛焰微笑道:“改天我希望能以私人身份和你这个传奇神枪手好好聊一聊,不知你愿不愿意?”

  林水生仔细想了想,说:“俺要是没有任务的话就可以。”

  薛焰哈哈笑道:“林水生同志,你可真是实在啊!这样吧,回头我找找你们周旅长,让他给你放一天假!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林水生顿时脸露喜色,说:“首长,您找俺旅长给俺放假,这么说俺旅长没事了?”

  薛焰一愣,说:“周旅长本来就没什么事啊!”

  林水生说:“那上级为什么要俺旅长停职接受调查?”

  薛焰正色说道:“林水生同志,上级只是要周旅长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配合组织上弄清楚一些问题!”

  林水生说:“俺们想不通,为什么俺们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旅长还要接受调查?”

  薛焰说:“林水生同志,请你相信组织!组织上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这样吧,你还是先回去吧,周旅长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再议论。组织上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林水生低声说道:“是!”

  转身走了。

  林水生走后,薛焰看了眼手表,对孙文书说道:“孙文书,把最后一个单独谈话的同志叫进来吧。”

  孙文书应了一声,往外走去。

  吴伟华不由好奇地看向门外,这次单独谈话的人都是调查组确定的,吴伟华也不知道究竟都有谁,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前面谈话的六个人都是弄清真相的关键性人物。所以此刻他心里也忍不住猜测着这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会是谁。

  不一会儿,孙文书和一个军官装束的人走了进来,吴伟华定睛一看,只见这人正是原四团参谋长,现任第十二旅参谋长赵杰。

  吴伟华不禁有些奇怪,不知薛焰找赵杰来又要问些什么?

  赵杰进门后,薛焰立刻起身说道:“赵参谋长,很抱歉耽误你的休息时间。”

  赵杰笑笑,说:“薛副部长客气了,您代表组织上找我谈话,我自然要全力配合。”

  薛焰说:“赵参谋长请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长话短说吧。首先,你能不能简单说说,暴乱发生前,四团团部为什么要搬离行署?”

  赵杰讶道:“我们团部搬走是为了给行署腾出办公的地方,这点吴书记和陈副专员都可以作证啊!”

  薛焰看了眼吴伟华,说:“吴书记,你说呢?”

  吴伟华尴尬地说道:“当时周旅长的确是说要给我们腾出办公的地方的,不过……”薛焰摆了摆手,说:“这一点己经没有疑问了。”

  随即转向赵杰,说:“暴乱发生时,行署和四团团部的警卫力量各有多少?”

  赵杰说:“当时,行署的警卫部队有行署本身的一个警卫班,先后从我们团警卫排抽调过去的两个警卫班和从机炮连抽调过去的一个加强重机枪班。我们四团团部的警卫力量为一个警卫班。另有作为预备队的团直属队三个分队驻守,但后来因为得知行署有暴乱分子的内应,所以那三个分队的战士都增援给了行署。

  薛焰说:“行署暴乱分子内应董国祥被击毙的经过你知道吗?”

  吴伟华的心顿时揪紧了。赵杰当晚就在行署,自己被董国祥胁迫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赵杰可是周卫国一手提拔上来的干部,又不像林水生那样傻乎乎的,现在有这个机会让自己出丑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要是他现在把真相捅出来……吴伟华不敢再想下去了。

  赵杰平静地说道:“知道,董国祥占据专员办公室负隅顽抗,被四团直属队一分队当场击毙。不过当时我正和吴书记、陈副专员在一起,这经过也是听团直属队队长林水生同志汇报的。”

  吴伟华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赵杰为什么也说假话。自己被董国祥挟持的这件事明明是反击自己的最好机会啊?赵杰作为周卫国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怎么可能会把这次机会轻易放过?要说他在向自己卖好,吴伟华光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可他今天既然当着薛焰的面说出当时他和自己和陈怡在一起这样的话,日后要是再想说自己被董国祥挟持了又有谁会相信?等等,陈怡……对!陈怡!原来关键就在于这个陈怡!原来林水生根本就不是傻,他是和赵杰串通好了说假话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保护陈怡。至于指使他们这么干的人,自然就是周卫国了!周卫国啊周卫国,你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保护你的心上人,你竟然硬生生放过这个扳倒我的最好机会!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此时此刻,吴伟华心中真是说不出的舒坦。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了——一直以来,自己都以被董国祥挟持为耻,而从那以后,每每见到陈怡,心里也总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因为当时只有陈怡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种种丑态!自己却忘了,陈怡当时也是被董国祥扶持的!说起来两个人倒有点一根绳上栓的两蚂蚱的味道。周卫国如果想利用自己被董国祥胁持这件事做文章,就会不可避免地把陈怡也扯上。说到底,当时两个人的表现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谁坚贞不屈,谁贪生怕死又有谁能证明?要是逼急了,自己硬指陈怡贪生怕死,上级再对她来个无休无止的调查,周卫国岂不是得不偿失?想明白这些,吴伟华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己经找到周卫国真正的弱点了,这个弱点,就是陈怡!东吴大学的大学生怎么样?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怎么样?留学过德国的高材生怎么样?就算是抗日英雄又怎么样?有了陈怡这个弱点,只要自己愿意,他周卫国照样要被自己踩在脚下!

  薛焰说:“其实刚刚这个问题我己经问过林水生同志了,之所以再次提到这件事,是因为我希望你们通岭驻军引以为戒,加强内部保卫工作,以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

  赵杰说:“请薛副部长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持警惕!其实暴乱平息之后,我们就对通岭各机关单位进行了彻底调查,清退了所有可疑人员!同时强化了所有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及部队官兵的思想政治教育,以从根本上杜绝敌人从内部攻破我们堡垒的企图!”

  薛焰起身说道:“你们的工作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好。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赵参谋长,你可以回去了。”

  赵杰跟着起身和薛焰握了握手,又和吴伟华握了握手,转身出门了。

  吴伟华能感觉得到,赵杰在和自己握手时,特地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意思吴伟华自然清楚,但是,赵杰出门后,吴伟华还是说道:“薛副部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薛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孙文书说道:“小孙,你先出去一下。”

  孙文书依言起身,出了办公室后,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门关上后,薛焰看向吴伟华,说:“吴书记,其实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不过既然你先开口,那就由你先说吧。”

  吴伟华说:“还是薛副部长先说吧。”

  薛焰说:“吴书记,还是你先说吧!”

  吴伟华见推辞不过,便说道:“薛副部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实话,通过今晚的谈话,我觉得第十二旅上下,完全是在包庇纵容周卫国!您不知道,第十二旅简直就像是他周卫国一个人的部队!在第十二旅,周卫国就像家长一样说一不二,拥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的权威,甚至可以凌驾于党的领导!我认为,出现这样的情况,身为现第十二旅,原四团政委的刘远同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话说回来,刘远同志和周卫国原本就是同学和朋友,他们两人从两年多以前就一个当政委一个当团长,现在又是一个当政委一个当旅长,这样的搭配迟早是要出问题的!而且周卫国作为主力部队的旅长,一直没有入党,这正常吗?他的动机是什么?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薛副部长……”

  薛焰再也忍不住了,脸一沉,打断了吴伟华的话,说:“吴书记,我想提醒你,周旅长和刘政委的工作搭配,是上级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他们以前是同学也好,是好朋友也罢,都和我们本次的调查工作无关!还有,周卫国同志担任第十二旅旅长是否正常也不是你该评价的!当年的新四军军长叶挺同志也不是党员,难道你认为这也不正常吗?你是否还要问一问叶挺同志的动机?是否还要深思一下党中央的决策?”

  吴伟华顿时脸都被吓白了,赶紧说道:“薛副部长,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这话可要说清楚,政工出身的吴伟华自然知道,有些大帽子一旦被扣上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拿下来的了!

  薛焰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吴书记,我的同志哥!革命队伍就是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里的成员之间有一些争吵,有一些磕磕碰碰,这是完全正常的!但是,在实际工作中,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带着个人情绪!何况,我们共产党人本就应该襟怀坦荡,大公无私,你是一名老党员,又是通岭的最高党政领导,更加要以身作则!你和周卫国同志有什么恩怨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东北目前的局势错综复杂,国民党反动派‘假和平,真内战’的嘴脸通过这次通岭反革命暴乱己经暴露无遗!在目前这样异常严峻的形势下,党中央、东北局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能作为战略大后方的通岭,而不是一个内部争斗不休的通岭!通岭工作的核心,就是围绕着如何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奋斗!周卫国同志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不足,但是,他是一个对党忠诚,对民族忠诚的优秀军事干部.而且他至少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你的坏话!光这一点你就比不上他!”

  吴伟华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薛焰叹了口气,说:“我今天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还是毛主席说过的那句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吴伟华连连点头,说:“谢谢薛副部长指出我的不足,我一定引以为戒!”

  薛焰说:“好了,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今晚我想睡在十二旅旅部。”

  吴伟华张口结舌半天,只好说道:“那,那我……”

  薛焰说:“你回去吧,希望你好自为之!”

  吴伟华赶紧说道:“会的会的,我一定不辜负薛副部长的期望!”

  薛焰看了看门,没有说话。吴伟华顿时尴尬不己,有心要说一些场面话,却又说不出,想了想,只好转身出门了。出门后,吴伟华正看见等在外面的孙文书。孙文书见吴伟华出来,礼貌地对他笑了笑,走进了会议室。不过此刻孙文书的这笑容看在吴伟华眼中,却显得无比怪异!

  在门口呆站了好一会儿后,吴伟华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往前走。走出几步后,吴伟华不自觉地伸手在额头一抹,触手是一片冰凉。这冰凉,正如吴伟华此刻的心情。

  乌云(五十)

  第十二旅旅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吴伟华带警卫员出了旅部大门后,林水生忍不住对边上的赵杰说道:“参谋长,俺真后悔刚刚说假话.他吴伟华以为自己是哪颗葱?天天对俺们旅长指手画脚!那天他被董国祥挟持的时候,可把当干部的脸都丢尽了!”

  赵杰低声说道:“水生,你少说几句!”

  林水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参谋长,俺明白!当时被胁持的可不止一个吴伟华,还有陈副专员,如果俺们把吴伟华被胁持的事情捅出去,陈副专员也很有可能受到牵连!别说陈副专员当年在虎头山就对俺们独立团好,就算为了旅长,俺们也不能把陈副专员给扯进来!”

  赵杰说:“水生,其实旅长想得比我们还要深,旅长替吴伟华隐瞒他被胁持的事情是从大局出发,是为了维护通岭领导班子的团结!”

  林水生说:“依俺看,那家伙可未必能明白旅长的苦心!”

  赵杰说:“他明不明白是他的事,我们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就行了!走,我们见旅长政委去!”

  说完,转身出了房间,林水生叹了口气,紧跟在他后面。

  两人出门后没走出多远,就见一人飞快地跑上楼。

  赵杰认得这是警卫连的金基善,见他急匆匆的样子,叫住了他,说:“小金,什么事这么急啊?”

  金基善抬头看见赵杰,脸上顿时一喜,说:“参谋长,您在就好了。旅部门口出了点情况,连长也吃不准,就派我进来身汇报请示。”

  赵杰一呆,说:“什么情况连高连长都处理不好?”

  他这话倒不是没有由头,高应锡虽然带兵不久,但却先后经历过四团剿匪和平息暴乱战斗,还带队抓住过暴乱日本首犯藤田实彦,连周卫国都夸他成熟老练,要不然也不会把他带的朝鲜营五连直接调来做旅部警卫连了。要是连高应锡都处理不好的情况,那恐怕就真的不一般了

  金基善说道:“旅部门口有十几个穿着我们民主联军军服的人硬要闯进来,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还都骑着马,又对不上口令,所以岗哨不放行。但那些人里一个为首的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直喊着旅长和政委的名字,后来我们连长也赶去门口了,但还是摸不清这些人的来路,所以派我进来汇报。”

  赵杰不由皱眉沉思。目前整个通岭市内,除了行署和调查组的警卫部队,民主联军就只有十二旅这一支部队,这支陌生的民主联军装束的小部队又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再说,由于暴乱平息才一个多月,通岭市区目前足足驻扎了十二旅的三个主力团,这支小部队又是怎么通过城防的?想了好一会儿,赵杰对这些人的来历也不得要领,只好对金基善一挥手,说:“走,下去看看!”

  又看了眼林水生,说:“水生,一起下去看看吧?”

  林水生点了点头,他也对这十几人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三人下楼后,赵杰和林水生老远就见灯光下旅部大门口两帮人正在对峙着。一帮是旅部的警卫部队,另一帮自然就是那十几名下了马的民主联军装束的人了。

  三人加快了脚步,快到旅部大门时,林水生突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指着那十几名民主联军装束的人中为首的那人说道:“邱副司令员……”

  赵杰定睛一看,见那人果然不是别人,正是老独立团团长,原警备第三旅旅长,现任纵队副司令员的邱明!

  林水生这句话说出口,旅部警卫连的战士们都是一呆,连长高应锡看看赵杰,又看看邱明,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邱明这时也看见赵杰了,顿时爽朗地笑道:“原来是小赵啊,你们第十二旅的衙门可真难进啊!”

  赵杰赶紧快步上前,走到邱明面前后,一个立正,敬礼后说道:“邱副司令员好!第十二旅参谋长赵杰向您报到!”

  林水生也跟着上前立正敬礼。

  邱明还礼后对赵杰说道:“小赵啊,别客套了,卫国在里面吗?”

  赵杰点了点头,说:“旅长和政委都在。”

  邱明又看向林水生,说:“你叫林水生是吧?我知道你,当年虎头山独立团头等神枪手!”

  林水生腼腆地笑笑,说:“邱副司令员过奖了,俺也是跟旅长学的。”

  赵杰则对呆在门口的高应锡等人说道:“还不快把枪放下,这是纵队邱副司令员!”

  高应锡等警卫战士赶紧放下了枪,一起向邱明敬礼。

  高应锡还嗫嚅着说:“对不起,邱副司令员,我们不知道……”

  邱明一一回礼后,笑着对高应锡说:“没事没事,我也是走得太急了,忘了带介绍信。我从南门进城正好碰上老独立团的人,他们认识我就放行了,你们不认识我,不放行也很正常。再说了,你们这是忠于职守,要说对不起,也是该我说,我刚刚的态度不好,向大家道歉。同志们,对不起!”

  说完,邱明立正向警卫连官兵敬了个礼。战士们赶紧还礼。

  邱明转身对赵杰说道:“小赵,走,边走边说。对了,别叫我邱副司令员,还是叫我老团长吧。”

  说完,将马鞭交给边上的警卫员,自己当先朝里走去。

  赵杰应了一声,赶紧和林水生跟在邱明身后。

  在走过高应锡身边时,邱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错!果然不愧是周卫国带出来的兵!回头让你们周旅长表扬你!”

  高应锡一听,立刻挺起了胸膛。

  邱明一行人往里走时,赵杰忍不住问道:“老团长,您怎么突然想到来我们通岭了?”

  邱明叹了口气,说:“上午上级的命令转发到纵队,我就想着要来,要不是政委走不开,他也跟着来了。怎么样,卫国他没什么情绪吧?”

  赵杰说:“没有,您也知道我们旅长的性格。再说,调查组薛副部长传达的上级命令只是让旅长暂时停职,接受调查也只是谈话,连佩枪都没有解除!”

  邱明点了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看来老薛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赵杰眼前一亮,说:“老团长,您认识薛副部长?”

  邱明失笑道:“认识?当年长征时我和老汪、老薛一个行军锅里喝过野菜汤,你说我们认不认识?”

  赵杰一呆,说:“老汪?”

  邱明低声说道:“就是上次来通岭的汪部长!”

  赵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汪部长对我们都这么客气!”

  邱明叹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老汪来之前我是跟他说过你们旅长和政委的好话,但老汪是个讲原则的同志,你们如果自己的工作没做好,他是绝不会仅仅因为我的话就对你们这么客气的!不过没想到老汪这回碰到小人了,竟然让他回避调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汪询私了呢!”

  赵杰关切地说:“那汪部长没事吧?”

  邱明笑道:“能有什么事?老汪的老上级是罗政委,罗政委可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当了老汪这么多年的上级还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其实这回调查组之所以没派老汪带队,就是为了堵住小人的嘴!所以说,那小人这回怕是要失算了!”

  赵杰松了口气,说:“老团长,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罗政委既然是火眼金睛,那自然能看出我们旅长是被人诬陷的了!”

  但很快,赵杰又是面色一紧,说:“老团长,这些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亲自来一趟通岭?”

  邱明低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卫国受委屈闹情绪吗,所以赶着过来看看他。再说,作为纵队领导,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也要表态不是?”

  赵杰说:“表态?老团长,这是……?”

  邱明说:“知道上级为什么这么重视这次调查吗?你想啊,通岭是一个重工业城市,是我们民主联军将要建设成大后方的城市,这个城市在不久前还发生了大规模的暴乱,可现在暴乱平息后这个大后方的党政最高领导却向上级写信检举当地驻军的军事主官,这问题能算小吗?据我所知,这事现在己经惊动了林总和罗政委,这次派出调查组,就是林总和罗政委亲自下的指示!”

  赵杰“啊”了一声,说:“这么严重?”

  邱明摇头笑道:“不严重,依我说这还是好事!反正我是相信卫国的,我想无论怎么调查,最终肯定都会证明卫国是清白的!现在有了林总和罗政委的亲自指示,更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还卫国清白。不过为了表明我们纵队的态度,我必须来一趟通岭,要不然别人还以为卫国好欺负呢!”

  赵杰笑道:“老团长,您这一来,我们可什么都不怕了!”

  说话间,两人己上了楼,迎面正好看见薛焰带着孙文书走出会议室。

  薛焰抬眼看见邱明后,先是一呆,随后就笑道:“邱疯子,什么风把你给吹到通岭来了?”

  邱明笑骂道:“老薛你这话可不地道,通岭是我们纵队的防区,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薛焰摇摇头说:“你看看,还是这脾气,吃不得一点亏!”

  邱明正色道:“老薛,你也知道我是吃不得一点亏的人,怎么这次还这么不给我面子?连我的人也欺负?”

  薛焰说:“我说老邱,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啊!周旅长暂停职务可是上级的意思,我充其量只是负责具体执行。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负你邱疯子的爱将啊!再怎么说,你邱疯子发话,我总要给点面子吧?”

  邱明笑骂道:“呸!你和老汪一个德性,都是原则重于泰山的人,我的面子管个屁用!”

  薛焰正色道:“老邱,你这话就错了,你的面子好歹比个屁要管用!”

  邱明苦笑道:“算了,你书读得多,我是说不过你的!”

  薛焰说:“好像俗话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吧?你老邱怎么反过来了?”

  邱明高举双手,说:“好了好了,老薛,算我投降了行吧?”

  薛焰笑道:“得了吧,你老邱几时主动认输过?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话可说在前头,你叫我帮忙可以,但决不能让我违反原则!”

  邱明说:“老薛,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经过你的调查,你认为卫国是不是被人诬陷?”

  薛焰正色说:“老邱,党的纪律你是知道的。别的我不能多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调查组这次来通岭,只负责谈话、记录,向上级递交材料,并不作出最后的结论!我们要相信,对周卫国同志的最终结论,组织上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答复的。”

  薛焰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作为一名老党员,我要对党负责,我会就周卫国同志在平息暴乱中所起的作用向上级提出自己的看法。”

  邱明用力一拍薛焰肩膀,说:“好,有你老薛这句话就足够了!算我邱明没有白交你老薛这个人!”

  薛焰皱眉抚着被邱明拍过的肩膀,苦笑道:“老邱,你要是多拍几次,我这肩膀恐怕就要废了!”

  又转身对赵杰说道:“赵参谋长,能不能在你们旅部给找个房间,我和孙文书晚上想住在这里。”

  赵杰说:“没问题!我们旅部条件虽然差一点,腾个房间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薛焰对邱明说道:“好了老邱,不跟你说了,再说你又要拍我肩膀,我可受不了你这熊掌!”

  邱明笑道:“那你还不走?你走了我还耳根清静呢!”

  薛焰说:“哪有你这样赶人的?这可还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了?”

  邱明笑道:“好好好,改天请你喝酒。”

  薛焰说:“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邱明说:“怎么,酒瘾犯了?今天可不行,我晚上得赶回去,明天还要去总部汇报工作。不过我会在总部待一段时间,你要是这几天能回去,我们就再叫上老汪,咱们喝个痛快.怎么样?”

  说着,伸手作势又要拍薛焰的肩膀,薛焰赶紧躲开,说:“就这么定了!”

  又对赵杰说道:“赵参谋长,你赶紧带我走吧!”

  赵杰忍住笑说道:“薛副部长请跟我来。”

  又对林水生使了个眼色,林水生会意,对邱明说道:“邱副司令员,请跟我来。”

  在林水生的带领下,邱明一行来到周卫国的房间外。

  房门是虚掩的,邱明轻轻一推就开了,走进去后,正看见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对坐在炕上边喝茶边聊天。

  邱明大步走了进去,说:“我说你们两个可真清闲啊,都开始喝上茶了!”

  周卫国和刘远看见进来的是邱明,赶紧下了炕,正要向邱明立正敬礼,邱明己经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不是外人,这一套就免了。给我个杯子,我要喝茶,渴死我了!”

  周卫国和刘远一听都笑了,周卫国拿了个杯子,倒上茶后递给邱明,说:“老团长,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们了?”

  邱明说:“怎么见面都问我这问题?你们好歹都是我的部下,我来看看你们不行吗?”

  说完,喝了一大口茶,享受地闭上眼回味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说道:“怎么味道不对?喝起来就跟茶叶末泡的茶一个味儿?”

  刘远笑道:“老团长,我们喝的就是茶叶末泡的茶啊!”

  邱明笑骂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通岭,你们就招待我喝这茶?”

  周卫国说:“老团长,您也没说要喝好茶啊,我们还以为您想和我们同甘共苦呢!您要喝好茶,我这就让警卫员给您买去。”

  邱明放下茶杯,说:“算了,我也就这么一说。看见你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喝茶,我也就放心了,这趟来通岭,总算没有白来。”

  周卫国说:“老团长,您也太小看我了吧?要是遇上这么点事都不能心平气和,那我还是您的兵吗?”

  邱明突然放下了茶杯,长叹一声,说:“卫国,你是我的兵没错,可我这个老团长当得不合格啊!”

  周卫国讶道:“老团长,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邱明说:“卫国,我说的是实话!当年我们团主力离开虎头山后,让你一个人担起虎头山根据地的重担,说心里话,我和老吴心里都很不好受!后来你能把虎头山根据地发展壮大,我们都为你感到自豪!抢救运动的时候,张仁杰那个汉奸叛徒让你受委屈了,不过那时候到处都在搞运动,我和老吴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没法给你说话,但作为你的老上级,没能保护好你,我一直心里有愧啊!没想到现在又有小人要对你搞阴谋诡计了。那封检举信我也看过了,简直就是满纸狗屁!你是我的老部下,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你放心,现在不是当初搞抢救运动的时候,现如今任谁要动你,都要先过老子这关!就算拼了这个纵队副司令员不当,我也不能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周卫国感动地说:“老团长……”

  邱明摆了摆手,说:“卫国,要是感激客套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周卫国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邱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给我们弄点吃的吧,晚饭还没吃呢!”

  周卫国赶紧说:“老团长,您等等,我这就让司务长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邱明说:“不了,我马上就要赶回去,明天还要去总部汇报工作,给我们带上点大饼就行了。”

  见邱明确实急着走,周卫国和刘远也投敢挽留,一边让金基善去伙房拿大饼,一边陪着邱明下楼。

  快到旅部门口时,金基善和旅部警卫连的几个战士也跑步拿来了一大包大饼和十几个水壶。

  把东西交给邱明的警卫员后,金基善解释道:“水壶里是司务长准备好的豆浆,就是不太热。”

  邱明笑道:“豆浆可是好东西!”

  众人出了旅部大门,邱明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到总部后,你的事,我会当面向林总和罗政委汇报的。你就放心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旅长一路顺风!”

  邱明爽朗地笑了,翻身上马,和带来的警卫员一起疾驰而去。

  看着邱明等人远去的背影,周卫国突然觉得一阵难受,他在心里说道:“老团长,对不起!”

  乌云(五十一)

  直到再也看不见邱明等人的身影,周卫国和刘远才转身往回走。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进了周卫国的房间后,刘远才笑着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这回你放心了吧?我就知道老团长不会看着你被别人欺负的!”

  周卫国笑笑,说:“这件事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事实摆在面前,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根本就站不住脚,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说实话,在这种时候老团长能够亲自来一趟通岭安慰我,我的确很感动。”

  刘远说:“是啊,老团长的那一番话可是动了真感情的,也只有老领导老上级才能说出那样掏心窝子的话!”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周卫国说了声“请进”后,赵杰推门走了进来,向两人敬了个礼后说道:“旅长、政委,刚刚薛副部长说要和孙文书住在我们旅部,我自作主张同意了,还给他们腾了个房间。”

  周卫国说:“这算什么自作主张?薛副部长想要住在我们旅部就让他住好了。刘远想了想,说:“薛副部长有没有说要住多久?”

  赵杰说:“薛副部长说,调查组回去之前,他想一直住在我们旅部。”

  周卫国笑道:“一直住在我们旅部?薛副部长这是要监视我呢?”

  赵杰说:“旅长,这您可就说错了。薛副部长和咱们纵队邱副司令员可是老战友.我想他住在我们旅部主要还是为了保护您!您想啊,有薛副部长住在我们旅部,吴书记就算想来找您的麻烦,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刘远皱眉道:“参谋长,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赵杰说:“政委,吴书记和我们旅长不对路全旅上下谁不知道?就说这次对旅长的调查吧,要不是吴书记打小报告,旅长至于被停职吗?”

  刘远正色说道:“赵杰同志,作为第十二旅的参谋长,请注意你的措辞!”

  赵杰激动地说道:“政委,我从来就不敢忘记我的职责,更加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没错,出了这个门,我是第十二旅的参谋长,对于每一个发牢骚的干部战士,我都会强调,不要妄加议论,要相信组织,要相信上级,要相信党,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旅长情白的!可是关上门,我只是旅长的老部下,是旅长亲自带过的一个兵!眼睁睁看着旅长受委屈,我心里能好受吗?当年抢救运动的时侯,旅长己经被冤枉了一次,被逼得吐了血,还失去了父亲!如今旅长又被冤枉,这回难道还要把旅长逼得吐血,逼得失去什么重要的亲人那个小人才满意吗?好人就一定要被坏人欺负还不能抗争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说完这些话,赵杰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平息了激动的心情后又说道:“反正这屋里没有外人,这些话我不说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刘远叹了口气,说:“赵杰,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没错,你是卫国的老部下,是他亲自带过的兵,可是我比你们认识卫国都要早,我是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卫国加入八路军还是我介绍的,如果要论和卫国的关系交情,我想我怎么都不会不如你们吧?看到他被别人冤枉,难道我心里就不难受吗?可是,作为党和人民的干部,我们做任何事都必须从大局出发!什么是当前的大局?对我们来说,通岭这个大后方的稳定就是大局.为了通岭的稳定,个人就算受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当然,为了通岭的稳定让卫国受一点委屈绝不意味着他就要逆来顺受,对别人的冤枉听之任之,相反,越是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越是要坚持立场,据理力争,用事实来证明卫国的清白!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党有正常的组织程序和纪律。我们的做法一定要符合这些组织程序和纪律,绝不能乱来。否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帮不了卫国,反而会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以口实,徒然增加卫国的麻烦!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

  赵杰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刘远说的有道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政委,对不起,我刚刚的态度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刘远说:“赵杰,你用不着道歉,其实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帮卫国!”

  周卫国笑着说:“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硬是被你们两个给弄复杂了!算了,我明天就下部队去。我现在虽然不主持十二旅的日常工作,但下到部队跟着一起训练总可以吧?”

  赵杰说:“旅长,薛副部长刚住进我们旅部,您就要下部队,别有用心的人会不会说什么?”

  周卫国说:“正是因为薛副部长住在我们旅部,所以我更应该避嫌,否则别有用心的人就该说我和薛副部长互相勾结串供了!”

  刘远点头道:“我也觉得你离开旅部比较好,不过,你准备去哪支部队?”

  周卫国说:“我想去机炮营。”

  刘远说:“为什么去机炮营?”

  周卫国说:“机炮营前几天又淘了好几辆坦克,加上原有的和最近修复的两辆,满打满算现在也有十一辆坦克了,勉强可以组建一个战车连,我想重点抓一抓这个战车连的训练。对了,成立战车连还要你签发一道命令,毕竟现在第十二旅的日常工作是由你主持的。

  刘远笑道:“明白。你就放心当你的幕后掌柜吧!”

  周卫国正色说:“阿远,我的停职可是真的停职,不是开玩笑!第十二旅的工作你真的要全面负责起来.军事训练方面你不必担心,老独立团的传统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再说各团的训练前些时侯我都检查过,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其他的事情,相信你都能处理好。我到机炮营后,只要上级没有正式撤销对我的调查,恢复我的工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你们最好别来找我,免得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刘远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的确要注意这些细节,今后我们要让别有用心的人根本就无机可乘!”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这样我就放心了!赵杰,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政委有其他事情要谈。”

  赵杰看了周卫国和刘远一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向两人敬礼后出门了,出去后,还细心地将门关上了。

  赵杰走后,刘远有些奇怪地问道:“卫国,为什么要赵杰走?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事情要瞒着赵杰谈?”

  周卫国说:“当然有。我想申请复员!”

  刘远一呆,下意识地说重复了一句:“复员?”

  随后就大惊失色地说道:“什么?你想申请复员?为什么?”

  周卫国没有说话,他知道无论现在自己说什么,刘远都可能不理解。

  刘远果然不理解,他在房间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能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最后,刘远不得不停了下来,激动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很大委屈,所以才想要一走了之?”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阿远,其实这个事情我己经考虑很久了,并不是今天才想到。

  刘远说:“可是,卫国,你可要想好啊!你现在提出复员,别人会怎么想?”

  周卫国说:“阿远,你放心,我虽然想复员,却不会在现在这时候提出来让别人看笑话!我要走,但不会窝窝囊囊地走,我要等还我清白后再光明正大地离开!”

  刘远简直要抓狂了:“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复员?”

  周卫国说:“阿远,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打完了鬼子就申请复员!现在,抗战己经胜利了,就连日本人发动的暴乱都被我们平息了,我为什么不能申请复员?”

  刘远说:“卫国,话是这么说,可你现在是十二旅的旅长,你走了十二旅怎么办?”

  周卫国说:“十二旅还有你,还有老独立团的骨干,还有老独立团的军魂和骄傲.我在不在并没有任何关系!”

  刘远说:“不!我永远也代替不了你!没有你,就没有老独立团的军魂和骄傲!老独立团的骨干也会受到影响!你一走,第十二旅很有可能就此从一支百战雄师变成一支三流部队!周卫国说:“阿远,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名叫陈正伦的国军营长吗?就是他,在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淞护抗战的战场上,亲口告诉我,作为一名军人,他最感觉到愧疚的就是,他打过内战,杀过同胞!陈营长最终牺牲在了淞沪战场,他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了自己的罪孽,他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我是一名中国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在抗击侵略者的卫国战场上,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就算默默无闻地死在阴沟里,我也绝不会后悔,绝不会退让!没错,我有眼睛,我懂得辨别,我也痛恨国民党政府的黑暗和腐败。可是,要我打内战,要我对当初曾经在一个战壕里一起打鬼子的国军兄弟开枪,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阿远!”

  说到这里,周卫国己是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周卫国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牺牲,一种是默默无闻地老死!绝没有第三种可能!刘远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卫国,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共产党难道就想打内战吗?如果那个蒋委员长能够放弃独裁;如果国民党能够和我们共产党坐下来好好商量,和我们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共同组成联合政府,能够不对我们共产党和其他民主人士下刀子;如果政府能够给老百姓好日子过,谁愿意打内战?我不否认我们共产党内部也有小人,也有败类,但是,我们绝大部分的共产党人都有崇高的理想和信念,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强盛,使得这个国家的人民不再遭受压迫,不再受列强的欺凌!也许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也许我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但我坚信,历史会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历史会给我们客观的评价!”

  周卫国惨然一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想流芳百世!我只想做不违背我原则的事情.阿远,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己经决定了!”

  刘远还想再说,周卫国却哽咽着说道:“阿远,我想回家!”

  刘远呆住了。良久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说:“既然你己经决定,我就不再多说了。好自为之吧!”

  第二天一早,刘远签发命令,第十二旅机炮营组建战车连,并将战车连的训练场设在通岭城外航空总队机场附近的一块空地上。

  上午,周卫国在旅部见到薛焰,薛焰告诉周卫国,昨天的谈话材料己经通过电报发给了上级,希望周卫国能够耐心等待上级对他做出的结论。

  周卫国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说,告辞薛焰后就搬出了旅部,直接和新组建的机炮营战车连进驻了城外的训练场。

  当天下午,忧心忡忡的吴伟华在办公大楼下无意中遇到几个正兴致勃勃讨论着什么的行署警卫连战士。

  吴伟华随口向他们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一个战士说道:“吴书记,我们下午去城外看十二旅的战车训练了。

  吴伟华讶道:“什么战车训练?”

  另一个战士说:“好家伙,足足十一辆坦……呢!

  第一个战士提醒道:“坦克。”

  第二个战士说:“我知道那叫坦克!”

  吴伟华皱眉道:“我怎么越听越糊徐?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战士说:“是这样的吴书记,十二旅机炮营今天上午新组建了一个战车连,他们连长在我们连长面前显摆,还邀请我们下午去看他们的训练。训练场就在城外飞机场边上,我们几个今天不用站岗,听说这事后就和连长请了假,去看了他们的训练。说是战车连的训练,其实主要就是周旅长给战车连的人示范怎么驾驶坦克和攻击。周旅长那技术真叫高!坦克开的飞快,炮和机枪打得还准!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吴伟华惊讶地说:“周旅长会开坦克吗?”

  第一个战士说:“周旅长当然会开坦克。我们听机炮营的人说,周旅长以前还参加过淞沪会战呢,听说那时他就是战车连连长了!”

  吴伟华说:“淞沪会战?战车连连长?”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转身就走。

  吴伟华走后,几个警卫战士都愣在那了。一个战士忍不住嘀咕道:“吴书记这是怎么了?”

  吴伟华匆匆忙忙走进自己的新办公室(自从暴乱平息后,吴伟华就提出专员办公室和副专员办公室分开,而且他坚持搬出自己原来的办公室),立刻在公文柜和办公桌里翻找了起来。过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份纸张己经有些发黄的卷宗,卷宗的封面上用日文写着“昭和十二年中国军队机械化力量”,下方注有“绝密”的字样。这是当年日本军部搜集整理的1937年中国军队机械化部队的概况,这间办公室像这样机密的文件还有很多,估计这办公室以前的主人还是日本关东军的一个高官,日本投降时没来得及毁掉这些文件。吴伟华前段时间搬办公室让人整理屋子时无意中翻看过这些机密文件,记得在这份文件里似乎记录有当年国军战车连的一些资料。刚刚他听战士提起周卫国在淞护会战时是战车连连长立刻就动起了这份文件的心思。这文件他当时看过也不知放在哪里,所以现在才要花这么长时间寻找。不过还好,总算找到了!

  吴伟华一脸兴奋,颤抖着手打开了这份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吴伟华虽然不懂日语,但日本书面文字和中文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所以吴伟华从这份卷宗中倒也能看出点东西。当看到“国民革命军陆军装甲兵团编制及各级军事主官”的内容时,吴伟华顿时如获至宝,只见上面写着:“装甲兵团团长杜隶明……战车第一连连长周卫国”。

  吴伟华笑了——当年的国民革命军陆军装甲兵团团长杜隶明和现任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隶明不就是一个人吗?原来周卫国当年竟然是杜隶明的部下!吴伟华以前看过周卫国的简历,知道周卫国在参加八路军之前曾是国军八十七师的一个上校团长,不过他还真没想到周卫国曾经是杜隶明的部下!从上级最近发来的敌情通报中,吴伟华己经知道,国军八十七师所属的第七十一军己经进入东北。也就是说,周卫国以前所属的部队和以前的直属长官现在都在东北!这个信息,上级一定有兴趣知道吧?

  薛焰这几天一直感到奇怪,谈话记录他己经发给上级十几天了,上级竟然还没对周卫国的调查做出结论!这时间似乎也太长了一点吧?期间,薛焰曾向上级发了几次请示电报,在电报中都委蜿地提到周卫国的事情,开头几次上级的回电都没有提到周卫国,只在最近的一次回电中才提到“对周卫国同志的问题目前正在讨论中”!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份回电的内容后,薛焰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乌云(五十二)

  这一天,通岭郊外第十二旅机炮营战车连训练场上,一辆日制“九七式”坦克连续爬过了两道坡道又越过了九道障碍,在行驶过程中坦克炮管随着坦克的颠簸而上下起伏左右旋转着,但炮口始终指向训练场中的靶标,在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物后,坦克不断加速,在高速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终于逐渐减速,并最终停了下来。

  坦克一停下,训练场外休息棚中的战车连官兵就跑了上去,围在坦克周围。

  不一会儿,坦克炮塔和车体上的舱门先后被从里面推开,周卫国和一个机炮连战士顶着战车帽从坦克里钻了出来,那担任驾驶员的战士跳下了坦克,周卫国则扶着炮管站在了坦克车体上,对围上来的战车连官兵大声说道:“同志们注意,坦克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协同!而在所有的协同中,每一辆坦克内部车组成员之间的协同最为基础,也是所有协同的根本.就比如说刚刚吧,我虽然担任车长,负责操纵坦克炮,但要是没有坦克驾驶员的良好配合,我根本就无法做到在运动中对目标进行有效瞄准和射击。这样一来,坦克的作战效能也就可想而知了。”

  战士们听得频频点头,那驾驶员听出了周卫国话中对他的嘉许之意,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周卫国继续说道:“不过,每一辆坦克内部车组成员之间配合默契只是协同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要做好战车连所有坦克之间的协同,战车连和伴随步兵以及支援炮兵乃至航空兵的协同,也就是步坦协同、炮坦协同和空地协同。只有这些都做好了,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坦克的作战效能。有同志可能要问了,我们现在没有航空兵,充其量也只能做到步坦协同和炮坦协同,为什么还要提空地协同呢?没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以我们现有的条件,谈空地协同听起来似乎的确有些言之过早,但是,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者,我们第十二旅就要做这个有准备者.我们现在没有航空兵不代表我们将来不会有,只有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准备,我们才能在将来航空兵发展起来需要和我们坦克部队配合作战时不扯航空兵兄弟的后腿!你们要记住,我们第十二旅,从来就是有条件的仗要打赢,没有条件的仗,创造条件也要打赢!所以,从老独立团开始,我们就从没有打过败仗!”

  战车连官兵顿时被周卫国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最后我想在坦克驾驶方面提醒大家两点:第一点,在驾驶坦克上坡和越障的时侯,一定要减速,因为在发动机功率不变的情况下,降低坦克速度可脚曾加发动机的牵引力,使得爬坡和越障更加顺畅。第二点,加档并不表示一定会提速,因为速度和发动机的转速有关,在一定范围内,发动机的转速越高,输出的功率就越大,扭矩也越大,相应的,坦克的速度才会越来越快。但是,在超过这个范围之后,坦克的加速性会逐渐降低,甚至丧失,也就是说发动机的转速再高,坦克的速度也不会跟着提高。这时候增加发动机转速,只会增加发动机的磨损却得不到应有的加速效果,这叫得不偿失,要尽可能避免!这些,希望大家都能细细体会。”

  战车兵们都若有所思,那驾驶员则想起了自己刚刚为了保持坦克速度将档位始终挂在最大的情形,脸不由自主红了。

  见战士们都能理解自己说的话,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人快步走进训练场。

  周卫国一下子就认出进来的这人是赵杰,心中不觉有些奇怪。他前些天还对赵杰交待过的,自己现在处于停职期间,并不主持第十二旅的实际工作,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尽量不要来找自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何况这段时间专心带着战车连训练,周卫国乐在其中,简直就要忘记自己还是第十二旅的旅长了。今天赵杰来找自己,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还是上级对自己的调查终于有了结论?

  周卫国正想着,赵杰己经走近了。战车连的战士也看见了他,纷纷叫着“参谋长”,向他立正敬礼。

  赵杰急匆匆地回礼后,快步走到坦克边,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后,说道:“旅长,您能下来一下吗?我有事要向您汇报。”

  周卫国见赵杰神色郑重,立刻跳下坦克,一指空无一人的休息棚,说:“走,那边说话。”

  当先带头往休息棚走去。

  知道周卫国和赵杰肯定有要紧事要谈,机炮营营长赵山药也知机地指挥着战车连战士们登车,在战士们登车完毕后,赵山药大声命令道:“各车组注意了,各就各位,双车编队,搜索攻击队形。记住旅长教授的要领,出发!”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周卫国和赵杰两人走进了休息棚。

  赵杰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旅长,刚刚接到上级电报,上级对您在通岭暴乱平息前后那几个问题的调查己经有了结论。”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结论?”

  赵杰说:“上级认为,您对通岭暴乱平息前后几个问题的处置果断合理,决定撤销对您的调查。”

  周卫国笑笑,说:“这是好事啊,我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赵杰说:“可是,上级还下发了对通岭党、政、军领导的新任免!”

  周卫国说:“什么新任免?”

  赵杰说:“概况起来有这么几点:一、吴书记通岭分省委书记和通岭行署专员的职务被免去,回东北局述职,下一步工作安排不详。二、通岭分省委升格为通岭省委,由东北民主联军后方后勤司令部政委吴溉之同志调任通岭省委书记,陈副专员升任通岭行署专员。周卫国随口道:“新来的省委书记也姓吴?”

  赵杰说:“旅长,这个新来的吴书记可和原来的吴书记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周卫国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赵杰正色说:“旅长,这个新来的吴书记可是个老革命,听说他曾是黄埔军校四期的学员,还参加过南昌起义,长征时就是红三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部长呢!”

  周卫国不由肃然起敬,说:“的确是老革命!可这些都是上级的正常任免,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赵杰说:“可是……可是上级对您也有任免。”

  周卫国讶道:“对我还有任免?什么任免?”

  赵杰嗫嚅半天,终于说道:“上级免除了您第十二旅旅长的职务,由刘政委暂代旅长。将您调任民主联军总部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

  周卫国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我怎么和这个部门扯上了关系?文史专员?这……这又是个什么职务?”

  赵杰说:“我们刚收到电文的时候还以为这部分内容是上级弄错了,和上级反复核对了三次才确认的!至于这个文史专员,据说是正旅级的一个文职职务,专门负责文史资料的汇编整理工作。”

  周卫国喃喃道:“文史专员……文职……文史资料汇编整理……”

  这个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杰突然想起一事,犹豫着说:“旅长,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您。”

  周卫国说:“说吧,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该不该的。”

  赵杰说:“旅长,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周卫国笑道:“赵杰,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啰嗦吧?”

  赵杰脸色微红,说:“旅长,是这样的,昨天上级下令释放红十字医院剩下的那些日本医务人员,还把他们给分散补充到其他兄弟部队的卫生队里去了……”

  赵杰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了看周卫国的脸色。

  周卫国脸上却毫无波动,淡淡地说:“放了就放了吧,让他们干回老本行也好,希望他们从此能够老老实实干好本职工作,要不然,红十字医院那一百多名伤员就白死了!”

  赵杰无语,他明白,要是按照周卫国乃至所有参加过平叛战斗的原四团官兵们的意思,这些红十字医院剩下的日本医务人员就算不被处死,也至少要坐上几十年牢的,哪能这么轻易说放就放了?但现在上级既然己经做出了决定,第十二旅也只有执行了。只是希望像旅长说的那样,这些日本医务人员今后都能好好工作,以实际行动为自己赎罪。

  (由于周卫国处决战犯的雷霆手段,再加上民主联军的大度,红十字医院存活下来而又加入民主联军的日本医务人员无一叛变,有不少还牺牲在了解放战场。)

  “文史专员?这怎么可能?薛副部长,说句老实话,吴书记被免除通岭分省委书记和通岭行署专员的职务,这很正常,也是他咎由自取。可是,那个文史专员虽说也是正旅级的职务,却是个文职,卫国是第十二旅的旅长,是军职干部,上级把他调去做文职干部,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平调也没有这样的调动法吧?”在第十二旅旅部,刘远指着一张抄报纸激动地对薛焰说道。

  薛焰苦笑道:“刘政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许上级有别的什么考虑。”

  刘远来回走了几步,说:“薛副部长,我不知道上级是怎样考虑的,也不敢妄自揣度,可是眼下国民党军队在东北正步步紧逼,目前的形势越来越紧张,暂时的停战随时都有可能被破坏,在这种关键时刻,上级却把我们第十二旅的军事主官给调走,我想不通!我不理解!”

  薛焰说:“刘远同志,请你相信组织,相信上级!”

  刘远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说:“薛副部长,我相信组织,相信上级,周卫国同志肯定也和我一样,相信组织,相信上级,并会坚决地服从上级的命令,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任免真的不妥当!”

  刘远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周卫国原本就想复员,现在上级又突然让他离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离开有他牵挂的人的通岭,那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可如果周卫国这时候提出复员,上级会怎么想?会怎么看?说他无组织无纪律,那都是轻的!

  薛焰也叹了口气,起身说道:“对于这个任免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上级既然保留了周卫国同志的正旅级待遇却撤销了吴伟华的职务并将他调离通岭,其实就是表明了支持周卫国同志的态度,至于把周卫国同志调到总部,也许是为了避免矛盾激化,往好的方面想,也许还是为了将来要重用他.总的来说,事情还是有余地的。不过上级的这个任免的确有些突然,我想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关键就是弄清楚这个原因!我现在就去和总部的老战友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再理出个头绪。”

  刘远感激地说道:“谢谢薛副部长。我想以旅部的名义再联系一下邱副司令员,听听他的意见。”

  薛焰点头道:“也好,老邱前段时间回总部汇报过工作,多少应该知道一些消息的。”

  薛焰走后,刘远突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邱明前段时间去总部汇报过工作,没道理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既然听到过风声,多少也该向周卫国透露点吧?可在任免下来之前,纵队却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刘远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些想法驱出了脑中,直奔机要室而去。

  从机要室出来后,刘远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邱副司令员赴总部述职后不久头部旧伤复发,目前正在疗养院中疗养,吴副政委前天被调至总部学习,估计要半月后才能回来!”

  这就是他从纵队得到的消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位老上级都联系不上,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刘远正想着,就见周卫国和赵杰上了楼。

  刘远赶紧迎了上去,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参谋长都告诉你了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都告诉我了。”

  刘远说:“卫国,你可不要激动。”

  周卫国说:“你看我像是激动的样子吗?”

  刘远仔细看了眼周卫国,见他脸上神色毫无异样,这才放心,说:“这就好!走,我们进屋里谈。”

  进屋后,刘远直接问道:“卫国,上级调你做文职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卫国轻松地说:“做文职怎么了?不用上战场,不用打打杀杀,这不是很好吗?” 刘远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听错吧?你会甘心做文职?”

  周卫国说:“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就是了,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

  刘远这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赵杰下意识地问道:“谁啊?”

  门外应道:“是我。”

  刘远听出这是薛焰的声音,赶紧说道:“是薛副部长,快开门。”

  赵杰开门后,薛焰铁青着脸走了进来,见到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后,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赵杰,欲言又止。

  刘远说:“薛副部长,有话请说,赵参谋长不是外人。”

  薛焰叹了口气,说:“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刘远一惊,说:“薛副部长,怎么了?”

  薛焰说:“简单说吧,有人揪住周卫国同志的旧事不放,说他原来出身于国军第八十七师,而八十七师现在就在东北境内,周卫国同志担任民主联军主力旅的旅长非常不妥当。”

  周卫国皱眉说:“我出身八十七师这件事,谁也没有瞒过,老团长、老政委还有原来老独立团的战友都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又要重新提出来?”

  薛焰说:“还不止呢,现任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隶明以前是你的上级吧?”

  周卫国说:“没错,我当初当战车连长时,他就是装甲兵团团长,我参加淞沪会战,也是他带队的。怎么,这也有问题?”

  薛焰苦笑道:“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有心人看来也会变成问题的!更何况,有心人关,已的还不止这两点!”

  周卫国讶道:“不止这两点?那还有什么?”

  薛焰说:“这事就跟老邱有关了。前些天,老邱不是去总部汇报工作吗?他到总部后不久,就向林总和罗政委汇报了你的事情。老邱这么做本是为了你好,可却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抓住不放,说他这么做是严重的路线问题!”

  周卫国说:“这怎么又扯到路线问题上去了?”

  薛焰愤愤地说:“他们说,老邱是原来四方面军的老人,他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跳出来为手下的一个旅长说话,目的不是为了替你抱不平,而是趁此机会代表四方面军出身的部分军官表达他们长期以未对党中央,对毛主席的不满!老邱是个直性子的人,说不过他们,被气得头部旧伤复发,住进了疗养院。幸亏罗政委出面,老邱才没有被打成右倾分子!”

  赵杰呆住了。周卫国三八年才参加八路军,刘远则长期从事地下工作,两人对有关四方面军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但参加过长征又出身于红三军团的赵杰却明白,由于路线问题,凡是涉及四方面军的事情,各方现在都讳莫如深,刻意回避,如果扯上这个问题,那就真的麻烦了!”

  乌云(五十三)

  周卫国对于四方面军的事情虽然不甚了了,但从薛焰的话里还是听明白了,这回是自己连累了老团长,赶紧问道:“邱副司令员头部的旧伤现在怎么样了?”

  薛焰叹道:“伤听说倒是好多了,但老邱是个闲不住的人,被逼着窝在疗养院里养伤,怕是闷也要闷死了!再加上被人冤枉,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刘远沉吟着说:“薛副部长,我是三二年入的党,一直到四三年干的都是地下工作,对于四方面军的事情不太清楚,但我想只要牵扯上路线问题,总归不是件好事,依您看,邱副司令员这件事现在算不算有了结论?”

  薛焰面色凝重地说:“刘政委这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老邱的事其实还说不上有结论,只是被罗政委给暂时压下去了,但迟早恐怕还是要再冒出来的,因为直到现在还有人说老邱是在装病,是在回避问题!”

  周卫国怒道:“太过分了!老团长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们了?”

  薛焰说:“要说得罪,老邱这人性子直,他看不惯一些小人的所作所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自然容易得罪人。再加上他战功多,所谓树大招风,也容易招人忌恨。但是,你这次的事情,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知道那些小人怎么说你的吗?他们污蔑你是国民党打入我军的内奸,是埋藏在我军中的一颗定时炸弹!而老邱这么重用你,问题更大,他是别有用心,是想利用你挖革命的墙角!这次你的旧事是吴伟华提出来的,但你以为一个吴伟华的能量真有这么大?能让你丢掉十二旅旅长的军职转为文职?重用你是老邱的一条罪状,而整你的目的是为了搞垮老邱。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次免除你第十二旅旅长的职务只是第一步!”

  周卫国直觉一股凉气直透脊背。之前他一直以为吴伟华对自己做的小动作只是他个人和自己的过节,也没放在心上,落受想到这事到了最后,却把老团长都牵连了进来!政治这潭水,可真是深啊!

  薛焰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纵队的吴远山副政委,这回也受了牵连!”

  刘远愕然道:“吴副政委怎么也被牵连了?”

  他迟疑着说:“他原来是不是也出身于四方面军?”

  薛焰摇头道:“这倒不是,老吴原本是一军团的,长征到达陕北后,和老邱是同一期抗大学员,是抗战以后才和老邱搭的班子。”

  周卫国说:“吴副政委是搞政工的,难道也得罪他们了?”

  薛焰说:“老吴为人沉稳,脾气又好,倒是投得罪过什么人,但因为他是老邱的老搭档,这次那些小人诬陷老邱时他又为老邱说了公道话,所习那些小人也把他列为打击对象。不过老吴是林总的老部下,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以参加党校学习的名义把老吴调回总部,对老吴进行批评,说他没有起到政委的作用,对老邱的行为听之任之,要负领导责任。老吴这回却是难得地发了次大火,直接闹到了林总那里,林总亲自发话,那些小人也就不敢为难老吴了。听说老吴今天还公开去看望了老邱,把那些小人气得不行!

  刘远松了口气,说:“这就好,吴副政委有林总保着,邱副司令员有罗政委保着,那些小人应该还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只要老领导都在,卫国也不至于会被那些小人随便欺负。薛副部长,我能不能问问,要整邱副司令员的究竟是什么人?”

  薛焰叹了口气,说:“和‘抢救运动’,一脉相承。”

  刘远惊道:“抢救运动!?”

  薛焰叹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党内有那么一小撮人,表面上打着党的旗号,言必称马列主义,背地里玩的却是阴谋诡计,为达到整人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人早己忘了他们当初入党时的誓言,忘记了我们党的宗旨,在他们眼里,所谓同志、战友,根本就不值一提。有的只是权力地位。他们不断利用打击别人来抬高自己,为自己获取权力地位。而运动范围无限扩大就给他们提供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薛焰越说越激动:“在我党历史上,运动范围无限扩大的例子,远的有苏区‘大肃反’, 近的有抗战时的‘抢救运动’,多少同志没有牺牲在敌人的手中,却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这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我相信我们的党,终有一天,这些魅魅魅晒将暴露在阳光之下,而这些害群之马,也必将被彻底扫出我党!”

  刘远面有忧色,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这回不知道会不会又来一次运动?”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刘远皱眉问道:“谁啊?”

  十二旅的三位主要领导都在这里,还有谁会在这时候敲门?

  门外一人应道:“旅长、政委,邱副司令员和吴副政委都来了。”

  周卫国和刘远大惊,赶紧开了门,就见门外果然站着邱明和吴远山,旁边陪着的是警卫连连长高应锡和几名旅部警卫连的战士。

  见到周卫国后,邱明笑笑,沙哑着声音说道:“卫国,这回我又是事先役通知就来了,还拉着老吴一起来看看你。”

  吴远山也笑了,说:“卫国,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十几天不见,邱明的身体明显消瘦了,眼睛里满布血丝,面容也极为憔悴,吴远山也不像从前那样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容,而代之以眉目间的一丝忧色。

  周卫国看得眼圈一红,向邱明和吴远山敬了个礼,说:“老团长老政委好!”

  刘远也在敬礼后说道:“老团长,老政委,我们随时欢迎老上级来视察工作!说完,瞪了高应锡一眼,说:“邱副司令员和吴副政委来了,怎么不报告?”

  高应锡委屈地说:“政委,是邱副司令员不让我们报告的。”

  邱明对刘远说道:“小刘,你不要怪高连长,是我让他别通知你们,直接带我们进来的。幸好这次在旅部门口遇上了高连长,要不然我们这回又要被拦在门外了!”

  邱明想起上次被高应锡拦在门外的情景,哈哈大笑了起来。吴远山听邱明说过这事,也跟着笑了。周卫国知道邱明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大家宽心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心里,却越发沉重了。

  众人说笑了几句后进了门,刘远悄悄吩咐高应锡加强旅部警卫,没有命令任何人也不得进入办公楼!高应锡见刘远脸色郑重,没有多说,立刻执行命令去了。

  进门后,邱明第一眼就看见了屋里的薛焰,假做惊讶地说道:“老薛,你怎么还没回总部?”

  薛焰指着邱明说道:“老邱,你这人不厚道,我为什么没回总部你会不知道?再说了,人家东道都没急着赶我,你操的哪门子心思?难道怕我在十二旅呆久了把他们的粮食都吃光?”

  吴远山笑道:“老薛,怎么你和老邱每次见面都要磨上一阵牙?”

  薛焰正色道:“在酒桌上就不会了!”

  邱明“呸”了一声,说:“我这回是来和卫国谈正事的,没酒喝!”

  薛焰苦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呆在通岭就是游山玩水的?”

  吴远山说:“你们少说两句,还是说正事吧。”

  邱明立刻停止了说笑,正色对周卫国说道:“卫国,我和政委的意见,你这个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当不得!”

  周卫国愕然道:“为什么?”

  邱明说:“卫国,你是不是今天上午才得到上级通报,说免除那个吴伟华通岭分省委书记和通岭行署专员的职务,回东北局述职,免除你第十二旅旅长的职务,调任民主联军总部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

  周卫国点头道:“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邱明淡淡地说道:“可我昨天就知道,吴伟华回到总部后将担任的职务恰恰就是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主任,是你的直接领导!”

  周卫国呆住了,这又是他没想到的。

  刘远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还以为上级这回是各打五十大板呢,没想到……”

  邱明哼了一声,说道:“就算各打五十大板,这个板子也不能落到卫国身上!要挨我来挨!他奶奶的这个吴伟华算哪根葱?老子参加红军闹革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就会搞黑材料整自己人,他算什么党员?算什么政工干部?他们说你是国民党安插在我们民主联军中的内奸,鬼才信!你有本事,会打仗,老子就是要重用你,就是要保你,看那群王八蛋敢说什么!”

  吴远山拉了拉邱明,说:“老邱,你身体不好,不要激动。”

  邱明深吸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说:“老吴,你放心,我就算身体再不好,也不会比那群王八蛋更早倒下!”

  吴远山苦笑摇头,转向周卫国,说:“卫国,老邱的话说的可能有些过火,但意思我想你还是明白的。我们都不同意你调任民主联军总部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上级的那个通报你不用担心,那并不是正式命令,还有松动余地,而且你的事情现在林总和罗政委都知道了,那些小人不敢做得太过分的。对了,我和老邱是和新任的通岭省委书记吴溉之同志一起来通岭的,吴溉之同志是个老革命,为人正直,又是从陕北来的干部,你以后和他合作,一定可以把通岭的工作做好。”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老政委,谢谢您和老团长的好意。我的想法恐怕要让您和老团长失望了,因为我想复员。”

  屋里一瞬间就静了下来。

  除了刘远因为早知道周卫国的心思,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色外,其他几人都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邱明首先反应过来,大声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吴远山则说道:“卫国,为什么要复员?我承认,这次你的确受了很大委屈,可是,你能不能看在老邱和我的面子上,暂时先忍一忍?先不要急着说复员?”

  薛焰也说道:“周卫国同志,林总和罗政委都是能识人、用人的好领导,你的才能他们现在也都知道了,相信上级很快就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又何必急着提出复员呢?”

  赵杰则急得要哭出来了:“旅长,您可不能复员啊!您要是复员了,我们旅怎么办?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只要您不复员,我这就去揍吴伟华那王八蛋给您出气……”

  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周卫国大喊一声“站住”!赵杰只好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赵杰,你要还当我是你的旅长,就不要冲动,安安静静听我把话说完!”

  赵杰看向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旅长,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周卫国对赵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随后转向邱明等人,缓缓说道:“老团长,老政委,薛副部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这屋里没有外人,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们说。说实话,刚知道上级要调我去当文史专员时,我心里面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个职务既不需要上战场,又不至于让我远离我的老战友,好兄弟。可是,我周卫国虽然算不上聪明,却也绝不会傻到送上门去给别人欺负,所以知道我调任文史专员的缘由后,那个文史专员我是不会去当了。而留下来继续当旅长,就算老团长、老政委你们都信任我,我也难做到心安理得,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对国军的确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具体什么样我可能形容不出来,但简单说,就是哪怕我再痛恨国民党政府的黑暗和腐败,我也狠不下心来对当初曾经一起打过鬼子的国军兄弟开枪!但如果有人因此就说我周卫国是国民党的内奸,这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因为我自认以前没有做过,今后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八路军,对不起民主联军的事!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我曾经属于的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东北民主联军第十二旅这两个光荣的团体!老团长,老政委,上级的正式命令还没有下发,我现在还是你们手下的兵,不打内战是我的愿望,希望老团长和老政委能成全我!”

  周卫国说完后,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静静地看着邱明和吴远山,等待着他们的答复。邱明和吴远山看着周卫国,想起认识周卫国叹后的种种,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在和吴远山对视了一眼后,邱明开口说道:“卫国,你的心情我和政委都能理解,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慎重对待复员这件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老团长,这件事其实我己经考虑很久了,如果没有吴伟华告我状这回事,我可能早就提出复员了!这个决定,甚至在抗战胜利后我就己经做出,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现罢了。”

  邱明沉思良久,终于大声说道:“好.周卫国,你的复员申请,我批准了!你现在复员,我就算你为父亲守孝!总部那里,我会和老吴一起去一趟,我保证你的档案上不会留下污点。这事在林总和罗政委那里,我给你扛下了!”

  周卫国激动地说道:“谢谢老团长!”

  吴远山说:“卫国,时局动荡,复员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说:“父亲去世多年,他的骨灰一直未能回家,这次我想回苏州老家,把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今后就在苏州老家定居,一直到老死!”

  吴远山长叹一声,说:“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周卫国肃然说道:“老政委,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牢记我的承诺!”

  吴远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薛焰看着周卫国,心里感慨不己——一代将星,就此即将埋没,这究竟是谁之过?赵杰除了流泪,己不知该做什么了,他己经习惯了当周卫国的部下,服从周卫国的命令,现在周卫国突然要复员,他的心里突然之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刘远虽然早就明白周卫国的心思,但此刻心中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天,对屋里的所有人,无疑都是漫长的一天。

  第二天即320日,邱明和吴远山返回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向林、罗两位首长递交了第十二旅旅长周卫国的复员申请,并恳请上级同意周卫国复员回家为父亲守孝。

  当天下午,东北民主联军下发正式命令,同意某纵第十二旅旅长周卫国的复员申请,并给周卫国一天时间用于工作交接。

  321日,命令传达到十二旅各团后,一团团长杨大力第一个找到周卫国屋里,哭着对他说:“班长,您为什么要复员?您要复员,俺也不当兵了,俺要跟着您走!”

  周卫国吼道:“闭嘴!杨大力,你听着,跟着政委,好好干.我是个懦夫,我不想你也跟着我当儒夫!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的班长,因为我不配!”

  说完,大步出了门。

  在旅部办公室,周卫国找到了刘远,将佩枪解下放在了刘远面前的办公桌上,说:“我来办交接,这是我的佩枪。”

  刘远看了眼桌上的枪,认出这是周卫国从虎头山开始就一直佩戴的那支M1911A1,将枪还给了周卫国,说:“这枪是你师弟送你的,不是上级配发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留着也好防身!”

  周卫国想了想,收起了枪,说:“军装我想再穿一天,可以吗?”

  刘远苦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周卫国说:“对了,明天有列货车要开往南边,我想坐那车走。”

  刘远叹道:“你就这么急着走?”

  周卫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阿远,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刘远黯然道:“你说吧。”

  周卫国说:“明天我走的时候,不要送我!”

  说完,不等刘远说话,周卫国就转身出了门,他实在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

  傍晚时分,陈怡在第十二旅旅部周卫国的屋里见到了即将复员的周卫国。

  沉默半晌后,陈怡首先开口说道:“听说你要复员?这是真的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陈怡说:“我说怎么这段时间你都躲着我,原来你早就做好决定了!”

  周卫国本想对她解释的,可转念一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见周卫国不说话,陈怡眼中立刻现出了泪光,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复员?”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因为我累了!”

  陈怡说:“我不信!那个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周卫国,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现在累了,倦了,只想过舒适安逸的生活,战争,再也不适合我了。”

  陈怡突然说:“你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吗?”

  周卫国说:“忘了。”

  陈怡颤抖着声音说:“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周卫国犹豫了片刻,说:“有八年了。”

  陈怡激动地说:“没错,是八年.我们认识有八年,我也等了你足足八年!八年时间,连抗战都打赢了!可是现在,你却把一切都忘记了!你可以不承认自己是英雄,可以离开你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自然也可明良已离开我。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别人说我是内奸,是特务,你不怕吗?”

  陈怡说:“我不怕!”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可是我怕!”

  陈怡拼命咬住嘴唇,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

  “你这个懦夫!”陈怡大声喊道。

  喊完这声后,陈怡突然扑进了周卫国怀里,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

  周卫国很想抱着陈怡,但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陈怡发觉了周卫国的异样,离开了他的怀抱,突然鼓足勇气说道:“你……你能为了我留下吗?”

  说完这句话,陈怡满怀期待地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心中霎时充满柔情,但现实很快就让他清醒了,他看着陈怡,一字一句说道:“你能为了我离开吗?”

  陈怡呆住了,良久,泪水再次无声地流下。

  周卫国将头转过了一边,他不忍心看着她难受,却更不忍心欺骗她。

  陈怡终于绝望了,她大声说道:“我恨你!我恨你!……”

  转身掩面狂奔而去。

  看着陈怡远去的背影,周卫国不由心灰意冷,默立良久后,喃喃道:“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是永远不知道的好!

  晚上,周卫国开始收抬行李,其实他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套换洗衣服和周老太爷的骨灰罐,还有刘远特地给他换好的作为盘缠的十几块银元。行李收抬好后,周卫国和衣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李勇、赵杰、石头、铁牛、许光荣、邱明、吴远山……参加八路军后认识的每一个人突然之间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周卫国的双眼渐渐模糊。

  322日凌晨,一夜无眠的周卫国终于起床,下地时,周卫国习赓胜地想要穿上军装,却突然想起自己己经复员,静立良久,终于放下了军装,从包袱里找出来一套便装穿上了,又将床铺整理好。

  转身看着凳子上的军装,周卫国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呆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军装,放到炕上,细心地叠了起来。军装叠好后,周卫国默默肃立,向军装敬了个军礼。拿起包袱大步出了门。

  出了旅部,天还没亮,街道上空无一人。

  周卫国整了整衣服,迈开大步,往火车站方向走去。

  整个城市都还在沉睡中,一路上,周卫国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离火车站越来越近了,周卫国的脚步渐渐沉重,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到了火车站,可周卫国却突然呆住了。

  只见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三四千人!

  周卫国定睛一看,见这些人都是第十二旅的官兵。驻守通岭市区的三个主力团,除了警戒部队,恐怕都到齐了!

  而刘远就站在他面前。

  见到周卫国,刘远大声喊道:“全体都有,立正,敬礼!送周旅长!”

  所有战士齐刷刷立正,身体挺直,向周卫国敬礼。

  周卫国鼻子发酸,正要举手还礼,手举了一半,终究还是放下了——他现在己经不是军人,己经没有资格敬军礼。

  周卫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往检票口走去。战士们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

  有战士忍不住问道:“旅长,您什么时候回来?”

  周卫国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他不忍心告诉他真话,却也不忍心骗他。

  几个原来独立团的老兵突然哭了。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响。

  在战士们的哭声中,周卫国走到火车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朝着十二旅官兵,大声说道:“兄弟们,我周卫国不能和大家同生共死,我对不住你们!也许我做的选择是错误的,但是,路是我自己选的,我绝不后悔!我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到你们时,你们不要让千千万万的穷苦人失望!

  说完,周卫国转身大步上了火车。

  在十二旅官兵的泪水中,火车终于开动了,随着火车加速,火车站的泪声也突然变大。在火车驶出通岭后,周卫国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美丽的山城,转身时,己是泪如雨下。

  战争的乌云己经再次笼罩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只不过,这次却是中华民族选择自己道路,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场战争!

  凤凰只有经过涅架才能得到重生,这个国家,己经经历了太多苦难,她同样需要重生!

  关于《特战先驱》

  乌云(五十三)是否作为大结局的讨论

  首先回复ebird98读者的问题:

  第四页,“刘远虽然早就明白周卫国的心思,但此刻”,“但此刻”啥啊?

  有没有少点什么?直接接下一句“这一天”吗?

  这一段的确因为操作失误丢了一句话,完整的是:

  刘远虽然早就明白周卫国的心思,但此刻心中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天,对屋里的所有人,无疑都是漫长的一天。

  谢谢指出!

  《特战先驱》写到现在,粗算算也有一百三四十万字了,而且还能够出版,这是我当初开始写时没有想到的。作为一个没有经过专业写作训练的业余写手和一个业余军事爱好者,能够到这一步,多少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写作尤其是稍微负责一点的写作的确很累人,单单查找相关资料就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而且写出来的东西众口难调,被人指责甚至谩骂也很正常,在此感谢所有《特战先驱》的读者,因为我因为写作《特战先驱》挨的骂好像不是很多。

  思绪很乱,心情很不好。周卫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英雄?懦夫?周卫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英雄,是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也许他为了避免打内战申请复员的做法在有些人眼里很自私,但他毕竟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没有危害别人,最低限度,也做到了独善其身。

  乌云(五十三)结束后,《特战先驱》的大部分情节其实也可以说结束了。但周卫国的结局究竟怎样?还没有定论,有读者恐怕又要骂我卖关子了!

  我只能说,对于《特战先驱》的更新速度太慢,我的确对不住读者,但作为一名骨科医生,同时又是一个业余写手,我一直在努力。下周六我要考主治,周日要出发去瑞士出差八天,还要准备被抽调赴地震灾区,所以近期很难再保证更新,这也给了我机会思考《特战先驱》是否还要继续写下去,直到给周卫国一个比较明确的结局为止?还是就此结束?不怕被读者骂,我的构思中,《特战先驱》还没有结束,如果继续更新,下个月开始可能会快些,但这个月估计就难了。

  这样吧,简化问题,如果读者希望我写下去,那么我就写下去,如果读者不希望我写下去,那么这就是《特战先驱》的大结局了!总之,

  乌云(五十三)是否就是《特战先驱》大结局,由读者决定吧!

  对《特战先驱》改编为电视剧的讨论

  《特战先驱》已于近日签订电视剧改编协议。

  欢迎大家对《特战先驱》改编之电视剧的拍摄提出建议,包括角色选择、情节设置、古董级武器来源、战术、拍摄场地、拟声等所有方面。

  对于比较好的建议,本人将提交影视公司,当然,采纳与否,由影视公司决定!

  另外,本人将私人提供三套《特战先驱》全本小说(没办法,我手头的样书基本都送人了,只能提供这么多)给予前三位既对本人胃口又被影视公司采纳的建议者(由于本人字写得比较差,赠书上是否签名由受赠者个人决定)。

  此贴由作者本人置顶,除非影视公司撤销对《特战先驱》的拍摄,长期有效!

  《特战先驱》第三十三章 家园

  家园(一)

  六月初的太湖西山,鳜鱼肥了,梅子、札七把熟了,杨梅、蜜桃也挂满枝头,而湖中闪耀着银色的,不止是粼粼的湖水,还有水中的白虾。此时,虽然己是端午,但炎热却尚未来临。时近中午,吴妈端着洗好的粽叶正往家里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个满脸风霜,肩背包袱,衣服破旧不堪的壮年男子。

  这个男子看着她,突然叫了句:“吴妈。

  吴妈浑身一震,呆呆地看了这人好一会儿后,手中端着的木盆突然“叭当”一声掉落,粽叶也散落一地。

  吴妈快步上前,颤声对那人说道:“文哥儿……是……是你吗?我……没有看错吧?”

  那人点了点头,眼中己有泪光闪动,说:“吴妈,您没看错,我是文哥儿,我己经打完鬼子复员回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复员回家的周卫国。

  吴妈喜极而泣,用力抓住周卫国的双手,大声说道:“真的是文哥儿!真的是文哥儿!我家少爷回来了!……”

  周卫国泪水难明印制地流了下来,却静静地看着吴妈又哭又笑地反复说着同样的一句“我家少爷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妈才渐渐平静下来,满脸喜悦地开始端详起周卫国,边看边比划边说:“高了!壮了!我家少爷己经长成男子汉了!”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吴妈,我今年己经三十三了,可再不是小孩!”

  吴妈笑道:“在吴妈眼里,你总归还是个小孩!”

  周卫国无奈地笑了。

  吴妈又仔细地看了几眼周卫国的衣着,含着泪说:“少爷,都打完鬼子回家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周卫国苦笑道:“我是从北方复员回来的,走的时候那里正打着仗,打仗的又都是中国人,我只好两边都躲着,自然要多费些周折。”

  吴妈“哦”了一声,叹道:“都是中国人,这才赶跑了日本人,干么又要打起来?”

  这个问题,周卫国却不知该怎么向吴妈解释了。

  幸好吴妈并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只是:“少爷,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吴妈欣喜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突然一拍脑门,说:“哎呀,瞧我这老糊徐,少爷你饿不饿?”

  周卫国点了点头。

  吴妈一拉周卫国的手,说:“走,跟吴妈回家去,今天是端午节,吴妈给你包大肉粽!”走出几步,吴妈才想起了掉落地上的粽叶,赶紧回身,正要去端地上的木盆,周卫国却己抢先拿起了木盆,又将散落的粽叶一把把地往木盆里捡。

  吴妈急忙拉住周卫国,说道:“少爷,使不得.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周卫国对吴妈笑笑,又扬了扬粗壮的手臂,说:“吴妈,我现在长高变壮了,这点活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说完,又俯身开始捡拾粽叶,粽叶捡完后,周卫国又将木盆端到边上不远的小溪中将粽叶一一漂洗干净。

  吴妈见拉不住周卫国,只好由着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

  十几年不见,少爷己经从一个文弱书生长成了一个壮汉,吴妈心里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可看到周卫国的穿着和满脸的风霜,再加上他干活时麻利的动作,吴妈却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心疼。

  “少爷这些年肯定没少吃过苦!”吴妈心里想着,眼泪不觉又流了出来。

  周卫国洗完粽叶,转身正看见吴妈流着泪看向自己,心里不由感动莫名,走到吴妈身边后,一手端着木盆,一手搀着吴妈,说:“吴妈,我们这就回家吧,我可是做梦都想着吃您亲手包的大肉粽呢!”

  吴妈连连点头,说:“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这一路上,吴妈高兴地就像个孩子,每见到一个村民总是要自豪地拉着周卫国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家少爷,他前些年当兵打鬼子去了,现在打完鬼子又回来了!”

  每每吴妈说完,村民们都会跟着高兴起来,大多村民还会向周卫国行上一个礼,叫一声:“少爷好!”

  在周卫国愕然的眼神中,吴妈悄悄向他解释道:“少爷,这村里大多都是我们家以前的佃户,老爷待下人好,这些佃户在我们家做不到十年就都能自己买田置地.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了,但少爷回来了,他们就跟看到老爷一样高兴!”

  说着说着,吴妈不免伤心落泪,但眼见周卫国长大成人,吴妈心里却又欣慰不己,再加上村民们对周卫国的交口称赞,吴妈脸上又有了笑容。这一路上,吴妈就这样哭哭笑笑地走了过来。而大半个村子的人也都知道,周家少爷回来了。

  吴妈家里只有吴妈一个人,房子虽然不大,但却很整洁。进门后,吴妈就忙前忙后,硬是服侍着周卫国洗完脸,让他坐下后,又给周卫国上了香茶,这才开始忙活着包粽子。周卫国在吴妈家没坐上一会儿,就有村民不断上门。

  村民们带来了他们对周家少爷最诚挚的问候,也带来了各种时鲜水果和干果,几乎堆满了吴妈家里厅堂的大桌子。往往只要周卫国尝上谁家带来的水果或干果再赞上几句,那一家的村民脸上就露出掩饰不住的满足,这一切,都让周卫国感动不己。

  村民们除了问候周卫国,听说他打过鬼子后,自然还问些他打鬼子的故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周卫国没有提自己当过八路军的事,只是随便捡了几个淞护会战和参加八路军后的小战斗说了,就这些,己经足够让村民们都听得如痴如醉,眼中更充满了崇拜之色。吴妈满脸笑容地边听着周卫国和村民们闲聊,边手脚麻利地准备馅料、包粽子、煮粽子。当厨房里溢出肉粽的香味后,淳朴的村民们都一一告辞,所以等吴妈端上几盘香气四溢己去掉棕叶的大肉粽后,发现除了还有几个小孩缠着周卫国讲打鬼子的故事外,其他村民都走光了。

  吴妈邀请那几个小孩一起吃,但那几个小孩似乎都受了家长的交代,怎么也不肯一起吃,吴妈只好给他们每人夹了一个大肉粽,这些小孩才腼腆地笑着跑开了,连周卫国都被他们的神情给逗乐了。

  这时的周卫国也的确饿了,接过吴妈递过来的筷子后,立刻夹起一个大肉粽狼吞虎咽了起来。吴妈在边上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声说道:“少爷,你慢点吃,别烫着,别噎着。”

  一边赶紧给周卫国盛上半温的白粥。

  就着可口的白粥,周卫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个肉粽,只知道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吃得最舒畅的一顿饭!

  吴妈在一旁看着十几年不见的少爷大口吃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心里自然高兴,但看了一会儿后,却越发地心疼起来,不住地偷偷抹眼泪。

  等周卫国放下筷子抚着肚皮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个盘子,才突然注意到吴妈的异样,不禁问道:“吴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吴妈赶紧笑着说道:“我没事,少爷,我不饿,你喜欢吃,我再给你盛!”

  周卫国笑了,说:“吴妈,我可是再也吃不下了!我想别人说的饭桶,就是说我这样的人吧?”

  吴妈笑道:“谁敢骂我家少爷是饭桶我就骂还他!”

  说着说着,吴妈又哭了,嘎咽着说:“少爷……这些年……你在外面……可没少吃苦吧?都是……吴妈不好,没能跟着……照顾你。”

  周卫国赶紧起身,将吴妈扶着坐下,说:“吴妈,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当兵打鬼子是我自己的主意,这些年我就算吃了点苦,又怎么能怪你呢?再说,谁出外闯荡,不会吃苦?可出外闯荡虽然会吃苦,学到的东西,却是天天躲在家里的公子少爷一辈子也学不会的!难道你要我学那些败家子,在家里吃喝嫖赌抽,坐吃山空吗?”

  吴妈赶紧说道:“是吴妈说错话了,少爷你别见怪!”

  周卫国温言道:“吴妈,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怎么会见你的怪呢?父亲去世后,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比你和忠叔更亲的人了!”

  吴妈突然迟疑着说:“少爷,老爷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周卫国点点头,说:“吴妈,父亲的事我都知道了。”

  吴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卫国面前,哭着说:“少爷,你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老爷啊!”

  周卫国大惊,赶紧要扶起吴妈,说:“吴妈,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

  吴妈却是跪伏在地,坚持不起来,边哭边说:“少爷,我对不起老爷啊!当年……日本鬼子打进苏州,老爷做了苏州维持会长,我以为……老爷是汉奸,就辞工回家了。后来才听说……老爷他……根本就不是汉奸,他只是表面上投靠鬼子,暗地里……却帮着国军和新四军打鬼子!可恨我老来糊徐……错怪了老爷,还和别人一样……骂了老爷好几年的汉奸!我真是猪狗不如啊!……更可恨的是……等我知道老爷被鬼子抓起来的消息……赶到苏州后,老爷己经被鬼子押着北上了!我再知道老爷的消息,是从鬼子的布告,那些挨千刀的鬼子……竟然害了老爷!我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连送都没来得及送老爷,竟然连老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对不起周家,对不起老爷啊……”

  说完,嚎啕大哭。

  吴妈哭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硬将她扶起,流着泪说道:“吴妈,这事怪不得你,父亲当年背着汉奸的骂名忍辱负重,又有几人能看出来?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他既然选择了为国为民,就根本没把自己的声名放在心上!吴妈,你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给他送终了?说到底,我才是不孝子啊!”

  说完,周卫国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妈从小看着他长大,在他的心目中,吴妈就是他的亲人,此刻,在亲人面前,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责任和重担,仅仅作为一个儿子而为父亲痛哭一次!

  吴妈开头还安慰周卫国几句,可到了后来,自己也忍不住,竟跟着周卫国也痛哭了起来。良久,两人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平静下来后,周卫国说道:“吴妈,我这次回来,带回了父亲的骨灰,我想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

  吴妈立刻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老爷以前也一直有这个心愿。”

  周卫国黯然道:“可是,吴妈,我甚至连母亲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将父亲和母亲合葬?”

  吴妈说:“少爷,我知道太太的坟在哪里,太太的的坟就在西山!”

  周卫国大喜,说:“真的?”

  吴妈用力点头说:“真的.少爷,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每年清明都抱着你跟着老爷来西山游玩的?其实老爷来西山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给太太上坟,却又不想让你知道啊!我当年辞工回西山,一是为了养老,二也是为了陪太太!老爷、太太和少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三个人,那时我以为老爷是汉奸,少爷又不在苏州,我有什么心里话,也只好回到西山对太太说了!”

  说着说着,吴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卫国感动地说道:“吴妈,我们周家欠你的实在太多……”

  吴妈摇了摇头,说:“少爷,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说欠,我欠周家的那才叫多.自从老爷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之后,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周家服侍老爷和你的,可我终究也没做到…”

  周卫国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对了吴妈,忠叔呢?他是不是在苏州?”

  周卫国刚刚其实己经提过一句“忠叔”,不过吴妈因为没有听清,所以没怎么在意,但现在听清了,吴妈却是愤怒地说道:“不要再提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了!老爷假装投靠日本人那几年,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周忠还跟着老爷,可老爷被日本人抓了后,他突然就没了踪影,还卷走了周家的所有家财!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值得少爷提起!”

  问出这个结果却是周卫国所始料未及的,所以在呆了好一会儿后,周卫国才问道:“忠叔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父亲被日本人抓的当天还是被抓后的一段日子?他卷走周家所有的家财又是谁说的?”

  吴妈“呸”了一声,说:“少爷,这样的畜生你还叫他‘忠叔’做什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吴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吴妈强忍怒火,说:“听说老爷被日本人抓的当天晚上,有人要救老爷却没成功,再后来周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就不见了踪影!”

  周卫国皱眉沉思,说:“有人要救父亲却没成功,那也就是父亲暴露身份之后了,忠叔在这时突然失踪……”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把握到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得要领。

  吴妈继续说道:“第二天,鬼子把老爷押走后,就在苏州城里贴满了布告,说他们查抄周家时,、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发现,而周家所有的家人,也独独少了一个周忠!料来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周忠卷走了!”

  周卫国叹道:“吴妈,鬼子的话也能相信吗?”

  吴妈说:“少爷,如果鬼子说的是假话,周家这么多家人怎么会就只有周忠不见了?”

  周卫国说:“也许他就是为了避开鬼子的耳目。”

  吴妈说:“就算他是为了躲开鬼子,可我不是鬼子,他为什么不敢见我?不敢跟我说清楚?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周家,对不起老爷的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日本人的话不可信,谣言不可信!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不能光凭别人怎么说,而是要‘听其言,观其行’!”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周老太爷当年在“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的马占山将军先坚决抗日,之后却就任伪黑龙江省省长乃至伪满洲国军政部长后对周卫国说过的,后来的事实证明,马占山将军当时投敌只是为了忍辱负重,暗中搜集日本扶植傀儡制造伪满洲国的证据,同时也为了积蓄力量继续抗日。周忠这几十年来对父亲忠心耿耿,他虽然在父亲被捕后踪影全无,甚至有谣言说他卷走了周家的所有家财,但周卫国却相信他的为人,所以仔细想想后,对于吴妈的愤慨,周卫国并没有放在心上。

  吴妈却还在愤愤地说道:“想当年老爷和太太对周忠恩重如山,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被千人指万人骂的事情呢?”

  周卫国自然也不能强迫吴妈接受自己的观点,所以只好低声说道:“吴妈,你现在能带我去母亲的坟前吗?”

  吴妈一愣,随即说:“少爷,你跟我来吧!”

  周卫国又说:“吴妈,能不能给我一个锄头?”

  吴妈点了点头,说:“少爷,我知道你的心意!”

  周卫国母亲的坟墓由青砖筑成,极为宏大,坟前坟后也异常洁净,还种了很多鲜花,坟前立着的墓碑上,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爱妻苏文瑶之墓夫周继先谨立”。

  吴妈叹了口气,说:“少爷,这座坟,是老爷亲自筑的,就连这石碑,也是老爷亲自凿出来的!”

  周卫国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就己湿润。

  吴妈接着说道:“太太喜欢花,老爷怕她走后寂寞,就在她坟前坟后种满了花来陪她。老爷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来这里好几次修整这些花,老爷走后,就只有我一人……”

  周卫国哽咽着对吴妈说道:“吴妈,谢谢你!”

  吴妈叹了口气,说:“老爷和太太,是天生的一对,可惜老天……”

  周卫国这时却是心情激荡,浑没听清吴妈的话。

  上前几步后,周卫国“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颤声道:“母亲,不孝的儿子来看望您了!您一向可好。”

  说完,眼泪己经夺眶而出。

  家园(二)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周卫国才渐渐止住了痛哭,起身开始用锄头去除母亲坟前坟后的杂草,又修整了坟两边的排水沟。

  其实由于吴妈的照看,坟前坟后的杂草极少,坟两边的排水沟也无需修整,但吴妈还是流着泪任由周卫国边哭边尽一个儿子的心意。

  等一切都做完,周卫国又和吴妈一起摆上带来的各种祭品,开始拜祭。

  拜祭完后,周卫国激动的心情终于逐渐平复,向吴妈说道:“吴妈,我想挑一个好日子将父亲的骨灰和母亲合葬。”

  吴妈说:“少爷,你书读得多,挑日子的事你做主,挑好日子我就去找泥瓦师傅。周卫国摇头道:“吴妈,我不要泥瓦师傅动手,你只要请一个修坟的师傅指点我,我自己来!父亲可以亲手为母亲筑坟,我也要亲手将父亲和母亲合葬?”

  吴妈点点头,说:“少爷,我听你的!”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说道:“吴妈……”

  欲言又止。

  吴妈说:“少爷,怎么了?”

  周卫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现出里面包着的十几个银元和一些零散的纸币。周卫国将这些钱递给吴妈,说:“吴妈,你……能不能帮我给父亲买一个好一点的棺木?”

  包里的银元本是刘远特地给周卫国换好做回家路费的,可周卫国想起还要给父亲购置棺木,一分也舍不得花,这一路上都是靠卖苦力和打短工挣的路费,那些零散的纸币就是省吃俭用留下的挣来的路费。只是这些钱能买什么样的棺木周卫国自然心中有数,想起自己年过而立,却连给父亲购置一副上好棺木的钱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

  吴妈赶紧将周卫国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说:“少爷,这些钱你收着。老爷当年修这坟的时候就预备好了将来要和太太合葬的,早就备下了棺木。”

  周卫国楞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些钱就用来准备合葬的用品吧。”

  吴妈摇头道:“少爷,这钱我不能收!”

  周卫国还要再说,吴妈己经坚决地说道:“少爷,老爷和太太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老爷和太太合葬的事,我一定办好!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能安心!”

  周卫国知道吴妈心意己决,看着老迈的吴妈,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几天以后,在选定的吉日,拜祭过父母后,周卫国在修坟师傅的指点下,亲手将父亲的骨灰与母亲合葬,又在坟前新立一块石碑,亲手凿出“先父周公居正,先母苏氏文瑶之墓不孝子周卫国谨立”。

  从那天开始,周卫国就一直守在父母的坟前,有时沉默,有时痛哭,有时又将心里话向父母尽情倾诉……一晃就是十几天。

  这十几天,对于周卫国的举动,吴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一天,吴妈终于忍不住向周卫国问道:“少爷,这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茫然看向吴妈,说:“我有什么打算?我没什么打算啊!”

  吴妈说:“少爷,老爷和太太都不在了,难道你能一直守在这里?”

  周卫国喃喃道:“一直守在这里?这不是很好么?那我就永远陪着父亲和母亲吧!”

  吴妈心急如焚,突然一咬牙,用力扇了周卫国一巴掌,大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你是周家唯一的后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投出息的话?你这么说,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老爷对你的教导吗?你让老爷和太太的在天之灵能心安吗?你正当壮年,就算不求光宗耀祖,难道也不娶妻生子了?周家的香火难道要断在你的手上?……”

  吴妈的一巴掌扇过,周卫国己经惊醒,听着吴妈接下来说的话,周卫国不由惕然心惊,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在东北的时候,他只想着远离内战战场,回到故乡,可真正回到故乡,完成了父亲也是自己的心愿将父母合葬后,周卫国却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干什么了。也许吴妈说得对,作为周家唯一的后人,自己有责任负起重振周家的责任,可是,重振周家就这么容易吗?

  吴妈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吴妈就这样边哭边说:“少爷,我是个下人,本没有资格教训你,可是,老爷和太太从来没有把我看成下人,我也从来就把周家当成自己的家,我在周家几十年,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可我不能眼看着周家的子孙这么不成器.周家的子孙,个个都该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我不能让别人把周家给看扁了!少爷,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我求求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吴妈所说的话,就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锤在周卫国的心上。终于,周卫国用力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吴妈,你不要再说了!”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突然明白,有些应负的责任,自己是永远不能逃避的!

  吴妈含泪看着周卫国,周卫国深吸一口气,一字字说道:“吴妈,我是周家的子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少爷,我就知道老爷不会看错你!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我相信一定能够重振周家!”

  周卫国说:“吴妈,我明天就回苏州,请你放心,周家绝不会败在我的手上!”

  吴妈连连点头,说:“少爷,我跟你回去.咱们周家在苏州的宅子虽然被市府给封了,但我们有房契,你又是周家的子孙,谁也不能拦你!”

  周卫国一惊,说:“吴妈,你说什么?我们家的宅子为什么会被市府给封了?”

  吴妈叹了口气,说:“少爷,当初老爷被日本鬼子抓走后,第二天日本鬼子就查抄了咱们周家,因为没有从咱们家搜出什么值钱的物件,日本鬼子一气之下就把宅子给封了!后来苏州光复,新来的苏州市长硬说咱们家宅子是日本人的财产,要充公,街坊邻居看不过去,都说老爷有功于抗日,周家的宅子一定要留给周家的后人,那市长这才把宅子给暂时封存了。不过那市长发布告说,要是周家的后人一年内不回来,咱们家的宅子还是要充公。现在你回来就好了,这宅子,市府是一定要还给咱们周家了!”

  周卫国不觉有些寒心,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了!要是父亲还在世,凭着父亲的威望和人脉,那新来的苏州市长哪里敢将周家宅子充公?只怕上赶着来献媚都来不急、!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心中有气,哼了一声,说:“吴妈,这么看我就更要回苏州了,我们今天就回去!我倒要看看这个新来的苏州市长凭什么将我们周家的宅子充公!”

  吴妈断然说道:“少爷,你怎么说吴妈就怎么做!”

  周卫国突然转身,面朝父母的墓碑,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后,朗声说道:“父亲,母亲,请你们放心,周家不会败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不会给周家丢脸!”

  说完,长身而起,大步向山下走去。

  远远看见周家大宅,周卫国心跳不由渐渐加速。

  十四年!十四年了!我终于回家了!

  走近之后,周卫国己经可以看清周家大宅的正门。周家昔日的繁华早己不再,大门上的朱漆片片剥脱,门上贴着的封条上,苏州市府的大印却仍醒目。门前的屋檐残破不堪,屋檐下吊挂着的宫灯,更是无影无踪,唯有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透过它们身上厚重的灰尘仍能看到周家大宅往日的威严。

  周卫国在门前停了下来,凝视大门良久后,终于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一把将封条扯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侧目以视。

  周卫国定了定神后,大声对这些行人说道:“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好,我叫周卫国,以前也叫周文,是周家长男,今天,我回来了!作为周家的子孙,我要收回我们周家的宅子!”

  站在他身边的吴妈也大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我是周家的下人吴妈,他的确是我们周家的文少爷!我家少爷回来了!”

  路人纷纷交头接耳,突然,人群中有人叫道:“是文少爷!他果然是周老太爷的公子文少爷!”

  这人拼命地挤向周卫国,边挤边挥手说道:“文少爷,您还记得我吧,我是城南卖豆腐脑的刘六斤!”

  周卫国微笑着冲刘六斤一抱拳,郎声说道:“刘大叔好!我记得小时候最爱吃您做的豆腐脑!”

  刘六斤立刻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天拜了三拜,边拜边大声说道:“老天有眼.周老太爷好人有好报,周家后继有人!”

  人群中顿时唏嘘不己,不一会儿,又有人叫道:“我也记起来了,这人真是周家的文少爷!”

  张义今天心情很好,因为陈老板今天又派管家陈福给他送礼了。

  将礼物交到张义手上时,陈福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诌媚的笑容,但临走的时候,陈福终于忍不住问道:“张保长,那件事……”

  张义拍着胸脯说道:“叫陈老板放心,苏州地面上,还有我张义办不了的事吗?”

  陈福陪笑道:“张保长,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天己经是端午,都过了大半年了… …”

  张义嘀咕道:“你们陈老板也真是的,连一年都等不了吗?非要急着办!”

  陈福说:“不是有句老话叫‘夜长梦多’吗?”

  张义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今天晚饭的时候我跟我姐夫说说,明天就把周家的宅子充公,再低价卖给你们陈老板就是!我是个小角色,我姐夫是堂堂苏州市长,你们总该信得过吧?”

  陈福赔笑道:“张保长说笑了,您老一言九鼎,我们怎么会信不过呢?”

  张义眯着眼说:“话说回来,你们陈老板倒真是好眼光,周家的宅子可是座风水大宅,这么容易就让他弄上手了……”

  陈福赶紧说:“张保长放心,事成之后,王市长那里不消说,您老人家这里,我家老爷也备下了厚礼一份!”

  张义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礼盒,满脸笑意地说道:“嘿嘿,厚礼嘛,这事情就好办了。放心,你们陈老板上道!兄弟我定会投桃报李,你回去跟陈老板说,让他等着好消息就是!”

  陈福自然是千恩万谢之后走了。

  陈福前脚刚走,就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差点撞在张义身上。

  瞧清楚跑进来的人后,张义抬腿就是一脚,将来人踢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嘴里还怒骂道“狗东西,不长眼睛吗?非要撞死爷是怎么的?”

  那人赶紧起身,也不顾身上的疼痛,张嘴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张爷……不……不好了…”

  张义脸一沉,说:“混帐,爷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做我张义的手下,遇事就是要沉着!沉着懂不懂?你李大狗平时号称大胆,怎么遇事就慌里慌张的?这不是把爷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那李大狗哭笑不得,说:“张爷,小的……也不想这样,只是……这回,真是大事不妙了!”

  张义皱眉道:“什么大事不妙?你说清楚点!”

  李大狗赶紧说道:“张爷,您不是叫小的平常多看着点周家宅子吗?小的听您的吩咐,天天在周家宅子附近转悠,今天下午,小的第八次经过周家宅子,突然看见周家大门外围了好大一圈人,小的就奇怪了,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围了这么多人?后来,小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去……”

  张义不耐烦地打断李大狗的话,说:“哪那么多废话?说简单点!”

  李大狗暗暗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说道:“小的看见一个壮汉站在周家大宅的门口,听人说,那是周家久没有音讯的文少爷回来了。那壮汉现在己经撕了周家大宅正门的封条,说要收回周家大宅呢!”

  张义听完后,一时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李大狗的衣领,吼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大狗苦着脸说:“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如有隐瞒,天打雷劈!”

  张义用力将李大狗推开,脸上神色顿时阴晴不定。

  李大狗小心地看着张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张义终于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叫上弟兄们,瞧瞧去!”

  李大狗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往外走,就见张义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一字字说道:“叫弟兄们都带上家伙!”

  李大狗心里立刻打了个突,在他的记忆里,但凡张义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就是有人要有血光之灾了!

  当张义带着一众手下赶到周家大宅门外时,周卫国还站在门口和街坊邻居们聊着家常。见到张义等人后,围在周家门口的行人都面有惧色地住口不言,同时赶紧让开。很快,周家门口原本不断的欢声笑语就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竟是寂然无声。

  周卫国很快就注意到了人群的异样,有些惊讶地看向张义等人。

  在手下的簇拥下,张义大摇大摆地走到周卫国面前,恶狠狠地瞪向周卫国。

  周卫国毫不示弱地盯着张义,两人目光相交瞬间,张义就觉心跳加快,竟是再也不敢直视周卫国。

  张义强压心中的慌乱,故意转身扫视了围观的行人一圈,待见到众人畏惧的目光之后,这才转向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喧哗?”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我叫周卫国,本名周文,是周家的后人,这房子的主人。张义冷哼一声,说:“周家的后人?这房子的主人?你有什么证据?”

  周卫国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扬了扬,说:“就凭这个!”

  张义也斜着眼说:“这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周家宅子的房契而己!张义大吃一惊,表面上却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倒是怪了,这房子荒废了好几年,怎么现如今突然就不知道从哪蹦出你这么个人?不但说是周家的后人,还说自己有这房子的房契?你说你有房契,拿来我看看?”

  周卫国一抱拳,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我的房契,为什么要给你看?” 李大狗第一个骂道:“臭小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跟我们张爷称兄道弟?” 张义的手下立刻跟着鹊噪了起来。

  张义摆摆手,示意众人静一静,随后说道:“兄弟名叫张义,没什么本事,乃是苏州市的一个小小保长,不过这座宅子,正是鄙人的管辖范围。你说你的房契我可看得?”

  见了围观行人对张义畏惧的神情和张义目空一切的言行,周卫国对这个所谓张保长是个什么人自然心中了然,淡淡一笑后,说道:“原来是张保长,既然我周家是张保长的管辖范围,这房契你自然看得。”

  说完,周卫国打开房契,向张义递了过去。

  张义嘴角含笑,说:“再近些,我看不清。”

  周卫国将房契又递近了一些,张义突然伸手,想要将房契抢过去,周卫国却早猜中他的想法,手一缩,将房契收了回去,说:“张保长,这么近还看不清吗?”

  张义面色一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房契我还没看清你就收起来,难道还担心我抢过去吗?”

  周卫国笑笑,说:“张保长说笑了,你是保长,大小也算得是个地方官,怎么会做出这种无耻下流的事呢?只是现在天色己晚,张保长维护地方治安也颇为劳累,鄙人不敢耽误你休息。这样吧,待鄙人将宅院洒扫之后,欢迎张保长光临,到时这房契张保长想怎么看都可以!”

  张义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大胆.我要看你手中的这张破纸是看得起你!房契?你说这是房契我就信了?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伪造的?”

  说着,向身边的五六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会意,立刻围向周卫国,边围过去嘴上边说道:“是啊,这房契定是假的,让我们仔细瞧瞧!”

  这五六人围住周卫国后,突然发一声喊,齐齐扑向周卫国。

  围观的行人都是大吃一惊,但迫于张义的淫威,却是没有人敢上前。

  张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着自己的手下扑向周卫国,脑海中己经浮现出周卫国被自己手下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家园(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张义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那五六个手下刚扑到周卫国面前,还没和周卫国打上一个照面,就一个接一个地倒飞了回来,动作之迅速,简直比扑过去的时候还要快些。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张义回过神来,只见自己那五六个手下己经仰面跌倒在离周卫国约两米远的地方痛苦呻吟着,过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没有一人能爬起来。

  围观的行人先是一愣,随即都面露喜色,这些老实人平素可没少受这些地痞的欺负,如今见到这些地痞吃亏,自然是人人高兴,但在张义的积威之下,却也没人敢欢呼出声,而且在偷偷看了眼张义后,这些人都赶紧将喜色掩饰了起来。

  这一切都被周卫国瞧在眼里,他自然明白这些街坊邻居的难处,所助已中对张义等人更添恶感。

  张义回过神来后,不由大吃一惊,扑向周卫国的这五六人都是他暗中指定的,在自己手下中也算得上是好手,这几人平时打斗都是冲杀在前,颇明良勇自负,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命这几人对付周卫国也存着立威的心思,希望能够一举制服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两下子的“文少爷”, 可没想到才一个照面,这五六个手下就都被周卫国给打倒了。张义虽然对自己的三角猫功夫颇有自知之明,但对自己的眼光却也有几分自信,可刚刚就连他也没看清周卫国是怎么打倒他这几个手下的,怎不让张义惕然心惊?

  但张义好歹是在道上有些名号的,愣神也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很快,他就面露凶相,低声对李大狗说道:“一起上,用家伙!”

  李大狗会意,偷偷向其他十几人打了个手势,随即从腰间抽出暗藏的匕首,藏在衣袖中呐喊一声后,带头冲向周卫国,倒也不负平日“大胆”的称号。张义剩下的十几个手下也紧随在他身后冲向了周卫国。

  吴妈见了这阵仗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上前几步,想要挡在周卫国身前。周卫国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吴妈,你走开一些,免得误伤了你,我能应付!”

  吴妈一愣,但很快就醒悟过来,少爷这是不想在和这些地痞动手时分心照顾自己,再想起刚刚少爷三两下就打倒了对方五六人,吴妈心中立刻对少爷充满了信心,所以不再多言,快步走到一边。

  见吴妈站在了一边,周卫国不由放下了心。很快,周卫国就被那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张义手下给围住,围观的行人虽然脸上满是愤慨,却是无一人敢上前阻止,不过想到周卫国接下来的悲惨命运,有些行人己经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周卫国冷冷地看着扑上来的十几人,只从这些人衣袖中依稀露出的寒光,他就知道这些人是动了杀心。既然这样,周卫国自然也不会客气,好整脚服地将房契放回怀里,等这些人进入他攻击范围后,周卫国立刻毫不犹豫地连环腿出,招招不留情。

  这些地痞平时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的打起来又哪里会是周卫国这样百战余生的战士的对手?他们虽然手中都有匕首等利器,但在周卫国的连环腿面前却人人不得近身,没过多久,就被周卫国一一踢倒,倒是有一个机灵点的不但躲过了周卫国的连环腿,还逼近了周卫国。这人欣喜之下,再也不顾隐藏凶器,扬起匕首就奋力向周卫国刺去,围观众人不禁发出一片惊呼声。但很快,众人就停止了惊呼,只见那匕首扬起却再也刺不下去。众人定睛一看,见那地痞持匕首的右手己被周卫国左手抓住,竟是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那地痞眼看就要得手,却突然觉得右手手腕一痛,随即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周卫国的左手握住,于是拼命想要将匕首刺下,却感觉右手手腕像被铁箍箍住一般,不由大惊失色,转而拼尽全力想要将手腕挣脱,却仍然劳而无功。

  那地痞也是个狠角色,见周卫国制住自己后似乎再无防备,右手干脆不再挣扎,而是飞起右脚,直奔周卫国下阴而去。

  眼看偷袭就要得手,那地痞脸上不觉露出阴狠的笑容,就在这时,那地痞只听见“喀喇”一声,随后就觉右小腿处一阵剧痛,全身的力量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周卫国松开左手,任由那地痞颓然坐倒在地。

  刚刚却是周卫国察觉那地痞偷袭后果断出脚将他右小腿下压,顺势踩在地上,周卫国这一脚力量既大,那地痞又是全无防备,所以竟是将他胫骨给踩断了!

  那地痞右侧胫骨既断,右小腿触地后,不由痛呼出声。那呼痛之声凄惨无比,以致刚刚被周卫国击倒的张义手下中本有几人爬起来还想冲向周卫国的,此刻也是战战兢兢裹足不前了。在沉寂片刻之后,围观众人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好声。在这一刻,长久以来对这些地痞的畏惧终于被周卫国的勇武所驱散,而周卫国的高大形象也根植于他们心中。

  周卫国面朝围观众人,用力一抱拳,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都看见了,不是我周卫国好勇斗狠,实在是这些人无法无天,欺压良善,我周卫国被迫自卫。今日如果不是我周卫国有几分武艺,只怕倒在这地上的就是我周卫国了。这事是非曲直,再也明了不过,如果上法庭,还请各位街坊邻居做个见证。”

  围观众人自然是轰然应允。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张义的手下己经一瘸一拐地接近了吴妈,吴妈眼里只有少爷,自然也意识不到危险临近。

  就在围观众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而张义和手下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时候,就听一人大声说道:“周卫国,你服不服?”

  众人顺着话声看过去,不由都是一惊,只见吴妈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而手持匕首之人众人也都认得,正是张义的手下李大狗。却是他刚刚见周卫国让吴妈避开一边,所习此刻动了以吴妈胁迫周卫国的心思。

  周卫国冷冷地看向李大狗,说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手持利刃扶持平民百姓,你眼中还有没有国法?”

  李大狗“呸”了一声,说:“老子就是国法,你要是不服就上来和老子理论理论啊!”

  周卫国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李大狗赶紧将匕首贴紧吴妈的脖子,大声喝道:“不许过来!”

  周卫国只好止住了脚步,说道:“你想怎样?”

  李大狗见周卫国果然投鼠忌器,心中一宽,随即看向张义,等待他示下。

  周卫国也看向张义,右手同时暗暗摸向了腰间暗藏的那支M1911A1手枪。吴妈己经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他绝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她。而且他虽然不相信在苏州这样的城市张义等人也敢于在众人面前公然行凶,但因为此刻吴妈和自己的距离太远,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在挟持吴妈那人狗急跳墙之前制服他,所以才下定决心万不得己只好用枪。至于真出现那种情况后自己如何解释这支手枪的来源,周卫国己经来不及多想了。

  感觉到周卫国锐利的眼神中暗含的杀意,张义不由心中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周卫国的距离,口中却佯怒说道:“李大狗,好你个大胆的奴才,我张义是什么人,岂能容你做下如此下做的事?还不快把人放了?就算这人得罪了我,与他家人何干?”

  这话自然是言不由衷之极,却是张义明白自己毕竟是个保长,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做得太过火,这才出言提醒李大狗。

  李大狗跟随张义多年,哪里还会不明白张义话里的意思?所以立刻大声说道:“张爷,小的知道您老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大公无私……”

  李大狗说到这里,围观的众人倒有一多半嗤之以鼻。若是张义这样的人也能当得“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八字评语,那么放眼苏州地界,怕是一个坏人也没有了!

  李大狗老脸一红,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过,但还是继续说道:“只是这人今日对您如此不敬,我们这些下人都瞧不过去,若不让他受点教训,我们心中着实难安!”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想怎样?”

  这话他己经是第二遍问,但李大狗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卫国这次的语气和上次不同。李大狗心中突的一跳,但还是坚持说道:“我也不想怎样,只要你不再反抗,跟我们回去,再向我们张爷诚心道歉,我们张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为难你。”

  吴妈一听急了,大声说道:“少爷,你可千万别信他们的话……”

  李大狗赶紧伸左手捂住了吴妈的嘴,却不防被吴妈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不由痛呼出声,又不敢松开吴妈,一时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周卫国看向张义,朗声说道:“张保长,你要的无非是我手中的房契,想来我跟你们回去后如果乖乖交出房契,也许能保住这条命;如果不交出房契,多半会出现醉酒坠楼又或是失足落水之类的意外吧?可是不知你想过没有,苏州光复己经大半年,在国民政府法治下,虽然仍有诸般不足,但你要想一手遮天,却也绝无可能.今天这么多街坊邻居,就是人证!看你们今天肆无忌惮,就知道你们往日里没有少做那些卑鄙勾当,天道昭昭,你们就不怕报应不爽吗?”

  张义正要出言诡辩,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说的好!”

  接着,几人越众而出。周卫国定睛看过去,见这几人都是军人,为首之人身着军官服,从肩章看,还是个少校,其他几人却都腰配短枪,看来都是他的侍从。周卫国对苏南国军驻军的番号并不了解,所以不知他们隶属何部。

  人群中却有人认识这些军人,有人己经叫了出来:“这不是警备旅的吉营长吗?”

  为首的少校听了那人的话后,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张义见了那军官,脸色微变,但还是强作笑颜迎了上去,说:“在下不知吉营长驾到,不曾远迎,还请吉营长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吉营长说:“原来是张保长,这可真是幸会啊。”

  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张义假装没看见吉营长脸上神情,低声说道:“吉营长,兄弟在这里有些私事要处理,还请吉营长行个方便,改日兄弟一定登门道谢!”

  吉营长看了眼张义,又看了眼挟持吴妈的李大狗,淡淡地说道:“地方上的事情,我们警备旅本无权插手,可我们的职责是卫戍苏州,如今有人在我们面前动刀动枪,扰乱治安,这正是我们警备旅职责所在,我们岂能放任?我刚刚虽然只是路过,但事情的经过还是听了个大慨,你们仗势欺人,这事,我吉长福管定了!”

  说完一指李大狗,说道:“还不快把人放了?难道你还想公然行凶?”

  配合着吉长福的话语,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侍从手都摸向了腰间的枪套,看来要是李大狗不放人,这些军人可不会跟他客气。

  听到这营长说出自己的姓名,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吉长福”,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周卫国却又想不起来这名字在哪里听过。而且自己从来没有和苏南的国军打过交道,又如何会认识这个叫“吉长福”的苏州驻军营长?所以周卫国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但对于这个仗义执言的国军营长,却是心生好感。

  李大狗求助地看向张义,张义思虑再三,终于向李大狗做了个放人的手势,李大狗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放开了吴妈。

  张义转向吉长福,低声说道:“吉营长,人我己经放了,你们杨司令和我姐夫……”

  吉长福冷冷地说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给你个下台的机会,还不快滚!张义脸上阵青阵白,终于一挥手,大声说道:“走!”

  带着一众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张义等人走后,吉长福正要离开,周卫国上前一躬身,感激地说道:“多谢吉营长仗义相助!”

  吉长福摆摆手,随口道:“小事一桩!不过习后你也要小心些!”

  无意中看了一眼周卫国,吉长福脸色却是一变,接着眼神开始热切起来。

  他的神色变化周卫国虽然瞧在眼里,却不明所以。

  吉长福犹豫半天,似乎想要和周卫国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说完,就带人大步离开了。

  最终是警备旅的吉营长出面帮了周卫国,围观众人自然都为周卫国高兴,但有些老成持重的注意到张义离开时的神情,却不免心有隐忧。不过随即想到文少爷处事得体,又身有武艺,想来也不会轻易被张义等人所乘,所以他们很快也就跟着高兴起来。过了不久,这些人也渐渐散去。

  于是在这一天,周卫国终于在阔别十四年后重新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街坊邻居前来帮忙打扫周家大宅,还有热心的街坊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周卫国推辞不过,只好接受,心中对这些街坊充满了感激。

  又过了几天,周卫国在家中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批客人足有六七十人,都是原来周家纱厂的工人。

  见到周卫国后,这六七十人都是叫了声“少爷”后,就痛哭不止。

  周卫国大惊,赶紧说道:“各位这是怎么了?”

  这六七十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人哭道:“少爷,您可回来了,您可要救救我们啊!”

  周卫国说:“老人家,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老人哭道:“少爷,我们这些人从小就在周家的纱厂做工,老爷从没有亏待我们,所以我们也一直跟着老爷。日本人占了苏州后,开办了自己的纱厂,逼老爷关了咱们的纱厂,还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们干活就不给我们活路。我们没法,只好跟着老爷进了日本人的纱厂。当时老爷顶着骂名,我们也顶着骂名啊!可后来大家知道老爷是忍辱负重的抗日英雄,自然是人人敬佩他。光复以后,没有人敢骂老爷,可我们这些纱厂的工人,却人人都瞧不起,别人都骂我们是汉奸,说我们没骨气,可是少爷,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只希望有口饭吃,我们当时就想着干活养家糊口,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当时我们要不给日本人干活,根本就是一个死啊!”

  周卫国心中感慨,说:“大家不要难过,我相信你们!”

  老人说:“少爷,您相信有什么用?现在根本就没人敢请我们做工,我们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都要饿死了!”

  另一人说道:“少爷,老爷在世我们听老爷的,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们听您的!求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说完就跪下了,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厅堂中很快就跪倒一大片。

  周卫国赶紧扶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人,说:“大家先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但其他人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起来。

  最终,周卫国只好说道:“大家先起来说话,我周家绝不会抛下大家不顾!”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那老人还哭着说道:“少爷,您可不能骗我们啊,我们的活路,全靠您了!”

  周卫国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大家先回去吧,三天以后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众人得了周卫国这句话,这才都欢天喜地地走了。

  众人走后,周卫国沉思良久,突然说道:“吴妈,我们的宅子如果卖了值多少钱?”

  吴妈大惊,说:“少爷,这可是祖产,不能卖啊!”

  周卫国苦笑道:“吴妈,你放心,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还没到这一步呢!再说,给他们钱只是权宜之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吴妈虽然听不懂周卫国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明白周卫国并不是想卖了周家大宅,只是看见周卫国脸上忧虑的神情,吴妈却又心中难过。

  这一晚,周卫国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脑中反复想的都是这件事。

  到最后,周卫国突然想道:“如果父亲在,他会怎么做呢?”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曾经肩负的担子有多重!

  家园(四)

  天亮的时候,周卫国终于下定决心,重办周家纱厂!可重办纱厂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真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对于现在的周卫国来说,办纱厂所需的恐怕除了熟练工勉强足够外,其他的一切他都没有!而在这一切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办纱厂的资金!

  看着手中吴妈前些天原封不动还给他还是从东北带回的那十几个银元和南下路下挣的那点钱,周卫国算是彻底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了!

  犹豫半天后,周卫国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借钱!

  接下来的两天,虽然周卫国厚着脸皮四处奔走,可是,周老太爷既己不在世,那些势利的“世叔”、“世伯”们又有谁会真的愿意把钱借给他呢?每遭白眼那是应有之义,即使有些从前受过周老太爷恩惠的人还碍于面子象征性地送周卫国十来块银元,但也免不了“语重心长”地“谆谆告诫”周卫国一番,说的无非是“创业难”与“守成更难”之类的陈词滥调;至于那些原本与周家关系不甚密切的,则不但分文不借,还指桑骂槐、讽刺挖苦无所不言,简直就差直接戳着周卫国的鼻子骂他败家子了!

  这两天,周卫国可说是饱尝了人情冷暖,到后来,对于白眼周卫国都己经麻木了。借钱的结果虽然早己料到,但看着奔走两天才筹集来的百来块银元,又想起明天就要给那六七十名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答复,周卫国只觉一生中从未面临如此大的压力!创至于吴妈向周卫国告假说要回西山老家取些东西周卫国都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吴妈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包袱,周卫国则还坐在厅堂中发呆。

  吴妈走到周卫国面前,将包袱在茶几上打开。

  周卫国被吴妈的动作惊醒,一瞥眼间,只见包袱里面都是些金银首饰,还有几十块银元。周卫国愕然道:“吴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妈说:“少爷,这是我的首饰和平时存下的钱,首饰都是当年小姐送的,我现在老了,留着也没什么用,现在少爷要重办纱厂,这些首饰好歹还能当几个钱救救急。至于这些钱,本就是我留着养老的,如今少爷回来了,总归会有人给我送终,我也就不必留着了。”

  周卫国心中黯然,但还是将包袱重新包好,斩钉截铁地说道:“吴妈,这些东西我绝不能要.明天还有一天,我相信一定能凑够钱的!”

  吴妈急了,说:“少爷,你就收下吧.你的难处我知道,这两天看着你四处陪笑脸借钱,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吴妈没用,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吴妈,东西你先收着,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周卫国自己都不相信。

  第二天一早,那些纱厂的工人还没上门,倒有其他客人登门拜访了。

  那客人被吴妈请进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对周卫国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文少爷好。小人名叫陈福,文少爷贵人事忙,定然没听说过小人的贱名。但敝东家和周老先生却是故交。敝东家昨日才知道故人之子回乡,故今日特谴小人前来,邀请文少爷过府一叙。怠慢之处,还请文少爷恕罪。”

  这人虽然执礼甚恭,但所说的话却让周卫国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周卫国忍不住问道:“不知贵东家是哪位世伯?”

  周家在江南虽然有很多世交,可自从周老太爷去世后,和这些所谓的世交交情不免也就淡了,何况这两天为了借钱周卫国可没少遭白眼,对于今天竟然有人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实在有些惊诧莫名,再说周卫国也不记得自己家的世交中有哪一位姓陈的,所以有这么一问。陈福却只是笑笑,说:“敝东家的名讳小人不敢直言,但帖子上有敝东家的具名,文少爷不妨看看。”

  说着递上了请帖。

  周卫国接过请帖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卫国贤侄:昨闻故人之子回乡,不胜欣喜。今于寒舍聊备薄宴,以待贤侄,望贤侄不吝一行。愚叔陈礼和敬请”

  看完请帖,周卫国倒是更糊徐了,如果说这个“陈礼和”是周家的世交,那他怎么会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位陈世叔……”

  陈福显然看出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微笑道:“来之前敝东家就说过,文少爷可能对他并不熟悉,不过敝东家也说了,如果文少爷有什么疑问,过府一叙后他自然会向文少爷一一说明。”

  连一个下人的言辞都能如此进退得体,周卫国不由对这位并无印象的“陈世叔”产生了好感,说道:“既然这位陈世叔想要见卫国,卫国自然不敢推辞。陈先生,我向家人交代几句后必定上门拜访,不知贵府位于何处?卫国离开苏州多年,恐怕对各位世伯、世叔府上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周卫国可不相信这个陈福只是陈家的一个普通下人,所以言语中对陈福也多了几分敬意。陈福立刻道:“文少爷客气了,敝东家派小人过来想请,小人自然要陪文少爷一块儿过府。敝府的汽车现在就在门外候着,文少爷要是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周卫国由衷地说道:“让陈先生费心了。”

  陈福说:“文少爷答应过府一叙,敝东家得见故人之子,必定喜不自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别的做不了,为东家分忧总是份所应当的。”

  周卫国说:“以陈先生的才能,定是陈世叔的臂膀吧?”

  陈福说:“文少爷谬赞,小人无能,忝居陈府管家之职。”

  周卫国点了点头,微笑不语。以这陈福的应对能力,不做管家才是屈才了,那位“陈世叔”派了管家来请自己,倒也真够给自己面子的。

  这时,吴妈正好端茶出来,周卫国低声向吴妈说了要去陈家赴宴的事情,吴妈虽然也似乎对“陈礼和”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既然知道了这个叫陈福的是那个“陈老爷”派来请少爷赴宴的,又想起刚刚这个陈福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再想到那个“陈老爷”家有这样的排场,如果“陈老爷”愿意帮忙,肯定能帮少爷解决这两天一直忧心的难题,所以自然很是高兴。周卫国又向吴妈交代了几句,这才和陈福一起出门。

  出门后,陈福快步走到陈家的小车前,为周卫国打开了车门,躬身道:“文少爷请。周卫国笑笑,说道:“有劳陈先生了。”

  随即坐进了小车里。

  但不知为什么,在小车里坐定后,周卫国心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丝警惕之心。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句俗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如今自己就算不是不名一文,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人相求的吧?当然,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来求自己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随即把刚刚那可笑的念头驱出脑中。

  小车开到相门附近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陈福先下车为周卫国开了车门,等周卫国也下车后,又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个下人飞奔向内通报去了。

  陈福这才恭请周卫国进门,两人往里走的时候,陈福还陪着周卫国说话。

  周卫国心中暗赞,这样周到的礼数实在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周卫国己经有些期待见到那个“陈世叔”了。

  周卫国正想着,就见一个看起来五十上下,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从内堂迎了出来。见到那老者,陈福低声对周卫国说道:“这就是敝东家。”

  周卫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是疑惑。见到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故人的陈礼和“陈世叔”后,周卫国还是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周卫国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绝没有见过这人!这时,陈礼和已经走到周卫国面前,歉意地说道:“愚叔迎接来迟,还望贤侄莫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客气了,卫国回到苏州后,本应先拜会各位世伯、世叔的,如今竟然劳动陈世叔相请,卫国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陈礼和笑道:“贤侄多虑了。周老先生相交满天下,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又不长,而且那时你早己不在苏州,所以你并不认识我。既然不认识,自然谈不上拜会了。”

  这一番话陈礼和随口道来,却解了周卫国心中的疑惑,所以周卫国微一躬身,说道:“卫国惭愧!”

  陈礼和摆摆手,说:“贤侄不必拘礼。虽然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周老先生的风范却是我素来敬仰的。可惜,苏州沦陷前我就离开了苏州,未能像周老先生一样为国分忧。这事直到今天,我仍然引以为憾!等苏州光复后我回到苏州想要向周老先生求教时,才得知周老先生己为国捐躯。周老先生忍辱负重,胸怀天下,实为我辈楷模!奈何黄鹤己杳,我常为此感慨,人生不如意事莫过于此!昨日偶然得知你回了苏州,想起和周老先生的故人之谊,这才冒昧相请贤侄过府一叙,一来看看故人之子的英姿;二来追忆周老先生的往事,以慰我心。”

  周卫国有些感动地说道:“陈世叔的心意,卫国代父亲谢过了!”

  陈礼和摇头苦笑,说:“你瞧瞧,说着说着就伤感了,是我的不对!贤侄请不要见怪。”

  周卫国说:“陈世叔这么说可就要折杀卫国了。”

  陈礼和说:“好了,不说这个了。贤侄在外奔波多年,如今终于回到故乡,今天这家宴,就当是你的接风酒吧!”

  周卫国说:“谢世叔!”

  陈礼和笑道:“贤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可不敢就这么进去,赶紧告罪后执晚辈之礼肃立一旁,陈礼和见了,笑笑之后也不再多说,拉着周卫国的手进了厅堂。

  因为是家宴,所以席上并无外人,只有陈礼和、陈夫人和周卫国三人,陈福则肃立一旁。酒过三巡,陈夫人因身体不适,告罪离席。席上也就只剩下陈礼和和周卫国两人了。陈礼和又劝周卫国吃了些菜后,随口说道:“听陈福说,贤侄这几天都在外奔波,不知所为何事?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周卫国心中一动,这位陈世叔看来倒是个热心人,办纱厂的事情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显然将事半功倍,所以周卫国只是略一迟疑就说道:“不瞒陈世叔,我想重办周家纱厂。”

  陈礼和笑了,说:“贤侄啊,据我所知,你以前从投做过生意,为什么这次回来会想着要重办纱厂呢?”

  周卫国于是将前几日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上门哭求的事情说了。

  陈礼和听了,不免也感慨一番,但最后却说道:“贤侄啊,不是我倚老卖老,你重办纱厂这个决定本无可厚非,但你可曾想过做生意的艰难?要知道,你以前可从没做过生意啊!”

  周卫国坚定地说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天道酬勤!”

  陈礼和摇头笑道:“贤侄啊,你想的未免有些天真。那我问你,做生意靠的是什么?”

  周卫国不由沉默不语,他虽然下定决心要重办周家纱厂,但对如何做生意却的确是不甚了了,又怎敢在陈礼和这位老生意人面前班门弄斧?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如果不介意,我倒可以说说我的心得。”

  周卫国赶紧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陈礼和正色道:“其实说到底,要生意靠的不外乎本钱、人脉和销路。本钱嘛,用不着多说,俗话说的好,‘钱能通神’!当然,这话不一定对,但却绝对有道理.就以办纱厂为例,有了雄厚的本钱,你就可以买更好的机器,建更大的厂房,招更多的工人,囤积更多的原料……即使一两次生意失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到底,本钱就像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而人脉呢?贤侄,不知你想过没有,周老先生在世时,周家的生意为什么能够遍及天下?无他,周老先生交游广阔尔!至于销路,周家各处众多的分号本就是最好的销售渠道,再加上周老先生的人脉,凡是周家的货物,无不畅行于大江南北、海内海外,这样的生意,能不好吗?那么你呢,你现在有什么?你是周家长男,周老先生唯一的后人,周老先生故人遍天下,这些人现在就算和周家交情变淡,但总归会顾念些旧情,每人只要帮你一点点,甚至只要不阻碍你,这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优势!而伴随着广阔的人脉,销路自然也就打开了。所以贤侄啊,其实你现在所缺的,无非是本钱而己!”

  陈礼和这一番话说完,周卫国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由长身而起,向陈礼和鞠了一躬,衷,已说道:“听陈世叔一番教诲,卫国茅塞顿开!卫国他日如有所成,全赖陈世叔今日之言!”

  陈礼和说:“贤侄,我还没说完呢,做生意可不止需要人脉和销路啊。”

  周卫国脸色微红,说:“不瞒陈世叔,这几天困扰卫国的,正是这本钱二字!”

  陈礼和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瞒你,若是以前,知道贤侄的难处,我不敢说倾其所有,也一定尽其所能帮你,可是如今,我们是数家联营,我陈礼和一个人也做不得主……”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陈世叔的难处,卫国自然明白。”

  陈礼和沉思片刻,说:“不过世侄啊,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让你筹得足够的本钱,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周卫国说:“请陈世叔指点。”

  陈礼和沉吟着说:“没有本钱可以借,但借钱却需要抵押,贤侄手中,现在却正好有可供抵押的东西……”

  周卫国略一思索,不由面色大变,说:“陈世叔是说我周家老宅?”

  陈礼和点点头,说:“正是!”

  周卫国断然摇头,说:“这宅子是我周家祖产,绝不能作为抵押!”

  陈礼和劝道:“贤侄啊,事急从权,何况宅子只是抵押,等你生意做大,本钱周转无碍之后,自然可以把宅子赎回。”

  周卫国虽然觉得陈礼和说的有理,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对于将老宅抵押周卫国也实在有些抗拒,这种种心思纠结在一起,周卫国现在心里己是乱作一团。又沉思片刻后,周卫国果断起身,说道:“谢陈世叔盛情款待,卫国不胜酒力,想要先行告退,失礼之处,还请陈世叔海涵。”

  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当即决定告辞。

  陈礼和点头道:“贤侄不必多礼,不如就在舍下休息……”

  周卫国摇头道:“卫国不敢叨扰。”

  说完,向陈礼和躬身一礼。

  陈礼和知道周卫国去意己定,也就不再挽留,转身对陈福说道:“陈福,送文少爷回家。”

  周卫国摇头道:“陈世叔好意卫国心领,卫国想走回家,也好醒醒酒。”

  陈礼和满脸关切地说道:“贤侄不要勉强……”

  周卫国挤出一丝笑容,说:“谢陈世叔关心,卫国还不至于如此柔弱!”

  陈礼和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好着陈福将周卫国送出大门。

  出了陈家大门,周卫国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一路凉风习习,没走多远,周卫国就清醒了不少,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周卫国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陈礼和好深的心计啊!就在这时,一辆轿车突然驶过周卫国身边,随后“嘎”的一声停下。

  周卫国却浑然未觉,仍然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

  随着车门打开,一个人拦住了周卫国。

  周卫国还未抬头,就见到了拦路这人穿着的国军军官服,他也没有在意,绕过那军官继续往前,可很快,就又被这军官给拦住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位长官,为何拦着我?”

  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学长,真的是您吗?我是志辉啊,您不记得我了?”

  周卫国愕然抬头,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眼前这人不是刘志辉还能是谁?

  家园(五)

  周卫国可从没想过在苏州竟然能见到刘志辉,所以认出眼前这人是刘志辉后反而愣住了。刘志辉却是高兴地拉住了周卫国的双手,说:“学长,太好了!我总算又见到您了!”

  周卫国这才反应过来,喜道:“志辉?你怎么也在苏州?”

  刘志辉说:“学长,其实抗战胜利后,我们警备旅就换防到苏州了,因为当时命令下得急,所以还没跟您打个招呼部队就开拔了。”

  其实当时接替太丰警备旅防务的是中央军精锐的足足一个旅,同时,警备旅得到的命令是“即刻开拔,如有走漏消息者,军法从事”!而据小道消息,上峰之所以下达这样的严令,是因为不满于警备旅与虎头山八路军的密切关系!至于上峰为什么在对警备旅不满的同时却又将这支部队调防至苏州这样的好地方而不是立刻裁撤,据汤司令一次酒后吐真言,却是因为当初军统戴老板对他许下的诺言。而小小的太丰为什么会进驻中央军精锐的一个旅,则从后来国共翻脸后虎头山八路军立刻遭到中央军猛烈进攻就可以猜到端倪了。只是这些话刘志辉自然是不便对周卫国说起的。

  周卫国恍然道:“难怪抗战胜利后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刘志辉一拉周卫国,说:“学长,走,上车,到我家里坐坐吧。”

  刘志辉相邀,周卫国自然不会拒绝,所以高兴地和刘志辉一起坐进了轿车。

  轿车开后,周卫国随口道:“志辉,你叫我到你家里坐坐,是不是你现在成家了?”

  刘志辉说:“学长说笑了,我现在还投成家呢!”

  刘志辉顿了顿,又有些腼腆地说道:“不过也快了……”

  周卫国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等福气嫁你这个如意郎君?”

  刘志辉说:“我未婚妻是汤司令的表侄女,这还是汤司令做的媒呢。”

  周卫国讶道:“汤司令?”

  刘志辉解释道:“就是我们警备旅原来的汤旅长,他现在是苏州警备司令!”

  周卫国“哦”了一声,看来这汤炳权的官运倒是亨通,随即发现刘志辉的肩章己经是上校军衔了,于是笑道:“志辉,汤旅长升官了,你也升官了,上校军衔,还配了轿车,果然是年轻有为。”

  刘志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让学长见笑了,我现在是警备旅代旅长,所以军衔只是上校。还有,这车也不是我的,是汤司令的,只不过平时我出门他都借给我用而己。”

  周卫国笑道:“看得出来,汤司令很赏识你,你这‘代’字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去掉了!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对于刘志辉这个学弟,周卫国还是很有感情的,如今见他春风得意,周卫国自然为他高兴。

  刘志辉笑着说:“学长,您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再说,志辉一向以学长为榜样,我这点微末道行,比起学长当年来可是差远了!”

  周卫国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往事不提也罢!”

  刘志辉跟着笑了一阵,突然有些迟疑地说:“学长,您这次回苏州,是……回家探亲吗?”

  因为想起周卫国的父亲己经为国捐躯,他在苏州想必也没有亲人了,而他的身份又是八路军的团长(刘志辉当然不知道周卫国复员前己经是主力旅旅长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苏州,所以刘志辉这话问得有些犹豫。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己经复员了!这次回来,是要在苏州定居,再也不走了。”

  刘志辉一时役反应过来,说:“复员了?”

  但很快,他就惊喜道:“学长您复员了?您是说,您离开了……”

  刘志辉突然惊觉不妥,偷偷对周卫国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低声对周卫国说道:“学长,您是说,您离开了共产党八路军?”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严格说来,是我脱下了军装,做回了老百姓!”

  刘志辉大喜,说:“太好了!汤司令要是知道这消息,肯定会高兴的!”

  周卫国皱眉道:“我复员了他高兴什么?”

  刘志辉:“学长,您也知道的,其实汤司令最赏识的就是您,当年您要是愿意……”周卫国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

  刘志辉有些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卫国注意到他的神态,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轿车停了下来,刘志辉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说道:“学长,到了。”

  说完,抢先下车,又为周卫国打开了车门。

  周卫国下车后,见眼前只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不过看样子新粉刷过,透过大开的院门可以看见里面的小院子里有一个老妇正在喂着一群小鸡。

  刘志辉领着周卫国进了院子,大声对那老妇说道:“妈,我回来了!”

  刘母转身看向刘志辉,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公事都办完了吗?”

  刘志辉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可没有公私不分。您猜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刘母说:“遇见谁了?”

  刘志辉一指周卫国说:“妈,这就是我以前常和您说起的,山东虎头山打鬼子第一的周学长!”

  周卫国向刘母一躬身,说道:“阿姨好!我叫周卫国。”

  刘母温和地说道:“原来是周长官,志辉这孩子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说他当年在山东打鬼子很少吃亏可全靠了你的教导。”

  周卫国说:“哪里,这也是志辉自己带兵有方。”

  刘母笑道:“周长官,你就别客气了。志辉每次说起你,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这孩子我知道,好强得很,他要不是真心佩服你,绝不会这样的。对了,你这次来苏州是……?”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刘母的声音突然变低了。却是她想起曾听自己儿子说过这位“周学长”虽然打鬼子,当的却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官,担心隔墙有耳,所以问到周卫国的来意时多了几分谨慎。

  刘志辉在一旁说道:“妈,您放心,周学长这次是复员回家了,他本就是苏州人,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

  刘母释然,连连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也不知这“好”指的是周卫国复员了还是指他回到家乡了。”

  刘志辉埋怨道:“妈,客人来了您怎么尽顾着和人家说话也不把人往里请?”

  刘母笑道:“是是是!”

  转向周卫国说道:“我这老婆子什么规矩也不懂,还望周长官莫要见怪。”

  周卫国歉意地说道:“阿姨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刘母连连摆手,说:“周长官可别这么说,你是志辉的学长,又教过他打鬼子,那就是我们刘家的贵客了!”

  周卫国说:“阿姨,我虽然是志辉的学长,却是您的后辈,再说我现在也复员了,您就别叫我周长官,叫我一声卫国吧。”

  刘母点点头,说:“好好好,卫国,快进屋吧!”

  说着,放下了手中装着鸡食的簸箕,领着周卫国进了屋,又招呼周卫国一起坐下。周卫国坐下后,放眼看去,只见屋里的陈设朴实无华,但却都很整洁。

  周卫国不由心中暗赞,刘志辉现在己经是一旅之长,生活却还能保持简朴,可见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他,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刘志辉这时己经跑前跑后给两人端来了茶水、几样干果和时鲜水果。

  周卫国随口道:“志辉现在己经是警备旅旅长,家里难道没有请佣人吗?”

  刘母说:“志辉原本倒是给我请过一个佣人,可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受累,所以后来就让他给辞了。”

  刘志辉接口道:“学长,您别笑话我妈,我妈说,她本是穷苦人出身,让别人伺候她,她心里不安,所以我不在家的时侯家里什么事都是她亲自操持的。只有我在家的时候,她才能歇一歇。”

  周卫国起身向刘母鞠了一躬,说:“阿姨,请受卫国一拜!不为别的,只为天下所有像您这样伟大而又平凡的母亲!”心中同时也感慨有其母方有其子。但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周卫国心中又不免有些伤感。

  刘母急忙起身,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快请坐下!”

  说着,就将周卫国往椅子上推。周卫国不忍拂了她好意,也就顺势坐回了椅子上。刘志辉笑着扶母亲坐回座位,说:“妈,您别这么客气,学长也不是外人。”

  刘母说:“瞧你这话说的,外人不外人的,礼节总是要讲的。”

  周卫国笑了,说:“阿姨,您可不要对我太客气,一会儿我把您家里东西都吃光了您就要嫌我大肚皮了。”

  刘母立刻被周卫国的话给逗乐了,屋里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就融洽了起来。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刘母说道:“志辉,你和你学长这么久不见,正好多说说话,我就不碍你们了。卫国,中午在家里吃饭。”

  说完,也不管周卫国同不同意就起身出去了。

  刘母走后,刘志辉说道:“学长,您这次复员回家,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叹道:“我的心思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打败了小日本后,我原本只想做个普通老百姓,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可是,回到苏州,我才发现,一个人的责任,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刘志辉若有所思,说:“学长似乎是有感而发?”

  周卫国苦笑道:“的确是有感而发。”

  刘志辉真诚地说道:“学长,您现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什么难处,您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帮您!”

  周卫国笑道:“做生意的事,你能帮得了吗?”

  刘志辉愣道:“做生意?学长,您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说的逃避不了的责任了!”

  说着,将三天前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向他求助的事说了。

  刘志辉听完后,感慨地说道:“其实他们当年在日本人开的纱厂做工也是被逼无奈,又没犯下什么恶行,哪里扯得上汉奸什么的?只是硬被人扣上汉奸的帽子别人也的确不敢再请他们做工了,说起来他们也真是可怜。”

  周卫国说:“是啊,但光可怜他们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有谋生的途径.所以我才想重办周家纱厂,让他们通过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重办纱厂的本钱。这几天东奔西走借的钱加上我自己和家人的积蓄也只不过才两百来块银元!这些钱如果只是救济救济上次来我家求助的那六十多个工人还勉强够,但我听他们说,我周家纱厂像他们这样的工人足有上千人!两百来块银元对于这上千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我就算这次能救济他们,下次呢?下下次呢?我难道能一直给他们救济?我又哪来的钱?三天前我己经对他们说过今天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可现在三天过去,我难道告诉他们,我周卫国没用,借不到钱,你们另找出路吧?唉.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话我从前不明白,但现在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周卫国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不由悲从中来,简直就想大哭一场。

  刘志辉想了想,突然说道:“学长,您相信我吗?”

  周卫国说:“志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志辉说:“学长,您如果相信我,我现在就去给您想办法,也许能给您凑够重办红厂的本钱!”

  周卫国喜道:“真的?”

  刘志辉用力一点头,说:“学长,您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快步出了门,连刘母惊讶地问他要去哪里也来不急回答。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周卫国此刻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无论刘志辉用的是什么方法,总值得一试!刘母走了进来,疑惑地问周卫国:“志辉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安慰道:“阿姨,没事,志辉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刘母有些不放心地说:“真的吗?我怎么看他有些不对劲?”

  周卫国说:“真的没事!”

  刘母见周卫国说得庄重,这才放下心来,又出门喂鸡去了。

  良久,门外再次传来汽车声,想到可能是刘志辉回来了,周卫国的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汽车果然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周卫国就见刘志辉满脸喜色地捧着一个木盒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刘志辉的神色,周卫国就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所以激动地站了起来。刘志辉走到周卫国面前,将木盒放在茶几上,兴奋地说道:“学长,志辉幸不辱命!”说着,打开了木盒。

  往木盒中只看了一眼,周卫国就呆住了。

  只见木盒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金条,最上面的一层粗略一数总有一二十根,再根据这木盒的深度推算,如果这一整盒装的都是金条,总数少说也有百八十根了!

  果然,就听刘志辉说道:“学长,这里一共是一百根金条。您看够不够?”

  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说实话,当初四团在东北剿匪时缴获的金银财宝可远不止一百根金条。只是这几天他天天想着如何筹钱,又经历了借钱的白眼,对金钱的认知再不是停留在单纯的数量上了。此刻的周卫国,自然明白整整一百根金条意味着什么!

  周卫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刘志辉说道:“志辉,你老实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刘志辉说:“学长,您别问这些钱是从哪来的,您就说,这些钱够不够您重开纱厂的本钱?”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足够了!”

  刘志辉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学长,这些钱您收着吧}有了这些本钱,您就可划重开纱厂,也可尖合那些工人一个交代了。”

  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突然正色说道:“志辉,这些钱你拿回去吧!”

  刘志辉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学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叹道:“志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钱来路不明,我不能收!”

  刘志辉急了,说:“学长,这钱您要是不收,怎么重办纱厂?又怎么帮那上千名工人?”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你告诉我,这钱究竟是怎么来的?”

  刘志辉面有难色地说道:“学长,我只能告诉您,这钱其实是别人送给您的,可是,我不能告诉您送钱给您的人是谁。”

  周卫国叹道:“志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缺钱就有人送钱给我?‘拿人手短’的道理你懂不懂?你以为这些钱是这么好拿的吗?我问你,如果我拿了这些钱后,送钱给我的人要我去干昧良心的事,我干还是不干?”

  说到最后一句,周卫国己经是声色俱厉了。

  刘志辉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周卫国断然说道:“我周卫国顶天立地,就算穷死,也不能拿这种不明不白的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就要往外走。

  刘志辉赶紧拉住了周卫国,说:“学长,您听我说,这钱……这钱……”

  犹豫片刻后,刘志辉终于一咬牙,说:“这钱其实是汤司令的心意,他送钱给您的确存着私心,他说……他说……您要是收了钱,虽然未必能办好纱厂,但却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这样一来,他如果要您加入我们警备旅,您一定不便拒绝。汤司令还说了,如果您愿意加入警备旅,这个警备旅的旅长就让您来干!学长,您知道,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汤司令让您当警备旅旅长,我绝无二话!这件事上虽然汤司令存着私心,但汤司令的为人您也知道,他虽然有诸多缺点,却绝不会让您去干昧良心的事情。我是觉得这样既能帮那些工人,又不至于让您太难做,所以才一口答应汤司令的。您如果想要骂我就骂好了。”

  说完这些,刘志辉坦然地看向周卫国,等待着他的答复。

  家园(六)

  周卫国突然长叹一声,说道:“志辉,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今天上午遇见我真是巧合吗?”

  刘志辉呆了呆,说:“当然是……”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志辉,你在撒谎!”

  刘志辉脸色立刻红了,说:“学长,我……”

  周卫国说:“你不用多说,我从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你在撒谎!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你至少在六天之前就应该知道我回苏州了吧?六天前,你们警备旅一个叫‘吉长福’的营长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当时听到‘吉长福’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有些耳熟,不过因为没有在意,所以也没有深究这件事。可刚刚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叫‘吉长福’的营长好像是扬州人,我当初去太丰和汤旅长商谈合作抗日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当时他还只是警备旅的一个连长,负责守卫太丰的城门,还把我拦在了城门外。你应该是从他口中得知我回苏州的吧?”

  刘志辉有些尴尬地说道:“学长,您的记性真好,连这样一件小事情都还记得。那天吉营长回到旅部后的确向我汇报说见到您了,知道您回苏州后,当时我就想来找您的,可在我把这事汇报汤司令后,他却要我们都不要向别人提起您回苏州的事。”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汤司令倒真是沉得住气。”

  刘志辉说:“杨司令是觉得您的身份特殊,来意不明,所以让我们先观察几天再说。”

  周卫国说:“汤司令恐怕是怀疑我回苏州是受共产党指派来当说客的吧?他这可是高看我了。今天你和我的巧遇,多半也是出自他的安排,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刘志辉说:“学长,今天的巧遇虽然是汤司令的安排,但他并没有什么恶意。打听到您是复员回苏州后,他就想要招揽您,可又怕您一口回绝,所以才让我先出面。其实,他招揽您也是出于一片爱才之心,不想埋没您的才华!而且汤司令还说过,即使您不愿意来我们警备旅,这些钱他也照样可以借给你,就当是帮老朋友一个忙!”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可不会天真到相信汤炳权借钱给自己真像刘志辉说的是因为讲义气而不是别有所图,如果真是那样,那汤炳权就不是汤炳权了!也许汤炳权的确还念着些当初同在虎头山地区抗日的旧情,但如果不是自己有利用价值,汤炳权恐怕正眼也不会瞧上自己一眼。不过汤炳权对刘志辉有知遇之恩,有些事情他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笑笑,说:“志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机心。可见你没变,还是原来的刘志辉。唯有这一点还让我感到欣慰。你放心,这些钱我虽然不会要,但汤司令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你替我谢谢他。我该走了。无论如何,能在苏州见到你,我都感到很高兴!”

  说完,大步往外走去。

  刘志辉追着周卫国走到门口,突然下定了决心,拉住了他,说:“学长,您等一等。”

  周卫国停了下来,他想听听刘志辉还要说什么。

  刘志辉却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中己经拿了一个绸布包。

  刘志辉走到周卫国面前后,打开层层包裹的绸布,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东西,赫然也是金条!

  周卫国立刻皱起了眉头。

  刘志辉坦然对周卫国说道:“学长,这里是十根金条,请您收下。您放心,这些钱不是用来收买您,而是我借给您的。这些钱的来路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是我从军以来全部的积蓄,本是准备过段时间结婚和买房子用的。我知道您现在需要钱,所以这些钱我先借给您,请您一定要收下。您如果愿意,还给我的时候可以算利息。”

  周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志辉的双眼,刘志辉也看着周卫国,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良久,周卫国终于笑了,说:“你放心,我一定用你借给我的这些本钱好好做生意,还给你的时候也一定会算利息。你这钱可不能白借给我!”

  周卫国这一笑,刘志辉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周卫国并没有怪他。

  周卫国回到家中时,家里早己经来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自然就是那些原本周家纱厂的工人了。不过现在这些客人的数量比起三天前来向周卫国求助的时候又多出了不少人,看来工人们对这次见周卫国所抱的期望非常大,所以增加了代表的数量。

  工人们见到周卫国后,都激动地围了过来。他们三天以前选出几十名代表向周卫国求助本就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之举,虽然当时周卫国答应他们今天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就连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在如今的世道,要一下子解决像他们这样的上千名失业工人代表的上千户人家的生计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今天来周家之前他们心里就有些忐忑,到了周家没见到周卫国后,他们心里更是紧张,如今见到周卫国,他们立刻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开口了,除了诉苦,不少人都忍不住说了些牢骚话,有个别人则带着些情绪质问周卫国究竟去哪了。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静一静,让少爷说话!”这个声音并不算太大,但这声音的主人平素在工人中显然是有些威望的,所以听到这声音的人都闭上了嘴。渐渐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这时,还是上次的那年龄最大的老人分开工人们走到了周卫国的面前,看来他就是这些工人推举出的头。

  老人有些惶恐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大家只是因为等了很久没有见到您,所以心里都有些发慌,才说出一些混账话,绝没有别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卫国笑笑,说:“老人家,您放心,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

  随后转向工人们大声说道:“让大家久等,是我的不对,我周卫国向大家赔礼了!”说着,向工人们做了个罗圈揖。

  前排的工人几乎在周卫国向他们作揖的同时就呆住了,后排的工人虽然没有看到周卫国的动作,但他的声音拱亮,却是每个工人都听见的,所以周卫国这罗圈揖还役做完,厅堂内外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这些工人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受尽了冷眼和侮辱,早己不知尊严为何物,刚刚所说的牢骚话也仅仅是憋得太久又因为人多所以憋不住,但没想到自己的牢骚话却换来了周家少爷的道歉,怎不让这些工人震惊、感动?

  那老人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说:“少爷,我们这些低贱的人不配您这样对待。”说着,就要向周卫国下跪。

  周卫国赶紧扶住了他,说:“老人家,您别激动,我还有话要说。”

  等那老人站稳后,周卫国郎声说道:“请大家放心,我周卫国说话算话!我己经决定,过几天就重开工厂,到时候,只要大家愿意,我一定请大家回来做工!”

  这夹如其来的喜讯立刻让所有工人都是一呆,随后,这些工人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老人激动地抓住了周卫国的双手,泪流满面,说:“少爷,您的大恩,我们……”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等欢呼声渐渐小下去之后,周卫国又诚恳地说道:“大家都是我周家纱厂以前的工人,我周家以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亏待大家!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告诉大家。我周卫国只是复员回家,手头没什么钱,我父亲也没有给我留下万贯家财,我现在开工厂的本钱,绝大多数都是借来的!我也从没有做过生意,甚至不懂怎么办工厂,所以这次开办工厂,也许可能成功,但也可能会血本无归!大家跟着我,也许可以找到一条活路,但也许什么也得不到!”

  周卫国环视了一眼工人们,声音突然变大:“但是,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都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也还有自己的双手和我们不屈的斗志!今天,我没有办法给大家更多的承诺,但我将保证和大家同甘共苦。最后,我只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周卫国一起,和我周家一起,咬牙渡过眼前这个难关,靠着自己的双手,闯出一条活路?”

  工人们都大声说道:“愿意!”

  这一刻,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坚毅的神情。

  周卫国看着这些工人,突然感觉到自己心中久己平静的热血再度沸腾了!

  周卫国稍稍平息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后,对那老人说道:“老人家,请留下您的住址,再联络好其他工人,等过几天工厂重开后,我先通知您,您再帮我通知其他工人好吗?”

  那老人连连点头,说:“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老脸己经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又过了一会儿,得到周卫国承诺的工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一一向他告辞。

  最后,连那老人都在留下地址离开后,周卫国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

  在这之前他想得很简单,这些工人既然都是原本纱厂的工人,那么重开纱厂让他们做回纱工就是了,可是现在他手中的本钱除了刘志辉借的十根金条就只有两百来块银元了,这些钱可不足以开一个足够养活上千工人的纱厂。那么,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如何充分利用好手头的这些本钱了,可是,究竟应该办什么工厂,做什么生意呢?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陈列和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一拨杯中的茶叶,淡淡地说道:“情况怎样了?” 肃立一旁的陈福立刻低声回道:“回老爷,据我们的人回报,周卫国己经答应那些工人要重开纱厂了。”

  陈礼和淡淡地说道:“他真要重开纱厂的话,哪来的本钱?”

  说着,将茶杯凑到嘴边。

  陈福说:“据说他己经借到了足够的本钱。”

  陈礼和停下了喝茶的动作,皱眉说道:“借来的?整个苏州现在有谁会借钱给他?会不会是他在故弄玄虚,对那些工人许下的空头诺言?”

  陈福谨慎地说道:“应该不是。我们的人混在那些工人里面,见到周卫国的神情不像作伪,而且周卫国应该也知道,他己经是那些工人的最后希望。他要是一开始就让他们彻底绝望倒也罢了,可如今他话己出口,若是骗了他们,他们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陈礼和放下茶杯,沉思片刻后,突然笑了,说:“重开纱厂哪有这么容易的?这个周卫国把做生意想得也太简单了!他是公子哥儿出身,本就没有经过商,又当了这么多年的丘八,怎么可能会做生意?不过这样也好,由得他折腾,等他手中的本钱都耗光了,他总还是要来求我们的。哼,到那时,卖不卖祖产就不是由他说了算了。”

  陈福躬身说道:“老爷英明!”

  陈礼和说:“叫我们的人继续注意周卫国的动向,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陈福肃声说道:“是!”

  说完躬身退出了书房。

  陈礼和则重新端起了茶杯,轻吸一口后,赞道:“好茶!”

  傍晚时分,周卫国还呆呆地坐在厅堂中沉思。

  这时,吴妈走了进来,低声对他说道:“少爷,门外有客人想要见你。”

  周卫国一呆,说:“怎么不让客人进来?”

  吴妈犹豫道:“这人我也不知道少爷想不想见。”

  周卫国讶道:“我不想见?什么客人我会不想见?”

  吴妈说:“这人是远哥儿的大哥刘诚。说来也奇怪,当年小日本刚占了苏州,他就投靠日本人,还当上了苏州便衣侦缉队的队长,做了汉奸,抓了不少共产党。可不知道为什么,光复之后,国民政府却没有追究他当汉奸的事,还说他对党国有功。”

  周卫国脸上立刻现出了愤慨的神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迎合了某些人的需要而己!”

  他对刘远的这个大哥可是记忆犹新。在他的印象中,刘远的这个大哥和刘远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吃喝缥赌抽,无一不通.这样的人找上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说道“这样的人,我不见。”

  吴妈迟疑着说:“少爷……”

  周卫国说:“吴妈,你怎么了?”

  吴妈说:“少爷,他说他是来帮你的。”

  周卫国皱眉道:“帮我?他凭什么帮我?他为什么要帮我?”

  吴妈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少爷见见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他真能帮上少爷……”

  周卫国知道吴妈也是一片好意,所以想了想后,说道:“那就让他在外堂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在外堂见到一脸酒色过度的刘诚后,周卫国毫不掩饰地表达除了自己的厌恶之情。对于只能在外堂等待的待遇和周卫国这样的神情,刘诚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见到周卫国后,他反而讪笑着先开口说道:“文少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诚说:“文少爷,我们好歹算是旧识,你回苏州了我来看望看望你也是份所应当吧?”

  周卫国却没有心思听他的废话,直接就大声说道:“吴妈,送客!

  刘诚哭笑不得地说道:“文少爷,就算我刘诚是纨绔子弟,是败家子,可我败得是我刘家不是周家,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和我二弟还是好朋友,今天我特地上门拜访,你总要等我把话说完吧?”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听废话!”

  刘诚叹了口气,说:“那好,我就直说了。听说文少爷最近想做生意?”

  周卫国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刘诚笑笑,继续说道:“听说文少爷的本钱不怎么够?”

  周卫国说:“不劳费心!”

  刘诚说:“文少爷,不是我说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眼看周卫国眉头皱了起来,刘诚赶紧说道:“好好好,我明说了吧,你现在缺钱,而我手头正有一笔闲钱,所以想借给你做生意,如果赔了,我认倒霉,如果赚了,这些钱我也不急着要你还,就当是我入股,每年你只要给我分红就行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除了吃喝缥赌抽以外就没什么本事了,这些钱放我手里用不了多久就能花光,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周卫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你的条件?”

  刘诚丝毫没有因为周卫国打断他的话就有一丝不豫,反而耐心地解释道:“第一,因为你现在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你可以从一个商人的角度,而不是从道德的角度来看我这个人。第二,因为你现在缺少本钱,没有本钱就做不了生意,而你虽然讨厌我,却没必要讨厌我的钱。第三,因为你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何况我并没有要你屈服。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想帮那些工人。”

  刘诚说完,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却是苦涩无比,仔细一看,只见茶杯里漂浮的都是茶叶末。刘诚虽然皱了皱眉,却还是把茶喝了下去,还大声赞道:“好茶!”

  周卫国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有多少闲钱?”

  刘诚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文少爷一定是个识时务的人!”

  看见周卫国冷冷的目光后,刘诚立刻停止废话,说道:“一千五百块银元!”

  周卫国说:“你的条件?”

  刘诚说:“我只要三成分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一成半!不还价!”

  刘诚一咬牙,狠狠说道:“成交!”

  家园(七)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此刻书房中有三人,除了陈礼和、陈福,第三人赫然竟是刘诚!

  书房门关上后,陈礼和看了眼刘诚,首先开口说道:“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刘诚谄笑着说:“陈老板交派下的事,在下自然是竭尽所能了。”

  陈礼和淡淡地说道:“我只想知道结果。”

  刘诚说:“周卫国己经收下那一千五百块银元了。”

  陈礼和笑了,说:“收下了,那就好。看来他还没有足够的本钱!”

  刘诚犹豫着说:“可是……周卫国只同意给一成半的分红……”

  说到这里,刘诚偷眼瞧了瞧陈礼和的神色,见他眉头微皱,赶紧说道:“陈老板,其实我一开始可是开价要三成分红的,但周卫国咬紧一成半不放,还说绝不还价,否则免谈!我想起您吩咐过,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都接受,所习就答应了……”

  陈列和摆了摆手,打断了刘诚的话,说:“你放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点钱我陈礼和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刘诚暗暗松了口气,说:“其实在下也知道陈老板算无遗策,心中早己有定计,他周卫国又怎么会是您的对手?您老……”

  刘诚本己想好一大堆恭维话,但见陈礼和己经闭上了双眼,根本就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所以只好仙仙地闭上了嘴。

  陈福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所以刘诚这一闭嘴,屋里立刻就静了下来。

  良久,陈礼和才睁开双眼,对刘诚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记住,你今后就是周家纱厂的股东了。周卫国在纱厂做的任何事,你都有权利知道。”

  刘诚赶紧说道:“请陈老板放心,只要在下知道的,陈老板就一定会知道!”

  陈礼和点了点头,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事成之后,周家纱厂的那些股份,就算是你的报酬吧。”

  刘诚双眼立刻发亮,连声说道:“谢陈老板!谢陈老板!……”

  陈礼和又冷冷地说道:“可事情要是因为你而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泄露了一星半点,我想结果会怎样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刘诚心中一寒,肃声说道:“在下明白!”

  陈礼和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刘诚顿时会意,赶紧躬身退出了书房。

  刘诚走后,肃立在陈礼和一旁的陈福终于开口,说:“老爷,这么大的事您交代那败家子办,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陈礼和笑了,说:“这个败家子放在周卫国身边,岂不正好合适?再说,他和周卫国以前就认识,想必周卫国对他也会少些戒心。”

  陈福说:“周家和刘家以前虽然有交情,但小的担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礼和摇了摇头,说:“这事该操心的是周卫国,不是我。”

  陈礼和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以一千五百块银元入股,竟然只能分得一成半的分红。这么说来,加上我们的那一千五百块银元,周卫国现在竟然有一万块银元的本钱?!这怎么可能?短短的三天,他从哪里借来的那八千多块银元?”

  陈福说:“小的打听过了,这几天周卫国几乎跑遍了周家以前在苏州的那些世交,但似乎没有哪家愿意借钱给他。不过……”

  陈礼和皱眉道:“不过什么?”

  陈福面有忧色地说:“今天上午周卫国离开后,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后来发现他被警备旅刘志辉旅长给接走了。”

  陈礼和一惊,说:“什么?刘旅长?”

  陈福躬身说道:“请老爷恕罪,这事小的上午就知道了,可小的原本以为那周卫国既然是复员回家,以前说不定和刘旅长也认识,刘旅长找他叙叙旧也没什么。再说,生意上的事,那刘旅长就算要帮忙也无从下手,所习就没有在意,可现在想起来,他的本钱,十有八九就是刘旅长借给他的。”

  陈礼和跌足道:“糊徐!这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钱要真是刘志辉借给他的我倒不担心!怕就怕……”

  陈福疑惑地说:“老爷的意思是……?”

  陈礼和说:“你想啊,那刘志辉虽然身为旅长,但平素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从不收受礼品贿赂,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借给周卫国?”

  陈福说:“可刘旅长不是马上就要成汤司令的表侄女婿了吗?他没有那么多钱,汤司令有啊!”

  陈礼和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了!汤炳权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十足的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利益,他凭什么让刘志辉把钱借给周卫国?八千多块银元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嫁表侄女给刘志辉是为了拉拢刘志辉,那他借八千多块银元给周卫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福试探着说:“难道也是为了拉拢?可周卫国只不过是个复员回家的丘八,有什么值得汤司令拉拢的?”

  陈礼和苦笑道:“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担心。商场如战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现在,我不就是‘不知彼而知己’吗?”

  陈福安慰道:“老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虽说商场如战场,可商场毕竟和战场不同。那周卫国就算得汤司令看重,顶多是会打仗,说到做生意,他一个新手难道还能跟老爷比?”

  陈礼和说:“话是这么说,可他既然认识刘志辉,这事总是多了变数。”

  陈福笑了,说:“老爷,您这可就是多虑了。别说只是一个刘志辉,就算加上汤炳全又怎样?苏州场面上的人都知道,汤炳全的后台是军统的戴老板,戴老板在的时候,固然是棵参天大树,杨柄全倚靠着这样一棵大树在苏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家也无话可说。可如今戴老板早己驾鹤西游(戴笠于1946317日从北平飞往南京时因飞机失事死于岱山),汤炳权和军统新任的毛局长可没什么交情。没了戴老板和军统这棵大树,他汤炳权的风光日子早就到头了!我们是买卖公平的生意人,苏州又远离战事,军队无权干预地方政务,汤炳权一个失了后台的警备司令,能把我们怎么样?其实说到底,我们和王市长打好关系才是根本。听说王市长可是光复后重庆直接委派过来的,背景深厚,可以直达天听!我们只要靠上了王市长,他汤炳权一个过气的警备司令又算得了什么?还有,您忘了,前几天周卫国不是还得罪了王市长的小舅子吗?王市长能这么容易放过周卫国吗?周卫国现在是身不由己,他既然要做好人,就要解决那上千工人的生计,而要解决那些工人的生计,他就必须开工厂,做生意。而只要他生意赔了,以他的性格,再为了周家的虚名,他一定不会丢下那些工人不管,到时候,他还不是只有来求我们收留那些工人?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提出的什么条件周卫国敢不答应?”

  陈礼和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说的是。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周卫国那边的动静你要时时给我留意着。”

  陈福说:“老爷放心,周卫国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们布下的眼线!”

  陈礼和点了点头,说:“陈福,你的大功,老爷不会忘记的。”

  陈福赶紧躬身说道:“小的能有今日,全靠老爷栽培,不敢居功!”

  陈礼和看着陈福,满意地笑了。

  可是随后几天,陈礼和得到的回报竟然都是——“周卫国在看书!”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报时,陈礼和还奇怪地问陈福:“看书?周卫国看的都是什么书?”

  陈福回答道:“听说都是和纺织有关的书。”

  陈礼和听后,忍不住大笑,说:“看来这周卫国还真是想子承父业,不过现在才开始做功课不嫌太晚了点吗?”

  陈福也笑道:“他倒是好学得很,可做生意要是光看几本书就能学会,我们这些生意人也不用混了,直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陈礼和说:“他要是做别的生意我还有些担心,可他既然己经下定决心要做纺织生意,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陈福说:“是啊,现在的周家哪里还有当年执苏南纺织业牛耳的风光?不说别的,去年光是苏南的丝、棉、麻这些原料,我们陈家就收购了超过七成!今年可能会更高!只要我们牢牢掌握住这些纺织原料,他周卫国怎么纺纱织布?既没有原料又没有产品,他拿什么和我们竞争?”

  陈礼和笑道:“那就由得他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把周家败成什么样!这以后,再得到周卫国闭门读书的回报,陈礼和都是一笑置之。

  几天以后,周卫国终于开始做生意了。可他做的头两笔生意却怎么看也不像和办纱厂有关,这让陈礼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两笔生意是:第一笔,买进一家酒铺;第二笔,买进500根粗毛竹。这两笔怎么看都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生意让陈礼和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再想下去,同时在心里感慨,败家子做起生意来的确让人想不透!

  又过了两天,周卫国做了第三笔生意。这回传回的消息是他竟然和印刷厂联系,要印制一批书,据说己经付了定金,甚至都己经开始制版了,不过由于周卫国和印刷厂签的合同里有印刷厂对书的内容保密这项,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是本什么书。

  周卫国竟然要印书这更是让陈礼和摸不着头脑。不过周卫国这批书只印一千册,陈礼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一千册书对他会有什么影响,更不明白这一千册书和办纱厂有什么联系,所以到最后只好又把这件事归为周卫国的异想天开。

  让陈礼和更意想不到的是,周卫国做的第四笔生意竟然是买进一个大锅炉!

  陈礼和发誓,到目前为止,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办纱厂需要买进周卫国做的这四笔生意中的任何一样东西!

  周卫国做的第五笔生意终于让陈礼和感兴趣了。因为周卫国这次买进了两千卷棉纱、一百匹粗布和一百斤棉花。

  周卫国能买到两千卷棉纱、一百匹粗布和一百斤棉花陈礼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对于苏南甚至只是苏州的纺织业来说,这些东西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在得知周卫国购买的这批棉纱的细度后,陈礼和再次陷入了苦思。

  “你说周卫国买进的这批棉纱只是细度为十六支的普梳纱(一磅即454克重的棉纱,长度为840码即768.096米时,纱的细度为一支。细度是16支,即每磅纱的长度是16X840码。棉纱的支数越高,以之织成的棉布就越密、越柔软、越坚实。细度16支属粗支纱。普梳纱指没有经过精梳工序的纺纱工艺纺成的环锭纱)? ”陈礼和吃惊地问道。

  陈福点了点头,说:“是的。十六支的普梳纱。不过他买的那一百斤棉花倒都是好棉花。”

  陈礼和皱眉道:“ 十六支的普梳纱连平布都织不了,他买进这么粗的棉纱干什么?总不会是因为这样的棉纱最便宜吧?可要是他贪图便宜,为什么棉花又都是精棉?但只有一百斤的棉花,就算再好,又能干什么呢?还有,他买的那一百匹粗布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能把粗布变成精纺布?”

  陈福摇摇头,老实说道:“老爷,这些小的就不知道了。”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解释:“也许这位周家少爷纺织方面的书还看得太少,或者是根本就没看懂吧?”

  说完,陈福不由被自己的这个解释逗笑了。陈礼和也颇为认同这个解释,所以他也笑了。

  周卫国做的第六笔生意在陈礼和听来总算正常了很多,因为这回周卫国买进了四台纺织机。不过在听说了这四台纺织机的型号后,陈礼和彻底放心了,因为这种型号的纺织机因为纺出的布太疏,他的纱厂早就不用了。

  但听说周卫国调节的纺织面料密度后,陈礼和还是忍不住问陈福:“经纱密度二十,纬纱密度二十? (面料长度方向1英寸内纱线的排列根数为经纱密度,宽度方向1英寸内纱线的排列根数为纬纱密度)这是什么布?就算粗布也至少要经纱六十四,纬纱四十啊!”

  陈福说:“是啊,我们纱厂的织布机都调成了经纱一百零八根,纬纱五十八根,织出的都是精纺布,周卫国用经纱二十,纬纱二十,难道他是想用织布机织出渔网?”

  说完,陈福忍不住笑了。

  陈礼和也笑了,说:“算了,这个周卫国做的事我们都不明白。想来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明白。这种人要是也能做成生意,那老天真是没眼了。”

  陈福突然向陈礼和躬身说道:“恭喜老爷!”

  陈礼和一愣,随即微笑道:“何喜之有?”

  陈福说:“周家出了周卫国这个做生意的蠢材,老爷的心愿岂不是旦日就能达成?”

  陈礼和哈哈大笑,说:“陈福,你可真会说话,不过,事情还没成功之前,我们总还不能大意。”

  话虽这么说,但在陈礼和的心中,周家大宅早己是他囊中之物了,所以这次,他笑得实在是畅快之至。

  所以几天以后,当陈礼和听说周卫国从外地订购的一批药材和橡胶到了之后,就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但陈礼和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这批货物运抵周家工厂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从周家工厂传出。

  这些天周卫国的一连串举动就连刘志辉也看得莫名其妙,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登门拜访周卫国。

  两人在周卫国的书房坐定后,刘志辉立刻开口问道:“学长,听说您最近忙前忙后的,做了不少生意,可就是没人知道您究竟在干什么。”

  周卫国说:“因为有句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的话前几天我终于弄明白了!”

  刘志辉奇道:“什么话?”

  周卫国说:“商场如战场!这个比喻真是再形象不过了。生意场上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比起战场上那是只多不少!但这些我都不在乎。经商我虽然不在行,可打仗我在行。我用打仗的方法来经商总是没有错的。既然是打仗,保密工作就一定要做好,你总不能让你的对手知道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你的主攻方向是哪里?你的兵力、火力如何配置吧?”

  刘志辉笑了,说:“志辉明白了。学长将商场视如战场,定将挥洒自如,所向披靡!”

  周卫国笑笑,说:“志辉,你今天来得正好,我本来也要找你的。”

  刘志辉说:“学长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说:“有两样东西给你看。”

  说着,周卫国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刘志辉,说:“志辉,你先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书后,立刻闻到一阵油墨的味道,这书显然是新印制的。

  刘志辉仔细看了看,只见这书并不厚,书的封面印着六个大字“战伤急救手册”。刘志辉心中一动,立刻将书翻开,首先看到的是目录,列出的有“弹片伤、枪弹伤、冲击伤”等各种战伤名称,再翻到内容,只见每一页都写有一种战伤的急救处理方法,还配有绘图。刘志辉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凝重,翻到最后,刘志辉忍不住激动地说道:“学长,这本手册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周卫国说:“这里面的内容都是我根据以前部队里各种战伤的救治经验总结的,前几天才刚刚印制出来。里面的图也是我自己画的,可能画得不好,但肯定能让人看懂。你觉得这本手册怎么样?”

  刘志辉感叹道:“这本手册真是太好了!言简意赅,各种急救处理方法简单有效,再加上图文并茂,就连不识字的人都能看懂。如果大范围配发,一定可以大大增加伤员的救治成功率,大量减少部队的伤亡。学长,您开个价吧,这种手册您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周卫国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刘志辉的话,而是从书桌的抽屉里又拿出一个粗布包,递给刘志辉,说:“志辉,你再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布包,立刻打开。

  周卫国解释道:“志辉,这是个急救包,里面共有两卷绷带;十块纱布;一包共二十根棉签;一根橡皮止血带;一小瓶药用酒精,纯度百分之七十;一包云南白药,专治金创出血。急救所需的东西,这个急救包里基本都有了,而且除了酒精、止血带和云南白药,包里的东西都经过锅炉高温梢毒,可以直接使用。你说,这个急救包怎样?”

  刘志辉赞道:“这急救包可比后勤配发的单兵急救包实用多了!”

  刘志辉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学长,难道这些天您的工厂就是在生产这些东西?您不是要重开纱厂的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如果硬要开纱厂,哪里是苏州这些老板的对手?所以前些天我就放弃开纱厂的想法了!至于生产急救包,那是因为从军以来,我就发现我们中国军队的急救包太简陋了,普通战士对战伤急救知识的了解也太少,这直接影响到我们中国军队的战伤救治成功率。而战伤救治成功率的每一个百分点,就意味着成百上千的伤员!成百上千条的命!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改进单兵急救包和宣传战伤急救知识。这种急救包和印制的这些手册只是我做的第一步,如果有可能,我会进一步改进!”

  刘志辉急切地说:“学长,这样的急救包和急救手册您手头有多少?我们想立刻订购一批,您知道,北边仗打得凶……”

  说到这里,刘志辉不由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不过这种急救包我只试生产了五千个,书也只印了一千册。”

  刘志辉说:“学长,这五千个急救包和一千册《战伤急救手册》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周卫国沉吟着说:“志辉,你说,五千个这样的急救包加一千册《战伤急救手册》,我一共卖两千块银元,算不算贵?”

  刘志辉说:“不贵!学长,我再向您订一万个急救包和两千册《战伤急救手册》,货款明天我就让军需处给您送过去。这批急救包如果用了效果好,今后我们可能还要订更多,就不知您什么时候能交货?”

  周卫国想了想,说:‘生产第二批急救包的原料我们还有,最多五天之后就可以交货!但以后的就不好说了,毕竟原料……”

  刘志辉说:“好!学长,就这么说定了!原料的问题您不必担心,这是军需,谁敢为难您?除非他不要脑袋了!”

  家园(八)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此刻在书房里的,还是陈礼和、陈福和刘诚三人。

  书房门刚关上,陈礼和就用力一拍书桌,对刘诚说道:“刘诚,你做得什么股东?周卫国现在日进斗金,你竟然连周卫国卖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刘诚苦着脸说:“陈老板,不是在下不想打听,实在是这些天周卫国防得严啊,工厂我根本就进不去,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生产的是什么?”

  陈礼和沉着脸说:“你是股东,怎么连工厂都进不去?”

  刘诚说:“我对看门的工人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说,他们不管什么股东不股东,只认少爷一个人——就是周卫国了——没有周卫国的吩咐,谁也不让进!”

  陈礼和说:“那你不会向周卫国提出要求吗?”

  刘诚说:“我提了啊,可周卫国说,我是股东,没必要知道工厂生产的是什么,只要每年按时领取分红就是了!我后来再问他,他就不耐烦了,说如果我再干扰他做生意,他就把我的股金退还给我,再不和我合伙做生意了。他都这么说了,您说我还能怎么样?难道真逼得他翻脸退还股金?而且……”

  刘诚看了眼陈礼和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陈礼和沉声说:“而且什么?”

  刘诚说:“而且周卫国还说,当初我入股的时候谈的条件里,根本就没有了解工厂生产产品细节的权利!”

  陈礼和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叫你办的事情就办成这样?难道我那一千五百块银元就仅仅是用来让你入股领取分红的?我的吩咐难道你都忘了吗?”

  刘诚委屈地说:“陈老板,您当初可只是要我打听周卫国怎么做生意的,至于他工厂生产什么,您可没要我打听,而且当初您不也说了吗,只要让周卫国收下这些股金,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都接受。既然这样,我当初自然不会多事提出额外的条件以免被他一口回绝。”

  陈礼和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没错,当初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可当初所有人不都认为周卫国要重开纱厂吗?既然是开纱厂,那生产什么不是连傻子都知道,还用得着再打听吗?现在明明人人都知道周卫国开的不是纱厂,又连着和警备旅签了两笔合同,却连他生产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不让陈礼和心急如焚?

  眼看着刘诚一脸无辜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陈礼和心中的烦闷更甚,一挥手,说:“好了,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你可以走了。”

  刘诚如蒙大赦,立刻告辞离开。

  刘诚走后,陈礼和强忍怒火看向陈福,冷冷地说:“陈福,你呢?你有什么话说?你不是说你在周卫国的工厂布了眼线吗,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布的眼线都哪里去了?你的消息又在哪里?”

  说到后来,陈礼和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起来。

  陈福赶紧说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陈礼和怒道:“息怒个屁!你给我解释清楚!”

  陈福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小的的确派了眼线在周卫国的工厂里,前些天他也都传了消息回来,而且消息和刘诚说的一致。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前些天那批药材和橡胶到货后,周卫国的工厂看守就变得异常严密,里面的工人都不准进出,您刚刚也听刘诚说了,他身为股东都进不去,何况是外人?我们的消息连传进去都不能,更不用说传出来了!自从周卫国卖出第一批货物后,那就更不得了了,警备旅干脆以周卫国生产军需品为由派人守卫他的工厂,每次出货也都有警备旅的人护送,我们就是想打探也无从入手啊!”

  陈礼和咬牙道:“军需品!周卫国这段时间做的生意哪一样是我们不知道的?酒铺、毛竹、书、锅炉、粗棉纱、粗布、棉花、老掉牙的纺织机、药材、橡胶,这些东西里面,唯有橡胶特别一点,但就连这特别的橡胶周卫国也不过只买了几百斤,凭着几百斤橡胶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生产出大批的军需品?我不管你有什么困难!三天之内,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给我弄明白周卫国究竟卖的是什么!”

  陈福面有难色地说:“老爷,这个……”

  陈礼和冷冷地说:“还有,三天耽后,我要看到周卫国工厂里生产的东西摆放在我的桌上!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陈福只好无奈地应道:“是!”

  随后躬身退出了书房。

  这几天,周卫国一直待在工厂里,和工人同吃同住。

  现在己经是和刘志辉见面后的第五天,昨天刘志辉订购的那两千册急救手册己经印好直接被刘志辉派人接收运走了。而第二批一万个急救包昨天也己经发出了九千个,日工厂现在的生产效率,剩下的一千个急救包最多今天中午就可以完工。这笔生意也可以说圆满成功了!这批货出完,除去投资和成本,前后共有一千多块银元的盈利!应该可以缓解一下资金的紧张了。如果军方继续订购的话,生产成本还将进一步下降,利润也将进一步增加。

  这些钱周卫国倒是赚得心安理得,因为据他所知,以前军方采购的急救包不但东西比自己工厂生产的急救包要少,价格还要贵上三成!只要军方不是傻瓜,就没道理不采购他生产的急救包!至于以后生产所需的原料,反正都很普通,再加上刘志辉的保证,又是生产军需品的原料,就是想出问题也难!

  如果说有什么让周卫国不满意的,那就是前些天欺骗刘诚的事情了。其实那天周卫国手头的本钱只有从刘志辉那借来的十根金条和之前筹的钱,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块银元!刘诚一下子就入股一千五百块银元,可算是解了周卫国资金不足的燃眉之急了!但出于对刘诚的戒备心理,周卫国开口只给他一成五分红,明上刘诚产生自己有一万块银元本钱的错觉,同时,也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急需他的这笔股金。谁知道刘诚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竟然连合伙人有多少本钱都不了解清楚就轻易相信了自己同意了这个条件。刘诚为人虽然无耻,但自己连他都骗,岂不是更无耻?而且为了对工厂的生产保密,自己屡屡拒绝了他想要知道自己工厂生产什么的要求,甚至还说了要退还他股金这样的狠话,想起这些,周卫国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不由苦笑着喃喃道:“看来我还真是没有当奸商的潜质啊!”

  随即决定,等资金周转过来后就先把股金还给刘诚,今后每年再给他一成五的分红以作补偿!

  中午时分,一个四十出头的工人进了周卫国的办公室,向他汇报道:“少爷,最后一批货好了,己经放进了锅炉里,半个小时后就能出炉,再加上冷却、装包的时间,下午两点左右就可以通知刘旅长接收了。”

  这工人名叫李青山,念过点书,以前在周家纱厂里就管着一条生产线,在工人里又有威望,所以周卫国现在让他当了副厂长,专门负责抓生产。工厂现在能如此顺利地运转,李青山功不可没。

  周卫国高兴地说道:“太好了!青山,除了值守的人,让大家都吃饭去吧,下午警备旅接收货物之后,所有人放假半天!大家累了这么多天,也该歇歇了。对了,午饭有红烧肉!”

  李青山大声应了声“是”,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李青山离开后不久,外面的车间里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想来是他把周卫国的话传达下去了。

  午饭后,周卫国正在办公室里摆弄着一个藤编的箱子,就见刘志辉推门走了进来——刘志辉身份特殊,当然是属于可以自由进出工厂的人了。

  周卫国见是刘志辉,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说:“志辉,坐,怎么今天有空到我厂里来?”

  刘志辉说:“我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学长有没有什么新的产品。”

  周卫国笑道:“你来得可真巧,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说着,打开了那个藤编的箱子。

  刘志辉好奇地走了过来。

  周卫国指着那箱子说:“这是我专门为卫生兵设计的急救箱,尺寸为五十、三十、三十公分。考虑到既要轻便,又要易于生产、价格合适,方便大量采购等要求,我采用的是藤编箱。这急救箱里面有普通急救包里的所有东西,而且绷带、纱布、棉签、酒精、云南白药等物品都是普通急救包的五倍数量!另外,急救箱里还有听诊器一个,体温计一支,小手电一个(急救时检查瞳孔用),注射器两副,止血带一条,缝合包一个,内有手术刀、手术剪、持针器各一把、镊子两个、止血钳四个、曲针四枚和棉线两卷。急救箱里还预留了放置吗啡、盘尼西林等药品的空间,因为这些药品都是军管品,我就不提供了。箱外的皮带可以捆扎两副上肢夹板,两副下肤夹板,用于四肤受伤后的临时固定。”

  刘志辉两眼发亮,说:“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要了!”

  周卫国笑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这种急救箱成本比较高,所以每个至少要卖三块银元!”

  刘志辉说:“这么好的东西才卖三块银元,物超所值!我先订购两千个。”

  周卫国说:“这么多?那原料你要帮我想办法。”

  刘志辉爽快地说道:“没问题,学长,您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我来想办法。”

  周卫国笑道:“志辉,你这么帮我就不怕别人说你以权谋私?”

  刘志辉正色道:“学长,我虽然敬重您,可真要为了您以权谋私,这种事我却也做不出来,若不是您厂里生产的东西价廉物美,是我们急需的东西,我也不敢轻易答应!”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知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

  说完,又拿出一卷东西,递给刘志辉,说:“志辉,你再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那卷东西后,入手竟有些沉重,仔细看过去,见似乎是一卷绷带,不过这卷绷带比普通绷带要宽得多也要厚得多,而且光从份量上就可以断定不是普通绷带。

  刘志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说:“学长,这又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说:“这叫石膏绷带。”

  刘志辉说:“石膏绷带?做什么用的?”

  他虽然看不出这个石膏绷带有什么作用,但却明白周卫国既然把这个给他看,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所以这么问。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拿出一卷东西递给了刘志辉,这回刘志辉接过后,入手却是轻飘飘的,刘志辉仔细看过去,见这卷东西宽度和那石膏绷带相当,厚度却不如那石膏绷带,而且看材质,竟然像是棉花做成的。

  刘志辉愕然看向周卫国,说:“学长,这是不是棉花?”

  周卫国点头道:“原料是棉花,不过被压扁了又卷成了卷,所以我叫他棉纸。”

  刘志辉说:“棉纸?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周卫国微笑着说:“你别急,我给你演示一遍你就明白了。不过这演示需要借用你一个警卫。”

  刘志辉指了指一个警卫,那警卫立刻上前。

  周卫国吩咐工人打来了一盆水,放在桌上,又从急救箱中取出两卷绷带放在一边,随后叫那警卫将右手衣袖折起露出前臂,用手量了他前臂的长度后,将那卷石膏绷带打开,反复按比量得的长度稍长来回折叠了有十一二层,做成了一个石膏绷带条,又打开棉纸,量取了石膏绷带条两倍长的一段撕下放在一旁。随后将石膏绷带条对向卷起,放进水盆中。待石膏条浸透水后,周卫国沿石膏条横径将水挤出,又将石膏条放在桌上摊开,还用手掌将石膏条的两面都抹平了,这才用刚刚量取的绵纸沿石膏条长轴将石膏条包好,随后将带有棉纸的石膏条放在了那警卫的前臂背侧,接着打开绷带缠绕了起来。

  绷带缠好后没多久,那警卫就惊道:“好热!”

  周卫国笑道:“没事,石膏干固的时候会放热,不过你放心,不会烫伤你的!”

  又过了几分钟,那警卫果然说道:“现在不怎么热了!”

  这时,周卫国用手指弹了弹绑在那警卫前臂的石膏,石膏发出“嘣嘣……”的声音。

  刘志辉吃惊地说道:“怎么是硬的?”

  周卫国微笑道:“现在虽然是硬的,但强度还不够,据我测试,这石膏大约半小时后才能彻底干固。那时候的强度就足够维持固定了。这种石膏绷带原料很普通,只需要普梳棉纱织成的绷带再加上熟石膏粉就行了,石膏绷带可明良据实际需要,做成长短不一的石膏条,再加上绷带缠绕,可以有效固定受伤的肤体。真正的成本低,作用大!”

  刘志辉连连说道:“这个,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周卫国笑道:“这石膏绷带看起来神奇,其实说穿了就一文不值了。”

  刘志辉说:“学长,那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其实这石膏绷带的原理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化学反应,就是熟石膏粉吸水后的重新结晶,至于绷带,那是和钢筋棍凝土中的钢筋一样起着加强的作用。”

  刘志辉感叹道:“学长,您发明的这东西可真是方便!”

  周卫国摇摇头说:“你这可就是高抬我了,这东西算不上是我发明的。”

  刘志辉奇道:“那是谁发明的?”

  周卫国说:“这东西其实是我以前看军医们做过,现在依葫芦画瓢而己。不过他们是临时要用的时候才找来宽绷带打开,在每一层撒上石膏粉制成,我现在只不过预先做好,方便到时候直接取用罢了。不过这种石膏绷带有个缺点,那就是运送储存时必须保持干燥,如果进了水,那就没用了!”

  刘志辉赞道:“比起这东西的优点,这个缺点实在算不上什么!后勤仓库要是连防水都做不到,那他们也都该被送上军事法庭!这种好东西我一定要后勤订购!有好几次我都亲眼见到受伤的弟兄在往后方医院送的路上因为受伤的肤体晃来晃去,叹至于最后痛晕过去的!要是早有了这些石膏绷带,先将受伤的肤体固定好后再搬运,这些弟兄就不用受这么大罪了。”

  周卫国点头道:“这正是我想要生产这种石膏绷带的初衷!”

  刘志辉突然苦恼地说道:“学长,跟您认识越久,我就越发现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那以后我不是越来越没有自信,您说这可怎么办?”

  周卫国“呸”了一句,说:“少贫嘴!”

  刘志辉呵呵笑了,说:“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随后脱口而出:“学长,您的聪明才智光用在这些医疗用品上太浪费了,您实战经验丰富,还不如下力气帮我们改进改进武器……”

  周卫国默然不语。

  刘志辉突然醒悟,尴尬地一笑,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对不起学长,我忘了……”周卫国笑笑,没有再说话。

  这时,李青山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走到周卫国身边后低声说道:“少爷,厂里出了点事。”

  家园(九)

  周卫国皱眉道:“什么事?”

  李青山看了刘志辉等人一眼后,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说吧!刘旅长又不是外人。”

  李青山犹豫片刻后,终于一咬牙,说道:“少爷,咱们厂里面,出内贼了!”

  周卫国皱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青山说:“刚刚工人们都在吃饭的时候,值班的工人突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仓库里出来,值班的工人逮住他一看,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一搜他,发现他怀里竟然藏了一包货!”

  出于保密的考虑,周卫国并没有特地向工人们解释他们生产的是急救包,不过工人们也都不在意这个,对他们来说,无论工厂生产的是什么,都只是“货”而己。

  周卫国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没有说话。

  李青山继续说道:“值班工人不敢耽搁,立刻就向我汇报了这件事。可这事该如何处置我也不敢做主,所以只好向少爷汇报了。”

  周卫国说:“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藏一包货?”

  李青山说:“问过了,可他死活都不肯说。”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工人是老纱厂的人吗?叫什么名字?平素为人怎么样?家里情况怎样?”

  李青山说:“这工人名叫大山,是老纱厂的工人,平素为人老实,孝敬父母,干活利索又能吃苦,老爷以前还教过他识字。他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弟弟,父母身体都不好,弟弟在外地念书,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样……青山,你把人带到这里来吧,我想亲自问问。”

  李青山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周卫国又叫住了他,问道:“这件事厂里面知道的人有多少?”

  李青山说:“除了值班的四个工人就只有我知道。当时其他工人都在吃饭,大山人缘又好,值班工人查出他身上藏了货后也没有声张,直接就找到了我。我想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就直接汇报少爷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告诉值班的工人,这事要注意保密,在弄明白之前,对谁也不要说!”

  李青山说:“明白。”

  随后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一个工人,想来就是那偷藏货物的大山了。大山见到周卫国后,立刻满脸通红,再看到刘志辉,脸色又一下子白了,随后就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周卫国走到大山面前,温言说道:“大山,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藏那包货?”

  大山抬头看了眼周卫国,又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周卫国又说:“我听青山说你平素为人老实,孝敬父母,干活利索又能吃苦,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包货能卖几个钱?连你在我周家工厂做工一个月的工钱都抵不上!可如今为了这包货,你却有可能失去现在的工作,还有可能一辈子背上一个‘贼’的坏名声。这一切,你觉得值吗?”

  大山还是没有说话,但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周卫国继续说道:“大山,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所以才想拿一包货去换钱?你放心,如果你家里真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不但不会怪你,还会想办法帮你。”

  见大山还是不说话,在一旁的李青山急了,上前几步握住大山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山,你平素也是一条汉子,怎么现在一点担当都没有?货是在你身上搜出来的,当时在场的有四个人,你一声不吭又能怎么样?你也是老纱厂的老人,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老爷亏待过我们吗?光复以后,没有人瞧得起我们,没有人请我们做事,只有少爷对我们好,请我们做事,是少爷给了我们活路!周家对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你说,你这么做对得起老爷,对得起少爷吗?”

  大山还是不说话,但眼中却有泪水流下。

  周卫国叹了口气,对李青山说道:“算了,青山,放开他吧。我相信他肯定有苦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李青山松开大山,感激地对周卫国说:“少爷,您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告诉那几个值班的工人,把货放回仓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说完,周卫国又看向大山,说:“大山,你能不能向我保证,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大山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卫国,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卫国面前,大声说道:“少爷,你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你,我不是个东西啊.……”

  周卫国沉声说道:“大山,起来说话.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在其他人面前,怎能随便下跪?”

  大山一咬牙,用力站了起来,哽咽着对周卫国说道:“少爷……这事……是陈府管家……陈福……让我干的。”

  周卫国眼前立刻浮现出陈福那狡猾圆通的模样,想了想后,说:“你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事?”

  大山说:“少爷,其实,我为他做的还不止这件事。从我们第一次去找你开始,我就在为他做事了。这段时间你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向他汇报,只不过从前些天开始厂里天天加班,又不许我们离开工厂,我才没机会向他汇报。但今天早晨,我娘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了封信,说是陈管家给我的,我看了信,信里要我在三天之内无论如何都要送一包货送出去!”

  听到这里,李青山忍不住大怒,说:“大山,少爷生意上的事你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你这不是当了别人的探子吗?”

  大山说:“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爷,可是,我也没法子啊……”

  李青山说:“你说,你怎么就没法子了?”

  大山说:“前段时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弟弟也退了学,从学校回来了。跟着,我娘又生了病,我到处借钱都借不到,我娘眼看就要……后来,陈管家碰巧知道了这事,他一下子就给了我十块大洋,让我赶紧给我娘请大夫看病抓药。因为抬得及时,我娘的病很快就好了。我娘病好后,我就带着用剩下的六块大洋去感谢陈管家。当时我还想,用掉的四块大洋不知什么时侯能还他?可陈管家不但不要我还的那些钱,还又给了我十块大洋,说是给我弟弟念书用的。我不敢收这些钱,陈管家就说了,这些钱是陈老爷觉得我们家可怜给我的,让我放心收下。我想起弟弟从学校回来后因为没书念天天在家里躲着哭,就收下了这些钱。可我想,收人家钱总是要报答的,就问陈管家我能为陈家做什么。一开始,陈管家说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后来我发狠,说如果他不要我做什么我就不收这钱,陈管家才说,陈老爷和过世的老爷是世交,如今少爷回苏州了,陈老爷很想帮帮少爷,但少爷又不领情,所以他想让我帮忙打听少爷最近都在做什么,好在必要的时候帮忙。刚好那时候我们这些工人正要第二次去找少爷,我就答应了。后来,从少爷对我们说他要办工厂开始,无论少爷做什么我都暗暗留意,找机会就向陈管家汇报,而每次我只要向陈管家汇报,他就给我钱,开始我不收,他就硬塞给我,后来我想起家里的境况,也就不再推辞了。陈管家让我做的这些事我本来一直以为是因为陈老爷关心少爷,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今天看到陈管家的那封信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欠陈管家的实在太多,就算明知不对,也只好咬牙干这一回了!我原本打定主意,做完这次,就再也不找陈管家了,可没想到……”

  李青山忍不住接口道:“没想到就被我们抓住了是吧?大山啊大山,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怎么不想想,你娘一生病陈福就知道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苏州只要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陈福老奸巨猾,他给你这么多钱还什么都不要你做,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陈老爷如果只是关心少爷想要帮少爷,让你打探消息为什么每次还要给你钱?你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还不知道?你看,这次你不就是明知不对也不得不做吗?这就叫拿人手短!”

  周卫国心中暗暗感慨。大山把前后的经过一说,不但自己看得出这是陈福设下的圈套,就连李青山都能看得出。可无论陈福出于什么目的,他给大山的钱终归是救了大山母亲一命。设身处地想想,就算换了是自己,处于大山这样的境地,只怕也会同样失去思考和判断力,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人穷志短的道理,周卫国前段时间算是彻底明白了。

  刘志辉却在一旁听得义愤填膺,怒道:“这个陈礼和也太过分了!竟然指使下人行这种卑鄙手段!”

  周卫国说:“志辉,你也不要生气。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商场如战场,战场之上,互派密谍刺探对方军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然这样,那么商场上出现这种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志辉说:“可您生产的是军需品,他这么做干扰了您,也就是干扰了军需生产}他还要不要脑袋了?”

  周卫国说:“志辉,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商场上的事情,就让我用商场上的手段解决吧,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刘志辉想了想,说:“学长,您说的对,这是商场上的事,我的确不便牵涉进来。不过,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您生产的都是救命的东西,如果陈礼和他真敢干扰您的生产,那我一定不会对他客气!就算我能饶他,前方浴血的将士都饶不了他!”

  刘志辉说完,平息了一下怒火,说:“学长,如何处置这人是您厂里自己的事情,我就不发表意见,先告辞了。”

  周卫国点点头,说:“志辉,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刘志辉带人走后,周卫国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青山忍不住低声向周卫国问道:“少爷,这事……?”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把货放回仓库吧,这件事暂时就这样了。”

  李青山说:“少爷的意思是……?”

  周卫国看向大山,说:“大山,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我不会怪你。以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周家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亏待每一个工人!”

  大山看着周卫国,说了句“少爷”,就痛哭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对李青山说道:“青山,带他下去吧,告诉那几个值班工人,这事我不希望还有别人知道!”

  李青山赶紧应了一声,随后带着大山出了门。事情能这样解决,他也为大山感到高兴。

  第二天下午,周卫国在办公室里突然听到工厂外传来好大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听来竟然至少有四五十辆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到了工厂外就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周卫国惊讶地走出办公室,正看见一行几个军官装束的人在李青山的陪同下进了工厂。周卫国定睛一看,见当先一人正是刘志辉,便迎了过去,笑道:“志辉,你今天这么大阵仗总不会还只是路过吧?”

  刘志辉勉强一笑,说:“学长,我今天可是有东西要送给您。”

  周卫国讶道:“什么东西?”

  刘志辉指了指他办公室,说:“学长,我们里面谈。”

  周卫国见刘志辉神色凝重,知道肯定有重要事,也就没有再多说,立刻领刘志辉进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后,在刘志辉的示意下,随行的两名警卫警惕地守在了门口。

  门关上后,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志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学长,我也不知道这事算好事还是坏事!”

  周卫国一愣,说:“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这又是什么事?”

  刘志辉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周卫国,说:“学长,您先看看这个。周卫国疑惑地接过那张纸,触手就知道这是张抄报纸,心中疑惑更深,立刻打开,只见抄报纸上写着:“苏南联勤司令部首批发来之五千急救包己用罄,请加送五万急救包及相应药品。随急救包发来之急救手册甚好,亦请一并补充。山东战区后勤司令部”

  周卫国吃了一惊,说:“五万个?要这么多?”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这还只是山东一个地方需要的量。东北目前战事激烈,战区的急救物品己经所剩无几,联勤司令部今天己经得到命令要储备十万个急救包备调!”

  周卫国一时有些失神地说:“仗竟然打得这么大?!那双方的伤亡岂不是都很大?”

  刘志辉接口说:“是啊!共产党在山东、东北的部队都是能打仗的,但山东、东北参战的也都是中央军精锐,这么大的仗打下来,我们的伤亡固然很大,他们的伤亡肯定也小不了!”

  刘志辉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妥,立刻住口不说,但偷眼看周卫国时,却见他还是有些失神,显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便碰了碰周卫国手臂,说:“学长……”

  周卫国清醒过来,说:“志辉,你说。”

  刘志辉说:“前线对学长您提供给我们的急救包非常满意,所以经过商讨,联勤司令部决定这十五万个急救包,全部从学长的工厂订购!军情紧急,货款和生产所需的第一批原料联勤司令部己经委托我送来了,一会儿请学长查收!”

  周卫国说:“志辉,这就是你说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事情了?”

  刘志辉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么大一笔订单,对于普通生意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可是,需要这么大量的急救包,就意味着我军的伤亡非常大,所以,这又是件坏事!”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只希望这些急救包,能挽救尽可能多的伤员的生命!如果可能,我也愿意为他们提供急救物品。”

  刘志辉一呆,说:“什么他们?”

  随即会意,苦笑道:“学长,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有第三人听见,只旧就要把你当成通共抓了!

  周卫国正色说:“志辉,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医生,有病人找你要救命,你是首先考虑他的信仰还是先救他的命?换句话说,你会因为一个病人的信仰和你不同就不救他吗?”

  刘志辉犹豫道:“这……这不一样。”

  周卫国摇了摇头,声音似乎己经飘到了远方:“不!道理是一样的.我卖的是急救物品,就是要给最需要的人!无论这人的立场如何,是信仰三民主义还是信仰共产主义,是国民党的部队还是共产党的部队!这场战争的本质,是内战,是一场中华民族选择自己出路的战争。对敌的双方,都是中国人,在战场上,也许双方都会争个你死我活,但是,他们个人之问并没有仇怨,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己!这些人都是中国军人,都是中华男儿,都是民族的精华……我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事情,目前为止,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刘志辉皱眉道:“学长,您怎么能这么想?”

  周卫国长叹一声,脸色恢复正常,对刘志辉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我现在只是个商人而己!在商言商,你们订购的东西,我会尽快生产的。”

  刘志辉松了口气,说:“这就好。”

  家园(十)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刘志辉又坐了一会儿后,终于起身告辞。

  周卫国送刘志辉出工厂的时候,李青山正指挥着工人们给刘志辉带来的几十辆卡车卸货。货物搬下卡车后,周卫国发现,除了原料,刘志辉这次还带来了自己以前曾向他提起过的新型纺织机和锅炉,心中不免感慨这个师弟的细心。

  刘志辉走后,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对李青山说道:“青山,你让人找一下那个大山,叫他来一趟我办公室。”

  李青山说:“少爷,还是我去找他吧,反正这里暂时也没事。”

  大山的事整个工厂知道的就没有几人,现在周卫国突然要见大山,李青山自然不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周卫国对他的关注。

  周卫国笑笑,说:“也好。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李青山也不敢怠慢,交待了另一人负责指挥工人搬运后立刻快步走向车间,找大山去了。

  周卫国在办公室没等多久,李青山就把大山给带来了。

  大山进门见到周卫国后,还是有些不自然,期期艾艾地问道:“少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后,说:“大山,今天下午我放你半天假,你把这包东西给陈福送过去。”

  大山定睛一看,认出桌上的布包正是自己昨天偷藏的那包货,大惊之下,连连摆手,说道“少爷,您别试我了,我昨天就说过再也不敢了!”

  周卫国笑道:“大山,你别紧张,这回是我让你干的。”

  大山疑惑地说:“少爷,这……?”

  周卫国说:“我是认真的!我要你保证今天下午把这包货送到陈福手上!”

  大山更加糊徐了,说:“可是……”

  周卫国说:“你不要问为什么,只需要把这包货给陈福就行了。如果陈福问你这样一包货我多少钱卖给刘旅长,你就告诉他,每包这样的货卖五块银元。记住,是每包货卖五块银元!”

  大山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卫国起身拿起这急救包,走到大山面前,将急救包递到他手上,说:“记住我说的了吗?”

  大山接过急救包,说:“记住了,把这包货给陈福,如果他问起,就告诉他,每包这样的货卖五块银元!”

  周卫国点头道:“很好,你可以走了,出去的时候把东西藏好,你要明白,你现在可是偷偷,从周家工厂溜出去把东西交给陈福的!去吧!”

  大山用力一点头,说:“少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说完,藏起那急救包后,大步出了周卫国的办公室。

  大山走后,李青山忍不住说道:“少爷,这段时间我们厂之所以能赚钱,并不是因为我们生产的东西在技术上有什么优势,而是因为我们生产的东西是别家没有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可是,生产这些东西对陈家的纱厂来说一点技术困难都没有,之前他们不知道我们生产什么还无妨,您现在却相当于给他们送去了样货,那我们以后在这方面岂不就没有优势了?”

  周卫国说:“青山,你也说了,我们之所以能赚钱是因为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可你想过没有,我们厂里有上千号人,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就能保证我们厂里再也没有别家派来的眼线了?如今我们的产量越来越大,我们这所谓的秘密又能保守多久呢?商场如战场,与其被动防守等别人发现我们的秘密,不如利用这个秘密主动出击.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青山有些明白了,但又问道:“少爷,我们的货卖给刘旅长的价格每五包货加一册书平均下来才两块银元,您怎么要大山告诉陈福我们的每包货都要卖五块银元呢?”

  李青山同时也负责厂里的账目,自然知道自己工厂货物的售价。

  周卫国笑了,眼中满是狡猾的味道,却没有直接回答李青山这个问题,而是说:“青山,你想不想赚钱?”

  李青山一愣,说:“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几天苏南一带的普梳棉纱、白酒、云南白药等物品价格都会大涨!刘旅长己经给我们送来了货款,你立刻从账上支一万块银元,用别人的名义囤积这些东西,重点是普梳棉纱,过几天只要有人高价收购,我们就转手卖出,保证赚钱!”

  李青山将信将疑地说道:“少爷,真有这样的好事吗?”

  周卫国说:“青山,我问你,如果陈老板知道了我们生产这么简单的东西竟然都能赚大钱,他能忍住不大量仿制生产再和我们争夺市场吗?既然要大量生产,自然就要准备大量原料,这样一来……”

  李青山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

  周卫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到时我们要是赚钱了,首先可要感谢陈礼和陈老板啊!至于陈老板,嘿嘿,我不从你手里赚点钱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厚爱?”

  陈府,陈礼和书房中。

  陈礼和接过陈福递过来的急救包,打开后,疑惑地看着包里的东西,说:“陈福,周卫国最近生产的就是这么些东西?”

  陈福说:“回老爷,正是。这包东西是小的布在周家的眼线刚刚费尽心思才送来的,他们现在生产的,就是这些东西。”

  陈礼和说:“这些东西的售价多少?”

  陈福说:“据那眼线说,这样一包东西周卫国卖给刘志辉的价格是每包五块银元!”

  “五块银元?!”陈礼和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就这些东西他周卫国就敢卖五块银元?他也太黑了吧?我看这里面所有东西的成本加起来也绝不会超过半块银元啊!”

  陈福说:“小的也觉得周卫国太狠了,但周卫国和刘志辉相熟,这些东西又都是卖给军方的,军方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周卫国把价格订得高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这样的价格又岂止是‘高一些’而己?”

  陈福讪讪地说道:“这价格的确高得有些离谱。”

  陈礼和不由沉默不语,周卫国敢赚这个钱是因为和刘志辉相熟,这种关系自己却没有,怎不让他心中烦闷?

  但很快,陈礼和心中就有了个想法,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陈福,这些东西我们也要大量生产。”

  陈福眼睛一亮,说:“老爷的意思是……?”

  陈礼和狠狠地说道:“以我们纱厂的生产规模,生产这些东西的成本一定比周卫国低。这些东西他周卫国卖五块银元一包,我们就卖四块半,甚至四块银元一包.我们是和军方不熟,但这样的价格优势,我就不信竞争不过周卫国!我要让他血本无归!”

  几天以后,苏南纺织品市场上突然有人大量收购普梳棉纱,由此导致普梳棉纱价格大涨,甚至一度断货,直到有人抛出大量普梳棉纱,普梳棉纱的价格才最终在一个高位趋于平稳。与此同时,苏南一带的白酒和云南白药价格也跟着上涨。这样的市场异常波动一时之间令无数商家大跌眼镜。

  由于周卫国工厂的原料都是军方直接调派的,所以并没有遭到这次原料价格上涨的影响。

  再加上厂里增加了新型纺织机和锅炉,生产效率大大增加,工人的操作也越来越熟练,所以急救包的日产量越来越高,到最后每天的产量己经达到了六千个!

  这一天,在目送军方接收运走最后一批急救包后,李青山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己经足够他回味一辈子了!工厂从几台简陋的纺织机发展到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只不过花了短短几个月时间,而工厂这几个月的利润,更是李青山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对于周卫国,李青山现在己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送走了军方的接收代表后,李青山带着整理好的账本来到周卫国的办公室。虽然周卫国从不过问工厂的账目,但李青山还是觉得有必要向周卫国汇报,何况这几个月工厂的进出数额也实在太庞大了点。

  李青山进门时,周卫国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磕睡。这段时间,为了确保急救包的质量,周卫国只要有空就待在车间里,休息时间严重不足,身体也整整瘦了一圈,今天终于交验了最后一批急救包,周卫国也就放心地休息了。但李青山一进门,周卫国还是醒了。

  见自己吵醒了周卫国,李青山不由大为后悔自己的冒失。

  周卫国见进来的是李青山,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青山,坐,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的随和李青山早己见惯,闻言后也没有拘束,走到周卫国面前,将账本放在周卫国办公桌上,说:“少爷,这是工厂这几个月的账目,请您过目。”

  周卫国笑道:“我不是早说了吗,账目你看过就行了。”

  李青山心中感动,说:“少爷,您信任我,这是我的福气,可工厂这几个月的收支数额都很大,您还是看看吧。”

  周卫国没有再说什么,拿起账本看了起来,看到最后,周卫国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几个月自己竟然赚了这么多钱?

  看见周卫国脸上的表情,李青山忍不住问道:“少爷,账目有什么不对吗?”

  周卫国放下账本,叹道:“青山,我们真的赚了这么多钱?”

  李青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是的,少爷。这一切全靠少爷运筹帷幄。前段时间光是从普梳棉纱的涨价中,咱们工厂就净赚了两万多银元!我李青山在纺织这个行当干了也有十几年了,我从来不敢想象,仅仅十几天时间,仅仅通过简单的转手,以前毫不起眼的普梳棉纱就能有这么高的利润!”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青山,那只是投机,不是做生意的常态。我们能从中赚钱也只是侥幸罢了,你切记,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兵法上说,‘习正胜,以奇和’,出奇制胜固然好,可如果每次都是剑走偏锋,终究是要吃大亏的!”

  李青山由衷地说道:“谢少爷指点!”

  周卫国说:“这也说不上指点,我无非是把我的一些想法和观点说出来而己,并不强求你接受它们。你如果觉得不对,也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青山由衷地说道:“青山能有今日,全靠少爷提携,少爷的大恩,青山粉身难报!”

  周卫国说:“你不用谢我。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者。我们工厂开办的时候就有好几百工人,为什么我独独看重你?因为你能抓住机会!我给了你机会,你尽力去做到最好,就能使你的能力得到提升,而你的能力提升后,又使你获得了更多的机会,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所以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李青山将周卫国的话回味半晌,脸上渐渐现出坚毅的神色。

  李青山郑重地说道:“少爷今天说的话,青山会一辈子记住的!”

  周卫国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伟大了起来?这种话以后你可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该骄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青山忍不住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事,问道:“少爷,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周卫国一耸肩,说:“什么也不做!”

  李青山愣住了,说:“什么也不做。”

  周卫国笑道:“实际上,是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所以,我决定给大家放几天假,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正好趁着这机会休息几天,等我想到下一步要干什么,大家可就又要辛苦了。”

  李青山说:“其实大家担心的不是辛苦,而是没得辛苦!”

  周卫国点头道:“我明白!你们放心,我周家绝不会抛弃大家的。回头给每个工人再发十块银元,就说是我周卫国请大家玩这几天的!”

  陈礼和这几天简直要急疯了。

  前几天,当陈福奉陈礼和之命拿着自己工厂生产的急救包找到国军苏南联勤司令部商谈以每个四块半银元的价格出售时,直接就被军需处负责接待的一个军官给轰了出来。陈福回来后,陈礼和咬咬牙,又让陈福再去,这回开价是四块银元,可结果陈福还是被轰了出来。

  三块半银元,轰了出来。

  三块银元,轰了出来。

  今天的价格己经降到一块半银元了,可陈福还是被轰了出来。据陈福说,现在苏南联勤司令部的哨兵都认识了他,见是他来后,根本就没放他进去,以至于他连今天的报价都役机会向那个军需处的接待军官说出口。

  听了陈福的汇报,陈礼和只觉得头痛欲裂。今天的报价己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要知道,前段时间不知是谁泄漏了消息,导致苏南市场普梳棉纱等原料突然大幅度涨价,涨价风潮最后甚至波及了整个南方的纺织市场,习至于陈家纱厂光生产一个急救包的成本就己经接近一块银元了!这还不算生产损耗、正常生产资源占用的损失和货物的存储费用。这些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前段时间陈礼和费尽心机打探到国军苏南联勤司令部需要采购的急救包数量是十五万个后,一口气就让工厂生产了十万个。之所以生产这么大数量是因为他想通过‘低价’优势在竞争中击败周卫国,大捞一笔,可没想到现在人家根本就不给他竞争的机会!现在自己手头积压的那可不止是十万个急救包,而是上十万流动资金啊.陈家虽然财大气粗,可一下子少了十万流动资金,生意还是立刻受到了影响。

  之后陈福的汇报更是让陈礼和目瞪口呆,陈福说的是:“老爷,还有一件事,咱们纱厂今年和棉、丝、麻主要供货商的供货合同都没签成。”

  陈礼和大惊,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福说:“往年我们在苏北的时侯,和供货商的合同都是三年一签,就算续签,这时候也早就签了。可去年我们刚回到苏州,苏南的供货商只愿意和我们签一年的合同,当时他们都说好的,如果合作愉快,他们肯定会和我们续签合同。这一年来,我们从没有拖欠过供货商的货款,合作应该算是很愉快了。可眼下合同己经过期,那些供货商却不知为什么,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都不愿再和我们续签合同了。由于他们中断供应原料,纱厂今天己经停工了。”

  陈礼和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和我们续签合同?”

  陈福说:“小的也不知道。”

  陈礼和说:“我们提高价格也不行吗?”

  陈福无奈地说:“这个小的己经试过了,无论我们开出什么价码,他们就是不松口。”

  陈礼和想了想,说:“难道是有别人出更高的价格把原料都买走了?”

  陈福摇头道:“不像是被别人买走了。我暗中派人查看过,那些供货商的原料都锁在仓库里,根本就没有被运走的迹象!而且,听说别家的原料供应也受到了限制,但别家跟他们谈,他们好歹还松松口,给一些原料,我们跟他们谈,他们却一口回绝.好像……好像他们针对的就是我们陈家!”

  陈福说完这句话,不由偷眼瞧着陈礼和的反应。

  陈礼和只觉得一阵眩晕,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家园(十一)

  当周卫国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时,吴妈面色古怪地对他说道:“少爷,有人在外堂等着你。”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谁等着我?为什么让客人等在外堂?”

  吴妈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厌恶的神情,她似乎不愿提起那人的名字,说:“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周卫国疑惑地进了外堂,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厅堂中的那人。

  “忠叔!”周卫国惊喜地叫道。

  此刻在外堂等着周卫国的正是多年不见的老家人周忠。

  见周卫国进来后,周忠微一躬身,说道:“周忠见过少爷!”

  周卫国赶紧扶住周忠,激动地说道:“忠叔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跟着进来的吴妈却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少爷现在风光了,他也就回来了,却不知他早干什么去了?”

  周忠似乎没有听见吴妈的话,平静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周忠这次回来,不但是为了看望少爷,还带回了一些东西,请少爷过目。”

  说完一指桌子。周卫国这才发现桌上还摆着两个盒子,不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周忠走到桌边,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说:“少爷请看!”

  周卫国上前一看,只见盒子里装着的是厚厚几大本账本,另外还有一叠纸,那叠纸周卫国略一翻动就看出都是田契和房契等物。

  周卫国看向周忠,说:“忠叔,这是……?”

  周忠平静地说道:“这些都是周家在各地店铺、房产、田产的契书。还有周家各地分号这些年来的往来账目。”

  周卫国讶道:“忠叔,当年父亲被小鬼子抓走后,难道小鬼子竟然没有接收我周家所有的资产?怎么还有……?”

  周忠傲然道:“周家数百年基业,小鬼子哪里有那么容易说接收就真能接收的?其实从老爷假意投靠小鬼子那天起,老爷就开始把除苏州几个工厂以外的所有周家资产秘密转移。小鬼子以为盯住周家在各地的所有分号就能真正掌握周家,可实际上,那些分号的大部分资金和拥有的田产、房产早就被老爷暗中转到了别的以他人名义设立的商号,这些新的商号有时和周家原有的商号配合,有时也展开竞争,所以外人绝想不到两者其实都是周家的产业。这样一来,周家各地的分号实际上就变成了一明一暗。老爷还掌管着周家的时候,自然可以让这些分号明暗配合,使周家的生意运转自如。可一旦老爷愿意,暗处的分号也可耽立刻中断和明处分号的联系,明处的分号就成了空壳子了!这些事情,只有老爷和我知道!”

  周卫国不禁感慨道:“父亲经常教导我,凡事需谋定而后动,可叹我却每每有负他的教诲。如今想来,真是惭愧。”

  周忠面露崇敬之色,说:“老爷深谋远虑,为国为民,毫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实是周忠生平最佩服的人!”

  周卫国黯然道:“只可惜父亲虽然对我期望甚深,我却总是令他老人家失望。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会怎样责怪我。”

  周忠正色道:“少爷,周家有你这样的子孙,老爷定能含笑九泉!”

  周卫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周忠静静地站在一边,也没有说话。

  良久,周卫国才展颜一笑,说:“忠叔,你看我,你的话还没说完呢,后来呢?” 周忠说:“后来,苏州鬼子宪兵队长三岛健一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少爷你的消息,就开始怀疑老爷了。”

  周卫国叹道:“那是因为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鬼子。这才扯出了父亲。”

  周忠点了点头,说:“难怪!想来那时候小鬼子虽然怀疑老爷,却并没有证据证明老爷和国共任何一方有联系,所以三岛健一就设下毒计,假意请老爷住进了宪兵队,又放出消息,说发现了老爷通敌的证据,还要将老爷第二天处决。我当时虽然看出了不对,却苦于无法通知远哥儿和曹小姐的人,所以只好静观其变。本来如果远哥儿和曹小姐双方的人也都静观其变的话,小鬼子肯定拿老爷投办法,可半夜里我突然听到宪兵队传来激烈的枪声,我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没过多久,苏州就全城戒严,又有大队的鬼子直奔周家大宅而来。我知道事己不可为,就连夜带走了周家所有珠宝和各种契书,逃出了苏州。”

  吴妈在一旁听了,不由大怒,说:“周忠,枉你名字里有个‘忠’字,老爷出了事你不先想办法救老爷却一声不吭卷了周家的财产逃走,你还有脸见少爷吗?”

  说完就要上前揪住周忠,却被周卫国拦住了。周卫国看向吴妈,说:“吴妈,我相信忠叔,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的。”

  周忠淡淡地说道:“我周忠顶天立地,岂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何况我曾受老爷大思,又怎会不想救老爷?只是那时我明知自己一个人根本救不了老爷,又不愿周家数百年基业毁在小鬼子手上,所以才出此下策。但离开苏州后,我立刻就找到了忠义救国军的人,用曹小姐以前给老爷的信物为证,告诉了他们老爷的真实身份。于是,老爷身份泄露被小鬼子抓住押送北上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之后,在老爷北上的路上,无论是忠义救国军、中央军、新四军、八路军甚至一些不明派别的游击队都组织了对老爷的营救,可日本人也早料到了有人要营救老爷,所以一路上都是重兵护送,最终,我们也没能救得了老爷。后来,就传来老爷被鬼子害死的消息。我心灰意冷之下,就隐姓埋名回了苏州乡下,本想就此终老一生,但想起老爷对我的大恩,又想起周家数百年的基业不能因我一己之私而断送,于是我又重振精神,开始在暗中打理周家的生意。总算老天保佑,这几年周家的生意还过得去,不至于让周忠愧对老爷在天之灵!现在少爷回来了,我自然要将周家的一切还给少爷。”

  吴妈目瞪口呆之下,嗫嚅半天,才说道:“周忠,真是对不住,原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错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周忠淡淡一笑,说:“我周忠但求无愧于心,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于我何干?”

  周卫国感动地说:“忠叔,你对周家的大恩……”

  周忠摆了摆手,说:“少爷,比起老爷对我的大恩,我做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老爷过世后,只有两样大事放在我的心上,第一件就是保全周家的基业,这第二件,请少爷看这个!”说着,周忠打开了第二个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的赫然竟是一个石灰制过的人头!周卫国大惊,说:“忠叔,这是……?”

  周忠冷冷地说道:“这就是原来鬼子苏州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的人头!我所说的第二件事,就是给老爷报仇!我知道在山东害死老爷的人己经死在了少爷的手上,可这个三岛健一,老爷就算不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上,也是因为他才被抓,所以老爷的死,他绝逃不了干系。为了给老爷报仇,我在苏州足足等了两年,可两年来三岛健一始终防范很严,我几次动手都没有成功。抗战胜利后,三岛健一被列为战犯,被国民政府给抓了起来,关进了南京的战犯看守所,我为了亲眼看着这个小鬼子伏法,就跟到南京,可在南京一等就是一年!到了上个月,国民政府竟然在战犯处理问题上确定了‘宽恕友好、以德报怨’的方针,释放了许多战犯(就连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冈村宁次也被国民政府以‘此人目前仍任联络部长官,遣反侨、俘工作尚未结束’为由拖延审讯,最终在1949126日被宣布无罪释放!) ,这个三岛健一也在其中!”

  周卫国悲愤地说道:“为了一己的政拾目的,竟然不惜践踏中华民族的尊严!不知下达这样命令的高官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那无数阵亡的抗日英烈?又有何面目去见那无数惨遭鬼子杀戮的百姓?”

  周忠说:“这三岛健一自知罪孽深重,被国民政府释放后,不敢在中国久留,没几天就想办法弄到了回日本的轮船票。可他也不想想,他在我们中国无恶不作,临了就这么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再说就凭他在苏州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国民政府能放过他,我也不能放过他!就在他回国的前一晚,收拾完行李,心思放松的时候,我终于得到机会,亲手割下了他的头颅!”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突然跪倒在周忠面前,深深一拜,说:“谢忠叔替我报仇!”

  周忠赶紧扶起了周卫国,说:“少爷这一拜,我受之有愧啊!”

  周卫国强忍泪水,端起装有三岛健一人头的盒子,说:“忠叔,我们这就去祭奠父亲。”说完,当先往内堂走去。周忠和吴妈紧跟在后面。

  三人进了内堂,在周老太爷的灵前点上香,一一跪拜后,周卫国又吩咐吴妈取来了火盆,将三岛健一的人头扔进火盆中,浇上火油,点燃焚化。这一切做完,周卫国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周忠见周卫国脸色恢复正常,才说道:“少爷,我前些天才回苏州,周家老纱厂的那些工人没有安置好,事先又没想到少爷复员回苏州会是这般光景,让少爷为了那些工人劳心劳力,这都是我的不是。”

  周卫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家这么大个摊子,这些年可苦了忠叔了!”

  周忠说:“少爷以前从没想过要做生意,这几个月来却能凭着小小的本钱,充分利用时势、人脉,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爷在天之灵,也必定欣慰。我也知道少爷这几个月来受了不少委屈,不过那些势利小人,我己帮少爷惩戒过了。”

  周卫国讶道:“什么势利小人?什么惩戒?”

  周忠说:“就是那些当初不肯借钱给少爷的人!想当年老爷对他们哪个不是仁至义尽?没想到老爷一走,他们就对周家后人如此凉薄!他们不仁,我也对他们不义,这些人大多都做的是棉纱丝绸生意,他们哪里知道,苏南一带的棉麻田,十有八九都是我们周家的田产,而盛泽八成的生丝,都是我周家的产业,我对他们的惩戒,不过扣住原料不发,再借机涨价两成而己!如果少爷不满意,我还可以下些重手法。”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事情都己经过去了,就算了吧。”

  周忠说:“这些人少爷若是有心放过,也就算了,可有两人,少爷却绝不能放过!”

  周卫国说:“哪两个?”

  周忠说:“这第一个,就是远哥儿的大哥刘诚。”

  周卫国说:“刘诚?为什么有他?他当初可是借了一千五百块银元给我做本钱的,要没有他借给我的本钱,我的生意还做不起来呢!他为人虽然不堪,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帮了我很大的忙的。”

  周忠叹道:“少爷,你以为那些钱真的是刘诚借给你的吗?”

  周卫国说:“难道不是?”

  周忠说:“少爷,你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自然不知人心险恶。你不要以为刘诚安着什么好心,他其实是受陈礼和指使,来探你的底细的。你想啊,鬼子占着苏州的时候,刘诚是便衣侦缉队队长,那就是十足的汉奸一个,可为什么苏州光复后他没有被处以汉奸罪?那是因为他倾家荡产上下打点过了。你回苏州的时候,他己经是穷光蛋一个,哪来的钱借给你当本钱?他借给你的一千五百块银元其实都是陈礼和给的!陈礼和是要他以入股为名,成为周家工厂的股东,以便监视你的所作所为,更为了今后有一个名正言顺介入周家工厂事务的借口!要不是你生产的是军需品,陈礼和早就下手了!”

  听周忠说到这里,周卫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比起周忠,他对人心的了解实在太浅薄了!周忠继续说道:“这第二个不能放过的人,就是陈礼和了。”

  周卫国接口道:“忠叔,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陈礼和曾对我说过,他和父亲是故交,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对他没什么印象。”

  周忠冷笑道:“就他也配自称是老爷的故交?他认识老爷时,你己经去南京读军校了,一直到抗战爆发你也只是路过了一次苏州,自然不会认识他。那时,陈礼和不过是苏州的一个小丝绸商,这人也真是够无耻的,为了求老爷帮忙竟然要把不到十六岁的女儿嫁给老爷,知道老爷忘不了过世的夫人,还反复申明不需要老爷娶他女儿做正室,只要让他女儿做个侍妾就可以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人也真是够无耻的!这事父亲自然是一口回绝了。”

  周忠说:“老爷心性高洁,又对过世的夫人情深义重,自然是严词拒绝!不过老爷念他生意艰难,虽然不齿他的为人,最终却也帮了他。这人做生意倒也是个人才,不几年就在苏南的纺织品市场占有了一席之地。苏州沦陷后,他就将生意转到了苏北,将生意越做越大。苏州光复之后,他又回到苏州,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占据了苏州纺织品市场的八成以上份额!那时我人在南京,投把心思放在苏南一带,而且苏南纺织品的原料大多都控制在我们周家手上,只要愿意,我们周家随时都能把这个第一的位置抢回来,所以我也就没有在意,任他坐大。可没想到这人在把生意做大之后竟然信了什么风水命理之说,看上了周家老宅,认为是座风水大宅,想要谋夺过去!所幸这苏州新来的市长也是知道点深浅的,虽然拿了陈礼和的好处,却也不敢随便处置周家老宅。这才拖到了现在。少爷回到苏州后,作为周家的子孙,手中又有老宅的房契,陈礼和想要谋夺周家老宅自然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这陈礼和眼见一片苦心就要打水漂,干脆收买了老纱厂的一个工人做他眼线,又指使刘诚假意帮助你,以在你身上布局。他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只要你生意失败,债台高筑,又有那么多工人的生计着落在你身上,以你的为人,自然不能负了他们,只好再去求他,那时,他再要得到周家老宅就易如反掌了。”

  周卫国长叹一声,说:“人心险恶,一至于斯!没想到我周卫国纵横沙场这么多年,竟然看不穿一个商人定下的计策!”

  周忠躬身说:“周忠无能,这些事竟然前几天才打探清楚,请少爷恕罪。”

  周卫国苦笑道:“忠叔,你有什么错?要没有你,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最多只当陈礼和是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又怎么会知道陈礼和的险恶用心?”

  周忠说:“商场无父子,他陈礼和如果只是为了生意上的竞争对少爷耍点小花招倒也无可厚非,我也还能容他,但周家老宅是周家祖产,岂容他人染指?陈礼和当年受过老爷的恩惠,如今老爷不在了,他却为了谋夺周家老宅对少爷行那阴谋诡计,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我自然不会对他客气。前几天,我们和陈礼和的原料供货合同一年期满,我拒绝了和陈礼和续签合同,中断了对他的原料供应。就连苏南其他小的供货商的原料,也全被我买断!现在陈礼和的纱厂都己经停工了。而据我所知,现在不用说苏北,就连浙江、安徽、山东一带的棉、麻、丝供货合同都己签妥,陈礼和想要弄到原料开工,只怕比登天还难!我倒要看看,没有原料,他这个‘巧妇’怎么做好这个‘无米之炊’!”

  周卫国叹道:“这就叫‘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风水命理……陈礼和啊陈礼和,你真是何苦啊!”

  家园(十二)

  这几天,陈府一直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陈家的工厂己经停工十几天了,这事陈府的下人们虽然都知道,但却都是讳莫如深,因为最近老爷的脾气非常不好,己经有四个下人在聊天时被老爷看见而直接被辞退了。据可靠小道消息,老爷之所以辞退他们,是因为他们乱嚼舌头。不过那四个下人却都赌咒发誓说老爷看见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聊的真的只是些完全不相干的闲天,绝对没有说过一点有关陈老爷或陈家工厂的坏话。但不管怎么说,那四个下人被辞退总是事实,所以现在陈府的下人互相之间见面都不敢说话,几乎己经达到了古代传说中“道路以目”的境界。

  对于陈礼和来说,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工厂因为缺乏原料而被迫停工更糟糕的消息,那么现在陈福汇报的消息肯定就是了。

  陈福汇报的是:“老爷,我己经打听过了,苏北、浙江、安徽、山东这些地方的棉、丝、麻供货合同早己签妥,没有人能提供给我们原料。可我们的销售商己经在催第一批货了。还有,从昨天开始,我们原来的那些供货商的原料都开始往外运了,他们的原料都是运往一个地方?”

  陈礼和立刻关切地问道:“什么地方?”

  陈福说:“周家的工厂。”

  “周家的工厂?”陈礼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这怎么可能?周卫国就算靠和军方搭上关系赚了点钱,也没那么大胃口一口就吃下这么大量的原料吧?他的生产能力够吗?就算他的生产能力够,销售怎么办?他就不怕生产出的东西烂在仓库里?”

  说到最后一句时,陈礼和的心又在隐隐作痛。上次生产的十万个急救包到现在还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可不就是要烂在仓库里吗?

  陈福谨慎地说道:“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小,周家工厂的规模最近又扩大了不少,周卫国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

  陈礼和疲惫地说:“你在周家工厂布下的眼线呢?刘诚呢?最近怎么没有他们的消息?”

  陈福额头不觉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说:“回老爷,我们在周家工厂布下的眼线自从送来了那包样货之后就再没消息,就连他家人也全都搬走了。至于刘诚,他今天突然给我送来了两千块银元,他说,其中的一千五百块是我们的本金,另外五百块,是……”

  陈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偷眼瞧了瞧陈礼和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了。

  陈礼和沉声说:“是什么?”

  陈福一咬牙,说:“刘诚说,另外五百块银元,是周卫国给我们的利息!他还说,周卫国让他转告您,说他感谢您在他急需用钱的时侯借这些钱给他,老爷的大恩,他今后一定会回报的!”

  “砰!”的一声,陈礼和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地说道:“好你个周卫国,真是欺人太甚!”

  陈福低声说道:“老爷,难道整件事根本就是周卫国在背后搞的鬼?”

  陈礼和连连摇头,嘶声说:“我不信!我不信!周卫国何德何能?他怎么可能斗得过我?”

  陈福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周卫国之所以这么对我们,恐怕就是因为前段时间我们算计他。如今之际,不如由小的上门去求周卫国,让他消气,说不定他消气之后就能匀一些原料给我们,我们暂时度过眼前的难关后,再找他算账不迟。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陈礼和打断了陈福的话,一字一句说道:“你现在就备上一份厚礼,去找张义。你对他说,只要他能取了周卫国的性命,多大的价钱我都出!”

  陈福倒吸一口凉气,说:“老爷,这样会不会……”

  陈礼和冷冷地说道:“我叫你做,你就去做!”

  陈福不敢再劝,只好躬身说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当陈福进了张义家,见到撑着双拐的张义后,不由大吃一惊,说:“张保长,您这是……?”

  张义尴尬地一笑,说:“没事,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随即看到陈福提着的礼盒,说:“陈大管家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

  陈福赶紧递上礼盒,说:“小的只是个跑腿的,哪里当得‘大管家’这三字?敝东家有一事相求,区区薄利,还请张保长笑纳。”

  张义微笑着接过礼盒,掂了掂礼盒的分量后,脸上笑容更甚,说:“陈老板也是,要兄弟办什么事吩咐一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这可多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着,张义却随手将礼盒放在了身后。

  陈福心中暗骂,但表面上还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张保长,敝东家说了,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后,还有薄礼一份。”

  张义一听事成之后还有“薄礼”一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说道:“陈老板客气了,客气了,陈老板要我张义做什么陈管家请直说,我张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对张义的最后一句话,陈福自然全当他放屁,自动忽略了,说道:“敝东家自然知道张保长一言九鼎,这才敢把要事相托。”

  张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陈管家,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你们陈老板要我办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有一事却是例外。”

  陈福说:“但不知哪件事例外?”

  张义说:“只要不是和周家有关的事,万事好商量!”

  陈福顿时语塞,他可没想到张义一下子就把话给说死了,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张保长,这又是为何?”

  这话不知为什么惹怒了张义,他立刻大声说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福陪笑说:“张保长,要是敝东家所托之事,正是和周家有关呢?”

  张义脸色大变,说:“陈福,你这不是要害我吗?”

  陈福心一横,说:“张保长,实不相瞒,敝东家想请张保长将周卫国……”说着,陈福右手手掌伸出,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后,继续说道:“敝东家说了,只要张保长能办成这事,随便您开出什么价码!”

  陈福说完,见张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是在考虑这事,又说道:“张保长,那周卫国刚回苏州的时候,就敢和您老作对,着实可恶。后来又频频对我们陈家使出阴谋诡计,敝东家也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只要您老帮了敝东家这个忙,今后……”

  张义突然用力一拍茶几,说道:“陈福,今日之事,你再也不要在我张义面前提起,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说完,又将放在身后的礼盒扔向陈福,说:“这礼你带回去,我张义无福消受!你回去后告诉你们陈老板,就说是我给他的忠告:在苏州这个地面上,惹谁都行,就是别惹那个周卫国,他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陈福暗暗心惊,忍不住问道:“张保长,这周卫国究竟是什么来头?”

  张义脸上神色数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这事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就再多说几句,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陈福说:“张保长说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张义哼了一声,说:“狗屁!是被我姐夫打断的!”

  陈福“啊”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义愤愤地说道:“这还是前天的事,前天上午有个叫周忠的周家下人求见我姐夫,他见到我姐夫没多久,我姐夫就叫人把我喊了去,叫我当着那下人的面跪下,随后就用大棍子打我,硬生生把我左腿给打断了。最后,还是那下人说了句‘差不多了’,我姐夫才停了手。那下人走的时候,我姐夫还亲自送他出的门。”

  说到当日的情形,张义不由浑身颤抖,想来那天的事情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张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天晚上,我姐夫和我姐偷偷来看我,我姐夫告诉我说,其实上午他打断我的一条腿也是迫不得己,怪就怪我以前不该得罪了周家少爷周卫国。你知道吗?那个周卫国,以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抗日英雄,委员长的爱将!就连那个叫周忠的周家下人也不是个普通人。我姐夫还说,那个叫周忠的当时是来问罪的,如果他不狠心打断我的一条腿,恐怕我的命都要没了!最后,我姐夫告诉我,今后绝不要牵扯进跟周家有关的任何事情,如果我牵扯进去了,连他都保不了我!我要真帮了你们陈老板的忙,只怕这钱就是有命拿也役命花了!话我己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们陈老板想怎么办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吧。”

  出了张义家,陈福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张义说过的话。张义自然是没必要编那些话来骗自己的,可要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实在有些骇人听闻。陈福不由苦笑,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家毕竟在苏南根深蒂固,而这个周卫国,来头也真的不小!可笑老爷还想算计人家,甚至还想谋夺人家的祖产老宅。

  陈福长叹一声,心中突然觉得,这时侯是不是该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周忠回来后,周家的生意虽然规模扩大了不知多少倍,但有了周忠打理,却是运转自如,蒸蒸日上。所以这几天周卫国终于有机会闲下来和周忠聊一聊这些年来父亲的事迹和自己的经历。

  这一天,周卫国正和周忠边喝茶边聊天,吴妈进来说道:“少爷,门外有位曾老板求见,这是他的帖子。”

  说着,递上一张拜帖。

  其实这些事周卫国早就不让吴妈做了,只是吴妈闲不住,她一再坚持周卫国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

  周卫国接过拜贴后,直接看向落款,只见上面写着:“后学曾平谨拜”

  周卫国想了想,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曾平的商人,于是将拜帖递给周忠,说:“忠叔,这个人您认识吗?”

  周忠接过拜帖看了眼,摇头道:“不认识。”

  既然连周忠都不认识这个叫曾平的商人,那么他就不是周家以前的生意伙伴或主顾了,但经过这几个月经商的磨练,周卫国早己明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道理,而且经商本就需要广开门路,多认识些人总没有坏处,何况人家现在登门拜访,自己总不能失了礼数,所以只是这么一转念,周卫国就说道:“吴妈,请客人进来吧。”

  吴妈应了声,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进来了,周卫国也立刻起身相迎。只见进来的两人中,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身穿长衫,戴着礼帽,仪表堂堂,而且脸色和善,一看就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但却比一般生意人少了几分市侩,多了几分亲切,让人一见之下就容易对他生出好感。想来就是那叫曾平的商人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捧着三个礼盒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人长得虽然不是很高大,但行走之间,却是虎虎生风,而且浑身上下处处透着机灵。

  周忠早在吴妈离开后,就起身收拾好了桌上的茶盏,随后肃立在周卫国身后,此刻见到这两人后,眉头微微一动,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随即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道:“少爷,这两人不简单。”

  周卫国微微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

  不知为什么,周卫国第一眼见到那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中年人走到周卫国面前后,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鄙人曾平,见过周老板。说完又微微转身,对身后的那小伙子说道:“狗子,还不把礼物送上?”

  那叫狗子的小伙子立刻应了一声,躬身送上了礼盒。随后将礼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只见三个礼盒中,第一个装着的是一颗己具人形的老山参,第二个是一对鹿茸,第三个盒子中装着的却是一件皮裘。

  周卫国暗暗吃惊,说:“曾老板,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们刚见面你就给我送上这么厚的一份礼物,我可不敢收。”

  曾平淡淡一笑,说:“其实这些礼物并不是曾平置办的,而是受周老板的一个朋友所托带给周老板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受朋友所托?从这些礼物上看,曾老板似乎是从东北过来的,但不知曾老板所说的是卫国的哪位朋友?”

  曾平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周卫国身后的周忠,说:“这个嘛……”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忠叔是我的亲人。曾老板无论有什么话,都请直说。”

  曾平犹豫片刻,说道:“不知周老板可还记得故人刘远?”

  周卫国大惊,说:“你说什么?”

  曾平缓缓说道:“这些礼物就是周老板的故人刘远托在下带给周老板的。”

  一时之间,周卫国只觉得心中有如五味杂陈。良久,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说:“我不太明白曾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

  曾平笑笑,说:“周旅长,名人不说暗话,其实我们以前在山东虎头山就见过面。我的真名叫曾向东,当时是山东分局的特派员。前不久才从东北回来。”

  他这么一说,周卫国立刻记起来了,没错,这人正是当初和刘远一起来到虎头山根据地的那个中共山东分局特派员曾向东!

  知道曾向东的真实身份后,周卫国却叹了口气,说:“曾老板,我现在己经复员,再不是什么旅长了。你既然从东北回来,那他们可都还好?”

  周卫国这话问得虽然有些投头投脑,但曾向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说道:“邱副司令员、吴副政委、刘远同志、陈怡同志、赵杰同志、杨大力同志、林水生同志……总之你以前的上级、战友和朋友们现在都很好,来之前他们都托我向你问好。”

  周卫国强忍心中的激动,说:“这就好,你如果回去,也代我向他们问好吧。”

  曾向东说:“我今后可能都会在苏州,不过我会托人代你向他们问好的。你知道吗,你以前的部队现在己经改为了师,刘远同志担任师政委,赵杰同志担任师参谋长,不过上级给你们师调来了一个新师长。”

  周卫国说:“能告诉我这新师长是谁吗?”

  曾向东说:“新任的师长也是你的一个老熟人,叫陈永贵。”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老陈,他当师长,那我就放心了。”

  曾向东微笑道:“看来周旅长还是忘不了以前的部队啊.你放心,你的部队没有给你丢脸,前不久,他们还打了一个大胜仗,和兄弟部队配合一举全歼了进犯我南满解放区号称‘千里驹’的国民党军第五十二军第二十五师!”

  曾向东说这些的时候,自然而然有些激动,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卫国的反应很是淡摸,所以立刻不再说话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嗯,二十五师我也听过,不错,不错!”

  曾向东一时有些糊徐,不知他是指二十五师不错还是指他以前的部队全歼了二十五师不错?

  周卫国接着说道:“但不知曾老板来苏州有何贵干?”

  曾向东说:“曾某来苏州,自然是做生意来了,只是曾某在苏州无亲无故,生意上的事,今后还望周老板看在故人的份上多加关照。”

  周卫国笑笑,说:“曾老板说笑了,我能帮什么忙?”

  曾向东说:‘生意上的事,周老板只要愿意,能帮上曾某的真是太多了。比如说,机床、药品、棉花、粮食……又比如说,急救包!”

  家园(十三)

  周卫国笑笑,说:“曾老板的胃口不小啊!”

  曾向东说:“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曾某只是看这些生意有利可图,所以才趋之若鹜,若说到胃口,周家生意遍天下,可不是我们这种小本经营能比的。”

  周忠突然冷冷地说道:“机床、西药、急救包等物,都是军管品,曾老板想要经营这些东西,就不怕风险太大吗?”

  曾向东神色不变地说道:“‘富贵险中求’,正因为经营这些物品的风险大,所以相应地,利润也丰厚,商人逐利,要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那还做什么生意?”

  周忠说:“不知曾老板如何保证这些军管物品的来源?又准备将这些物品销往何处?”

  曾向东说:“周老板手眼通天,如果愿意帮忙,曾某的货源自然无虞,至于销路,我们既然敢做这生意,就不担心销路,这一点周老板倒是不必担心!”

  周忠说:“这个合作,我们有什么好处?”

  曾向东看了眼周卫国,说:“所得利润,双方各占一半!”

  周忠淡淡地说道:“一半太少!所得利润我们至少要占八成!”

  周忠的条件一开出,那叫狗子的小伙子脸色就己经变了,曾向东却只是微皱眉头,说:“这个……恐怕多了点吧?”

  周忠平静地说:“曾老板刚刚提到,货源需要由我们供给,而这种生意的风险正在于货源!正如曾老板所说,风险总是伴随着相应的利润,既然我们承担了绝大部分的风险,那么我们自然要获得绝大部分的利润。老实说,这种生意我们周家就算不做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做却要担上莫大的风险,相比我们承担的风险,我要八成利润己经是很少了,若不是看在你们是少爷的熟人份上,我至少会要九成!曾老板是明白人,我周忠可也不糊涂啊!”

  曾向东一时语塞,不由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接口说:“忠叔,今天曾老板远来是客,利润如何分配这个问题我们还是以后再谈吧?”

  周忠躬身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周卫国转向曾向东,说:“曾老板,不知你们近期内具体都需要什么样的货?需要多少量?什么时候要?”

  曾向东双眼一亮,立刻说道:“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棉花、药品和急救包,棉花我们要五万斤,盘尼西林要一千支,急救包要十万个,时间越快越好。”

  周卫国沉吟着说:“棉花应该好办,只是盘尼西林和急救包你们要的量太大,能不能先缓一缓?”

  曾向东向周卫国深深鞠了一躬,说:“我先代千万伤员同志谢谢周老板!”

  周卫国赶紧扶起曾向东,说:“曾老板,你不必谢我,我周卫国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

  曾向东激动地说:“周老板,我知道这让你们很为难,但是,我还是要请你们尽快,因为每耽误一分钟,我们也许就会多一名伤员失去治疗机会!”

  周卫国说:“我明白,请曾老板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曾向东一拱手,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静候周老板佳音了!周老板如果有什么吩咐,随时都可以派人到观前街曾记杂货铺找我们。”

  说完,和那叫狗子的小伙子一起告辞离开。

  曾向东两人走后,周卫国立刻对周忠歉意地说道:“忠叔,对不起,刚刚我自作主张,让您难堪了。”

  周忠长叹一声,说:“少爷,我周忠岂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吗?其实我早知道无论他们开出什么条件你都会和他们合作的,只是我担心你这么做迟早会惹上麻烦,所以我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刚我之所以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就是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没想到……唉!”

  周卫国苦笑道:“忠叔为我好我自然知道,可他们的事要我坐视不理,我却做不到!不过忠叔也请放心,我就算帮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让您难做的。”

  周忠断然说道:“少爷心中既然己有定见,周忠必定全力支持!”

  周卫国感激地说:“忠叔,委屈你了!”

  周忠笑笑,说:“少爷,你对故人情深义重,周忠心里只有高兴,又怎么会觉得委屈呢?其实我若是你,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周卫国看着两鬓己斑白的周忠,不由感动莫名,说了句“忠叔”,就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时,就听吴妈进来说道:“少爷,刘旅长前来拜访。”

  周卫国随口应道:“哦,那快请吧。”

  吴妈奇怪地看了眼周卫国,转身出去了。周忠也跟着离开了会客厅。他知道刘志辉和周卫国关系特殊,自己待在周卫国身边多少会影响到两人说话,所以干脆走开。

  不一会儿,刘志辉随吴妈走了进来,而周卫国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迎了上去问道:“志辉,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志辉嗫嚅着说:“学长……志辉今天有点私事找您。”

  周卫国说:“什么事情你说吧,跟我还见外?”

  刘志辉脸色微红,说:“学长,明天您有空吗?”

  周卫国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日程安排翻开看了一眼,说:“明天有空,怎么了?” 抬眼看到刘志辉的脸色,便打趣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脸红了?是不是要请我喝喜酒啊?”

  刘志辉立刻瞪大了眼,说:“学长算无遗策,真乃是天人!”

  周卫国一呆,随即大喜,说:“真是要请我喝喜酒啊?”

  刘志辉从怀里取出一张大红的喜帖,递给周卫国,腼腆地说:“学长,明天我办婚礼,这是给您的请帖。您可一定要来啊。”

  周卫国笑道:“你的婚礼我当然要去.不过我可要怪你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刘志辉说:“我看学长最近比较忙,所以不敢打扰。”

  周卫国说:“你这是什么话?你的喜事我怎么能不知道?明天是十一月十九日,农历十月二十六,不错不错,是个好日子。”

  刘志辉说:“这是汤司令亲自挑的日子。”

  周卫国笑道:“到那天你可不能再叫汤司令了,得叫表叔。”

  刘志辉呵呵笑了。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志辉,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小盒子出来了。

  周卫国将盒子放在桌上,将盒盖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金条。

  周卫国说:“志辉,这是二十根金条,你拿着。其实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不过这些天事情比较多,竟然忘了。”

  刘志辉大惊,说:“学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笑道:“你四个月前把娶老婆的钱都借了给我,怎么忘了?”

  刘志辉笑道:“学长,我只记得借了十根金条给您,可没有二十根。

  周卫国说:“志辉,其实你借给我的十根金条我己经替你算成了我们工厂的股份,这些钱只是你这四个月的分红。”

  刘志辉正色道:“学长,这钱我不能收.我借钱给您,您还钱给我,那是我和您之问的私事,与他人无关,与我的军人身份也无关。可您现在却把我借给您的钱算成了您工厂的股份,还给我分红,那我不就变成商人了吗?且不说我这么做有以权谋私的嫌疑。就凭我是军人这一点,我就不能接受!国家养着我们这些军人,是要我们保家卫国,不是要我们谋私利的。军人之所以为军人,就是因为令行禁止,命令下达后,视死如归,可要是成了商人,凡事都要先行计算一番利益得失,真到了需要流血牺牲的时候,又如何能够真正做到视死如归?那我还是军人吗?”

  周卫国肃然道:“志辉,对不起,我错了。做了几个月商人,我身上终究还是染上了铜臭味,连军人的脸面都要丢光了。你说得对,军人若是谋私利,那还是军人吗?”

  刘志辉尴尬地说道:“学长,我这么说可不是瞧不起商人,更不是瞧不起您,只是就事论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的股份我立刻取捎,这二十根金条就算我还给你的,十根是本金,十根是利息。你马上要操办婚礼了,这些钱用得上。”

  刘志辉说:“既然是学长还我的钱,那志辉就收下了。”

  说着伸手从盒子里取了十一根金条。

  周卫国说:“志辉,你这是……?”

  刘志辉说:“学长,十根金条是本金,另外一根算是利息……不过就是这利息,也太多了,要知道这可是十分利啊!四个月就有十分利,那简直就是高利贷了!”

  既然刘志辉不愿意拿剩下的金条,周卫国也不勉强他,但心里对这个小师弟却是越发敬重了。

  刘志辉收起金条后,突然说:“学长,那个陈礼和今后怕是再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周卫国随口说:“那是自然,他本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现在周忠回来了,陈礼和自然别想对周家的生意构成半分威胁。不过周卫国倒是有些奇怪刘志辉的信息怎么这么灵通,周忠回来好像也没多久啊?

  刘志辉奇道:“咦,难道学长您也知道这个消息了?但这消息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连汤司令都还没汇报,您怎么会知道?”

  周卫国好奇心起,问道:“什么消息?”

  刘志辉笑道:“原来学长并不知道。不过这消息我本就要告诉您的,现在跟您说也没什么。学长,您知道吗,大家都以为陈老板没有子女,其实他原来是有个女儿的,不过这个女儿在八年以前就离家走了。”

  周卫国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记起周忠说过的陈礼和为了求父亲帮忙而想把自己不到十六岁的女儿许给父亲做侍妾的事,心中不免对陈礼和多了些厌恶。

  刘志辉说:“这个消息就是关于他离家八年的那个女儿的,我在军事情报处有个朋友,今天我送请帖给他的时候,他无意中和我聊了一件事,他说,陈礼和当年离家的女儿现在在东北共产党里面好像当了个不小的官!”

  周卫国说:“那又怎样?”

  其实刘志辉提到共产党的女干部,周卫国突然就想起了陈怡,不知她现在在东北过得可好?”

  刘志辉说:“学长,这消息还不够吗?你想啊,陈礼和的女儿在共产党里当大官,那陈礼和不就有通共的嫌疑了吗?光这一点,就足够他受的了吧?”

  周卫国皱眉道:“这恐怕不妥当吧,陈礼和只是个商人,何必给他扯上政治……”

  刘志辉说:“学长,您忘了,陈礼和以前可没少算计您。”

  周卫国说:“那些事情现在都己经过去了。

  刘志辉说:“学长,对这种人,您可不能太客气。”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我和陈礼和只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就算他再卑鄙,我要报复他也只会用生意场上的方法,而不会无端地牵扯上政治。你让他和政治扯上关系,这不是把他往死里整吗?我有我自己的原则,这种事,我周卫国是不会做的,我劝你也不要做!”

  刘志辉嗫嚅道:“学长,其实我原也没想这么多,只想替您教训他一下,既然您觉得不妥,那就算了。不过如果情报处将这事上报,陈礼和恐怕终究会有麻烦。”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是。”说完,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在这一瞬间,陈怡以前对他说过的一些有关自己的零散的事情一下子涌入了他脑中——家里经商,家在苏州相门,民国二十七年离家、八年前……周卫国立刻得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测——难道陈礼和竟然就是陈怡的父亲?虽然不相信世上的事情真有这么凑巧,但周卫国想到这个可能,还是心乱如麻,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后,对刘志辉说道:“志辉,陈礼和的女儿在共产党里当官的事情,除了你的那个朋友、你和我三人,还有谁知道?”

  刘志辉有些奇怪地看着周卫国,说:“没了,我连汤司令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呢。”

  周卫国想了想,说:“志辉,这件事你能不能暂时保密,谁也不告诉?”

  刘志辉讶道:“连汤司令也不告诉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

  刘志辉皱眉道:“为什么?”

  周卫国说:“你先答应我,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刘志辉想了想,说:“行!这事我先瞒着汤司令,我朋友那里我也会嘱咐他。”

  周卫国随口说:“那就多谢了。

  刘志辉面色古怪地说:“学长,您不会是要帮陈礼和吧?”

  周卫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当陈礼和在书房听到下人票报说周卫国来访时,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他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吗?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但很快,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椅子上,说道:“谁都想看我的笑话!谁都想看我的笑话!”

  下人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站在陈礼和身边的陈福,陈福想了想,向陈礼和低语了几句,陈礼和勉强点了点头,陈福暗暗松了口气,对下人吩咐道:“有请周老板!”

  虽然同意见周卫国,但陈礼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在会客厅见到周卫国后,陈礼和并没有先开口。陈礼和不说话,陈福也不便说话,只好看向周卫国,等着他先开口,可没想到周卫国不知为什么也不说话,一时之间,会客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看着眼前这个无比憔悴,满头白发的老人,周卫国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几个月前保养得宜的陈礼和划上等号。看来这段日子陈礼和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这时,周卫国己经感觉到了会客厅中异样的气氛,于是对陈礼和一拱手,开口说道:“陈老板好。”

  陈礼和冷冷地说道:“周老板好。周老板现在春风得意,事务繁忙,今天拨亢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周卫国淡淡地说:“指教不敢当,陈老板,我今天来只是为了要问你几个问题。”

  陈礼和说:“荣幸之至。”

  周卫国沉吟着说:“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她八年前离家走了?”

  陈礼和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才发觉不妥,立时闭上了嘴。

  周卫国说:“她是不是参加了共产党,现在还当了共产党的大官?”

  陈礼和面色大变,大声说道:“周卫国,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和她早己断绝了父女关系。你若想以此诬陷我通共,那是痴心妄想。”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女儿是不是叫陈怡?”

  陈礼和大声说道:“滚!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周卫国吼道:“我问你,你女儿是不是叫陈怡?回答我?”

  陈礼和立刻被周卫国给震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想知道,你女儿是不是叫陈怡?”

  陈礼和点了点头,说:“是,我女儿是叫陈怡。可是,可是我们己经八年多没见面了,我……我真的没有通共……”

  家园(十四)

  陈礼和竟然真是陈怡的父亲!?

  世上竟然真有这样凑巧的事!?

  周卫国呆住了。

  但很快,和陈怡认识后的点滴,陈礼和算计自己的种种,就在同一瞬间涌入了周卫国脑中。周卫国只觉头痛欲裂,心中也是混乱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渐渐恢复平静,也开始认真考虑究竟该如何对待陈礼和。据周忠得到的消息,陈礼和之前己经和多家销售商签订了大笔的销售合同,当时为了争取这几笔大合同,陈礼和特地把交货时间大大缩短,而为了及时完成生产,陈礼和也投入大笔资金购置了十几台最新型的纺织机,再加上前段时间在周卫国的暗中操作下,苏南一带普梳棉纱等价格飞涨,陈礼和为了生产十万个急救包投入了大量流动资金,现在陈家的工厂不但原料紧缺,就连可以动用的资金想来也有限得很,可以说,以陈礼和现在的状况,如果没有人帮他,他破产只是早晚的事。

  原本对于陈礼和,周忠只是断了他的原料供应,周卫国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己经够手下留情了,但现在周卫国既己知道陈礼和是陈怡的父亲,却又无法对他坐视不理。可要说帮陈礼和,想起陈礼和对自己的算计,周卫国心里却实在有些抵触。

  究竟帮还是不帮?

  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周卫国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希望这敲打能帮助自己做出决定。

  陈礼和和陈福两人在一旁看了周卫国的举动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自己的把柄在周卫国手上,陈礼和却又不敢惹怒周卫国,只好和陈福小心翼翼地继续等着。

  良久,周卫国终于做出决定,无论陈礼和以前是怎样对待自己的,今后又将会怎么对自己,这一次还是要帮他的,谁让他是陈怡的父亲呢?至于周忠那里,想来在他知道陈礼和的身份后也能体谅自己的苦衷吧?

  不过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周卫国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郁闷。当初打鬼子就算再艰苦、再危险,也不像现在一样束手束脚啊!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陈礼和,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陈老板,我可以原价卖给你棉、麻、丝原料,但最多只能提供给你原来需要量的三成,买不买随你。我也可以全部收购你手头的十万个急救包,但价钱我最多只能出到四万!卖不卖也随你。”

  听完周卫国说的话,陈礼和早己呆在当场,陈福的反应却是快多了,赶紧说道:“买!我们买!卖!我们卖!”

  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总归表达出来了。

  周卫国说:“陈老板,具体细节,你可以派陈管家和我们商谈。以后,希望你做生意能够以诚为本,否则,谁也帮不了你!告辞了。”

  说完对陈礼和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他实在怕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稍久多看陈礼和一眼就会气闷得反悔!

  陈礼和这时己经恢复正常,闻言神情复杂地看向周卫国,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卫国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陈老板,你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一个好女儿!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留下一脸愕然的陈礼和和陈福。

  出了陈家大门,周卫国没有片刻停留,坐上自家的小车后直奔刘志辉的旅部而去。在警备旅旅部见到刘志辉后,周卫国郑重地对他说道:“志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刘志辉笑道:“学长说笑了,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周卫国正色说:“这事事关重大,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刘志辉有些惊讶地看向周卫国,说:“学长,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说:“你还没答应我!”

  刘志辉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相信学长绝不会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您说吧,我一定答应。”

  周卫国一字一句说道:“陈礼和女儿是共产党干部的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周卫国顿了顿,又说道:“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刘志辉一愣,说:“学长,这事我们虽然不会利用来做文章,但难保别人……”

  周卫国沉声说:“所以我才要你帮我!”

  刘志辉不解地说:“为什么?陈礼和那么对您您还要这么帮他?”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志辉,你知道陈礼和的女儿是谁吗?”

  刘志辉说:“是谁?难道我也认识?”

  周卫国说:“你的确认识,他就是原来我们八路军虎头山根据地沫阳县的陈怡陈县长,你以前在虎头山也见过她的。”

  刘志辉“啊”了一声,说:“这么巧?!”

  周卫国苦笑道:“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刘志辉神色古怪地看着周卫国,说:“学长,我明白了!我很同情您!”

  周卫国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又同情什么?”

  刘志辉嘿嘿笑道:“学长,您别以为我傻,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和那个陈县长的事?当时在虎头山我就看出来你们两人……”

  刘志辉偷瞧了一眼周卫国的脸色,继续说道:“学长,您说您和陈礼和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被未来的老丈人狠狠地算计,又不能报仇,这滋味可不好受吧?”

  周卫国怒道:“少说废话!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刘志辉赶紧高举双手,说:“帮!当然帮!我现在就去找我情报局的那个朋友,告诉他说,那个消息,今后就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能泄漏出去!”

  周卫国脸色和缓下来,说:“志辉,情报局那边需要怎么打点,让你朋友不要客气,告诉我一个数就行了。”

  刘志辉说:“学长,为了未来的嫂子,您可真舍得下本钱啊.不过您放心,我情报局那朋友以前和我是中央军校同一期的同学,我们同期同学中能活着看到抗战胜利的本就不多,能同在苏州的就更少了,这点面子相信他还是会给的。就不劳您破费了。明天我婚礼他也会参加,我介绍你们认识,他对您可是崇拜得很呢!”

  周卫国点头道:“那我明天当面感谢他!”

  刘志辉感慨道:“这陈礼和千错万错,倒是生对了女儿!看来以后我也要生个女儿才行。”

  回到家中,周卫国老老实实将下午发生的事都跟周忠说了,甚至连自己和陈怡的事都吞吞吐吐地说了。

  周忠听完,竟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周忠这么说,周卫国自然过意不去,赶紧解释道:“忠叔,我就帮陈礼和这么一次,真的,以后我再也不帮他了!”

  周忠似笑非笑地看向周卫国,说:“少爷,下次若是陈家小姐来求你,你帮不帮?”

  周卫国挠了挠头,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忠笑了,说:“少爷,其实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很好。给陈礼和三成原料正好可以让他渡过眼前的难关,但却无法让他恢复元气,既帮了他又没有使他威胁到我们,而你也不至于今后无法面对那位陈家小姐。买下他手头积压的急救包既使他摆脱了负担,又解了曾老板的燃眉之急,一举数得,就是换了我,也没法做得更好!至于以后,只要陈礼和老老实实,诚心和我们合作,我们的原料继续卖给他也无妨。毕竟陈礼和工厂的纺织机是苏南最好的,而我们工厂的生产能力还不足以全部吃下我们手中的原料。最重要的是,我们周家也不仅仅依靠纺织这一项生意!”

  周卫国苦笑道;“忠叔,听完你的分析,我怎么突然觉得我根本就不是在帮陈礼和,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算计他?我真有这么老奸巨猾?”

  周忠不禁莞尔,说:“少爷,你的本意虽然是要帮他的,但心里却还是把他当成你的竞争对手,所以不知不觉中还是留了一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很好啊。再说,这也说明你有经商的天分!”

  周卫国深以为然,说:“所以说无商不奸!以前就有人说我打仗像奸商,看来我还真有当奸商的天分!”

  周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卫国也跟着笑了,在笑声中,下午因决定帮陈礼和的气闷也随之烟宁肖云散了。

  笑完后,周忠回到了正题,说:“少爷,有件事我正要向您汇报,今天下午我己经和一个美国人联系过了,他可以给我们弄到一千支盘尼西林,不过由于我们在短期内要这么大的数量,价格上恐怕要吃些亏。”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价格上吃些亏就吃些亏吧,这是救命的东西,片刻也不能耽搁。”

  说完,又感激地说:“忠叔,辛苦您了!幸亏有您在,今天被陈礼和的事情一闹,我差点就忘了正事了。”

  周忠淡淡地说道:“少爷,这种小事,自然有周忠操心,您以后还是不出面的好。”

  其实一千支盘尼西林的生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小事,但这笔生意不是买卖别的东西,而是走私军管西药,又是这么大数量,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周忠实在不想让周卫国牵扯进去!

  周忠的这些心思,周卫国自然明白,所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忠叔,父亲以前常常教导我,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应该有担当,这事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来解决。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周忠点点头,说:“少爷能这么想,周忠就放心了。其实谈这笔生意我并没有和卖家直接见面,卖家也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我早己做好安排,这笔生意就算出了什么纸漏,最后也不会牵扯上我们周家。”

  周卫国感慨道:“忠叔,您做事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不像我做事总是毛毛糙糙。有您在,我们周家就绝垮不了!”

  周忠说:“少爷过奖了。这都是周忠应该做的。”

  周卫国由衷地说:“忠叔,我们周家欠您的太多了!”

  周忠淡淡地说:“老爷和少爷都以国士待周忠,周忠自当以国士报之!”

  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包涵的意义有多么沉重周卫国自然明白,此时此刻,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周卫国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崇敬。

  次日上午,周卫国带着备好的厚礼前往刘志辉家祝贺。

  到了刘家,周卫国见己有不少客人到了。

  由于刘家的院子小,只在院子里摆了两桌招待至亲好友,其他人却都只能在院子外临时搭就的棚子下就座。好在这天天气很好,刘志辉平素为人又很正直豪爽,无论是对朋友、下属都很真诚,所以客人们对此倒也都不以为意,在棚子下也都谈笑风生。

  周卫国到后,直接被引进了院子里,却是刘志辉特地吩咐过的。

  周卫国进了院子后,刘志辉正在招呼别的客人,见他进来正要过来,就被傧相给硬拉走了。周卫国微笑着看着刘志辉无奈的样子,随即看见了刘母,于是上前打了招呼,送上贺礼。因为客人太多,刘母和他只聊了一会儿就不得不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周卫国正感无聊,就听有人在自己身后叫道:“卫国老弟。”

  周卫国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光头胖子正在向自己招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原清源警备旅旅长,现任苏州警备司令的汤炳权。周卫国转身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说:“汤司令好。”

  汤炳权哈哈笑着挤到周卫国面前,说:“卫国老弟,你也太不给老哥我面子了,回到苏州这么久,怎么也不见见老哥?”

  汤炳权为人虽然圆滑,又功利了些,但毕竟没有大恶,当年还一起并肩打过鬼子,所以周卫国对他虽然没有特别的好感,却也没有恶感,闻言后笑笑,说:“汤司令贵人事多,我一个小小商人,如何敢随便打扰?”

  杨柄全不高兴地说:“卫国老弟要这么说就太看不起老哥我了,想当年我们一起并肩打鬼子的时候,那可有多畅快?怎么如今打完鬼子再见面就变得生分了许多?”

  周卫国笑道:“汤司令,时移事异。如今你是苏州警备司令,我却只是个逐利的商人,身份相差悬殊,如何能不生分?”

  汤炳全摇头道:“卫国老弟,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身份悬殊?警备司令算什么?那就是个屁!在我眼里,可始终当你是兄弟!”

  虽然明知道汤炳全说的是客套话,但周卫国也不得不承认听了汤炳全的话后,自己的确有些感动。

  这时,穿着新郎官服饰的刘志辉领着一名军官走了过来,见到汤炳全后,叫道:“汤司令!”

  汤炳全不悦地打断刘志辉,说:“今天该叫表叔了!”

  刘志辉有些尴尬地看了汤炳全一眼,低声叫道:“表叔……”

  这一声“表叔”叫得别扭之极,听得周卫国和那个军官都不禁莞尔。

  被刘志辉这么一打岔,汤炳全显然也表演不下去了,所以托辞要招呼其他客人向几人告罪走了,临走还反复叮嘱刘志辉不要慢待其他客人。

  汤炳全走后,刘志辉明显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自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后,感慨地说道:“这结婚可真是受罪啊!”

  随即拉着那军官向周卫国介绍道:“学长,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情报处的朋友,我的同学沈靖远。”

  周卫国微笑着向那叫沈靖远的军官说道:“你好,我叫周卫国,志辉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那叫沈靖远的军官立刻上前一步,一个立正,脸上带着些激动的神情对周卫国说道:“学长好!学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周卫国笑道:“如雷贯耳?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有名?”

  刘志辉见两人算是认识了,便说道:“学长,靖远,你们先聊着,我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说完匆忙走了。

  周卫国看向沈靖远,说:“听说你和志辉是中央军校同期的同学?”

  沈靖远说:“是的,志辉和我都是中央军校第十二期的学员,但他学的是步兵科,我学的却是宪兵科。不过我们在军校的时侯关系就很好,一别七八年,最后竟然在苏州相聚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周卫国点头道:

  “世上的事的确很巧!就像我和志辉一样,我们是在山东认识的,后来抗战胜利他的部队换了驻地,我也离开了山东,却没想到能在苏州再次遇上。”

  沈靖远说:“学长在山东抗日的英雄事迹志辉跟我说了不知多少次,靖远对于未能追随学长左右一直深以为憾,却没想到真见到学长的面,学长竟然解甲归田了!”

  周卫国笑笑,说:“这就叫世事无常。”说完,又说道: “对了,那件事,真是谢谢你了。”

  沈靖远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笑着说:“学长,那只是小事一件。倒是学长重情重义,令靖远深为敬佩!”

  这时,喜乐突然奏起,有人大声说道:“新娘子来了,快看新娘子去!”于是,两人就不由自主地被其他人挤着看新娘子去了。

  这一天,周卫国大醉而归,被人送回家中还直呼喝得畅快。周忠见了,只是笑笑,就吩咐家人给周卫国做醒酒汤去了。

  几天以后,曾向东急需的急救包和盘尼西林先后从秘密渠道运出。至于棉花和粮食等物资,则因为不在军管范围,可以自由买卖,除了供货,倒也不需周卫国过多操心。

  家园(十五)

  转眼己经到了年底。

  在圣诞前夕,苏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因抗战爆发而迁校的东吴大学正式复校。有意思的是,当年从东吴大学辍学的周卫国却因为“东吴校友”和“苏州商界翘楚”的双重身份受邀参加东吴大学的复校庆典。

  虽然当年是从东吴大学辍学的,但周卫国对于这个自己曾经生活、学习了将近三年的校园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欣然接受了邀请,还向校董事会捐了一笔钱作为自己对母校复校的贺仪。

  不知道是校方的确认为周卫国是东吴大学的“杰出校友”还是那笔贺仪起了作用,总之复校庆典那天,周卫国是作为嘉宾坐在主席台上的。

  东吴大学复校庆典盛况空前,不但苏州军、政、商、学各界名流云集,就连国民政府教育部也派了代表观礼。所以顶着“嘉宾”的名头却颇有自知之明的周卫国默默地坐在了主席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座位里。不过,在看到主席台下一张张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脸之后,周卫国心中的某根弦在不知不觉中被触动了。现在,也许是该考虑继续完成自己在东吴大学的学业,做一个名副其实“东吴校友”的时候了。

  这一天上午,刘志辉在旅部见到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陈礼和。

  对于陈礼和,刘志辉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在听守卫汇报说陈礼和求见时,刘志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见,但看在周卫国和陈怡的面子上,刘志辉最终还是见了陈礼和。可陈礼和见到刘志辉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刘志辉吃了一惊。

  陈礼和说的是:“刘旅长,周卫国有通共的嫌疑!”

  刘志辉皱眉道:“你有证据吗?”

  陈礼和说:“有!是这样的,刘旅长,您也知道我前几个月生产了十万个急救包一直没卖出去,可上个月底,周卫国一下子就把这十万个急救包都买走了,而且在这个月初就将这批急救包全部运出了苏州。我当时以为他买这些急救包是因为接到了军需生产的合同又赶着交货,所以也就没在意。可前几天我才听说,最近无论是您这里还是苏南联勤司令部都没有和周卫国签新的军需合同。也就是说,这批急救包并不是国军购买的!刘旅长,当前国共交战,双方都有伤亡,您说这么大批的急救包要不是卖给了国军,那还有可能卖给谁呢?总不会都卖给老百姓了吧?除了……”

  刘志辉冷冷地打断了陈礼和的话,说:“陈老板,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你好大的胆子啊!”

  陈礼和一愣,说:“请恕在下愚钝,刘旅长这话……?”

  刘志辉说:“急救包是军需品,你这么关心军需品的采购和运送,究竟有什么企图?是谁让你打探这些情报的?又是谁给你提供这些情报的?”

  陈礼和心中一惊,赶紧说:“刘旅长,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打听军需品的采购和运送,也不是受谁指使,只是因为怀疑周卫国通共,所以才留上了心……”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陈礼和,我们是否采购那批急救包,采购之后运往哪里是不是还要得到你陈老板的批准?我们的每一份军需合同,是不是都要给你陈老板过目?作为一个商人,你不觉得你关心的东西有些太特别了吗?”

  陈礼和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说:“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刘志辉一摆手,说:“陈老板,你是聪明人,我劝你还是少一些好奇心的好,否则……”

  陈礼和赶紧说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谢刘旅长指点。”

  刘志辉冷哼了一声,说:“送客!”

  陈礼和偷抹了一把冷汗,躬身告退。

  陈礼和走后,刘志辉呆立良久,才叹道:“学长啊学长,您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您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吧?”

  刘志辉又皱眉沉思片刻,喃喃道:“十万个急救包……这,不会是真的吧?”

  走出警备旅旅部后,陈礼和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就知道你会包庇周卫国,幸亏我还有后手!”

  同一天下午,上校情报官沈靖远接待了一个名叫陈礼和的苏州商人。

  因为这商人号称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向情报部门的最高长官汇报,所以作为苏南情报主管的沈靖远决定单独会见他,就连谈话记录也决定由自己亲自记录。

  陈礼和进门后,沈靖远起身相迎,安排他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后,对卫兵使了个眼色。

  卫兵会意,立刻转身离开,在外面将门关上。

  沈靖远对他说:“陈老板请坐。”

  先请他坐下,又给他饱了一杯热茶,自己才坐下。

  陈礼和受宠若惊,只等沈靖远坐下才敢坐下。

  两人都坐下后,沈靖远在桌上铺开纸笔,向陈礼和说道:“陈老板,你接下来所说的一切我都要记录,你同意吗?”

  陈礼和见这长官态度和蔼,心中的紧张也少了几分,赶紧说道:“长官,我同意!”

  沈靖远拿起笔,先写下了谈话时间、地点和交谈的双方后,开始问道:“请问你想要向我们提供的是什么情报?”

  陈礼和立刻说道:“长官,我怀疑我们苏州有个叫周卫国的商人有通共的嫌疑!”

  沈靖远心中暗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周卫国?就是那个新任的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吗?”

  陈礼和连连点头,说:“对!就是他!”

  沈靖远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礼和说:“有!”

  接着就将周卫国买他十万个急救包的事说了,最后还补充道:“长官,据我派出的人查探得知,这批急救包最后被运往了山东。”

  沈靖远停下了笔,沉思片刻后,说:“陈老板,你是说周卫国把急救包卖给了共产党?”

  陈礼和连连点头,说:“对对对!长官真是英明!”

  同时心中暗赞,情报官就是不一样,都不用自己点出来人家都能想到。

  沈靖远想了想,说:“陈老板,这事跟军需有关,又发生在苏州,你怎么不去向驻军或苏南联勤司令部反映?”

  陈礼和故作神秘地说:“长官,您不知道,苏州警备旅的旅长刘志辉和那周卫国可是老相识。苏南联勤司令部又从周卫国那里订购过很多次急救物品,关系肯定也不会差,我要是去他们那里反映,他们肯定会包庇周卫国的!只有您这里,才真正可靠!”

  沈靖远沉吟着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还有别人知道吗?”

  陈礼和说:“没有了!”

  沈靖远说:“这就好!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周卫国通共,但我们会在暗中进行调查。不过事关重大,周卫国的身份又很特殊,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能随便抓人,所以这个调查的过程将会很漫长,所以你也一定要记住,这事绝不能再和别人提起,也不要自作主张以个人之力进行调查,以免周卫国有所察觉影响我们的调查。明白吗?”

  陈礼和激动地说:“长官,我明白!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再也抓不住周卫国的把柄就麻烦了。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跟第三人提起!”

  沈靖远拍了拍陈礼和的肩膀,说:“陈老板,你对党国忠心耿耿,党国一定会记住你的。”

  陈礼和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说:“身为党国的一员,为党国效命,应该的,应该的……”

  沈靖远收起了纸笔,说:“陈老板,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出门以后,你就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

  陈礼和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地说:“明白!明白!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官,也从来没有和长官说过话!”心中不由暗赞这长官真是心思镇密。

  沈靖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陈礼和自然识趣地告辞离开。

  陈礼和走后,沈靖远默不作声地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

  烟抽完后,沈靖远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桌上的谈话记录,折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随后推门出去了。

  傍晚时分,沈靖远来到刘志辉家中,但刘志辉还投回来。于是沈靖远和刘母边聊天边等着,不久,刘志辉就进门了。

  进门见到沈靖远,刘志辉心里不由咯瞪一下,随即勉强一笑,说:“靖远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沈靖远笑道:“志辉,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

  刘志辉笑骂道:“什么屁话!”

  刘母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便以做饭为名起身走开了。

  刘母走后,沈靖远向刘志辉使了个眼色,刘志辉立刻带着沈靖远进了书房。

  两人进了书房后,沈靖远从口袋中取出那几张谈话记录,递给了刘志辉,说:“志辉,你先看看这个。”

  刘志辉一言不发地接过谈话记录,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谈话记录,刘志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靖远说:“志辉,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志辉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我相信学长的为人!”

  沈靖远说:“我当然也相信周学长的为人。可是,这事的关键不在于他的为人好坏,而在于两点:一,他有没有买那十万个急救包?二,如果买了,他把这些急救包卖给了谁?”

  刘志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靖远,如果学长真的把十万个急救包卖给了共产党,你会怎么做?”

  沈靖远苦笑道:“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来找你!”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靖远,学长可是当了八年的八路军啊!你也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他真的把十万个急救包卖给共产党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沈靖远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刘志辉说:“这事你们情报处还有别人知道吗?”

  沈靖远说:“只有我一人知道!”

  刘志辉说:“那谈话记录呢?”

  沈靖远说:“只此一份!”

  刘志辉说:“靖远,这事能不能到此为止?”

  沈靖远说:“这次当然没有问题,可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办?”

  刘志辉断然说道:“我来想办法!”

  沈靖远看向刘志辉,见到的是一脸的坚毅。

  沈靖远叹了口气,说:“就依你吧,这事我就当从没发生过!陈礼和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会想办法稳住他,只要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把周学长怎么样。”

  刘志辉感激地说:“靖远,谢谢你!”

  沈靖远骂道:“什么屁话!”

  刘志辉笑了——沈靖远这话可是原话奉还。

  新年第一天,刘志辉就来到周家,登门拜访周卫国。

  见刘志辉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坛子,周卫国不高兴了,说:“志辉,怎么来我这里还要带东西?”

  刘志辉笑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周卫国,说:“学长,这是我妈做的咸肉,她让我带点给您尝尝的。”

  周卫国“哦”了一声,笑道:“既然是阿姨送我的,那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啊!”说着接过了那小坛子。

  刘志辉突然说:“学长,您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大笔的生意?”

  周卫国说:“有啊,我最近做的可都是大笔的生意。”

  刘志辉说:“我是说去年十一月。”

  周卫国想了想,说:“记不清了,应该有吧。”

  刘志辉说:“学长,去年十一月您是不是和陈礼和做过生意?”

  周卫国说:“做过啊,我卖了纺织原料给他。”

  刘志辉说:“那,您有没有从他那里买什么?”

  周卫国说:“有啊,我买了他一些存货。志辉,你今天问的怎么都是些这么奇怪的问题?是不是现在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刘志辉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学长……”

  刘志辉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怎么?”

  刘志辉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周卫国皱眉道:“志辉,你今天很奇怪,为什么?”

  刘志辉勉强笑笑,说:“有什么奇怪的?学长您多心了。”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我看是你多心了吧?”

  刘志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学长,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能不能帮我解一解?”

  周卫国笑了,说:“我虽然姓周,却不是周公,可不会解梦!”

  刘志辉也笑了,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学长,其实我做的梦内容很简单,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我就是梦见你用枪指着我,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说完,刘志辉看着周卫国,认真地说道:“学长,如果这个梦是真的,你会向我开枪吗?

  周卫国断然说道:“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刘志辉说:“学长,我是说如果。”

  周卫国沉声说道:“志辉,这种事绝不会发生!我周卫国永远不会用枪指着自己的兄弟,更不会向自己的兄弟开枪!”

  刘志辉沉默片刻后,由衷地笑了,说:“学长,我相信您!我还有事先走了,您要是有空就多到我家坐坐,我妈说你很久没来了。”

  周卫国点头道:“有空我一定会去看望阿姨的。”

  刘志辉这才告辞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学长,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满头雾水地看着刘志辉离开后,周卫国突然发现他带来的那个坛子在提绳和坛子之间夹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纸。透过纸背看纸上似乎还有字。

  周卫国好奇地取下那几张纸,展开看了起来。

  只看了第一眼,周卫国浑身就是一震,再接着看下去,周卫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张纸上的内容都看完后,周卫国己是脸色铁青,双手也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砰”的一声,周卫国用力一拳砸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听见异响的周忠立刻出现在门口,看见周卫国的神色和他手中的那几张纸后,周忠微皱眉头,走了进来,从周卫国手中抽出那几张纸看了起来。

  看完这几张纸上的内容后,周忠神色变得冷峻起来。

  周卫国看向周忠,嘶声说道:“忠叔,为什么会这样?”

  周忠沉声说道:“少爷,你只要吩咐一声,这世上就再不会有陈礼和这个人了!”周忠双拳紧握,手臂青筋根根显露,周卫国知道,他己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

  周卫国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不!不要动他!”

  周忠松开了紧握的双拳,低声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周卫国呆立在房中,良久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将那几张纸扔进了边上的火盆里,很快,那几张纸就烧成了灰烬。

  当天傍晚,曾向东也登门拜访。

  在内室见到周卫国后,曾向东感激地说:“周老板,上次的事多亏了你。”

  周卫国说:“那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曾向东犹豫片刻,说:“其实曾某这次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卫国说:“曾老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直说。”

  曾向东说:“是这样的,最近我们需要一批机床和武器,不知……?”

  周卫国勃然变色,打断了曾向东的话,说:“曾老板,我承认我们以前是朋友,现在仍然是。但我现在只是一名商人,帮你们买药品、买急救包,那是为了救人性命,我周卫国自然绝不会有二话,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原则,我绝不会帮你们买武器!”

  曾向东说:“周老板,目前的局势你也知道,国民党政府腐败透顶,广大劳苦大众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共产党……”

  周卫国一摆手,再次打断了曾向东的话,一字一句地说:“曾老板,请你不要和我谈政治,永远不要!”

  曾向东呆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道:“曾老板,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出门,你看……?” 曾向东神色不自然地说道:“周老板有事,那我就不便打扰了。不知我们今后的合作……?”

  周卫国说:“你放心,我们其他方面的合作绝不会受到影响。”

  曾向东松了口气,说:“既然这样,那曾某就告辞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恕不远送。”

  曾向东走后,周卫国突然长叹一声,对身边的周忠说道:“忠叔。你知道吗,我现在突然觉得很累,真的很累!我真的很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特战先驱》第三十四章 西行

  西行(一)

  周卫国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在徐徐吹过的晚风中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大梅气息的空气。这是一艘名叫“Helene (伊莲娜号)”的法国邮轮,周卫国此刻正站在邮轮顶层的甲板上

  “伊莲娜号”邮轮是一个月前从中国上海港出发的,现在正航行在亚丁湾,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不过周卫国的目的地却是德国的柏林。

  周卫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艘邮轮上,是因为他想要散散心。

  他有太多的原因需要散心了。

  到现在为止,国共内战己经打了足足两年。双方目前势均力敌,战局呈现胶着状态。相比于胶着的战局来说,国民政府的经济形势就明朗多了,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每况愈下。物价飞涨,原料紧缺早己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正常的商业秩序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在,由于看不到前途,绝大多数商人都不再看重实业,而把眼光更多地放在了投机生意上。如今,要想凭良心做生意真是太难了!

  再加上一个时时算计自己自己却不能狠心对待的人,昔日的同袍、朋友,始终以诚相待却和自己昔日同袍处在对立阵营的师弟…

  回想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周卫国真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实际上,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由于有富有远见卓识的周老太爷打下的底子,周家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东南亚一带站住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意,而且这两年周家在东南亚一带的生意蒸蒸日上,早就超过国内的生意了,周卫国一度曾经想过干脆结束国内的生意,跑到东南亚那个以湿热著称的地方养老。可是,就连周卫国都明白自己不可能真这么做,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周家的工厂、商号在全国各地雇有大批工人,周家是否收回投资事关这些工人的生计。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国内还有一个自己时时牵挂却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的人。道义、责任、情感…

  这一切的一切,对周卫国来说都是这么沉重。

  这沉重,就连周卫国都觉得越来越难以承受,所以这两年来他有意识地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继续修习自己当年在东吴大学未完成的学业上。以周卫国现在的身份,校方对他的补修自然给予了充分方便,在执行与在校生相同考核标准的前提下,允许周卫国自由安排学习时间和学习科目,结果就是周卫国以不到两年时间补修完了原本需要学习三年多的课程,顺利拿到东吴大学文学士和法学士双学位,再次在东吴大学校史上创造了一个记录。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让周卫国心中的沉重感稍稍减退。

  与沉重的心理相对应的,是周卫国日渐瘦下去的身体。

  眼看着周卫国一天天瘦下去,周忠终于忍不住提出让周卫国休息散心的建议。

  忠叔让自己休息散心这个建议自然是好的,但周卫国却明白,身处国共之争这个大漩祸,真要休息下来却又谈何容易?所以周卫国决定出国转转。

  决定要出国转转后,周卫国首先就想到了德国,随后就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德国之前在恩师塞克特将军墓前作出的承诺。转眼己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现在也该回去看看恩师了。在这一刻,周卫国去德国的想法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对于周卫国的决定,周忠非常支持,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给周卫国办好了赴德国的签证。这样的速度在以前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以前中国和德国国际地位的差距有多大!但现在当然不同了,现在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而德国却是战败国,还是被美、苏、英、法等国分别占领的战败国!虽然中国是刚从世界三流国家升上来的世界二流国家,但德国却己经从世界一流强国沦为了三四流国家,高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低等级国家逛逛自然是容易得很——这恐怕也是难得体现出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身份的时候了。

  不过具体到行程的时侯,周卫国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中国和德国之间没有直达轮船!

  说起来这也很正常,中德早在民国二十七年就己经断交,二战结束之后好像也没人提出和德国复交,而德国这样一个连独立主权都不复存在的国家,又如何有资格保留国际航线?正在周卫国烦恼的时侯,一艘名叫“伊莲娜”的法国邮轮停靠进了上海港,据说两周后离港,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于是,周忠决定为周卫国订这艘邮轮的船票。

  但在订船票的过程中周卫国同样遇到了麻烦。因为“伊莲娜”号的目的地是法国马赛,他要去德国的话就必须从法国过境,而从法国过境就必须办理法国签证(当时可没有欧盟,也没有申根协议)。问题的关键是,祛国现在也是世界二流国家,还是从老牌一流强国沦落下来的二流国家,比起中国这个新晋的世界二流国家显然更有地位一些。一个稍低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稍高等级的国家,自然小有一些难度。所以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一天,周卫国的签证才办下来,而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三个小时,周卫国才拿到船票。

  周忠给周卫国买的船票是头等舱。原本按照周卫国的意思,有个普通舱住就够了,但自从上船后,周卫国就不再这么想了。因为上船后他才知道,二层以上的甲板是只供头等舱客人使用的!当然,部分人群,比如说那些需要和头等舱客人“交往”的从事某种古老职业的女人就可以自由登上二层以上的甲板,甚至是船长室——这是周卫国偶然瞧见的。

  法国人的浪漫是出了名的,所以周卫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和船上其他客人的语言交流。

  对于语言交流问题,周卫国起初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他精通英文、德文、日文,如果再加上十岁开始跟一个周老太爷从北京请来的老先生学的京片子、从小说到大的苏州白话、在虎头山七年学的山东话和东北几个月学的半熟东北话,周卫国足足精通六门半语言!

  对于一个精通六门半语言的人来说,如果还需要担心和别人的语言交流问题,那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

  所以现在周卫国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头等舱里住的客人大多都是法国人,某一天,当用大不列颠某个出版社出版的英法对照百科全书恶补了好些天法国知识的周卫国试着用英语和头等舱的一位客人打招呼时,那客人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周卫国换了德语,那人还是一脸茫然,周卫国觉得可能是德语勾起了法国人的不愉快回忆;想说日语,又丢不起那人;至于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和东北话,那还是算了吧,这位怎么也不像精通数门语言的样子,所习最后周卫国只好灰溜溜的走了。事后,周卫国分析原因,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英语发音是美式英语,而老欧洲强国对美国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听不懂美式英语也很正常。于是后来周卫国又换了标准的牛律腔和几个头等舱的客人打招呼,结果对方仍然是一脸茫然!好在最后问到一个客人时,周卫国总算得到了回应,那客人说了一句异常流利的英语:“ No English speaking (我不懂英语)!” 瞧瞧,这就是老牌强国的范儿,连“sorry”都不带说的!

  继续恶补了十几天法国知识后,周卫国终于有些明白了,法国人出名的有三样:葡萄酒、浪漫和傲慢!事实上,法国人的傲慢比起前两者似乎更加有名一些。因为自认为“Le francais, est la plus beaux langue du monde(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所以法国人向来是不屑于学习英语或其他任何一种语言的。他前几天能遇到一个可以流利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的法国人那真是太运气了!

  现在,周卫国不得不承认,在一艘法国轮船上只会英语、德语、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东北话和日语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得能说上几句巴黎郊区口音的法语,就这还只能和那些不能上二层以上甲板的客人交流!

  周卫国一直不明白的是,一个在七十多年中三次被同一个比自己小的国家(德国)胖揍(普法战争,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割地、赔款(普法战争),两次被攻入首都(普法战争、二战),其中一次甚至还亡了国(二战)的国家,为什么还有傲慢的资本?

  但很快周卫国又明白了一件事——法国人的傲慢也是分对象的。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个和自己同时从上海登船的美国军官操着连英国伦敦郊区的农民都瞧不起的纽约郊区口音美式英语和头等舱的一堆法国太太小姐们调情时,却没有一个人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这样的话。

  对此,周卫国唯有一笑了之。

  和这次航行比起来,周卫国带领全团乘船从山东至东北的那半天航行经历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为上次周卫国只吐了一夜,这次却足足吐了十天!

  好在“伊莲娜”号的头等舱足够舒适,又有足够大的私人空间,这才让周卫国不至于在其他客人面前显得太丢人。

  航行第十一天后,周卫国终于适应了这种海上长途航行不再吐了。也就在这天下午,周卫国第一次登上了顶层甲板。

  站在顶层甲板上,脚下感受着微微的起伏,呼吸着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在夕阳下看着远方的海平面,感觉到自己与天和海连在一起……在一望无际的大侮中,一切都显得这么渺小,就连这艘万吨邮轮都不例外,所有的烦恼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在这一刻,周卫国爱上了辽阔的大海。

  此后的每天清晨,周卫国都会按时起床,在顶层甲板上早锻炼一个小时。而除了吃饭睡觉和在自己的舱室中看那部百科全书恶补法国知识外,周卫国也把其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观赏大海上,因为只要看着大海,他的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刚登上“伊莲娜”号时,头等舱的其他法国人并没有把周卫国这个黄种人看在眼里,周卫国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他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莫名的优越感。相信如果不是看在周卫国同是头等舱客人的份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种优越感不加掩饰地完全表现出来。不过,随着航行时间的延长,头等舱的其他客人对这位彬彬有礼的中国男子的观感也逐渐改变,虽然还说不上友好,但偶尔也有人在遇见周卫国后会礼貌性地和他打声招呼。而且,法国人的浪漫也不是吹的,虽然存在着语言交流上的障碍,却一点也不妨碍法国太太、小姐们有意无意地向周卫国抛来的媚眼。

  至少,周卫国今天己经是第六次接到抛来的媚眼了!

  这一切周卫国都没有在意,他现在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船上的每一个旅客,无论是头等舱的客人还是那些只能在一层甲板停留,时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向顶层甲板的普通客人。

  但是,所有的平静都在这天打破。

  周卫国是半夜里被隔壁房间的尖叫声吵醒的。

  刚开始,周卫国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隔壁房间住的是个单身的法国贵妇人,而这位贵妇人几乎每晚上都会发出尖叫声,这种尖叫声就连头等舱的良好隔音都无法完全隔绝!——单身并不意味着这位贵妇人每晚只有一个人度过,相反,每天早晨当周卫国从顶层甲板锻炼归来时,几乎都能见到一个男性乘客鬼鬼祟祟地从那贵妇人的舱室中走出来。这位男性乘客有时是好几天同一个面孔,也有时侯会每天换面孔,完全无规律可循,与贵妇人每天上半夜雷打不动的尖叫声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上半夜隔壁贵妇人的尖叫声一如既往,所以对于这声下半夜传来的尖叫声,周卫国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过很快,周卫国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这时隔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尖叫声。本来听到隔壁传来男人的尖叫声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问题就在于,这声尖叫声响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嚎叫的公鸭子被一把捏住了脖子一样,但周卫国却听出了这声尖叫中饱含着的恐惧——真正的恐惧!

  周卫国眉头微皱,正要继续听听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其中的一对脚步声到自己舱室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撬门的声音。

  周卫国毫不犹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几步就来到门后,贴着舱壁站好。

  很快,门就被撬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扑向周卫国的床铺,但随后,他们就发现了床上没人。

  意外扑空的两个黑影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惊讶。可惜,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周卫国却没听懂——又是一门周卫国不懂的语言!这令周卫国感到非常郁闷。

  另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竟然熟门熟路地开了灯。

  灯亮以后,周卫国终于看清楚了进来的两人。这两人都是全身黑色装束,腰间系着一捆带铁钩的绳索,铁钩上还包着厚布,一看就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两人还用黑巾包住头脸,只剩双眼外露,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撬棍,另一人则手持一把砍刀,砍刀上还留有暗红色的印迹,从刀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看,这暗红色的印迹十有八九是血迹。

  周卫国看清了进来的两人,进来的两人却也看清了周卫国。见这客人只是个身形单薄的黄种人,两个黑衣人的心情顿时放松。手持砍刀的黑衣人骂了句什么后,向周卫国扬了扬手中砍刀,又指了指门外。

  周卫国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从头等舱其他舱室中传来了一连串的尖叫打骂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声惨叫声,接着就从走廊上传来一阵阵呼喝打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看来是客人们都被赶出了舱室。手持砍刀的黑衣人又对着周卫国扬了扬砍刀,指了指门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话。这回就算听不懂,周卫国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手上有刀,老老实实滚出去!周卫国不声不响地转身关上了门,似乎是受不了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

  那两个黑衣人一时有些石化,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想来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周卫国这样奇特的“客人”。

  周卫国转回身,看着这两个黑衣人叹了口气,突然向他们冲了过去。

  两个黑衣人直到倒下,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觉得周卫国在他们眼前一晃,随后感到脖子一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看着两个黑衣人倒地,周卫国低声叹道:“语言不通,这口供该怎么问呢?” 不过周卫国显然也并不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在说话的同时,他己经解下了两个黑衣人腰间的绳索,又捡起地上的砍刀,一刀将其中一根绳索砍成两段,将两个黑衣人牢牢地绑了起来,又解开他们的包头黑巾塞进他们嘴里,用绳索压着他们的嘴勒紧,最后将两人扔进了洗裕间。

  这两人只是被打晕了,周卫国虽然不想随便取他们性命,却也不想他们醒来后大喊大叫。周卫国现在想要弄明白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上的船?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从舱门走出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周卫国检查了一遍战利品,拿起了钩索——周卫国的舱室有一侧靠船舷,这钩索正好用得上。

  周卫国先用撬棍包着毯子打破了舷窗玻璃,观察了这侧船月封受有异样后,立刻钻了出去,向上方掷出了钩索。

  利用钩索,周卫国一层层往上,最终接近了顶层甲板。

  快到顶层甲板时,周卫国停止了攀爬,伸手抓住顶层甲板边缘,将自己的身体稍稍上升了些,微露出双眼,看向瞭望台——瞭望台上没有人!

  周卫国迅速翻身,跳上了顶层甲板,又矮身迅速向另一侧船舷跑去。

  到另一侧船舷后,周卫国伏低了身体,从甲板边缘栏杆下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月色下,邮轮这一侧船舷系着好几艘小船,船上的旗帜正随风飘扬。旗上似乎还绘有图案。周卫国仔细看过去,正好一阵风吹过,旗帜上的图案展开,是一个骸骸!

  周卫国一愣之后,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海盗!

  西行(二)

  第一次坐轮船远行竟然就遇上了传说中的海盗,周卫国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后,周卫国就冷静了下来。

  这时,周卫国发现了一件他有点想不通的事情——邮轮的航向和航速都没有任何变化。在传说中,海盗如果劫持了一艘无法很快劫掠完的大船,一般会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变船的航向,等船航行到目的地后放手而为,在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后再将船改头换面卖了抑或干脆将船沉了。至于船上的人员,自然是一个不留,全部“喀嚓”了!

  就算不改变航向,总该减低航速,以方便后续海盗接应吧?

  像现在这样上了船却还让船保持原航向和航速的海盗倒也少见。

  但很快周卫国就忍不住笑了——自己只是第一次遇到海盗,哪来的经验可言?又怎么可能知道真正的海盗是怎么做的?

  不过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如果要控制一艘船,毫无疑问首先就该先控制驾驶舱,相信海盗也是这么想和这么做的。所以周卫国立刻悄悄摸向了驾驶舱。

  一路上,周卫国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海盗,很顺利就潜到了驾驶舱外。

  不过在靠近驾驶舱门后,周卫国终于听到了刚刚在自己房间里听那两个海盗说过的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周卫国悄悄探头隔着驾驶舱门的玻璃窗朝驾驶舱里看去。只见驾驶舱里现在共有五人,其中一个船员装束的人被捆住手脚扔在了一边,这船员周卫国看着倒是脸熟,因为他记得这船员经常在瞭望台上拿高倍望远镜偷看甲板上的各式美女,想来今天就是他在瞭望台上值班,既然是他值班,海盗能登上船就并不怎么意外了。

  另外四人中,有两人全身黑色装束,用黑巾包住头脸,只剩双眼外露,各持一把砍刀,不用说自然就是海盗了。剩下两人周卫国也认识,一个是三副,另一个是值班水手。周卫国之所以认识这些人还要得益于这艘邮轮对头等舱客人所给予的待遇——除了船长室和船员的私人空间,这艘邮轮的所有地方都对头等舱客人开放。有了这个待遇,好奇的周卫国可不止在驾驶舱待了一次两次。不过可惜,船员都是法国人,所以不懂法语的周卫国根本就没法与他们交流。那两名海盗现在显然也无法与三副和值班水手交流。只见一个海盗将一张写了字的纸展示在三副和值班水手面前,操着周卫国也听不懂的语言向两人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下达命令。不过,三副和值班水手都是恐惧加茫然地看向那海盗,气得那海盗不停重复自己话的同时还不停挥舞着另一只手上的砍刀。

  那张纸上的字写得很大,所以连周卫国都看清了上面写着什么,那是用英语写的一句话:“ Keep the present course and  speed!(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

  虽然看懂了纸上那些字的意思,但周卫国反而更糊徐了——海盗为什么要船员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

  这时,另一名海盗显然不耐烦了,用力将手中的砍刀砍在了拄制台上,大声吼了一句什么。

  可惜,三副和值班水手脸上除了更加恐惧外,还是茫然!

  那名海盗一把拉过三副,拔出砍在控制台上的砍刀,将砍刀架在了三副的脖子上,大声又说了句什么。

  三副吓得浑身发抖,无奈还是听不懂那海盗说的什么。

  那海盗越发愤怒,握刀的手上青筋暴露,只要手上控制得稍差,随时都有可能割断三副的颈动脉。

  见此情景,周卫国再不犹豫,猛的拉开驾驶舱门,冲了进去,几步就来到那把刀架在三副脖子上的海盗身后,双手一扣那海盗的脖子,用力一旋,只听“喀嗒”一声,那海盗的头立刻茸拉了下去。紧接着,周卫国从那海盗手中夺过砍刀,在另一个海盗反应过来之前将砍刀刺入了他的心脏。整个过程几乎在一眨眼间发生,驾驶舱里的三名船员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名海盗就己被周卫国清除。

  周卫国拉起第二名海盗掉落的砍刀,将捆着那瞭望船员的绳子割断。

  这时,三副和值班水手才反应过来,拉着周卫国说了一大堆话,周卫国总算听懂了里面的一个单词“Merci(谢谢)” ,所以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些感激的话。

  但现在周卫国可不想呆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废话,所以略一思索后,就将海盗的砍刀塞进了三副的手中,又拿起了海盗留下的那张纸。

  虽然周卫国知道法国船员听不懂英语,但现在显然没有更好的方法,所以他只好连比带划再加上英语慢慢说道:“Stay here,lock the door,protect yourself. Keep the present course and speedor other pirate will find something wrong.(呆在这里别离开,锁好门,保护好自己。保持现在的航向和航速,否则其他海盗会发觉不对劲)

  不知是听懂了周卫国说的还是看懂了他比划的,总之三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

  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往驾驶舱外走去,同时暗暗下定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聋哑手语!

  刚走到驾驶舱门口,周卫国就听有人说道:“Sir(先生)……”

  周卫国惊讶地回头,就见三副冲自己笑了笑,结结巴巴地用英语说道:“Thank……you.(谢谢!)

  周卫国冲三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You are welcome.(不客气)

  三副又说道:“Good……luck!(祝你好运)

  周卫国心情大好,对三副挥了挥手,说:“Thank you.

  夺回了驾驶舱,接下来自然是要回头等舱看看现在那里的情况怎样了,所以周卫国又悄悄地沿着甲板舷梯回到了头等舱。

  这一片的乘客显然都被海盗赶走了,所以比较安静。

  周卫国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沿着舱壁前进,在走过一个拐角后,突然发现和自己同在上海登船的那个美国军官正躲在前方的拐角处观察着什么。

  在航行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周卫国虽然投和这美国军官说过几回话,但他毕竟是周卫国难得可以交流的人,再加上他的身份,所以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走向那美国军官,还打招呼道:“Hello……”

  那美国军官突然听到来自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迅速转身,见走近的是周卫国后,不由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是面色一紧,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Be  quiet!(安静点)”

  周卫国一耸肩,说:“Why?(为什么)”

  美国军官瞪大眼说:“Dont you know what happened?(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周卫国无辜地说:“What happened?(发生了什么)”

  美国军官狐疑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where were are you just now? (你刚刚在哪里)?

  周卫国说:“I didnt Sleep well, so went for a walk on the deck.(我睡不着,所以到甲板上散步去了)”

  美国军官摇头叹道:“You are really a lucky guy ! (你真是个走狗屎运的家伙)” 随后正色说道:“Pirates occupied the ship!(海盗占领了我们的船)”

  周卫国假装吃惊地说:“Pirates? oh my GodWhat should we do?(海盗?不会吧?我们该怎么办?)

  美国军官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说:“ Dont worry, man.You know,Im a lieutenant colonel of the United States Armyso dont ever ask that st stupid question again0K?(别担心。你知道的,我是名美国陆军中校!所以永远不要再问那样愚蠢的问题!好吗?)

  周卫国似乎明白他的话,又似乎不明白他的话,最终还是说道:“Why?”

  美国军官微皱眉头,说:“ The only thing what you need to do is follow me, because I will Protect you!(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着我,因为我会保护你)”

  周卫国装作感激地说道:“Thank you!

  那美国军官来不及客气就听到了走廊拐角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立刻伸食指在嘴前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Shh ……here comes somebody.(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周卫国自然听到了从右侧走廊转角传来的脚步声,而且还听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所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美国军官将身体贴在舱壁上,蹲下身体,头微微探出走廊拐角,瞄了一眼拐角那边后立刻缩回,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周卫国用嘴形问道:“Pirates? (是海盗吗)”

  美国军官点了点头,伸出食中二指比了个“2”的手势,又用掌心在自己面颊上做了个上下擦拭的动作,表示是两个男海盗。随后从腰间枪套中拔出手枪,却是一支周卫国熟悉之极的M1911A1,不过那美国军官想了想,又把手枪放回了枪套,显然他也明白,出其不意之下,他固然可以把来的那两人干掉,但枪声一响,其他的海盗却也会循声而来,好汉架不住人多的道理想来这美国军官也懂。

  那美国军官想了想后,用左手食指一指自己,又指了指走廊拐角,随后食指轻滑过颈前,又指了指周卫国,随后把手举过头,手掌盖着头顶。周卫国见到这些熟悉的战术手语后,自然明白那美国军官的意思是说他会想办法干掉那两个海盗,但希望周卫国掩护自己。不过想起自己商人的身份,周卫国却两手一摊,表示不明白那美国军官在干什么。

  那美国军官翻了翻白眼,这时再要跑到另一个走廊拐角也来不及了,只好一拉周卫国,让他的身体也贴在舱壁上。

  不一会儿,那两名海盗就走过了拐角。

  在这一瞬间,美国军官扑向了第一名海盗,周卫国则迅速将身体伏低,缩在了一边。两名海盗刚走过拐角就见一人扑了过来,大惊之下,只顾了对付扑过来的人,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卫国。

  那美国军官身手倒是了得,将第一名海盗扑倒在地后,立刻拔出那海盗腰间的砍刀,又顺势抱着他滚了几圈,离第二名海盗远了些,这才将砍刀刺入第一名海盗心脏。

  第二名海盗想也没想就拔出砍刀冲了过去,却没留意到脚下,被周卫国出脚轻轻一勾就直直摔倒在地,头撞在地上,立刻晕了过去。

  那美国军官看见这情景后呆了呆,便摇头笑道:“Lucky guy.(走运的家伙)” 随后走过来毫不犹豫地在晕过去的海盗身上补了一刀,连杀两人竟连眼都没多眨一下。美国军官拖起一具海盗的尸体后,见周卫国没有反应,皱眉说道:“Hurry up, do what I do.(快点,照我的样子做)”

  周卫国赶紧拖起另一具海盗的尸体。

  美国军官在前,周卫国在后,两人拖着两具海盗尸体走过拐角,找到一个开了门的房间,将尸体拖了进去,藏在了洗裕间。

  这一切做完,两人又顺便在洗裕间洗了手。

  美国军官看来很满意周卫国的配合,所以微笑着向周卫国伸出了手,说道:“Im James Root.(我叫詹姆士·鲁特)”

  周卫国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Im Weiguo Chow(我叫周卫国)”

  鲁特说道:“ The pirates and all passenger of first-class cabin are in banquet hall now(海盗和所有头等舱的乘客都在宴会厅)”

  周卫国说:“What shoule we do?(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周卫国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次鲁特没有再怪周卫国,而是严肃地说道:“We must rescue all passengers!(我们必须营救出所有乘客)”

  周卫国假装吃惊地说:“We?Just you and me?(我们?只有你和我吗)”

  鲁特点了点头,说:“Of course. Dont you want be a hero?(当然,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No!(不想)”

  鲁特显然对周卫国的这个回答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愣住了。但很快,他脸上就露出了鄙视的神色,再也没有多看周卫国一眼,转身出门了。

  鲁特出门后,周卫国悄悄跟在他后面。他的确想救乘客,但却不是因为想当英雄。

  一路过去,好几次都遇到了海盗,好在这几次的海盗都落了单,鲁特又够机警,出手也够狠,所以那几个倒霉的海盗都变成了藏在洗裕间的尸体。

  可惜,快到宴会厅时,鲁特突然遭遇了四名海盗,在打倒一名海盗后,鲁特也被剩下的三名海盗缠住,最终被一枪托砸晕过去捆了起来拖进了宴会厅。

  趁着宴会厅门口的混乱,周卫国悄悄潜入了宴会厅旁边的音响室,透过音响室的窗户向宴会厅看去。只见宴会厅中果然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头等舱客人。不过此刻这些客人个个都是狼狈无比,周围也有十几个海盗看着。这些海盗的武器就有些五花八门了,除了砍刀、鱼叉、铁钎等冷兵器,还有一支德国产冲锋枪,一支美制H1928A1Thompson(汤姆逊)冲锋枪,两支毛瑟98K步枪,一支日本“三八式”步枪,一支美国形“迦兰德”半自动步枪——毛瑟98K 和“三八式”周卫国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就连“汤姆逊”和“迦兰德”周卫国在刘志辉的警备旅也没少玩。

  在鲁特被倒拖进宴会厅之后,一个原本一直坐着,也是全身黑色装束,但却是唯一一个没有遮住头脸的海盗站了起来,看了眼鲁特后,走上了平时晚宴主持人站立的地方,打开了麦克风,微笑着问道:“Is everybody here now?(现在人都到齐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所以他又微笑着说道:“Of Course, everybody is here. Now lets begin.(当然,所有人都在。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又用那种周卫国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什么,海盗们立刻哄堂大笑,随后又开始欢呼。

  那海盗一摆手,其他海盗立刻止住了笑声。周卫国心中一动——看来这人就是海盗首领了。

  西行(三)

  海盗首领向乘客们礼貌地鞠了一躬后,优雅地用英语说道:“Ladies and gentlemen,good morning.Im sorry to wake you up too early.As you known,we are pirates.Howeverwe are different from other pirates,for we dont kill.I believe that every body in here is smart enough,therefore,I hope well enjoy our cooperation.We need one hour,only one hour! After one hour,everybody can go back to sleep,then,you will forget everything that happened tonight.Now please put all your valuables into our bags.Do not try to resist,we really dont want to hurt you.Thats all,thank you for attention.(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很抱歉这么早把你们叫醒。正如你们所知,我们是海盗。但我们又和其他海盗不同,因为我们不杀人。我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足够聪明,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我们需要一个小时,仅仅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去睡觉,然后,你们就会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现在,请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放进我们的口袋里。不要试图反抗,我们真的不想伤害你们。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听了海盗首领的一席话,周卫国终于有些明白这些海盗的想法了。

  这是一艘万吨邮轮,海盗们根本就不会驾驶,这一点只看他们没有直接杀掉驾驶舱的三副和值班水手就明白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能力将一艘万吨邮轮改头换面后卖出或沉掉(现代海盗的能力自然要比他们的前辈高了不知多少倍,就算是万吨轮船也不在话下),再加上船上至少有一千多名乘客,凭他们的人手也没办法控制整艘船,所以他们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抢头等舱。

  只抢头等舱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头等舱只有一百多人,便于控制;其次,头等舱的客人都是富人,如果按这艘邮轮的财富算,头等舱不到百分之十的乘客拥有的财富恐怕可以超过整艘邮轮财富的百分之九十,只抢百分之十的人却能获得百分之九十的财富,这样高的效费比自然是每一个有头脑的海盗的首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富人都怕死,所以一般情况下,抢头等舱遇到的反抗肯定不会激烈。

  现在就连周卫国都有些佩服这些海盗了。毕竟凭着二三十号人就敢抢劫一艘万吨邮轮的海盗和那些在陆地上拦路抢劫的普通强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宴会厅中的客人们反应却各不相同。能听懂英语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难免露出肉痛的表情;听不懂英语的,则是一脸茫然加恐惧。

  令周卫国感到郁闷的是,曾经对自己说过“No English Speaking”的船长此刻却正和他身边的几个贵妇人低声说着什么,看那几个贵妇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和不时缥向海盗首领的目光,周卫国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可恶的船长现在正在向他们解释着海盗首领刚刚说的话——这家伙明明能听懂英语的。

  这时,己经有五六个海盗拿出口袋走向了乘客。

  开始的几个乘客自然老大不情愿,在往外拿身上值钱东西的时候也磨磨蹭蹭的,甚至有人还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不明白海盗首领都说了些什么。

  但很快,在海盗们毫不犹豫地将这几个乘客揍成了猪头再极其粗暴地搜出这几个倒霉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再扔进他们手中的口袋后,就算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宴会厅的财富收集行动无比顺利地进行着。

  海盗首领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显然对乘客们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

  不到半小时,宴会厅中所有乘客身上的值钱东西就被海盗们搜刮一空。

  海盗首领翻了翻那几个放在他面前装满了各种值钱东西的口袋后,满意地笑了。但很快,在看了眼怀表后,海盗首领又皱起了眉头,随后招来了一个海盗,用那种周卫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那海盗回了几句话后,海盗首领的眉头皱得更紧。在考虑了一会儿后,海盗首领对那海盗说了几句话。那海盗立刻躬身应了一句什么,随后就叫了其他五个海盗,一起出了宴会厅。

  这六个强盗走出宴会厅后,周卫国立刻摸出了音响室,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_因为他看到为首的那个强盗身上背着的就是那支美制M1“迦兰德”半自动步枪。

  周卫国虽然听不懂海盗首领和那海盗小头目的对话,但却能猜到一些一一海盗们应该是分成了两拨人,一拨负责控制宴会厅的乘客并搜刮他们身上的值钱东西,另一拨则去搜头等舱的各个舱室。现在乘客们随身携带的值钱东西己经搜刮完了,去搜各个舱室的海盗却一个也没有回来,这显然有些不正常,所明每盗首领又派出六人前往打探消息或监督那些负责搜刮舱室的海盗以免他们中饱私囊。可问题就在于,那些被派往搜刮各舱室的海盗现在不是变成了尸体就是被打晕捆了起来,要是海盗首领发现了这个事实,那么毫无疑问他将会很愤怒!

  海盗首领愤怒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周卫国无法预料,但他至少可以肯定,海盗首领之前做出的不杀人的承诺肯定再不会兑现。

  所以周卫国必须为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差的局面做准备,而那支“迦兰德”就是周卫国的保障。

  至于为什么不是那支德国或美国冲锋枪,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两支冲锋枪此刻还在宴会厅中的海盗身上,而且这两支冲锋枪虽然火力够足,却绝对不适合精确射击,更重要的是,宴会厅中连海盗首领一起,现在只剩下八名强盗,而“迦兰德”的弹仓容量恰好是八发。这六名海盗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前的同伴们都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并没有保持足够的警惕,所以在他们分散开去找他们之前的同伴后,他们遭到了和他们之前的同伴一样的命运。没有用很长的时间,周卫国手中就己经拿上了那支“迦兰德”。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足叫肖磨掉大多数英雄人物的锐气,但周卫国显然是个例外。拿起那支“迦兰德”的一瞬间,周卫国就知道,那些剩下的海盗完了!

  周卫国悄悄回到音响室后,发现海盗首领的脸色己经变得很难看。

  虽然不见得等了很久,但整个头等舱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显得更加诡异,所以周卫国可叻里解海盗首领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

  所以周卫国也没有让海盗首领等更久,在确认了剩下八名海盗的位置和手中的“迦兰德”弹仓中装满了八发子弹后,周卫国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音响室的门。

  在宴会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中,周卫国端着那支“迦兰德”半自动步枪踩着室内近战步法冲进了宴会厅。

  第一声枪声响起后,手持“汤姆逊”冲锋枪的海盗倒地;第二声枪声响起,手持德国冲锋枪的海盗倒地;接下来的三声枪声响起,手持毛瑟98K和“三八式”步枪的海盗倒地;随后的两声枪声响起,两名手持砍刀惊慌失措的海盗倒地。

  第八声枪声没有响起,并不是因为周卫国手中的“迦兰德”卡壳,而是因为周卫国的最后一个目标,那个海盗首领在周卫国将枪口对准他之前的一瞬间一把抓住了船长挡在自己身前,同时迅速从腰间掏出了一支手枪顶在了船长的脑袋上。

  周卫国突然发现,那海盗首领拿着的是一支M1911A1手枪。

  周卫国笑了,又是M1911A1,看来这种手枪真是深入人心啊!

  海盗首领也笑了,虽然笑得很勉强,但他说的话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Drop  your gun,or Ill shoot him!(放下枪,否则我杀了他!)

  周卫国笑笑,说:“Dont you want to know who I am,where I from,what I did?(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从哪来?做了些什么吗?)

  海盗首领冷冷地说道:“Its none of my business!(关我屁事)”

  周卫国撇了撇嘴,说:“Well,what about your people,the dead people?(那么,你的人呢?那些死去的人跟你有关系吗?)

  海盗首领平静地说道:“I will keep that in mind.(我会记住的)”

  周卫国说:“It woule be my pleasuer.(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海盗首领想了想,说:“Do you want to make a deal?(你想做个交易吗?) 周卫国说:“ Tell me about the deal.(说来听听)”

 海盗首领用脚踢了踢面前的口袋,又将枪口在船长的头上点了点,说:“Let me go,these bags and the captain go to you.(放了我,这些口袋和船长归你。)”

  周卫国看了眼那几个口袋,笑了。

  海盗首领也笑了_这几个口袋里的东西可是价值不菲,很少有人能够不动心的,所以他相信这笔交易一定可以做成。虽然将这几个口袋全部送给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可怕家伙有些心疼,但自己的命毕竟更重要一些。

  不过周卫国随后说出的话却让海盗首领的脸色变了,因为周卫国只说了一个词:“No!” 海盗首领脸上神色数变,最后说道:“Young man,even enemy can show respect.Why dont we show respect each other?(年轻人,即使是敌人也能互相尊重。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彼此尊重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 You are unworthy of being my enemy,you are just a pirete.(你不配做我的敌人,你只是一名海盗而己)”

  海盗首领的脸色变了,说:“Dont push me too far!(不要逼我)”

  周卫国说:“Why not?(为什么不)”

   海盗首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向船长,说道:“Captain,you know,if I hurtyou,it was not what I wanted.(船长,你知道的,如果我伤害了你,那可不是我的本意)”

   船长几乎要哭出来了,哀求道:“Please dont hurt me.(求求您别伤害我)” 海盗首领用手枪指了指周卫国,在船长耳边说道:“Dont forget that man,its him,not me(记住那个家伙。不是我,是他……)”

  船长立刻看向周卫国,说:“Please……(求求您)”

  周卫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船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海盗首领突然高声喊道:“God bless me!(上帝保佑我)”

  就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稳稳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后,海盗首领的前额突然多了个小小的血洞,但在海盗首领侧面和后方的人却分明看到他后脑壳突然掀开,一块颅骨连着头皮带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往后飞出,“啪”的一声落在他身后数米的地方。

  看见的人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却是几个女乘客受不了惊吓叫出了声。

  被扶持的船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原本挟持自己现在却倒在地上的海盗头领,但只看了一眼,船长也倒了下去一一吓晕了!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 God bless the strong.(上帝保佑强者)”

  随后拉起海盗首领的M1911A1,拿着那支步枪,转身走出了宴会厅。

  直到周卫国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宴会厅中的客人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海盗首领脚边的口袋前,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醒过来的鲁特中校看着这些平素衣冠楚楚此刻却丑态百出的头等舱客人们,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起身走出了宴会厅。

  当晚,“伊莲娜”号紧急停靠亚丁港,船长将船上所有海盗的尸体和那两个最初被周卫国打晕扔在洗裕间却幸运地活下来的海盗移交给了港口警察,至于港口警察将会怎么处理他们,就不是船长关心的事了。

  在亚丁港休整一天后,“伊莲娜”号继续航行。

  船行之后,鲁特中校在顶层甲板见到了靠在栏杆上看海的周卫国,于是走了过去,和周卫国打了个招呼。

  周卫国见是鲁特,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鲁特靠在周卫国身边的栏杆上,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Chow,are you a solider?( 周,你是军人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I was a soldier.Now,Im a businessman.(我曾经是名军人。现在是名商人。)”

  鲁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鲁特忍不住又问道:“Why didnt you cooperate with me?(为什么你当时不和我合作?)

  周卫国看了鲁特一眼,说道:“Because I didnt trust you!(因为当时我并不信任你)

  这倒是实话,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周卫国就不愿意将自己和这个美国军官绑在一起。鲁特苦笑了笑,突然用中文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周卫国有些惊讶地看向鲁特,鲁特耸耸肩,说:“我在中国恃了两年,如果不会说中文,会被人笑话的。”

  周卫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但鲁特在他眼中却顺眼了不少。

  海盗事件之后,周卫国一下子就在头等舱出名了。无论是他的果决还是他的残忍,现在都是头等舱客人谈论的第一话题。

  刚开始,人们还对他抱有敬畏,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对周卫国的敬畏渐去,敬佩却渐增。

  最先打破对周卫国畏惧的,还是船上的法国女人。

  仅仅在“伊莲娜”号离开亚丁港后的两天,就开始有法国女人用整脚的英语邀请周卫国到他们的房间里“have a Chat(聊聊天)”了。

  周卫国并不否认自己有些涯眺必报,所以在这些法国女人主动和他搭话时,周卫国终于有机会用中文说道:“对不起,我不懂法语!”之后,又再加上一句英语“sorry,no French speaking!

  邮轮继续航行了十几天,这一天下午,周卫国正在顶层甲板看海,突然听见瞭望台上的船员叫道:“港口快到了!”

  顶层甲板上的乘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除了茫茫大侮以外什么都没看到。众人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瞭望台是全船最高的地方,晾望的船员最先看到陆地也很正常。果然,船继续航行了大半个小时后,顶层甲板的乘客终于看到了远方微微露出侮平面的灯塔尖,渐渐的,港口里的塔吊和其他港口设施显露了出来,再往后,陆地的轮廓也清晰起来。这时,一层甲板上开始响起欢呼声——他们也看到陆地了。

  随着邮轮越来越接近港口,欢呼声也越来越大,最终汇成了一片。

  在航行了近两个月后,邮轮“伊莲娜号”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马赛港!此刻,对于头等舱的客人们来说,意义尤其重大,经历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后,他们多少都对海上航行有了恐惧,如今,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

  “伊莲娜”号停靠马赛港后,周卫国不顾船长和船员们的盛情邀请,挑选了一条最快捷的路线前往德国。

  进入德国境内后,周卫国坐上了前往柏林的一列火车。

  一天以后,当火车驶入柏林时,周卫国终于忍不住拉开了包厢的窗帘。

  窗外虽然处处都是空袭后的废墟,早己没有了当年柏林的雄伟和风光,但周卫国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柏林,我来了!

  塞克特将军,我来了!

  周卫国眼中突然有了泪水。

  西行(四)

  在柏林安顿下来后,周卫国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探望塞克特夫人。在柏林的两年时间里,这位没有子女的老夫人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亲孙子,可没少照顾自己。

  于是在当天下午,周卫国就凭着记忆找到了塞克特将军家。但在来到塞克特将军家后,却发现眼前早己是一片废墟。周卫国在废墟前默立良久,最终只好黯然离开。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带着一束鲜花前往德国国家公墓,准备祭奠塞克特将军。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不知是因为公墓位置远离柏林市区从而避开了盟军当年的狂轰滥炸,还是盟军尊敬这些逝去的敌方军人没有将这里定为轰炸目标,抑或是战后进行过精心修复,整个公墓看起来竟是完好无损!

  而且从公墓里整洁肃穆的环境看,日常的维护工作做得也很好。——这个国家虽然战败,但却仍然没有忘记这些曾经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的人们。

  这一点尤其令周卫国感慨万分。

  周卫国很容易就找到了塞克特将军的墓,同时见到了墓碑下放着的几束鲜花。塞克特将军被誉为德国“国防军之父”,在德军中地位极高,平时来祭莫他的人自然不会少,所以看见这几束鲜花后,周卫国并没有觉得惊讶。

  周卫国走上前,将自己带来的鲜花也放在墓碑下后,面对着墓碑,想要敬一个军礼,却想起自己现在己经不是军人,不由苦笑了笑,改为鞠了三个躬。

  鞠躬之后,周卫国看着墓碑,缓缓说道:“将军,请原谅我这么迟才来看您。您知道吗,我们己经打败了日本,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了我们中国的国土。虽然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我们最终还是赢得了这场历史上最艰难的卫国战争。我们胜利了!我们的子孙,可以不受奴役;我们的国家,可以昂首站立。为了这个胜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己经等待了太长太长的时间!感谢您为加强中国国防做出的贡献,感谢您对我们的教导,我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国家,现在正经历着一场新的战争,一场选择自身出路的战争。可是,这场战争,又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将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

  面对着墓碑,周卫国将自己心中的所有烦恼都说了出来,仿佛那个老人还活着,正在倾听着他的诉说。

  不知过了多久,周卫国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次向墓碑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快到公墓门口时,正好有一个老人走进来,周卫国礼貌地让在一边。

  那老人看了周卫国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周卫国,有些激动地说道:“周,是你吗?”

  周卫国一呆之后,也看向那老人,突然发现这老人竟然有些眼熟,心念电转下,突然失声叫道:“古德里安将军,是您吗?”

  老人点了点头,说:“周,原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眼前这人,正是曾和周卫国在塞克特将军家中探讨过装甲兵作战,被誉为德国“装甲兵之父”,在二战中赫赫有名的海因茨·古德里安将军!

  二战结束至今己经整整三年,但即使在整个二战史中,古德里安的战绩也足以当得上“辉煌”二字,所以周卫国自然没有少听说过古德里安的大名。每每想起自己当年竟然敢和日后以装甲兵作战著称的古德里安将军探讨装甲兵作战,周卫国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当年可真是年少轻狂啊!

  如今再次见到这位传奇将军,周卫国心中的激动自然是无以复加。

  周卫国上前几步,走到古德里安面前,激动之下,连话都说不怎么利索了:“将军……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古德里安笑了,说:“我的很多朋友都在这里,所以我才经常过来看看。周,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将军,能见到您我真是太激动了。将军还能记得我,我感到很荣幸。不过我没有先认出您,我很抱歉。”

  古德里安说:“周,我认识的东方人只有你一个,在德国见到你,自然会先想起来。如果你在中国见到我,肯定也能先想起来的。”

  周卫国自然知道这是古德里安在安慰自己,笑着接口道:“将军的名气这么大,如果到了我们中国,自然是人人都能认出您了!”

  古德里安说:“一个战败国的军人,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周卫国正色道:“将军,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不以成败论英雄’,您的杰出,己经被历史所证明,而并不由您的国家战胜或战败而决定。”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说:“周,谢谢你的赞扬。”

  周卫国说:“将军,这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古德里安笑了,说:“周,我忘记祝贺你了。”

  周卫国一呆,说:“祝贺?”

  古德里安解释说:“祝贺你的国家取得战争的胜利!”

  周卫国恍然大悟,说:“谢谢将军!”

  古德里安由衷地说道:“你的国家是个伟大的国家.你当年回国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为我当年挽留你的做法向你道歉。”

  周卫国感动地说:“将军,您对我的厚爱,我永远不会忘记。”

  古德里安说:“周,你现在还在装甲部队吗?”

  因为周卫国现在穿的是便装,所以古德里安有这一问。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将军,我……战争胜利后不久,我就退役了。我现在是名商人。”

  古德里安讶道:“退役了?商人?周,你是个军事天才,就这么退役了,不觉得遗憾吗?”

  周卫国说:“历史的长河中,也许我们只是一颗颗不起眼的小水滴,但是,能够亲眼见证这段历史,本身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我并不觉得遗憾。”

  周卫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古德里安解释自己退役的真正原因,所以只好给了这么个模糊的说法。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说:“你既然这么想,我也就不多说了。对了,周,你退役时的军衔是什么?”

  古德里安自然不知道中国目前的形势,也不明白周卫国尴尬的处境,却还记得当初塞克特将军和自己对周卫国的看重,所以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想应该是少将吧?不过也可能是上校。”

  当初抗战还牙形吉束的时候,周卫国就曾被授为少将,按这样算,退役时他至少应该是少将军衔。即使八路军和后来的东北民主联军都不承认国民政府授的军衔,但周卫国最后在民主联军复原前的职务是旅长。周卫国带的是主力旅,按理来说,算作少将军衔也不过分,不过旅长授上校军衔的也不是没有,而且民主联军毕竟没有正式的军衔,所以周卫国也不确定自己退役时究竟是什么军衔。

  古德里安显然被周卫国的这个答案逗乐了,说:“周,你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不知道自己退役时军衔的军人。”

  周卫国笑道:“反正都己经退役了,军衔有什么重要的?”

  周卫国的话显然触动了古德里安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是啊,反正都己经退役了,军衔有什么重要的?”

  周卫国说:“将军,您……?”

  古德里安笑了笑,说:“我现在也退役了。”

  古德里安退役自然是因为德国战败而他又是参加过二战的德军高级将领的缘故,不过看他能够好好地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被作为战犯遭到起诉就知道,他和报纸上说的那些参与过种族大屠杀的纳粹战犯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让周卫国很是欣慰。不过有些事情,周卫国还是很好奇的,所以他大着胆子问道:“将军,对于这场战争和战争的结局,您是怎么看待的?”

  古德里安想了想,平静地说道:“有些事情,你很难评价。战争开始时,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德国人都是充满信心和力量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在为德意志的崛起而战斗!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伟大的德意志竟然会被一个疯子所控制,并最终疯狂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整个德意志的悲哀。‘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话真是太对了!幸亏,上帝并不会疯狂,所以德国战败了。战败虽然是每一个军人都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但如果一场战争的失败能够使一个疯狂的国家清醒过来并加以反思,那么,这个失败也是值得的。”

  周卫国不由肃然起敬,说:“将军,您的伟大更显出我们的渺小。”

  古德里安笑笑,突然对周卫国眨了眨眼,说:“周,你不清楚自己退役时的军衔,我可清楚自己退役时的军衔。而且,我退役时的军衔是上将,无论你退役时的军衔是少将还是上校,我都比你高多了!”

  周卫国知道古德里安既然拿自己退役时的军衔开玩笑,那就是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了,不由深为佩服古德里安的洒脱,同时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恶作剧的想法,正色说道:“可是将军,我现在是商人,我的钱也比你多多了!”

  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古德里安听了,一愣之后,也是哈哈大笑。

  两人笑了很久才停下来。周卫国看得出来,古德里安笑得很畅快。而不知为什么,这么笑过之后,周卫国心中也是郁结尽去。

  笑过之后,古德里安先开口问道:“周,你在德国还要待多久?会一直在柏林吗?” 周卫国说:“我也不知道会待多久,我想在德国各地转转,不过最后还是会回到柏林,至少在柏林待到圣诞节之后。对了,将军,我今天去了塞克特老将军家,发现那里己经是废墟了,不知老夫人……?”

  古德里安说:“老夫人五年前就去世了。”

  周卫国说:“老夫人是死于战争还是疾病。”

  古德里安说:“和老将军一样,也是心脏病。”

  周卫国叹了口气,但心里却好受了些,毕竟塞克特夫人没有死于战争,而生老病死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在心里感慨一番之后,周卫国问道:“将军,老夫人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古德里安说:“老夫人葬在Darmstadt(达姆施塔特),那里是她的故乡。”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天就去达姆施塔特。”

  西方人对于夫妻死后是否合葬没有像东方人那么执着,所以周卫国对于塞克特夫人没有和塞克特将军葬在一起并不感到惊讶。

  古德里安说:“周,回到柏林后,记得来看看我。”

  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和钢笔,写了一个地址后递给周卫国,说:“这是我的地址。”

  周卫国接过那张纸后,肃声说道:“将军,我一定还会去看望您的。”

  古德里安笑着点了点头,就这样转身往公墓里走去。

  光从他有些伺楼的背影看,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一个横扫千军的将军。

  周卫国突然有些感慨地低声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第二天下午,周卫国抵达达姆施塔特。

  达姆施塔特位于德国中西部,兴起于中世纪,十九世纪开始成为工业城市,二战中虽然不像柏林等大城市一样是盟军战略轰炸的重点,但也未能幸免,在盟军的轰炸后,城市面积被毁高达52%!不过,这座城市在二战结束后恢复得却很快,至少目前看来,还是比较像一座城市的。

  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后,周卫国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塞克特夫人墓地的位置,只是在老夫人的家乡,老夫人本身的名字Dorothea Fabian (多萝西·法比安)显然比塞克特夫人要出名,这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本来祭奠过塞克特夫人后,周卫国就打算离开达姆施塔特的,毕竟达姆施塔特虽然有着路易斯广场(Luisen platz)、大公府(Schlo)、御花园(PrinZ-Georg -Garten)等景点,但还不足以吸引周卫国停留太久。

  吸引周卫国停留下来的,是几张报纸。

  准确的说,是近几天报纸上关于关押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中一个名叫“Otto Skorzeny”(奥托·斯科尔兹内)的德国军官的报道。

  据报纸上所说,这位德国军官最近将要接受审判,而报社这几天不惜版面集中报道这位德国军官却是因为这位德国军官的经历实在只能用传奇来形容。

  这些传奇的经历,自然是报纸报道的重点。根据报纸的报道,这位德国军官领导执行的秘密行动至少包括:1.像树行动(Operation Oak) :空降大萨索山(Gran Sasso),成功营救出被囚禁在那里的意大利总理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2.长途跳跃行动(Opation Long Jump):试图刺杀在德黑兰聚会的盟国三巨头——斯大林(Stalin)、丘吉尔(Churchill)和罗斯福(Roosevelt)。3.骑士飞跃行动(Operation Knights Leap):试图绑架时任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和游击队最高统帅的约瑟普·布罗兹·铁托(Josip Broz Tito)。4. 铁拳行动(Operation Armored Fist) :劫持准备退出战争并与苏联秘密谈判的匈牙利摄政王米克洛什·霍尔蒂(Miklos Horthy)海军上将,迫使其退位,并任命亲德的萨拉希为总理。5. 格里芬行动(Operation Griffin) :在阿登突出部战役中身穿盟军服装混入盟军部队中,试图绑架盟军总司令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Dwight D.Eisenhower)将军(格里芬行动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后文会有详细说明)。

  看过这些报道后,周卫国立刻对这个德国军官产生了兴趣——这五个行动中的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名扬天下,而这个德国军官竟然能够领导执行全部的五个行动,自然由不得周卫国不感兴趣。

  撇开报纸上关于这些行动天马行空的猜测、想象和夸张,周卫国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特种作战的影子。不过,周卫国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要论特种作战,自己当年带着特战队执行的任务和这些行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在当天的报纸上,终于登出了这位德国军官的照片。照片上最显眼的就是这位德国军官脸颊上的一道刀疤。看了这张照片,周卫国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认识这位德国军官!这位德国军官就是那位曾在啤酒馆和自己谈论过特种作战的奥地利工程师奥托·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笑了,算起来,这位斯科尔兹内先生还是自己特种作战的启蒙老师。可周卫国却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热衷于决斗的奥地利人如今竟然成为了“欧洲最危险的男人”( The most dangerous man in Europe)

  周卫国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见见斯科尔兹内!

  赶了一章,祝所有读者中秋节快乐!:

  西行(五)

  打定主意后,周卫国立刻开始付诸实施。

  周卫国首先找到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

  由于周卫国是中国公民,还是一名商人,负责看管战俘营的美军怎么也想不到他和战俘营关押着的某个德国战俘竟然会是朋友,想当然地以为这个中国人曾经在欧洲“遭到过纳粹迫害” ,所以派了一个少尉负责接待他。想来战俘营安排这么高的接待规格也不排除有深挖“对纳粹的仇恨”,提高最近将要开始的军事法庭审判的道义高度的想法。

  所以当周卫国向负责接待他的那个美军少尉说明自己和一周后即将接受审判的斯科尔兹内先生曾是朋友,现在来是想看望看望老朋友之后,那美军少尉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面露不快,最后没有给周卫国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对于那美军少尉的答复,周卫国倒也没有觉得太意外,毕竟探视战俘不像普通监狱里的探监,而且习斯科尔兹内的身份和名气,要见他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再说斯科尔兹内马上就要接受审判了,战俘营肯定也不想在这时侯节外生枝。

  但既然打定主意要见斯科尔兹内,周卫国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他使用了一种很有效的方法——钱。

  周卫国用的是美元,但对象却不是那个接待他的美军少尉,而是盟军法庭指派给斯科尔兹内的辩护律师罗伯特·达斯多。

  作为一名律师,罗伯特·达斯多先生显然拥有良好的职业操守和足够高的尊严,所以在周卫国刚找到他希望他能带自己去见见律师先生下周的辩护对象斯科尔兹内先生时,达斯多先生抬起高傲的头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No(不)!”

  令达斯多先生感到有些惊讶的是,遭到自己的严词拒绝后,眼前的中国人并没有露出失望或者是愤怒的神情,而是很没有烟火气地拿出一叠硬邦邦的美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自从那叠硬邦邦的美元放在桌上后,达斯多先生的眼睛就没有离开那叠美元一秒钟。眼中也不受自己控制地出现了狂热的眼神。

  周卫国看着达斯多,温和地说道:“达斯多先生,第一,我也是一名学习英美法系的律师。第二,斯科尔兹内先生是我的朋友。第三,您是法庭指定给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但这是我付给您的律师费。”

  说完这几句话后,周卫国将那叠硬邦邦的美元推向了达斯多,又非常诚恳地说道:“达斯多先生,我希望您能尽快安排我见到斯科尔兹内先生。”

  那叠硬邦邦的美元立刻换来了达斯多先生软绵绵的态度,这回这位严守职业操守的律师先生还是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周卫国说道:“ No Problem (不成问题)!

  “钱能通神”这句话,虽然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古今中外,论起最有效的方法,“钱”显然至少也可以算得上是“之一”的。

  所以当天上午,周卫国就以战俘斯科尔兹内辩护律师团成员的身份和达斯多一起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马上就要庭审了,辩护律师自然有资格随时和自己的辩护对象见面。至于如何解释一个由法庭指定的辩护律师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辩护律师团”,那就不是周卫国的问题了。

  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的戒备并不如周卫国想象中那么森严,他和达斯多仅仅在进门后接受了一次一般性的检查就被放行了。

  周卫国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释然了——二战都己经结束三年了,战俘营里的战俘还能翻了天?

  不过,在进入战俘营的中心区——特殊战俘关押区后,戒备明显就变得森严起来,检查也极其严格,甚至连达斯多带来的钢笔都被一个美军士兵拧开细看,惹得达斯多直骂那检查的美军士兵看多了间谍小说。

  令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在他和达斯多通过严格检查深入特殊战俘关押区后,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那个在来欧洲的邮轮上认识的美国军官詹姆士·鲁特。

  鲁特显然也对于能在这里见到周卫国感到非常意外,所以在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周,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鲁特说的是中文,所以他边上的美军和达斯多都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周卫国点头说道:“是啊,这世界真小。”

  鲁特笑了,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句话应该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吧?”

  周卫国心里虽然有些佩服这位美军中校的博学,嘴上却说道:“差不多一个意思。”

  鲁特看了眼周卫国身边的达斯多,好奇地问道:“周,这里是战俘营,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卫国说:“你万里迢迢从中国来到德国,不也在这里吗?”

  鲁特笑道:“周,我是美军军官,这里是美军看管的战俘营,我出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很说不通吧?再说,我这次来是特地来看望一个老朋友的。”

  周卫国笑笑,说:“我也是来看望一个老朋友的。”

  鲁特说:“哦?你的朋友是哪位长官?在船上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卫国说:“我的朋友不是看押人的人,而是被看押的人。”

  鲁特想了想,才听明白周卫国这句有些像绕口令的话的意思,不由愕然道:“周,这里面是关押特殊战俘的地方,你的朋友难道在这里面?”

  周卫国点头说:“是啊。”

  鲁特一脸的不可思议,说:“这怎么可能!”

  周卫国说:“鲁特中校,我好像没有理由要骗你吧?”

  鲁特沉吟着说:“中德之间虽然曾经有过蜜月期,可是,这里面关押的战俘……”鲁特终于忍不住问道:“周,能告诉我你这位朋友的姓名吗?”

  周卫国说:“他的名字叫Otto Skoraeny,下周要被送往Dachau(达豪)接受审判。”

  鲁特脸色变了,说:“Otto Skoraeny?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周卫国说:“正如你所说的,中德之间也曾经有过蜜月期,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鲁特说:“可那时他还在奥地利,并没有加入党卫军,而且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工程师啊,”

  周卫国不由有些惊讶于鲁特对斯科尔兹内的了解,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那时候在柏林,他也正好在柏林,而且那时他虽然只是一名工程师,但我们对某些问题却有着相似的看法,又喝了几杯啤酒,所习就成了朋友。这个解释,不知你满不满意?”

  这个解释当然不能让鲁特满意,不过他也知道再问下去有责问的嫌疑,而且周卫国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所以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周,请原谅我的好奇,不打扰你了。”说完,让在一边。

  于是,周卫国拉着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的达斯多继续前进。

  经过三道牢门后,周卫国和达斯多终于来到了关押斯科尔兹内的狱室外。原本达斯多要求的是在接待室和斯科尔兹内见面,但遭到战俘营的拒绝,因为接待室位于特殊战俘关押区的外围,而谁也不敢让一个曾经的纳粹突击队指挥官出现在那样低戒备等级的地方。

  特殊战俘关押区关押的所有战俘都是单人狱室,狱室的结构也基本相同,都由钢筋棍凝土浇筑的三面墙加一面铁栅栏构成,铁栅栏上开了一个小门,供关押在里面的特殊战俘进出——现在这门自然是锁着的。

  狱室里的布置很简洁,最靠里是床铺,床铺边上不远处是盟洗台和抽水马桶,床铺外侧则是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小凳子。

  而现在,床铺上正躺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牢门,似乎在睡觉。但听到周卫国和达斯多的脚步声后,那人立刻懒散地用英语说道:“我己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照你说的,那家伙当时只是一名上尉,我怎么可能对一名上尉感兴趣呢?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周卫国微笑着用德语说道:“你还没见到我,怎么就断定不认识我?”

  那人明显一愣,随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铁栅栏外面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起身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他的高大身形也在一瞬间展现(斯科尔兹内身高6英尺4英寸,合193cm,的确够高大!)。

  不过,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高大的身形,而是他的脸——他的脸颊上有一道醒目刀疤。

  这是一张阴狠中不乏优雅的脸,更是一张在突出部战役(Battle of the Bulge)后令无数盟军闻风丧胆的脸,因为他就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Scarface(疤脸)”斯科尔兹内!

  时隔十一年,周卫国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不知能不能算朋友的朋友。

  斯科尔兹内看着铁栅栏外的周卫国,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用德语说道:“中国周,我记得你!”——很多年以后,周卫国还能清楚记得斯科尔兹内和他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见面时说的这第一句话,周卫国对此的解释是,这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周卫国优雅地向斯科尔兹内行了一个骑士礼,用德语说道:“很荣幸能第三次和您见面。”

  这倒是周卫国的心里话,眼前这人虽然只比自己大三岁,自己和他也只见过两次面,但他却不但可以说是自己特种作战的启蒙老师,还是二战中最著名的特种作战专家,自己能见到他,自然可以算得上荣幸。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周,真没想到我们的第三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周卫国笑道:“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见面的人。”

  斯科尔兹内点头道:“周,你说得太对了。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

  一旁的达斯多不由有些抓狂——这中国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进了战俘营后说的就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

  周卫国看了一眼达斯多,用英语说道:“达斯多先生,您能离开一会儿吗?我想和斯科尔兹内先生单独谈谈。”

  达斯多松了口气,暗想“这家伙总算说英语了”,嘴上却说道:“没问题,我站远一点,你们慢慢聊。”

  说完,立刻走得远远的——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可不就是为了要和斯科尔兹内先生单独聊聊?

  斯科尔兹内冲着达斯多离开的方向怒了努嘴,问道:“这家伙是谁?”

  周卫国讶道:“他是法庭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啊,难道你从没见过他?”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了一句大实话:“他不来见我,我怎么能见到他?”

  周卫国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忍不住笑了。

  斯科尔兹内也笑了,说:“他是美国人吧?一个美国律师给一个德国战俘辩护,傻子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也难怪他从不来看我了。”

  周卫国说:“如果我说我也是你的辩护律师,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斯科尔兹内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会!”

  随即愕然道:“周,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真的是律师吧?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柏林军事学院的中国学员。那还是将近十二年前的事,那时你就是一名军官,十二年过去,中国又赢得了这场战争,你现在至少应该是一名上校指挥官!怎么可能变成律师呢?”

  周卫国笑笑,说:“你猜得没错,我很早以前就是上校了。不过战争胜利后不久,我就退役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商人。”

  斯科尔兹内直摇头,说:“我不理解你!作为一名军人,怎么可能愿意主动脱下军装?”

  周卫国十一年前就知道斯科尔兹内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战斗,自然明白斯科尔兹内现在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也理解他的想法。只是两人的经历完全不同,斯科尔兹内就算再聪明,也永远不可能想象到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所以周卫国也不指望斯科尔兹内能理解自己的做法,笑笑后说道:“对了,你知道法庭对你的指控都有哪些吗?”

  斯科尔兹内摇了摇头,说:“我从没有参与过种族大屠杀,也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法庭对我会有什么指控。”

  周卫国说:“法庭对你的指控其实主要是针对你在‘格里芬行动’中扮演的角色,概括起来有两项,第一项,在突出部战役开始时,率领第150装甲旅士兵,使用美军制服、武器的伪装成美军,渗透入美军防线,在盟军中制造了极大的混乱,违反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

  斯科尔兹内笑道:“我每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法律规定战争的原则就觉得好笑。战争是杀人,可不是游戏。不过现在美国人赢得了战争,他们用这样的罪名起诉我们也很正常。相信如果我们赢得了战争,我们也一样会用这样的罪名起诉美国人的!说到底,战争审判就是战胜者通过对战败者的惩罚来宣示战胜者不可动摇的地位,同时通过向潜在的敌人展示战败者承担的后果对其加以震慑。从这个角度看,战争的确又是一种游戏,只不过这游戏的规则总是由胜利者制定而己。”

  对于斯科尔兹内的这番话,周卫国大为赞同,不过他倒是觉得斯科尔兹内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全对——战争游戏的规则不是由胜利者,而是由胜利者中的强者制定的!

  别的不说,就拿二战来说,中国好歹也算是一个战胜国,但为了苏联的利益,不但传说中列宁同志说过要归还中国的一百多万平方公里领土没了影,就连本是中国领土的蒙古都独立了;为了美国的利益,本是中国领土的琉球群岛被送给了战败国日本,本应由中国全权处置的日本战犯也被美国放的放,赦的赦了。在美国和苏联两个强国面前,作为战胜国的中国,作为中国合法政府的国民政府像娘们一样软弱地提出几声抗议有个屁用!任凭自己的领土被分裂,却视而不见只会意淫地在版图上画上那块领土,然后声称自己并没有丧土失地,却不知自己正像头钻入沙里的鸵鸟那样露出了屁股,有个屁用!

  想起这些,周卫国就是一肚子火,在不知不觉中,对于斯科尔兹内的遭遇,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见周卫国不说话,斯科尔兹内有些奇怪地说道:“周,你还没告诉我法庭对我的第二项指控是什么?”

  周卫国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说:“第二项指控是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

  斯科尔兹内大笑,说:“美国人真有趣,就连对我的指控都显得这么可爱。我曾经救出过意大利总理墨素里尼,美国人怎么不指控我因此延缓了二战进程?我曾经绑架过匈牙利摄政王霍尔蒂,美国人怎么不指控我犯了绑架罪?我曾经试图刺杀在德黑兰聚会的苏联元首斯大林、英国首相丘吉尔和他们美国的总统罗斯福,还曾经试图绑架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和游击队最高统帅铁托,美国人怎么都忘记了?”

  西行(六)

  周卫国笑道:“难道你不知道,美国人最擅长的就是选择性遗忘吗?”

  斯科尔兹内笑道:“ ‘选择性遗忘’,这句话用在美国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周卫国说:“不过美国人对你恨之入骨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拿突出部战没来说吧,你的部队混进盟军才几天就引起了盟军的混乱,甚至一度造成了整个西线盟军的恐慌。当时,几乎整个阿登战线上的盟军部队都听说了关于‘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消息,再加上你以往的战绩,每一个知道这消息的盟军士兵在向别人传播这些消息的时候都加上了自己的想象、猜测和夸张,于是,盟军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为此,盟军部队不得不加强了戒备,严格盘查任何过往车辆和人员。而在所有盟军部队里,美军的戒备尤其森严,陌生的美军士兵之间几乎一见面就会怀疑对方就是‘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负责检查的宪兵充分发挥了怀疑一切的精神,他们对任何他们认为可疑的人进行盘查,无论对方的官阶是什么,有没有证件,态度多么强硬,据说,除了口令,宪兵们还会询问盘查对象一些美国的风土人情,比如最近某场橄揽球赛的比分,或是某位电影明星的名字。一旦被盘查者答不上来或者答案错误,立刻就会被宪兵抓起来。”

  斯科尔兹内笑道:“这个应该不是夸张,战后我就遇到了好几个在突出部战役时被他们自己人误抓的美军。其中一名美军上尉被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当时穿了一双长筒靴!后来核实了那位上尉的身份后,宪兵们还理直气壮地说,只有党卫军才穿长筒靴,上尉先生也穿长筒靴,自然十分可疑!”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了几个关于你自己的故事,都是我从近期的报纸上看来的。”

  斯科尔兹内大感有趣,说:“说来听听。”

  周卫国说:“这几个故事都是和你的‘格里芬行动’有关的。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突出部战役进行的时候,有一天,两名美军士兵去另一个部队办事,办完事后,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于是这两名士兵就顺便在那个部队的餐厅用午餐。本来这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那两名士兵在用餐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土豆泥味道不错’。这句话一说完,那两名士兵立刻被边上的美军士兵扑倒在地,很快,宪兵也出现了,随后,那两名士兵就被以‘可疑分子’的名义关押了起来。”

  斯科尔兹内奇道:“我不明白那两名士兵哪里可疑了?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了句‘这土豆泥味道不错’!?”

  周卫国说:“正是!”

  斯科尔兹内更奇怪了,说:“为什么?”

  周卫国正色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几乎所有的美军士兵都认为军营里的伙食非常难吃,而这两名士兵竟然认为土豆泥的味道不错,那自然就可疑了。”

  斯科尔兹内一呆之后,不由哈哈大笑。

  周卫国微笑着看着斯科尔兹内,他第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这故事时,也是笑得不行,自然理解斯科尔兹内现在的表现。

  斯科尔兹内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说:“这个故事不错,还有呢?”

  周卫国说:“有一次,美军的布鲁斯·克拉克将军经过一个检查口时,被宪兵拦了下来。正好将军先生那天没有带证件,于是宪兵就问他某支橄榄球队的吉祥物是什么,根本就不喜欢橄榄球的克拉克将军哪里能回答出这个问题?于是,宪兵就把他扣押了。克拉克将军自然大为愤怒,脱口大骂扣押自己的宪兵,宪兵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对他说道:‘忍耐一些吧,将军阁下,纳粹正想收容你呢!’结果,这位克拉克将军被宪兵关押在一个仓库里长达5个多小时!”

  斯科尔兹内摇头叹道:“可怜的将军!还有呢?”

  周卫国说:“还有一次,美军的布雷德利将军去见赫吉斯将军。在经过第一个检查口时,将军被拦了下来。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向宪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宪兵却没有放行,而是问他,Illinois(伊利诺伊)州的首府是哪个城市?这个问题布雷德利将军自然知道答案,所以立刻回答说是Springfield(斯普林菲尔德,伊利诺伊州首府)。谁知那宪兵却说布雷德利将军回答错误,Illinois州的首府应该是Chicago(芝加哥)。布雷德利将军哭笑不得,但想起克拉克将军的前车之鉴,只好默认了宪兵的纠正。幸运的是,宪兵纠正了将军的‘错误’之后就将他放行了。紧接着,布雷德利将军来到第二个检查口,再次被宪兵拦了下来。将军再次拿出自己的证件,向宪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回宪兵当然还是没有直接放行,而是问他,电影明星Betty Grable(贝蒂·葛兰宝,二战中,几乎每一个美军士兵贴身衣袋中,都有一张贝蒂·葛兰宝裸露玉腿的泳装照)的现任丈夫是谁?这个问题,将军正好也知道,立刻回答说Harry James(哈里·詹姆斯),宪兵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将军被顺利放行。”

  斯科尔兹内笑道:“想来布雷德利将军事后回想起这段经历,感觉也不会太好。”

  周卫国笑道:“美国将军的想法,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考虑的事了。”

  这些故事都是小报上登的,至于可信度那自然是可想而之了,不过既然是小报故事,别人听了倒不会过于敏感,也不会较真到想要去查证,基本都是一笑了之。

  斯科尔兹内笑过之后,却说道:“这些都是故事,我倒知道一件真事。”

  周卫国说:“说来听听?”

  斯科尔兹内说:“突出部战役时,有一天,英国的那个‘加来电台’——就是经常用德语广播一些对我们德国不利的消息以对我们进行心理战的那个电台——播出新闻,说当天盟军共抓获了250名伪装成美军的德国兵。”

  周卫国想起“二百五”在中文里的含义,忍不住笑了,说:“这个数字倒也有趣,不过肯定是有所夸张的。”

  斯科尔兹内撇了撇嘴,说:“不是夸张,是撒谎!因为那几天我根本就没有派出行动分队!”

  周卫国说:“那盟军抓的人……?”

  斯科尔兹内说:“自然是盟军自己的士兵!”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在中国,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大水冲了龙王庙’。”

  周卫国将这句话像斯科尔兹内解释后,斯科尔兹内也笑了,说:“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了。”

  周卫国突然问道:“对了,‘格里芬行动’的目的究竟是不是绑架或暗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维尔将军?”

  这个传言流传极为深远,所以今天有获知真相的机会周卫国自然忍不住当面向斯科尔兹内问出了这个问题。

  斯科尔兹内微笑道:“美国人的话也能相信吗?”

  周卫国说:“就算美国人经常撒谎,可在这件事上美国人的紧张却不是假的。据我所知,开始的时侯,艾森豪威尔将军住在离盟军最高司令部不远的一栋别墅里,当盟军情报部门得知你们的行动目的是绑架或暗杀艾森豪威尔将军后,美军立刻加强了他的安全保卫,在他的住处外面拉上了铁丝网,甚至派了几辆坦克驻守,卫兵数量也增加到了平常的好几倍。就算这样,美军还是觉得不放心,因为那栋别墅曾经是你们龙德斯泰德元帅的司令部,美军担心你们对这栋建筑过于熟悉。最终,不胜其烦的艾森豪威尔将军只好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凡尔赛附近。”

  斯科尔兹内沉吟着说:“怎么说呢,美国人会这么想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周卫国说:“能说说原因吗?”

  斯科尔兹内说:“当时为了保密,整个150装甲旅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所习对我们的作战目的出现了很多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绑架或暗杀艾森豪威尔。当然,为了保密,我们也不会对盟军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请不要相信’。”

  周卫国说:“就算你们这么说了,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

  斯科尔兹内说:“就是啊!所以当美国人抓住我们的一个行动队员对他进行审讯时,他随口就说他们的任务是绑架或暗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并说他们的指挥官是我,没想到美国人竟然相信了,所以现在就成了对我的指控!”

  周卫国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名队员虽然是在撒谎,但他的指挥官是你这点却是千真万确的,而凭你以往的记录,盟军没有理由不相信由你指挥的行动,目标竟然不是敌方的最高指挥官!”

  斯科尔兹内苦笑不己,不知道自己该因此而感到骄傲还是郁闷。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斯科尔兹内说:“其实‘格里芬行动’的真实目的从来就没有美国人想象得那么复杂,就是以假装成美军的第150装甲旅,在战役发起后,渗透过盟军战线,在盟军中制造混乱,并占领默兹河上的桥梁,为后续部队开辟道路。”

  周卫国说:“你说到150装甲旅,据说这支部队是你们的元首亲自授命组建的特别部队,拥有全套的美军装备,每一个士兵也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谣言的可怕!其实,我当初的设想倒是和这个传言差不多。我的方案是,全旅人数约3300人,武器装备包括150辆‘谢尔曼’坦克,32辆美军装甲车,200辆美军卡车和150辆美军吉普。可最后,我得到的所有美军装备只有2辆谢尔曼’,2辆装甲车,至于卡车和吉普车,加起来也不到100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补充了一些我们德国的装备,包括5辆‘豹’式坦克,6辆装甲车,6辆装甲运兵车和5辆突击炮,为了伪装,这些装备上都涂上了美军标记白星。不过这样的伪装,最多只能在非常远的距离或者是晚上迷惑那些美军菜鸟。就连单兵装备也短缺,直到4411月,我们还差1,500个美式头盔,美军制服也严重不足,我的很多士兵不但没有领到美军冬季制服,就连有的发下来的美军夏季军服上都还带着战俘标志!真不知道后勤部门的那些老爷们脑子里面是怎么想的!”

  周卫国忍住笑,说:“那么人员呢?”

  斯科尔兹内脸上神色更是失望,说:“人员?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的3300名志愿者在陆军中招募就足够了,可最终就算加上从党卫军和空军中招募的志愿者,也只有不到2500人!而且这些所谓的‘会说英语’的志愿者中,只有400个左右的家伙的英语水平能勉强达到美国的小学水平,能说流利的美式英语的只有10个人!至于其他人,都只会说‘Yes’和‘0k’,这样所谓的英语,说实话,他们说的英语,甚至连美国聋子都骗不了!所以后来,我不得不把这些志愿者集中起来进行‘美国化’的强化训练,包括驾驶美军车辆,使用美军武器,说美国俚语,嚼口香糖,吊儿郎当……”

  周卫国感慨道:“你可真不容易!”

  斯科尔兹内说:“最后在行动前,我终于挑出了44名英语流利的士兵,组成了150装甲旅的先头部队。”

  周卫国说:“美国人流传的关于你的150装甲旅的故事,恐怕就和这支先头部队有关吧?”

  斯科尔兹内说:“没错。‘格里芬行动’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在盟军战线后方制造混乱,这支先头部队,就是我为完成这个任务而专门成立的。后来,这些小伙子成功完成了我给他们的任务,在战役开始后,渗透到盟军的战线后方,通过袭击军火库、制造假路牌、散布谣言等等方式,在盟军后方制造了很大的混乱。”

  周卫国说:“那么‘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呢?”

  斯科尔兹内叹了口气,说:“‘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是在战役开始后,由150装甲旅主力伪装成撤退的美军,直插默兹河,占领那里的所有桥梁并坚守至后续部队抵达。可惜,战役刚开始,150装甲旅就和其他部队一起遭遇了严重的交通堵塞!一直到战役开始后两天,负责为我们开辟进攻通路的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才抵达进攻出发点!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放弃‘格里芬行动’的第二部分,将150装甲旅的指挥权交给了第6装甲集群。3天以后,150装甲旅在进攻马尔梅迪(Malmedy)时遭到重大损失,又过了一周,150装甲旅被撤回后方,回到后方,150装甲旅就被解散了。这就是‘格里芬行动’的全部。”

  周卫国听到最后,忍不住叹道:“历史的真相,总是这样出乎人们的预料!”

  斯科尔兹内说:“是啊,外界总以为150装甲旅有多了不起,出于宣传的需要,它的战果也被无限夸大!其实我自己知道,所谓的精锐之师150装甲旅,除了我的那支突击队外,不过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业余军人而己!”

  周卫国叹道:“想来从‘格里芬行动’之后,你就再不怀疑德国将输掉这场战争了吧?”

  斯科尔兹内无奈地笑笑,说:“就算明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们总也要尽力的!”

  周卫国无语,斯科尔兹内话里隐含着的无奈意昧,他是能够理解的。

  斯科尔兹内继续说道:“后来,我又执行过几次任务,虽然任务的目标大多都完成了,但凭我一个人,当然无法阻止帝国向战败的深渊越滑越远。454月,我奉命前往维也纳,加强萨尔兹堡(Salzburg)附近的‘阿尔卑斯要塞’的防御。可等我赶到那里才发现,所谓的‘阿尔卑斯要塞’竟然只是几处钢筋混凝土工事和一些生锈的武器再加上寥寥无几的防御兵力!于是,我彻底失望了,解散了我的部队,和几名不愿离开的部下躲进了阿尔卑斯山中滑雪者使用的木屋,等待战争的结束。”

  周卫国沉吟着说:“后来你就向美军投降了?”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帝国宣布投降后,我就决定向盟军投降,正好山下驻扎的就是美军第30步兵团的部队,于是,我就和几名部下下了山,向山下美军的一个中尉投降了。这时候我才知道,美军当时还在通过电台和报纸在整个欧洲通缉我!不过接受我们投降的那个美军中尉从未听说过如果斯科尔兹内来投降应该如何处理,所以他只好派人将我们押往萨尔兹堡的美军司令部。在路上,押送我们的美国兵知道我的名字后还不相信,甚至开玩笑地对我说,‘如果你真是那个斯科尔兹内的话,就痛快地吃喝一顿吧,因为今晚你就可能被送上绞刑架!’后来我们到了司令部,刚开始竟然没有人理我们!不过,在我们的身份被核实后,一下子就冲进来四个手持冲锋枪的美国兵,很快,他们就对我进行了搜身,之后,我就被押着参加了美军为成功抓住我而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周卫国说:“据我所知,您的投降是那天欧洲最轰动的新闻!”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原本以为我向美军投降后可以得到优待,毕竟大战结束后,美国和苏联之间由于利益冲突,矛盾肯定会日益尖锐起来,而美国人一定会需要我这样的人,没想到美国人把我一关就是三年!我现在才明白,只有失去,你才能感觉到自由的可贵!”

  周卫国默默地重复了几遍斯科尔兹内最后说的那句话后,突然抬头,看着斯科尔兹内,认真地说道:“奥托,相信我,我会尽力帮助你重新获得自由!”

  西行(七)

  斯科尔兹内沉默片刻后,真诚地说道:“周,谢谢你!你不必这么安慰我,其实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自由,那并不是我们能掌握的。”

  周卫国知道斯科尔兹内的顾虑,也不想信口开河说些大话,所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笑后说道:“对了,我刚见到你时,你好像很不耐烦,似乎还提到一个叫山姆的上尉,这又是怎么回事?”

  斯科尔兹内苦笑道:“别提了,这几天一直有个叫詹姆士·鲁特的美军中校来烦我,他每次见我都责问我在突出部战役时为什么要假扮成美军?还要我对一个叫山姆的美军上尉的死负责!据他说,那个山姆上尉是他的好朋友。”

  周卫国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在特别战俘关押区遇见了鲁特,原来他和斯科尔兹内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

  斯科尔兹内继续抱怨道:“听那位中校说,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当时是在美军第99步兵师服役,在突出部战役的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中校去看望他的时候,上尉已经快不行了,不过却坚持到告诉中校他是在一次‘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袭击中受的伤后才咽气。第99步兵师当时的防区是Elsenborn Ridge(艾森伯恩山岭),我们当时的确也在那里进行过很多次渗透作战,不过,就算那个叫山姆的倒霉蛋真是在我们袭击的时候受的伤,我也不可能记得他。你知道的,我怎么会对一个上尉感兴趣呢?”

  斯科尔兹内最后的一句话里不自觉就有了几分傲气,听起来显得有些狂妄,但周卫国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斯科尔兹内的话——任何一个熟知斯科尔兹内战绩的人都应该清楚,如果有这位“欧洲最危险的男人”亲自出马,目标至少也应该是名将军!

  斯科尔兹内叹了口气,说:“至于对那个山姆的死负责,那就更是笑话了。整个二战战场上死了多少军人?其中又有多少是上尉以上军衔的?如果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上尉以上军衔的美军都要找人负责,那么美国人的军事法庭恐怕好几年都要忙不过来了!可是,那个鲁特中校也真是够有耐性,竟然每天都来见我一面,每次都说着几乎同样的话,我简直都要被他烦死了!”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说道:“疲劳战术!”

  斯科尔兹内一呆,立刻就明白了周卫国话里的意思,说:“周,你的意思是,那个鲁特中校每天都重复这些话是为了打破我的心理防线?可是,他这么做有必要吗?军事法庭是美国人设立的,他们想怎样处置我还不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周卫国微笑着说:“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要知道美国人一向标榜自己是自由、民主的代言人,想必就连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走过场的军事审判,美国人也要力争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审判要看起来公平,最好当然是被告主动认罪。看来美国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主动认罪,所以才不得不使了这招,目的就是要你不战自溃。”

  斯科尔兹内冷笑道:“美国人要真认为这么做就能打破我的心理防线,那他们也太轻视我了,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美国人当然不会轻视你,这恐怕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防止美国人玩别的花招。”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我现在就被关在美国人的战俘营,美国人要是真想玩什么花招,我也只好认命。”

  周卫国说:“奥托,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卫国引的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斯科尔兹内当然听不懂,周卫国也不知道用德语怎么说,干脆用英语解释道:“意思就是‘Where there is life, there is hope’(有人在,就有希望)。”

  斯科尔兹内眼中亮光一闪,但很快又黯淡下来,说:“我明白,周,谢谢你的提醒。”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经历了三年的牢狱生活后,这位曾经的“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已经渐渐被磨掉了锐气。

  周卫国看着斯科尔兹内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奥托,我要走了,在我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斯科尔兹内看着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用力一点头,说:“周,无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做到!”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请相信我!”

  在斯科尔兹内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周卫国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周卫国和达斯多一起走出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时,毫不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鲁特。

  见周卫国出来,鲁特迎了过来,对周卫国说道:“周,我们能谈谈吗?”

  鲁特说的是中文,达斯多听不懂,但达斯多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鲁特,立刻猜出了鲁特话里的意思,所以知机地走开了。

  达斯多走开后,周卫国开口说道:“鲁特中校,请问您想和我谈什么呢?”

  鲁特神情复杂地看向周卫国,说:“周,我想和你谈谈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说:“那么,中校先生请问吧。”

  鲁特皱了皱眉,说:“周,你可以叫我詹姆士或吉姆。”

  周卫国说:“我还是叫您中校先生比较好。”

  鲁特轻叹一声,说:“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斯科尔兹内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周卫国笑了,说:“这个问题你刚刚好像已经问过了,我也满足了你的好奇心。”

  鲁特说:“那个答案不够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更好的答案。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得你万里迢迢来到德国,难道就是为了见他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来德国的原因有很多,不过,他并不是我来德国的原因,甚至连‘之一’都说不上。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鲁特沉吟着说:“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专程来看他的?”

  周卫国说:“简单说吧,我刚开始来达姆施塔特只是为了祭奠一位逝去的长辈,不过到了达姆施塔特后,我听说了斯科尔兹内的事,而他正好是我以前的朋友,所以我就来看望他了。”

  鲁特说:“事情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周卫国笑道:“你以为事情能有多复杂?”

  鲁特明显松了口气,说:“这就好。那么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周卫国说:“继续呆在达姆施塔特。”

  鲁特脸色一变,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下周他就要接受审判了,作为他的朋友,我当然要留下来看一看。”

  鲁特皱眉道:“你非要这么做吗?”

  周卫国说:“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或者说,我这么做违反了盟军占领区的法律法规吗?”

  鲁特说:“当然没有,不过……”

  鲁特顿了顿,继续说道:“周,你知道吗,这个斯科尔兹内手上沾满了盟军的鲜血。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山姆,都死在他的突击队手上。”

  周卫国耸耸肩,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鲁特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你同情他,而我希望你能认清他的真面目。”

  周卫国说:“他的真面目?也许他在你们心目中是个魔鬼,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名军人,而我,也曾经是名军人。”

  鲁特说:“可他除了是军人外,还是一名纳粹!”

  周卫国说:“纳粹?鲁特中校,你恨纳粹吗?”

  鲁特说:“我当然恨纳粹!”

  周卫国说:“你为什么恨纳粹?”

  鲁特说:“只要有良知的人,都会恨纳粹!”

  周卫国说:“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应该恨斯科尔兹内是吗?”

  鲁特说:“我不强求你恨他,只是希望你能客观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响。”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中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才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山姆的死和斯科尔兹内有关,现在你却来告诉我要客观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响,请问,这一点您能做到吗?”

  鲁特脸红了红,说:“至少我能分清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周卫国说:“正义?你知道吗,你这么说只能让我觉得恶心!当日本人入侵我们中国的东北,我们三千万同胞沦为亡国奴的时候,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在哪里?当日本人在中国华北的北平郊外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时候,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在哪里?当日本人在南京屠杀我们的同胞时,你们美国人的正义感又在哪里?你们的军火商倒是出于发战争财的优良传统不断卖武器弹药给日本人,你们的钢铁厂为了利润也不停卖钢材给日本人……一直到1941年的珍珠港事变,你们美国人自己流了血,死了人,才想起将日本人认定为邪恶的一方,才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正义感这个东西存在。而这个时候,我们中国对日本的抗战已经整整打了10年!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中国人只是下等人,永远比不上你们白种人高贵,可是,正是我们这些下等的黄种人,在少得可怜的外援帮助下,硬生生扛住了日本军队整整10年的进攻!而这少得可怜的外援中,就有德国对我们的军事援助。虽然这些援助都有相应的条件,但是,这些援助毕竟巩固了中国的国防,增加了我们抵抗日本人的力量。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于任何帮助过我们的人,我都会记住。我知道纳粹可恨,可是对他们,我真的恨不起来。因为他们没有对我们中国人怎样,而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痛恨的人!不过,在东京大审判中帮助日本战犯逃避法律制裁的,恰恰就是你们这些将正义刻在脑门上的美国人!如果你们美国人的这种做法都可以叫做正义,那么这正义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鲁特说:“可是,你也不能否认,我们美国人给欧洲,给德国带来了什么!我们推翻了威胁欧洲乃至全世界的法西斯独裁者,我们使欧洲的广大民众脱离了战争的苦海,我们给欧洲大陆带来了真正的自由和民主!”

  周卫国说:“我有眼睛,也有耳朵,自己能看,自己能听。如果你所谓的给欧洲带来的自由和民主指的就是腐败无能的美国占领区军政当局和那些军纪败坏、投机钻营、酗酒淫乱的美国兵。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们美国政府要是想在欧洲实现真正的自由、民主,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别忘了,你们的四星上将巴顿可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前往打野鸭子路上的一场车祸!”

  周卫国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相比之下,像斯科尔兹内这样被你们俘虏的德国军人倒是更像军人!”

  鲁特说:“所以你就对这些纳粹抱有好感是吗?”

  周卫国说:“我从不否认我对真正的德国军人抱有好感,无论他们是不是纳粹。至少相比于你们美国在远东军事法庭放过的那些日本战犯,你们所谓的‘这些纳粹’简直就是天使!”

  鲁特说:“如果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就应该记住,我们美国也同样援助了中国的抗日。”

  周卫国说:“我不会忘记美国在二战中对中国的援助。但我同样不会忘记,你们美国在我们中国内战中扮演的极不光彩的角色!”

  鲁特说:“你们的内战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怒极反笑,说:“你在中国待了两年,难道会不知道我们的内战背后隐藏着的你们美国的影子?不要告诉我,你们美国政府支持我们的国民政府打内战是为了中国的强大和统一,傻子都知道,美国不需要一个强大而统一的中国,因为那不符合你们美国的国家利益!不要对我说美国的民主、自由,正是因为你们所谓的民主和自由,我的国家才陷入了内战。你们认为你们的民主、自由适用于全世界,自诩为民主和自由的传播者和代言人,因此把你们的民主和自由强加给一切你们想象中的不民主、不自由的国家,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各国国情的根本差异?有没有考虑过被你们强加了你们的民主和自由意志的人民的想法?你们美国没有、不会也不屑于去考虑这些,因为你们美国是世界的老大!”

  鲁特大声说道:“我们美国是为世界的和平和民主而战!”

  周卫国平静地说:“是吗?那么你们的水兵在北平强奸中国女学生,你们的空军军官在武汉强奸我们的女同胞这些事情呢?也是为了世界的和平和民主?你以为我们是日本,是德国吗?别忘了,我们中国是二战的战胜国!这是我们付出了无数流血牺牲后赢得的尊严和世界的认同!”

  鲁特说:“我不排除我们美国人中也有坏人,但是,我们的初衷是好的。”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初衷?任何事情,你们美国做,就是天经地义,别的国家做,就是错上加错。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民主、自由!对此,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形容得很贴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鲁特说:“周,你太激动了。”

  周卫国一摆手,说:“鲁特中校,我是很激动。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再见!”

  周卫国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鲁特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说:“周,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下周的审判我将作为控方的证人出场。”

  周卫国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下周的审判,我将作为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出场!”

  回到达斯多的办公室后,周卫国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

  达斯多却还有些心惊肉跳,周卫国和鲁特在战俘营门口的中文对话他虽然听不懂,但两人之间的语气和剑拔弩张的态度他却是清楚得很,也不知道这位中国商人究竟怎么惹上了那位美军中校?

  达斯多正想着,就听周卫国说道:“达斯多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达斯多吓了一跳,说:“周先生,您又要我做什么?”

  周卫国说道:“达斯多先生,下周的审判,我希望作为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出场。”

  达斯多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卫国,说:“先生,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周卫国说:“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还有,现在离审判开始只有五天时间,在审判之前,我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说着,周卫国又是没有半分烟火气地拿出一叠硬邦邦的美元递了过去。

  达斯多苦笑,说:“周先生,为什么您的要求我似乎总是无法拒绝?”

  说话的同时,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周卫国手中的那叠美元。

  西行(八)

  五天以后,己经在盟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关押了整整三年的斯科尔兹内和其他十名德国战俘一起被押送至达豪,接受美军军事法庭的正式审判。

  由于斯科尔兹内的名气,他成为十一人中第一个接受审判的战俘。

  上午八时三十分,以罗伯特·达斯多为首的四名辩方律师入场,周卫国自然在这四名律师之中,他的入场还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测和关注。

  周卫国坐下后,扫视了一遍法庭,却发现鲁特正坐在观众席,看见他后,还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周卫国也报以微笑,不过心里却想着,自己己经作为辩方律师出场了,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以控方证人的身份出场?

  周卫国等人坐定后不久,四名控方律师也入场了。

  看见控方律师进门,达斯多突然脸色一变。

  周卫国低声问道:“怎么了?”

  达斯多盯着控方律师为首的一人,低声说道:“控方的首席律师是罗森·福尔德上校!周卫国说:“罗森·福尔德?他是什么人?很有名吗?”

  达斯多苦笑道:“他有没有名我不敢说,不过他成为盟军军事审判的控方律师耽来,就从来没有败诉过!据我所知,由他亲手送上绞刑架的纳粹战犯就至少有100名!”

  周卫国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罗伯特,我们这里还有人曾亲手将至少100名日本战犯送去见上帝呢!”

  达斯多一呆,说:“谁?我怎么不知道?”

  周卫国指了指自己,说:“这个人就是我,不过我没有那么麻烦还送他们上绞刑架,而是亲自动的手。”

  周卫国说着,将自己的食指轻轻滑过颈前。

  达斯多心突的一跳,立刻就不再言语了。

  谁知,那位控方首席律师罗森·福尔德却直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达斯多面前,才微笑着说道:“达斯多先生,你好,很久不见,最近可好?”

  达斯多赶紧站了起来,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福尔德看了眼周卫国等人,说:“我记得法庭只给斯科尔兹内先生指定了你一个律师,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四个人?”

  达斯多没有说话,周卫国却接口道:“福尔德先生,控方有四名律师,为什么辩方不能有四名律师?”

  福尔德微一皱眉,对达斯多说道:“达斯多先生,这位是……?”

  达斯多咳嗽一声,说:“这位周卫国先生是我的助理。”

  福尔德深深地看了周卫国一眼,向他伸出了手,缓缓说道:“周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周卫国站了起来,和福尔德轻轻握了握手,说:“我也很荣幸见到你,福尔德先生。”

  福尔德又和其他两名辩方律师客套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周卫国说道:“福尔德先生,请问您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吗?”

  福尔德一愣,随即用力一点头,说:“我相信!”

  周卫国笑了,说:“谢谢您的回答!”

  福尔德皱了皱眉,他显然不明白周卫国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却又不便多问,只好带着疑问转身回到了控方律师席就坐。

  接着,是被告入席。

  看到身着合体西服面貌焕然一新的斯科尔兹内在两名美军宪兵的押送下走进被告席,周卫国满意地笑了。看来他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在出庭之前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胡子还换上了自己为他定做的西服。穿着西服的斯科尔兹内虽然还是难掩一丝军人的彪悍,但配合着他独特的气质,却大大淡化了他纳粹战犯的形象。这正是周卫国想要达到的效果。

  又过了一会儿,七名主审法官鱼贯入场。

  此时,观众席早己是座无虚席。

  此次审判虽然说不上万众瞩目,但由于斯科尔兹内的存在,却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各大通讯社的文字或摄影记者。

  上午九时,首席法官宣布审判正式开始,并宣布首先由控方陈述对第一名被告的指控。控方首席律师福尔德上校站起身,向法官席鞠了一躬后,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首先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一号被告。

  首席法官点了点头,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福尔德缓缓说道:“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1908612日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1931年加入奥地利纳粹组织,并成为冲锋队员。19402月加入党卫军第1‘阿道夫·希特勒’师。19434月,成为德国‘弗雷登塔尔部队’指挥官。194412月,在突出部战役中,被告率德军第150装甲旅伪装成美军混入盟军战线,给盟军造成极大混乱,并企图绑架或谋杀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有鉴于此,拄方指控被告犯有以下两项罪行:1.被告及其率领的第150装甲旅在突出部战役中,使用美军制服、武器,违反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2、被告及其指挥的突击队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

  首席法官说道:“请控方提供证人或证物。”

  福尔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1号证人。”

  首席法官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很快,法庭宪兵就带上了控方的第1号证人。

  这名证人是名美军士兵,从他的臂章上看,还是一名宪兵。

  证人进入证人席后,首席法官问道:“控方1号证人,请问你有宗教信仰吗?”

  证人点了点头,说:“法官大人,我是基督教徒。”

  首席法官说:“请发誓。”

  证人手按<圣经》,说:“本人David smith (戴维.史密斯),谨以真诚起誓,以下所言,绝无虚假。”

  发誓完毕后,福尔德走到那位叫戴维.史密斯的证人面前,温和地问道:“史密斯先生,请问您在1944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史密斯说道:“我当时是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9师师部宪兵上士。”

  福尔德说:“请问在19441216日下午3点,您得到了什么命令?”

  史密斯说:“19441216日下午3点,长官命令我们,在各路口设置检查点,检查每一个路过的人员和每一辆路过的车辆。因为在战线后方己经发现有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制造混乱,所以长官命令我们重点检查所有穿着美军制服的人员。”

  福尔德说:“请问从19441216日至1945128日,您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住了多少名‘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

  史密斯想了想,说:“2名。”

  福尔德微笑着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另外,我这里有一份盟军的统计资料,根据这份统计资料,从19441216日至1945年!月28日,也就是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盟军各部队宪兵设立的检查点抓获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共计116名,对这些被俘德军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的指挥官正是我们的一号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

  福尔德说完,向坐在边上的一名控方律师微一示意,那律师立刻起身,将一份资料递交至法官席。

  七名法官传看了那份资料后,首席法官问道:“控方律师,对于1号证人,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或者还有什么陈述需要补充吗?”

  福尔德微一躬身,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请控方律师归席。”

  等福尔德回到控方律师席后,首席法官又看向辩方律师席,说:“辩方律师,现在你们可以向控方1号证人提问。”

  达斯多看了眼周卫国,周卫国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就见福尔德突然站起,大声说道:“法官大人,我对辩方律师中某人的律师资格表示怀疑。”

  首席法官微一皱眉,说:“请控方律师具体指出。”

  福尔德一指周卫国,说:“就是这个亚洲人。”

  周卫国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一名律师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律师立刻从资料夹中拿出几份文书,随后将那几份文书送到首席法官面前。

  首席法官接过那几份文书,仔细看过后,微笑着对福尔德说道:“控方律师,这位周卫国先生己经在中国获得了律师执照,而且他毕业于中国东吴大学法学院,学习的正是英美法系,曾与我共过事的梅汝傲大法官也是毕业于中国的东吴大学法学院,所以我相信,这位周卫国先生的律师资格毋庸置疑。”

  福尔德脸色微变,不由看了眼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他的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却被周卫国看在眼里。

  首席法官说:“辩方律师资格无疑问,请辩方律师向控方1号证人提问。”

  周卫国微笑着看了一眼鲁特,又转向达斯多,和他低语了几句。

  达斯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起身,走到史密斯面前,问道:“史密斯先生,请问从19441216日至1945128日,您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住了多少名‘穿着美军军服的美军’?”

  史密斯呆了呆,说:“先生,我没有听懂您的问题。”

  达斯多笑笑,说:“简单说,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你所在的检查点共抓了多少名真正的美军?”

  史密斯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少于50名。”

  达斯多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另外,我这里也有那份控方提供的盟军统计资料,不过我想补充说明一下,根据那份统计资料,从19441216日至1945128日,也就是在整个突出部战役中,盟军各部队宪兵设立的检查点共抓获真正的美军官兵共计2953名,对这些被俘美军进行审讯后,他们承认自己分别属于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5军第9师、第2师、第99师和第8军第106师、第28师。”

  达斯多话音刚落,观众席就响起了一片哄堂大笑。

  福尔德立刻站起,说道:“反对!辩方律师提供的数据与本案无关。”

  首席法官看向达斯多说:“辩方律师,你对引用的数据有何解释?”

  达斯多说:“法官大人,我提供的数据是为了说明,控方所谓的我的当事人所造成的混乱,实际上大多数是美军自身造成的,与我的当事人无关。”

  福尔德说:“反对,辩方提供的数据正说明了被告及其部下伪装成美军的行为对盟军造成的极大困扰。”

  达斯多接口道:“同意!感谢控方与我方意见一致——双方都同意辩方引用的数据与本案有关。法官大人,对于1号证人,辩方己经没有陈述需要补充。”

  达斯多说完,就在福尔德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回到辩护律师席,和周卫国相视一笑,随后好整以暇地坐下。

  福尔德深深地看了眼周卫国和达斯多后,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2号证人。”

  首席法官说:“允准控方律师的请求。”

  很快,1号证人退场,法庭宪兵带上了控方的第2号证人。

  这名证人同样是美军装束,在他宣誓过后,大家都知道了他名叫Bill Frank(比尔·弗兰克)。

  这回自然还是福尔德先提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和问1号证人史密斯的一样:“弗兰克先生,请问您在1944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弗兰克说道:“我当时是美国陆军第1集团军第8军第106422团团部传令兵。福尔德说:“能说说您在19441217日的遭遇吗?”

  弗兰克说:“19441217日,我所属的422团在Schnee Eifel(西尼·艾弗尔)地区被德军包围,团长派我突围前往友军处求援,但在经过一个检查口时,我因为没有回答对宪兵的提问而被扣押,在关押了4天之后才被释放,而这时,我听说我所属的部队己经向德国人投降了”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根据美国陆军战史记载,当时被包围在西尼·艾弗尔地区的美军包括陆军第106422团和423团两个团,‘至少7000人被损失在这里,实际数字可能接近80009000,损失的武器和装备的总数也非常惨重,因此西尼·艾弗尔之役代表的是美国在19441945年间欧洲战区损失最严重的挫败。’而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由于‘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在盟军战线后方不停袭击军火库、剪断电话线、制造假路牌、散布谣言……导致盟军加强了对人员流动的严格控制,因此,这位422团派往求援的传令兵才被扣押,从而导致422团被包围这样一个重要的情报整整延误了4天才送达第8军军部!我还要提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包围第106422团和423团的德军,是由Joachim Peiper(约阿希姆·派佩尔)率领的臭名昭著的派佩尔战斗群,正是这个派佩尔战斗群制造了骇人听闻的‘Malmed massacre(马尔梅迪大屠杀)’……”

  周卫国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控方律师所说的派佩尔战斗群与本案无关。”

  首席法官说:“反对有效。控方律师,请将陈述限定在与本案有关的内容上。”

  福尔德看了一眼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法官大人,对于2号证人,我没有陈述需要补充。”

  说完,也不用法官提醒,回到了控方律师席。

  首席法官看向辩方律师席,说:“辩方律师,现在你们可以向控方2号证人提问。”

  周卫国又对达斯多耳语了几句,达斯多才站起走到弗兰克面前,问道:“弗兰克先生,请问您恨德军吗?”

  福尔德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辩方律师询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达斯多说:“法官大人,证人的好恶取向有可能影响到他提供的证词的可靠性!”

  首席法官和边上的法官交换了一下意见后说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弗兰克想了想,说:“据长官说,德国人在马尔梅迪屠杀了大批美军战俘,所以我本应该恨他们的。但我又知道,我们422团和423团被俘的人员都得到了战俘的待遇,没有人受到德国人的虐待,所以,我并不恨他们。”

  弗兰克的话刚说完,观众席就响起了一片议论声,福尔德也满脸尴尬地坐了回去。达斯多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弗兰克先生,根据您刚刚的陈述,您在19441217日那天是因为没有回答对宪兵的问题才被扣押,那么,请问您当时没有回答对的问题是什么呢?”

  弗兰克恨恨地说道:“当时我己经回答对了口令,可是那个浑蛋宪兵竟然还问我,Mickey Mouse (米老鼠)的女朋友是谁?见鬼,我怎么知道米老鼠的女朋友是谁?”

  观众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达斯多笑笑,说:“弗兰克先生,您是否觉得这样的问题很荒诞可笑?”

  弗兰克大有同感,说:“当然了,这样的问题只有白痴才会关心它的答案!”

  观众席又是一阵哄笑,福尔德却己是满脸铁青。

  达斯多微笑着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西行(九)

  达斯多回到辩方律师席后,福尔德冷着脸站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3号证人。”

  首席法官自然同意了他的请求,接着,控方第2号证人退场,第3号证人上场。控方第3号证人还是军人装束,但却不是美军,而是德军,从他的服色来看,应该是党卫军。

  难得的是,这位名叫Lorenz Von Frings(劳伦茨·冯·弗林斯)的德军军官还会说英语,所以宣誓之后,福尔德得以用英语重复他问前两个证人的第一个问题:“弗林斯先生,请问你在194412月时的身份是什么?”

  弗林斯答道:“我当时是德军第150装甲旅的一名坦克连长,少校军衔。”

  福尔德说:“弗林斯先生,为什么你以少校军衔才担任150装甲旅的一名坦克连长?”

  弗林斯说:“我原本隶属于党卫军装甲第2师,担任坦克营长,直到194411月才志愿加入第150装甲旅。因为第150装甲旅是新组建的部队,所以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都是重新任命的,没有考虑各级指挥官在原来部队的职务。实际上,第150装甲旅不但有来自党卫军的志愿者,还有来自陆军和空军的志愿者。”

  福尔德说:“你为什么志愿加入第150装甲旅?”

  弗林斯说:“因为第150装甲旅是元首亲自下令组建的新部队,将要执行艰巨而特殊的任务。所以进入这样的部队是每个帝国军人的骄傲。只是因为加入这支部队有特殊要求,才淘汰了绝大部分的志愿者。”

  福尔德说:“加入第150装甲旅有什么特殊要求?”

  弗林斯说:“想要加入第1功装甲旅的志愿者必须会说英语。因为我的英语比较好,所以很顺利就入选了。而其他很多作战经验比我丰富,指挥能力比我强的军官却没能入选。”

  福尔德说:“当时你知道为什么这支新组建的部队要求每个加入者都要会说英语吗?”

  弗林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福尔德说:“请说说你在加入第150装甲旅后的经历。”

  弗林斯说:“加入第150装甲旅后,我们首先被集中起来,更换了美军制服,并配发了美军武器。我所在的坦克连还分到了一辆‘谢尔曼’坦克。之后,我们就开始进一步强化美式英语,有些英语不够好的还被送到战俘营和美军战俘练习英语。随后就是熟悉各种美制武器,驾驶美制车辆,学习美国军人的一些日常习喷,包括说粗话、嚼口香糖、骂长官、懒散地站立……总之,长官要求我们不要把自己当作军人,而要把自己想象成痞子。”

  弗林斯说到这里,观众席立刻响起了一阵会心的笑声。

  想来观众们对弗林斯的长官高度慨括出的这些美军的特点也深有同感。

  福尔德低声咳嗽了一声,说:“弗林斯先生,请问你在第150装甲旅时的指挥官是谁?”

  弗林斯说:“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一指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说:“弗林斯先生,请问你认识本案的被告吗?”

  弗林斯看了眼斯科尔兹内,说:“认识,他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我们第150装甲旅的指挥官。”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福尔德归席后,自然轮到辩方律师向控方3号证人提问。这回辩方律师中站起来的却是周卫国。

  周卫国走到弗林斯面前后,突然微笑着用德语说道:“弗林斯先生,您好。”

  福尔德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反对!辩方律师没有用控辩双方都能听懂的语言提问!”

  周卫国耸耸肩,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刚刚只是用最简单的德语向弗林斯先生问好,这应该没有违反法庭的规定吧?”

  观众席响起了一阵笑声,首席法官则微笑着对福尔德说道:“福尔德先生,我可以证实辩方律师刚刚的确只是用德语向弗林斯先生问好。”

  福尔德有些尴尬地说:“谢谢法官大人的解释。”

  首席法官又看向周卫国,温和地说道:“辩方律师,提问的时侯请用英语。”

  周卫国微笑着用英语说道:“对不起,法官大人,我刚刚只是想向控方3号证人表达我的善意,没想到让福尔德先生误会了。这样的错误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观众席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福尔德深呼吸很多次,才将心中的恼怒强压下去。让他恼火的不是眼前这个中国人的解释,而是自己的情绪竟然受对方的影响这么大。

  周卫国转向弗林斯,用英语说道:“弗林斯先生,请说说您从19441216日开始的经历。”

  弗林斯说:“19441216日,在突出部战役开始后,我们得到命令,穿着美军制服、使用美军武器,伪装成美军,准备混入撤退的美军中。可是,我们的行动刚开始,就和其他部队一起遇上了严重的交通堵塞。直到1218日,负责为我们开辟进攻通路的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才抵达进攻出发点!在那之后,党卫军第1装甲集群在我们的进攻方向上始终没有突破,我们的进攻时间因此一再被推迟,最后,我们的指挥官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将我们的指挥权移交给了第6装甲集群。于是,我们脱下了美军制服,又刮除了坦克、装甲车和汽车上的美军标识,还补充了一批我们自己的坦克和装甲车,成为了普通的德军装甲部队。1220日,我们旅开始进攻马尔梅迪,可这时侯,那里的守军早己不是原来情报所说的一个盟军工兵团,而是美军的整整一个师!所以我们第一天的进攻被击退了。1221日,我们再次发动进攻,但遭到盟军的猛烈炮击,我乘坐的‘豹’式坦克也触雷了,我们的这次进攻被击退,我也被美军给俘虏了。之后,我就被送入了战俘营,一直关押到现在。”

  周卫国说:“请问在您最初得到的作战命令中,当你们成功混入撤退的美军之后,任务是什么?”

  弗林斯说:“进至默兹河,占领那里的所有桥梁并坚守至后续部队抵达。”

  周卫国说:“还有别的任务吗?”

  弗林斯说:“没有了。”

  周卫国说:“谢谢您的回答。”

  随后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周卫国回到辩方律师席后,福尔德平静地站起,说:“请法官大人允许控方传召第4号证人。”

  控方的第4号证人也是一名德军,外表毫不起眼,名叫Seifert Muller(塞弗特·穆勒), 也会说英语。

  在福尔德问了那个证人身份的老问题之后,穆勒回答道:“我当时是德军第150装甲旅突击队队员,上尉军衔。”

  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德军战俘竟然是“格里芬行动”中斯科尔兹内突击队的队员!穆勒的回答立刻使得大家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

  福尔德显然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所以向穆勒继续问道:“穆勒先生,请问你也是志愿加入150装甲旅的吗?”

  穆勒说:“是的。我本就是‘弗雷登塔尔部队’成员,所以150装甲旅一组建,我就申请加入,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福尔德说:“你的英语也在加入150装甲旅后经过了强化训练吗?”

  穆勒说:“不,从加入‘弗雷登塔尔部队’起,我们就会说英语,所以进入150装甲旅后,我们的英语也不需要再强化。”

  福尔德说:“那么你在加入150装甲旅后是否得到使用美制武器,驾驶美制车辆,学习美国军人日常习惯的训练?”

  穆勒说:“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在‘弗雷登塔尔部队’都学会了。除了美军,我们还熟悉盟军其他国家军队的武器使用和军人的习惯。”

  福尔德说:“为什么你们在‘弗雷登塔尔部队’时就懂得说英语,还熟悉盟军各国军队武器使用和军人习惯?”

  穆勒说:“因为这是我们指挥官的要求,也是我们在敌后活动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福尔德说:“你们在敌后活动时,是否经常穿着敌军制服?”

  穆勒说:“是的,但……”

  福尔德却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的指挥官是谁?”

  穆勒说:“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他现在庭上吗?”

  穆勒一指斯科尔兹内,说:“被告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满意地笑了,说:“穆勒先生,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否也穿着美军的制服?”

  穆勒说:“是的。”

  福尔德说:“是谁命令你们这么做的?”

  穆勒说:“是我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的任务是什么?”

  穆勒说:“突出部战役开始后,在盟军后方尽一切可能制造混乱,迟滞盟军反击。”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我这里有一份盟军的统计资料,在19441216日至1223日,即在突出部战役开始的第1周内,阿登地区的盟军就有19处军械库和燃料库遭到袭击,有总长度超过70公里的电话线被破坏,总计184个路牌被破坏或改变方向,而由伪装成美军的德军散布的各种谣言和假命令更是不计其数。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的突击队造成了阿登地区盟军的极大混乱。”

  七名法官看过拄方律师呈上的资料后,首席法官说:“控方律师,对4号证人,你是否还有陈述需要补充?”

  福尔德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请控方律师归席。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4号证人提问。”

  这回辩方律师中站起的还是周卫国,他走到穆勒面前,问道:“穆勒先生,我注意到您刚刚的陈述中说,你们在敌后活动时,都会穿着敌军的制服是吗?”

  穆勒说:“是的。”

  周卫国说:“除了敌军的制服,你们还穿着德军军服吗?”

  福尔德立刻站起,说:“反对!法官大人,辩方律师在向4号证人进行诱导性提问。”

  首席法官看向周卫国,说:“反对有效。辩方律师,请注意提问时不要使用诱导性话语。”

  周卫国微笑着对法官说道:“谢谢法官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完,周卫国又转向穆勒,说:“穆勒先生,你们在敌后活动时,只穿着敌军制服吗?”

  穆勒说:“在敌后活动时,按照常规,我们会在敌军制服下面穿着德军军服,一旦与敌军交火,我们就会脱掉敌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

  周卫国说:“那么在突出部战役中,你们是如何着装的?”

  穆勒说:“我们在美军制服下也穿着德军军服。”

  周卫国说:“你们在突出部战役中执行任务的时侯,是你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命令你们穿着美军制服并在美军制服下穿着德军军服吗?”

  穆勒说:“是的。”

  周卫国继续问道:“那么,他有没有命令你们在遭遇盟军并交火时还穿着美军制服战斗?”

  那突击队员说:“没有。”

  周卫国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周卫国回到辩护律师席后,福尔德毫不意外地要求传召控方第5号证人。

  法官同意后,周卫国就见观众席上的鲁特起身,走向证人席——原来他就是控方的第5号证人。

  见鲁特上场,周卫国反而松了口气。说实话,如果鲁特一直坐在观众席,周卫国反而要分心留意他的举动,既然他上了证人席,那么周卫国就完全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鲁特宣誓后,福尔德还是照老样子问了第一个问题。

  鲁特的回答倒是让周卫国小小的吃了一惊,因为他竟然也参加了突出部战役,而且当时还是著名的“呼啸之鹰”美军第101空降师的一名少校情报官。

  福尔德继续问道:“鲁特中校,请问19441218日上午9点至10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鲁特说:“我在美国陆军第99师医院。”

  福尔德说:“你为什么会在第99师医院?”

  鲁特说:“因为我最好的朋友Sam Fields(山姆·非尔兹)当时正在第99师医院接受治疗,我是去看望他的。”

  福尔德说:“当时你的朋友山姆的情况怎样?”

  鲁特说:“他的情况很危急,因为他受了重伤。

  福尔德说:“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吗?”

  鲁特说:“山姆告诉我说,他是在当天早晨一次‘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袭击中受的伤。”

  福尔德说:“山姆的为人怎么样?”

  鲁特缓缓说道:“山姆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对主抱有最坚定的信念,按时祈祷,定期做礼拜。他记住的只有别人为他做的和自己亏欠别人的种种;他总是将自己的权益放在最后,责任放在中间,把可以为上帝多做一点事的机会放在最前;他对待朋友就像对待自己一样真诚;他认为,自己活在世上,唯一充分的理由不是要从人生中攫取什么,而是要给予什么;他热爱世人,不被恐惧、愁绪与烦躁所困,对生死俱无所畏;他能忍受失败而不沮丧;他努力奉献自己,宽恕别人,心里常存感激,他甚至在临死前还请求上帝宽恕袭击他的德国人的罪行。”

  鲁特说完,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黯然的神情,法庭里也是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对这位“虔诚的基督徒”的缅怀中。过了一会儿,观众席中甚至有几个老妇人哭出了声,看来鲁特所说的山姆的事迹使得这几位很可能也是“虔诚的基督徒”们大为感动。

  其实鲁特说的这些话如果放在中国,最可能的反应就是遭到众人的嘲笑和鄙视,因为傻子都不会相信世上真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存在!可这番话对着一群笃信上帝的基督徒说出来,效果自然就不一样了。周卫国相信,鲁特的这一番话至少己经成功争取到了法庭内大多数人对山姆之死的同情,相应的,他们对于导致山姆死亡的元凶,那些“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自然多少会有一些怨恨。这种情绪的变化是极其微妙的,也是周卫国无法控制的,对于斯科尔兹内,恰恰又是极其不利的!

  福尔德等法庭内大家的情绪都酝酿得差不多后才安慰鲁特道:“鲁特中校,请节哀。”

  鲁特勉强一笑,说:“福尔德先生,我并不是悲伤,只是对老朋友的怀念。山姆的去世,是响应上帝的号召,他现在肯定己经上了天堂,作为他的朋友,我只有感到欣慰。”

  周卫国心中自然明白鲁特话里的意思,被袭击致死的“虔诚的基督徒”可以上天堂,那么卑鄙的袭击者呢?自然就应该下地狱了!

  现在,就连周卫国都不得不佩服鲁特了——三言两语就使得形势逆转,看来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鲁特中校!

  这时,就见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首席法官很自然地看向周卫国,说:“现在,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5号证人提问。”

  首席法官见多识广,自然早就猜出辩方律师中的主角不是法庭指定的罗伯特·达斯多,而是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中国人。

  西行(十)

  出乎首席法官意料的是,这次从辩方律师席走出来向鲁特提问的竟然不是周卫国而是达斯多。

  当然,在达斯多站起之前,周卫国还是对他低语了一阵。

  鲁特对于向自己提问的是达斯多显然也有些吃惊,但看了一眼周卫国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达斯多走到鲁特面前后,开口问道:“鲁特中校,请问您的视力和听力怎样?” 福尔德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反对!法官大人,辩方律师这个问题与本案没有任何关联。”

  达斯多立刻说道:“法官大人,证人的视力、听力和记忆力等情况与其描述案情的真实度显然是相关的。”

  法官想了想,对鲁特说道:“反对无效。请证人如实回答。”

  鲁特平静地说道:“我是一名现役军人,我的视力和听力都经过军方的专门测试。”

  达斯多点点头,说:“那么请问鲁特中校,您能够看见10英里以外的东西或听见10英里以外的声音吗?我是指不借助望远镜和通讯器材的情况下。”

  鲁特说:“不能。”

  达斯多对辩护律师席微一点头示意,除周卫国以外的另两名律师立刻起身,走到法官席和观众席之间的右侧,展开了一幅地图,这样一来,无论法官还是观众都能看得很清楚。达斯多指着那幅地图说道:“这是一幅阿登地区的地图。”

  紧接着,达斯多又笑着说道:“当然了,这幅地图只是民用地图,肯定不会泄露盟军在这一地区的军事部署,所以审判结束后盟军反谍报部门就不必来找我了。”

  没有人笑,因为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达斯多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慨法庭里众人极度缺乏幽默感,随后,就走向那幅地图,在经过辩护律师席时很自然地拿起了一支笔。

  达斯多走到地图前,说道:“我们看过控方律师提供的材料,据山姆上尉的死亡证明显示,他死于19441218日当地时间下午1点,死亡时隶属于美国陆军第99师。据美国陆军第99师战史记载,19441218日第99师正和德国党卫军第6装甲集团军在艾森伯恩山岭激战。”

  说到这里,达斯多用笔在地图右上方某处画了一个醒目的圈,用笔指着这个圈说道:“这就是艾森伯恩山岭,也就是第99师当时所处的位置。至于鲁特中校,哦不,那时候还是鲁特少校,他当时隶属于美国第101空降师,据第101空降师战史记载,19441218日,第101空降师刚刚紧急增援至Bastogne (巴斯托尼)。”

  说到这里,达斯多又用笔在地图的左下方某处画了另一个醒目的圈,用笔指着这个圈说道“这就是巴斯托尼,第101空降师当时所处的位置。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达斯多用笔在两个圈之间连了一条直线,说:“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35英里,那么,这意味着鲁特少校所处的位置和山姆上尉所处的位置相距至少35英里,即使考虑到民用地图不如军用地图精确,我的测量也比较粗糙,但我想这个距离肯定不会低于30英里吧?现在请问鲁特中校,您从当时所在的巴斯托尼,是怎么看见在至少30英里外的艾森伯恩山岭的山姆上尉受伤,又是怎么听见他说的话?”

  鲁特平静地说道:“律师先生,我想您如果不那么健忘的话,肯定记得我刚刚说过,我是在第99师医院见到受伤的山姆并和他交谈的。”

  达斯多说:“鲁特中校,我很好奇,当时整个阿登地区都在激战,您隶属于第101空降师,本应该在巴斯托尼,为什么却会出现在第99师所在的艾森伯思山岭?”

  鲁特说:“我是一名情报官,19441218日我隶属的第101空降师虽然在巴斯托尼,我却受命赴陆军第99师交流情报,所以我才会出现在第99师。”

  达斯多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么您和山姆上尉是否存在心灵感应?以至于他一受伤您就知道了,所以能及时赶到医院见他?”

  鲁特说:“律师先生,那时侯我己经和第99师的情报官交流完情报。山姆是我的好朋友,我办完公务后本想找他聊聊,却听他的战友说他受伤住院了,所以我立刻赶往医院看望他。这难道也有问题吗?”

  达斯多说:“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到第99师师部的?”

  鲁特说:“大约在上午8点。”

  达斯多笑道:“鲁特中校,我真佩服您当时的勇气!巴斯托尼和艾森伯恩山岭之间的直线距离至少超过30英里,如果考虑到阿登地区都是山地的话,实际距离会更远。您在上午8点到达艾森伯恩山岭,那您得什么时候从巴斯托尼出发?在当时整个阿登地区都在激战的情况下,您又得每小时前进多少英里才能在上午8点赶到艾森伯思山岭?”

  鲁特说:“律师先生,我是凌晨1点出发的。7个小时就算蜗牛也能赶到了。”

  达斯多说:“鲁特上校,那时第101空降师可并没有抵达巴斯托尼。”

  鲁特说:“律师先生,我并没有说我是从巴斯托尼出发的。”

  达斯多笑了,说:“既然第101空降师并没有抵达目的地,您有什么情报可以和第99师交流?而且第99师面对的是右翼德军党卫军第6装甲集团军的进攻,而第101空降师面对的却是中路德军的第5装甲集团军,两者分属不同战线,您怎么会和第99师交流情报?”

  鲁特说:“对不起,这是军事秘密,无可奉告。

  达斯多说:“好一个无可奉告,那么我再问你,山姆上尉是什么时侯受的伤?”

  鲁特说:“1218日早晨,具体时间我不清楚。”

  达斯多说:“让我来告诉你,根据第99师医院病历记载,山姆上尉于1218日凌晨5点受伤。根据您刚刚所说的,那时候您应该还在从巴斯托尼或者任何其他地方赶往艾森伯恩的路上。也就是说,您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受伤,更加没有看见是谁使得他受伤,是吗?”

  鲁特说:“是的。”

  达斯多说:“那您用什么来证明您所描述的山姆上尉的受伤原因和受伤经过是真实的?”

  鲁特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山姆受伤的经过,但我相信山姆告诉我的话。”

  达斯多说:“您能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鲁特说:“我早己说过,山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相信他说的。”

  达斯多笑了,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控方所谓的第5号证人并没有亲眼看见山姆上尉受伤时的情况,仅凭山姆上尉的转述并不足以证实山姆上尉受伤的原因和经过,所以我质疑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己经有人喊道:“这个渎神者,竟然怀疑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真应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也有人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喃喃道:“主啊,原谅这只迷途的羔羊吧。”

  对于这些基督徒的反应周卫国倒没有感到意外,欧洲历史上的八次十字军东征不就是划斯谓的讨伐异教徒的名义挑起的吗?欧洲从来就不缺乏狂热的宗教信徒——或者说,至少在今天这个法庭上不缺乏!好在周卫国知道达斯多也是基督徒,而且他还是美国人,这一番话由他说出来可比由自己这个黄皮肤的中国人说出来要合适得多。

  达斯多却一点也不为观众席的反应所动,看着首席法官缓缓说道:“法官大人,辩方提请法庭重新审核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七名法官交换了意见后,首席法官开口说道:“本席宣布,暂不采信控方第5号证人的证词。请控方第5号证人退出证人席。”

  鲁特深深地看了眼周卫国,周卫国则对他报以淡淡一笑。鲁特不由眉头紧皱退出了证人席。面对着这个中国人,他突然有种无力感——这个中国人实在是太难看透了!

  不过鲁特在回到观众席后,倒是得到许多观众的鼓励。山姆“虔诚的基督徒”的形象给众人的印象太深,所以在场的许多基督徒都对他有些爱屋及乌。

  鲁特退出证人席后,达斯多向法官微一躬身,说道:“法官大人,您的公正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说完,不顾观众席上大批“虔诚的基督徒”对他的辱骂,回到了辩护律师席。达斯多回到辩方律师席时,周卫国歉意地对他说道:“对不起,罗伯特。”

  达斯多笑笑,说道:“周,这些话由我来说总比由你来说要好!”

  周卫国笑了。

  突然之间,两人竟然有了种知己的感觉。

  控方显然不会就这么让辩方占了上风,所以鲁特回到观众席后,福尔德立刻要求传召控方第6号证人。

  控方第6号证人名叫Bill Tider(比尔·泰德),在他回答完了福尔德按老规矩问的第一个问题后,众人都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这名证人的身份可不一般,竟然是盟军情报部的一个主管,上校军衔。

  福尔德等众人惊叹了一阵后才问道:“泰德上校,请问您在19441222日是否向盟军总部提交过一份编号为R201的报告?”

  泰德说道:“是的。”

  福尔德说:“请问您是否还记得报告的具体内容?”

  泰德说:“记得。”

  福尔德说:“能否请您复述一遍那份报告的内容?”

  泰德说:“当然可以。报告的内容是这样的:‘据可靠情报,近期伪装成美军在阿登地区造成一系列混乱的数批德军均为德军特种部队,其指挥官为奥托·斯科尔兹内,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在此,我们希望相关部门加强将军阁下的安全保卫’。”

  福尔德说:“在这份报告中,您提到了由奥托·斯科尔兹内指挥的几批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其目的是为了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请问您的根据是什么?”

  泰德说:“这是我们综合分析所有获得的情报后最终得出的结论。首先,我们知道纳粹德国的元首Adolf Hitler(阿道夫·希特勒)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的军事指挥绝大部分都不符合常规。”

  泰德说到这里,周卫国心中不由暗笑,从他了解的二战欧洲战场的情况来看,希特勒的军事指挥不是不符合常规,根本就是瞎指挥,要不是德军参谋本部那群才华横溢尽职尽责的参谋军官们常常技巧性地将希特勒的命令做出细微修改,又费尽心血精心完善每一份作战计划,恐怕第三帝国绝大部分的军事行动都将以失败而告终。

  泰德继续说道:“其次,是德军在阿登地区发起的这次大规模进攻极不正常。在当时的情况下,德军完全没有必要提前将战争潜力都消耗光,除非他们有其他打算。幸运的是,正在我们情报部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们第32骑兵大队的小伙子们识破了一支假扮成美军的德军特种部队突击队的伪装,俘虏了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在我们对这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的作战目的是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而且,他们也承认他们的指挥官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考虑到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以往曾成功执行过营救意大利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劫持匈牙利摄政王霍尔蒂等行动。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德国人说的都是真的。”

  福尔德说:“请问您认识奥托·斯科尔兹内吗?”

  泰德一指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说:“本案的被告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福尔德说:“您能肯定吗?”

  泰德说:“当然能。因为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是盟军情报部门重点关注的纳粹军官。相信除了我,盟军在欧洲的绝大部分情报官都认识他。”

  福尔德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福尔德回到控方律师席后,首席法官看向辩方律师席,说:“现在请辩方律师向控方第6号证人提问。”

  不过这回他再也不敢肯定辩方律师中谁会站起来了。

  这回站起来的是周卫国。

  他走到泰德面前后,问道:“泰德上校,请问向您提供口供的那18名德军特种部队队员呢?”

  泰德说:“因为他们被俘虏时身穿美军制服,所以在审讯完后,就被作为间谍处死了。”

  周卫国突然凑过去,在泰德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福尔德正要站起来反对周卫国举止不当,就听周卫国问道:“泰德先生,请问我刚才在您耳边说了什么?”

  泰德说:“你说,其实你是宙斯神。”

  观众席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周卫国微笑着说:“泰德先生,请问您相信我说的这句话吗?”

  泰德说:“不相信。”

  福尔德站起,说道:“反对!辩方律师询问与案情无关的问题。”

  周卫国立刻说道:“法官大人,我刚刚和泰德先生开了一个小玩笑,是为了证明,在特定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那18名德军战俘明知自己将被以间谍罪处死,他们为什么要说真话?换句话说,在审讯完就要被处死的情况下,他们的口供可信度究竟有多高?”

  福尔德大声说道:“反对……”

  周卫国却干脆地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说完,看也不看福尔德一眼,转身回了辩护律师席。

  福尔德只好憋气地说道:“法官大人,控方请求传召7号证人。”

  控方的第7号证人来头更是不小,这位名叫Bruce Mark(布鲁斯·马克)的上校军官竟然是当年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主管!

  得知第7号证人的身份后,观众们都兴奋了。

  看到观众们的反应,福尔德的信心终于有所恢复,向马克问道:“马克上校,请问在19441222日中午,您是否得到德军特种部队将潜入巴黎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情报?”

  马克说:“是的。”

  福尔德说:“请问,作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主管,在得到这一情报之后,您认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吗?”

  马克说:“是的。”

  福尔德说:“那么,您有没有改变对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措施?”

  马克说:“有。在得到这一情报之后,我们立刻加强了将军阁下的安全保卫,在将军的住处外面围上了铁丝网,增加了卫兵的数量,甚至调来了一个坦克连协助保卫。后来,为了绝对保证将军的安全,我们又把将军转移至凡尔赛。在那里,将军一直呆了好几个礼拜。”

  福尔德说:“请问这些安全保卫措施是否影响了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日常工作?”

  马克说:“是的。那段时间,为了安全,将军一直呆在凡尔赛,每次离开办公室都有大批保卫部队跟随,将军的活动范围也受到很大限制。而且不断有电话打到将军的办公室,询问将军阁下是否还活着。将军为此感到极为头痛和不耐烦。”

  福尔德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向控方第7号证人提问的辩护律师还是周卫国。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马克上校,请问您从哪里得知德军特种部队要暗杀或劫持艾森豪威尔将军?”

  上校说:“盟军情报部。”

  周卫国说:“马克上校,您有没有考虑过,万一盟军情报部给你们的情报并不可靠呢?”

  马克说:“为了将军阁下的安全,我们宁可相信情报部门。”

  周卫国说:“也就是说,你们加强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保卫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能证明情报本身的真假?”

  马克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周卫国笑了,说:“那么,艾森豪威尔将军后来遭到袭击了吗?”

  马克说:“没有。”

  周卫国转向首席法官,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首席法官说:“辩方律师,控方的7位证人己经传召完毕,辩方是否需要传召证人?”

  周卫国说:“法官大人,辩方请求传召1号证人。”

  福尔德不由一惊,他本以为首席法官只是按惯例向辩方律师提出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辩方竟然真的有证人。他立刻就想到“凡是对辩方有利的证人,必定对控方不利”这句话,所以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说道:“反对!辩方律师侵犯了控方的知情权,因为辩方事先并没有告知控方辩方有证人。”

  周卫国慢条斯理地说道:“法官大人,我们提请控方律师注意,请打开我们提供的编号为H328的材料,翻到第43页,第4段第1行,上面写着‘辩方将邀请一名盟军军官作为证人’。谢谢。”

  福尔德立刻低声吩咐助手找来那个编号的材料,翻到第43页,找到第4段,见第1行果然写着“辩方将邀请一名盟军军官作为证人”。

  福尔德不由脸色铁青地坐了回去。

  这次审判为了表示公正,法庭要求控辩双方都向对方提供己方在庭审时可能用到的材料,但却没有严格规定向对方提供这些材料的确切时间。控方为示大方,老早就把材料提供给了辩方,但辩方却直到审判开始的前一天傍晚才将足足五大箱材料提供给了控方。辩方的这一举动虽然有些不正常,但却没有引起福尔德的足够重视,因为他自认为控方的准备己经足够充分。所谓铁证如山,辩方就算准备再多材料也翻不了身,所以福尔德并不怎么在意这五大箱材料,而且说实话这五大箱材料也不是控方四名律师一晚上能看完的,再加上福尔德粗看了看这五大箱材料,并没有发现什么能够威胁到对斯科尔兹内那两项指控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将这些材料放在心上。他哪里能想到辩方的确把在庭审时可能用到的材料都交给了他,却把所有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了大量的无效信息中,以至于辩方的每一次攻击几乎都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不过到了这时侯,这个哑巴亏福尔德就算再不愿意吃也只好咬牙吃了。

  西行(十一)

  辩方第1号证人刚出场就引起了观众们极大的兴趣,因为他竟然是一名英国皇家空军的中校!

  在中校先生进入证人席手按《圣经》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左手竟然还戴着手套!观众席中立刻就有人忍不住低声指责他的不敬。

  紧接着,中校先生开始宣誓,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念出的自己长长的名字Forest Frederick Edward Yeo Thomas (福雷斯特·福雷德里克·爱德华·叶·托马斯)。

  托马斯念完自己的名字后,观众席上己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托马斯却没有笑,周卫国也没有笑。

  在托马斯宣誓结束后,周卫国走到他面前,问道:“托马斯先生,请问在19422月至19443月这两年多时间内您在盟军哪个部门工作?担任什么职务?”

  托马斯说道:“从19422月至19443月,我在英国皇家空军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特别行动处,又称空中特勤团,简称SOE )工作,担任与Bureau Central de Renseignements et dAction(中央情报与行动局,即自由法国情报局,简称BCRA )的联络官。”

  周卫国说:“请问您具体从事怎样的工作?”

  托马斯说:“在法国占领区联络组织法国地下抵抗力量,开展对德国占领军的抵抗运动。并负责这些抵抗组织与SOEBCRA的联络。”

  周卫国说:“也就是说,您的工作绝大部分都是在敌后进行的,是吗?”

  托马斯说:“是的。”

  周卫国说:“您能对我们说一说您及您的部下在敌后行动时的细节吗?”

  托马斯说:“当然可以,只要不涉及机密。”

  周卫国说:“这么说吧,如果您要深入德军中营救您被俘的战友,或者要袭击德军某个戒备森严的军火库,您和您的部下会穿着德军制服、使用德军武器和伪造的德军证件以混入德军吗?”

  托马斯说:“当然会!不过按照常规,我们还会在德军制服下穿着自由法国军服或英军制服。”

  周卫国说:“如果德军识破你们的身份,双方交火,你们会怎么做。”

  托马斯说:“尽快脱掉德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以敌对方军人的身份交火。”

  周卫国说:“就您所知,SOE 的行动部队在德军占领区执行此类任务时经常使用德军制服吗?”

  托马斯说:“是的。其实不光SOE 的行动部队,盟军几乎所有在德军占领区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都经常会伪装成德军。”

  周卫国说:“作为一名特种部队指挥官,您认为本案的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在执行特殊任务时使用美军制服合适吗?”

  托马斯说:“当然合适。利用敌军制服,熟悉使用敌军武器和语言,这些本来就是在敌后活动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微笑着说道:“谢谢。”

  随后转向法官席,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接下来自然轮到控方律师向托马斯提问,福尔德走到托马斯面前,开口问道:“托马斯中校,您刚刚提到当您和您的部下穿着德军制服混入德军中又和德军发生交火时,你们会脱掉德军制服,那么,你们如何能够准确把握脱去敌军制服的时机?又是如何在战斗之前做到这些的?要知道,如果您在战斗发生后还穿着德军制服,是会被当作间谍的!”

  托马斯冷冷地说道:“我们没有必要准确把握脱去敌军制服的时机,因为我们是军人,完成任务才是我们首先需要考虑的事情。只要让对方明白我们是他们的敌人就够了。这就是战争!所以我理解斯科尔兹内上校和他的突击队的做法。”

  福尔德突然盯着托马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托马斯中校,您是否同情纳粹?”

   托马斯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看着福尔德,没有说话。

  福尔德也毫不躲闪地看着托马斯,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辩方的证人!托马斯又盯着福尔德看了一会儿,突然做了一个令法官和观众们都大为吃惊的动作——他竟然开始脱自己的上衣.

  福尔德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喜色,却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托马斯做这一切。

  等托马斯脱下外套,福尔德立刻转向法官席,微笑着对首席法官说道:“法官大人,相信您也注意到了辩方1号证人的异常举动,我们有理由怀疑辩方1号证人的精神存在异常。所以控方质疑辩方1号证人的证人资格……”

  福尔德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很满意,因为他终于抓住机会向辩方做出了畅快地反击!辩方1号证人的举动真是太可爱了!

  但就在这时,福尔德感觉到了异样。

  安静。

  整个法庭现在竟然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中!

  福尔德愕然转身看向证人席上的托马斯,不由呆住了。

  因为这时,托马斯己经将上身的衣服全部脱光,显露出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甚至将自己的左臂卸下放在了证人席的桌上——真的卸了下来,因为他的几乎整条左臂都是假肤!难怪他宣誓的时候左手还戴着手套,原来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残缺。

  紧接着,看清了托马斯的上半身后,福尔德更是目瞪口呆。

  那是怎样的一个上半身啊.在他胸、腹、背、腰等处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各种各样规则和不规则的伤疤。习至于他的整个上半身竟然没有一块看起来像皮肤的皮肤!这时,观众席里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显然观众们此刻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托马斯用右手轻抚自己的上半身,看着福尔德,平静地说道:“福尔德上校,从1944321日我被Gestapo(盖世太保)抓住开始,他们足足拷打了我4个多月。期间,我的左腕被锁链割断,由于感染,我几乎失去了整条左臂!之后,我又被关押在纳粹集中营中9个月,期间2次试图逃跑都被抓回,每次逃跑被抓回,少不了又要受皮肉之苦。直到最后我成功逃离.我身上的这些伤疤,就是在那十三个多月时间留下的。不过我身上的伤疤有多少,各自又是具体在什么时候留下的,我就记不清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如果法官允许,我还可以把裤子也脱了。”

  首席法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托马斯先生,您不必这么做。”

  托马斯向首席法官微一躬身,温和地说道:“如您所愿,法官大人。”

  周卫国这时才冷冷地对福尔德说道:“福尔德上校,在去年4月至8月对Buchenwald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纳粹战犯的审判中,共有31名德国看守被判犯有战争罪,而托马斯先生当时就是控方最关键的证人。福尔德上校,现在,您是否还认为托马斯先生同情纳粹?”

  福尔德只觉嘴里发苦,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卫国又看向法官席,说道:“法官大人,辩方要求控方律师罗森·福尔德为其对辩方证人的不当言行当庭向辩方证人道歉。”

  首席法官说:“允准辩方律师的请求,控方律师,请向辩方证人道歉。”

  福尔德嗫嚅半天,才讪讪地说道:“对不起,托马斯上校,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托马斯淡淡地说道:“没关系。”

  这么一来,福尔德再也问不下去,只好对首席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我的问题完了。”

  回到控方律师席,福尔德心里还是万分不甘,他实在想象不到,辩方律师怎么可能找来这么有力的证人?

  首席法官看向周卫国,说:“辩方律师是否还有证人需要传召?”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有了,法官大人。”

  首席法官说道:“请辩方证人退席。本席宣布,休息20分钟。接下来,控辩双方将进行法庭辩论。”

  在休息的时候,达斯多忍不住低声问周卫国:“周,托马斯中校这么痛恨纳粹,为什么还愿意为斯科尔兹内上校作证?”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在我们中国,这种情况叫做‘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这句话达斯多当然听不懂,所以周卫国用英语解释道:“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英雄们总是彼此尊敬)”

  听了周卫国的解释,达斯多不由连连点头,说:“的确是这样。”

  20分钟很快就过去,首席法官宣布法庭辩论开始,首先由控方发言。

  福尔德站起,向法官席致敬后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无论辩方的言辞有多么出色,他们都不能否认以下事实,那就是:1.突出部战役中,伪装成美军的德军给盟军造成极大混乱,为纳粹德国赢得了巨大的利益。2.在突出部战役中,盟军抓获大批伪装成美军的德军,审讯结果表明,这些德军都隶属于同一支部队,即德军第150装甲旅。3.德军第150装甲旅的指挥官正是本案的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4.对抓获的伪装成美军的德军进行审讯后,他们都承认,他们伪装成美军是出于他们的指挥官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的命令。以上事实都支持控方对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在突出部战役中使用美军制服,违反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这一指控。”

  周卫国站起,向法官致敬后说道:“控方在提出指控的时候,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突出部战没发生的大背景是一场战争!在战争中,交战国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本身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而出于战争的目的,在敌军中制造混乱也是无可厚非的。在这一点上,德军如此,盟军也如此。就比如无论在北非还是在欧洲战场,都经常有美军或英军的小股部队在德军后方活动,袭击军火库、德军后勤部队和小股德军,在德军中制造混乱一样。我的当事人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作为国家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他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任务,只有尽可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福尔德说:“辩方律师的意思是,军人为了完成任务就可以不择手段个包括使用各种极端手段,就像纳粹法西斯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周卫国说:“请控方律师注意,我所说的军人和纳粹法西斯是有根本区别的。”

  福尔德说:“可你也无法否认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是纳粹党员吧?”

  周卫国说:“请控方律师注意,我的当事人从未参与任何种族屠杀,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平民!这就是他区别于纳粹法西斯的地方!”

  福尔德说:“就算本案被告和纳粹祛西斯有区别,但辩方律师也不能否认本案被告对他的部下下达伪装成美军的命令这一事实!”

  周卫国耸耸肩说:“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点啊!”

  福尔德面露喜色,说:“谢谢辩方律师,您的观点与控方一致!看来对第一项指控,辩方并无异议。”

  周卫国微笑道说:“福尔德上校,我可没这么说。我的当事人虽然对他的部下下达了在行动中穿着美军制服的命令,但他同时还命令他的部下在美军制服下穿着德军军服,并且他们只是在渗透过盟军战线时才身穿美军制服,而一旦被盟军发现,他们会立刻脱掉美军制服,露出里面的德军制服,以表明自己德国军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的当事人从未向他的部下下达过在遭遇盟军并交火时还穿着美军制服战斗的命令!至于有个别人没有脱下美军制服就与盟军交火,那也只是个人行为,并不是我的当事人的责任。对于在实际战斗中使用敌军制服方面,现行的相关法律中并无明确规定,根据‘法无明文不为罪’原则,我的当事人在法律上是没有罪的。而且,在国际法中,并没有明确禁止使用敌方军服,而只是强调‘禁止不恰当地使用’,因此,相关规则应理解为‘士兵在偷偷潜入敌方侦察或为保护自身不受伤害时,可以穿着敌方军服,但在实际交战时,必须穿戴与敌人有明显区别的服装或徽章’,我的当事人……”福尔德打断周卫国的话,说:“我不赞同辩方律师的说法。”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福尔德上校,我也不赞同你的说法,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这些话的权利。”

  福尔德呼吸一滞,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说道:“辩方律师的解释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在被告及其部下被盟军发现之前,盟军一直处于被欺骗状态,在战斗中早己经处于不公平的弱势,即使被告及其部下在交战前脱去伪装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卫国说:“当然有意义!这正说明我的当事人遵守了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也说明控方对我的当事人的这项指控完全是无稽之谈。而且托马斯上校刚刚也证实了,并非只有我的当事人才会利用敌军制服,盟军在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时,一样会利用德军制服,甚至也会在还穿着德军制服时就开火。那是否意味着许多盟军的作战英雄也应该得到和我的当事人一样的指控呢?”

  福尔德简直要气疯了,大声说道:“那么对于第二项指控呢?几乎所有在突出部战役中被盟军抓住的‘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都供称他们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控方证人也己经证实由于安全受到威胁,艾森豪威尔将军被困在总司令部长达十几天,严重影响了将军阁下对盟军的指挥。对此,辩方律师作何解释?”

  周卫国说:“福尔德上校,请您注意,我并不需要解释,我只需要提醒您事实。事实是,我们调阅了突出部战役前后德军总参谋部及盖世太保的所有卷宗,甚至还有希特勒的日记、希特勒秘书的回忆录,都没有发现有关‘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请问,如果第150装甲旅或者说我的当事人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为什么没有任何见诸文字的命令?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争执,而是证据!请记住,是证据!如果控方坚持对我的当事人的指控,那么就请控方向法庭提供站得住脚的证据!”

  福尔德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法庭里一下子陷入了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首席法官开口说道:“控辩双方是否还有陈述需要补充?”

  周卫国向福尔德做了个“请”的姿势,福尔德呼出一口长气,说:“法官大人,控方没有陈述要补充。”

  周卫国也说道:“辩方也没有陈述要补充。”

  首席法官说:“本席宣布,法庭辩论结束,现在请控辩双方做结案陈词。首先有请辩方律师。”

  周卫国向法官席鞠了一躬,说:“谢谢法官大人。”

  随后看了一眼观众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在审判开始前,我曾经问过控方首席律师罗森·福尔德先生一个问题,我问他,是否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福尔德先生回答说,他相信。我也相信!所以,今天我才会满怀信心地站在这里,用法律来捍卫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正当权益。是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他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法国人。我的当事人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生命,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他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得到公正的对待。当然,他也应该负起他应负的责任,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别人因此就有权利将不属于他的罪名强加给他。正如罗伯特·杰克逊先生在纽伦堡审判的开庭演说中所说,盟国自愿把他们所俘获的敌人交付法律裁判,这本身就是一种最为伟大的容忍克制精神,这种容忍在任何时候都会使理生产生影响。”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举证和法庭辩论阶段,控方和辩方律师己经说了很多,现在,我不想再卖弄我的英文修辞和文法,只想强调几点事实:事实1,在突出部战役中,的确有德军穿着美军制服进入盟军的战线后方制造混乱,这些德军的指挥官也的确是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但是,我的当事人从未命令他的部下穿着美军制服与盟军作战,相反,我的当事人还强烈要求他的部下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尽快脱掉美军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事实2,我的当事人的确成功执行了很多次著名的特种作战任务,但是,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纳粹的种族屠杀,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平民。事实3,我们调阅了所有在突出部战役中被盟军抓住的‘穿着美军军服的德军’的审讯记录,其中的确有人声称他们的任务是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明确说出给他们下达这个命令的指挥官是谁,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见诸文字的命令!事实4,我们调阅了突出部战役前后德军总参谋部及盖世太保的所有卷宗,甚至还有希特勒的日记、希特勒秘书的回忆录,都没有发现有关‘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录!综上所述,辩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我的当事人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两项指控均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绝不能忘记,我们在今天用以衡量我的当事人的尺度,也就是历史在明天据以衡量我们的同一个尺度。我们必须为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提供尽可能多的内在优越性和精神上的纯洁性,以便有朝一日后世能把这次审判看成是人类实现了对正义的迫切要求。”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如果你们要判我的当事人有罪,请一定在无合理的怀疑情况下确定我的当事人是有罪的!否则,请你们判我的当事人无罪!法官大人,请把你们之前所想的一切都抛开,请尊重证据!请尊重事实!请尊重法律的尊严!我相信法官大人将无畏惧、无同情、无偏见地带回判决。上帝保佑我的当事人。谢谢!”

  周卫国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抛开各种成见和政治原因,每一个观众都不能否认今天辩方律师的表现很出色。事到如今,审判的结果如何对他们来说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异常精彩的军事审判!

  等法庭内的掌声渐渐停歇,首席法官才说道:“现在请控方律师做结案陈词。”

  福尔德站起,也向法官席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法官大人。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法官大人。二战的硝烟离我们远去不过才3年,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一段痛苦的回忆。在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中,纳粹法西斯的手段之残忍、残酷、灭绝人性也是前所未见的!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对人类文明的挑战!是对和平的挑战!是对世界的挑战!从纳粹德国破坏国际法发动侵略战争的那天开始,它的所作所为,就己经打上了强盗行为的烙印,这己经不再是合法的战争,而是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我们力求对之进行判决和惩处的种种罪行是经过了如此精心策划,是如此之恶劣,又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性后果,人类文明无法对此容忍,无法对此置之不顾,否则将会不可避免地使这种灾难重现。这些罪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但这些罪行却都是确凿无疑的,而责任也是无可推卸的,没有任何怀疑的可能!尊敬的法官大人,文明要求你们根据这种野蛮的狂暴行为作出公正的判决,这种公正的判决同时应该是在这一时刻——在人类似乎只有以担惊受怕和迟疑不决的心情踏上通向和平道路的这一时刻——所作的最后警告。你们所作的公正判决将作为决定性的步骤载入国际法的历史,目的就是为建立一个真正的国际社会作好准备,这个社会将排斥战争的手段,并且将以恒久不变的形式树立为各个国家的正义事业服务的权力;这种公正的判决将成为各国人民在经历了可泊的暴风雨以后所努力寻求的那种和平秩序的有力支持之一;遭受苦难的各国人民的这种公正要求将得到满足,因为他们为人类尊严的进步而遭受的痛苦将不会是徒劳的。”

  福尔德指着斯科尔兹内大声说道:“我想提请法官大人们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纳粹刽子手。在他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个肮脏的灵魂。他残忍、狡猾,尤其在突出部战役中给盟军造成了重大损失,并严重威胁到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安全。这样的一个纳粹党徒,就应该被送上绞刑架!所以,我——罗森·福尔德——代表控方全体同仁郑重向各位法官提请,请你们判被告有罪,并对被告以严惩!请你们以公正之心,以善良之名,以人类之愿!谢谢!”

  福尔德的结案陈词结束后,观众席上也响起了掌声,但相对于周卫国的结案陈词,掌声明显就弱了许多。

  控辩双方做结案陈词之后,法庭休庭。

  控辩双方都离开了法庭,等待着主审法官们的最后判决。

  这个判决,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也许需要等待很久。

  此刻,周卫国的心情很平静,因为他己经尽了力,至于结果怎么样,这己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西行(十二)

  当天下午4点左右,周卫国和达斯多接到法庭通知:主审法官们对斯科尔兹内的指控己经有了一致的意见,正式判决将在下午晚些时候宣布。

  两人闻讯后立刻赶往法庭。

  当周卫国和达斯多走进法庭时,发现控方律师早己等在那里了。

  斯科尔兹内也己坐在被告席中。

  见周卫国走进来后,斯科尔兹内站起身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无论最后的判决如何,他都很感激周卫国,因为他知道,周卫国己经尽了力,而且他也知道,再没有人能比周卫国做得更好!

  福尔德看着走进祛庭的周卫国,心情却是异常复杂。尽管审判的最终结果尚未揭晓,但福尔德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作为一名从未失败过的检控律师,福尔德在每次等待最后判决时都充满了自信,但上午法庭上控辩双方的表现有目共睹,福尔德一贯以来的自信现在己经荡然无存!——辩方律师中的那个中国人表现太出色了!作为一名律师,他很欣赏周卫国的能力;可是作为控方,他又很痛恨周卫国的能力。

  周卫国等人落座后不久,七名主审法官鱼贯入场。

  法官入席后,全场起立,向法官致敬,首席法官点头示意后,全场才坐下。

  法官们落座后,首席法官取出一个卷宗袋,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控辩双方以及观众们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那个卷宗袋上。

  这里面,就是对斯科尔兹内的判决,也是控辩双方刀来剑往交锋了一个上午的最终结果.首席法官先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福尔德,才缓缓开口说道:“经过七名主审法官的仔细商讨,现在法庭对本案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己经有了意见统一的判决。正如辩方律师在结案陈词中所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他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法国人。任何人都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得到公正的对待。今天,控辩双方所做的一切,完美地诊释了这一点!所以,在宣读判决之前,请允许我代表七名主审法官对控辩双方表达我们的敬意!”

  说完这番话,首席法官打开了面前的卷宗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纸,同时竖起了耳朵,等待着首席法官念出纸上的内容。

  首席法官看着那张纸,慢条斯理地说道:“根据七名主审法官综合讨论的结果,本席宣判,对被告奥托·斯科尔兹内在突出部战役中违反国际法中关于‘在实际交战中,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原则及‘企图暗杀或劫持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两项指控因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

  周卫国笑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因紧张而一直绷着的脊背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人也不自觉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了这个结果,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达斯多一呆之后,立刻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周卫国,随后狂笑不止——己方竟然击败了从无败绩的盟军顶尖检控律师罗森·福尔德!这次辩护的胜利,虽然真正的英雄并不是自己,但达斯多却不在乎,毕竟自己虽然不是英雄,却曾经和英雄战斗在一起。而且这次成功的辩护今后将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庞大的利益达斯多完全可以预料到!

  斯科尔兹内乍一听到判决结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很感激周卫国所做的这一切,也深深佩服周卫国的能力,但却做梦也想不到周卫国竟然真的能为自己辩护成功!——最难得的是,这还是在美军的军事法庭上击败美军的检控律师.清醒过来后,斯科尔兹内立刻向周卫国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周卫国苦笑着任由达斯多抱着,艰难地伸出右手,对被告席上的斯科尔兹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斯科尔兹内微笑着看着周卫国,也伸出右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福尔德则是面沉如水,牙关紧咬,双手机械性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件,借以掩饰心中的沮丧和愤怒。其他三名控方律师脸上神色也是难看之极。

  观众席中则是一片沸腾。自从二战结束后盟军开始军事审判日未,就从未判决过一个纳粹军官无罪,所以今天的这个判决结果可以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从今天控辩双方的表现和提交的证据来看,这个结果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样的矛盾统一对于事不关己的观众们来说,倒也有趣得很,所以观众席中的声音大半倒是来自于对照着审判结果回过头来对庭审过程的评论。

  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周卫国。这时,就见首席法官敲了敲法槌,说道:“肃静!肃静!”

  等法庭里渐渐安静下来后,首席法官继续说道:“但是,鉴于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一名高度危险的人物,本法庭决定,将其继续关押在达姆施塔特‘非纳粹化’战俘营,置于盟军的监管中。退庭。”

  首席法官话音刚落,法庭内就“轰”的一声,响起了远比首席法官刚宣布判决时更大的嘈杂声。

  宣判一个纳粹军官无罪这本身就己经开了盟军军事审判的先例了,更离奇的是,被宣判无罪的人却又被继续关押在战俘营,这算哪门子事?

  观众们虽然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这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大声对其他观众表达自己对这个有些诡异的判决的看法。

  七名主审法官估计早就预料到判决结果宣布后法庭里会出现这种情况,所听良本就没有理会满庭的喧哗,在首席法官说完“退庭”后,就全部起身离开了。

  紧接着,“无罪”的斯科尔兹内也被法庭宪兵粗暴地带走了。

  周卫国难以置信地看着七名主审法官退庭,又看着法庭宪兵带着斯科尔兹内离开。他分明看见,斯科尔兹内在被带离法庭时眼神中包含的悲愤。

  周卫国的眼神渐渐变冷,双拳也渐渐握紧,但心情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达斯多松开周卫国,眼神呆滞,嘴巴大张,却是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判决结果,真是太……达斯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判决结果了!

  控方律师则个个喜形于色,福尔德在长舒一口气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个判决结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但不管怎么说,对于“疾恶如仇”的罗森·福尔德先生来说,只要纳粹战犯奥托·斯科尔兹内没有被释放,自己就不算失败!

  坐在观众席中的鲁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眼中却有着掩不住的喜色,不过在看到周卫国的神情变化后,他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周卫国瞥了一眼喜形于色的控方律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拍了拍达斯多的肩膀,说“罗伯特,我们该走了。”

  说完,起身离开了辩护律师席。

  达斯多长叹一声,终于从震惊和失望中清醒过来,也跟着起身离开了辩护律师席。两人没走几步,福尔德就快步走了过来。

  来到两人面前后,福尔德向周卫国伸出了右手,微笑着说道:“恭喜你,中国律师,你赢得了这场辩护,也赢得了名气!我们却赢得了结果。这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真可称得上是完美!”

  周卫国没有伸手去握福尔德的手,而是冷冷地说道:“福尔德上校,有句话请你一定要记住。”

  福尔德优雅地收回了右手,还是微笑着说:“请说。”

  他现在心情很好,也知道周卫国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所以他己经预料到周卫国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肯定是一句极其恶毒的脏话,但福尔德并不在乎这个,因为眼前这个中国律师如果骂脏话,正说明他己经被挫败了,而这才是福尔德真正希望看到的!

  周卫国盯着福尔德,淡淡地说道:“one foul sentence doth more hurt than many foul examples.For these do but corrupt the stream ,the other corrupteth the fountain!(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比多次不公正的其它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举动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则把水源也败坏了)”

  说完,看也不看福尔德,大步向法庭外走去。

  福尔德一呆之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周卫国所说的这句话,正是Francis Bacon(弗兰西斯·培根)在《OF JUDICATURE(论司法)》一文中对司法的论述,这句话对于每一个学习英美法系的人来说,应该都是耳熟能详的,阐述的正是司法公正的重要性。

  但这句话福尔德此刻听来,却觉得分外刺耳。

  周卫国走到门口时,又看见鲁特站在自己面前。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又想说什么?”

  鲁特叹了口气,说:“周,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周卫国冷冷地看了鲁特一眼,走出了法庭。

  周卫国走出法庭很远,达斯多才追了上来。

  追上周卫国后,达斯多气喘吁吁地说:“周,你能不能走慢点?”

  周卫国放慢了脚步,看了眼达斯多,说:“对不起,罗伯特,我只是想尽快远离那个鬼地方。”

  达斯多笑了,说:“周,你太在意判决结果了。其实军事审判毕竟和普通的刑事或民事审判不一样,总是有特殊性的,这个结果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周卫国说:“我们赢得了辩护,可我们的当事人却还被关押在战俘营里,那我们的辩护又有什么意义?”

  达斯多说:“当然有意义!至少我们赢得了名气!”

  周卫国皱眉道:“罗伯特……”

  达斯多正色说道:“周,我不是在开玩笑。现在谁都知道我们赢得了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只不过是因为美国人不愿意放他才继续用‘高度危险’这种蹩脚的借口关押着他而己。至少从舆论上,我们己经站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你的意思是……?”

  达斯多微笑着说:“周,你要知道,在一个文明、民主的国家,舆论是能起很大作用的。比如,向某个特定对象施压……”

  周卫国略一思索,说:“罗伯特,你能尽快替我联络几家德国最大的报社吗?”

  达斯多微笑着说:“愿意为您效劳!”

  作为一名律师,达斯多虽然未必算得上出色,但他的活动能力,却着实令周卫国有些刮目相看。仅仅在第二天,达斯多联系的几家德国最大的报社就派记者上门了。

  1天以后,德国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对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在达豪接受的军事审判的详细报道,同时,各大报纸在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对斯科尔兹内上校最终被判无罪却仍被美军关押着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进行了质疑。

  舆论从一开始就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于斯科尔兹内,最后甚至有报纸直接提出了“释放奥托·斯科尔兹内,还法律以尊严”的口号。

  当然,在详细报道了庭审经过后,这些报纸也没有吝音对斯科尔兹内上校的辩护律师的溢美之辞。于是,一个名叫罗伯特·达斯多的美国律师和一个名叫周卫国的中国律师也随之在德国出了名。

  但是,达斯多显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一个文明、民主的国家,舆论固然能起很大作用,但是在一个被军事占领的国家,舆论的作用就有限了,至少它首先就要为占领军服务!而很不幸,美军正好是现在德国的占领军之一。

  所以很快,有关对斯科尔兹内审判的报道尤其是偏向斯科尔兹内的报道就从各大报纸中彻底销声匿迹了,似乎这些事情根本就从未发生过。

  到了这一步,达斯多也无计可施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卫国却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因为他早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实力这个东西总是比所谓的舆论更有发言权的。但如果不按达斯多的意思试一试,又怎能证明美国人的无耻和他们所谓的“民主”的真实面目?

  几天以后,周卫国第二次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他的目的是为了看望斯科尔兹内。但这次周卫国却是一个人来的,他有些特别的话要对斯科尔兹内说,自然不方便和达斯多一起来。不过由于现在斯科尔兹内己经从特别战俘关押区转到了“非纳粹化”关押区,所以周卫国作为他曾经的辩护律师,很容易就见到了斯科尔兹内,而且还是在宽敞的接待室而不是在狭窄的囚室外见到的他。

  两人见面后,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周卫国首先开口说道:“奥托,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至少住的地方比以前大多了,放风的时间增加了,允许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而且你瞧,我现在还可以和你在宽敞的接待室见面。”

  周卫国当然知道斯科尔兹内说这些只是为了安慰他,所以也笑着说道:“看来美国人对你还是很不错的。”

  斯科尔兹内说:“当然了!”

  说完,对边上的一个美军宪兵大声说道:“我爱美国.我爱可口可乐!”

  那宪兵皱了皱眉,低声骂了句什么就走开了。

  斯科尔兹内眨了眨眼,低声说道:“其实我恨美国,也恨可口可乐!”

  周卫国笑了。

  斯科尔兹内声音更低:“周,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浪费别人时间的人!”

  周卫国笑了,说:“你很了解我。”

  斯科尔兹内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会了解两种人,一种是我的敌人,另一种就是我的朋友。而你显然不是我的敌人。”

  周卫国说:“奥托,无论是做你的敌人还是做你的朋友,都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当然,我还是愿意做你的朋友。”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周,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

  周卫国突然压低声音说:“奥托,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重获自由的!我发誓!”

  斯科尔兹内笑笑,说:“周,谢谢你!你为我做的己经足够多了。”

  周卫国正色说道:“奥托,我是认真的!既然法律不能给你公正,那么,我们就自己寻求公正!我己经为你做好了安排,你逃跑吧!”

  斯科尔兹内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卫国,脸上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周卫国讶道:“奥托,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重获自由?”

  斯科尔兹内突然笑了。说:“周,你知道吗,判决结果出来后,回到战俘营,我就给托马斯中校写了一封信,问他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今天,我刚收到中校先生的回信。”

  周卫国有些好奇地问道:“托马斯中校在信里怎么说?”

  斯科尔兹内从衣服里兜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周卫国,微笑着说:“周,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周卫国接过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只见雪白的信纸上只写着大大的一个词:“Escape! (逃跑!)

  西行(十三)

  看见信上写的那个词后,周卫国忍不住笑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

  据周卫国所知,这位托马斯中校自从在1944年因为被人出卖落入盖世太保手中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共尝试过3次逃跑,前两次逃跑都失败了。在他1945416日最具传奇色彩的第二次逃跑中,他在大白天带领20名战俘逃出了集中营,在逃跑过程中有10名战俘被德军守卫打死。随后,托马斯与他的同伴走散了,在三天三夜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他又独自前进了一周。在他最终被德军巡逻队抓住的时候,他离美军战线的距离仅仅只有800码左右(约730米)!不过在被德国人抓回后投几天,他就再次率领10名法国战俘逃离了集中营,这回,他成功了。从这位托马斯中校的传奇经历看,他对从战俘营中成功逃离显然有着一种执着无比的信念。所以周卫国对于他向斯科尔兹内提出逃跑的建议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尽管一个坚定的抗击纳粹的盟军军官对一位前纳粹军官提出这样的建议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惺惺相惜的事情想来也不只中国才会有。

  想到这里,周卫国微笑着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将信还给了斯科尔兹内,说:“看来有这个想法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就不知你自己是什么想祛?”

  斯科尔兹内眨眨眼,说:“没有人不热爱自由,在这一点上,我并不特别。”

  周卫国说:“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己经达成第一个一致了。对了,你怎么可能收到这样的信?难道美国人都不查看你的往来信件?”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道:“周,根据美军的宣传,美国是世界上最讲人权的国家!一个最讲人权的国家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侵犯人权查看战俘的信件?你这么说可要担心美国人找你麻烦!”

  周卫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美国人也讲人权的!看来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笑话!不过,我还听说过美国是世界上最讲民主的国家,既然美国人既讲人权又讲民主,想必我发表一些不同意见美国人还不至于找我麻烦吧?”

  斯科尔兹内忍不住笑了,说:“周,你很幽默!”

  周卫国笑着指了指斯科尔兹内,又指了指接待室的墙壁,说:“你比我更幽默,因为你被美国人关在这种地方还能保持幽默的心态!”

  斯科尔兹内耸耸肩,说:“如果我每天哭闹就能改变我的现状,我一定不会介意这么做的!”

  周卫国笑道:“这个我倒是相信。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只注重结果而不在意达到这一结果的具体方式的人。”

  斯科尔兹内说:“周,你很了解我。”

  周卫国说:“奥托,你还没回答我刚刚关于你那封信的问题呢。”

  斯科尔兹内说:“好吧,我现在对你这个疑问做出正式回答:首先,我现在被关押在‘非纳粹化’战俘区,而不是特别战俘关押区,这意味着,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战俘——当然,是一名‘高度危险’的普通战俘——战俘营的看守己经不需要对我特别关注了。还有就是,整个达姆斯塔特战俘营目前至少还关押着上万名战俘,要是每个战俘的信都要查看,战俘营的看守们哪里看得过来?所以,看守们对信件都是采取抽检的方式,据说这个月看守们对信件的抽检率是百分之一,看来我的运气不算太差,托马斯中校给我的这封信正属于另外那百分之九十九。”

  周卫国笑道:“也许最快从这个星期六开始,美国人就会考虑将战俘信件的抽检率提高到百分之百了!”

  斯科尔兹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周卫国说:“因为根据我的计划,你会在这个星期五离开达姆斯塔特战俘营!”

  斯科尔兹内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那么,我能不能问问,我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周卫国说:“当然可以!每天晚上,都会有一辆大卡车从郊区给达姆斯塔特战俘营运来战俘营第二天所需的蔬菜,这辆卡车属于达姆斯塔特交通运输公司,司机是固定的一个人。感谢你们德国人严谨的工作计划,卡车每天抵达的时间都是晚上7点整。今天是星期二,而在这个星期五的傍晚,这位卡车司机将因为身体不适被另一个新来的司机替换。”

  斯科尔兹内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新来的司机是你的人吧?”

  周卫国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卡车每次都会停在战俘营B区,而每次运来蔬菜,战俘营都会组织至少20名战俘卸货,以每筐蔬菜20公斤计算,这20名战俘每人只需要搬运20多趟就能把蔬菜卸完,当然,他们的搬运速度未必会很快,所以如果你够幸运的话,你将会有近一个小时时间从你关押的F区来到B区,再在蔬菜搬运结束之后藏在卡车上。顶替的司机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对卡车完成必要的改装,然后才会将卡车开进战俘营。”

  斯科尔兹内说:“什么样的改装?”

  周卫国说:“在驾驶室改装一个足以容纳下你的空间。”

  斯科尔兹内沉吟着说:“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有点紧。”

  周卫国说:“忘了告诉你,那个司机在成为司机之前,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机械修理,曾是一名出色的机修工人。我想一个小时之内在驾驶座下拆掉一些支架腾出一点空间的工作他肯定可以胜任。”

  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你总是能给人惊喜!”

  周卫国说:“只要你能在蔬菜卸完卡车离开战俘营之前这段时间进入驾驶室,司机就会帮助你藏好。至于怎么从F区来到B区,就需要靠你自己了。”

  周卫国顿了顿,透过接待室的窗户看了眼窗外戒备松弛的普通战俘关押区,说:“奥托,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难度。”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的确没什么难度,那么在那之后呢?我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卡车离开战俘营行驶约15公里后,会经过一个森林,在森林里会有一个交叉路口,你就在交叉路口下车。在交叉路口指示牌下的草丛中,将会有一个背包。背包里有几套衣服和一些钱,还有两张证件。”

  斯科尔兹内说:“两张证件?”

  周卫国说:“对,两张证件。一张是德国平民的证件,另外一张是教廷签发的难民护照。所以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德国或是离开德国。”

  斯科尔兹内沉默了。他当然明白周卫国准备两张证件是为他着想,可想到那张用来离开德国的难民护照有可能真的要用上,他心里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周卫国说:“对了,背包里还有一瓶染发剂。”

  周卫国说到这里,用手指在自己头上点了点,继续说道:“你的头发颜色是棕红色的,这是一个很显眼的特征,所以你需要改变它!”

  斯科尔兹内这时对于必要时离开德国也己经想通了,所以微笑着说:“周,我能问个小问题吗?”

  周卫国说:“请说。”

  斯科尔兹内说:“你给我准备的染发剂是什么颜色的?”

  周卫国说:“黄色。”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我喜欢黄色。”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奥托,你有手表吗?在这个计划里,你需要掌握好时间。”

  斯科尔兹内扬了扬左手腕,说:“我从特别战俘关押区转到普通关押区后,美国人就把手表还给我了——从这点看,美国人还是比较讲人权的。”

  斯科尔兹内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还有,他们当初拿走我的手表并不是因为看上了这块表,而是怕我用这块表自杀!”

  周卫国呼出一口长气,说:“这就是我的计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斯科尔兹内认真地说道:“周,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帮助我逃离战俘营,那么这个计划很完美。但是,在我逃走之后呢?美国人不是傻瓜,他们一定会追查我逃走的每个细节,很快,他们就会发现那个卡车司机的异常,接着,他们就能找到你!”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那个卡车司机只是收钱做事,他没有家人,只知道自己将要营救一个被不公正对待的战俘,他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而且,他会在星期五晚上就离开达姆斯塔特,远走高飞。之后,即使美国人能找到他,我也早己在回中国的轮船上了。”

  斯科尔兹内将整个计划仔细思考了一遍后,松了口气,说:“周,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个计划有什么漏洞。”

  周卫国说:“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这个计划了?”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周,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奥托,我说过,我一定会帮助你重获自由!即使是美国人也无法阻止我!”

  周卫国回到住处时,发现达斯多己经等在那儿了。

  前段时间因为要为斯科尔兹内辩护,达斯多就没少来周卫国的住处,和周卫国所住旅馆的主人也棍熟了。所以进门看见达斯多正坐在一张藤椅上喝着那瓶自己刚买没多久的葡萄酒后,周卫国也没有觉得惊讶,只是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达斯多在陶醉地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后,几乎是呻吟着说道:“CHATEAU MOUTON-ROT HSCHILD (木桐-罗斯柴尔德酒庄)1945年出品的葡萄酒!周,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懂得享受的人!”

  周卫国笑道:“达斯多,你是一个比我更懂得享受的人,因为你现在正喝着我买的葡萄酒!

  达斯多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说:“周,请原谅我的不礼貌行为,这瓶酒真是太吸引人了!”

  周卫国随口道:“你如果喜欢,可以把这瓶酒带走,反正我也喝不惯。”

  周卫国现在心情很好,自然不会在意一瓶葡萄酒,尽管这瓶葡萄酒很不错(2004年著名葡萄酒杂志Decanter曾将1945Mouton 评为“在世必尝之百大好酒”第1名)。

  达斯多立刻大喜,说:“周,你的慷慨可以照亮整个达姆斯塔特的黑夜。”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达斯多,说正事吧,你今天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这瓶酒吧?”

  达斯多正色道:“当然不是。我刚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所以立刻赶来告诉你。今天上午美军己经和苏军正式达成协议,将斯科尔兹内先生移交给苏军,以便苏军对斯科尔兹内先生在东线所犯的战争罪行进行审判。”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美国人看来是真咽不下定不了斯科尔兹内的罪这口气,把苏联人也折腾进来了!”

  虽然达斯多是一个美国公民,但作为周卫国的朋友,尤其又刚接受了周卫国一瓶顶级葡萄酒的馈赠,达斯多还是自动地将周卫国话里对“美国人”的不满忽略了,跟着愤慨地说道:“他们这么做真是太过分了!苏联人怎么可能给斯科尔兹内先生公正的审判?”

  周卫国忍不住提醒道:“美国人好像也没给他公正的审判吧?”

  达斯多尴尬地说道:“所以我才说他们过分!”

  周卫国没有再纠缠于达斯多话里的漏洞,问道:“美国人准备什么时候向苏联人移交斯科尔兹内?”

  达斯多说:“明天上午。”

  周卫国一惊,说:“明天上午?消息确切吗?”

  达斯多说:“确切!”

  周卫国立刻皱紧了眉头——根据计划,那个顶替往达姆斯塔特战俘营运送蔬菜的卡车司机的新司机明天才能调至和那司机一个车队,但美国人明天就要把斯科尔兹内移交给苏联人,如果还按照原计划等到星期五,那么自己所谓的计划简直就是个笑话!

  达斯多见周卫国不说话,又看见他的表情,以为他在为斯科尔兹内移交到苏联人手上之后的命运担心,所以安慰道:“周,你放心,就算我们不能阻止他们把斯科尔兹内先生移交给苏联人,但我们还可以再为他进行一次辩护!而且,有了上一次的辩护胜利,这次我们就可以在美军占领区发动所有的舆论支持我们,对于美军占领区的舆论,苏联人没有控制权,到时候,苏联人肯定不敢对斯科尔兹内先生怎么样!”

  周卫国叹道:“达斯多,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舆论支持和一堆狗屎相比,又有什么差别?难道你以为苏联人需要在乎占领区的舆论个——即使是美军占领区而不是苏军占领区的舆论!”

  达斯多不说话了。其实作为一名辩护律师,他比谁都明白,当法律和绝对的实力赤裸相对时,如果不能获得足够大的利益,有着绝对实力的一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法律面前驯服的!而很不幸的是,达斯多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方能够给苏联人提供什么足够大的利益以使苏联人放过斯科尔兹内。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达斯多,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请一定等我回来!”

  出了住处,周卫国习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姆斯塔特战俘营,再次要求会见战俘斯科尔兹内。负责安排战俘会见的一个美军上尉在看见登记本上的记录显示眼前这位黄种人己经在今天见过一次斯科尔兹内后,断然拒绝了周卫国的要求。

  周卫国想也没想就使出了杀手铜——美元!

  不可否认,这种花纸头的确很有说服力,上尉先生立刻就被周卫国递上的几张富兰克林(一百美元上的头像)给说服了,不但安排了周卫国律师立刻和战俘斯科尔兹内先生会面,而且为了避免麻烦,也没有在登记表上再次登记。

  “奥托,计划有变。”在会客室见到斯科尔兹内后,周卫国立刻压低声音说道:“明天美国人就要把你移交给苏联人,所以你逃跑的时间必须提前到今天晚上。”

  斯科尔兹内笑道:“能够提前三天离开这个鬼地方,周,你给我带来的真是个好消息!”

  周卫国苦笑道:“奥托,你要知道,这同时也是个坏消息,因为我所说的那个顶替往战俘营运送蔬菜的卡车司机的新司机明天才能调至和那司机一个车队,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天晚上,那个新司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驾驶卡车进入达姆斯塔特战俘营了!”

  斯科尔兹内想了想,说:“我觉得在你告诉我美国人将在明天把我移交给苏联人这个消息之后,这个问题就己经不是问题了。我们只需要把原来计划的执行时间从星期五提前到今天晚上就行了。至于司机,不换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一来,你和我逃跑这件事的牵连就可以完全撇清。”

  周卫国想了想,说:“可是,如果没有司机的配合……”

  斯科尔兹内笑了,说:“周,请你放心,别忘了,我曾经是一名不算差劲的特种部队指挥官!”

  周卫国也笑了,说:“奥托,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西行(十四)

  当晚7点,运送蔬菜的卡车像往常一样准时进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B区。

  车停稳后,早己等候在那里的两名美军守卫指挥着20余名战俘登上卡车车厢,开始像往常一样从卡车车厢里往外搬运蔬菜。

  卡车司机老费舍尔关闭了卡车发动机,跳下驾驶室,像往常一样和两名美军守卫打了个招呼后,就走向了厕所。

  这是老费舍尔的习度。达姆施塔特郊区的菜场和盟军战俘营分别在达姆施塔特市区的两个方向,连通两个地方的公路都是山路,为了确保安全,在路上的一个半小时中,费舍尔绝不会中途停车,所明氏达战俘营后,他自然需要上厕所。

  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老费舍尔进入厕所后,一个黑影也跟着进了厕所。进了厕所,老费舍尔将软帽摘下,习惯性地按照以前在“人民步兵师”(即纳粹德国在二战末期征召百万1660岁男子组建用于最后抵抗的准军队,训练、装备均极其简陋)中接受训练时那样将软帽别在自己左肩后,走到抽水马桶前,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畅快地解决了小问题后,老费舍尔系好腰带,按下抽水马桶的冲水阀,又在盟洗池洗过手,随后伸了个懒腰,走向门口,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这也是他的习惯。老费舍尔走到门口,正要把烟放到嘴里,突然觉得脖子一痛,随后就失去了知觉。而在他失去知觉之后,他手中的烟和打火机也在掉落之前被一双大手拿走了。

  斯科尔兹内平静地看了眼昏迷过去的费舍尔,迅速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随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费舍尔的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给费舍尔套上了。做完这一切,斯科尔兹内将头微微探出厕所,观察了一会儿后,立刻拖着费舍尔的身体走出了厕所,在夜色的掩护下,转向战俘营F区。

  斯科尔兹内决定要冒一个险。这个决定在他见到费舍尔的第一眼后更加坚定了,因为费舍尔的身材和他很相似。

  战争毕竟己经结束三年,所以美国人对“非纳粹化”普通战俘关押区的戒备显得和“战俘营”这个名称有些不相称,尤其在大批战俘被释放之后。现在,在普通战俘关押区,每栋楼只设四名轮值的守卫,楼里的战俘在白天都可以在楼外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只在早、中、晚三餐各集中点名一次。而在晚上6点晚餐点名之后,每栋楼的楼门才上锁。即使这样,楼里的各个房间这时也是不上锁的,还允许战俘们互相往来,但战俘们都被要求在晚上9点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半个小时之后,守卫会给每个房间上锁并清点房间里的人数。当然,如果房间里的战俘己经入睡,守卫也会很人性化的仅仅通过房门上的窗户往里看一眼,而不会粗暴地吵醒他们。

  作为一名上校军官,斯科尔兹内在转到“非纳粹化”普通战俘关押区后立刻就在F区军官战俘楼的二楼拥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现在,为了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斯科尔兹内决定将费舍尔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习迎接守卫每晚的清点。

  斯科尔兹内一生冒过无数次险,自然不会在乎多冒这一次,何况在他看来,在戒备如此松弛的普通战俘关押区做这样一件事,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难度。

  仅仅花了不到15分钟,斯科尔兹内就将费舍尔拖至自己所在的那栋楼后的阴影中。由于大批战俘都被释放了,而且军官们都不愿意住在有些潮湿的一楼,所以这栋楼一楼的房间几乎都空着。斯科尔兹内将费舍尔的身体拖至自己房间楼下的阴影中后,在墙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从窗栏垂下的那根用床单撕碎接好的绳子。这根绳子自然无法承受两个斯科尔兹内这样身材的人的重量,所以斯科尔兹内将绳子仔细地绑在费舍尔的腰间后,自己先拽着绳子爬了上去,从窗户上弯开的铁栏间钻进了房间,这才拉着绳子将费舍尔的身体拽了上去,又费了点时间才把费舍尔的身体从铁栏间拖进了房间。

  将费舍尔的身体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后,斯科尔兹内看了眼手腕上的夜光表——730分。斯科尔兹内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对于被关在战俘营中三年还能有这样的速度他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斯科尔兹内来到窗户边,解开挂在弯开的铁栏一边的毛巾,将毛巾系在中间两根弯曲的铁栏上,打了个活结,随后拿起窗户下的椅子,将一条椅子腿插入毛巾中,这才从铁栏间钻了出去,但却没有急着往下爬,而是蹲在窗外耐心地将带着椅子的毛巾滑至两根铁栏的最大弯曲处,紧接着,斯科尔兹内开始在窗外转动窗内的椅子,随着椅子的转动,椅子腿不断将毛巾收紧,原本弯曲的两根铁栏则渐渐被收紧的毛巾拉直,待两根铁栏恢复原状后,斯科尔兹内又反向转动椅子腿,将毛巾松开后,抽出椅子腿,轻轻地将椅子放回窗户下,接着,又将毛巾松开,最后,斯科尔兹内松开了绑在铁栏上的那根绳子。将那根绳子和毛巾都固定在自己身上后,斯科尔兹内双手扒住窗台,缓缓将自己的身体垂了下去,当垂到最低位置时,斯科尔兹内将身体轻轻一摆,随后双手松开,让身体下落,在身体即将落地的一瞬间,斯科尔兹内顺势下蹲,接着一个侧翻,轻松着地。

  起身后,斯科尔兹内再次看了眼手表——740分。

  在夜色的掩护下,斯科尔兹内迅速往战俘营B区摸去,一路上还不忘清理拖动费舍尔身体留下的痕迹。

  没过多久,斯科尔兹内就回到了B区的厕所。在厕所外仔细听了听,确认里面没人后,斯科尔兹内进了厕所,将毛巾和绳子都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从左肩取下软帽戴上,略微拉低了软帽前沿,走出了厕所。

  出了厕所后,斯科尔兹内大步朝卡车停靠点的方向走去,但在看到战俘们还在从卡车上慢腾腾地往下搬运蔬菜后,斯科尔兹内却停了下来,靠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墙壁拐角上,悠闲地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

  一支烟快抽完时,卡车上的蔬菜终于搬完。两个守卫也远远地看见了靠在墙角抽烟的斯科尔兹内。

  一个守卫笑着用半生不熟的德语大声对他说道:“老费舍尔,你可以走了。”

  斯科尔兹内对两名守卫挥了挥手,随后抽着烟极为自然地避开灯光,不慌不忙地走向卡车。

  两名守卫不虞有他,转身开始让参加搬运蔬菜的战俘集合以便点名。

  在两名守卫给战俘点名的时候,斯科尔兹内顺利进入了驾驶室。

  将烟头在方向盘边的烟灰缸里掘熄后,斯科尔兹内踩下刹车,随后发动了发动机。随着卡车的车前灯大开,不远处战俘营B区的大门也缓缓打开。

  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轻踩离合器,挂档,慢抬离合器,随后松开了刹车。

  卡车平稳地驶出了战俘营B区大门,又行驶了约5分钟时间,来到战俘营大门。战俘营大门的美军守卫见是每天运送蔬菜的卡车,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大门,抬起了路障。于是,斯科尔兹内就这样无惊无险地开着卡车出了战俘营。

  出了战俘营,斯科尔兹内将卡车朝郊区菜场方向开了约15公里,果然进入了一个森林,在森林里交叉路口的指示牌边,斯科尔兹内停下了卡车,下车后,在指示牌下找到了一个绿色的背包,打开背包后,见里面果然放着几套衣服、两张证件、一叠小面额旧美钞和一些德国马克还有一瓶染发剂。

  斯科尔兹内将背包放置地点的痕迹去除后,提着背包回到驾驶室,重新发动汽车继续往前开去,不久,就驶出了森林。

  出了森林不久,斯科尔兹内又遇上了一个岔道,在看了路牌后,他立刻将卡车驶上了前往斯图加特的公路。

  行驶了好几个小时后,卡车驶上了一段山路。

  在山路的一个下坡急转弯处,斯科尔兹内停下了卡车,用背包里的一套衣服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留在了驾驶座上,又找了个扳手将方向盘固定住,随后发动了发动机,松开刹车,拿着背包跳出了驾驶室。

  卡车缓缓加速,最后在驶下坡后直接冲出了悬崖。

  不久,从悬崖下传来了一阵撞击和碎裂声,又过了一会儿,悬崖下腾起了一大团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爆炸声,看来是卡车油箱爆炸了。

  斯科尔兹内背起背包,对着悬崖下燃烧的卡车挥了挥手,转身钻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时,己经是19481027日凌晨。

  1027日早晨7点,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F区军官战俘楼的守卫在餐厅和往常一样开始了早餐点名。

  点名结束后,守卫惊讶地发现少了一个人,再次核对名单后,守卫确认了少的那个人是前几天才转到F区的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

  想起昨晚清点时人数没错,守卫随口向斯科尔兹内隔壁房间的一个军官问道:“今天早晨你看见斯科尔兹内上校了吗?”

  那名军官回答道:“刚刚我经过斯科尔兹内上校的房门口时,见他还在睡觉。”

  守卫听了那军官的话,也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一名上校战俘偶尔睡个懒觉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所以他转身出了餐厅,往楼上走去。他决定,只要上校先生一会儿能够配合自己坐到餐厅里让他完成点名,他就不会在记录本上记录下上校先生的这次“犯规”。

  守卫来到斯科尔兹内房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窗户看见上校先生果然还在蒙头大睡,于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说道:“上校先生,您该起床了,现在己经是早餐时间,请您尽快到餐厅参加点名。”

  上校先生没有反应。

  守卫皱了皱眉,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上校先生还是没有反应。

  守卫生气了,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说道:“斯科尔兹内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己经不是真正的上校,而是我们美军的俘虏,如果你还不配合我们……”

  说到这里,守卫己经掀开了盖在上校先生身上的被子。但在看到“上校先生”的容貌后,守卫立刻呆住了。

  这是谁?

  这是守卫的第一反应。

  在呆立片刻后,守卫终于明白过来,下意识地大叫一声:“上校不见了!”

  1027日上午714分,凄厉的警报声在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突然响起。

  警报声响起后不久,战俘营里的各个餐厅就涌进来大批荷枪实弹的美军宪兵,所有正在用餐的战俘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很快,他们就都被这群不速之客给驱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729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的所有大门都上了锁,而每栋楼的守卫都开始持枪给战俘点名。

  整个达姆施塔特战俘营立刻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756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战俘点名结束,整个战俘营只少了一名战俘——奥托·斯科尔兹内。

  一支支搜索队开始在战俘营内和战俘营附近挖地三尺寻找失踪的奥托·斯科尔兹内上校。810分,在上校先生床上发现的那个穿着上校先生衣服的家伙终于被医疗所救醒可怜的老费舍尔刚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大帮全副武装的宪兵围住,吓得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一个身着美军上校制服的军官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向老费舍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斯科尔兹内上校的床上?”

  老费舍尔无辜地眨着有些昏花的双眼,愣了半天才明白上校先生是在向自己问话,只好摊开双手——他听不懂英语。

  边上一个懂德语的美军中尉立刻将上校先生的话翻译了一遍。

  这回费舍尔听懂了,却还是不明白上校先生的意思。

  上校狠狠地瞪了老费舍尔一眼,对那懂德语的中尉说道:“叫他别紧张,先问问他是什么人。”

  中尉安慰了老费舍尔几句后,问道:“请问您的姓名、职业?”

  老费舍尔定了定神,说道:“我叫安德里斯·费舍尔,是达姆施塔特交通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负责每天往战俘营运送蔬菜,你们B区的守卫应该认识我。”

  中尉将老费舍尔的话向上校翻译过后,上校立刻命令道:“让昨晚B区负责卸蔬菜的守卫立刻过来。”

  B区昨晚负责卸蔬菜的两名守卫很快就赶到了医疗所。

  “老费舍尔!?”

  见到老费舍尔后,两名守卫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一名守卫忍不住说道:“你昨晚不是开车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守卫这么说,上校的心在往下沉。

  中尉将那名守卫的话向老费舍尔翻译后,老费舍尔仔细想了想,说:“我只记得我把卡车停稳后,上了趟厕所,之后脖子上痛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

  中尉将老费舍尔的话翻译后,上校立刻向那两名守卫问道:“卡车昨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名守卫回答道:“大约是昨晚8点。”

  上校立刻转身下达命令:“立即向附近的美军驻军求援,请他们封锁达姆施塔特周围100英里范围的各交通要道。同时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以战俘营为中心,半径至少为30英里的地区!”

  立刻有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但上校心中却是烦闷无比,同时也多了一些恐惧。奥托·斯科尔兹内是什么人?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如今这样的一个人从战俘营中逃出,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又能知道?

  令上校烦心的事还没结束。

  上午9点,几辆苏军的军车驶入了达姆施塔特战俘营,他们是根据苏军昨天和美军达成的协议前来接收“纳粹战犯”奥托·斯科尔兹内的。而随车前来的,还有十几名苏军占领区各大报社的记者。他们是苏军特地请来对此次战犯移交进行报道的。

  当前来接收的苏军上校听说他要接收的“纳粹战犯”竟然在昨晚逃出了战俘营时,立刻吼了起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昨天才达成协议,今天就告诉我们战犯跑了?你们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们将认为这是你们对伟大的苏联红军的赤裸裸的挑衅!”

  苏军翻译将苏军上校的话翻译过后,美军上校顿时头大如斗。

  向苏军移交斯科尔兹内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上级在昨天还下发了正式命令,只是今天早晨被斯科尔兹内逃走这么一闹,他哪里还想得起来有这么回事?眼下苏军向他要人,他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自己还想问这个问题呢: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今天要移交的人偏偏在昨晚逃走了!

  集中营内的搜索这时己经有了结果,一个搜索队在老费舍尔遇袭的B区厕所找到了一条毛巾和一根由床单撕碎连成的绳子,通过比对,己经确认连成这根绳子的正是斯科尔兹内的床单。这也从侧面证实,昨晚袭击老费舍尔的正是斯科尔兹内,而那个驾驶着卡车离开的“老费舍尔”,自然也是斯科尔兹内了。

  那两名倒霉的守卫自然被关了禁闭,但苏联人该怎么应付呢?美军上校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

  西行(十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俘营外的搜索仍在继续,加入搜素的美军也越来越多,但各搜索队却依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传回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苏军上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而他带来的那些苏军士兵的举动更是越来越充满了火药味。倒是那些原本跟着上校来报道战犯移交过程的各大报社记者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新闻价值,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开始抢夺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对外联络的那几部电话机。抢到电话机的记者自然再也不肯放手,他们在打通自己报社的电话后,第一句几乎都无一例外的是:“快派人来美军战俘营,有特大新闻!”随后就是口述的新闻稿。于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越狱!”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在第一时间传回了达姆施塔特市区,紧接着传到黑森州首府法兰克福,之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向外扩散。

  一时间,德国各大报社以比美军更高的效率运转了起来,在紧急增印出号外后,除了必要的排版和校对人员,这些报社驻达姆施塔特的工作人员几乎倾巢出动,奔赴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几家大的报社还根据既往报道抓捕要犯的经验向附近的交通要道也派出了记者。他们的反应速度之快,行动之迅捷,简直连参加搜索的美军部队都要自叹不如。

  随着越来越多的报社、电台等媒体加入到对斯科尔兹内逃跑这一事件的报道,对这一事件也渐渐出现了支持和谴责两种态度。但各主流媒体的报道态度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对斯科尔兹内的同情。这一点在一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来——很多媒体的报道都以“获得自由”、离开集中营”等字眼而不是以“越狱”来定义斯科尔兹内的这次逃跑。

  达姆施塔特当地的一家报社甚至临时撤下了当天的头版头条,以“寻求公正的勇敢者”为题整版报道了斯科尔兹内从被俘、受审到最终从战俘营逃跑的整个过程(当然,这个过程经过了编辑的艺术加工),还重点强调了几天前盟军达豪军事法庭对斯科尔兹内“无罪”的宣判。报道最后写道:“耐人寻味的是,粗暴地剥夺了斯科尔兹内先生人身自由的人,正是那些时时高喊人权,号称给欧洲大陆带来了真正自由和民主的人!很不幸,某些人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叫做‘自由’和‘民主’的美丽肥皂饱终于被无情的现实给击碎。人们不禁要问,什么是人权?什么是自由和民主?什么是法律的尊严?毫无疑问,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一名勇敢者。他以一己之力毅然向不公的强权发出挑战,并且在赢得最终胜利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感谢斯科尔兹内先生,是他使我们明白了什么叫‘不屈’!既然法律不能给他以公正,他为什么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寻求公正呢?最后,让我们为他祝福,愿上帝保佑他!”

  这篇报道在达姆施塔特民众中引起极大反响,直接导致很多市民上街集会支持斯科尔兹内,部分市民还与维持秩序的美军发生了肤体接触。当地的美军驻军既要派出部队参与搜索斯科尔兹内,又要做好随时应付可能发生暴乱的准备,兵力顿时有些捉襟见肘。

  这一切,美军达姆施塔特战俘营最高指挥官弗兰克上校并不知情,此刻他正一边恶狠狠地咒骂逃跑的斯科尔兹内,一边在心里更恶狠狠地咒骂苏军上校。

  上午11点,还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的弗兰克上校再也坐不住了。在机要室要通了上司的电话后,上校请求道:“长官,发通缉令通缉斯科尔兹内吧!在全德国发!在全欧洲发!我不信他能永远销声匿迹!”

  己经被达姆施塔特市区局势弄得焦头烂额的上司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嘲讽地说道:“通缉令?弗兰克先生,如果你不那么健忘的话,就应该记得上周盟军达豪军事法庭己经宣判奥托·斯科尔兹内无罪了。请问我们现在以什么罪名通缉斯科尔兹内?是打伤无辜的卡车司机?还是抢夺公共财产——那辆运蔬菜的卡车?你觉得我们的脸丢的还不够吗个我再提醒你一件事,看看今天最新的报纸吧!”

  上司说完就挂了电话,弗兰克上校不由愣在当场。

  但很快,上校就想起了上司最后说的那句话,立刻打电话给达姆施塔特美军后勤部,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几份当天最新的报纸过来。

  在等待报纸的时侯,苏军上校的怒火终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在请示了上级后,苏军上校得到了继续等待的命令。

  一个小时后,当天最新的报纸送到了战俘营,弗兰克上校在看完了报纸上关于斯科尔兹内“获得自由”的报道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当天下午5点左右,弗兰克上校终于等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当天下午2点,斯图加特的一支业余登山队在市郊山区发现了在某处悬崖下有一辆卡车的残骸。由于登山队只是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斯图加特警察局,所以美军得到这一消息的时间足足滞后了近3个小时!由于该处悬崖不利于攀登,所以目前尚无法确认是否有生还者,不过经初步识别,这辆卡车和老费舍尔驾驶的那辆运送蔬菜的卡车是一个型号。而消息传回的同时,己有大批美军赶往事发地点。弗兰克上校不由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帝保佑这辆卡车就是斯科尔兹内开走的那辆!要是斯科尔兹内还在车里那就更妙了!

  几个小时跳后,从斯图加特传来了进一步的消息:搜索队己下到悬崖底,并对卡车残骸进行了仔细检查,根据残存的车牌,证实坠毁的卡车正是昨晚从战俘营离开的那辆卡车,不过在残骸里并没有发现尸体。搜索队己经就近展开搜索,但由于天色己黑,所以无法保证搜索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总算是目前为止关于斯科尔兹内去向最为明确的消息了。让弗兰克上校感到意外的是,苏军上校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似乎己经默认了现实。在用战俘营的电话请示了上司后,苏联人的态度终于开始松动,答应先回自己的驻地,并表示相信美军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把苏联人送走后,弗兰克上校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既然己经有了明确的搜索方向,那么接下来就是等待。至于能否抓回斯科尔兹内,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美军在斯图加特市郊山区的搜索在持续了几天后最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斯科尔兹内是从美军战俘营中逃脱的,为了面子,美军自然迫切希望将他抓回,而且“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在脱离了美军的控制对于某些美军高级将领来说也有着潜在的危险;但另一方面,在山区展开这么大范围的搜索耗费却太大,成功的希望也极为渺茫。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人也承受了越来越大的舆论压力。

  有意』 思的是,这回美国人承受的舆论压力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苏军占领区的媒体。对于来自苏军占领区的舆论压力,美国人无法干涉,而苏联人则袖手旁观——苏联人自然乐意见到任何对“美帝国主义”的贬损。

  这回“自由民主的”美国终于体会到自由和民主的威力了。

  铺天盖地的谴责声使得美军占领军狼狈之极。

  相比之下,为了一个跑掉的被判无罪的德军战俘大张旗鼓而导致政治上的被动显然是极其愚蠢的,所以美国人果断地做出了中止搜索的决定。

  期间,曾在斯科尔兹内逃跑当天与他见过面的周卫国也受到了美军的调查。但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斯科尔兹内在逃跑时得到了别人的帮助,而且周卫国作为斯科尔兹内曾经的辩护律师和斯科尔兹内见面也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何况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中,美军连搜索斯科尔兹内都被谴责,又怎么可能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对斯科尔兹内的辩护律师怎么样呢?所以周卫国只是在美军宪兵部队接待室和几名美军军官聊了一个小时,又悠闲地喝了几杯咖啡就被美军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至于知道更多内清的达斯多,虽然隐隐猜到周卫国和斯科尔兹内的逃跑也许有关联,但却从未想过跑去美国人那里告密——尽管他也是一名美国公民。而直到中止搜素,美军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斯科尔兹内下落的确切消息。这名出色的前特种部队指挥官就像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到最后,对于斯科尔兹内的逃跑,美国人还是不得要领。美国人不得不承认,对于一名顶尖的特种部队指挥官来说,这样的逃跑也比较合乎他的身份。所以美国人将斯科尔兹内的这次逃跑称之为“Commando fashion escape(突击队式逃跑)”。

  但在美军中止对斯科尔兹内搜索的当天,周卫国却迎来了一位拜访者一一詹姆士·鲁特。鲁特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周卫国开门后,他对周卫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周,我知道是你在帮助他!”

  周卫国摊摊手,说:“鲁特中校,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一字一句说道:“是你帮助斯科尔兹内逃跑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有证据吗?”

  鲁特摇摇头,说:“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你的影子!”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中校,看得出来,你的气色很不好,所以我不会追究你对我的诽谤。不过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去好好睡一觉。”

  鲁特咬牙说道:“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山姆!”

  周卫国平静地说道:“鲁特中校,我很欣赏你的这种毅力。不过可惜,你的这种毅力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要休息了,请你自便。”

  鲁特深深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转身走了。

  鲁特的拜访并没有对周卫国造成任何影响。既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行程。

  一个多月后,周卫国在考察了德国战后工业体系的恢复情况后回到了柏林。

  这时侯,斯科尔兹内的事情在德国己经淡了下来,而周卫国关往的重点也转回了国内局势。只不过,德国的报纸自然不会关往遥远的东方国度发生了什么,所以周卫国在翻遍手头能找到的所有报纸都没有找到有关中国哪怕只言片语的报道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周忠发了一封电报。在电报中,周卫国将自己这几个月的行程简略向周忠说了,又在电报的最后提到希望了解一下国内目前的局势。

  没过多久,周忠就发了长长的一封回电,回电中重点介绍了近几个月国内的局势变化。

  周卫国在德国的这几个月,国内局势用风云变幻这个词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在东北,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国民政府损失了四十多万军队,丢掉了整个东北(辽沈战役)。在华北,共产党解放军包围了北平、天津、张家口等地,抗日名将傅作义的重兵集团被死死地挤压在平律地区动弹不得(平津战役)。至于徐蚌一带,黄百韬兵团己经在徐州以东的碾庄全军覆没,黄维兵团也在双堆集全军覆没,就连周卫国的老上级杜隶明亲率的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也被包围在陈官庄一带。素有“飞将军”(该绰号形容孙逃跑之速)之称的孙元良一如既往地只身潜逃,他的兵团自然全军覆没,而邱、李两个兵团还在苦苦挣扎,不过离全军覆没估计也不远了(淮海战役)。国民政府在军事上一败徐地,在经济上更是陷入了绝境,目前国内的物价比抗战前夕竟然上涨了足足300倍!至于周家在国内的生意,由于底子厚,目前还能勉强维持。不过按周忠的意思,周家的产业随时都要做好转到海外的准备。

  看完这封回电,周卫国不由暗自感慨了一番。从现在的局势看,国民政府的统治己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共产党取代国民党执政只是时间问题。周卫国虽然出身于黄埔,却并不同情执政的国民党,毕竟把偌大一个中国弄到现在这样民不聊生境地的就是这个无能的执政党!而对于广大老百姓来说,共产党执政无疑是一个福音。

  第二天,按照古德里安当初留下的地址,周卫国拜访了古德里安,两人畅谈了一个下午,宾主尽欢。

  周卫国回到旅馆后,己是深夜。

  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周卫国决定留在柏林度过圣诞节。毕竟曾在柏林待了两年,还是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平安夜周卫国并没有独自一人度过,在等待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走上街头,和当地人一样手持焰火加入了狂欢。

  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卫国分明感觉到了孤独。

  圣诞过后,周卫国独自一人走上了柏林街头,想寻找一些美好的回忆。

  不过,现实总是没有想象中完美。

  柏林军事学院早己在当年盟军的轰炸中成了一片废墟。柏林的日本侨民区也是面目全非。对此,周卫国只有苦笑,随后就放弃了寻找美好回忆这个幻想,改为在街头闲逛。不知不觉间,周卫国来到了一个啤酒馆外,抬眼看去,竟然有几分眼熟。又仔细看了看,周卫国终于确认这个啤酒馆自己竟然真的来过——这就是自己初次和斯科尔兹内相识时的啤酒馆。

  周卫国笑了,随后走进了啤酒馆,要了一大杯啤酒,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啤酒后,周卫国突然想到,那位第三帝国的元首就在慕尼黑的一家啤酒馆(Burgerbräukeller,即贝格布劳凯勒啤酒馆)发动过一次失败的暴动。暴动失败后,他被投入监狱,但在狱中的9个月中,他却写下了《我的奋斗》。自己当初对特种部队和特种作战的认识也始于啤酒馆中和斯科尔兹内的一番交谈。看来,啤酒馆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很快,周卫国又自嘲地笑了。那位元首虽然是个反面人物,但毕竟影响了历史的轨迹,自己有什么资格和他比?

  于是,周卫国又喝了一口啤酒,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先生,请问我可坎尘在这里吗?”

  周卫国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左颊有一道刀疤的面孔。

  周卫国放下酒杯,看着己经坐在自己面前的斯科尔兹内,微笑着说道:“奥托,你这妆化得可不高明,至少这道刀疤就出卖了你!”

  斯科尔兹内也微笑着说:“这是我的荣誉之疤,我舍不得掩盖。”

  周卫国笑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这个啤酒馆时你就提到你的‘荣誉之疤’了。”

  斯科尔兹内说:“我很庆幸那时侯能和你认识。”

  周卫国说:“对了,奥托,美国人追你追到斯图加特郊外山区就失去你的踪影了,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

  斯科尔兹内说:“你听说那辆坠毁的卡车了吗?”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听说了。”

  斯科尔兹内说:“当美国人在研究那辆卡车残骸的时候,我己经坐上了斯图加特火车站发出前往慕尼黑的火车。”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在我们中国,这一招叫做‘金蝉脱壳’。”

  说完,周卫国又向斯科尔兹内解释了一遍“金蝉脱壳”的意思。

  斯科尔兹内笑道:“我这一招本身其实并不高明,只不过美国人太笨而己。”

  周卫国举起了酒杯,说:“为美国人的愚蠢干杯。”

  斯科尔兹内笑着举起酒杯,和周卫国碰了碰杯,两人都喝了一大口啤酒。

  喝完酒,周卫国问道:“奥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斯科尔兹内说:“我想先在国内恃一段时间,如果情况没有好转,我就去西班牙。周卫国皱了皱眉,说:“西班牙?奥托,我劝你就算到了西班牙,还是离纳粹远一点的好(西班牙独裁者弗朗哥是亲纳粹的)。”

  斯科尔兹内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卫国也没有说话。作为朋友,他该说的都说了,想必斯科尔兹内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斯科尔兹内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周,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斯科尔兹内看着周卫国的双眼,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卫国笑笑,说:“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英雄们总是彼此尊敬)”

  斯科尔兹内重复了一遍周卫国的话后,真诚地说道:“周,谢谢你!以后如果你需要帮助,请不要忘记,在遥远的欧洲,还有一个朋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会记得你的。”

  斯科尔兹内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周卫国,说:“周,这个送给你。”

  周卫国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个十字形的勋章,并系着红、白、黑三色相间的绸缎配带。从质地看像是纯银打造,正面标有“卐”字徽及“1939”字样。周卫国立刻明白,这就是斯科尔兹内在成劝营救出墨索里尼后获得的那枚骑士十字勋章。

  周卫国立刻盖上盒子,说:“奥托,这是属于你的荣誉,我不能收。”

  斯科尔兹内淡淡地说道:“周,别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Heroes always respect each other.我尊敬你,你有资格接受它!”

  周卫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两人又聊了很久,斯科尔兹内终究还是告辞离开了。

  不过在斯科尔兹内离开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他在经过一张桌子时突然出手将坐在那里的一个人打晕。

  周卫国立刻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被斯科尔兹内打晕的这人赫然竟是鲁特!

  斯科尔兹内假装和鲁特老朋友重逢的样子用一只手扶着他和他坐在一起,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鲁特手中取出一样东西,扔在烟灰缸中。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斯科尔兹内扔在烟灰缸中的是一个微型相机,不由暗暗心惊。斯科尔兹内又在鲁特身上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后,才将烟灰缸中的微型相机用打火机点着。

  等相机烧毁后,斯科尔兹内才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我刚刚才发现他躲在这里拍照。”

  周卫国苦笑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他肯定是跟踪我到这里的。”

  斯科尔兹内眼中露出狠厉的神色,说:“周,他看见我们俩在一起,需不需要……?”

  说着,右手虚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算了,他没有证据,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还是赶紧离开柏林吧。”

  斯科尔兹内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不再废话,立刻起身,大步出了啤酒馆。

  斯科尔兹内走后,周卫国将鲁特的身体扶着趴在桌上,招手叫来侍者,帮他付了钱,又给了小费,最后向侍者交代道:“我有事先离开,我的朋友喝醉了,你让他睡一会儿。他醒后自己会回去的。”

  侍者收了小费,自然满口答应。

  周卫国走出啤酒馆时,终于做出决定,新年后就回国。

  《特战先驱》第三十五章 黎明

  黎明(一)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美国游轮“Wale(威尔)”号缓缓驶入上海港。

  站在甲板上的周卫国深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终于回国了。

  在国外的几个月,虽然是周卫国成年耽后过得最悠闲的一段时间。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些觉得空荡荡的。直到游轮进港的时侯,周卫国的心里才突然踏实起来。他这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根,始终还是在这个多灾多难但却是生他养他的祖国。

  游轮泊定后,乘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下舷梯。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码头上,却有无数的人正等待着上船。这些人脸上的神色,都是惊惶无比,而且他们的手中,都无一例外的拿着或大或小的箱包。这些人从“威尔”号进港开始就纷纷涌向验票闸门,等“威尔”号泊定,闸门口早己被挤得水泄不通。

  此刻闸门还没有打开,而且闸门里还有不少水警在维持秩序,但就是这样,人群还是不断向闸门口聚集。

  这些人里,竟然不乏西装革履穿风衣戴礼帽的男人和浑身毛皮衣服珠光宝气的女人。换个时侯,这些男人和女人也许会恬淡从容地出现在某个高档酒会,在字字珠矶,谈笑风生之余,在悠扬动听的轻音乐声中,优雅地邀请各自的舞伴翩翩起舞。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之下,也许还能演绎出一段社交场上传诵一时的佳话。

  但此刻,这些“高贵”的人们也和他们身边的“下等人”一样,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自己身边的人争夺。他们争夺的,也许是为了向前挪动一步的机会,也许仅仅是为了保留住现有的位置。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中再绅士的男人和再淑女的女子都无法保持他们原来的形象——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形象——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这么……有趣!周卫国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然呆住了,回国的喜悦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直到船员提醒,周卫国才提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舷梯,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己经是最后一个下船的乘客。

  周卫国知道这艘游轮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台湾,但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要上这艘船?

  当周卫国走出码头出站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闸门打开的声音。

  周卫国闻声转头向后看去,立刻看见了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闸门还没完全打开,最前面的人就被身后的人群挤得几乎是飞了出去,紧接着,后面的人都高举着船票疯狂地涌向验票口,很快就将验票员给淹没了。维持秩序的水警不断将警棍狠狠敲下,却仍然无法使人群哪怕出现半分犹豫和退缩。顿时,闸门口警棍敲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被打中的人的惨叫声、一心向前挤的人的呼喊声、被挤开的人的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和箱笼落地被踩踏的咔嚓声就响成了一片,中间还夹杂着儿童的哭闹声。冲出闸门口的人流在来到舷梯口时,受舷梯入口的宽度限制,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但他们身后人流涌来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舷梯上的人越积越多,终于,有一侧舷梯护栏经受不住超负荷的应力断裂了,挤靠在那一侧护栏上的人群立刻随着断裂的护栏掉落水中,而这一侧的人流也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个空档。但很快,就有新的人流补充进了这个空档,自然,进入这个空档的人流绝大多数都被挤出了舷梯,掉落入水中。不久,有人发现了空档的可怕,开始对后面大声喊叫着,期望身后的人流能够暂缓脚步,但是,在此时此刻,这毫无疑问是个奢望,于是,喊叫的人被毫不停留地人流继续挤向空档,挤出舷梯。终于,甲板上的船员发现了舷梯的异常,立刻扳下收起舷梯的电闸。奔流的人群突然发现舷梯开始上升,不由更加加快了脚步,但随着舷梯越升越高,跑在前面的人己经不是那么容易登上舷梯了,只有高高跃起才能攀住舷梯的末端,而仅仅在他们身后一步的人唯有停在码头边缘哀叹。但显然,这些人的霉运还没有到头,他们身后的人流仍然在涌动,所以处在前端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挤出了码头,掉落水中。当连续四五批在码头边缘停步的人流被挤出码头后,人流才终于停止了向前涌动。而这时,“威尔”号的舷梯己经完全收入船舱,侥幸挂在舷梯上的人则被船员拉上了船。过了一会儿,“威尔”号的船员突然开始解缆绳系在船上的部分,同时开始收起铁锚。岸上的人群顿时慌了神,大声呼喊着,希望能阻止船员们的这些举动。但是,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缆绳很快就被解开丢入水中,铁锚也离开了水面,“威尔”号在长鸣了一声汽笛后,缓缓离开了码头。这时,船上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小骚动,一些人拼命趴在船舷上对着码头呼喊。原来,在刚刚的争夺中,有些家庭或伴侣只有一人登上了游轮,而此刻,这些登上游轮的人在发现他们的亲人或伴侣竟然都没有上船而且船己经开了后,终于惊慌失措起来了。这些人留在码头上的家人或伴侣也拼命在码头上喊叫着,但这显然无济于事,游轮还是离码头越来越远。站在游轮甲板上的人惊魂甫定,都神情复杂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群。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点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凄凉。随着游轮离码头越来越远,码头上人群的怒骂声也越来越响,就连掉落水中的人们,也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处境就破口大骂起来,但最终,在游轮驶出港口加速远去后,怒骂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还留在码头上的人都满脸绝望地呆望着远去的游轮。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声。这声哭声立刻感染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哭嚎了起来。码头上顿时哭声一片。也许只有痛哭,才能充分表达他们此刻绝望的心情。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想起落水的人,开始手忙脚乱地张罗着搭救他们。而直到这时,港务人员才有机会领着一批工人带着救生圈和绳素穿过人群来到码头边。随着一个个绑着绳索的救生圈被扔下水,越来越多落水的人被救上了岸。但是,2月的黄浦江水,仍然寒冷刺骨,一些落水的人终究没能坚持到获救,惨剧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看见第一具尸体浮在水面上时,周卫国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这个情景,和当年南京城破后下关码头数万人争渡的情景何其相似?

  不知不觉中,周卫国手中的行李箱滑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被响声惊醒的周卫国立刻发疯一样冲向出站口,却被两个港务人员死死地挡在出站口外。周卫国大吼道:“放我过去,我要救人!”

  一个港务人员冷冷地说道:“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

  另一个港务人员则叹了口气,说:“别过去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周卫国呆住了。

  第二个港务人员仔细看了眼周卫国,说:“我看你刚刚从美国游轮上下来,是从国外刚回来的吧?唉!这样的时局,你还回来干什么?”

  周卫国默默地挣开两个港务人员,转身向后走,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这时,就听有人在自己身边叫道:“少爷。”

  周卫国缓缓转过头,就见周忠站在自己身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周卫国惊讶地说道:“忠叔,您怎么来了?”

  周忠说:“少爷你忘了?你在意大利上船之前给我发过电报的,说要坐一艘叫‘威尔’号的美国船回国,我在港务局打听到‘威尔’号今天进港,所以就来接你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忠叔,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役那些排场的,接不接都没关系。就算要接,您叫别人来也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周忠说:“少爷,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刚回来怕还有些不习喷,别人来我不放心。再说,我这把老骨头就该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多动动。”

  周卫国心中顿时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周忠犹豫着说道:“少爷,刚刚……你没事吧?”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忠叔,我没事。”

  说完,正要弯腰去提自己的行李箱,就见一个小伙子抢先麻利地提起了行李箱。周卫国微微一愣,那小伙子己经向他躬身说道:“老爷,这种力气活还是让我们下人来做吧。”

  周卫国不由看向周忠,说:“忠叔,他是……?”

  周忠说:“他叫王小虎,是家里新请的司机。”

  周卫国说:“那老王呢?”

  周忠说:“小虎是老王的远房侄子,老王前段时间生病了,正好小虎来投奔他,又会开车,老王就介绍他来替了一段时间,后来老王病好了,却想着回家乡养老,小虎车又开得好,所以干脆就顶了老王的差事了。”

  周卫国不由打量了几眼王小虎,王小虎没有说话,只是腼腆地看着他笑。

  周卫国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诌媚。

  周卫国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说:“小虎,好好干,别让你叔失望。”

  王小虎用力点了点头,说:“老爷,我一定好好干。我叔说了,他打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在周家干,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他。”

  周卫国笑笑,说:“周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王小虎摸摸头,呵呵笑了。

  周忠轻声说道:“少爷,咱们回家吧?”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好,咱们回家。”

  王小虎立刻提着周卫国的行李箱,转身跑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轿车后,打开车尾箱,将行李箱放了进去。关上尾箱后,王小虎又走到车右边,打开了后排车门,随后等在车门边。在周卫国坐进车里的时候,王小虎还细心地将手挡在车门上方,以免周卫国不小心撞到车门框上。

  周卫国坐好后,对王小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谢谢!”

  王小虎脸上立刻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激动——能为这样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年轻的“老爷”开车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更何况这个年轻的“老爷”对下人还这么和善!

  等周忠也坐进了后排后,王小虎才从车头绕到驾驶座,开门上了车,随后发动了汽车。汽车转弯离开时,周卫国的双眼始终盯着码头,直到码头在视野中己消失不见,周卫国才收回了目光,随后,就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周卫国都没有再说话,周忠也没有打扰他。

  回到家中,吴妈对周卫国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书房中早有吴妈燃好的暖炉和熏香,吴妈一边唠叨一边监督着周卫国用她端上的热水洗过脸,又给他和周忠各泡上一杯茶,这才退出了书房——这次周卫国出门这么久,她知道周卫国回来后周忠肯定有很多事需要和他商量,这种时候,吴妈是绝不会打扰他们的。

  在温暖的书房中喝着热茶,周卫国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周忠随意地喝着茶,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周卫国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

  周卫国在理了理思路后,终于开口问道:“忠叔,今天码头上的事情你也看见了。那个港务人员说,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你怎么看?”

  周忠说:“这种事的确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两天为了等你,我就住在码头附近的旅馆里。这两天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两三次。只不过今天进港的船比较大,卖出的船票比较多,所以死伤的人也比较多罢了。”

  周卫国皱眉道:“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忠叔,我看今天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有钱人,他们怎么会慌张成这样?”

  周忠说:“他们当然会慌张了。”

  周卫国说:“这话怎么说?”

  周忠淡淡地说道:“少爷,你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自然不知道现在国内的局势变化。上个月10日,徐蚌地区国军最后一支重兵集团全军覆役,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隶明被俘,兵团司令邱清泉战死。19日,共产党解放军攻占蚌埠,徐蚌会战以国军的完败告终。据可靠消息,此次会战国军损失逾五十五万(实际为55.5万)!在华北,至上个月15日,共产党解放军先后攻占新保安、张家口、天津。21日,蒋总统宣布下野,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职务,重开国共和谈。”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这位蒋总统可真有些不地道,每次需要别人擦屁股,就来个‘宣布下野’。”

  周忠说:“不过,共产党可不会轻易中他的缓兵之计。上个月31日,经过谈判,共产党成功地使北平傅作义部二十多万人接受和平改编,就这样,共产党解放军不费一枪一弹进占北平。而此战过后,国军共计损失五十余万(实际为52万)!”

  周卫国叹道:“北平能够不遭战火,实在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啊!这就叫民心所向!”

  周忠说:“共产党顺应民心,老百姓自然是支持他们的。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共产党势如破竹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最近,江浙护一带出现了很多传言,但归根结底就是,共产党‘共产共妻’!”

  周卫国皱眉道:“胡扯!什么‘共产共妻’,我在八路军里当了八年的兵,也没见过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周忠说:“少爷,你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干过,自然明白这只是谣言,可别人不知道啊!你想啊,‘共产共妻’,不但钱财要被分走,就连老婆也要被分走,你说但凡是个有钱人,谁不怕?”

  周卫国苦笑道:“这四个字的反面宣传,可真是够毒!”

  周忠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国民政府在大陆是役多少日子了。我们周家根底厚实,又是凭良心做生意,世道怎么变我们都不怕。可是这世上为富不仁的人多如牛毛,他们心里有鬼,现在要变天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呆下去,所以这些人才会急着逃离大陆。就连国民政府最近都开始把国库的金银和各种贵重物资往台湾抢运。现在己经有传闻,说国民政府很有可能最终会退守台湾!”

  周卫国叹道:“这群败家子!好好的国家,给他们折腾到这个地步还不死心!为了一己之私,最终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周忠突然说道:“少爷,我上次在电报里和你说的事,你觉得怎样?”

  周卫国讶道:“什么事?”

  周忠说:“就是把我们周家的产业全部转到国外的事。”

  周卫国皱眉道:“忠叔,你刚刚不是说无论世道怎么变我们周家都不用怕吗?”

  周忠说:“可是少爷,现在国内的局势很乱,我们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

  周卫国断然说道:“忠叔,就算所有人都把产业转到国外,我们周家的产业也不能转!不但不能转出,还要想办法把国外的产业转回国内!”

  周忠说:“少爷……”

  周卫国摆了摆手,阻止了周忠说下去,说:“忠叔,我相信共产党。我更相信,这天,总会亮的!”

  黎明(二)

  周忠缓缓说道:“少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亮耽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周卫国看着周忠,沉声说道:“忠叔,我知道您一时可能会不理解我的做法,但是,我既然己经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次出国,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个国家,无论它历史多么悠久,曾经的国力多么强盛,曾经的文明多么辉煌,过去永远只是代表着过去。只要你现在落后,你就要做好被人欺负的心理准备!德国,一个老牌的工业强国,经济总量一度居欧洲第一、世界第二。曾经两次发起世界大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更是几乎横扫整个欧洲,这样的一个国家,算得上够强大了吧个可是,现在它战败了,却只能任凭美、苏、英、法等国宰割。国家如此,国民自然未能幸免。我的一个德国朋友,因为曾经是德国军队的军官,所以在战后接受了军事审判,明明被法庭宣判无罪,却仍然被美国人以‘高度危险’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关押着,直到他自己逃出战俘营为止,才重获自由!

  回过头来说我们中国,我们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早在唐朝,我们就是世界政治文化的中心。就算到了明朝,我们的经济还是远远走在世界的前面。只是因为满清的闭关锁国,才使我们落后于世界,落后于时代。积弱之下,导致百余年来我们中国都一直遭受着列强的欺压。一百年啊!这个国家为此多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人的梦想被彻底毁灭?更有多少英烈为了摆脱国家的贫弱付出了牺牲个抗战胜利,一雪百年国耻,终于使我们看到了国家重新崛起的一丝曙光,这原本也是我们中国重返世界强国行列的最好机会。可是,某些人却为了个人名利地位,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最终使得国家重新陷入战乱,百姓也深陷水火之中。”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反观德国,现在虽然还是一片废墟,百姓生活艰辛。但是,我在德国几个月,放眼望去,见到的却是一个自信、顽强、不屈的民族.没有人放弃这个国家,没有人对这个国家的前途感到绝望!所以我相信,这个国家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崛起!因为它拥有无数热爱它,并甘愿为它付出一切的国民!既然德国能做到,我们中国为什么不能做到?四大文明古国,唯有中国的文明绵延至今,历数千年而不衰。我坚信,她必将重新崛起,她的文明也必将继续绵延下去,世代不息。因为在我们中国,同样有着热爱她,并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国民.也许她真正崛起需要的是一代甚至几代人的牺牲,也许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看不到这一天,但是,我仍然愿意为了这个目标付出我的一切。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骄傲!我为自己身为龙的传人而自豪!不为别的,就为我从出生那刻起就被打上的民族烙印!”

  周卫国的这一番话说完,书房中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

  周卫国是心情激荡,不能自己。周忠则是被周卫国的话打动,胸中的热血渐渐沸腾。终于,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少爷,我相信你。我愿意和你一起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一切!”

  周卫国欣慰地说道:“谢谢您,忠叔!”

  他欣慰的,是在这条路上,自己终于不必再一个人孤独地行走。

  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在家集中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

  其实周家的生意有周忠打理,日常事务根本就不需要周卫国多操心,只是现在周家庞大的海外产业要准备往国内转,如何保证这个过程尽可能平稳,却需要周卫国在大的方向上加以把握。不过就算这样,周卫国也并没有感到劳累,对他来说,这几天只是自己长时间休息后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的过渡。

  大的方向定下后,自然有周忠去安排执行,但周卫国却没能清闲下来,因为这一天曾向东上门来拜访他了。

  这几年来,由于有周卫国的暗中帮助,曾向东的“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各种紧缺物资源源不断地通过周家的销售渠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了山东解放区。虽然对于武器弹药,周卫国仍然严守自己的原则坚决不予合作,但从曾向东带回的消息看,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位原来的新四军军长对他的欣赏和赞扬。

  和曾向东一起进了书房后,周卫国开口说道:“曾老板消息倒是灵通,我回国没几天你就知道了。”

  曾向东苦笑道:“周老板说笑了。要是没有急事。我也不至于在你回国没几天的时候就急着上门找你帮忙了。”

  周卫国讶道:“怎么,曾老板最近难道在生意上还遇到了什么难题?”

  有周家的暗中帮助,在生意上曾向东应该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才对,所以周卫国才觉得惊讶。

  曾向东叹了口气,说:“要真是生意上的问题就好了。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有一批政治犯——就是被国民政府抓住的我们中共党员还有一些民主人士——被从南京押送到苏州。这批政治犯原本是被关在南京保密局的,但在押到苏州后,却被关押在了苏州警备旅的兵营里。”

  周卫国愕然道:“警备旅的兵营?”

  曾向东说:“是的。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是因为国共马上要重开和谈了,所以国民政府才将这批政治犯由特务机构转交给军方,以在某种程度上表示出他们的和谈诚意。但今天我们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周卫国说:“这话怎么说?”

  曾向东说:“今天上午,我们得到内线传来的情报,这批政治犯己经被从保密局的名单中彻底删除,就连档案也都被销毁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曾向东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意味着,这批人从昨天开始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国共和谈时可能交给我方的政治犯名单中,更意味着,国民党反动派可脚道时加害他们,而我们则根本无法证明他们在国民党手中!”

  周卫国叹道:“好狠的手段!”

  曾向东说:“周老板,我们知道你和苏州警备旅的刘旅长关系很好,所以想请你帮忙。”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个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可是,这批政治犯虽然己经从保密局的名单中删除了,但他们既然是国民政府特地从南京转过来的,就表明他们很重要,就算我和刘旅长的关系再好,恐怕也很难让他放人。何况他也未必有权力放人。”

  曾向东说:“我们也不是要刘旅长放人,只是希望,如果南京方面下达什么对这些政治犯不利的命令,希望刘旅长能够尽可能地往后拖一拖。”

  周卫国说:“这样有用吗?”

  曾向东说:“实不相瞒,现在国共虽然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但我们对国民党方面的诚意却没有信心,所以我们己经做好了打的准备。一旦开战,我们解放军一定会明暴快的速度渡过长江,直逼宁沪杭。只要刘旅长能拖到那时候……”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尽力。”

  曾向东再三感激,最后在走的时候还忍不住说道:“周老板,拜托了!”

  送走曾向东后,周卫国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看来国内的局势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又呆坐片刻后,周卫国突然想起了行李箱里那个在德国为刘志辉女儿买的礼物——一只名叫“Teddy bear(泰迪熊)”的毛绒玩具(第一只泰迪熊于1902年诞生于美国,诞生之后不久即风靡美国及海外,所以德国的玩具熊后来也都取名为泰迪熊)。

  刘志辉的女儿是前年10月份出生的,名叫刘欣瑜,这名字还是周卫国给起的。算起来,小欣瑜现在己经16个月大了。周卫国出国的时候,她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小欣瑜的可爱样,周卫国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拿起那只包装好的“泰迪熊”,吩咐备车。

  到了刘家那小院子外面,王小虎刚把车停稳,周卫国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三两步来到小院子门口。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院门投关,周卫国刚到门口就见院子里刘志辉正在和妻子逗着小欣瑜。好几个月不见,小欣瑜果然己经学会走路了,只是走得还不是很平稳。这时,听见院子外传来汽车声的刘志辉正好抬头看向院门口,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大喜过望,抱起小欣瑜就迎了出来,边走边说:“学长,你回国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你看,欣瑜现在己经学会走路了!”

  周卫国微笑着走进了院子,说:“没办法,俗事缠身。这不,我一有空就过来看小欣瑜了。”

  这时刘志辉己经抱着小欣瑜走到周卫国面前,指了指周卫国,对小欣瑜说道:“欣瑜,叫伯伯。伯伯可是最疼你的。”

  小欣瑜看了眼周卫国,却不敢说话,害羞地扭过头,躲进了刘志辉的怀里。

  周卫国哈哈大笑,说:“哟,还怕羞呢!”

  说着,将礼物的包装扯开,拿出里面包着的泰迪熊,在小欣瑜面前晃了晃,说:“小欣瑜,看看伯伯给你买什么礼物了?”

  小欣瑜看见泰迪熊,双眼立刻一亮,伸手就抓住了这个毛绒玩具。

  刘志辉笑道:“学长,你看看,这也叫怕羞?她可不会跟你客气的。”

  周卫国叹道:“这才叫璞玉纯金,发乎内心。人长大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就变得虚伪了。”

  刘志辉说:“学长,人总是有长大的那一天,至于长大后心性改变,那也未必都是坏事,毕竟,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的。怎么改变,总是要适应现实。”

  周卫国笑道:“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两个大人在说话,中间的小欣瑜却在摆弄着泰迪熊,但在摆弄新玩具之余,小欣瑜的两只大眼睛也在偷偷打量着周卫国,这时,小欣瑜突然想起了周卫国这个人,竟然向周卫国张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伯伯,抱。”

  周卫国和刘志辉立刻停止了交谈。周卫国惊喜道:“她竟然能记起我!”

  刘志辉也很高兴,说:“是啊,想不到小家伙竟然真能想起你来!”

  这时,刘志辉的妻子张玉珍走了过来,接口道:“学长,您这么宠欣瑜,她当然记得有这么个好伯伯,只是您可别把她给宠坏了。”

  周卫国连声说道:“不会不会,她现在还小,我自然要宠她,等她长大了,我就该帮你们管教她了。”

  说着,欣喜地抱过小欣瑜,啧啧连声道:“小欣瑜长大了!伯伯都快抱不动了!”小欣瑜报以傻笑。

  周卫国乐了,说:“小欣瑜,你周岁的时侯伯伯都没有赶回来看你,你怪不怪伯伯啊?”

  小欣瑜没理会周卫国,低头专心玩泰迪熊。

  周卫国苦笑着对刘志辉夫妇道:“这孩子可真不给我面子!”

  刘志辉夫妇都忍不住笑了。

  小欣瑜又在周卫国怀里待了片刻,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要下地,周卫国无奈,只好放她下地。

  小欣瑜双脚刚沾地,就挣开周卫国的怀抱,撒开脚丫子跑了。看她随时会跌倒的样子,唬得张玉珍赶紧跟了过去。这一幕,自然又惹得周卫国和刘志辉开怀一笑。

  看着小欣瑜跑到墙角,刘志辉对周卫国说道:“学长,进屋里说说话吧。

  周卫国说:“好啊,我正好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两人进了里屋,刘志辉突然说道:“学长,你看我年纪比你小都成家了,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有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周卫国随口说道:“考虑什么?”

  刘志辉说:“考虑什么?当然是终身大事了!”

  周卫国说:“这有什么好急的?没成家的是我又不是你。”

  刘志辉说:“学长,你是不急,我急行不行?学长,我可跟你说,苏南一带不少大户人家都盯上你了,有的人家托了汤司令,有的人家托了我,目的只有一个,把自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你!”

  周卫国笑道:“没想到我现在还是抢手货呢!”

  刘志辉说:“笑话,学长您要不是抢手货,谁是抢手货?才华横溢、抗日英雄、商界奇才、苏南首富……哪一条不够让那些小姐们为争你打上一架?”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人贵在自知。你凭良心说,去掉苏南首富这一点,结果会怎样?”

  刘志辉想了想,说:“学长,我不否认这些人家里有很多趋炎附势之徒,他们看重的当然是周家这块金字招牌,但我更相信,她们中真正看重你这个人的还是占大多数的。”

  周卫国说:“那又怎么样?我要的是终身伴侣,可不是随便拉一个女子娶了。”

  刘志辉恍然大悟,说:“是了,像学长这样的人中之龙,自然不会喜欢那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那玉珍她们学校的女老师怎么样?那些女老师可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新女性,有知识、有才华。听玉珍说,她们对你可是仰慕得很,不少人还把照片给了玉珍,央她带给你看看。不如这样,我让玉珍把她们的照片拿出来让你先挑挑,如果一时决定不了也役关系,我可以让玉珍安排你暗中见见她们本人,一直到你满意为止,我再让玉珍安排你们见面,怎么样?”

  周卫国笑道:“志辉,你什么时候成了媒婆?可不要学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刘志辉正色道:“学长,乔太守虽然‘乱’点鸳鸯谱,却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志辉,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我早想过了,如果成家,我就要确保自己能做一个好丈夫,能做一个好父亲,而绝不是只为了成家而成家!”

  刘志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学长,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陈县长?”

  周卫国一呆,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浮现在眼前。

  陈怡。

  这个原因他不是没想过,但这样的想法却每次都是一跳出脑侮就被他硬生生地抑制住了。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和她己经是过去的事情。他强迫自己忘记她,却怎么也忘不了,她的身影反而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不愿意想起她,但每次不经意中的淡淡的思念却总是能让他痛彻心扉!他将刻骨的思念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里,只是,这思念埋的越深,痛得也越深。

  见周卫国沉默不语,刘志辉一咬牙,继续说道:“学长,我说几句你可别生气。那个陈县长人的确好,说实话,你们原来也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可你们毕竟一别这么多年,她也许早己嫁做人妇,你这番相思,怕是要落在空处了。即使她还没嫁人,但她是共产党的官,你却是商人资本家,你们要想走到一起,难道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所谓的共产党‘共产共妻’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共产党毕竟讲的是阶级斗争。你和她现在就分属不同的阶级,难道她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又或者虽然她能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但这样的她还是学长你喜欢的她吗?而且,如果她真的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有,她的家庭。学长,你别忘了,她的父亲……”

  周卫国打断了刘志辉的话,说:“志辉,扯远了。”

  刘志辉在心里暗叹一声,闭口不再说了。

  周卫国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志辉,眼下国内的局势你也清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刘志辉苦笑道:“什么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头下达什么命令,我照着执行就是。哪里还容我自己有什么打算?”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听说你的兵营里现在关着一批政治犯?”

  刘志辉脸色一变,说:“学长,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明(三)

  周卫国说:“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事的,我就问你,有没有这事?”

  刘志辉叹了口气后,苦笑道:“别提了,学长,这可真是个麻烦事!”

  周卫国说:“那就是有了。你跟我说说,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志辉略一犹豫,说:“这个……”

  周卫国说:“你不想告诉我?”

  刘志辉说:“不是,学长。只是,这事……”

  周卫国皱眉道:“志辉,爽快点,说话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因为这是军事秘密?”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实话说吧学长,这事不是军事秘密,而是政治秘密。本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批政治犯大多都是共产党员,我怕你爱屋及乌,对他们关心过度,最终被牵扯进去。”

  周卫国说:“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是要对他们关心过度呢?”

  刘志辉一呆,随即苦笑道:“学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卫国说:“志辉,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这事我既然知道了,难道会不管吗?” 刘志辉长叹一声,说:“学长,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了!”

  周卫国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准备把我怎么办?”

  刘志辉苦着脸说:“怎么办?我当然是既要给你面子又不能让你牵扯进来。”

  周卫国笑道:“这才像是你说的话!”

  刘志辉面容一整,说:“不过学长,我可事先声明,这些人虽然关在我的兵营,我却没有权力放人!”

  周卫国说:“放心,我知道你的难处,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志辉松了口气,又想了想,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上大慨十点多,我突然接到部下的汇报,说保密局有一支车队要进我们警备旅的兵营。因为事先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命令,所以卫兵把车队拦下了。车队里的保密局特工还和我的部下发生了争吵。听到这消息,我立刻赶到兵营。这时候,靖远己经到了。”

  刘志辉说到这里顿了顿,解释道:“靖远就是我那个在保密局的同学,他现在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他,我以前见过他,他为人很不错。”

  刘志辉说:“靖远见到我,立刻向我解释,说是一场误会。原来他也才从上司那里得到消息,有一批重要犯人从南京保密局监狱转运到了苏州,因为人数太多,苏州保密局没有这么大地方关押,而这些犯人又不便分散关押,如果把他们关在普通监狱又怕有什么闪失,所哪直车的保密局特工就想到了我们警备旅的兵营,直接把犯人送过来了。靖远说,警备旅的兵营地方足够大,安全上又可以保证万全,所以希望我能帮他这个忙,为此,保密局愿意送我们两卡车美国武器作为酬谢。他还说,这事他己经跟汤司令商量过了。后来,我打电话向汤司令请示,汤司令也没什么意见。所以最后,这批犯人就都被关在警备旅兵营了。”

  听完刘志辉的叙述,周卫国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打电话向汤司令请示的时候,汤司令是怎么说的?”

  刘志辉想了想,说:“汤司令好像是说,收下那两卡车武器,给他们行个方便。”

  周卫国又问道:“这批政治犯总共有多少人?”

  刘志辉说:“四百五十七人。”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这么清楚人数?”

  刘志辉说:“昨晚上保密局和我们警备旅办交接的时候我清点过人数的。”

  周卫国缓缓说道:“志辉,我总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刘志辉愕然道:“不对劲?学长,这事哪里不对劲了?”

  周卫国说:“志辉,你想,这么大批重要政治犯转移,保密局难道事先就没有什么周详的计划?苏州保密局的监狱有多大他们会不知道?苏州普通监狱方不方便关押政治犯他们会不清楚?”

  刘志辉说:“也许是因为太仓促了,人运到苏州后他们才发现有这些问题的。”

  周卫国说:“志辉,你想得太简单了。既然这批政治犯这么重要,人数又这么多,他们又怎么会弄得这么仓促,随便就找了你的警备旅兵营作为关押地点?”

  刘志辉想了想,说:“这倒是,我原来只是觉得兵营里突然多住了四百多号人还要派人看守是件麻烦事,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可是,靖远也没有骗我啊,今天上午保密局就给我们警备旅送来了满满两卡车美国军火。”

  周卫国叹道:“所以说志辉,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汤司令的原话,是叫你把保密局送的武器收下,再给他们行个方便。我猜他的意思只是让你借地方给保密局关押那批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警备旅直接接手。要知道,这批犯人可不是普通犯人,而是政治犯!现在是国共即将重开和谈的微妙时期,你和这些政治犯牵扯上关系可不是件好事。”

  刘志辉说:“学长,我有点不明白,这批政治犯关在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和即将重开的国共和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志辉,你怎么看国共和谈?”

  刘志辉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谈成的可能性不大。”

  周卫国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刘志辉说:“很简单啊,新年第一天,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就给共产党新华社写了个《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在那个献词里面,毛泽东可是明确提出要‘把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底’,还说‘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胜利’。中共领导人都这么说了,国共和谈怎么可能谈成?”

  周卫国说:“毛泽东的新年献词我也知道。但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我认为共产党是真的为老百姓着想。我记得,在那句‘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之后,就是‘一九四九年我们在经济战线上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成就。我们的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将要比过去提高一步,铁路公路交通将要全部恢复’,可见,共产党并没有仅仅把眼光局限在争夺军事胜利上。还有,毛泽东在上个月14日《关于时局的声明》中提出的和平谈判的八个条件我觉得也很中肯:(一)惩办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伪法统;(四)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刘志辉说:“这八个条件里,第五和第七个条件我都没有意见,可其他六个条件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的。比如说,第一个条件,惩办战争罪犯,这是不是说,每一个打过内战的国军官兵都要被共产党秋后算账?”

  周卫国说:“志辉,这你就多虑了。所谓的战争罪犯,是指战争犯罪的组织者、教唆者、领导者和共犯者。而战争犯罪,是指参与策划、准备、发动或进行侵略战争,或犯有违反战争法规和惯例、违反人道原则等的严重罪行。以这个条框来套,除了那些发动内战和在内战中违反战争法规和惯例、违反人道原则犯下各种恶行的少数军人,绝大多数国军官兵都不是战争罪犯。”

  刘志辉说:“那么第二、第三个条件,废除伪宪法和伪法统呢?从法理上说,国民政府现在仍然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那么现行的宪法和法律又怎么能被称之为‘伪’呢?何况,把现有法律都废除了,会不会造成执法的混乱?”

  周卫国说:“志辉,看来你还不太明白法律的实质。统治阶级为了更加有力和更为有效地镇压阶级敌人的反抗,更好地保护本阶级的利益不受侵犯,就根据自己的意志制定了许多行为规则,强迫被统治阶级遵守或通过这种行为规则使整个社会的一切都合乎统治阶级的要求,这种行为规则就是法律。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和利益的集中体现,是统治阶级用来进行阶级斗争、镇压被统治阶级的一种武器。因此,法和国家一样,都具有强烈的阶级性。随着新的国家的建立,新的法律也必将代替原有的法律。这是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一种类型的国家必然有这种类型所特有的法律。当一种国家类型被另一种国家类型所代替的时候,其法律类型也随之被另一种法律类型所代替。这种代替都是随着政权从一个阶级手中转到另一个阶级手中的革命变革的结果而发生的。民国的法律是资产阶级法律,而共产党要建立的法律是无产阶级的法律,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而所谓的伪宪法和伪法统,指的是为旧的统治阶级服务,不利于新的统治阶级和国家发展的法律条文,自然需要废除。至于执法者,总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如果新的国家建立了,还执行旧的法律,那才会造成执法的混乱。”

  刘志辉说:“你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论法律我自然说不过你。但我是军人,共产党提出的第四个条件说,要改编反动军队,那么,这个‘反动军队’该由谁来界定?还不是共产党!其实第八个条件也有同样的问题,成立民主联合政府自然是好的,可是,所谓的‘反动分子’如何界定?由谁来界定?是不是现在的国民政府官员或者是国民党员都算作‘反动分子’?是不是新的民主联合政府从根本上就剥夺了原来的国民政府官员或国民党员参政议政的权利而无论他们原本是否适合于参政议政。”

  周卫国说:“所谓‘反动’,是指反对历史的前进与进步,起的是阻碍历史前进和发展的作用。体现在两点上:第一,对社会历史发展有反动的作用;第二,有强烈的主观恶性。如果放在现在的中国,所谓的‘反动分子’,就是指那些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民族利益,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照我说,那样的人,就应该得到严惩。由于军队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以服从为天职,很多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一定代表他们自己的意志,所以共产党提出的是‘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而不是严惩反动军队。至于将‘反动分子’排除在民主联合政府之外,我觉得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体现人民的意志?至于原来的国民政府官员或国民党员能否参政议政,我想关键还是要看他们参政议政的目的是否是为了广大人民的利益,而和他现在所属的党派没有关系。”

  刘志辉说:“那么第六个条件呢?改革土地制度,怎么改?共产党曾经宣传过‘打土豪,分田地’,还没收过地主的土地。难道现在也要一股脑儿将所有人的土地都收归国有然后再平均分配下去?这样就是理想的社会了?我承认有很多地主都为富不仁。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有很多地主本身就是佃农出身,然后靠着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勤奋和努力,积攒财力,节省开支,省钱买地,最终才富起来成为‘地主’。相反,也有人因为好吃懒做把家产都败了个精光自然而然成为了‘无产阶级’。那么你说,国家是需要我所说的那些勤俭持家的‘地主’还是需要那些好吃懒做的‘无产阶级’?”

  周卫国说:“你也看到了,共产党提的第六个条件是‘改革土地制度’而不是‘没收所有土地’!就像你刚刚说的,一个人如果通过勤俭持家富起来,这是值得尊敬并提倡的。而那些败家子,则在每个时代都被人瞧不起。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土地问题是核心问题。如何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这是任何一个执政党都不能回避的问题,也是对执政党执政能力的考验。而现在的执政党在这一点上显然做得很不好。我在八路军中当了八年的兵,亲眼看到共产党在解决土地问题中所做的各种努力和尝试。尽管我不敢说共产党执政后就一定能彻底解决土地问题,但我相信,共产党考虑的,肯定是老百姓而不是一小撮当权者的利益。所叹至少从这一点上看,她就应该取代现在的执政党!”

  刘志辉苦笑道:“学长,我早就知道我是辩不过你的。”

  周卫国正色说:“志辉,即使这场辩论是你赢了又能怎样?要知道,国家发展方向的对与错是由历史来评价的,和个人的言辞并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一定要我表明自己的态度,我觉得,共产党提出的这八个条件并不苛刻,只不过,这八个条件的每一个都触及了现在当权者的切身利益。所以我认为,即使国共和谈谈不成,也不会是共产党而是国民政府当权者的原因!”

  刘志辉苦恼地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学长,我们还是回到开始的问题上吧,就是这批政治犯关在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和即将重开的国共和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说:“当然有关系!国共和谈如果成功,国民政府必定要释放政治犯,那么你手头的这批政治犯自然也在被释放之列。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有功之臣。”

  为了不泄露曾向东的情报来源,周卫国决定暂时不告诉刘志辉这批政治犯实际上己经被从保密局名单中删除,即使国共和谈成功释放政治犯也轮不到他们。

  刘志辉苦笑道:“可国共和谈谈不成的可能性更大。”

  周卫国说:“问题就在于这里!如果国共和谈破裂,国民政府破釜沉舟之下,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柄。这些政治犯这时候转到苏州,而且转到你的警备旅兵营里,实在有些太巧了。再想深一层,你的部队当年在山东打鬼子的时候,和八路军的关系就一直很不错。抗战胜利后又调回苏州,没有和共产党的军队发生过直接冲突。换句话说,你的部队并不是铁杆反共的部队。但是,现在保密局却把这么多重要的政治犯关在你的兵营,他们难道是因为信任你吗?恐怕未必!如果上头命令你处决这批政治犯,你干不干?不干,你就是抗命!但如果你执行命令,到时候等共产党打过长江,你身上背着那么多共产党员的血债,共产党能放过你吗?这样一来,你和共产党想不成为死敌都难!”

  刘志辉倒吸一口冷气,说:“他们这是在借刀杀人!借我的刀杀那些政治犯,再借共产党的刀杀我!不过这事是靖远让我帮忙的,他是我老同学,我不相信他会害我!”

  周卫国说:“我倒不是说沈靖远在害你,只是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刘志辉忍不住骂道:“妈的,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

  随即想了想,又说道:“学长,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周卫国说:“现在国内的形势你心里也有数。我就不说什么大道理了。只希望你以后在做出任何选择,做任何事之前,都能好好想一想,不要求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但至少,你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黎明(四)

  刘志辉说:“学长,你放心,我刘志辉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出那种卑鄙无耻的事情。就说这些政治犯吧,撇开政治观点不谈,他们又投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再说,他们都是中国人,是我的同胞,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志辉,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如果南京方面下达什么对这些政治犯不利的命令,我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地往后拖一拖。”

  刘志辉迟疑道:“这个……”

  周卫国说:“难道你真能狠得下心来?”

  刘志辉一咬牙,说:“学长,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国内局势似乎平静了下来。尤其是当“南京人民和平代表团”和“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先后自共产党控制的北平和河北西柏坡归来,带回共产党的和平诚意后,人们似乎己经看到了和平的曙光。甚至可以说,这几年的内战下来,国内实现和平的可能性从未像现在一样大。

  在这种大环境下,保密局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对关押在警备旅兵营的那些政治犯,基本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再加上有刘志辉的暗中关照,这些政治犯的待遇比起当初在南京保密局监狱关押时,己是天壤之别。

  转眼正月就过去了。

  随着三月初春的微风吹过江南,青草摇曳中,杨柳也吐出了新芽,映在涂涂的绿水中,整个大地都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

  战争的阴云似乎渐渐远去,人们也有了心情三三两两郊游踏青,其情也融融,其乐也陶陶,真是好一个诗画江南!

  这一天,周卫国收到了一张请柬,邀请他本周末晚参加一个酒会。由于这个酒会邀请了苏州各界几乎所有的名流,所以周卫国决定参加。

  酒会的地点设在东吴大学宴会厅。

  当酒会当晚身穿燕尾服的周卫国走进宴会厅时,顿时吸引了不少名门淑女的目光。正如刘志辉所说的,才华横溢、抗日英雄、商界奇才、苏南首富……笼罩在周卫国头上的光环之多,足以使得他对大多数女子都充满吸引力。好在这情景周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遇上,所习对于那些或羞答答或热辣辣或甜腻腻的目光,周卫国倒也能做到视而不见。

  不过作为苏南首富,周卫国自出现后,就算想低调也不可得。

  从他拿到第一杯酒开始,就不断有各界名流找他攀谈。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满脸和气的中年人,周卫国只一眼就认出他正是现任的苏州市市长王乃樵。

  如果是别人,对于本地的父母官主动找自己攀谈自然是荣幸之至,不过周卫国对这位市长大人却着实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见第一个来打招呼的竟然是他后,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好在王乃樵是在“中枢”呆过的人,自然明白周卫国背后的能量,再加上苏州地方有赖于这位苏南首富的地方多夹,所以在和他交谈时语多谦恭,颇有些“礼贤下士”之风,倒使得周卫国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一通废话。

  随后上来的自然是苏州的工商界人士,这些人要么是和他有生意往来,要么是希望和他有生意往来,在言谈之中不免对他多有奉承之辞,但相较于两面三刀的官场中人,周卫国看这些单纯逐利的商人却是顺眼得多,所以倒也并无不耐。

  之后上来的是以汤炳全为首的苏州驻军军官。这些人里很多以前在山东就和周卫国认识,军人也多豪爽,所以周卫国和他们聊得最愉快。而汤炳全更是以长辈加老朋友自居,拉住周卫国说个不停。

  最后,是东吴大学和其他一些学校的校董们,这些人的目的最为单纯,就为感谢他对苏州办学的捐助。

  这种场面周卫国虽然应付得驾轻就熟,但心里却仍然是苦不堪言。

  在和几乎所有的熟人或非熟人交谈过后,周卫国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不过那些脉脉含情的目光却仍然不受阻隔地飞来。好在苏州“上流社会”的风气还没开放到西方那样的程度,所以周卫国倒不担心那些淑女们会主动过来搭讪——好像有点自做多情了——想到这里,周卫国自嘲地一笑,喝了口杯中的苏打水。

  这时,周卫国就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好,不介意我坐下吧?”

  周卫国闻声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詹姆士·鲁特。不过鲁特今天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西服。

  看见鲁特,周卫国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阴魂不散。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丝也没有变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鲁特先生,请自便。”

  鲁特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周,对于我们的再次见面,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小。”

  鲁特呵呵笑道:“周,我还以为你会说‘天涯何处不相逢’呢。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周卫国耸耸肩,说:“如果你是美女,我可以考虑换个说法。”

  鲁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卫国,说:“周,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幽默!”

  周卫国说:“一般来说,我看见了可笑的事物都会变得幽默起来。”

  鲁特说:“哦?那你的意思是,我很可笑?”

  周卫国仔细看了眼鲁特,虽然没有说话,却无疑承认了鲁特说的的确是实情。鲁特却不以为意,说:“对了,周,我忘了谢谢你。”

  周卫国说:“谢谢我?我以前借过钱给你吗?”

  鲁特笑道:“周,我很欣赏你的中国式幽默!”

  周卫国说:“可我并不欣赏美国人的公正。”

  鲁特说:“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在柏林的时候,当我晕倒在那个啤酒馆里时,你让侍者照顾我。”

  周卫国说:“哦,原来是这件事,不用客气。如果是一只动物晕倒,我也会同情它的。”

  鲁特像是没有听见周卫国的这句话,还是认真地看着周卫国,说:“周,我知道是你在帮助他!”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眼中有了笑意,说:“周,四个月前在德国的达姆施塔特你这么对我说,没想到四个月后在中国的苏州你还是对我这么说。”

  周卫国说:“因为我的确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鲁特叹道:“周,在达姆施塔特你说我没有证据,我承认。可在柏林我亲眼看见你和奥托·斯科尔兹内在一个啤酒馆里一起喝酒!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是你帮助斯科尔兹内逃跑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鲁特先生,请问你如何证实在柏林那个啤酒馆和我喝酒的就是奥托·斯科尔兹内?”

  鲁特说:“我亲眼看见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用一句你们中国话来说,斯科尔兹内就是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周卫国说:“那么证据呢?你和斯科尔兹内先生有私人矛盾,你对他不利的证词在法庭上是不会被法官采信的。”

  鲁特叹了口气,说:“当然,你现在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拍下的你和他在一起喝酒的照片己经和相机一起被你或者是斯科尔兹内烧毁了!我有证据,这一点我知道,你也知道,而且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周卫国笑了,说:“鲁特先生,这段绕口令证明你的中文学得很好,你己经可以考虑去说相声了。”

  鲁特说:“谢谢你的夸奖。”

  周卫国话锋一转,说:“就算你能证实那个和我一起喝酒的是斯科尔兹内,那又怎么样?”

  鲁特说:“至少可以证实你包庇逃犯!”

  周卫国笑道:“鲁特先生,我想我应该提醒你,盟军达豪军事法庭早己宣判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无罪。而且直到现在,盟军也没有认定奥托·斯科尔兹内先生是‘逃犯’,你凭什么称呼他为‘逃犯’?”

  鲁特说:“就算他不是逃犯吧。可是如果他没有得到你的帮助,又为什么会在从战俘营逃走后还要冒险去见你?”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别忘了,我曾经是斯科尔兹内先生的辩护律师。尽管盟军没有当庭释放他,但我的辩护本身还是成功的。一个当事人在重获自由后请他的辩护律师喝酒,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就好比你现在找我喝酒,我也觉得很正常一样!”

  鲁特冷冷地说道:“我并不是你的当事人。”

  周卫国笑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打个比方。”

  鲁特说:“那么,如果你和他没有勾结,他为什么要打晕我?”

  周卫国说:“鲁特先生,如果我和他真有什么勾结,他就不仅仅是打晕你了!你也知道他的外号是什么——‘欧洲最危险的男人’!”

  鲁特沉默片刻,说:“周,感谢你的解释。”

  周卫国说:“不客气。”

  鲁特顿了顿,突然说道:“周,难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卫国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开始觉得奇怪了。鲁特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鲁特说:“周,从你的话里我能听得出来,你对我并不友好。你要知道,我们之间的误会现在己经消除了。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看着鲁特真诚的笑容,周卫国却想起了他在达姆施塔特对自己说过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山姆!”

  想到这里,周卫国淡淡一笑,说:“我也希望这样。失陪一下。”

  说完,端着杯子起身走了。

  周卫国走出没多远,迎面就见沈靖远走了过来。

  沈靖远见到周卫国后,微笑着说道:“学长,您现在总有时间了吧?刚刚见您和一堆人打招呼,我都没敢打扰您。”

  周卫国笑道:“没那么夸张吧?”

  沈靖远又说:“学长,您回国这么久我也投找机会拜访您,您不怪我吧?”

  周卫国说:“这叫什么话?你有你的事情,再说,我们之间也用不着讲这种虚礼。”

  沈靖远说:“学长不怪我就好。听志辉说,前几天您去他家了?”

  周卫国说:“嗯。我在德国给小欣瑜买了个玩具,正好前几天有空,就给她送过去了。几个月不见,欣瑜都学会走路说话了,更难得的是,她竟然还能记得我这个伯伯。总算我没白疼她!”

  沈靖远笑道:“欣瑜那丫头确实很可爱。”

  周卫国随口道:“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沈靖远说:“学长,您可别怪我卖关子,实在是我这个部门做的事都不方便说。”

  周卫国点点头,说:“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们保密局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不过在阴暗处待久了,你也该到太阳下晒晒,要不然就该发霉了。”

  沈靖远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卫国注意到了沈靖远的表情,笑着说:“靖远,开个玩笑,你可别在意。”

  沈靖远笑着说:“怎么会呢学长。”

  这时,就见有人走到前面的麦克风前,试了试麦克风。接着,王乃樵就站在了麦克风前。光复后,苏州在这位王市长治下,工农商发展都还算平稳,论到考评,这位王市长在国民政府官员中,倒算得上中上之才。虽然这位王市长比较爱钱,他妻弟打着他的旗号在苏州也没少干坏事,但在如今的民国官场,这些“小小缺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站在麦克风前的是他后,周卫国不由皱了皱眉,低声对沈靖远说:“这位市长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沈靖远显然对这位王市长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调侃地说:“这种规格的酒会,市长大人既然出席,总归要说几句的。”

  这时,王乃樵己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到场的各位,都是苏州各界的翘楚,学生不才,有几句话要说……”

  沈靖远突然笑了,说:“学长,据说这位市长大人生平最崇拜三个人。”

  周卫国说:“哦?不知是哪三个人?”

  沈靖远说:“第一个自然是国父中山先生。”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不出意外。第二个呢?”

  沈靖远说:“第二个是蒋总裁。”

  周卫国笑道:“这也是应有之义。那么第三个呢?”

  沈靖远说:“第三个是德国首相希特勒。”

  周卫国愣了愣,说:“这倒看不出来。”

  无论怎么看,这位市长大人都没有独裁者的潜质啊?

  沈靖远笑道:“学长,他崇拜希特勒可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希特勒的演说很有名,而这位市长大人也酷爱发表演说。”

  周卫国笑了,说:“不知这位市长大人是青出于蓝还是东施效肇?”

  沈靖远说:“我只听说,听市长大人演讲,要准备好两样东西。”

  周卫国好奇地问:“哪两样东西?”

  沈靖远正色说:“枕头或耳塞。”

  周卫国不禁莞尔,说:“这么说,我该找个地方清静清静了。”

  沈靖远也笑着说:“想找地方清静清静的可不止学长您一个。”

  说着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周卫国看向那个方向,就见果然有几人正在起身。这么一来,周卫国反而有了听一听的兴趣,说:“今天我倒要听听这位市长大人说些什么。”

  这时,市长大人终于开始他的演讲了。市长大人首先感谢各位参加酒会的来宾。随后谈到酒会举办地东吴大学的历史。就在周卫国暗自认为这些内容没有太离谱时,市长大人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国际局势,随后又跳到了黑格尔的哲学批判,接着又说到了美国的面包……王市长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己经有不少人找地方“清静清静”去了。

  听了好一会儿,周卫国也没弄明白市长大人这些既没有条理又没有文采的话究竟要表达出什么意思,不由叹道:“原来市长大人就是这么崇拜希特勒的!希特勒泉下有知,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吐他一脸唾沫了!”

  沈靖远笑道:“学长终于见识到了!”

  市长大人绕了半天,最后终于将话题绕到了国内局势,也终于绕到了他今天演说的主题——捐款。

  对于捐款,市长大人是这么解释的:“国民政府编练新兵,军费上有些拮据,我们作为地方官员,总要为党国分忧才是。再说,要是共匪打过来,大家可都没什么好日子过。立刻有人忍不住说道:“王市长,现在国共不是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了吗?上个月去过北平的南京和上海和平代表团带回的消息不是也说共产党有和平的诚意吗?”

  王乃樵鄙夷地说:“赵老板,共产党的宣传你都信?难道你不知道共产党要‘共产共妻’吗?共产党要真打过来,你的万贯家财给共产党分了不说,你的几房姨太太也要给分了!”

  赵老板红着脸不说话了。

  王乃樵说:“赵老板,捐款就从你开始吧。我们可说好了,不要金圆券,要金条或银元!”

  赵老板嗫嚅着说:“王市长,我捐一百块银元。”

  王乃樵皱眉道:“赵老板,不是我说你,凭你的家业,怎么能只捐一百块银元呢?至少要五百块!”

  赵老板只好苦着脸说:“那就五百块吧。”

  王乃樵立刻叫他秘书记录下,接着叫了第二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王乃樵一个个叫下去,被叫到的人不得不给王乃樵面子,说了个数字,王乃樵则叫他秘书记录下这个数字。刚开始叫到的人还有些不情愿,可渐渐的,有愿意出风头的主动叫了大数目,后面的则为了和他较劲,认捐了更大的数目。就这样,越往后的人,认捐的数额越大,王乃樵脸上的光采也越来越足。

  周卫国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一场闹剧。”

  边上一人则接口道:“这样的募捐倒也有趣。”

  周卫国听出说话的人正是鲁特,不由眉头一皱。

  沈靖远则惊讶地说:“顾问先生,您刚刚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您?”

  鲁特微笑着说:“沈,对不起,我看见老朋友,所习就单独过去打招呼了。”

  周卫国则说:“顾问?”

  沈靖远说:“学长,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保密局新来的顾问詹姆士·鲁特先生,美军中校,但中文很好!”

  鲁特笑着说:“沈,我和周早就认识了,我说的老朋友就是他。”

  沈靖远惊讶地说:“你们是老朋友?”

  鲁特说:“我和周是在一艘法国游轮上认识的。你的学长是个很了不起的战士,他独自一人干掉了十几个海盗!”

  沈靖远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说:“学长,这个我可没听志辉说起过。”

  沈靖远知道周卫国和刘志辉的关系密切,所以有这一问。

  周卫国随口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说的?”

  这时,就听王乃樵叫道:“卫国贤弟。”

  整个宴会厅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焦点一下子全集中在了周卫国身上,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苏南首富究竟能有多大的手笔。

  周卫国却浑然不觉。

  见周卫国似乎没听见,王乃樵又叫了一声:“卫国贤弟。”

  这声“卫国贤弟”叫下来,周卫国挥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说道:“王市长有何吩咐?”

  王乃樵和蔼地说道:“卫国贤弟,这次捐款你认捐多少?”

  周卫国想了想,说:“捐多少是否出于自愿?”

  王乃樵笑眯眯地说道:“完全自愿。”

  王乃樵不相信作为苏南首富的周卫国捐出的数字会比前面那些人少,所以才这么说,却根本忘了不久前他还让赵老板不“完全自愿”地捐出了五百块银元。

  周卫国淡淡地说:“那好,我捐一块银元,马上支付。”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走到王乃樵的秘书身边,递了过去,那秘书看看王乃樵,又看看周卫国,傻傻地接过银元。

  周卫国转身对其他客人微一躬身,说道:“卫国有事先行告退,请各位恕罪。”

  说完,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大步离开。

  王乃樵嘴巴大张,干脆就愣在了当场。

  看着王乃樵的样子,汤炳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看这位市长大人不顺眼己经很久了,周卫国这一手,正是做了他一直划未想做而不便做的(汤炳全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敢做)!刘志辉看着周卫国的背影,则若有所思。

  鲁特看着周卫国的背影,突然笑了,而且越笑越欢畅。

  一旁的沈靖远忍不住问道:“顾问先生,您笑什么?”

  鲁特微笑着说道:“我发现我己经开始喜欢上这个国家了。因为我现在才想起来,在这个国家,证实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证据的。”

  黎明(五)

  周卫国回家后不久,刘志辉就登门拜访了。

  对此,周卫国倒没有觉得奇怪,所以在书房见到刘志辉后只是微笑着对他说:“志辉,怎么你也受不了今晚酒会的气闷逃出来了?”

  刘志辉说:“学长,你可真是笃定,刚刚把苏州市的父母官给得罪了,现在竟然还有闲心说我!”

  周卫国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惶惶不可终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刘志辉笑了,说:“也没那么夸张。不过你今晚把王市长得罪成这样,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周卫国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志辉说:“学长,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市长是什么人你也清楚。你今晚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肯定会记在心上,今后难保不会在背地里对你玩些小花招。”

  周卫国说:“对于这种小人,我自然会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他就是再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再说我周卫国岂是那么好惹的人?不过,你刚刚说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话首先就不对。所谓‘君子坦荡荡’,真正的君子你就是得罪他他也不会报复你,既然这样,那你得罪君子就属于欺软怕硬了,这算什么英雄好汉?所以要得罪就干脆得罪小人,等小人报复你再和小人斗个痛快,这才有意思嘛!”

  刘志辉说:“学长,估计也就你有底气说出这种话了!”

  周卫国笑道:“这跟底气不底气的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看那位市长大人不顺眼,所以忍不住就要落他的面子,我这是光棍脾性,没办法!”

  刘志辉忍不住笑了,随即正色说道:“汤司令托我带话给你,说他支持你,让你放心,要是王乃樵敢玩阴的,我们也不会跟他客气!”

  周卫国说:“志辉,回去替我谢谢汤司令。”

  刘志辉说:“学长,汤司令料到你要说这话的,所以还托我告诉你,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周卫国笑道:“汤司令倒真是个妙人!”

  周卫国这话倒是由衷之语。汤炳全虽然也有不少缺点,但比起那些尔虞我诈的龌龊官员们,却无疑可爱多了,而且当年毕竟在一起打过鬼子,相互之间的情分也的确不薄。

  刘志辉突然笑道:“王乃樵现在一定在捶胸顿足,后悔今晚在大家面前点了学长你的名。”

  周卫国说:“他要自取其辱我自然应该配合配合他。其实他就是私下找我我也一样不会给他面子!这种人说的话就像放屁,只有傻子才放心把钱交到他手上。”

  刘志辉说:“对了学长,你今晚怎么会想到只捐一块银元呢?”

  周卫国说:“其实今晚的捐款,我本来是一块钱也不想捐的。不过我又担心一块钱都不捐反而让市长大人不死心,以后再来骚扰我,所以干脆就捐了一块银元,彻底断了市长大人的念想。”

  刘志辉说:“这就叫釜底抽薪吧?”

  周卫国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凝重了起来,说:“市长大人号召大家捐款的理由是‘国民政府编练新兵军费拮据’,国民政府为什么会军费拮据?还不是因为编练的新兵太多!而这时候还编练这么多新兵是为了什么?除了打内战还能为了什么?我脑子可没烧糊,是断断不会支持国民政府打内战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民意?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征召所有退役军官新建几百个师,在江西、福建、广东、湖南、云南、贵州、四川、陕西成立十四个编练司令部训练新兵吗?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将京沪警备司令部扩充为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吗?如果国民政府考虑民意,会将国库的金银、贵重金属和大批工厂迁往台湾吗?志辉,你太天真了!决定国民政府政策的根本不是‘民意’,而是蒋总裁的‘圣意’!说到底,就像当初赤壁之战时鲁肃对孙权说的一样,谁都可以降曹,只有主公不能降。现在的国共和谈也一样,整个国民政府里,谁都能和共产党和平,唯有蒋总裁,是万万不行的!莫忘了,共产党去年底公布的战犯名单里,蒋总裁可是高居榜首!”

  刘志辉说:“李代总统在那份名单里不也是二号战犯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那是不一样的。李代总统和共产党真刀真枪干的时候毕竟不多。共产党这一点还是分得清的。”

  刘志辉犹豫片刻后,认真地说道:“学长,你说国民政府真的会倒吗?”

  周卫国说:“你想听真话吗?”

  刘志辉点了点头。

  周卫国说:“其实这个问题恐怕你心里早己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说出口甚至都不敢多想而己。”

  刘志辉默然不语。

  周卫国断然道:“国民政府必倒无疑!”

  刘志辉说:“请学长指教。”

  周卫国说:“这可耽从三方面来看。首先,从军事上看。自去年底至今年初,国军在和共产党解放军的辽西会战(辽沈战役)、徐蚌会战(淮梅战役)和平津会战(平津战役)三次会战中均告完败,损失主力一百五十万!此三战之后,共产党己拥有东北全境、华北大部、西北一部和长江以北大部地区,实际控制区己连成一片。共产党解放军现在不但兵员数量超过国军,且士气高昂,装备大大改善,己经在战略上占据主动和进攻态势。反观国军,不但兵员装备损失惨重,在战略上居于被动和防御态势,而且兵力分布在从新疆到湖广再到江浙沪等广大区域,实际上根本就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共产党解放军目前挟大胜之势,只要挥师南下,统一全中国只是时间问题。”

  刘志辉有些黯然地说:“真是兵败如山倒啊!几年以前,谁能想到国军会败得这么惨!”

  周卫国说:“国军战场失利是多方面的原因,倒不完全是战之过。”

  刘志辉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国共弟兄了!本是同根生……唉!”

  周卫国说:“志辉,国家要重生,总是要有人流血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要国家能够真的强盛起来,流这些血还是值得的!”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学长,我明白。你继续说,我扯远了。”

  周卫国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其次,从政治上看,现在的国民政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蒋总统现在虽然离开了总统宝座,对外宣称‘下野’,待在老家溪口钓鱼,却还有一个党总裁的身份没丢,还遥遥掌控着国民政府的军政大权,一边任由李代总统喊着和谈,一边扩军备战。行政院院长孙科带着行政院迁到了广州,自以为天高皇帝远,也开始上蹿下跳号召要将战争进行到底。李宗仁虽然是代总统,却因为多了个‘代’字,行起事来名不正言不顺,又受蒋总裁的诸多掣肘,导致南京的中央政府成了个徒有其名的空架子。一国三公,令出多门,怎一个乱字了得?真是好一个国民政府啊!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后,从经济上看。市长大人今晚虽然说了一大堆废话,但有一句却是大实话。”

  刘志辉好奇地问道:“哪一句?”

  周卫国说:“不要金圆券,要金条或银元!”

  刘志辉想了想,说:“这的确是大实话!”

  周卫国说:“市长大人为什么这么说?一言以蔽之,通货膨胀.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前夕,法币发行总额不过十四亿元,到去年废止法币前,其发行额己经高达六百六十万亿元.宣移今先生曾说过,‘只要为支付庞大军费的通货膨胀不停止,游资不纳入生产事业,物价绝对没有不上涨的道理。一百元法币,抗战前能买两头牛,抗战第二年只能买一头牛,抗战第三年则只能买一头猪,到了抗战结束时,竟然只能买到三分之一盒火柴!这样的货币贬值速度只要想想就够让人绝望了!再说金圆券吧,去年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一块金圆券可以兑换两块银圆,可金圆券发行不到两个月,就变成七块金圆券才能兑换一块银圆.到了今年的一月,一块银圆己经可以兑换一百多块金圆券了。而前几日,银圆对金圆券的比价更是达到一比两千七百!如果这些数字还显得不够清楚的话,我还可以再举几个例子:抗战前,寄一封平信的邮价是5分钱,而到了去年,邮价己经高达五万元.五万元啊,这简直就相当于抗战前一个普通银行的基金!抗战前,一口上好的棺木不过才卖四百元,抗战结束后,却要卖两百万元!河北某县,早晨玉米开价为七万五千元一石,到中午就涨到了九万元,小麦则由早晨的每石十六万元涨到中午的二十二万元!就这些还都是前几年涨价不凶的时候的情景!”

  刘志辉沉默不语,心情却是越发沉重了。

  周卫国越说越激动:“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国民政府还承诺说只限额发行二十亿,可不到三个月,发行额就超过了三十亿!此后发行额更是直线上升。从而导致金圆券飞速贬值。前几天,我在街上甚至看到小孩子们拿面额万元的金圆券折飞机投射行人!由此可见金圆券贱到什么程度!物价飞涨的速度更是惊人。有人跟我开玩笑说,现在物价上涨的速度究竟有多快只要去饭馆吃顿饭就能体会到。当你走进饭馆,吃第一碗饭时是一个价钱,而吃第二碗饭时,价格可能就上涨了。同样的,在你出门时,身上带的那一大叠金圆券可能够买一盒香烟,可只要过一会儿,这些钱也许就只能买到一盒火柴,如果再晚一会儿,或许就只能买几根火柴了。随着物价飞涨,商家‘重货轻币’,大量囤积货物,导致市场上货物短缺,引起物价进一步飞涨。而纸币大量贬值,又使得老百姓纷纷抢购物资,这样一来,又加重了物价飞涨,形成恶性循环。去年十月上海的那阵抢购风潮,据说起因仅仅是烟税调整香烟加价,但就是这么件小事,老百姓却误以为其他货物不久也会加税,价格也将跟着上涨,所以恐慌起来,纷纷抢购。各商店都是人满为患,人人口袋里都装满了金圆券,争先恐后把纸币换成货物。许多商店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在抢购风潮中,老百姓都不敢问物价高低,因为物价一天数变,这时不买,转眼又是另一个价。而抢购风一起,商人们明白物品卖出后难以再进货,为着保险,就干脆把价格再提高些或提早收场将货物隐藏。卖东西的几乎是随人喊价,买东西的也不敢讲价,因为卖的根本就不怎么想卖,宁可存货也不存钱,买不买由你,买东西的却不敢不买,所以同样的东西,先后卖出的价钱都可能相差甚远。结果更加刺激了老百姓抢购。这事看起来偶然,其实却是必然!因为老百姓长期以来一直遭受通货膨胀物价上涨之苦,心理己经变得十分脆弱和敏感,这时候只要听到‘涨价,的风声,对币值的信心立刻就发生了动摇,自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手里的纸头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志辉忍不住骂道:“财政部不顾老百姓死活滥发钞票,实属该杀之列!”

  刘志辉知道周卫国说的都是实情,但正因为这些都是实情,所以更显得骇人听闻,也就更让人感到愤怒。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你以为发钞票是财政部能控制的?要论该杀,可不止财政部的官员该杀。整个国民政府,从上到下,大小官员有几个是干净的?如果较真起来,怕就没有几个不该杀的!”

  刘志辉咬牙说:“乱世就该用重典!”

  刘志辉说:“可是,重新载一棵树要等它长大是需要时间的。”

  周卫国说:“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不断召来蚊虫苍蝇等恶心东西的一棵腐树强!新树长大虽然要花时间,也可能会遇到很多曲折,但它却是充满生命力的,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刘志辉说:“也许,那棵树还没有腐烂透呢?也许它还有希望长好呢?”

  周卫国叹道:“志辉,你怎么还抱有这种幻想?现在老百姓都己经到了生计无着、衣食不保的地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他们的生活一点也不夸张。前几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上海有一名退伍军人因为衣食无着而行骗,第一次行骗只骗了人家一件毛线衣就被抓住关进了监狱。几天习后,法庭开庭审理这个案件,法官念他是初犯,又确为生计所迫,便决定让他取保出狱。谁知那退伍军人却当庭要求法官判他有罪,而且最好多判几年。法官问其原因,那退伍军人说,监狱里管饭,要是离开了监狱,自己在外面还是衣食无着,肯定会饿死,所以清愿在监狱里住下去。最终,那人坚不肯交保,监狱却不愿负担他的饮食,结果干脆把他轰出了监狱!至于他出了监狱之后怎样,就没人知道了!”

  刘志辉惊道:“竟有这种怪事?”

  周卫国叹道:“这年头这种咄咄怪事,又岂只一件两件?身逢乱世,苦的自然是百姓。国家如此,不亡何特?纵观历史,没有哪个政权能够不顾人民死活却还能长久地维持其统治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抛弃了老百姓,老百姓最终也会抛弃你。如今这个政权己经失去民心,再加上军事惨败、政治混乱、经济崩溃,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终必定难逃覆亡的命运!这是历史的必然!”

  刘志辉恨恨地说道:“这样的政权,的确该倒台!”

  这些年他个人仕途虽然步步平顺,但所见所闻,却发现这个国家离自己当年投身革命时想要实现的目标渐去渐远。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却有满腔热血的革命青年,曾经也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曾经也将为人民谋幸福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但现实与理想的极大反差却逐渐磨光了他的锐气,消磨了他的斗志,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热。他愤怒过,他痛苦过,但现在却只剩下了迷茫。他无力改变这个现实,所以只有将心里的想法深埋,所以他学会了逃避。但今天周卫国的这番话,终于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己久的那些想法,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周卫国认真地说道:“志辉,这个国家,己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我们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刘志辉断然说道:“学长,我相信你!需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卫国说:“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但我还是那句话,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说:“学长,你放心,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的!”

  黎明(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乃樵倒没弄出什么动静,仿佛根本就忘记了酒会上周卫国令他大丢面子这件事。

  周卫国自然明白,以王乃樵睚眦必报的脾性,他是断断不会真的这么“宽宏大量”忘记这件事的,他现在没什么动作,只不过是没有得到好机会而己。一旦得到机会,他肯定会比疯狗还狠地咬过来!

  不过周卫国也懒得将这事放在心上,生活工作该怎样还怎样,只是对王乃樵暗自警惕而己。

  这段时间,国内的局势仍然保持着相对平稳。国共双方也都在分别做着和谈的准备。

  国民政府方面,自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后,倒也施行了一些“谋和”的举措,比如恢复了一些民主党派的合法地位(不过,由于国民党一贯以来的名声,想必没有哪个共产党地下党员会傻到在这时候公开自己的身份站出来享受这些久违的“民主”吧?) ,重开了一些被查封的进步刊物,电邀李济深、章伯钧、张东荪等民主人士去南京,还派邵力子等人去上海拜访了宋庆龄、章士钊、张澜等民主人士,甚至释放了一批政治犯。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了李代总统的和平诚意。

  然而,伴随着李代总统这些举措的,还有远在浙江奉化溪口遥掌军政大权的蒋总裁大规模扩充军队、搬迁工厂物资等一系列举动。蒋总裁的这些举动无疑很不给李代总统面子,更表明了自己对和谈的不屑和否定态度。同时,李代总统在私底下将“同中共举行谈判,以求和解;阻止中共过江,以求体面和平;寻求美援,以制止通货膨胀”作为自己代行总统职责后最紧迫的三项任务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那就是通过国共和谈,实现“划江而治”,最终取蒋而代之,“确保东南半壁”,至少在平分秋色的基础上来组织民主联合政府,而非完全接受共产党的八个和平条件。再加上受到各方掣肘,南京政府现在也只能把重点放在和谈代表团成员的选择上。

  相比之下,共产党方面就显得有诚意多了。正如中共发言人在早前指出的那样,共产党现在还愿意让南京政府派出代表和谈,不是承认这个政府还有代表中国人民的资格,而是因为这个政府手里还有一部分残余军事力量。如果这个政府感于自己己经完全丧失了人民的信任,感于它手里的残余军事力量己经无法抵抗强大的人民解放军,而愿意接受中共的八个和平条件的话,那么,用谈判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使人民少受痛苦,当然是比较好的和有利于人民解放事业的。北平问题的和平解决,就是一个实例。因为国民党中央社曾于122日和27日两次播发傅作义和国防部有关北平问题和平解决的文告,表示认可,这就意味着,全国其他城市问题的解决也可循北平例。这同样意味着,“北平方式”就是李代总统的榜样和出路。

  中共为了此次和谈成功,己经做出很大让步,不但在全国范围内停止了对国军的主动军事进攻,从秘密渠道传回的消息甚至表明,如果南京政府完全承认中共提出的八个和平条件,中共可以不打桂系和其他国民党主和派;一年左右也不改编他们的军队;还允许南京政府中的一部分人员加入政治协商会议和联合政府。这么做固然对共产党革命的彻底性有所影响,但无疑可以减少国共双方的伤亡,更重要的是,可以有效减少对国家各种设施的破坏——这一点对于国家今后的重建意义尤其重大。由此可见,中共现在考虑的己经不是单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战争之后国家重建中的国计民生问题。

  当然,这一切,自然不是升斗小民们关心的问题。他们所关心的,只是生存下去这样最基本的问题。但在如今这样物价飞涨、物资短缺的情况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己由艰难而陷入绝望,就连生存下去恐怕都是一个奢望!

  在表面的平静下,现在的政府的确己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其实,即使是有钱人,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不好过倒不是表现在生活上,毕竟物价飞涨和物资短缺对于手中持有大量硬通货又有各种门路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们的问题在于,国共和谈无论成与不成,他们最终都要面对共产党,而共产党信奉的共产主义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福音。所以有不少富人己经举家外迁了。门路广的去了国外,门路差一些的去了台湾,但更多的人却还在观望。毕竟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国家也不可能不需要他们的才能,而无论是国外还是台湾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会本能地感到恐惧。而且如果现在离开,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就难说了,这对于乡土观念浓厚的中国人来说,显然是一个很难逾越的心理障碍。但这个人群的心理显然又是非常脆弱的,他们既寄希望于将要执政的共产党能容得下他们,但同时又对共产党有很多疑虑,抱有很大的戒心。如何对待他们,对于共产党来说,显然也是一个挑战。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的。于是,在普通老百姓的挣扎哀号和富人们的长吁短叹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这一天,周卫国正在书房中处理纱厂的事务。

  其实现在周家的纱厂己经停工了,因为在投机盛行的今天,任何一个商家都无法正经做生意。很多商家为了牟取暴利都参与到了投机中去,但周卫国却有自己的原则,所以他干脆停止了周家名下的一些生意,纱厂就在停止之列。

  他现在要处理的事务,正是纱厂数千工人的生计问题。

  周家的家底厚,又有很多海外生意,纱厂停工本身对周家的影响并不大,但对这数千工人来说,却是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因为绝大多数工人都要靠纱厂每月十块银元的工钱养家糊口。周家纱厂每月十块银元的工钱本来就是江南所有纱厂甚至是所有工厂中最高的,而且在物价飞涨的今天,实实在在的银元的购买力受通货膨胀的影响极小,足以保证每个工人的家庭生存下去。这也是每个周家纱厂的工人都倍感幸运的一点。如今,纱厂却停工了,这些工人的心里立刻紧张了起来。但心里紧张归心里紧张,却没有一个工人闹起来,因为周家历来对待工人的仁厚使得他们对周家己经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没有人会认为周家将抛弃他们,工人们都明白现在的时局有多么艰难,也理解周卫国让纱厂停工的决定,他们并不奢望工钱还能照往常一样发下来,只是希望周卫国能够给他们一些生存下去的希望。

  周卫国自然明白工人们的想法,所以现在虽然还不到月底,周卫国却己经决定将每人十块银元的工钱提前发下去让工人们安心。

  他要让工人们都明白,只要周家一天不倒,就绝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周卫国这么做的底气一方面固然来自于周家厚实的家底,但更重要的是,通过对局势的判断,周卫国明白,这段艰苦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工人。简单说,如果乘坐的船漏水了,周卫国更愿意同舟共济排水或堵漏为所有人而不是将其他人赶下船延缓进水速度为自己一个人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也许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国家民族大义,只是出于自己的良心,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比大多数所谓“高尚”的人还要高尚得多!

  做完决定后,周卫国顿时一阵轻松,这时,就听下人通报,说有一名国军军官前来拜访。周卫国首先就排除了来的人是刘志辉的可能性,因为刘志辉经常来,周家的下人都认识他,如果是他来了,下人不可能通报说是一名国军军官。而且以刘志辉和周卫国的关系,他进周家基本上是不需要通报的。所以在听了下人的通报后,周卫国立刻问道:“那军官有没有说他的姓名?”

  下人想了想,说:“好像是说姓沈。”

  周卫国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沈靖远。

  于是问道:“他是不是说自己叫沈靖远?”

  下人摇了摇头,说:“他没说全名,只说自己姓沈。”

  周卫国说:“请他进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了。

  既然猜来的人是沈靖远,周卫国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而且就算是个陌生的国军军官来找自己,见一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果来的人真是沈靖远,周卫国倒觉得有些奇怪了。因为沈靖远虽然和刘志辉是老同学,两人关系很好,也是自己的学弟,还帮过自己的忙,和自己也有交情,却从来没有来过周家,现在为什么会突然来拜访自己?难道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但沈靖远现在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在苏州官场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别人拍他马屁还来不及,自己又有什么能帮上他的?

  周卫国正想着,下人己经将那国军军官带了进来,周卫国一看,见这人果然是沈靖远,不由笑道:“靖远,我刚刚就猜是你,原来真是你啊!”

  沈靖远说:“学长,靖远不请自来,又没什么见面礼,真是冒昧了。”

  周卫国说:“靖远,你这话就见外了,到我这里还带什么见面礼?再说,你可是真正的稀客,平常连请都请不到的。你还从来没来过我家吧?”

  沈靖远赶紧说道:“靖远公务繁忙,还请学长恕罪。”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靖远,怎么今天想到来我这破房子看看?”

  沈靖远微笑着说:“学长这要是破房子,苏州就没有好房子了。”

  周卫国笑道:“坐下说话。”

  两人分宾主坐定后,下人立刻奉上茶水。

  周卫国知道沈靖远今天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要谈,所以也没有急着开始提出话题,只是指了指刚上的茶,说道:“靖远,尝尝这茶怎样。”

  沈靖远端起茶杯,揭开杯盖,看了一眼,只见茶色碧绿清澈,又轻轻一嗅,只觉香味浓郁,再浅酌一口后,觉滋味鲜醇甘厚,不由赞道:“好茶!”

  周卫国说:“这是刚出的碧螺春新茶,你运气倒好,我阿姨昨天才从西山带回来的。”

  沈靖远说:“难怪。我在苏州这么多年,可没喝过这么好的碧螺春。”

  周卫国笑道:“这倒奇了,以你的薪棒,喝点好茶也不过分啊。再说,难道别人从来不给你送礼?又或者送的都是黄白之物?”

  沈靖远正色道:“学长说笑了。不过学长既然提到,靖远也不敢隐瞒,这几年给靖远送礼的人着实不少,可靖远居其位谋其政是份内事,有违良心的事又做不来,所以都是分文未取!至于买好茶喝,靖远薪傣虽然不低,但却既要奉养家乡的父母,供养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又要为成家打算,自然只好舍弃一些口腹之欲了。”

  周卫国肃然起敬,说:“靖远,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开那样的玩笑,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沈靖远说:“学长言重了。学长当年为了保家卫国,置个人得失于不顾,毅然弃笔从戎,终带出一支抗日铁军,威震敌胆;后又不计个人名利,弃戎从商,同样活人无数。学长的一言一行,都足以成为靖远的楷模。孟子有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先贤的教诲,靖远不敢一日或忘。只是每每思及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是惭愧的时候居多。比起学长,靖远可就差远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靖远,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靖远说:“请学长直言。”

  周卫国说:“你所在的位置特殊,想必你自己也明白。很多时候,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他人性命,所以,希望你在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能够慎重。居其位谋其政固然是份内事,可有时候一味愚忠,却也未必可取。历史前进的车轮,不是一小撮人能够阻挡的,顺应历史,顺时势而动,是智者所为,于国于民于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沈靖远沉默片刻后,说:“学长的教诲,靖远谨记在心。只是有时候,靖远也是身不由己。希望学长能明白靖远的苦衷。”

  周卫国笑笑,说:“靖远,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太在意。”

  沈靖远认真地说:“学长,我明白您的意思。”

  周卫国说:“你看,说着说着就扯远了。靖远,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靖远说:“是的。靖远今天找学长是为了公务。”

  周卫国一呆,说:“公务?”

  沈靖远无论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找周卫国,周卫国都不会觉得太吃惊,但说到公务,周卫国就不得不多想想了。毕竟沈靖远所在的部门比较敏感——保密局!保密局会有什么公务需要找到自己的?

  周卫国这么想,也自然而然地这么问了出来:“你们保密局有什么公务需要找我?难道怀疑我是共产党的特工?”

  沈靖远自然不会认为周卫国这么问是“做贼心虚”,所以笑着说:“学长,这个请您放心,您虽然在共产党八路军里干了八年,平时也同情共产党,但我们可没人会怀疑您是共产党的特工!”

  周卫国说:“我为什么不能是共产党的特工?”

  沈靖远反问道:“做特工是秘密工作,有您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周卫国笑了,说:“倒也是。”

  沈靖远说:“而且,我们也知道学长的为人,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共产党有情,对国民党一样有义。这都是发乎自然的,并不代表您的政治立场。”

  周卫国苦笑着说:“听起来倒很有道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这人有墙头草的嫌疑?”

  沈靖远笑道:“学长说笑了。”

  周卫国说:“好吧,说正事,你们保密局找我究竟有什么公务?”

  沈靖远说:“其实严格来说,靖远今天来并不是因为保密局的公务。”

  周卫国说:“靖远,你等等,你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

  沈靖远说:“其实是这样的,市党部接到中央的命令,要所有大一点的工厂都迁往台湾,但为了不引起老百姓的恐慌,又要求搬迁的事情尽可能保密,所以市党部书记也就是王市长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鲁特顾问也认为我们保密局应该配合这一行动。经过商量,王市长和鲁特顾问都认为,您是苏南首富,理应带头响应中央的号召,将周家的所有工厂都迁往台湾。鲁特顾问知道我和您认识,所以建议由我出面,所以靖远今天就冒昧登门了。”

  周卫国皱眉道:“王市长?鲁特顾问?”

  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说:“他们俩可真是够看得起我啊!”

  沈靖远说:“其实不但王市长和鲁特顾问这么认为,靖远也认为学长应该带头响应。”

  周卫国淡淡地说:“是吗?我为什么要带头响应?”

  沈靖远说:“为了党国的利益!”

  周卫国说:“可是,国共不是马上就要重开和谈了吗?既然都要和平了,我为什么还要把工厂搬往台湾?”

  沈靖远说:“学长,难道您还看不出来所谓的国共和谈不过是共产党玩的把戏?共产党难道会有诚意真的和我们和谈?他们只是想借和谈的机会不战而捞取更多的利益而己!既然谈判根本就没有谈成的可能,这仗总还是要打起来的。到时候共产党要是打过来,总不能把工厂完完整整地都留给他们吧?”

  周卫国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共产党一定能打过来?国军不是还有长江天险吗?”

  沈靖远苦笑道:“学长,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天险?共产党现在兵锋正盛,我也不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迟早是要打过来的!一旦……”

  周卫国突然打断沈靖远的话,说:“如果我不愿意把工厂迁往台湾呢?”

  黎明(七)

  沈靖远一呆,说:“学长,这个恐怕不妥当吧?”

  周卫国说:“怎么不妥当了?”

  沈靖远说:“工厂搬迁是南京方面从大局出发做出的决定。上海工厂的搬迁工作早己经开始,我们现在开始己经算是迟的了。您是……”

  周卫国打断他说:“靖远,你可别再说什么我是苏南首富,理应带头响应之类的话。”

  沈靖远有些尴尬地说:“学长,您苏南首富的身份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您还是苏州商会会长,在苏南商界素来很有威望,由您出面,还可以安其他工商界人士的心。”

  周卫国说:“安心?安什么心?我自己还不安心呢!”

  沈靖远说:“学长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卫国说:“我说实话吧,搬迁工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下下之策!在商言商,我就只从商业角度分析吧。首先,说出‘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句话当然简单,可是,具体如何操作?工厂搬到台湾的什么地方?工厂选址怎么确定?厂房怎么办?”

  沈靖远说:“这个请学长放心,政府己经在台湾专门为大陆迁过去的工厂勘定了厂址,还新建了一批厂房,保证让学长满意。”

  周卫国说:“好,就算你们己经给我们选定了厂址,建好了厂房,就算你们给我们的都是风水宝地,可是,台湾毕竟只是一个岛,它能提供多少生产原料?就拿我周家的纱厂来说,如果搬到台湾,纺纱所需的生丝、棉、麻从哪里来?”

  沈靖远说:“学长,据我所知,台湾也出产生丝、棉、麻的。何况台湾向称‘宝岛,,自然资源极为丰富,想必不会有原料缺乏之虞。”

  周卫国说:“你的意思是原料全部依靠台湾本地?我还以妙厂为例。你知不知道我周家的纱厂每个月需要多少原料?”

  沈靖远嗫嚅着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周卫国说:“你当然不清楚,因为这本就是我周家的商业机密!”

  沈靖远哭笑不得地说:“学长,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问我?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卫国正色说:“靖远,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告诉你,光我周家纱厂这么一个工厂的原料需求量就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大数字!何况是整个苏州!又何况是整个苏南地区的纱厂!你要知道,光盛泽一个镇的丝绸生产就是‘日出万匹,衣被天下’!这么高的产量对于原料的需求有多高我不说你也明白。就算台湾的原料能满足我周家一家纱厂的需要,但你怎么满足其他纱厂的需要?光是数量就不够,更不要说原料的质量了!”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原料是不是可以通过进口获得?”

  周卫国说:“进口?说的容易!我们的原料哪怕只有一半进口,我们的生产成本就至少是现在的两倍!更何况,原料受制于人,就等于质量产量都受制于人。质量上不去,价格不能定高,利润空间就窄;产量上不去,成本就降不下来,相应的销售价格就高,这势必会影响到销量,最终影响到利润总额。既没有质量优势又没有价格优势,你让我们怎么去跟别人竞争?”

  沈靖远说:“这个,政府肯定会考虑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好一个政府考虑!政府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所有的商业行为吗?好,就算原料问题可以解决,那么销售呢?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要卖出去,台湾地方总共就巴掌那么大,人口就那么多,需求量就那么些,你让我生产出的东西卖给谁?所谓赚钱就是用钱生钱,也就是通过钱一货物钱这样的循环让钱转起来,不断生出新钱,我东西卖不出去,钱变成的货物烂在手上还怎么去生出新钱?商人逐利,如果没有钱赚,谁还会愿意去做生意?”

  沈靖远说:“生产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出口啊。”

  周卫国说:“出口?在如今的中国,出海关的时候就要被客一次重税,到达出口国,又要被征收一次关税,货还投卖出去就先送出去两次钱,再加上我们生产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价格优势,出口之后更变成价格劣势了,货卖不出去还赔钱,你说有哪个商人会这么笨?”

  沈靖远说不出话了。这些问题不在他的职责范围,所以也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何祝他不是商人,就算考虑也未必能考虑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周卫国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还有,成功的销售需要完善的销售渠道,我周家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大,最主要就是我周家有别人无可比拟的销售门路。相信别的成功商家也一样。如果把工厂都迁到台湾,就相当于要放弃我们现有的所有销售渠道!到那时,就算我们能生产出东西,台湾或者其他地方的人也的确有需求,我们又怎么把东西卖给他们?”

  沈靖远说:“学长,销售渠道没有了还可以重建吧,毕竟工厂才是根本。”

  周卫国说:“重建销售渠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需要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建立各种信任,需要平衡各种利益,还要有个熟悉磨合的过程,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对于重新创业来说,时间又恰恰是非常宝贵的,我们谁都耗不起!还有,搬工厂只是搬机器,工人怎么办,如果不连工人一起搬,工厂就算都搬到台湾,没有熟练工人,生产效能还是低,工厂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沈靖远说:“那就连工人一起搬!”

  周卫国说:“如果连工人一起搬,光我周家的纱厂就有数千工人,加上他们的家人,就超过万人!如果算上我周家其他的工厂商铺,工人、伙计连家属又有数万人!我周家一家尚且如此,苏州其他的工商业主呢?他们的工厂里加起来总有数万工人吧?加上他们的家属,那就是十几万人!这还只是苏州一地。苏南呢?江浙呢?整个江南呢?又该有少人?靖远,这么大规模的搬迁,要这么多人背井离乡,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沈靖远说:“这个……”

  周卫国说:“你不能保证,谁也不能保证!所以,工厂搬迁,尤其是大规模工厂搬迁,必须要从长计议!”

  沈靖远有些为难地说:“可是学长,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

  周卫国叹道:“你做不了主,我更做不了主!我不能拿我周家几百年的基业开玩笑,更不能拿我周家工厂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数万人的生计开玩笑!”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好,学长既然说要从长计议,我想肯定是有道理的。您再好好计划计划。我也回去和王市长再商量商量。今天就先这样吧。”

  周卫国说:“好。过段时间我决定了再告诉你。”

  到了这时候,沈靖远也无话可说,只好起身告辞了。

  沈靖远走后,周忠出现在了书房,面有忧色地说:“少爷,保密局出面要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这是王乃樵和那个鲁特顾问在借这个机会整你。你以前得罪过他们两个,他们现在终于得到机会了!少爷,我们周家的工厂绝不能搬.在大陆,我们周家的根基深厚,他们还不敢轻易对我们怎么样。可如果我们周家的工厂都搬到台湾,我们失去了凭借的根本,到时候就只有任他们揉搓了!”

  周忠能听到周卫国和沈靖远的对话却是出于周卫国的安排,因为他需要老辣的周忠给他参考。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忠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王乃樵和鲁特肯定想利用这件事对我做点文章,可是他们现在借了国民政府的大势,既然找上了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放手。如何应对,这才是真正需要从长计议的。”

  周忠说:“少爷,其实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就是应对方法。”

  周卫国讶道:“我说的什么?”

  周忠说:“从长计议!换句话说,就是静观其变。”

  周卫国说:“静观其变?”

  周忠说:“对!王乃樵和鲁特让沈靖远来这一趟,固然是希望他能够劝说你成功,但他们肯定也做好了劝说失败的准备,而工厂搬迁的事情又不能耽搁,他们为了给上头交差,同时也为了给你施加压力,必定会找其他工商业主,先逼他们就范,再通过他们来逼你就范!”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说:“忠叔,你的意思是,很快我们就会有盟友了?”

  周忠点了点头,说:“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找你商量还能找谁商量?”

  几天跳后,周家突然就热闹了起来,从早到晚不断有工商界人士来找周卫国商量。原来,在沈靖远向王乃樵和鲁特汇报了和周卫国见面的详情后,王乃樵和鲁特果然决定先拿苏州的其他工商业主开刀。对于他们,王乃樵和鲁特的态度就强硬多了,所以这些被逼的工商业主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见到周卫国,这些业主们几乎都是先诉了一番苦,又痛骂了一番“狐假虎威”的保密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希望周卫国能给他们指条明路。

  他们的措辞虽然都比较隐晦,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清晰的,那就是,首先,他们不愿工厂搬迁,其次,他们都愿唯周卫国马首是瞻!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盟友,周卫国自然不会客气,所以顺势在五天以后组织召开了苏州商会全体会议。

  会议开始时,周卫国首先说道:“今天为什么开这个会,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我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大家对工厂搬迁是什么态度?”

  这次苏州商会全体会议是公开的,议题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周卫国却没有明说,毕竟“如何避免工厂搬迁”这个议题可是有“对抗政府”嫌疑的,自然不能公然喊出来。不过,周卫国话音刚落,商人们就纷纷重申自己不愿工厂搬迁的态度——其实就凭他们现在还留在国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了!

  统一认识后,周卫国又问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工厂搬迁,那么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商人说:“我们死顶着就是不搬,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另一个商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习鼻,说:“孙老板,我看你这么说就是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

  孙老板不满地说:“李老板,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想把大家往死路上推了?” 李老板说:“孙老板,我问你,民国成立以来,几曾怕过人闹事?但凡闹事的,不论是商人、工人还是学生,国民政府还不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几时手软过?何况现在还是非常时期,国民政府要是随便寻个由头把你抓了,你哭都来不及!”

  孙老板立刻不说话了,其他商人也没有反驳李老板的意思,显然大家都很赞同李老板说的这些话。

  又一个商人说:立刻有人附和道:“能不能大家凑点钱送给王市长,让他在南京方面给大家美言几句?”

  “对啊,钱老板,你说我们每人凑多少钱比较合适?”

  但马上就有人说道:“我看你们都昏了头。且不说该送多少钱给王市长才合适,就说这么大的事,又岂是王市长在南京给大家美言几句就能解决的?别忘了,搬迁工厂可是国民政府的意思!他王乃樵小小一个市长又如何能左右国民政府的决定?”

  有人有些动摇了,说:“要不,我们就先把工厂搬一部分到台湾,如果不合适再搬回来?”

  这个提议立刻就被一片骂声给否决了,提议的商人也被骂得再也不敢吭声。

  会场就此嘈杂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自的主意,但往往一个人出了主意,立刻就会遭到一人乃至多人的反驳,会场顿时闹哄哄一片。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礼和却突然大声说道:“你们说的都是废话,为什么不听听周会长有什么主意?”

  大家一听,立刻静了下来,是啊,周卫国还没说话呢.无论是家业还是政治背景,周家在苏南都是首屈一指,他的主人周卫国自然最有发言权。随后,就接二连三地有人附和道:“是啊,还是让周会长出主意吧。”

  有那诌媚的还不忘拍马屁,说:“周会长年轻有为,深谋远虑,我们听你的!”

  到了这时侯,周卫国自然不再客气,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站起来,立刻不说话了。

  周卫国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既然大家要我说,那我就说几句吧。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次工厂搬迁是谁通知大家的?”

  众人纷纷说道:“保密局啊。”

  周卫国说:“为什么是保密局?”

  有人说道:“他们说事涉党国利益,所以要保密。”

  周卫国说:“为什么这次保密局要事先通知我们而不是直接采取强制手段?”

  有人说道:“他们是怕引起老百姓的恐慌。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国内什么事情最为重大?”

  有人说道:“当然是国共和谈了。”

  周卫国说:“在国共马上就要开始和谈的这个微妙时期,国民政府却要大家都把工厂搬到台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说道:“自然是国民政府怕和谈失败,共产党打过长江,到时候我们的工厂就拱手送给共产党了,所以才会未雨绸缪。”

  周卫国说:“那么,如果国民政府要大家把工厂搬到台湾这件事公开了,共产党会有什么反应,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国军官兵会有什么反应?老百姓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立刻有人回答道:“共产党自然会大造舆论,批评国民政府缺乏和谈诚意。”

  另外一人说道:“驻守在长江防线上的国军官兵肯定会对南京方面有怨言——南京政府分明就是不相信他们嘛!”

  还有人则说:“说到老百姓的反应,别的老百姓我不知道,我们工厂里的那些工人肯定是要闹起来的。工厂要是都搬了,他们连生计都没了,怎么能不闹?”

  周卫国说:“如果这时候再有舆论同情我们,大家猜会是什么结果?”

  周卫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又不是傻瓜,自然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众人脸上都现出了喜色。有人己经忍不住兴奋地说道:“是啊!这事要是公开,共产党肯定要向南京施压,军方也会不满意,老百姓再这么一闹,舆论又同情我们,没准南京方面就要收回成命了!”

  周卫国笑了,说:“现在大家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了。”

  他们虽然回答“明白”,周卫国却不会让他们投头苍蝇一样地去忙活,所以给所有工商业主都分派了事务,这才宣布散会。

  苏州商会虽然不比政党,只是个相对松散的行业性组织,但成员却都是逐利的商人,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爆发出的反弹能量却是绝对不容小视的!所以仅仅在第二天,苏南一带的几乎所有报纸就刊登了国民政府要把苏南一带工厂都搬迁到台湾的消息。

  紧接着,还没等共产党向南京方面提出正式抗议,民间舆论就几乎一边倒地开始谴责国民政府这么做是要破坏和谈,破坏来之不易的国内和平局面,更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工人们也在工商业主有意无意的鼓动下走上街头为自己的生计而抗争。就连军方也对南京政府这种摆明不信任他们的态度颇多微词。

  于是,在铺天盖地的压力下,苏南一带工厂搬迁的事只好暂时搁置了。

  黎明(八)

  伴随着一系列不和谐的声音,历史的车轮一如既往地前进着。

  1949324日,经过无数次争论、吵闹、扯皮和妥协,中华民国李宗仁代总统终于确定了“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名单,其成员有:首席代表:张治中;代表:邵力子、黄绍兹、章士钊、李蒸,秘书长卢郁文,后又增补刘斐为代表。

  325日,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机关由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迁至北平。下午5时,在北平西苑机场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

  326日,中共中央正式公布了对即将召开的国共和谈的安排:一、谈判开始时间:41日;二、谈判地点:北平;三、中共代表团成员:首席代表:周恩来;代表: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后又加派聂荣臻为代表,齐燕铭为秘书长。

  至此,国共和谈的准备工作终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就绪。

  中国,再一次面临重大选择。

  此时此刻,全中国的目光都开始转向那个六朝古都——北平。

  327日,中午。

  走访了几十户纱厂工人家庭的周卫国刚到家门口,门房就向他汇报道:“老爷,今天上午你走后不久,就有一个人找上门说要见你。”

  周卫国说:“什么人要见我?”

  门房说:“那人没说自己的姓名,只说是你的一个故人,还说认识老太爷。”

  周卫国说:“那他现在人呢?”

  门房说:“走了。”

  周卫国皱眉道:“走了?怎么让人走了?”

  门房说:“他不说自己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他,自然不能随便让他进去。既然进不去,他也就走了。”

  周卫国说:“他走时说什么没有?”

  门房说:“什么也没说。”

  周卫国说:“那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门房想了想,说:“那人年纪总有五六十岁了,乍一看倒有些气势,很能唬唬人的,但仔细一看就穿帮了,光看他身上穿的就很一般,根本就不像是有钱人。人看起来倒是挺慈祥的。可现在这世道,谁能说得清楚呢?外表老实内里奸诈的人多了!老爷,你是不知道,这年头坑蒙拐骗的人都学精了,装得比谁都老实,你要是光看他外表,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一不小心就要上他当!有时候连上当了你都不知道呢!要说……”

  周卫国打断他的话,说:“今天人既然己经走了就算了,可以后不许这样了。下次再要有人找我,至少要先问清楚那人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人家真有急事找我,就算你不认识他,也先让人家进去等着,别怠慢了人家。如果人家等不了要走,还要问清楚人家的联系方法,否则要真有事不就耽误了吗?再说,现在的时局,大家都生活艰难,如果有人找上门要我们帮忙,能帮的还是要尽量帮一帮的。”

  门房“哦”了一声,说:“老爷,你心地倒是好,可总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要是随便跑来一个人都说认识老爷或老太爷,我都放他进去,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周卫国笑骂道:“就你有道理!”

  别人家的下人哪敢这么跟老爷说话的?这倒不能怪这门房,要怪就怪他这个周家老爷平素对下人太宽厚了。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苦笑,说:“对了,刚刚你言语上没有对人家不客气吧?”

  门房说:“那是当然,老爷时时教导的,咱这当下人的也不能给周家脸上抹黑不是?”

  周卫国说:“这就好,以后不光在言语上,行为举止上也不能让人家觉得你瞧不起人。”

  门房说:“老爷,你放心,这些我们都记得。”

  周卫国点了点头,继续往大门里走去。

  这时,就见门房表情古怪地看向他身后。

  周卫国不由奇道:“怎么了?”

  门房指着他身后说:“老爷,那人又回来了。”

  周卫国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普通长衫,戴着礼帽,面容和蔼,但在举手投足间又颇有威势,眼熟无比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看见眼前这老人,周卫国一时竟然呆住了。

  那老人见了周卫国的样子,呵呵一笑,说:“卫国贤侄,你现在是大忙人,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周卫国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地一个立正,说:“教育长好!”

  眼前这老人,赫然正是当年中央军校的教育长张治中!

  张治中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早就不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了,你这么叫我我可是惭愧得很。”

  周卫国正色说:“教育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育长对卫国的教诲,卫国终身不敢忘!”

  张治中温和地说道:“言重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您怎么来苏州了?”

  张治中说:“我这次有事经过苏州,正好停留小住一天。上午在街上随便走走,就走到你家门口了,想起这么久不见,就临时决定来看看你。不过你的门房先生说你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上对面的茶楼喝茶去了。刚刚见你回来,便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周卫国尴尬地说:“都怪卫国平时对下人教导不力!”

  说着,忍不住瞪了门房一眼。

  门房则一脸无辜地看着周卫国。

  周卫国只好苦笑,随即想起两人还在门外站着,不由一拍脑门,说道:“卫国真是该死,竟然还让教育长在外面站着,您快请进,快请进。”

  说完,躬身站在张治中一边,让出了大门。

  张治中微笑着拉着周卫国的手,说:“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就要和周卫国进门。这时,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角落中闪出两个身穿普通长衫,但却身材魁梧,动作干练的人。这两人一言不发,快步走向张治中。

  周卫国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身体一闪,己护住了张治中。而周忠为他配备的两个保镖则迅速挡在他的身前,同时手摸向了腰间。

  张治中赶紧低声对周卫国说道:“他们两人都是我的警卫。”

  周卫国轻咳一声,那两个保镖立刻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双眼仍然警惕地看着正在接近的两名张治中的警卫,手虽然离开腰间垂下,却也有意无意地略呈勾形,相信只要那两名警卫一有异动,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两名警卫来到张治中身边后,其中一人看向张治中,以请示的语气说道:“将军……”张治中温和地说道:“郭少校,你们不必紧张,这位周老板是我故人的儿子,也是我当年在中央军校的学生,我只是想和他叙叙旧,你们不必跟着我,回住处等我就是了。”

  郭少校为难地说:“保护您的安全是卑职的职责,没有寸步不离跟着您我们就己经违反规定了,您现在要我们离开,这个卑职恐难从命!”

  周卫国笑笑,对张治中说道:“教育长,别让他们为难,让他们也进来吧。”

  张治中想了想,说:“好吧,你们也一起进去吧。”

  两名警卫松了口气,齐声说:“卑职遵命。”

  一行人进了内堂后,周卫国的两名保镖用不着他吩咐就留在了门外。张治中的两名警卫也在犹豫了片刻后留在了门外。

  周卫国和张治中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上茶,下人退出去后,张治中感慨道:“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刚进中央军校的热血青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固然老了,你脸上也多了不少风霜。这些年,可真是难为你了!”

  周卫国说:“劳教育长费心,卫国不胜惶恐。只是卫国如今己经脱下军装,成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却是愧对教育长当年的教诲了!”

  张治中说:“话不能这么说,以现在的时局,以你的性格,不从军而经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周卫国说:“谢教育长指点。”

  张治中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从前段时间那件事看,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可全都是唯你马首是瞻啊!”

  周卫国也笑了,说:“商人嘛,唯我马首是瞻是虚,利益所在才是实。教育长总不会为了这件事特地跑一趟苏州吧?”

  对于张治中能猜到苏州工商业主们反对工厂搬迁至台湾的各种举动背后有自己在筹划,周卫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相信张治中对自己绝不会有恶意,所以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

  张治中说:“那倒不至于,我是要去一趟浙江,正好经过苏州。”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不知教育长去浙江是因公因私?”

  张治中想了想,说:“公私都有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难道是要去奉化溪口?”

  张治中一呆,说:“你怎么会猜我要去奉化溪口?”

  周卫国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请教育长允卫国再猜一猜,教育长此次溪口之行,恐怕是为了问计于蒋公吧?”

  张治中更是吃惊,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周卫国叹道:“整个中国,有谁不知道现在坐在奉化溪口钓鱼的那位蒋公才是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如今国共和谈这么大的事,以教育长‘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首席代表的身份前往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还能有别的事吗?”

  张治中苦笑道:“这个……”

  他是个厚道人,既然被周卫国猜出了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矢口否认,却又不便就此承认,所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说:“教育长不必为难,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罢。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你不是外人,有些话对你说说倒也没什么不便的。我这次去溪口的确是想就国共和谈事宜向蒋公请教请教,毕竟他曾是民国总统。”

  周卫国说:“蒋公现在虽己无民国总统之名,却有民国总统之实,教育长向蒋公请教,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张治中有些尴尬地说:“其实蒋公也有他的难处,所以现在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话恐怕不太恰当,要知道,南京的那位固然控制不了‘政’,溪口的那位也志不止于‘祭’,那么,究竟谁是‘宁氏’,谁是‘寡人’呢?”

  张治中苦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教育长,这次国共和谈,共产党己经明确提出了八项条件,那八项条件教育长肯定清楚,卫国就不再啰嗦了。只是,共产党提出的那八项条件里,第一项就是‘惩办战争罪犯’,而年初他们公布的战犯名单里,蒋公可是高居榜首!恐怕只这第一项,蒋公就绝不会同意!”

  张治中说:“这第一项条件我们也是断断不能接受的。至于其他条件,倒都可以加以考虑。”

  周卫国说:“比如呢?”

  张治中说:“比如改编军队,我们同意改编全国的军队,但这个改编自然不能完全按照共产党的意思来,而应该由双方按比例各自编成。”

  周卫国说:“还有呢?”

  张治中说:“对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问题,我们认为国共双方在联合政府中应保持同等的发言权,并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

  周卫国说:“教育长,这个长江以南若干省份指的是哪些省份呢?”

  张治中说:“鄂、赣、皖、苏及汉、沪、宁等四省三市。”

  周卫国说:“四省三市都由国民党领导?这个共产党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张治中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

  周卫国说:“让步到什么程度呢?”

  张治中说:“最大的让步,是四省三市由双方共管。”

  周卫国笑道:“这恐怕就是李代总统所谓的‘光荣的和平’吧?”

  张治中说:“这有何不妥?”

  周卫国说:“教育长,我说几句大实话。历次国共谈判都是国民党处于强势,共产党居于弱势,但这次不同了,这次可是共产党处于强势,国民党处于弱势。也就是说,这次和谈起主导作用的是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可现在他们的第一项要求就被拒绝,这和谈还怎么谈个说到军队改编的问题,以共产党解放军目前的实力,他们有必要让步吗?至于民主联合政府中发言权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由双方的军事实力决定。要是打,共产党最终完全可以占领四省三市,谈,却变成了双方共管,那共产党为什么还要谈?无非是为了使老百姓少受些痛苦,也减少对国家各种设施的破坏。至少从这点看,对于和谈,共产党就比国民党要有诚意得多!”

  张治中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作为和谈代表,我们都会以最大的诚意,和中共方面进行商谈,希望能够获得协议,使真正永久的和平,得以早日实现。”

  他并非不知道周卫国说的这些道理,只是目前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大抵如是。

  对于这位长辈,周卫国素来敬重,所以听他说出这话后,也就转换话题道:“教育长,不知这次和您同去溪口的还有谁?”

  张治中说:“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

  周卫国想了想,说:“教育长,您这次去溪口,除了问计于蒋公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张治中苦笑道:“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我这次去溪口主要是想劝蒋公自动出洋。”

  周卫国说:“劝蒋公出洋?”

  张治中说:“是的。诚如你所说,蒋公只要一日还在国内,李代总统就事事受其掣肘。此次和谈事关四万万六千万同胞的前途命运,我不敢偏私,为了给李代总统创造一个放手和谈的环境,所以想劝蒋公离开国内。”

  周卫国连连摇头,说:“教育长,请恕卫国直言,您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蒋公的根基在国内,如果出洋,他手中的一切都要失去,您觉得蒋公是个如此看得开的人吗?再说,至少从形式上看,蒋公己经下野了。他要是坚持自己只是普通国民,现在是归乡养老,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手中还拥有权力,你怎么办?劝他?逼他?只可惜,来软的,蒋公固然会油盐不进;来硬的,当前的中国,国民政府里还有谁能硬得过蒋公?还有,教育长难道不知道吴忠信其人与蒋公的关系?早在粤军时,吴就曾对蒋公说过‘我不带兵。但我将坚决拥护你,海枯石烂,此志不渝’,这是吴的政治宣言,但却比男女之间的誓言要可靠多了!从私交来说,蒋公迎娶宋小姐的时候,可是把前妻姚氏安排在苏州,就住在吴家的对门!蒋二公子更是拜吴为干爸爸!这等密切关系,你指望吴忠信能为你说什么话?还有,蒋公下野前,吴才升任总统府秘书长,这又是为何?蒋公的意思,不外乎是想让吴充当自己与李代总统的中间人,调停两者关系而己。另一方面,蒋公让吴作秘书长,恐怕也是为吴组阁做准备,前段时间立法委员弹勤行政院长孙科的事可不是事出无因!只可惜这位吴公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被何应钦抢先一步而己。如此看来,教育长这次去溪口,恐怕会失望了!”

  张治中苦笑道:“卫国,在你看来,难道我这次去溪口竟是一无是处?”

  周卫国正色道:“这倒未必。”

  张治中说:“哦?难道还有所得?”

  周卫国说:“溪口之行固然会令教育长失望,但由此您就可以看清蒋公的真实面目,丢掉脑中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了。这无论对于您个人还是对于和谈,都不是件坏事。”

  张治中默然不语。

  周卫国说:“教育长,卫国有个问题想问,不知……”

  张治中说:“问吧。”

  周卫国说:“教育长,下月1日您就要赴北平和谈,如果和谈不成功,您会怎么做?”

  张治中一呆,说:“这个,我倒还没想过。”

  周卫国说:“您不妨现在就想想。”

  张治中仔细想了想,说:“就算和谈失败,我总是要回南京复命的。”

  周卫国诚恳地说道:“教育长,如事有不谐,还请您保重自己,切不可效仿岳武穆的愚忠!”

  张治中长叹一声,不复言语。

  黎明(九)

  送走张治中后,周卫国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对国内的局势虽然看得很清楚,也明白国民政府对和谈的诚意究竟有几分,可潜意识里多少还是对和谈抱有一丝希望的。但今天和张治中的这番交谈,却让他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卫国唯有苦笑。

  “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只是希望这次老百姓能够少受些苦。

  几天以后,心情沉重的张治中从溪口返回,再次经过苏州时,却没有像去时那样在苏州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南京。所以他的溪口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卫国自然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南京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41日乘专机飞往了北平。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终于拉开了帷幕。

  此次和谈开始时的形式,有别于任何其他谈判,采取的是中共百席代表周思来的建议,即以“个别对话”的方式,分别由一位中共代表听取一位南京代表的意见。“个别对话”的具体安排是:周恩来与张治中谈,林伯渠与章士钊谈,李维汉与邵力子谈,林彪与刘斐谈,聂荣臻与李蒸谈,叶剑英与黄绍嫉谈。

  在“个别对话”中,双方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惩办战犯”和“渡江”两个问题上。南京代表除邵力子外,都表示“惩办战犯”这一条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本次南京政府的和谈代表就是“第二号战犯”李代总统派来的,怎么能同意惩办“第一号战犯”蒋公呢?中共代表在这个问题上则毫不退让,坚持必须惩办战犯。对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希望中共军队不过或暂缓过长江,中共则只答应和谈期间暂不过长江,但和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过长江,并强调长江在历史上就从来没有阻止过中国的统一,这次仍然不会例外。

  连续几日,双方的分歧都无法得到调和,从而直接导致原定45日开始的正式和谈被推迟。

  44日,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发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的评论,评论指出,目前摆在南京政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拢,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蒋介石战犯集团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与蒋介石战犯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决裂,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没有第三条路!评论还指出,如果南京政府有最低限度的诚意,就应当逮捕并严惩那些坚决反对和平、积极破坏和谈、积极准备抵抗人民解放军向长江以南推进的反革命首要。评论中甚至以“庆父不死,鲁难未己。战犯不除,国无宁日”来表达中共对惩办战犯的决心。对于南京政府曾经许下的一些空头诺言,评论严正指出,“时至今日,一切空话不必说了,还是做件切实的工作,借以立功自赎为好。免得逃难,免得再受蒋介石死党的气,免得永远被人民所唾弃。”而对于南京政府的选择,中共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们或者听蒋介石和司徒雷登的话,并和他们永远站在一起,或者听我们的话,和我们站在一起,对于这二者的选择,有你们自己的自由。但是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没有了。

  这一措辞严厉的评论立刻打破了南京方面残存的政治幻想。

  另一方面,为了促使李宗仁、白崇禧改变立场,中共又通过民主人士向两人释出了善意:希望李宗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离开南京,并希望在国共双方正式商谈时能亲自来北平与毛泽东一起出席;希望白崇禧能在武汉、安庆一线与中共军队密切合作,桂系军队只要不出击,中共就不会打它。中共甚至表示,如果两人支持和平,中共则支持李宗仁将来担任联合政府副主席,支持白崇禧继续带兵。

  在中共“打”“拉”结合的策略下,南京代表团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做出了一些让步:关于“惩办战犯”问题,南京代表团提出,战犯应受惩办,但不必正式提名,如赞成和平条款及对人民做出有益贡献者,可划酌情减少或撤销,反之,再列为战犯不迟;关于“渡江”问题,南京代表团认为可并入中共八项条件的第四条,签字后中共军队不必马上渡江,但亦不必拖至联合政府成立后。

  李宗仁也于47日致电毛泽东,重申谋和诚意,并表示:“凡所谓历史错误足以妨碍和平如所谓战犯者,纵有汤镬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至立国大计,决遵孙总理之不朽遗嘱,与贵党携手,并与各民主人士共负努力建设新中国之使命。”

  但国民政府真正的当家人蒋总裁显然无法接受中共的条件,46日,蒋介石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做出指示:一、和谈必须先订停战协定;二、中共何日渡江,则和谈何日停止,其破坏责任应由中共负之。47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蒋的和谈方针,坚决反对中共渡江。有鉴于此,为了争取李宗仁,48日,毛泽东电复李宗仁:“贵方既然同意以八项条件为谈判基础,则根据此八项原则以求具体实现,自不难获得正确之解决。战犯问题,亦是如此,总以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之推进,是否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为标准,在此标准下,我们准备采取宽大的政策。”在战犯问题上有所松口。同日,毛泽东亲自会见张治中,长谈4小时,向张治中表明了中共的和谈底线:一、战犯在条约中,不举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责任字样。二、签约时须李宗仁、何应钦等皆到北平参加。三、改编军队,可以缓谈。四、中共军队必须过江,其时期在签字后实行,或经过若干时日后再过江。五、联合政府成立,必须有相当时间,甚至须经四五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南京政府仍可维持现状,行使职权,免致社会秩序紊乱。

  接下来的几天,毛泽东又分别会见了邵力子、章士钊、黄绍兹、刘斐、李蒸、卢郁文等南京代表团成员,再度重申了中共对和谈的诚意。

  中共的让步终于使得原本几乎陷入绝境的和谈“柳暗花明”。

  但412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又做出五项决议:一、战争责任问题,可依据代表团所谈原则处理;二、所邀南京参加签字各位,届时再作决定;三、签约后驻军,第一期最好各驻原地;四、新政协及联合政府事,等中共提出方案后再行研究;五、渡江问题应严加拒绝。

  对此,中共迅速做出反应,于13日宣布结束非正式谈判阶段,进入正式谈判阶段,同时将己拟好的《国内和平协定草案》提交张治中。《协定草案》虽没有列出战犯名单,也没有规定国民党军队整编人数和期限,而且同意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继续存在并暂行职权,同意吸收南京政府中若干爱国分子参加新政协和联合政府;但在前言中却历数了国民党自1946年以来在美国帮助下破坏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和实行各项错误政策的罪行,并要求南京政府必须对此负全部责任。正文内容更是充满了对国民党及南京政府的蔑视和命令之词,甚至明确规定南京政府在联合政府成立前应对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负责并接受其领导。

  这一草案在南京代表团看来,无疑有着“招降书”和“判决状”的意味,但代表们对于自己一方的弱势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在当晚的正式会谈中,南京代表团的反应并不是很激烈。不过首席代表张治中还是提出,希望在正式协定中能够避免过于刺激的字句;希望能够取消战争责任条款;南京政府的军队与政权应向联合政府移交,而不是直接向中共移交。414日,南京代表团经过研究后提出修正案,修正案主要修改了中共草案的一些激烈刺眼的措辞,同时对军队改编、联合政府两项也有若干修正。

  415日,中共代表又与南京代表进行了个别交谈。当晚7时,周恩来将最后定稿的《国内和平协定》交给张治中。9时,国共双方举行最后一次正式会谈。周恩来对定稿的修正之点作了说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南京政府是一种协商合作关系;关于军队改编程序和人民解放军开往江南接收一部分地方政权方面,中共拒绝让步,维持原案;去掉草案中“反动分子“元凶巨恶”、“首要次要”等刺激性字眼,实质内容无改变。当南京代表团得知协定中没有渡江条款时,顿觉惊喜交集。但周恩来却强调:“虽没有‘渡江’,却有‘接收’。其实,渡江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条件,许多接收的地方都在江南。”最后,周恩来再三强调,这己经是定稿,是不容更改的。在本月20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解放军就马上渡过长江。

  南京代表团连夜对带有最后通碟性质的《国内和平协定》进行了讨论,在连番争执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和,南京政府吃不消;不和,南京政府更吃不消。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只有求和了。决定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后,南京代表团于416日派黄绍嫉和屈武带着协定返回南京请示。

  当日,在听取了黄绍嫉和屈武的汇报,看完《国内和平协定》正文后,李宗仁沉默不言,白崇禧则大光其火。

  417日,张群携带哎国内和平协定》飞赴溪口向蒋总裁请示。蒋看完协定内容后,拍案而起,大骂道:“文白无能,丧权辱国!”

  420日,国民党中常会和谈问题特种委员会经两次开会研究后,决定拒绝《国内和平协定》。

  20日深夜,李宗仁、何应钦致电南京代表团:“综观中共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窗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阅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碟,则又视和谈之开端,为战争之前夕;政府方面纵令甘心屈辱予以签署,窃恐畏于此种狭隘与威压作用,刺激士气民心,同深悲愤;不特各项条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证执行,而由此引起之恶劣影响与后果,亦决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希望中共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拒绝接受和平协定。

  南京代表团将此电抄送中共后,毛泽东、朱德即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解放军开始渡江战役。

  至此,国共北平和谈正式宣告破裂。

  421日,解放军全面突破长江防线。

  同日,苏州城防司令部仓促成立,汤炳全任城防司令,全权指挥苏州周边包括苏州警备旅及各县保安团在内的所有部队。

  当天中午,周卫国在书房中迎来了满脸喜色的曾向东。

  “好消息!好消息!”刚见到周卫国,曾向东就兴奋地说道:“周老板,我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己成功突破国民党反动派长江防线,目前正分东、中、西三路向长江以南进军。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苏州了。”

  周卫国闻言,却在想了想后说道:“曾老板,这个消息当然是好消息,但在解放军打到苏州之前,却是我们最艰苦的时候!”

  曾向东点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国民党反动派现在虽然己经一败涂地,但他们却还在做垂死挣扎。以他们的反动本性,他们一定不会甘心拱手将城市完整地交到人民手中,所以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上级今天凌晨己经给我们发来急、电,要求我们尽全力阻止国民党反动派对苏州工业和生活设施的破坏。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光凭我们这些人要想保全苏州的工业和生活设施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苏州己经成立了城防司令部,汤炳全军权在握,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毕竟汤炳全和我还有几分交情,就算看在私人情分上,他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曾向东说:“汤炳全这个人,八面玲珑,我们不能对他寄予太多期望。倒是你那个师弟刘志辉,他不但和你的关系很好,也不是国民党死硬分子,他手中的警备旅还是苏州兵力最多、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武装,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对我们的工作将有莫大的帮助。最关键的是,如果我们把警备旅掌握在手中,就不用担心汤炳全的态度了。”

  周卫国说:“把志辉争取过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他是汤炳全的表侄女婿,要他对付汤炳全实在是难为他了,而且他手头的警备旅都是汤炳全的旧部,如果没有汤炳全的支持,他要想完全控制警备旅恐怕有难度。所以我的意思,如果能通过他把汤炳全也争取过来,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曾向东说:“如果能说服汤炳全,那自然更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要冒的风险也就更大了。所以我认为先争取刘志辉更为妥当。而且就连刘志辉,我们也不能让他一下子摸透我们的底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也明白。”

  周卫国说:“我明白!”

  他自然相信刘志辉的为人,但事关重大,总是要慎重再慎重的。

  曾向东看着周卫国,诚恳地说道:“周卫国同志,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你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所做出的贡献,党和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自曾向东在苏州见到周卫国后第一次称他为“同志”,所说的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所谓‘旧久见人心”,越是在这种险恶的情形下,才越能真正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而周卫国的所作所为,无疑值得他信赖,所以他才会这么激动。

  周卫国当然能够理解曾向东此刻的心情,但他却没有多说,只是沉声说道:“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现在时间紧迫,说得再多都不如实际行动。

  这个道理曾向东自然明白,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周卫国的手就告辞离开了。

  曾向东走后,周卫国立刻赶往刘志辉家,却没有见到刘志辉,听刘母说,刘志辉一早就去了警备旅,到现在还没回家。

  周卫国立刻赶到警备旅旅部,却被门口的卫兵给挡住了。

  警备旅旅部周卫国来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门口平常虽然也有卫兵,但最多只有两名卫兵,而且据周卫国所知,这两名卫兵的枪里都没有子弹。不过今天警备旅门口却足有一个班的卫兵,而且在岗亭前还用沙袋堆了两个掩体,一个掩体里架着一挺“二四式”重机枪(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的仿制品),另一个掩体里则架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从那挺弹链裸露在外的“二四式”重机枪看,今天卫兵的枪里肯定也是有子弹的。

  卫兵班长自然认识周卫国,也知道他是刘志辉的学长,更加听说过周卫国以前的威名,所以虽然挡住了他,却是连声道歉,还解释道:“周老板,不是卑职为难您,实在是因为我们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提高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说到这里,卫兵班长又看了眼周卫国的脸色,尴尬地说道:“您当然不是闲杂人等,可是,您也知道,没有上头的命令,卑职也是不敢放您进去的。”

  周卫国说:“这个我明白,只是烦劳兄弟给刘旅长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说着,顺手就递过去几块银元。

  那卫兵班长却死活也不敢收周卫国的钱,还赶紧打发一名卫兵进岗亭打电话向刘志辉的副官请示,不一会儿,那卫兵就从岗亭里跑了出来,诌笑着说道:“旅座有请周老板。”

  卫兵班长立刻指挥部下打开了大门,显然他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周卫国进了大门,熟门熟路地走进刘志辉办公的那栋楼。一路过来,遇上的一多半警备旅官兵都立刻停下,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这倒不奇怪,毕竟警备旅只要是当初在山东待过的老兵都认识周卫国。

  到了刘志辉办公室,刘志辉更是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拉着周卫国就进了办公室里间。门关上后,周卫国还没有坐定,刘志辉就焦急地说道:“学长,你总算来了,出大事了!”

  黎明(十)

  周卫国沉声说道:“出什么大事了?”

  刘志辉说:“今日凌晨,共产党解放军向我长江防线发动全面进攻,截止目前,长江防线己大部被突破。”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国共和谈开始前,共产党就说了,和谈无论成与不成都要渡江的。只不过现在和谈破裂他们采用的是武力渡江的方式而己。而且,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原本不就是为的防共产党解放军吗?”

  刘志辉苦笑道:“谁都知道共产党是要渡江的,谁也都知道和谈破裂后共产党一定会采用武力渡江的方式,可问题是,谁也投料到共产党竟然这么快就突破了长江防线!那可是长江天险加上百万(其实只有70万)的国军精锐啊.可就连这样牢固的防线也在一夜之间就崩溃了!至于苏州成立城防司令部,那只是聊胜于无而己。长江防线上百万国军精锐都抵挡不了共产党解放军,我们苏州不到万人的部队又怎么可能‘防’得住?”

  周卫国说:“如果‘防’得住呢?那是不是就一定要‘防’?

  刘志辉愣了愣,说:“学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听你旅部门口的卫兵说,警备旅的战备等级己经提高了。”

  刘志辉说:“是的,早晨接到长江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后汤司令就下达命令,将警备旅的战备等级直接提升到二级。”

  周卫国说:“那要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呢?”

  刘志辉愕然道:“我不明白学长的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按你自己的意思,警备旅的战备等级有没有必要真的提高?”

  刘志辉犹豫道:“这个……”

  周卫国说:“依我看,提高战备等级做做样子就算了。”

  刘志辉吃惊地说:“做做样子?”

  周卫国说:“你刚刚也说了,长江防线上那么多国军精锐都挡不住共产党解放军,难道苏州的城防部队比长江防线上的那些国军精锐还厉害?既然明知道‘防’不住,那为什么还要‘防’?

  刘志辉说:“可是,我们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怎么能不‘防’呢?”

  周卫国说:“那我问你,共产党解放军是什么人?”

  刘志辉说:“这个……”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要是放在以前,刘志辉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共产党解放军定义为“共匪军”,可是,随着对共产党了解的增多,尤其是随着对国民政府在军事、政治、经济上诸多方面的极度失望,再加上周卫国的潜移默化,刘志辉对共产党的看法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现在要他敌视共产党,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周卫国说:“你我都知道,共产党统一全中国是大势所趋。而共产党解放军也是仁义之师,他们的名称里有‘解放’二字想来指的就是要将广大老百姓从当前的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这一点。苏州警备旅负有保境安民的职责不假,正因为如此,警备旅才更加不能用来‘防’共产党解放军!共产党解放军的确是南京政府的敌人,可是,他们不是老百姓的敌人。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老百姓的希望。对老百姓来说,现在他们需要防备的,不是共产党解放军,而恰恰是南京的那个腐败透顶的政府和它那些同样腐败的军队!”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所以刘志辉听了,一时也是震惊莫名。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南京政府的统治,实在是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那个腐败的政府自身。志辉,你有眼睛也有耳朵,老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会不知道?所谓民心所向,共产党现在就是顺应民意!”

  刘志辉迟疑着说:“学长,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志辉,我并不是要你投靠谁。古时侯说客游说某人投靠另一方时总是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今天我不会说这种话。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做什么都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断然道:“学长,请你放心,志辉就算再不济,也断断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周卫国说:“这我就放心了。回到刚刚的问题,‘防’不住当然不必‘防’,就算‘防’得住,也不能‘防’。因为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不但会给共产党解放军错误的信号,还会增加老百姓的恐慌。”

  刘志辉说:“可是,如果警备旅没有什么动作,保密局那边恐怕有些过不去。”

  周卫国说:“所以我才说,警备旅提高战备等级只要做做样子对保密局有所表示就行了。所谓做样子,就是摆出战备的姿态,不必真把二级战备落到实处。说到底,就是尽量不要扰民,也不要对共产党表露出敌意。”

  刘志辉点头道:“谢学长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既然己经点透,也就没必要再说废话,所以周卫国投在刘志辉那里多做停留,告辞离开了。

  周卫国回到家中,屁股还投坐热,就有人上门拜访。这人在当初曾向东第一次来周家的时候是和曾向东一起来的,正是曾向东的警卫员狗子。

  狗子见到周卫国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周老板……不……不好了。”

  周卫国安慰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狗子略为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后说道:“曾老板(为了防止失言,人前人后狗子都这么称呼曾向东)被抓了!”

  周卫国沉声说:“被抓了?被谁抓了?”

  狗子说:“被保密局的人抓了。”

  周卫国一惊,说:“保密局?!”

  一旁的周忠立刻问道:“保密局既然抓了曾老板,你怎么会没事?”

  狗子说:“我也不知道,保密局的人进来后,就抓走了曾老板一个人。”

  周忠说:“那保密局的人抓了曾老板后有没有在家里搜查?”

  狗子说:“没有。”

  周卫国说:“狗子,你说一下详细经过。”

  狗子说:“中午曾老板从你这里回家后不久,就有四个穿便衣的人上门,他们亮出证件,都是保密局的人,还带着枪。其中一人说,他们是来请曾老板回去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皱眉道:“协助调查?他们有没有说请曾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情个”

  狗子说:“这个问题曾老板当时也问了,但他们说曾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说:“后来呢?”

  狗子说:“后来曾老板要给他们钱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们却不收钱。最后曾老板只好跟他们走了。我看苗头不对,就赶紧来找你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狗子,你先回家里等着,曾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狗子用力一点头,说:“我明白。曾老板交代过,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们一切都听周老板的!”

  周卫国心中一暖,但却越发感觉到肩上担子的沉重了。

  狗子走后,周忠开口道:“少爷,这事有些古怪。曾向东的身份是商人,保密局却是情报机构,他们有什么事需要曾向东协助调查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奇怪。最近苏州似乎并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啊?保密局这时候请曾向东‘协助调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周忠说:“如果曾向东暴露了,保密局就不止抓他一个人,也肯定会彻底搜查曾家和他的商铺,可保密局却并没有这么做。但如果他没有暴露,保密局为什么又要抓他呢?”

  周卫国说:“这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保密局这么做有阴谋。”

  周忠说:“有什么阴谋?”

  周卫国说:“忠叔,如果保密局抓曾老板只是为了试探,你觉得可能吗?”

  周忠怵然而惊,说:“那就麻烦了。记得当年老爷就是因为……”

  说到这里,周忠说不下去了。周卫国也陷入了沉默。

  当年鬼子苏州宪兵队长三岛健一就是用一招“打草惊蛇”,通过假装抓捕周老太爷让军统苏南情报网暴露无遗的。难道保密局这回也想来这么一招?

  两人正想着,突然有下人来报说陈府管家陈福有急事求见。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吩咐有请。

  不一会儿,陈福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周卫国后,面有忧色地向他请了安,第一句话就是:“周老板,请您救救我家老爷!”

  周卫国说:“陈管家何出此言?”

  陈福说:“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刚刚被保密局抓走了。”

  周卫国说:“被保密局抓走了?什么罪名?”

  陈福说:“他们没有说。”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管家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说一遍。”

  陈福说:“今天午饭过后不久,老爷正在喝茶的时候,突然有四个保密局的特工上门,说请老爷跟他们回去协助调查。”

  周卫国说:“他们有没有说让陈老板协助他们调查什么事?”

  陈福说:“没有。他们说曾老板跟他们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卫国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答案却是两人都预料到的。

  周卫国说:“后来呢?”

  陈福说:“后来老爷就跟他们走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陈管家恐怕多虑了,保密局只是请陈老板回去协助他们调查,相信陈老板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陈福急道:“周老板,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我陈家在苏州好歹算得上有头有脸……”说到这里,陈福不由看了周卫国一眼,尴尬地说道:“我陈家自然是比不上周家的,可在苏州总也薄有名声。但保密局的人进门时,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就进了内堂找我家老爷。更麻烦的是,后来老爷答应跟他们走的时候,小人给那个领头的保密局特工塞了一封银元,他竟然没收。小人以为他嫌钱少,就又给了他两根金条,可他还是没收,而且还不咸不淡地说,他们请老爷跟他们走只是要他协助调查,并无别的意思,让小人不必这样。”

  周卫国又和周忠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此刻两人心中己经有几分了然了。

  陈福继续说道:“周老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您也知道现在这个世道,要说金圆券,喜欢的人是没有几个,可有谁会不喜欢金条和银元呢?保密局的人要是收下了钱,对我陈家而言不过是破财捎灾,可现在他们连钱都不要,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可小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我家老爷有哪里得罪过保密局。周老板人脉广,尤其和军界关系深厚,还请周老板不计前嫌,仗义出手,救救我家老爷!”

  说着,陈福就向周卫国跪了下去。

  周卫国扶住了陈福,说:“陈管家,你放心,陈老板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毕竟大家都是苏州商界的同仁。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陈福感激地说:“周老板义薄云天,小人代老爷谢过周老板。”

  说着,又要下跪,这回却是被周忠给拉住了。

  陈福见两次想以下跪表达谢意都被阻止,也就不再勉强了,而且他知道周卫国言出必行,现在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后,心里立刻安定了不少。

  陈福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前来拜访,来的人竟然都是苏州工商业主的管家或家人,他们来的目的也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家里老爷被保密局请去“协助调查”了,至于究竟是“协助调查”什么事情,则毫无意外都是——不知道。

  好在周卫国己经有了经验,对每一个上门求助的人,都是简略问了一下他们老爷被保密局的人请走的经过后,就让他们回去了,不过在他们走之前,周卫国都无一例外地答应他们会想办法,求助的人得了周卫国的承诺,自然都满意而去。

  送走最后一个求助的人后,己是傍晚时分。

  周卫国忍不住笑道:“忠叔,看来我们对曾老板被保密局请走的事情是有些想岔了。”

  周忠说:“是想岔了。保密局今天可不止请走了曾向东,恐怕这苏州城里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被他们请去‘协助调查’了。”

  周卫国说:“就不知他们什么时侯也来请我前去协助调查?”

  周忠说:“少爷,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保密局请走这么多工商业主究竟是为了要他们协助调查什么事情?”

  周卫国苦笑道:“这就费思量了。苏州保密局什么时候做事也能做到这么神秘莫测了?”

  周忠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少爷,我看这次我们最好还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现在局势微妙,我们千万不要让保密局抓住什么把柄,中了他们的诡计!”

  周卫国想了想,说:“忠叔,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等等看吧。”

  夜。

  苏州保密局。

  此刻,在保密局大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苏州保密局负责人沈靖远正和顾问鲁特相对席地盘腿而坐。两人中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着茶盂、茶杯、竹勺、陶罐、陶臼、木柞等茶具。矮几边上却摆着一个燃着的炭炉,炉上正烧着一壶水。

  国军长江防线的全面失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两人此刻的心情。

  鲁特熟练地摆放着茶盂和茶杯,在水热未开之际,鲁特又轻巧地从陶罐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在陶臼中以木柞研碎,随后倒入了水壶中。

  一股清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沈靖远用力吸了吸,赞道:“没想到顾问先生对我们中国的茶道还这么熟悉。”

  鲁特微笑道:“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要想了解中国,首先就要了解她的文化,而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远不是读过几十本中国书就能妄谈了解中国文化的。只有从细微处入手才不至于‘老虎吃天,无从下手’,而我所选择的切入点正是中国的茶道。正所谓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见得亲切为入,用得透脱才为出。”

  沈靖远叹道:“顾问先生果然不愧是中国通!靖远佩服。”

  鲁特摇了摇头,说:“对于中国茶道,我现在尚且只是得其形,远未得其神髓。哪里敢自称‘中国通’?你这么夸我,我是真要无地自容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说出这番话,就无愧于‘中国通’这三个字了!否则,也说不出这样的自谦话了。”

  鲁特呵呵笑了,说:“这话倒是有道理。在我们美国,要是有人夸你,你一般是要感谢对方的。可现在只要别人夸我,我立刻就会不自觉地说几句自谦的话,看来连我的思维都开始变成中国式思维了。”

  沈靖远忍不住笑了。

  鲁特笑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沈,我问你,如果拿我和周卫国比,你更佩服哪一个?”

  沈靖远一呆,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顾问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鲁特笑笑,说:“沈,请不要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需要回答的。”

  沈靖远暗中松了口气。这美国人的思维他还真是有些跟不上。

  不过在沉默片刻后,沈靖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在自己心里憋了大半天的疑问:“顾问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工商业主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来保密局?”

  鲁特说:“把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只是我诸多目的中的一个,也可以说只是一种方法,而‘协助调查’则纯粹只是一种方法。”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鲁特说:“先说说‘协助调查’吧,这是我最喜欢用的借口。因为这四个字似乎给出了一些信息,但实际上却什么信息也投给,而且这个词比较中性,相对来说不容易使人产生抵触情绪。至于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沈靖远说:“可是,顾问先生,您一下子把苏州一大半的工商业主都请到我们保密局,这么做很有可能导致苏州工商界的恐慌。”

  鲁特淡淡地说:“我就是要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

  黎明(十一)

  沈靖远惊讶地说:“让苏州工商界恐慌起来?为什么?”

  鲁特说:“沈,你忘了上个月那件事吗?”

  沈靖远微一错愕,说:“顾问先生说的难道是工厂搬迁那件事?”

  鲁特微笑道:“沈,和你谈话真是件愉决的事。”

  沈靖远有些明白了,说:“顾问先生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向那些工商业主施压,重提工厂搬迁的事?”

  鲁特说:“是,但也不是。”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您越说我越糊徐了。”

  鲁特说:“我这么做的确有搬迁工厂的考虑,但施压的对象却不是那些工商业主,而是周卫国。”

  沈靖远说:“为什么?”

  鲁特说:“周家是苏南首富,周卫国又是苏州商会的会长,苏州乃至苏南一带的工商业主都唯周卫国马首是瞻,所以苏南一带的工厂搬迁要想顺利进行,就必须由周卫国牵头。而周卫国显然是不会主动牵这个头的,既然他不愿意主动,那我们也就只有逼一逼他了!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您认为这么做有效吗?”

  鲁特说:“今天下午不是就己经有那么多家找上周卫国寻求帮助吗?效果如何恐怕用不了几天就能看出来了。周卫国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如果单为了他自己,他也许会坚持己见。可现在牵扯上这么多工商业主,他不可能不考虑后果的。”

  沈靖远说:“可是,现在共产党解放军己经突破了长江防线,就算周卫国软化,就算那些工商业主们同意搬迁,但时间上恐怕会来不及。”

  鲁特说:“沈,这你就多虑了,苏州工厂搬迁的事情这几天就能见分晓,而共产党武装虽然突破了长江防线,真要打到苏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出于政治考虑,就算不死守,也总是要坚守一段时间的。再加上国民政府在京(南京)沪一线布置了重兵,共产党武装就算士气再高昂,一路打下来总是要花时间的。要知道,突破防线和战役取得胜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慨念。就拿二战诺曼底登陆战没来说,当时盟军以近300万(288万)的兵力加上完备的海空军支援,面对德军130万(前期仅有76万)兵力,只花了一天时间就突破了德国佬的防线成功登陆,但巩固滩头阵地,向纵深进攻直至解放距离诺曼底20。公里的巴黎却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苏州距南京的距离也是200多公里(实际为219公里),根据共产党的宣传,他们渡江作战的总兵力只有100万,这100万中能用于京沪一线作战的充其量不过70万,而国民政府在京护一线布置的兵力却不下50万。保守估计,共产党武装打到苏州总要一个月时间吧?一个月的时间,己经足够工厂搬迁了!”

  沈靖远不由暗暗苦笑,这位顾问先生虽然可称得上是个中国通,但对国民政府和国军的了解还是不够。他以为但凡首都的防御就必定很强,却不知道国民政府素来就有每逢苗头不对就迁都的习惯,国军更有一遇强敌就一泄千里的传统。要知道,当年抗战的时侯南京只守了7天就丢了!沈靖远可不认为如今兵败如山倒的国军能够抵挡兵锋正盛的共产党解放军更久时间。但国军必将迅速溃败这样的话又不方便直接告诉鲁特,而且现在就算告诉他他也未必信。若说这样的结论出于自己的直觉或是国军的战绩历来如此,则显然又有些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样的话沈靖远同样说不出口。所以沈靖远只好以疑问的口气问道:“顾问先生,如果共产党比我们预期的时间更早打到苏州呢?”

  鲁特说:“那就先搬走最重要的工厂和大部分工厂里最重要的设备。”

  沈靖远说:“如果时间还来不及呢?”

  鲁特说:“重要的工厂如果搬不走,就先抢走所有的人才,工厂里的设备如果搬不走,就全部炸毁。”

  沈靖远心疼地说:“全部炸毁?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鲁特说:“不炸毁难道都留给共产党?就算我们最后不得不离开,也绝不能给共产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要让共产党就算占领整个中国,也只是得到一个烂摊子而己!”

  沈靖远默然不语。

  鲁特说:“沈,你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妇人之仁’,你可千万不要学那妇人之仁!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你不但要在战场上尽可能多地杀伤你的敌人,还要尽最大的可能消灭敌人的战争潜力。”

  沈靖远在心里叹了口气。战争固然是残酷的,可像国共这样的兄弟之争,也有必要这么残酷吗?

  这个问题沈靖远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决定改变话题,说:“顾问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将那些工商业主请来从而逼他们搬迁工厂只是你诸多目的中的一个,那么还有其他的目的呢?”

  鲁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沈,我来苏州之后,对苏州保密局这几年的情报工作做了一次梳理,形成了一个假设。”

  沈靖远说:“请问顾问先生,是什么样的假设?”

  鲁特说:“我认为,苏南一带一定存在着一个共产党的情报网络,这个情报网络的核心很有可能就在苏州,而且,周卫国很有可能和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络有关系。”

  沈靖远皱眉道:“顾问先生有证据吗?”

  鲁特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凭直觉再加上推测。”

  沈靖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顾问先生,您认为共产党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络我并不反对,可是您仅凭直觉加推测就认定周卫国和共产党的情报网有关系是不是太轻率了?”

  鲁特说:“沈,我理解你的心情。请你先听一听我的分析。首先,苏州是一个商业城市,不是军事重镇,所以假如共产党在苏州的确有一个情报网络,那么这个情报网的职责主要应该还是集中在政治和商业方面,而通过商业行为获得这两方面的情报既方便又相对安全。也就是说,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络和商业行为肯定有着密切联系。”

  沈靖远沉吟着说:“顾问先生,您的这个分析我可以接受,可这和周卫国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商人他就应该和共产党的情报网有关系?那么苏州那么多商人,岂不是人人都是共产党?”

  鲁特说:“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根据记录,日本人占领苏州期间,曾经在19438月对苏南一带中国方面的情报网络进行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在那次打击中,无论国共都未能幸免。从那耽后,由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和残酷手段,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在苏南一带的情报工作就一直未能恢复,直到抗战结束,想必共产党方面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断定,共产党的这个情报网是在抗战结束后建立的。根据这个推断,我把怀疑的重点放在抗战后来到苏州的商人上。而周卫国正是在抗战结束后回到苏州的。再加上周家在苏南一带本来就很有影响力,有完善的关系网,这些都为情报网的建立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同意您的推断。苏州是周卫国的故乡,他从共产党八路军里复员后回到自己的故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鲁特说:“沈,我觉得周卫国离开共产党的军队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根据情报,周卫国在抗战时就己是共产党八路军主力团的团长,相信抗战结束后他的职务会更高。这么高的职务,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怎么可能复员?共产党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你所说的特殊原因我倒是知道,那是因为周卫国不想打内战,所以坚决要求复员!他在抗战时曾立下过无数战功,共产党自然不会难为他。”

  鲁特说:“周卫国不想打内战?这就更可疑了!出于对共产党的同情,周卫国完全有可能不自觉地靠向共产党,从而成为共产党的情报员。二战时我就亲眼见过一些出于同情纳粹而充当德国间谍的盟国军人或公民。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悲的,而他们对盟军所造成的危害也是巨大的!”

  沈靖远说:“所以这就使顾问先生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怀疑?”

  鲁特说:“沈,我的怀疑并没有不切实际。根据记录,周卫国的父亲在抗战时和共产党就有合作关系。所以我认为,他父亲对共产党的态度很有可能影响了周卫国的政治取向。沈靖远正色道:“顾问先生,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先生帮过共产党并不能成为他儿子通共的证据,何况,周老先生在抗战时不但和共产党有合作关系,和我们国民党军统也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而且,你之前提到的日本人在19438月对苏南中国方面情报网的毁灭性打击,其起因正是因为我们军统的失误,结果不但导致周老先生陷身敌手,为国捐躯,还导致军统苏南情报网一夕崩溃。这是我们军统的耻辱,你从记录上当然是看不到的!”

  鲁特沉默片刻后,说:“沈,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同情周卫国了,因为你认为军统欠周家一个大人情。而你作为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有必要为军统还这个大人情!”

  说到这里,鲁特不由叹道:“可是沈,抱着这样的想法,你肯定无法客观看恃周卫国,在周卫国的问题上,也就很容易犯错。”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撇开所有主观的原因,难道您就不觉得在对待周卫国的问题上,应该慎重再慎重吗?要知道,周卫国可是苏南首富,苏州商会会长!”

  鲁特说:“我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才没有直接动他,而只是请来了那些工商业主。换句话说,抓那些工商业主只是为了试探某些人和周卫国,看看他们所做出的反应。”

  沈靖远说:“某些人?我不明白顾问先生具体指的是哪些人?”

  沈靖远说:“就是工商业主中和周卫国关系特别密切的人。也就是在他们被抓后他们的家人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

  沈靖远说:“那么顾问先生想必己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因为今天下午很多人都找周卫国帮忙了?”

  鲁特苦笑道:“正因为有很多人找周卫国帮忙,所以这次试探的结果并不令我满意,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重点了。”

  沈靖远说:“那么周卫国呢?顾问先生想要看他的什么反应?”

  鲁特说:“首先,是看他对那些工商业主被我们保密局请来有什么异常反应,尤其是今晚。其次,是看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见哪些人,做什么事。”

  沈靖远说:“看来无论我怎么说,顾问先生还是坚持对周卫国的怀疑!”

  鲁特说:“其实,除了周卫国,这次请来的工商业主也是我怀疑的对象,只不过我一不能确定,二不能缩小范围。所以我把他们请来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对他们进行试探。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如果这些人里真有共产党的情报员,既然都在保密局了,他们自然会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将会降到最低!”

  鲁特微笑道:“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自己有没有破绽并不重要。”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鲁特说:“沈,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最近苏州不明来源的无线电波越来越频繁,但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却还是一无所获。”

  沈靖远说:“是啊,可这和这些工商业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鲁特说:“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共产党如果要了解苏南一带的情况,他们的情报网就必须高速运转起来,相应的,他们和苏南情报网的联络也必将频繁起来。但如果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都没有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那就表明,我们真的抓住了共产党苏南情报网的重要人物。”

  沈靖远说:“但如果我们还是继续探测到不明无线电信号呢?”

  鲁特说:“那么,我们确定那个不明无线电信号确切位置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沈靖远点头说:“顾问先生果然考虑周详。可是,我担心的是,老百姓对于我们一次请来这么多工商业主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对老百姓有所交代?工商业主恐慌是顾问先生希望的结果,但如果老百姓因此也恐慌起来,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鲁特说:“放心吧沈,我己经安排好了,如果今晚周卫国没有什么异动,那么明天我们就以保密局的名义贴出告示,宣布那些工商业主的罪名。”

  沈靖远说:“什么罪名?”

  鲁特说:“扰乱商业秩序!”

  沈靖远说:“扰乱商业秩序?”

  鲁特说:“没错!现在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这些工商业主有几个是在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工厂不生产,商铺不交易,那不是扰乱商业秩序是什么?”

  沈靖远苦笑道:“顾问先生,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些工商业主这么做只不过是在观望而己。”

  鲁特说:“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才重要!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我们可习采取任何必要的方法。何况,这些工商业主不愿意搬迁工厂本身就表明他们对共产党抱有幻想。给他们安一个‘扰乱商业秩序,的罪名还是轻的!”

  沈靖远叹道:“希望顾问先生的方法有效。”

  苏州城一夜无事。

  所以第二天,保密局的告示就贴满了全城。

  早饭后,周卫国决定和周忠到街上走走,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了大街上贴出的保密局告示。

  看过告示的内容后,周卫国忍不住皱眉说道:“扰乱商业秩序?这大半年来,苏州的商业几时有过秩序?既然没有秩序,又何来扰乱一说?”

  周忠哼了一声,说:“人是保密局抓的,他们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他们自己?又何必管有没有道理?”

  周卫国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思。

  这时,一辆外形有些奇特的小卡车驶过街角,周卫国见了,不由心中一动——那是辆无线电侦测车。

  回到家中后,周卫国立刻对周忠说道:“忠叔,我刚刚在街上看见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了。这倒提醒我了,曾老板那里肯定有电台,让狗子尽快通过电台和他们上级联系。我们需要了解最新的局势变化,最关键的就是,解放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打到苏州?”

  周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周卫国又叫住了他,叮嘱道:“忠叔,告诉狗子,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在盯着,让他把每次电台开机的时间都控制在五分钟之内!还有,不要直接去找狗子,多走几家之后再去。”

  周忠点了点头,说:“少爷,我明白,昨天找过我们的那几十家我都会走一趟。”

  中午时分,周忠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曾向东那里的确有一部电台,但电台密码只有曾向东一人知道,没有密码,狗子根本就无法和上级取得联系。

  听了这个消息,周卫国也有些担心了:“敌情不明,友情也不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忠说:“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忠叔,让狗子每天不定时打开电台,随便发出一些电码,每次开机两分钟就关机。”

  周忠说:“这有什么作用?”

  周卫国说:“这可明上保密局的无线电侦测车每天都探测到无线电信号,但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确定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周忠说:“我明白了,这是为了掩护曾向东。”

  周卫国说:“还有,我突然想起我们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周忠说:“什么错误?”

  周卫国说:“我们现在的表现太冷静了!冷静到有些不正常!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有所行动。”

  周忠说:“少爷,我们要怎么做?”

  周卫国说:“忠叔,备车,我现在就去找汤炳全!”

  黎明(十二)

  当听说周卫国来访时,汤炳全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而在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汤炳全先是觉得惊讶,随后就有些喜出望外了。

  汤炳全虽然和周卫国认识有八九年了,在外人面前也一贯以周卫国故交好友自居,但心底里面却明白周卫国对他实在说不上亲近,而他在周卫国面前也总有那么一点点自卑的感觉。这倒不是汤炳全妄自非薄,而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文,汤炳全虽然不至于大字不识几个,但文犊工作却从来都需要别人代笔,而周卫国却是东吴大学文学、法学双学士;论武,汤炳全从军以来最辉煌的经历就是在山东抗日,但他的这段辉煌历史,却多半由周卫国造就,而周卫国自从抗战以未,就迭经大战、恶战,胜仗无数,战绩之辉煌,在同辈中无出其右者;论出身,汤炳全出身苏南小地主家庭,从军第一步也只是江苏地方保安部队,周卫国则出身苏州世家,从军就是黄埔嫡系,还曾留学德国军校;论后台,汤炳全唯一能算得上后台的就是那位抗战结束后不久就因飞机失事损命的“戴老板”,而汤炳全之所以能和那位“戴老板”搭上关系,却还是因为周卫国,至于周卫国的后台,只看当初蒋委员长亲笔签名给他嘉奖就可见一斑了。面对着周卫国这样的牛人,汤炳全自然牛不起来。

  不过周卫国在见到汤炳全亲自迎出来时,却有些惊讶——他对汤炳全虽然素来说不上尊敬,但如今的汤炳全毕竟身为苏州城防司令,总领苏州军权,在这乱世中,也算得上是个实权人物,而且这是在汤炳全的家里,他并不需要特地做出对自己很热情的样子给别人看啊?周卫国只是略一疑惑,汤炳全己经欢喜地说道:“果然是卫国老弟,真是稀客啊!”

  周卫国微一抱拳,说:“汤司令,卫国冒昧登门,多有打扰,还请恕罪。”

  汤炳全这时己经走到周卫国面前,闻言嗔怪地说,“卫国老弟,跟老哥哥说这种话也太见外了吧。走,进屋里再说。”

  说着,己经握住周卫国的手把他往里领,周卫国也就顺势跟着他脚步往里走去。进了内堂,分宾主坐定后,自然有下人端来茶水。

  汤炳全微笑着首先开口道:“卫国老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是对老哥哥有所指教?”

  周卫国说:“汤司令,指教可不敢当,卫国今天登门,是向你求救来了!”

  汤炳全一呆,说:“卫国老弟,怎么说这种话?”

  随即脸色一变,说:“可是有人想找你的麻烦?”

  周卫国说:“正是,还请汤司令施以援手。”

  汤炳全哼了一声,说:“在苏州的地面上,还有谁敢找你的麻烦?那不是太不给我汤某人面子吗?说,是谁这么不长眼?”

  周卫国说:“这些人汤司令也是认识的。”

  汤炳全说:“哦?究竟是谁这么不开眼?”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保密局!”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保密局?”

  周卫国说:“昨天保密局请走许多苏州工商业主的事,想必汤司令己有耳闻。”

  汤炳全说:“这事我倒是知道的,不过这和卫国老弟有什么关系呢?”

  周卫国说:“汤司令,莫非你忘了,我可是苏州商会会长。被抓的这些工商业主都是苏州商会的成员,保密局给他们安的罪名又是‘扰乱商业秩序’,于公于私,我这个做会长的都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我人微言轻,却是有心无力啊。所以今天才冒昧打扰汤司令,还望汤司令念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帮帮卫国。”

  汤炳全想了想,说:“不知卫国老弟需要我怎么帮忙?”

  周卫国说:“最好当然是敦促保密局尽快放人。”

  汤炳全皱眉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周卫国说:“卫国也知道汤司令的为难。”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汤炳全面前,还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十根金条。

  汤炳全瞥了小盒子一眼,却是脸色一变,说:“卫国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这是卫国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卫国还有重谢。”

  汤炳全勃然色变,一把将小盒子推了回去,说:“卫国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哥哥我?”

  周卫国说:“汤司令何出此言?

  汤炳全正色说:“卫国老弟,你有难处能想到找我帮忙是瞧得起我汤炳全,我也当你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虽然难办,我尽力而为就是了,却不是故意卖关子要讹你的钱!这盒金条,还请卫国老弟收回去。老哥哥我虽然爱钱,却不会从你这里拿一厘一毫!你要是瞧得起老哥哥我,就再也不要提酬谢的事!”

  周卫国立刻收起了金条,冲汤炳全一抱拳,说:“汤大哥,卫国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汤炳全一呆之后,注意到周卫国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不由大喜,说:“这才像是自家人说的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生分的?卫国老弟,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保密局请走那些工商业主的目的,无非是要大家把工厂都搬到台湾,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现如今,共产党风头正劲,大家伙到台湾避一避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后国军反攻回来大家伙也跟着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共产党就喜欢发动泥腿子闹革命,还搞共产共妻,你们个个都家大业大的,留下有什么好?”

  周卫国说:“汤大哥说的道理其实大家也都懂,只是大家的根基都在这里,真要背井离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过这弯来的,总是要从长计议的。”

  汤炳全点头道:“大家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卫国,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密局这点薄面总是要给我的。不过卫国,老哥哥可有几句肺腑之言跟你说。共产党现在兵锋正盛,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可没有太多了。据我估计,顶多一个月,共产党就要打到苏州,卫国老弟可要早做准备,给自己留好退路,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周卫国说:“谢汤大哥指点,卫国一定会仔细筹划,尽快做出决定。”

  汤炳全欣然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保密局。

  沈靖远的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沈靖远和鲁特两人。

  沈靖远首先开口道:“顾问先生,看来你的怀疑并没有得到证实。据便衣汇报,周卫国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今天下午才见了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一面。他和汤炳全的私交不错,估计是想通过汤炳全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不过他是苏州商会会长,为那些工商业主出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鲁特微笑着说:“沈,有时候你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事实!”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难道您还是怀疑周卫国?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可疑啊?”

  鲁特说:“对,我们没有证据,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可疑!因为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无懈可击了!有时候,没有一点破绽往往就是破绽。”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这恐怕并不能成为理由吧?”

  鲁特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无线电侦测呢?我们有什么进展吗?”

  沈靖远己经习喷了鲁特的跳跃性思维,所以对于他突然改变话题并没有觉得奇怪,立刻说道:“我们的无线电侦测车还是能探测到频繁的不明无线电信号,但对方显然是老手,每次开机都不超过两分钟,所以我们的技术人员始终无法确定无线电信号发出的确切位置。”

  鲁特皱了皱眉,说:“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我们明知道共产党在苏州有一个情报网,却根本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沈靖远叹道:“是啊!不得不承认,共产党的情报工作的确做得很出色。”

  鲁特说:“其实最主要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突破口,如果找到突破口,我相信这个情报网很快就会显现在我们面前。”

  沈靖远说:“只不过,我们的时间似乎不多了。南京传来的消息说,现在的战局很不容乐观,共产党武装的进展速度很可能将超过我们的预期。”

  鲁特用手指轻敲桌面,说:“共产党!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共产党!”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向两人汇报道:“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求见。”

  鲁特耸耸肩,说:“沈,您看,说客来了。”

  沈靖远征询道:“顾问先生,我们见不见汤炳全?”

  鲁特说:“见,当然要见。汤炳全现在手握苏州兵权,这个面子总是要给他的。不过他这次来肯定是为那些工商业主说情的,人我们却是不能放。”

  沈靖远点点头,说:“请顾问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对秘书说道:“有请汤司令。”

  秘书出去后,鲁特也跟着起身,说:“听说汤炳全对外国人不太友好,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沈靖远笑道:“原来顾问先生也知道这事?”

  鲁特淡淡地说道:“身为一个情报人员,无论是对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都要有所了解。”

  沈靖远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想,不知汤炳全在鲁特心目中究竟算是潜在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朋友?

  鲁特离开后不久,汤炳全就大步走进了沈靖远的办公室。

  沈靖远从办公桌后起身,向汤炳全敬了个礼后,淡淡地说道:“汤司令大驾光临,卑职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从表面上看,沈靖远只是上校衔,汤炳全则是少将衔,沈靖远自然该先向汤炳全敬礼,说出那些客气话也似乎是应该的,只是沈靖远的举止固然没有迎接上官的样子,就连说那些场面话时脸上也丝毫没有那种下属所应有的诌媚表情。

  汤炳全虽然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出身杂牌军的城防司令和人家那个出身黄埔的苏州保密局负责人的真正分量究竟相差多少,但嘴上却不愿吃亏,所以他也是淡淡一笑,回了一个军礼,说“沈老弟客气了。保密局职责重大,又岂是我们城防司令部这种小衙门能比的?汤某今天冒昧拜访,沈老弟能给面子见我一面我己经很高兴了。”

  沈靖远笑笑,说:“汤司令言重了。你我都是军人,虽然职责不同,但说到底却都是为党国分忧,说不上孰轻孰重。不知汤司令有何指教?”

  汤炳全说:“指教不敢当,杨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沈老弟给个面子。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说。”

  汤炳全说:“保密局昨天是不是抓了很多苏州的工商业主?”

  沈靖远说:“汤司令,我们并不是抓,而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汤炳全说:“不管你们保密局以什么名目吧,总之人现在就在你们保密局,这一点你总不会不承认吧?”

  沈靖远微笑着说:“人现在的确都在我们保密局。”

  汤炳全说:“那就好。沈老弟,不知你能不能给汤某一个面子,将这些人都放了。”

  沈靖远说:“汤司令,请这些人来本就不是我一个人下的决定,而要放他们,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事,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汤炳全说:“沈老弟,我知道你们保密局有个美国顾问,可这里毕竟是中国,你也不能事事都听一个美国人的!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些人并没有犯什么法……”

  沈靖远面色一正,打断了汤炳全的话,说:“汤司令,你错了,他们都有扰乱苏州商业秩序的嫌疑。”

  汤炳全说:“沈老弟,他们有没有扰乱苏州的商业秩序,还不是你们保密局一句话?”

  沈靖远说:“汤司令,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保密局从来都是依法行事,他们要不是有违反商业法规,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我们保密局又怎么会出面?”

  汤炳全在心里骂道:“你们保密局要是依法行事那婊子也都能立牌坊了!”

  表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说:“沈老弟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保密局一向负责的是搜集整理军事情报和针对危害党国的行为。这些工商业主就算违反了商业法规,但关在保密局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不如把他们转交给苏州市警察局……”

  沈靖远再次打断了汤炳全,说:“汤司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扰乱商业秩序就是危害党国的根本,保密局自然要管。”

  汤炳全说:“沈老弟,你也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保密局一下子抓这么多人,这事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

  沈靖远说:“汤司令,你又忘了,我们并没有抓,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只是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犯,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们保密局一切都是依法行事,再别有用心的人又能怎么利用?”

  汤炳全皱了皱眉,说:“沈老弟的意思是,这些人你今天是不打算放了?”

  沈靖远说:“调查清楚之后,该放的我们自然会放。这一点请汤司令放心。”

  汤炳全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保密局果然大公无私!真是堪称党国的楷模啊!”

  沈靖远像是根本就听不出汤炳全话里的讽刺意味,平静地说道:“谢汤司令夸奖。”

  汤炳全说:“既然这样,汤某告辞。”

  沈靖远说:“靖远有公务在身,不能远送,还请汤司令恕罪。”

  汤炳全微笑着说:“沈老弟客气了。”

  说完立刻转身,大步离开了。

  汤炳全阴沉着脸出了保密局大楼坐上自己的小车后,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拍前排椅背。副官吓了一跳,说:“司令,怎么了?”

  汤炳全却根本就没听见副官说的话,咬牙低声骂道:“妈的,跟老子打官腔!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副官这才明白过来,司令这是在保密局跌了面子,但他自然不敢说破,只好陪着小心说道“司令,我们现在去哪?”

  汤炳全冷冷地说:“去哪?回家!老子不干了!”

  夜,周卫国书房。

  周忠说:“少爷,汤炳全出面保密局还是不肯放人,看来他们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周卫国说:“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保密局的真正目的是逼我们搬迁工厂,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个目的没有达到,换谁上门说情都没用!”

  周忠说:“那少爷你让汤炳全出面求情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周卫国说: “我要是不求汤炳全出面才真会弄巧成拙!不过,保密局今天没有给汤炳全这个面子,他们之间必然会出现一些隔阂,这对我们来说,却是有益无害的。保密局毕竟只是情报机关,如果没有军队的配合,它的能量就要大打折扣!”

  周中说:“少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保密局既然以扰乱商业秩序为名抓那些工商业主,我们不妨就在这点上做做文章。

  周忠说:“少爷想怎么做文章?”

  周卫国说:“苏州的商业秩序的确很乱,但放眼四望,南京政府抬下,又有哪里的商业秩序不乱?这责任根本就不在工商业主们身上,而在南京政府自身!但这一点南京政府自然不会承认。苦的还是老百姓。不过既然保密局提到扰乱商业秩序,那我们恢复商业秩序总不会错!”

  周中说:“少爷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明天你再去各家跑跑,把话给他们挑明,让他们每一家至少都拿出囤积的一半生活物资投到市面上,而且要保证不加价,我们周家自然也不例外。这样一来,苏州的商业秩序多少总能恢复一些,保密局虽然未必就此放人,但老百姓终归是可以得到实惠的。利用这个机会,也可明州受被抓的工商业主们警醒警醒,为富不仁,可未必能长久!”

  周忠说:“那些工商业主们愿意吗。”

  周卫国淡淡地说:“跟自己的命比起来,破费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个他们都是聪明人,要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他们就算是白活了!”

  周忠叹道:“少爷这招借力打力周忠佩服。

  黎明(十三)

  423日。

  没有任何征兆的,苏州的大多数商铺就在一大早突然重新开张了。不但重新开张,而且货架上的货物还堆得满满的,就连货物的品种也极为丰富。更难得的是,这些货物竟然不是高价!

  苏州的老百姓们己经不记得上次这样的情景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刚开始时,竟然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只不过在有人大着胆子进入商铺里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捧着实实在在的东西走出商铺后,大家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于是,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苏州城。市民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带上了手头所有能拿得出的钱直奔各家商铺。一时间,苏州的各家商铺都是人满为患。

  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抢购,但商铺却没有表露出一点紧张的样子,不但没有像从前那样限制购买的品种和数量,而且在货架上的货物卖光后不久,商铺几乎是立刻就补充上了新的货物。如此数次之后,老百姓们在激动之余,排在后面的人因为不再担心商铺无货可卖,秩序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人们也开始理性地根据自己的需要购买货物而不是像刚开始那样无目的地抢购了。

  仅仅半天,苏州的市面上就重新显露出己经很久没有出现的繁荣景象了。

  对于苏州各家商铺老板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老百姓们固然想不明白,就连苏州市政府和保密局也都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么说,市面上的这种变化都是大家所喜闻乐见的。所以23日一整天,苏州的老百姓们都陷入了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习至于有些人甚至开始猜测战争是不是己经结束了?

  但是,局势的变化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24日上午,从南京方面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南京己经在昨晚失守了,国民政府也己迁往广州!

  这回,面对着共产党解放军,民国首都仅仅守了不到三天就丢了!

  尽管这个消息并非来自官方渠道,而且尚未得到任何官方的证实,但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深信不疑,因为根据目前的局势推断,谁都明白共产党武装必定会攻占南京。也许唯一令大家感到意外的就是,共产党武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南京。毕竟,南京可是民国首都,是民国政权的象征。

  不过,由于苏州的商铺还是像昨天一样开门做生意,所以这个消息对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保密局,沈靖远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还是只有鲁特和沈靖远两人。不过,鲁特却阴沉着脸,沈靖远的脸色也很难看。

  相比坊问传闻,鲁特和沈靖远不但更早得知南京失守的消息,而且还知道这个消息是确实无误的!除了南京失守的消息,他们还从保密局的情报网络中得知,早在南京失守之前,江阴要塞守军7000余人就己经投敌,就连海防第2舰队司令林遵也率领停拍在长江水面上的20余艘舰艇投敌!

  沉默良久之后,鲁特终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太意外了!这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沈靖远也黯然道:“就算是兵败如山倒,也不至于败成这样啊!难道国军战力之低下,己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鲁特说:“战局的发展,己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共产党武装的军事实力了!”

  沈靖远苦笑道:“谁能想到,仅仅在三年前在军事上还处于绝对劣势的共产党武装,如今竟然能撵着国军跑!”

  是啊,此前就算有人能猜到共产党解放军的南下将势如破竹,也绝不会有人想到国军的溃败速度竟然会有如此之快!

  鲁特沉声说:“原先我们预测共产党武装最快也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打到苏州,现在看来,这个预测是站不住脚的。我认为,共产党武装最快半个月就能打到苏州,所以,我们的计划必须加快速度。时间紧迫,光把那些工商业主们关着他们未必会就范,看来是时候该给他们点苦头吃逼他们尽快做出决定了!”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不知您注意到昨天苏州市面上的那些变化没有?”

  鲁特说:“你是指苏州的大多数商铺重新开张的事?”

  沈靖远说:“是的。苏州的商铺己经很久没有正常开张做生意了,昨天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大早就同时开张,而且货物也充足得很,价格也很公道。更重要的是,这些商铺除了周家的产业,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属于那些被关在我们保密局的那些工商业主所有。这表明,那些工商业主的态度己经开始软化,对我们来说,可是件好事。”

  鲁特说:“不,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靖远讶道:“顾问先生,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这有什么不好的?”

  鲁特说:“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商铺竟然有心思做生意,而且竟然能够步调一致,这就很不正常了。要知道,那些商铺的老板们现在可大多都在我们保密局里关着,老板都在我们这里关着,他们的商铺却能步调一致地做出这样大的动作,这说明了什么?”

  沈靖远沉吟道:“这个……”

  鲁特哼了一声,说:“这说明,这些商铺动作的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指使,而这个人,又必定具备足够的威望和实力。”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的意思是……?”

  鲁特冷笑道:“如果说这件事背后没有周卫国的影子,打死我也不相信。”

  沈靖远想了想,说:“顾问先生,其实我倒觉得这件事就算是周卫国组织的,也未必是坏事,毕竟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对稳定民心是有很大好处的。”

  鲁特说:“商铺重新开始做生意自然对稳定民心有好处,可是,这时候稳定民心究竟是为了谁就值得推敲了。”

  沈靖远一呆,说:“顾问先生,难道您认为,周卫国这么做是为了共产党?” 鲁特说:“这个就只有问周卫国自己了。”

  沈靖远说:“可是……”

  鲁特说:“沈,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没有证据?”

  沈靖远苦笑道:“我正是有这想法。也许顾问先生的直觉如此,可是,我实在看不出周卫国这么做有什么恶意!毕竟老百姓是得到了实惠的。”

  鲁特语重心长地说:“沈,你别忘了,国共内战现在占据优势的是共产党一方,现在,在共产党随时有可能打过来的情况下,周卫国竟然还组织工商业主们好好做生意,如果要说他不是为了共产党收买人心,我可真的有点不相信。”

  沈靖远一时语塞,是啊,苏州的商铺早不开张晚不开张,为什么在国军全线溃退的时候突然开张呢?但是,老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推门进来,汇报道:“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求见。”

  鲁特和沈靖远不由相视一眼,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

  鲁特忍不住皱眉道:“周卫国?他来干什么?”

  沈靖远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顾问先生,既然我们都有疑问,为什么不见见他,当面听听他对这件事的解释?”

  鲁特想了想,说:“听听他的解释很有必要,不过见面有你就行了。这样吧,我就在里间听着,免得和周卫国见了面尴尬。”

  沈靖远说:“这样也好。”

  随即吩咐秘书有请周卫国。

  周卫国进门时,沈靖远立刻起身迎了过去,说:“学长好。今天不知是什么风竟然把学长您给吹来了?”

  沈靖远对周卫国这位黄埔学长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显露出了比对待汤炳全更加恭敬的态度。

  周卫国笑笑,说:“今天刮的是东南风。”

  沈靖远笑了,说:“学长说话可真有意思。”

  说着,就和周卫国分宾主坐定,很快,秘书就端上了茶水。

  周卫国喝了一口茶,又打量了一眼沈靖远的办公室后,才开口说道:“靖远,说实话你这里我可是第一次来。”

  沈靖远赶紧说:“这都是靖远慢待,没有请学长多过来坐坐,还请学长不要放在心上。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靖远,你错了。”

  沈靖远愕然道:“我错了?”

  周卫国说:“你这里是什么地方?保密局啊!保密局是干什么的?谁愿意没事来你这里坐?所以说,我没来过这里不是你慢待我,恰恰相反,正表明你是对我好!”

  沈靖远苦笑道:“学长说笑了。”

  周卫国正色道:“靖远,我可不是说笑。你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看他们谁愿意来你保密局做客的?”

  沈靖远笑笑,说:“我们保密局职责特殊,行事在外界看来多有神秘之处,所以外界对我们保密局多有误会也很正常。可是学长怎么也这么想?”

  周卫国说:“我也只是个普通百姓,想法和别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同。”

  沈靖远说:“学长你要这么说靖远就更加惶恐了!”

  周卫国正色说:“好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今天来找你,我是有正事的。”

  沈靖远说:“还请学长指教。”

  周卫国说:“指教是不敢,我只不过受人之托,来向你打听一件事。”

  沈靖远面有难色,说:“学长,你也知道我们保密局的规矩,能说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要是不能说的,还请学长见谅,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周卫国说:“靖远,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我还没说是打听什么事呢,你就给我一推二六五了?”

  沈靖远赶紧道:“学长不要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对了,学长说是受人之托,不知是受何人之托?”

  周卫国说:“这个告诉你倒也无妨,我这次是受一群太太公子们之托。”

  沈靖远一愣,说:“太太公子们?”

  周卫国说:“就是你们保密局抓的那些工商业主们的家人。”

  沈靖远“哦”了一声,立刻猜到周卫国想打听的是什么事情了,但却忍不住纠正道:“学长,我们保密局并没有‘抓’那些工商业主,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周卫国说:“其实你们究竟是‘抓’他们来的还是‘请’他们来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就想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人?”

  沈靖远面露难色,说:“学长,你也知道,这些工商业主有扰乱苏州商业秩序的嫌疑,我们请他们回来正是为了让他们协助调查这件事,如果调查清楚了,该放的人我们自然会放的。”

  周卫国说:“那不该放的自然永远也不放啰?”

  沈靖远迟疑着说:“也可以这么说。”

  周卫国说:“那你们究竟什么时侯能够调查清楚呢?”

  沈靖远说:“这就要看那些工商业主们是否配合我们的调查了。”

  周卫国说:“那么什么人又是属于该放的人呢?”

  沈靖远说:“这个嘛……”

  周卫国眼角一瞥,己经注意到了办公室里间的门是关着的,不由心中雪亮。嘴上却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沈靖远犹豫片刻,说:“这倒不是,学长既然问起,靖远也不敢隐瞒,该放的就是那些没有扰乱苏州工商秩序的工商业主们。”

  周卫国说:“那么,如何界定有没有扰乱商业秩序呢?”

  沈靖远说:“自然是那些囤积货物,投机牟取暴利的人。”

  周卫国说:“那如果他们正常做生意,买卖公平,既不囤积货物,也不投机牟取暴利,是不是就没有扰乱商业秩序呢?”

  沈靖远说:“应该没有吧。”

  周卫国说:“那你应该今天就放了那些工商业主们。”

  沈靖远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你们保密局难道没有发现,从昨天开始,苏州的商铺就重新开张了吗?”

  沈靖远说:“这事我们当然注意到了。”

  周卫国说:“那你们以为那些商铺为什么会开张?”

  沈靖远说:“自然是这些商铺在为党国分忧……”

  周卫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扯淡!”

  沈靖远不由愣住了,他可没想到周卫国会突然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周卫国说:“实话告诉你吧,那些商铺昨天重新开张是我说动他们的。”

  沈靖远说:“还请学长明示。”

  周卫国说:“你们保密局不是说他们有扰乱商业秩序的嫌疑吗?如今我就让他们做给大家看,让大家给评评理,他们究竟有没有扰乱苏州的商业秩序!老百姓的反应我想你们己经看见了?他们究竟有没有扰乱商业秩序恐怕你们也应该有了结论了吧?你们现在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难道真要把人都逼死你们才满意?”

  沈靖远说:“学长,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考虑。”

  周卫国说:“靖远,你们有什么考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这么做很不妥当。一下子抓了那么多工商业主,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商人逐利是自古以来的天性,为了赚钱,哪个商人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要是因为这些问题就把商人往死路上赶,这无异于因噎废食!你别把做生意想得太简单了,水至清则无鱼,要是所有商人都老老实实的,市面上能有这么繁荣吗?再说了,如今局势不稳,谁还能真正好好做生意?你们保密局这么做不是在逼大家铤而走险吗!靖远,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我看,大家都退一步,你们保密局放人,我们呢,也满足你们的要求,你看怎么样?”

  沈靖远说:“不知学长做出的保证是代表谁?”

  周卫国断然道:“我代表整个苏州商会!”

  沈靖远说:“如果我们放人,你们能满足我们什么要求?”

  周卫国说:“搬迁工厂!”

  沈靖远想了想,说:“学长,能不能容我们再考虑考虑?”

  周卫国说:“可以。”

  说完起身,说:“我随时等待你们的答复,告辞!”

  既然目的己经达到,周卫国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周卫国走后,沈靖远沉默半晌,鲁特从里间推门走了出来,说:“沈,你是不是被周卫国说动了?”

  沈靖远点了点头,说:“顾问先生,我的确被周卫国说动了。因为目前为止,我们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你不觉得他己经给出了你刚刚那个疑问的答案吗?”

  鲁特微笑着说道:“不可否认,周卫国的言辞很有说服力。但老实说,我也觉得周卫国说的很有道理。也许,我以前真的误解周卫国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本性。”

  沈靖远说:“那顾问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放人?”

  鲁特说:“不急,今天周卫国虽然代表他们表了态,但我还需要周卫国取得那些工商业主们的实际支持,而这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应该先给他这个时间。”

  沈靖远说:“那么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鲁特说:“到明天就够了。我相信周卫国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沈靖远担忧地说:“再等一天,会不会夜长梦多?”

  鲁特说:“放心,局势虽然在恶化,但也不至于会恶化这么快的。”

  当天,解放军攻占国民党在华北内陆控制的最后一个城市太原,部分守军与政府官员拒绝投降集体自杀,国民党方面称之为“太原五百完人”。

  同在24日,因“南京和谈代表团”一致决定留在北平不返南京,由上海前往北平接代表团成员们返回的中航专机空机返航。得知这一消息后,周卫国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张治中果然没有效仿岳武穆的愚忠。

  25日上午,由于“扰乱商业秩序”的证据不足,更重要的是在得到工商业主们“同意搬迁工厂”的承诺后,保密局释放了所有此前被“请”往保密局协助调查的工商业主。

  只不过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工商业主们更加信任周卫国,对于保密局,却在畏惧之余,更添憎恨。

  然而,鲁特并不知道,局势的变化将再次超出他的预料。

  黎明(十四)

  425日,从中午开始,涉嫌“扰乱商业秩序”被苏州保密局先抓后放的工商业主们就开始络绎不绝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周卫国。

  其实送礼倒是其次,向周卫国表达谢意才是他们的目的。这些商人虽然重利,但对于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过自己的周卫国,还是表现出了自己人性化的一面。而且,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切实地感受到,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更加需要团结起来,而团结起来的他们,自然需要一个领头的人,而周卫国则是理想的领头人人选。下午,曾向东也夹杂在这些上门感谢的工商业主们中间进了周家。

  不过在周卫国见到他时,却注意到曾向东脸上流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

  几个工商业主一起向周卫国表达了谢意,又和周卫国寒暄了一阵之后,就开始一一告退。曾向东则不动声色地等在最后。

  等其他几个工商业主都离开之后,周卫国立刻将曾向东招呼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曾向东就开口说道:“周卫国同志,情况紧急。”

  周卫国说:“请说。”

  曾向东说:“下午我己经和上级取得了联系,并将最近苏州的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也向我们通报了最新情况:我人民解放军己经攻占无锡,并将在明天晚上向苏州进军,具体时间上级会进一步给我们通知。为了减少损失,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苏州城,上级希望我们发动苏州工人积极开展‘三反三保,运动,即反对破坏,反对屠杀,反对迁移;保护工厂,保护学校,保护机关。并尽量争取苏州城防部队起义。”

  周卫国说:“解放军这么快能打过来自然是件好事,不过这时候发动工人,会不会来不及?”

  曾向东说:“这倒不会,其实苏州工厂绝大多数以护厂队、纠察队、消防队、救护队等名义组建的工人组织都是由我们地下党领导的,而且我们还秘密组建了一支工人武装,在每个工厂也都有我们的党员骨干。”

  周卫国随口道:“我们周家纱厂呢?”

  曾向东有些尴尬地说:“周家纱厂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你放心,我们在周家纱厂的地下党员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周卫国笑笑,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曾向东也不以为忤,继续说道:“在必要的时侯,我们在各工厂的党员骨干完全可以发动大部分工人,保卫城市生活设施和工厂不受国民党反动派破坏!”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发动工人这方面是没问题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争取苏州城防部队起义恐怕有难度。”

  曾向东苦笑道:“我被关的这几天,局势变化实在太快了,又没法和上级联系,所以现在不免有些被动。”

  周卫国想了想,说:“要苏州的城防部队都起义虽然有难度,但如果我们光是发动警备旅起义把握就大多了。”

  曾向东眼前一亮,说:“警备旅是苏州城防部队的主力,如果能够发动警备旅起义,那也八九不离十了,何况你和警备旅旅长刘志辉的关系还很不错,他对我们共产党也比较友善。对了,关在警备旅兵营里的那四百五十七名政治犯……”

  周卫国说:“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和志辉打过招呼,人关在警备旅兵营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曾向东说:“苏州马上就要解放了,希望这些同志都能活着看到人民掌握下的新苏州城!他们的安危,关键还是看刘志辉的!周卫国同志,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周卫国说:“事不宜迟,我今晚上就去找刘志辉。”

  曾向东说:“那汤炳全呢?他可是苏州城防司令。”

  周卫国略一沉吟,说:“汤炳全那里,我觉得还是迟一点再说的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而且他为人太圆滑,我担心太早跟他说他反而会有顾虑。”

  曾向东说:“这样也好。我们分头准备吧。”

  两人商量完毕后一起出了书房,这时,正好又有一批工商业主登门拜访,周卫国和他们寒暄一番后,曾向东也不着痕迹地和他们一起离开。

  自从解放军突破长江防线警备旅战备等级提高后,刘志辉就一直待在警备旅旅部。所以夜幕降临后,周卫国来到了警备旅旅部。

  警备旅上下显然还不知道解放军即将进军苏州的消息,所以门口的警卫虽然森严,卫兵们脸上却没有紧张的神色。毕竟连续几天的二级战备大家不免都有些松懈。

  这回的卫兵班长虽然不是上次的那个班长,却也是认识周卫国的,而且既然有过先例,他也就没有拦周卫国,只是向上通报了一声。

  周卫国进入刘志辉办公室时,刘志辉的神态也很轻松,微笑着起身迎了上来,说:“学长,这时候找我有事吗?”

  周卫国点头道:“我找你的确有事。”

  两人坐下后,刘志辉说:“学长有事请直说,不必客气。”

  周卫国正色说道:“志辉,你信任我吗?”

  刘志辉说:“学长怎么说这种话,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周卫国说:“志辉,我是认真的。”

  刘志辉断然道:“学长,我也是认真的!学长的所作所为一直是我的榜样。”

  周卫国说:“那么,如果我为你选择一条道路,你会跟着我走下去吗?”

  刘志辉一呆,说:“学长的意思是……?”

  周卫国盯着刘志辉的双眼,说:“眼下的局势你也清楚,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刘志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吃惊地说:“学长是要我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既是也不是。”

  刘志辉说:“学长这么说我就糊涂了。”

  周卫国说:“国共内战打到现在,形势己经很明了了!只有彻底推翻那个腐败无能的国民政府,老百姓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共产党,正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而战,所以我希望你能站在共产党一边,也就是站在老百姓一边。”

  刘志辉抱着头,说:“学长,我当了十几年国民革命军,你今天突然要我……,我这心里……”

  周卫国说:“志辉,你先别考虑自己的军人身份,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普通老百姓!我问你,老百姓活在这世上,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吃饱穿暖天下太平吗?可是,现如今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这难道就是国父当年发动革命时所希望实现的目标吗?小欣瑜是不幸的,因为她出生在这个时代;可是,她又是幸福的,因为她出生在你家中!如果她出生在其他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家庭,她还能像现在一样生活无忧无虑吗?看看街上那些饿死、冻死、病死的穷苦人家孩子吧!将心比心,难道你不希望小欣瑜的同龄人都能过上和她一样幸福的生活吗?没错,我是有钱,我也救了很多人,可是,这个国家这么大,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有钱的好人,而是一个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

  刘志辉低下头,痛苦地说:“学长,你让我再想想。”

  周卫国说:“志辉,你如果现在还想着效忠那个腐败透顶的国民政府,那我只能骂你一句愚蠢了。现在的国民政府早己背弃了国父发动革命的初衷,当官的也都被权力和欲望所腐蚀,这样的政府,根本就配不上‘国民,二字!这样的政府不丢掉天下,那才是见了鬼了}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国民政府失了民心,现在己经一败徐地,共产党得了民心,得天下己是大势所趋。于公于私,跟着共产党都是最好的选择,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刘志辉抬起头,说:“学长,共产党现在顺风顺水,我这时候投靠他们,岂不会被他们瞧不起?”

  周卫国说:“警备旅是苏州城防的主力,你如果能率领警备旅起义,则既保全了苏州的城市设施,又保全了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共产党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你?再说,你们警备旅还是抗日的英雄部队,从组建以来手上也没有沾共产党的血,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志辉说:“学长,能不能再容我好好想想。”

  周卫国说:“时间紧迫,还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刘志辉一惊,说:“时间紧迫?学长,难道共产党今晚就要打过来?”

  周卫国说:“不是今晚,是明晚!”

  刘志辉嗫嚅着说:“学长,你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反手就把你给出卖了?”

  周卫国说:“我相信你的为人!再说,你把我出卖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共产党是民心所向,解放军是正义之师,他们今晚或者是明晚打到苏州,你们有没有准备又有什么区别?”

  刘志辉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定,说:“学长,我听你的!”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志辉,我没有看错你。”

  下完这一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后,刘志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说道:“不过学长,警备旅我能绝对掌握的部队只有一团和二团的两个营,至于其他的部队,都归汤司令的心腹指挥,我担心……”

  周卫国说:“这个我也明白,你可以先暗中联络好你的人,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相信汤司令也是个明白人。”

  这时,就见一个卫兵匆匆忙忙跑进来向刘志辉汇报道:“旅长,兵营那边有情况。”

  刘志辉说:“什么情况?”

  那卫兵说:“兵营门口来了一班人,自称是保密局的。”

  刘志辉说:“保密局的?他们来干什么?”

  那卫兵说:“他们说执行任务来了。”

  刘志辉说:“执行什么任务?”

  那卫兵说:“他们没说,只是要进兵营,所以被我们的人拦在兵营外面。”

  刘志辉看向周卫国,说:“学长,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给我一套军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刘志辉立刻叫那卫兵给周卫国拿来了一套少校参谋的军服。

  周卫国换上军服后,和刘志辉一起出门,两人乘上一辆吉普车,在旅部警卫连的护送下,迅速开往警备旅兵营。

  车队还投到警备旅兵营,远远地就见兵营门口停着四辆大卡车,七八十名军人正隔着兵营的铁门和兵营里的卫兵对峙着。

  这七八十名军人都是全副美械,单凭兵营门口的卫兵自然是拦不住他们的,不过兵营的铁门此刻己经在里面上了锁,而且己经有整整一个连警备旅士兵赶来增援,再加上兵营里驻扎着警备旅的数千士兵,这些人却也不敢造次。

  等刘志辉的车队驶近,这些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但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也是全副美械的警备旅旅部警卫连的官兵就己跳下车,向那些人背后围了上去。兵营的卫兵见来的是旅部警卫连,知道旅长肯定来了,底气顿时为之一壮,立刻打开了铁门,铁门里的那一个连警备旅士兵配合着警卫连迅速就对那七八十名军人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见自己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刘志辉这才和周卫国一起下车。

  看了一眼被包围的那些军人后,刘志辉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什么人胆敢在我们警备旅兵营闹事?都给我缴了械!”

  警备旅士兵轰然应道:“是!”

  立刻冲上前缴那些军人的械。

  那些军人不由起了一阵骚动,但他们显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现在自己一方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不如对方,所以他们倒也没有反抗,只是挣扎了片刻就都放下了武器。这时,刘志辉才问道:“今天大门谁值勤?”

  兵营卫兵班长立刻跑到刘志辉面前,敬了个礼后汇报道:“报告旅长,今天是我们二团一营二连五班值勤。”

  刘志辉说:“这是怎么回事?”

  卫兵班长说:“报告旅长,半小时之前,这些人来到我们兵营门口,自称是保密局直属部队,说要进入我们兵营执行任务,卑职问他们什么任务他们却不说,还要硬闯进去。卑职只好一边拦住他们一边向上报告。”

  这时,从兵营里又走出一名军官,这人周卫国却是认识的,正是吉长福。

  吉长福见到周卫国后,不由一愣,但随即脸色就恢复正常,转向刘志辉敬了个礼,说:“报告旅长,这些人刚刚嚣张得很,要不是卑职听到部下汇报后立刻带一个连赶了过来,这些人恐怕就真的要打进我们警备旅兵营了!”

  刘志辉脸一沉,看向那些被缴械的军人,说:“你们这里谁是最高长官?”

  那些军人里立刻出来一个顶着少校军衔的军官,上前向刘志辉敬了个礼,陪笑说道:“刘旅长是吧?误会,这其实都是误会。兄弟也姓刘,叫刘宇杰,是保密局技术总队五支队下属第一分队分队长,也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

  对于保密局技术总队,刘志辉倒是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保密局专门执行爆破任务的独立部门,说白了,这个去年才在蒋总裁亲自过问下成立的部门真正肩负的任务就是在各大城市被共产党占领前搞破坏。对于这样的人,刘志辉自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刘志辉皱眉道:“保密局技术总队执行任务怎么执行到我们警备旅的兵营里来了?难道刘少校看我们警备旅兵营不顺眼,想把我们的兵营都炸了好盖新的?”

  刘宇杰尴尬地说:“刘旅长说笑了。不知刘旅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刘志辉和周卫国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说:“过来说话。”

  刘宇杰立刻走到刘志辉身边,看了眼刘志辉边上的周卫国后,欲言又止。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他是我的机要秘书。”

  刘宇杰立刻明白刘志辉的意思是说这个参谋军官是自己的心腹,所以知机地说:“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无妨了。”

  接着凑到刘志辉耳边低声说道:“刘旅长,卑职此行其实是有两个任务的,第一个任务是奉毛局长密令,前来苏州处决关押在警备旅兵营里的那些共产党政治犯,卑职从上海出发前,毛局长再三交代,这个任务必须在今晚完成。另外,卑职还奉有杜总队长命令,负责苏州各工厂、电厂、自来水厂、仓库的爆破工作,还望刘旅长能行个方便。”

  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两份公文,双手递给了刘志辉。

  刘志辉心中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公文后扫了一眼,随手就递给了周卫国。周卫国看了公文后,低声说道:“不知刘少校需要我们怎么行方便?”

  刘宇杰知道很多国军军官手下的机要秘书都有左右主官决策的影响力,所以对周卫国的问话并不觉得惊讶,而且周卫国穿的军服也是少校军衔,刘宇杰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很自然地回答道:“今晚的任务自然由卑职带来的人执行,请刘旅长放心,我们一定做得滴水不漏.只是这外围的警戒还是希望贵军帮忙。至于工厂的爆破,卑职这次足足带来了十吨梯恩梯炸药,贵军只要给我们配备几个熟悉苏州工厂分布的兄弟,再给我们进出这些工厂的方便就行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实地考察,计算爆炸用药量。”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刘少校的计划果然不错。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刘宇杰笑道:“长官过奖了,不知我们几时可以开始行动?”

  刘志辉淡淡地说道:“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说完,轻轻一挥手。

  注:保密局技术总队俗称爆破队,成立于19488月,专门从事各大城市临解放时的破坏活动,总队长杜长城。

  黎明(十五)

  随着刘志辉的手挥下,早有准备的警卫连官兵立刻一拥而上,两个对付一个,很快就将保密局这支行动队的所有人员都捆了个结实,就连卡车司机也不例外。

  被反绑住双手的刘宇杰大惊,颤声对刘志辉说道:“刘旅长,这是怎么回事?”

  刘志辉淡淡地说道:“把他们嘴巴都堵上。”

  制住刘宇杰的一名警卫连战士立刻将一块破毛巾塞进了刘宇杰嘴里,其他警卫连战士也如法炮制,很快,保密局这支行动队的所有人员就都被塞上了毛巾。

  刘宇杰虽然口不能言,但却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惊惶之色。

  刘志辉又低声对警卫连长命令道:“都带进去,关在一团驻地。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警卫连长应了一声,亲自带了两个排的士兵押着这些保密局行动队员进了兵营。刘志辉又转向吉长福,说:“长福,派人去汽车班叫四个可靠的人出来把卡车开进去,也停在一团驻地。”

  虽然事发突然,但吉长福却半句也没有多问,应了声“是”后,立刻派了一名士兵去汽车班叫人了。

  吉长福这一系列的反应周卫国都看在眼里,此刻心里自然明白,这个吉长福肯定是刘志辉的心腹。

  不一会儿,被吉长福派去汽车班的那名士兵就带着四名汽车兵跑了出来,吉长福上前对他们低语了几句,那四名汽车兵一声不吭,分别上了四辆卡车,很快就将卡车开进了兵营里。刘志辉低声对吉长福说道:“记住,今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吉长福肃声说:“明白。”

  刘志辉这才和周卫国一起带着警卫连其他战士进了兵营,直奔一团驻地。

  等刘志辉等人都进了兵营后,吉长福立刻叫来自己带来那个连的连、排长,低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几个连排长连连点头,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兵回营房去了。吉长福又向卫兵班长低声交代了几句,那班长低声道:“营长,你放心,弟兄们一个字都不会乱说,就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吉长福满意地点了点头,跟在那个连后面也回了营房。

  卫兵班长吩咐卫兵把兵营的铁门重新上锁,又低声向他们交代了几句,卫兵们低声应了句“是”后,各归其位。

  很快,警备旅兵营门口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刘志辉推开警备旅一团团长郭玉忠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时,郭玉忠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说“旅长,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看了眼门口的警卫,说:“旅长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那警卫委屈地正要说话,刘志辉己经摆了摆手,开口说道:“玉忠,这不怪他们,是我不让通报的。”

  郭玉忠“哦”了一声,也就没有多说,立刻将自己的位子让开,随后,他就看见了跟着刘志辉进来身穿少校参谋军服的周卫国,不由更是惊讶,说:“周……”

  却不知该叫他“周长官”还是“周老板”了。

  周卫国向郭玉忠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叫什么都无所谓,我今晚只是临时客串。”

  郭玉忠不由看向刘志辉,他现在可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很快,更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在刘志辉喊了句“带进来”之后,立刻有两名旅部警卫连战士押着一个反绑着双手,嘴里还塞着毛巾的少校军官进来。

  郭玉忠终于忍不住向刘志辉问道:“旅长,这是怎么回事?”

  刘志辉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先借你的地方问他几句话。你去安排一下警戒。”

  郭玉忠说了句“明白!”后,立刻出了办公室。

  等刘志辉和周卫国在办公桌后坐定,刘宇杰也被两名警卫连战士加了根绳子绑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后,郭玉忠也回来了。

  郭玉忠进门后轻轻把门关上,走到刘志辉身边低声说道:“都安排好了。”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坐下一起听听吧。”

  郭玉忠依言在周卫国边上坐下。

  刘志辉冲一名警卫连战士使了个眼色,那战士立刻把刘宇杰嘴里的毛巾扯了出来。刘宇杰只觉嘴巴一空,待发觉嘴里的毛巾己被拿走后,立刻哭丧着脸说道:“刘旅长,小的有眼无珠,今晚得罪了您老人家和警备旅的各位弟兄,实在是罪该万死!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您老人家!”

  他实在是被刚刚刘志辉摆出的阵仗给吓怕了。心里也着实对自己今晚过于嚣张落了警备旅的面子而大为后悔。要知道,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实力就代表着一切.作为实力派的保密局对于胆敢冒犯自己的人从来就不曾手软过,为此大开杀戒也平常得很,想必作为地头蛇的苏州警备旅也有着同样的“优良传统”。念及自己今晚竟然猪油蒙了心得罪了地头蛇,被“大开杀戒”的命运很可能就要降临到自己这些人头上,他三魂七魄早己去了个干净,哪里还敢表现出半分硬气?只恨自己此刻还被绑在椅子上,也就不能以下跪来配合自己生动的表情和言语以表达出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刘志辉看了眼刘宇杰后,向周卫国微微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扣押保密局的这支行动队只是周卫国和刘志辉在来兵营的路上商量好的诸多应对策略中的一种,毕竟明晚就要起义,不到万不得己,还是应该尽可能避免节外生枝。但在得知这些人来自上海,而且今晚就要处决关在警备旅兵营的那些政治犯后,扣押他们就成了刘志辉的唯一选择!

  不过这时侯保密局的一支行动队突然出现在苏州究竟意味着什么显然是应该首先弄明白的,所以审讯这支行动队的指挥官刘宇杰就迫在眉睫了。而对于审讯能力,刘志辉自问是绝对比不上周卫国的。

  周卫国显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并没有客气,在清了清嗓子后立刻就开口问道:“你的姓名、军衔、职务和所属部队番号各是什么?”

  有经验的审讯者并不是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而往往先从一些简单和没必要造假的问题开始,这样一来,不但可叫肖除被审讯者的戒心,而且通过用不同方式在不经意间询问同一个简单的问题也可以从侧面印证被审讯者回答的可信程度。

  刘宇杰不禁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机要秘书”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但眼见刘志辉和这位“机要秘书”脸上都没有现出出离愤怒的神情,刘宇杰心中又存了万一的侥幸,只望自己的表现能够救自己一命,至于其他人,那就关他屁事了!

  刘宇杰立刻答道:“小的名叫刘宇杰,文刀刘,宇宙的宇,杰出的杰。少校军衔,隶属于保密局技术总队五支队第一分队,任分队长。”

  周卫国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刘宇杰说:“小的是上海青浦人。”

  周卫国说:“今晚来苏州干什么来了?”

  刘宇杰说:“执行任务来了。”

  周卫国说:“执行什么任务?”

  刘宇杰心说:“执行任务的公文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但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小的奉毛局长密令,前来处决关押在苏州警备旅兵营里的四百五十七名共产党政治犯。又奉技术总队杜总队长命令,负责苏州各工厂、电厂、自来水厂、仓库的爆破工作。”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当面撒谎!”

  刘宇杰立刻叫了起来:“长官冤枉啊!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公文两位长官也都看过了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现如今什么东西不能造假?弄两份假公文也不是什么难事,凭两张纸就想让我们相信你,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

  刘宇杰心里顿时有些不服气,这年头假货是多,可保密局大印又岂是那么容易造假的?再说,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伪造保密局的大印?但如今人在屋檐下,这些话刘宇杰自然是半句也不敢说出口,只好苦着脸说:“长官明鉴,小的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又岂敢打扰贵军休息?”

  周卫国说:“照我说,你们根本就是共党分子,假扮成保密局行动队想要混进我们警备旅兵营!对了,你们还带了十吨梯恩梯炸药,是不是想将这十吨炸药在我们警备旅兵营里引爆?再趁乱将你们那四百多名政治犯劫走?”

  刘宇杰大惊,不由吓出一声冷汗,连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素了:“长官,你……你可不能……不能这么……血口啧人啊!”

  周卫国淡淡地说:“看看,被说中心事了吧?你紧张什么?”

  刘宇杰不由为之气结,说:“长官,我……我……”

  “我”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

  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来兵遇到兵,有理照样也说不清!

  最后,刘宇杰终于憋出几句话:“我真的是保密局技术总队的!再说,十吨梯恩梯一引爆,别说一个兵营,怕是小半个苏州城也要炸投了!我们要真是共党分子想救那些政治犯的话,也用不着带十吨梯恩梯啊,总不会想连自己也一起炸死了吧?”

  这思路倒是流畅起来了。

  周卫国忍住笑,皱了皱眉,说:“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你说你是保密局技术总队的,有什么证据能证实自己的身份呢?”

  刘宇杰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连公文都能说成是伪造的,那还能有什么过硬的证据?

  周卫国装作仔细考虑了一番后,说:“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都能回答上来,那我们就相信你,自然也会放了你。不过你要是回答不上来,可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刘宇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不是早翻脸了?”

  嘴上却赶紧说道:“请长官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卫国沉吟着说:“既然你说你们来自上海,那我就先问问你上海的情况吧。现在保密局的人在上海都在做什么?”

  刘宇杰立刻回答道:“根据蒋总裁的命令,保密局在上海目前主要负责协助京沪杭警备司令部扬总司令和上海代理市长陈良等办理抢运物资工作;控制上海的轮船、帆船及大小木船;集中沪杭甬(宁波)一带六个总队交警部队保卫上海,另以两个总队护运物资;监视上海的工商业主,勿让他们将金银、物资偷运往香港等地。”

  周卫国冷冷地说:“你一个小小分队长,怎么可能对整个保密局的任务这么清楚?这些话是不是你早就编好了准备用来骗我们的?”

  刘宇杰几乎都要哭了出来,说:“长官明鉴啊!以小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秘密,但小的姐夫是保密局上海三处处长,他昨天下午参加了毛局长主持的保密局上海各处处长局务会议,会上毛局长传达了蒋总裁的命令。这些都是我姐夫私底下告诉我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这个解释也算说得过去。”

  刘宇杰不由松了口气。

  周卫国继续说道:“那么,你们技术总队的人在上海又在做什么?”

  这回刘宇杰可不敢随便说了,而是试探着说:“小的只知道我们五支队的任务,至于其他支队,小的只是听说。”

  周卫国说:“那就先说说你们五支队吧。”

  刘宇杰说:“是,长官。我们五支队和三支队一起,主要负责协助守备部队保卫上海,第一步就是扫清上海市郊野战工事的射界,凡位置在既设阵地周围一千公尺以内的所有公私建筑物一律炸毁、犁平。有延缓执行者严惩,对拦阻者格杀勿论。”

  周卫国说:“胡说!上海市郊的永备野战工事去年就修筑好了,怎么到现在还要你们来扫清射界?”

  刘宇杰说:“长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海市郊的永备野战工事的确在去年就修筑好了。但阵地内部交通和防御设备等都还没有动工。而且有很多堡垒群都修筑在了建筑物中间或后面,根本就无法对外射击。”

  周卫国说:“又在说瞎话了!国防部的专家怎么会将堡垒群设计在建筑物附近?难道他们连阵地选择和工事构筑都不懂?”

  刘宇杰诌笑道:“长官说的是,其实倒不是因为国防部的人不懂这些,而是有别的原因。”

  周卫国说:“什么原因?”

  刘宇杰得意地说:“这里面的关节,小的倒是略知一二。”

  周卫国脸一沉,说:“快说!”

  刘宇杰不敢卖关子,赶紧说道:“是这样的,国防部的人在市郊考察之后,原本是选定了阵地的,不过他们觉得自己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却投捞到什么好处心里不痛快,于是就向附近建筑物的业主们索贿,可业主们竟然不识相,一分钱都不愿意给,结果,他们一气之下,就将阵地的位置移到了那些建筑物的附近。这在当时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防御工事要连成配套的防御体系,工事附近的建筑物自然就要清扫了。”

  听了刘宇杰的解释后,周卫国和刘志辉不由目瞪口呆,两人心中几乎冒出同一个想法——这样腐败的政府,如何能不倒台?

  刘志辉忍不住问道:“那这些建筑物里住的人呢?”

  刘宇杰说:“对这些穷瘪三有什么好客气的,自然是一律驱逐疏散!难道还留他们在上海闹事?根据上海城防司令部制定的疏散计划,第一期因清扫射界必须拆除房子疏散的就有八十万人!”

  刘志辉倒吸一口冷气,说:“八十万人?!国民政府对这些人可有妥善安置?可有所补偿?”

  刘宇杰随口道:“都是些穷瘪三,国民政府哪里都管得来?”

  话一说完才发觉刘志辉和周卫国的脸色都很难看,赶紧老老实实说道:“没有!周卫国沉声问道:“那么你们技术总队其他支队都干些什么?”

  刘宇杰脸上立刻流露出艳羡的神色,说:“他们可就舒服了,是负责市区内重要公共建筑、工厂、水厂、电厂和机关等的爆破准备工作。”

  周卫国说:“这工作怎么就舒服了?”

  刘宇杰说:“长官有所不知。上海可有的是‘肥猪’,他们只要随便在哪家工厂外面转转,再在爆破图上标上那家工厂,那家工厂的老板为了把自己工厂从爆破图上擦掉就得乖乖地奉上金银。这可是无本万利的好差事!”

  周卫国说:“你刚刚也说了自己是负责在上海市郊扫清射界的,怎么会突然跑到苏州来?”

  刘宇杰说:“实不相瞒,今天下午毛局长和杜总队长才决定派人来苏州,我姐夫知道这是趟肥差,就向毛局长和杜总队长推荐了我。”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也解释得通。”

  刘宇杰赔笑道:“长官,那您看,小的身份是否……?”

  周卫国说:“还没问完呢!”

  刘宇杰赶紧说道:“长官您继续问!”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们既然来苏州执行任务,为什么苏州保密局没有派人协助你们?”

  刘宇杰说:“临出发前,毛局长亲口交代小的,今晚执行的任务绝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就连苏州保密局也不让知道!”

  周卫国说:“为什么连苏州保密局也不让知道?”

  刘宇杰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嗯?”

  刘宇杰赶紧说道:“不过我听我姐夫私下里说,苏州保密局似乎不怎么可靠。”

  黎明(十六)

  刘宇杰的这个回答,却是大大出乎周卫国和刘志辉的意料。

  周卫国立刻问道:“苏州保密局怎么不可靠了?”

  刘宇杰说:“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

  出自保密局内部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这个消息己经足够震撼了,而且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周卫国于是停止了发问,向刘志辉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也没有问题了。

  刘志辉想了想,一时也没想到要问什么问题,于是对刘宇杰身后的一名警卫连战士使了个眼色。

  那战士立刻开始解将刘宇杰绑在椅子上的那根绳子。

  刘宇杰不由脸现喜色,以为刘志辉要放了自己,连连说道:“谢谢刘旅长。谢谢刘旅长。”

  谁知,那战士给他解开那根绳子把他拉起来后,竟然没有解开绑他的那根绳子,反而拿出了一块破毛巾。

  刘宇杰眼尖,己经认出了那块破毛巾正是刚开始用来堵他嘴的那块毛巾,不由脸色大变,说:“你想干什么?”

  那战士不屑地说:“干什么?当然是堵你的嘴了。”

  刘宇杰立刻转向周卫国,大声说道:“长官,你刚刚说过只要能回答上来你问的问题就放了我的。你问的问题我可都回答上来了啊!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刚刚是骗你的。”

  刘宇杰不由呆住了。

  见过不讲理的,还真没见过像这位“机要秘书”这样连不讲理都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很快,他就沮丧地低下了头——人在屋檐下,他也只有低头的份了。

  但就在那名警卫连战士要把毛巾塞进刘宇杰嘴里的时候,刘宇杰却突然心中一动,霍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盯着周卫国,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但没打算放我们,还想要杀人灭口!是了,我们行动队得罪了你们警备旅,你们抓了我们,又怕放了我们后保密局会报复,就干脆想杀人灭口!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不得好死……”

  刘志辉又好气又好笑,挥手道:“堵上嘴!”

  那名战士立刻将毛巾塞进了刘宇杰嘴里。

  刘宇杰嘴里“唔唔”连声,手脚拼命挣扎,脸上也是惶急之色大做。

  刘志辉一皱眉,说:“带出去。”

  刘宇杰一听这话,以为马上就要行刑,吓得双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刘志辉忍不住耻笑道:“这就是党国精英,保密局的特工?一群欺软怕硬的浑蛋!赶紧拖出去关起来,看见都碍眼!”

  两名警卫战士立刻微笑着将刘宇杰拖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周卫国、刘志辉和郭玉忠三人后,郭玉忠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旅长,咱们这是要……?”

  刘志辉说:“玉忠,你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对弟兄们怎么样?”

  郭玉忠说:“旅长对大家的好,那是没得说!”

  刘志辉说:“如果我要带大家做什么大事,你愿意跟着我吗?”

  郭玉忠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旅长一句话,我郭玉忠绝无二话!”

  刘志辉说:“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准备跟着共产党走,你怎么说?”

  郭玉忠看了眼刘志辉,又看了眼周卫国后,用力一点头,说:“旅长跟着共产党走,我郭玉忠也跟着共产党走!”

  刘志辉拍了拍郭玉忠的肩膀,说:“好兄弟!”

  郭玉忠说:“旅长,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刘志辉说:“今晚我们抓来的人都关在你们一团驻地,这些人可都是保密局的人,你一定要派人看好,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郭玉忠说:“旅长,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的人打醒十二分精神!”

  刘志辉说:“一会儿我们先回旅部,我的意思你可以找机会告诉手下可靠的人,但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要轻举妄动!”

  郭玉忠说:“明白!旅长,你放心,一团都是老兄弟,肯定都愿意跟着你,不过其他团…”

  刘志辉说:“这个我自有主张。你让大家暗地里做好准备,到时侯等我的命令。郭玉忠肃声说:“是。”

  向郭玉忠交代完毕后,刘志辉和周卫国又回了旅部。

  进了自己办公室后,刘志辉忍不住说道:“学长,你觉得刘宇杰说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刚刚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可惜却没什么头绪。但不管怎么说,苏州保密局今晚没有掺和进来总是给我们减少了不少麻烦。只要在明天晚上之前不出意外,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刘志辉说:“这倒是。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

  周卫国说:“光希望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所行动。”

  刘志辉说:“我们该怎么做?”

  周卫国说:“我们分头行动。警备旅方面,要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电厂、自来水厂等重要设施也要加强保卫,不过为避免引起保密局的注意,最好是外松内紧。”

  刘志辉说:“这个没问题。”

  周卫国说:“苏州工商界也要有所动作,以分散保密局的注意力。这个我来想办法。无论如何,这一天时间总是要想办法熬过去的!”

  刘志辉说:“学长,我们一起努力!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426日。

  一大早,警备旅兵营就加强了戒备,而电厂、自来水厂等重要部门驻守的兵力也以“换岗”的名义得到了加强,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尽可能低调的情况下进行的。好在这些天警备旅都处于二级战备,这些行动倒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与此同时,苏州各大工厂也大张旗鼓地开始了清点、封存机床、物资等工作,这些工作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就成了搬迁工厂的准备工作了。

  保密局,沈靖远办公室。

  屋里此刻自然还是只有鲁特和沈靖远两人。

  鲁特面有忧色地说:“沈,常州无锡方面还是没有联系上吗?”

  沈靖远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三天常州无锡方向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连我们派出去的情报员都没有任何回报!”

  鲁特说:“己经三天了,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情况有点不妙。”

  沈靖远说:“按理说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保密局也该第一个知道才对。顾问先生,你说会不会是无锡失守了?”

  鲁特说:“无锡离苏州这么近,要是失守,没道理我们会不知道的。”

  沈靖远说:“是啊,上头总不会连这也瞒着我们吧?”

  鲁特淡淡地说:“这倒未必。对了,那些答应搬迁的工厂怎么样了?”

  沈靖远说:“那些工厂今天己经开始清点封存机床物资了。”

  鲁特点了点头,说:“那就好。看来他们倒也没有食言,都在做搬迁的准备工作。”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我想再向无锡派出一个情报小组,您觉得怎样?”

  鲁特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让他们带上电台,到无锡后无论发现什么情况,都立刻回报。如果到晚上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那我们就该做好撤离苏州的准备了!”

  沈靖远说:“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鲁特叹了口气,说:“如果真是那样,情况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沈靖远默然,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中午时分,曾向东来到周家。

  在进入周卫国的书房后,曾向东有些激动地对周卫国说道:“我刚刚接到上级的最新通知,解放军进军苏州的确切时间己经定下了。”

  周卫国说:“是什么时候?”

  曾向东说:“今晚十点整!上级要我们做奸接应的准备。警备旅那边你联络的怎么样了?”

  周卫国说:“志辉己经同意起义了。”

  曾向东高兴地说:“太好了!”

  周卫国说:“不过,他现在能绝对掌握的只有警备旅一半多一点的部队。其他的部队恐怕要汤炳全出面才行。”

  曾向东沉吟着说:“一半多一点的部队,配合解放军解放苏州是没问题的,可就怕剩下的那些部队负隅顽抗,这样一来苏州古城难免就会遭到破坏。你觉得说动汤炳全起义有没有可能?”

  周卫国说:“我可以试试,不过现在去找他有点不合适。我想天黑以后再说,一来天黑了不容易引人注意,二来也离解放军发起进攻的时间近一点,这样就算汤炳全翻脸也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

  曾向东说:“好,就听你的。”

  周卫国说:“我一会儿去一趟警备旅旅部,把这个消息告诉志辉。”

  曾向东说:“我也回去做准备。你告诉刘志辉一声,今晚六点以后,我们的工人武装就会开始行动,以保护工厂,让他尽量给我们方便。晚上九点以后你带我去刘志辉那里,我向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并做他和解放军的联络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分头行动。”

  两人分别出了门后,周卫国直奔警备旅旅部。

  在周卫国进了刘志辉办公室后,刘志辉立刻问道:“学长,有什么新消息吗?”

  周卫国说:“解放军进军苏州的时间己经确定,就在今晚十点整。”

  刘志辉说:“太好了!今晚我会待在兵营里,八点我将召开全旅营以上军官会议,宣布起义。趁这个机会也可明巴不同意起义的军官控制起来。不过……”

  刘志辉迟疑地说:“到时候要不要请汤司令过来?”

  周卫国说:“还是不要请他参加会议的好,我晚上去他家一趟,劝他起义。”

  刘志辉说:“学长,还是我去吧。”

  周卫国说:“你去不合适。你想啊,你是汤炳全的部下,汤炳全信任你才把他起家的部队警备旅都交给你,但现在你却是自己先决定起义,之后才告诉他,他会怎么想?他要是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岂不是适得其反?”

  刘志辉想了想,也承认周卫国说的有道理,只好说道:“让学长冒这个险志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卫国说:“如果能够说服他,那就可以减少很多流血,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对了,苏州地下党领导的工人武装今晚六点会开始悄悄行动起来保护工厂,你让你的部下给他们行个方便。

  刘志辉点头道:“没问题。今晚我会安排一团三营担任市内警戒。今晚的口令是:平安无事;回令是:小心火烛。”

  周卫国说:“今晚九点以后我会带苏州地下党的联络人去你那里,他会向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并负责和解放军的联络。”

  刘志辉说:“嗯,我会准备好的。学长,傍晚我想去一趟保密局。”

  周卫国说:“为什么?”

  刘志辉说:“我昨晚一晚上都在想刘宇杰说的苏州保密局不可靠那句话。我想找靖远谈谈。”

  周卫国想了想,说:“你是想让沈靖远和我们一起起义?”

  刘志辉点了点头,说:“靖远是我的老同学,为人又正直,他肯定会加入我们的。他是苏州保密局的负责人,有他加入,我们的起义肯定会顺利很多。再说,连保密局内部都认为苏州保密局不可靠,那就表明苏州保密局对共产党很有可能持同情态度,既然这样,那我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就周卫国所知,沈靖远的确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保密局这块污秽的地方,也算得上是个异数,而且刘志辉说的也有道理,所以周卫国在想了想后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多加小心。”

  刘志辉说:“放心吧学长,我想就算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他也不会难为我的。周卫国说:“沈靖远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要担心那个鲁特顾问。”

  刘志辉说:“我明白。”

  傍晚时分。

  沈靖远办公室。

  鲁特一脸凝重地说:“沈,今天我们派出的情报小组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吗?”

  沈靖远摇了摇头,说:“没有。”

  鲁特叹了口气,说:“看来情况的确己经很槽糕。说不得,现在只好玉石俱焚了!”

  沈靖远说:“玉石俱焚?”

  鲁特说:“其实你我都明白,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己经要走到尽头了。我们留在苏州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我们还有台湾,还有东南沿海岛屿,共产党没有梅军,也没有空军,只要离开大陆,他们现在的军事优势就不复存在。只要有我们美国支持,国民党迟早还是可以打回来的。但无论如何,像人才、金银、物资这些东西,都不能留给共产党。而且所有的基础设施;也都要破坏掉!”

  沈靖远说:“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鲁特说:“有必要!中国有句古话,叫‘得天下易,治天下难!’如果给共产党打分,政治上,他们可以得100分;军事上,他们可以得80分;但经济上,我看连60分都不到!没有了人才、金银和物资,连基础设施也被我们破坏了,我倒要看看共产党怎么收抬这个烂摊子!我们今晚就行动!”

  沈靖远犹豫道:“今晚?会不会太仓促了?”

  鲁特冷冷地说道:“越早动手,共产党得到的利益就越少!”

  这时,沈靖远的秘书突然进来汇报道:“警备旅旅长刘志辉拜访。”

  沈靖远一愣,说:“志辉?”

  鲁特心中一动,说:“他怎么来了?”

  沈靖远说:“我们是老同学,他找我可能有什么事情。”

  鲁特想了想,说:“请他进来吧。我进里间。”

  沈靖远看了眼鲁特,欲言又止。

  鲁特眯着眼说:“沈,你是不是觉得有我在会不方便?”

  沈靖远笑笑,说:“怎么会呢?顾问先生请。”

  鲁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靖远一眼,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在鲁特把里间门关上后,沈靖远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时,门外走廊上己经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很快,刘志辉就出现在了门口。沈靖远立刻迎了上去,笑着说:“志辉,怎么今天想到来我这里坐坐?”

  刘志辉笑道:“怎么,不欢迎老同学?”

  沈靖远说:“这叫什么话?坐。”

  两人坐下后,沈靖远也没有叫秘书,自己给刘志辉倒了一杯茶。

  刘志辉喝了口茶,开口道:“靖远,很久没有跟你聊过天了。”

  沈靖远随口道:“那是因为你忙。”

  刘志辉说:“这话说的,你难道就不忙?”

  沈靖远笑笑,没有说话。

  刘志辉说:“靖远,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沈靖远说:“什么怎么样?”

  刘志辉正色说道:“说实话,你觉得国军现在为什么会兵败如山倒?”

  沈靖远想了想,说:“那是因为共产党在军事上占有优势。”

  刘志辉说:“共产党有军事优势?你别忘了,几年以前,国军相对于共产党军队来说可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沈靖远说:“时移事易嘛。”

  刘志辉说:“没错,时移事易。想国军五大主力,整编七十四师、新一军、新六军、第十八军、第五军,哪一支不是装备精良、人员齐整、战斗力强悍至极?可是,抗日铁军整编七十四师在山东孟良崮不过三天,就被共产党陈、粟所部全歼。新一军、新六军,均为全美械装备,曾远征印缅战场,屡立奇功,然而在东北战场上,这两大王牌进攻小小的黑山却是苦战竟日而无寸功,南撤北返之下,在辽西被共产党军队一通猛打,生生打乱了建制,最终被全歼。第十八军,胡琏长官可是曾亲口说过,其一个团可以打解放军的两个团,可结果呢?却被一群从大别山出来连重武器都几乎没有的共产党轻步兵(中原野战军因千里跃进大别山,重武器几乎损失殆尽)给举手灭了。再说说第五军,两次淞沪抗战都顶在最前面,国军最早的机械化部队,战功赫赫,战力超强,结果呢,徐蚌一战,全军覆投!靖远,不知你想过没有,短短三年时间,为什么共产党的军队就变得这么能打,而我们国军却变成了泥捏的一般?”

  沈靖远叹了口气,说:“此非战之罪!”

  刘志辉说:“没错!这的确不是战之罪!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还不是南京政府的腐败无能!抗战结束后,只要当权者哪怕有一点点顾念老百姓之心,我们中国就可习和平发展了。可是,蒋总裁却要发动内战。内战一起,战火纷飞,最终苦的又是谁?还不是老百姓!这样的政府如何能得民心?国民政府的倒台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反观共产党……”沈靖远打断了刘志辉的话,说:“志辉,你太激动了。我们改日再谈吧!”

  刘志辉说:“不,靖远,我没有激动。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考的。实话告诉你,今晚共产党解放军就要打到苏州,我己经决定跟着共产党走了,我当你是兄弟,就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跟兄弟一起干?”

  沈靖远在心里暗叹一声,正要说话,里间的门就打开了,鲁特微笑着从里间走了出来,边走边鼓掌道:“精彩,真精彩!”

  黎明(十七)

  刘志辉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掏腰间的手枪,鲁特却是早有准备,先他一步举起了手枪。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刘志辉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任由鲁特走近从自己腰间枪套里拿走了配枪。

  缴了刘志辉的械后,鲁特心中大定,看着刘志辉的眼中己满是讥俏之意,说:“刘旅长,真是失敬啊!原来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而不可得的通共分子竟然是你!难怪我们总是抓不住!好在你这么大一条鱼今日却是自投了罗网!”

  刘志辉没有理鲁特,而是看向沈靖远,说:“靖远,你怎么说?”

  沈靖远苦笑着说:“对不起志辉,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绝路上走。”

  刘志辉嘶声道:“靖远,枉我信任你,你竟然……”

  沈靖远把头扭向一边,低声说道:“志辉,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辈更应时刻牢记效忠党国。如今局势虽然不堪,我却不能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刘志辉咬牙说道:“沈靖远,算我看错了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鲁特在一旁说道:“刘旅长,和你联络的共产党是谁?你的同党还有哪些人?共产党进攻苏州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刘志辉冷冷地看了眼鲁特,哼了一声,却是再不发一言。

  鲁特还要说什么,沈靖远却是暗叹一声,大声说道:“来人!”

  门立刻被从外面推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冲了进来。

  这两名卫兵进来见到屋里怪异的情景后,不由愣住了。他们都是认识刘志辉的,知道他是自己长官的老同学和好朋友,但偏偏此刻他又被美国顾问用枪指着,所以都有些莫名其妙。沈靖远沉声说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两名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走到刘志辉身边,隐隐控制住了他,却是极为客气地没有将刘志辉反剪双手。刘志辉一言不发,狠狠盯了沈靖远一眼后,转身就往外走。两名卫兵跟着他也出了门,却不为己甚,任他双手自由着。

  卫兵关上门后,鲁特脸色古怪地看着沈靖远,说:“沈,你可不要学妇人之仁!”

  沈靖远淡淡地说道:“顾问先生,我自有分寸。”

  鲁特想了想,说:“沈,刘志辉既然说共产党武装今晚就要打到苏州,那么,无锡肯定是失守了。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沈靖远说:“不知顾问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鲁特说:“警备旅虽然和共产党牵扯上了,但刘志辉现在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再控制住汤炳全,警备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所以警备旅方面倒不必太操心。不过和刘志辉联络的共产党是谁我们至今没有头绪,这却是大为可虑。还有那些工商业主们,现在回过头来看今天白天他们做出搬迁准备的那些动作就大为可疑了,他们早不准备晚不准备,今晚共产党要打过来,他们反而开始准备了,只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工商业主都和共产党有关系?”

  鲁特说:“这倒未必,不过,那些工商业主们可是有自己的组织的。”

  沈靖远说:“顾问先生是说苏州商会?”

  鲁特说:“正是。看这些人今天白天一致的动作就可以猜出,他们背后肯定是有人牵头,更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而苏州除了周卫国,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这个周卫国就是头号可疑人物!”

  沈靖远皱眉道:“顾问先生,没有证据恐怕不能就这么下定论吧?”

  鲁特说:“沈,我们现在时间紧迫,他有没有通共的证据都是其次。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必须有所行动。要想打乱共产党的计划,我们首先就要控制住两个关键性的人物。第一个是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现在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也参与了警备旅和共产党的勾结,但是,我们必须立刻派人秘密控制汤炳全.警备旅己经不能信任,而且警备旅的兵力远多于我们保密局,我们只有控制住汤炳全才有一线生机。第二个就是周卫国。他是苏州商会会长,苏州工商界的领头人,控制住他,苏州的工商界也就闹不起来了。军队和工商界都稳定了,我们才有机会控制住苏州的局势。这之后,我们还要把苏州的大工商业主们控制起来,连夜把他们送往上海。这些人都是人才,我们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留给共产党。工厂设备是来不及搬了,还有电厂和自来水厂,都不能留给共产党,统统炸掉!”

  沈靖远说:“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鲁特说:“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靖远沉默片刻后,说:“那么在这之后呢?”

  鲁特说:“之后我们立刻撤离到上海。以现在的情况看,苏州自是保不住了。而撤到上海尚有可为。毕竟上海是各国利益集中的地方,共产党总会有所顾忌,不敢做得太过分。而且目前上海集中了十余万国军精锐。与共产党尚有一战之力。

  沈靖远想了想,说:“我会安排的。”

  鲁特本还想说什么的,但看沈靖远的态度并不积极,于是微笑道:“我静候佳音。”说完,起身出了沈靖远办公室。

  出了沈靖远办公室后,鲁特却没有离开,而是走过走廊拐角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在办公桌后坐了片刻,鲁特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接通总机后说道:“我是鲁特顾问,请接一处。”

  电话接通后,鲁特只说了一句话:“激活4号钉子。”

  随后,鲁特又让总机接通了行动处,电话通后,鲁特说道:“请顾少校来一趟。”鲁特放下电话后不久,就有一名少校军官进了他的办公室,向他敬了个礼后肃声道:“顾问先生。”

  鲁特指了指茶几边上的沙发,说:“顾少校请坐。”

  顾少校说:“卑职不敢。”

  鲁特也没有再坚持,说道:“现在有两个任务,需要你立刻执行。”

  顾少校只是略有一丝惊讶,就立刻说道:“请顾问先生吩咐。”

  鲁特说:“你现在立刻派一支行动队悄悄去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的家中,将他控制起来。”

  顾少校心一跳,犹豫道:“顾问先生,我们要是这么做,警备旅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鲁特说:“首先,我们的人是去保护汤司令的。其次,你为什么要让警备旅知道?”

  顾少校立刻躬身说道:“卑职明白。”

  鲁特说:“另外,你亲自带领一支行动队潜入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家中,将周卫国秘密逮捕。如果遇到顽抗,格杀勿论!”

  顾少校再次犹豫道:“我们以什么罪名逮捕他?”

  鲁特淡淡地说:“通共。”

  顾少校小心地说:“顾问先生,不知我们有没有周卫国通共的确凿证据?您也知道,周卫国在苏州工商界中素有威望,卑职担心我们没有确凿证据又硬来的话,会引起苏州工商界的骚动,现在的局势本就紧张,工商界要是再闹起来,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鲁特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只要把周卫国逮捕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考虑。”

  顾少校说:“可是……”

  鲁特淡淡地说:“顾少校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上海吧?”

  顾少校心中一惊,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是的。”

  鲁特说:“顾少校,你逮捕周卫国之后,也不必把他押回局里,直接把他押送到上海。”

  顾少校霍然抬头看向鲁特,说:“顾问先生,您是说……?”

  鲁特说:“你是聪明人,不该问的不要问。”

  顾少校低声道:“卑职明白。”

  鲁特说:“行动吧。”

  顾少校向鲁特敬了个礼,正要转身离开,鲁特突然说道:“你们半小时后出发,我己经激活了安插在周家的钉子,你们的这次行动,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顾少校说:“是。”

  顾少校出去后不久,鲁特再次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命令道:“我是鲁特顾问,要出去一趟,立刻给我备一辆车。

  挂了电话后,鲁特没有片刻停留,立刻起身,随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下了楼。在保密局大楼外,鲁特面沉似水地上了等待他的轿车,对司机吩咐道:“立刻出发,去上海!”

  司机呆了呆,却没有多问,立刻发动了汽车。

  轿车出了保密局大门后,鲁特才终于松了口气,伸手一摸,背后竟全是冷汗!沈靖远和刘志辉是老同学,而且从沈靖远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对待刘志辉的态度也极为暖昧,要是他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再加上共产党武装随时都会进攻苏州,鲁特可不敢冒险再在苏州呆下去了。

  周卫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己经是晚上七点半。

  这时,从城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周家西院也传来一阵枪声。西院的枪声很快就平息下来,城南的枪声却仍然不断。

  不久,周卫国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在书房门外敲了敲门,说道:“老爷,有情况。”

  声音虽然急促,却并不紧张。

  周卫国听出是家里保镖队长的声音,微一沉吟,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刘志辉送的那支M1911A1,又拿了几个备用弹匣。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三个保镖,两个是自己的贴身保镖,另外一个却是保镖队长。保镖队长见了周卫国后,低声说道:“老爷,西墙刚刚翻进来十三个人,被兄弟们给制服了。”

  周卫国说:“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

  保镖队长说:“我们的人伤了四个,性命都没有大碍。进来的人死了五个,伤了八个。活着的都绑着呢。”

  周卫国说:“其他地方呢?”

  保镖队长说:“其他地方都有兄弟们守着,现在还没发现异常。家人们忠叔都叮嘱过了,没有吩咐都呆在屋里不许出来。

  周卫国说:“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保镖队长说:“都穿着普通脚夫的衣裳,但看着不像,而且用的都是美制枪械。这时,城南方向的枪声也己经平息下来,周卫国皱了皱眉,说:“城南方向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保镖队长说:“己经派人去探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周卫国说:“走,看看那些抓住的人去。”

  保镖队长立刻在前面带路。

  一行四人刚刚走过回廊,就见前方有人影一闪,两个贴身保镖立刻护住了周卫国,保镖队长则将手中的冲锋枪指向那人影的方向,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影立刻说道:“别开枪,我是王小虎。”

  随着话声,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灯光下,看得真切,果然是司机王小虎。王小虎看见周卫国,躬身说道:“老爷。”

  保镖队长皱了皱眉,说“忠叔不是叮嘱过没有吩咐不许出来吗?”

  王小虎捂着肚子说:“我拉肚子。”

  保镖队长说:“赶紧回房去,今晚不太平。”

  王小虎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周卫国却是心中一动,说道:“小虎,你住的西院不是有茅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小虎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跑,却被保镖队长冲上去一把拽住,随后伸脚勾倒在地,两下制服了。

  制服王小虎后,保镖队长冷冷地说道:“老爷问话,你为什么要跑?”

  王小虎勉强说道:“我没跑啊。”

  这时,周卫国己经在两名贴身保镖的保护下走了过来,看了眼王小虎后,说:“搜!”

  保镖队长立刻动手,很快就从王小虎腰间搜出了一支手枪,递给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一看,见是一支勃朗宁9mm手枪,心中己经明白了几分。

  王小虎却是面如死灰。

  周卫国对保镖队长说道:“把他绑好,我们回书房。我要亲自审审他。一会儿把抓住的人也都带过来。让你的人警醒点,忠叔那里再加派两人保护,再派四个小组在家里都搜一遍。”

  保镖队长应道:“是。”

  立刻从腰间取了绳索将王小虎绑好,随后押着他和另两名保镖一起护着周卫国回了书房,这才出去分派人手。

  周卫国在自己的桌后坐下后,两名贴身保镖才让王小虎坐下,又分出一人站在他边上,另一人则护在周卫国身边。

  周卫国盯着王小虎,却没有说话。

  王小虎抬头看了周卫国一眼,受不了他有若实质的目光,又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终于开口道:“我们周家待你怎么样?”

  王小虎低声道:“很好。”

  周卫国说:“你真的是老王的远房侄子吗?”

  王小虎点了点头,说:“是的。”

  周卫国说:“老王回家乡养老是因为你吗?”

  王小虎说:“叔叔本想再开几年车的,但为了成全我,才辞工回乡了。”

  周卫国说:“老王现在还好吧?”

  王小虎说:“叔叔他很好。”

  周卫国淡淡地说:“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为了混进我周家对你叔叔下毒手。不过就算这样,你也费心了。”

  王小虎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卫国,说:“你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并不重要。”

  王小虎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后,周卫国突然说道:“你们保密局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王小虎苦笑道:“你们周家用的都是旧人,我们怎么也安插不进人来,只好用这方法了。

  话一出口,王小虎就发觉不对劲。

  果然,王小虎看向周卫国时,就见周卫国正看着他笑。

  王小虎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的确是保密局派来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说了就是。”

  周卫国说:“你混进我们周家有什么任务?”

  王小虎说:“潜伏下来,一旦接到命令,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劫持或暗杀你。”

  周卫国说:“既然你一直都潜伏得好好的,今晚为什么又要急、急忙忙地跳出来?”

  王小虎说:“半个小时前,我接到了命令,但却投找到机会。刚刚西院乱了起来,我以为会有机会的。”

  周卫国不由皱起了眉,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一时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传来保镖队长的声音:“老爷,抓住的人都带来了。”

  周卫国立刻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就见书房外几个保镖正押着八个绑得严严实实脚夫打扮的人等在那里。

  这八人个个都带伤,顾少校正在其中。

  此刻,顾少校心中很是郁闷。

  他虽然颇为忌惮周卫国的威名,但对周家的财产却更是眼热。本想着今晚有机会顺手牵牵羊什么的。只是他虽猜到周家这么大家业肯定会有防人惦记的手段,而且如今局势这么不好,周家养一些看家护院保镖之类的也很正常。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周家的“护院”竟然这么能打,火力还这么猛!

  他哪里知道周家的保镖都是周忠挑选的孤儿,从小就由周家养大,成年后又护着周家的货物四方行走,有了几年经验后才轮流抽调回苏州周家老宅。现在周家老宅里保镖的总人数足有六十人!这些保镖不但对周家忠心,手底下还都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周卫国曾经按当初特战队的要求亲自训练过他们,除了实战经验外,他们哪样也不会比特战队差。武器甚至还装备的是走私过来的全套美械,却是要比特战队还更胜一筹。苏州保密局这些不上档次的特工又不是抗战时的军统精锐锄奸队,平时以搜捕所谓的“共党分子”为名欺负一下普通富户或老百姓还行,真对上周家按特战队要求训练出来的保镖们又哪里会是对手?而且这段时间局势混乱,为了防患于未然,周家的保镖一直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尤其在周卫国知道解放军今晚就要进军苏州后,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保密局这支行动队一头栽进来自然难免全军覆没。

  周卫国扫了这些人一眼,说:“你们几个谁是头?”

  其他七人自然而然看向顾少校,周卫国于是一指垂头丧气的顾少校,说:“带他进来。”

  黎明(十八)

  顾少校被带进书房后,看了眼王小虎,脸上不觉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卫国等顾少校坐下后,开口问道:“你是保密局的吧?”

  顾少校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说:“看你们那整脚的化妆就知道了。”

  顾少校脸立刻红了。

  周卫国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说着一指王小虎,说:“他也是你们保密局的。”

  王小虎和顾少校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都是满脸尴尬。

  这时候两人自然没有心情互道“久仰”或“幸会”之类的客套话了。

  周卫国对顾少校说:“你叫什么名字?在保密局任什么职务?今晚是谁派你们来的?” 顾少校说:“我叫顾海清,少校军衔。至于其他的,我却是什么也不会说!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随你便!”

  周卫国笑了,说:“哟,还很硬气嘛!”

  顾海清不说话了。

  王小虎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兄弟,别硬撑着,早点招了也免得吃苦头。”

  顾海清看着王小虎,说:“看兄弟你这样子也没怎么吃苦头啊?”

  王小虎说:“吃了苦头再招那不是傻子吗?实话告诉你,我是安插在周家的钉子。连我都招了,你为什么不招?”

  顾海清火道:“你就是钉子?那今晚你怎么不接应我们?”

  王小虎愕然道:“我只得到行动的命令,又没得到接应你们的命令。”

  顾海清说:“放屁,鲁特顾问明明说你会接应我们的……”

  话一出口,顾海清就立刻闭上了嘴。

  周卫国微笑着接口道:“鲁特那洋鬼子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你们对付我?” 顾海清沉默不语。

  这时,保镖队长急匆匆走了进来,在周卫国耳边低声说道:“老爷,城南打枪的原因打探清楚了。”

  周卫国说:“是怎么回事?”

  保镖队长说:“刚刚有十几个脚夫打扮的人要闯进城防司令部汤司令的公馆,杨公馆的警卫和他们干了起来。”

  周卫国皱眉道:“汤司令没事吧?”

  保镖队长说:“汤司令应该没事。这些人连扬公馆的门都役进去,就被警备旅的郭团长带人赶到,杀的杀、抓的抓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再派人探。”

  保镖队长应了一声,立刻出了书房。

  周卫国略一沉吟,对顾海清说道:“刚刚城南汤公馆的事也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顾海清还是没有说话。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们十三个人进来,我们既然杀了五个人,就不会在乎再杀八个人!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顾海清心突的一跳,想起刚刚王小虎说的话,权衡了得失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

  周卫国说:“也是鲁特的命令?”

  顾海清说:“是。”

  周卫国说:“鲁特今晚为什么要同时对付汤司令和我?”

  顾海清说:“鲁特顾问为什么要对付汤司令卑职实在不知道,他只是让我派人将汤司令控制起来。至于你,鲁特顾问说你有通共的嫌疑,所以要我亲自带队秘密逮捕你。”

  既然招了,顾海清也就豁出去了,干脆半点都不保留。

  周卫国皱眉道:“通共?”

  顾梅情小心地说道:“鲁特顾问还说,逮捕你之后,不必把你押回局里,直接押送你去上海。”

  周卫国说:“直接押送到上海?为什么?”

  顾海清摇了摇头,说:“卑职不知道。不过卑职猜他是觉得苏州不安全吧?”

  周卫国突然从顾海清的话里扑捉到了一丝线索,但却总觉得差些什么,一时也想不透。于是随口问道:“你在保密局任什么职务?”

  顾海清说:“卑职是苏州保密局行动处处长。”

  周卫国皱眉道:“派一个行动处处长来抓我,鲁特,你倒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就有一名保镖跑进来汇报道:“老爷,警备旅郭团长来了,说要见你。”

  周卫国说:“快请。”

  那保镖转身出去后,周卫国也跟着起身,吩咐两名保镖看好王小虎和顾海清后立刻出了书房门。

  不一会儿,郭玉忠和几名卫兵就在刚刚那保镖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到周卫国后,郭玉忠第一句话就是:“周老板,我们旅长在你这里吗?”

  周卫国讶道:“不在啊,怎么,他没回警备旅吗?”

  郭玉忠急道:“没有啊,傍晚时分旅长带几个卫兵出了兵营就再没回来,我打电话问过旅部,旅部的人说也没看见旅长,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呢。”

  周卫国想起刘志辉说过晚上他会去保密局和沈靖远聊天的事,不由暗道一声“不好。”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焦急的神色,还是平静地对郭玉忠说道:“别急,志辉可能在保密局,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一趟保密局。你现在带了多少人过来?”

  郭玉忠说:“旅部的警卫连和我们一团特务连。”

  周卫国说:“这些人手应该也够了。”

  郭玉忠却有些不明白,说:“周老板,旅长为什么会在保密局?”

  周卫国说:“他说要说服沈靖远和我们一起干。”

  郭玉忠跌足道:“还说服他做什么?保密局刚刚都打上汤司令的主意了,还好我听到城南的枪声亲自带人赶了过去,要不然汤司令怕就要被保密局给请了去。”

  周卫国说:“汤司令没事吧?”

  郭玉忠说:“汤司令没事。”

  周卫国说:“那汤司令说什么没有?”

  郭玉忠说:“我没进去见他,见了他还不被他骂死?”

  周卫国说:“怎么?”

  郭玉忠说:“旅长不在,我怕汤司令出来打乱我们的计划。所以一到扬公馆控制住局面后就让人把电话线都剪断了,还派人围住了杨公馆,禁止任何人出入!”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你做得没错。现在情况有变,一方面要保护好汤司令,另一方面却也要防止他接触警备旅。”

  郭玉忠苦笑道:“凭良心说,汤司令对大伙儿还是很好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等事成之后,我任凭他打骂就是。”

  这时,周忠关心周卫国的安全,正好带人赶了过来。

  周卫国见到周忠后,说:“忠叔,我和郭团长去一趟保密局,家里就麻烦你看着了。周忠是知道刘志辉去保密局的,此刻也猜到了他在保密局肯定遇上了麻烦,说:“家里你放心,你去保密局自己要小心,多带点人手去吧?”

  周卫国说:“郭团长带了两个连,足够了。”

  周忠想了想,吩咐四名保镖跟着周卫国。

  时间紧迫,周卫国也不再犹豫,命人带上顾海清后,立刻和郭玉忠一起带人直奔保密局。

  周卫国一行人来到苏州保密局门口时,保密局的戒备因为城里的枪声己经有所加强,但门口的警卫还是被周卫国的保镖从侧面翻墙进去给制服了,所以众人得切lla 利进入保密局大院。苏州保密局并不大,只有一栋三层楼和两栋平房。不过据路上顾海清说,保密局那栋三层楼里面实际上还有玄机,还有个地下一层,而所有犯人都是关押在这个地下一层的。所以进了保密局大院后,郭玉忠分了两个排搜查那两栋平房,又留了一个排控制保密局大门和大院,带着其他人都进了大楼。

  进了大楼,在分出兵力控制楼道后,众人在顾海清的带领下下到地下一层,一间间监室搜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毫发无损的刘志辉。负责看押他的那两名卫兵见到警备旅一大帮人冲过来,哪里还敢反抗?早就老老实实举起双手缴械投降了。

  顾海清没想到堂堂警备旅旅长竟然被关在保密局里,自作聪明的他还以为今晚发生的一系列异常都是因为鲁特吃饱了撑的扣押了刘志辉所引起,所以倒觉得警备旅和周卫国的反应都是理所应当了。

  刘志辉见到周卫国和郭玉忠后也是大感意外,在周卫国问起他事情经过后他只简略说了几句就恨得咬牙切齿。倒是顾海清听说了事实真相后吓得心跳加速了不少——原来不但周卫国通共,连警备旅都通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郭玉忠听了刘志辉讲述的事情经过后,忍不住怒道:“旅长,既然都己经和保密局撕破脸了,咱们干脆连沈靖远和鲁特那洋鬼子一块儿抓了!”

  刘志辉恶狠狠地说道:“好!”

  说着,就从一名警卫连战士手中拿过一支冲锋枪,随后带头冲向楼梯口。

  郭玉忠赶紧带着部下跟上,护在刘志辉身周。

  周卫国虽然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但此刻却也没时间多想,只好追了上去。

  当刘志辉的警卫撞开沈靖远办公室的门时,沈靖远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

  在几名警卫的护卫下,刘志辉和周卫国走了进去。

  沈靖远听见异响抬起头后,脸上却没有吃惊的表情,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刘志辉脸色铁青地对沈靖远说道:“沈靖远,保密局己经被我们控制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靖远没有说话,只是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将右手放了进去。

  几名警卫立刻护在了刘志辉身前,冲锋枪的枪口也指向了沈靖远。

  刘志辉脸色一变,说:“靖远,你最好不要乱动。”

  沈靖远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站起。随着他站起,他的右手也扬起,手中赫然多了一支手枪。

  间不容发之际,刘志辉的几名警卫毫不犹豫就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打在沈靖远身上,将他的身体都带得抖动了起来。

  警卫停止射击后,沈靖远的身体终于往后倒去,但由于倒在了椅子上,所以仍然保持着坐姿。

  他的嘴角仍然带着一丝笑容,但这笑容里却是充满了无奈。

  刘志辉立刻快步上前,走到沈靖远的身边,扶着他的肩,低声说道:“靖远,你这又是何苦?”

  沈靖远抬头看了刘志辉一眼后,勉强一笑,说:“志辉……”

  话没说完,头就茸拉了下来,却是断气了。

  刘志辉直觉鼻子酸酸的,他虽然痛恨沈靖远出卖他,刚刚上楼时也的确是怒火万丈,但他也只是想当面责问沈靖远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己,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毕竟和沈靖远有着多年老同学和老朋友的情分,如今亲眼见到沈靖远死在自己面前,心里不免难过。周卫国默默地走过去,拍了拍刘志辉的肩膀,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沈靖远的死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毕竟他不但出卖了多年的老同学,还派人劫持暗杀自己,可是,周卫国对他却实在恨不起来。也许是沈靖远一直以来的表现给别人的印象太好了吧?

  周卫国一瞥眼间,正好见到打开的抽屉,从打开的抽屉里还露出一份文件的一角。周卫国随手拿起了这份文件,见是一封电报,上面写着:“靖远吾弟:时下局势崩坏,关押于苏城警备旅之四百余名人犯请即采终极解决法,万勿犹豫,切切。毛梗”

  周卫国不由一愣,“终极解决法”,那自然就是指处决。这封电报显然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发给沈靖远要他处决关押在苏州警备旅的那四百多名共产党政治犯的命令了。可是,梗?那不是23日发出的电报吗?

  周卫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拉刘志辉,将电报递了过去,说:“志辉,你看看这个。”

  刘志辉接过电报,很快看完,不由吃惊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沉声说:“志辉,靖远在二十三日就接到命令要处决关押在你们警备旅的那四百多名政治犯,可是,今天己是二十六日,苏州保密局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可见,他一直把这份命令藏着不执行。这就是刘宇杰所说的,保密局内部认为苏州保密局不可靠的真正原因啊!”

  说到这里,周卫国不由长叹一声,说:“志辉,我们只怕都错怪靖远了。”

  刘志辉颤声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扣押我?刚刚……为什么又要反抗?” 周卫国拿起沈靖远掉落在地上的手枪,退出弹匣,却发现弹匣是空的,再一拉枪栓,没有子弹跳出,弹膛里也是空空如也。

  周卫国心中不由一痛,涩声说:“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靖远根本就没想要反抗!”

  刘志辉目瞪口呆,良久,才转向那几名警卫,愤怒地说道:“他枪里都没有子弹,你们为什么要开枪?”

  周卫国拉住刘志辉,说:“志辉,别激动,靖远刚刚的确不是要反抗,但是,他却是有心求死!”

  刘志辉看向周卫国,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个疑问电光石火一般在周卫国脑中一闪而过,周卫国突然之间明白了——沈靖远扣押刘志辉,一方面是不想刘志辉带领警备旅起义,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刘志辉的性命。而无论是保密局行动队劫持汤炳全还是逮捕自己,都是出于鲁特的命令,沈靖远应该是不知情的。

  想明白这些后,周卫国不由长叹一声,说:“志辉,其实靖远一直就是个明白人,但他又是个愚忠的人。他知道国民政府的统治己是无药可救,却不愿背叛它,更不愿亲眼看见它灰飞烟灭,但他又无力改变这一切,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死,以求得解脱。至于他扣着那命令不执行,却是因为他虽然没有选择站在共产党一边,却选择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志辉蹲下身子,握着沈靖远的手,流泪道:“靖远,你这又是何苦?何苦啊?”

  周卫国等刘志辉哭了一阵子后,才拍了拍他肩膀,说:“志辉,己经八点半了。刘志辉点了点头,站起身,说:“学长,我明白,不能误了大事。”

  说完,对郭玉忠说道:“玉忠,你留下一个连把保密局控制住。靖远的尸体一定要安顿好,事成之后我要厚葬他。”

  郭玉忠点了点头,说:“旅长,你放心,他讲义气兄弟们也都敬重他!”

  这时侯,负责各处搜索的人陆续回报,保密局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但唯独没有见到那个美国顾问鲁特。

  这个结果周卫国倒也猜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对刘志辉说:“鲁特应该己经逃到上海了。”

  刘志辉面色一紧,说:“鲁特是知道我们警备旅要起义的,他肯定会把这消息汇报给毛局长,上海离苏州只有不到一百公里,汽车两个小时就能到,要是上海国军出动,我们就被动了!”

  周卫国说:“上海方面要调动超过警备旅的兵力还要配备汽车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不过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只要在十点之前上海的国军投到,我们就赢了!志辉,我们现在分两头行动,你立刻回去召集警备旅军官开会,宣布起义。我去劝说汤司令参加起义。”

  刘志辉担忧地说:“学长,你现在去见汤司令会不会有危险?”

  有过被扣押的教训后,刘志辉可不敢让周卫国轻易涉险。谁能保证汤炳全会像沈靖远那么心软?

  周卫国说:“放心吧,汤司令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我想他还是能认清形势的。再说,现在杨公馆外面都是郭团长的人,我的安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担心警备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没有他的支持你未必能完全掌握警备旅,这一趟却是非去不可。”

  刘志辉想了想,说:“也只有这样了,学长你一定要小心。”

  周卫国说:“放心,我会注意的。”

  两人说定后,再不耽误,立刻分头出发。

  黎明(十九)

  九点整,警备旅兵营,会议室。

  接到开会的通知后,警备旅所有营以上军官陆续抵达。

  郭玉忠等刘志辉的心腹因为己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所以进门后都对刘志辉微微点头,其他军官对于旅长突然之间召开这个会议则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警备旅三个团长十个营长(警备旅有九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就全部到齐了。刘志辉冲门口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立刻在外面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军官们倒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还是和往常一样聊天。

  刘志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十几个军官立刻停止了说话,看向刘志辉。

  刘志辉沉声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这件大事,关系到我们警备旅的生死存亡!”

  郭玉忠等人自然心知肚明刘志辉接下来要说什么,其他军官听他说得这么郑重,心里不免都在暗自寻思,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关系到警备旅的生死存亡?

  刘志辉顿了顿,继续说道:“目前的局势大家也清楚,南京己经失守,常州、无锡也失守了。”

  南京失守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但无锡失守的消息其他的那些军官却是第一次听说,所以立刻议论了起来。

  刘志辉没有继续说话,等议论声小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弟兄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南京政府现在不但政治不行,经济不行,就连军事上也是一败涂地!再跟着南京政府走,只怕兄弟们今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今天我刘志辉想给弟兄们谋一个光明的前程,那就是跟着共产党干!”

  会议室顿时陷入了沉寂,所有不知情的军官都吃惊地看着刘志辉。

  刘志辉扫视了军官们一眼,继续说道:“这个决定,是我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做出的。南京政府己经是没指望了,共产党眼看就要执掌天下,现在我们除了跟着共产党干,也没有别的出路!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军官们这才反应过来,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不知情的军官们都是心念电转,有的己经意动,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是大为不满。

  二团长首先站了起来,说:“旅长,南京政府是没什么指望了,可弟兄们跟着共产党干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不说别的,就说共产党的’共产共妻’吧,兄弟我在苏州乡下购置了五六倾地,在城里还有三房姨太太,要是跟着共产党干,那岂不是要让共产党把地和姨太太都分给别人吗?这不是摆明吃亏吗?老子不干!”

  刘志辉耐心地说道:“所谓共产党‘共产共妻’,那都是谣言。北平那么多有钱人,可北平和平解放至今,有谁的家产被共产党分掉了?至于‘共妻,,人家共产党是提倡一夫一妻,是反对强占民女,可也没有把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姨太太分掉的说法啊?”

  二团长说:“我不管,共产党的规矩太多,老子受不了约束!”

  三团长也站了起来,说:“旅长,这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咱们警备旅也有三四千人枪,在这乱世里,有人有枪,天下哪里去不得?就算脱离南京政府,又何必非要跟着共产党干?那不是自个儿找不自在吗?”

  他手下有两个营长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

  刘志辉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大家都去当土匪?当流寇?且不说我们警备旅三四千人里有多少是苏南的兵,又有多少就是苏州本地人,就是这屋里的弟兄们,也大多是在苏州成的家吧?苏州是说离开就能离开得了的?就算我们拖家带口离了苏州,我们可以当土匪、流寇,难道我们的子女今后也当土匪、流寇?共产党己经统一了长江叫七,现在他们的百万大军更是己经渡过了长江,才短短几天就从长江叫七打到了苏州,统一全中国只是早晚的事情。没错,现在是乱世,当土匪、流寇是能够得一时痛快,可是,等共产党建立了稳定的政权之后,人人安居乐业,又有谁会想当土匪、流寇?腾出手来的共产党又怎么容得下土匪、流寇?三四千人马,听起来很多,可共产党足足有几百万军队,跟几百万军队比起来,我们这三四千人马算什么?根本就是个屁!”

  三团长说:“旅长,你说的是有道理,可当共产党的兵日子清苦,弟兄们又有几个能受得了?”

  他手下的那两个营长立刻说道:“是啊,咱们就受不了。”

  见此情景,一团团长郭玉忠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旅长,我郭玉忠愿意跟着你。

  一团的三个营长也跟着站起,大声说道:“旅长,我们都愿意跟着你。”

  二团长在一边冷言冷语道:“还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现在不过是在老子面前做戏罢了!”

  郭玉忠转身看着二团长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团长抬头看天,说:“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郭玉忠正要说话,二团一营营长吉长福己经和二营长牛大宝一起站了起来,说:“旅长,我们愿意跟着你!”

  二团长大怒,指着两人道:“吉长福、牛大宝,我这个当团长的都还役表态,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营长说话?”

  吉长福淡淡地说:“团长,旅长既然请大家来,那就是每人都有资格投一票,我和大宝表态有什么错?”

  二团长更火,说:“妈的,老子还没死呢,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持起袖子就要揍吉长福,却被郭玉忠一把抓住手臂,说:“都是自己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上手了?”

  二团长怒道:“郭玉忠,你放手,老子教训自己的部下还轮不到你说话?”

  郭玉忠脸一沉,说:“教训部下?你难道不是旅长的部下?旅长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跳梁小丑说话?”

  说着松开了二团长的手臂。

  二团长正在用力回夺手臂,没想到郭玉忠会突然松手,就是一个趔趄,一怒之下,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上膛后指着郭玉忠说:“你再骂老子一句试试?”

  郭玉忠眼都不眨一下,用手抓住他的枪管,直接顶到自己脑门上,说:“老子骂你又怎么了?你他妈要是有种,就对着老子这里开枪!开枪啊!你开枪啊!跳梁小丑!”

  二团长大声说:“你以为老子不敢啊!”

  话虽这么说,但右手食指却始终没有放在扳机上。

  这时,就听刘志辉大吼一声:“放下枪!”

  二团长就势放下了枪,还骂骂咧咧道:“郭玉忠,看在旅长的面子上,老子先记着。以后老子的事情你少管!”

  刘志辉冷冷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动什么枪?把枪收起来。”

  二团长嘴里嘀嘀咕咕,但终究还是把枪关上保险后放回了枪套。

  三团长眼珠一转,说:“旅长,既然是有关警备旅前途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请汤司令来给大家拿个主意?”

  二团长闻言立刻附和道:“是啊,汤司令老成持重,又知道弟兄们的难处,肯定能给弟兄们指条明路。”

  言下之意,自然是暗指刘志辉年轻识浅,不体谅大家的难处了。

  刘志辉犹豫片刻后,说:“汤司令也是支持我们跟着共产党干的。”

  三团长心中疑窦顿生,说:“汤司令既然支持我们跟着共产党干,今晚为什么不过来主持大局?”

  刘志辉说:“汤司令要坐镇城防司令部,自然不能来。”

  二团长立刻接口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城防司令部问问汤司令好了。”

  刘志辉脸一沉,说:“你这是连我都不相信了?今晚共产党解放军就要进军苏州,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那么多啰嗦?”

  二团长不服道:“旅长,不是兄弟我不相信你,实在是事关重大,兄弟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干。”

  刘志辉冷冷地说:“跟着我怎么就不明不白了?”

  二团长说:“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反正兄弟我是听汤司令的,汤司令要是来了,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三团长也附和道:“对,汤司令怎么说我怎么做。”

  三团长手下那两个营长也说道:“对,我们也听汤司令的。”

  二团和三团剩下那两个本来还持观望态度的营长见状也站起来说:“我们也听汤司令的。”

  炮兵营营长这时却站了起来,大声说:“旅长,我们炮营听你的。”

  炮兵营营长平时沉默寡言,刘志辉也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站出来支持自己,不由欣慰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的情况却是有些微妙,虽然有一个团长六个营长公开支持刘志辉,也就意味着警备旅一大半的兵力掌握在他手上,但剩下四个营的态度却又不能忽视,总不能因为意见不统一让警备旅自己先打起来吧?

  不知不觉中,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僵持。

  在警备旅营以上军官会议召开的同时,周卫国也进了汤公馆。

  周卫国见到汤炳全时,汤炳全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大厅里。

  抬头见进来的人是周卫国后,汤炳全苦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说道:“卫国老弟,请坐。”

  周卫国依言坐下后,汤炳全说:“我都出不去,你却能进来,看来你比我这个苏州城防司令都要有面子!”

  周卫国笑笑,说:“汤司令说笑了。谁不知道,整个苏州最有面子的就是你汤司令!”

  汤炳全眯着眼说:“怎么,不叫我汤大哥了?”

  周卫国说:“称呼并不重要。”

  汤炳全自嘲地一笑,说:“的确不重要。这么晚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汤司令,我是救你来了。”

  汤炳全一呆,说:“卫国老弟这话我可不太明白。”

  周卫国说:“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汤司令就没什么想法?”

  汤炳全叹了口气,说:“什么想法?我老了,年轻人的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我能怎么样?”

  周卫国说:“你是在怪志辉?”

  汤炳全说:“我可不敢怪他,我的小命现在可接在他手里呢!”

  周卫国说:“汤司令以为今晚的事是志辉做的?”

  汤炳全说:“难道不是?”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错怪志辉了。今晚其实是保密局想要谋害你,那时就连志辉都让保密局给扣押了。”

  汤炳全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沈靖远和刘志辉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好好的他为什么既要谋害我又要扣押他?”

  周卫国说:“这不是沈靖远的主意,是那个美国顾问鲁特的意思,他认为你和志辉都通共。”

  汤炳全说:“就知道洋鬼子没一个好人!那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呢?”

  周卫国说:“志辉的确通共,我还是中间人。”

  汤炳全冷哼一声,说:“你倒是敢做敢当。刘志辉他没事吧?”

  周卫国说:“他没事,郭团长从你这里离开后就带人和我去了保密局,再加上沈靖远念着旧情没有为难志辉,所以现在志辉己经回了警备旅,保密局也被郭团长的人控制了。看来汤司令还是很关心志辉的。”

  汤炳全冷冷地说:“我是怕我表侄女守寡。”

  周卫国笑笑,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

  汤炳全顿了顿,说:“就算今晚的事是保密局做的,可郭玉忠的人不让我离开公馆,还把电话线都剪断了,这又怎么解释?”

  周卫国说:“当时志辉被保密局扣押,事出突然,郭团长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只好派人守在扬公馆外面了。至于剪断电话线,也是为了防止你受人蛊惑。”

  汤炳全冷笑道:“好一个保证我的安全,防止我受人蛊惑。恐怕你们是想软禁我,不让我跟警备旅的部下联系吧?你说实话,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周卫国说:“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共产党解放军今晚十点就要进军苏州,志辉要带领警备旅起义迎接解放军。”

  汤炳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九点一刻了,看来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相信没有我光凭刘志辉一个人就能控制整个警备旅!更不必说苏州其他的城防部队了!”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错了,不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是当起义将领、人民英雄还是当反动战犯就在你一念之间!”

  汤炳全冷笑道:“你是要劝我也投靠共产党?”

  周卫国说:“汤司令,你是个明白人。难道你到现在还对南京政府抱有幻想吗?可惜啊,你心里虽然还念着南京政府,人家可是一点也役把你放在眼里.解放军今晚就要进军苏州,可是,在此之前,你可曾听到你的上司给你漏出一星半点消息?蒋总裁可以把国库的金银物资都运到台湾,可是,他给你预留了飞机票还是船票?汤司令,其实无论你起不起义,共产党都一样会占领苏州。可你是苏州城防司令,又是警备旅前任旅长,如果参加起义,苏州就能免于战火,苏州的老百姓也能少受些苦难。汤司令,你是土生土长的江苏人,你的根在这块土地上。难道你就不想留给后代一个完整的,没有经历战火的苏州城?难道你就不想和人民一起迎接新的生活?难道你就不想在生你养你的地方安享晚年?没错,就凭志辉一个人,他的确有可能控制不了整个警备旅,但是,你就忍心看着你一手带出来的警备旅因为意见不一致而自相残杀吗?何况就算现在你能亲自带领警备旅,难道只凭这些兵力就能挡住解放军前进的步伐吗?今晚就算放你离开公馆,你又能怎么样?是仓皇出逃海外、台湾,还是带着几个亲信东躲西藏?汤司令,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要是等共产党占领苏州你再下决定可就晚了!何去何从,还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听周卫国说完这些话,汤炳全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卫国虽然心里着急,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良久,汤炳全终于长叹一声,说:“卫国老弟,我听你的。今后就跟着共产党干了!”

  周卫国站了起来,对汤炳全鞠了一躬,肃然道:“汤司令,我替苏州百姓谢谢你!现在我才真心实意叫你一声:汤大哥!”

  汤炳全赶紧起身,说:“卫国老弟,要感谢也是该我感谢你啊,老哥哥我糊涂了大半辈子,要不是你,我只怕是还要继续糊涂下去。你放心,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警备旅,宣布起义,哪个兔崽子敢不听,我揍他!”

  几分钟以后,周卫国陪着全身戎装的汤炳全出了扬公馆,在郭玉忠留下的一个排兵力护送下,直奔警备旅,路上,周卫国想起和曾向东的约定,又和汤炳全顺道回了趟家,曾向东果然正焦急万分地等在周家。

  时间紧迫,周卫国拉上曾向东就走,在路上,才将曾向东向汤炳全引见,又将今晚发生的事大略跟曾向东说了。汤炳全倒是认识曾向东的,但他却没想到这个杂货铺老板竟然是苏州地下党的负责人,不免感慨不己。曾向东也没想到今晚警备旅起义竟有这么多波折,也是暗暗心惊。

  己经九点四十分了,会议室里的气氛还是那么紧张,军官们分成两派,仍在对峙着。二团长和三团长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突然站了起来,说:“旅长,再商量也商量不出结果,这事不如就算了吧。”

  三团长和那四个营长也跟着站起附和。

  刘志辉沉声说道:“都坐下。”

  三团长冷笑道:“旅长这是要硬留大家了?”

  刘志辉眉头紧皱,没有说话。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虽然有信心能用武力控制住警备旅,但却实在不想与昔日同袍兵戎相见,所助已里着实犹豫不决。

  这时,就听一个卫兵大声说道:“汤司令到!”

  随后,会议室门大开。

  众人听了,不觉都站起身,看向门口。

  不一会儿,全身戎装的汤炳全就出现在了门口。

  刘志辉一瞥眼就见到了陪在汤炳全身边的周卫国,周卫国也看见了他,对他微一点头,刘志辉立刻松了口气——看来汤炳全己经被说动了。不过让刘志辉有些惊讶的是,他分明看见周卫国身边还站着一个商人——杂货铺老板曾平。

  汤炳全在门口没有停留,大步走了进来,周卫国则有意放慢了脚步。

  进了会议室后,汤炳全神情复杂地看着刘志辉。

  刘志辉上前几步,双腿一并,向他敬了个军礼,但接着,却低声说道:“表叔……”这一声“表叔”叫下来,汤炳全心中那一点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刘志辉的肩膀。随即转向警备旅的一众军官,大声说道:“老子决定跟着共产党干了,你们谁不愿意就给老子站出来,老子绝不留难!”

  军官们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汤炳全进门就是这句话。郭玉忠等人自然面有喜色,而二团长三团长等人则有些愕然。

  郭玉忠看了眼刘志辉,刘志辉对他微一点头,郭玉忠立刻说道:“卑职愿服从汤司令的命令!”

  二团长看了眼汤炳全,跟着说道:“我听汤司令的!”

  三团长略一犹豫,也跟着表态,说:“我也听汤司令的!”

  上面三个团长都表了态,其余营长自然都没有异议,跟着纷纷表态,于是警备旅全体起义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汤炳全满意地点了点头,抱拳说道:“弟兄们,大伙儿在这时候还能给我汤炳全面子,我汤炳全感激不尽!跟着共产党走是大势所趋,没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我是个大老粗,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大家都服从刘旅长的命令!”

  军官们都齐声说道:“是!”

  汤炳全转向刘志辉,说道:“志辉,警备旅的将来就全靠你了!”

  刘志辉激动地说道:“请司令放心,卑职一定带领警备旅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周卫国这才将曾向东拉了过来,向刘志辉介绍道:“这是苏州地下党的负责人曾向东同志,今晚由他亲自担任警备旅和解放军的联络人。”

  刘志辉恍然大悟道:“原来曾老板竟然是地下党!”

  曾向东微笑道:“惭愧!如果不是周卫国同志帮忙,我这个生意人可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像的。

  刘志辉感慨道:“光从情报工作这一项,共产党就比国民党不知高了多少倍!再加上民心所向,想要不得天下也难啊!”

  曾向东说:“我代表我党欢迎苏州警备旅参加革命队伍,时间紧迫,请警备旅全体在左臂绑上白毛巾。今晚起义的暗号是:振兴中华!”

  接着,曾向东又向刘志辉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刘志辉转向那些军官,肃声说道:“现在我命令:一团一营,封锁全城,负责维持市内秩序,并肃清一切破坏分子;二营三营,面朝无锡方向警戒,一方面迎接解放军到来,另一方面也阻止溃退的国军入境。三团面朝上海方向警戒,二团留守驻地,作为全旅预备队,并负责保护我们警备旅驻地的那些共产党政治犯。”

  各级军官都立正领命而去。周卫国、曾向东、刘志辉三人则留在了警备旅居中指挥。至于汤炳全,干脆就在郭玉忠的房间里睡了。

  晚十点,苏州城西传来了枪声。

  刘志辉仔细听了听,说:“枪声是从枫桥、铁岭关方向传来的。”

  曾向东说:“这一定是我们解放军来了。”

  刘志辉说:“铁岭关那里有两个连的保安队驻守,看样子他们是要顽抗了。”

  曾向东说:“他们既然选择了做人民的敌人,那就由得他们吧,黑暗的旧时代,总是会有一些愚蠢的殉葬者的。”

  周卫国说:“是啊,这天,终于要亮了。”

  《特战先驱》第三十六章 故人

  故人(一)

  426日夜晚,苏州城西的枪炮声只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就停息了,再加上警备旅在市区的戒严,所以老百姓虽然都猜到共产党可能打过来了,但却没有出现任何骚乱。苏州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427日。

  天刚蒙蒙亮,一夜穿划垂的陈礼和就打发陈福出门去打探消息。

  陈福虽然心中忐忑,也只好大着胆子出门去了。

  陈福走后,心思重重的陈礼和早饭也没吃,就坐在正厅喝茶,还没喝几口,就见陈福急匆匆地回来了。

  见陈福这么快就回来了,陈礼和心里不免有些不高兴,说:“陈福,叫你打探消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福苦笑道:“老爷,街上到处都是共产党解放军,我哪里敢乱跑?”

  陈礼和一惊,放下了茶杯说:“到处都是共产党解放军?什么意思?”

  陈福说:“老爷,你不知道,我刚出门,就看见街道两旁的屋檐下躺满了人,走近一看才知道躺的都是当兵的。后来我被哨兵拦住了,那哨兵倒也和气,除了告诉我等天亮解除戒严后再出门外,也没难为我。我大着胆子一问才知道,他们就是昨晚进城的解放军!”

  说完,陈福脸上不由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陈礼和愕然道:“你是说,共产党解放军昨晚进城以后就睡在大街上?”

  陈福说:“是啊!全都睡在大街上!”

  陈礼和不禁一呆,想了想后,说:“他们在哪?带我看看去。”

  陈福说:“老爷,其实我们都不用出门,打开大门就能看见。”

  陈礼和一言不发,起身就朝大门走去,陈福赶紧快走两步跟上。

  两人到了大门后,陈福抢到陈礼和前面,开了大门的锁,伸手抓住了门门,正要拉开,陈礼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犹豫道:“陈福,你刚刚说,你遇见的解放军很和气?” 陈福说:“是啊,我遇见的那个解放军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对我客气得不得了,就连让我回家都说的是‘请’。

  陈礼和松开了陈福的手,说:“开门。”

  陈福应了一声,拉开了门门,接着轻轻拉开了大门,却知机的只将大门开了不大的一条缝,随后让在一边,对陈礼和低声说道:“老爷,你看。”

  陈礼和凑到门缝上朝外看去,只见门口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入眼都是草绿色,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一片草绿色都是由一个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军人组成的,这些军人此刻都一个挨一个斜靠着墙壁枕着背包和衣而卧。最近的一个军人就睡在陈府大门外的石狮子边上,陈礼和甚至都能看清那张仍然带着些稚气的脸。偶有几个醒来的军人,也是静悄悄地起身收拾,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音。有个军人发现了陈府门缝后正在往外窥视的陈礼和,还友善地对他点头微笑了笑。

  陈礼和心突的一跳,赶紧缩回了头,关上了大门。

  陈福上好门门后,陈礼和仍然满脸震惊,说不出话来。

  陈福显然早就经历过陈礼和那样的震惊,所习见到陈礼和此刻的样子丝毫都不觉得奇怪,不过却忍不住感慨道:“势如破竹,扶大胜余威的军队,却仍然能保持如此严明的军纪,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为了不扰民竟然睡在大街上!我陈福这辈子见过的军队也不算少了,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可见共产党能得天下,果然是有道理的!”

  陈礼和听了陈福的话,终于回过神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是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对陈福说道:“陈福,你现在把家里所有人都叫醒,让他们都到厨房帮忙,用大锅大灶煮粥蒸馒头!”

  陈福一愣,说:“老爷,你这是要……?”

  陈礼和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我要劳军!”

  天亮以后,随着一阵号声,街道两旁屋檐下躺着的解放军战士都醒了,迅速开始整装。这时,陈府的大门突然大开,随后,就从门里络绎不绝地走出了三四十个人,这些人个个都是或抬或抱着盖了盖的木桶、蒸笼,从盖子的缝隙里,还不断冒出热气。

  这些人出门后,在一个穿着长衫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带领下,直接走向了正在整队的解放军战士。在战士们惊讶的目光中,这些人就将木桶和蒸笼放在了战士们的面前。这个老者,自然就是陈礼和了。

  陈礼和刚指挥着家人将装有米粥和馒头的木桶和蒸笼放下,就有一个腰跨驳壳枪的解放军军官走了过来,问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礼和立刻向那军官说道:“解放军长官……”

  那军官微皱眉头,说:“我是这个连的连长,我们解放军不兴叫长官,叫我同志吧。陈礼和说:“是是,连长同志。鄙人名叫陈礼和,是苏州的一名普通商人。见解放军同志们这么辛苦,所以冒昧为大家准备了一些清粥馒头,怠慢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那连长虽然听不太明白陈礼和有些文绉绉的话,但好歹知道他是要给自己的部队送早饭,所以推辞道:“陈老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解放军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陈礼和说:“连长同志,这你可就太见外了,解放军和我们老百姓本就是一家嘛。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呢?这是我心甘情愿献给解放军的,还请不要客气。”

  那连长自然还是推辞,两人在这里推来推去,陈府的下人们也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腰佩手枪的解放军军官走了过来,大声对那连长说道:“小张,怎么回事?”

  那连长见了过来的军官,总算松了口气,苦着脸说:“团长,这位陈老板要送东西给我们,我告诉他解放军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他就是不听。”

  陈礼和立刻转向团长,说:“团长同志,鄙人陈礼和,解放军不愧是威武之师,仁义之师!苏州百姓企盼贵军,就如大旱之望云霓。贵军顺应天意,解民于倒悬,实乃我辈之福。比起贵军为苏州百姓带来的福社,这区区白粥馒头又算得了什么?”

  团长为难道:“陈老板,我们解放军是有纪律的,你的东西我们真的不能收。陈礼和说:“团长同志,您看这是我们老百姓的一番心意,大军又正好没吃早饭,您就通融通融吧?再说,东西都己经做好,总不能浪费了这些粮食吧?”

  团长想了想,说:“那就谢谢陈老板了,这些粥和馒头我们都收下。”

  陈礼和大喜,说:“还是团长同志跟我们老百姓亲!”

  团长说:“但我们要照价付钱给你。”

  陈礼和一愣,说:“这怎么行?我是劳军,怎么能收解放军的钱呢?”

  团长严肃地说:“陈老板,这是我们解放军的纪律,你如果不收钱,我们就不能收下你的东西!”

  陈礼和苦笑道:“那好吧。我收钱就是。”

  团长立刻叫来军需官,交代了几句后,军需官走了过来,对陈礼和说道:“陈老板,请问这些东西你一共用了多少大米?多少面粉?人工费怎么算?”

  见解放军真的这么较真,陈礼和也没法,只好吩咐陈福和那军需官算账去了。虽然解放军没有领情,但不知为什么,陈礼和心里却突然暖了起来。不由暗自感慨道:共产党能得天下,果然是有道理的!

  随着戒严的解除,解放军昨晚为了不扰民露宿街头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苏州城。老百姓们在激动之余,心里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于是,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加入了劳军的行列。

  解放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仅仅花了一个晚上,就赢得了苏州老百姓的好感和信任。

  早晨,周卫国还是像平常一样起床。只不过,他的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算起来,昨晚苏州警备旅能够顺利起义,周卫国居功至伟,但他却没有作为功臣的觉悟,昨晚城西的枪炮声停息,警备旅一团一营和解放军先头部队成功接上头的消息传回警备旅后,周卫国就直接回家睡觉了——这段时间他实在太累了,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何况他自认只是个商人,迎接解放军进驻苏州城的事情有刘志辉和曾向东处理就足够了。

  对于苏州和平解放的大功臣只想好好睡一觉这样一个的要求,刘志辉和曾向东自然不能不满足,所以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卫国回家睡觉。

  周卫国起床后,还是和平常一样洗漱、用早餐。

  昨晚苏州城东上海方向并没有传来枪炮声,看来就算鲁特昨晚顺利逃到上海,向保密局毛局长汇报了“解放军即将进军苏州,苏州警备旅临阵叛变”这两个重大敌情,毛局长也役敢冒险说动上海的国军向苏州主动出击。其实这也不奇怪,蒋总裁将那么多部队收缩在上海(8个军25个师20万人,当然,这个数字周卫国肯定无法确知),固然是因为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和重要港口,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而且各国利益集中,一旦丢失,国际影响巨大,但说到底,保卫大上海还不是目的,掩护中央银行的金银和上海的众多物资向台湾抢运才是目的!在这种时候,谁还会在乎苏州这样的小城市?再说了,在国军兵败如山倒的今天,除非吃错药,有哪个国军指挥官敢带着自己的部队朝解放军进军的方向主动出击?就不知鲁特那自命不凡的洋鬼子面对着国民政府这样的现状,会不会郁闷得发狂?

  不过在周卫国吃过早餐在院子里走动时,却听见墙外传来一片嘈杂声。

  正好这时周卫国看见吴妈从外面回来,便开口问道:“吴妈,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吴妈一脸激动地说:“少爷,我刚刚出门转了转,听街坊邻居们都在传,说昨晚进城的解放军就在大街上睡了一晚!没有一个兵闯进老百姓家!大家都说这才是老百姓的军队。不少人家都煮了面条米粥,蒸了馒头花卷送给解放军呢,说也奇怪,那些解放军就是不收大家的东西,两边都在那里客气呢。”

  周卫国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三大纪律,第二条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铁的纪律,当然不能违反。我以前带的独立团也是这样的!”

  吴妈说:“少爷,你说的是你以前带的共产党的兵吧?”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是的。”

  这时,周忠也走了过来,说:“少爷,这共产党的军队真是不一样!”

  周卫国笑道:“忠叔,你也上街了?”

  周忠说:“是啊,我听到外面这么吵,忍不住好奇就出去了一趟,果然像吴妈说的那样。到处都有人在给解放军送吃的喝的。这才叫民心所向啊!”

  周卫国笑道:“这么说来,我是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这时,就见门房急匆匆走进来,脸色有异地对周卫国汇报道:“老爷,门口有几个解放军要见你。”

  周卫国说:“人呢?”

  门房说:“人都在门外等着呢,他们都带着枪,没有老爷的吩咐,我可不敢让他们进来。”

  周卫国笑道:“解放军都是客人,请他们进来吧。”

  门房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门房说:“老爷,外面都在传解放军不扰民,怎么还有解放军要进咱们家?”

  周卫国笑骂道:“就你多事,老爷和解放军是朋友。”

  门房这才放心,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进了三个全副武装,穿着草绿色军服的军人。当先一人腰跨驳壳枪,后面两人胸前则都挂着一支冲锋枪。

  这三人的年纪都不大,胸前都佩戴着一个看来像布质的写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帽子上也佩戴着红五星金属帽徽,再走近些,周卫国甚至能看出金属帽徽内还含有“八一”字样。

  他们的装束虽然和周卫国当初带的八路军和民主联军军服的样式颜色都不相同,却让周卫国在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不过,这三人周卫国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门房领着三人来到周卫国面前后,停下了脚步,一指周卫国,说:“这就是我们老爷。三人立刻立正,同时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齐声说道:“首长好!”

  周卫国不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当先那人见了他这样子,有些犹豫地说道:“请问,您是叫周卫国吗?”

  周卫国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那人松了口气,一挺胸,说:“报告首长,警卫排己经在门口集合完毕,应到四十三人,实到四十三人,请首长指示!”

  这回周卫国就彻底傻了。

  好半天,周卫国才回过神来,说:“你是……?”

  这军官立刻回答道:“报告首长,俺是您警卫排的排长孙大胆!”

  周卫国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说:“不对,孙大胆……。”

  孙大胆立刻应道:“有!”

  周卫国说:“孙大胆,我的确是叫周卫国,可我只是苏州的一个普通商人,并不是你的首长,你可能认错人了。”

  孙大胆说:“首长,请问您的父亲是不是叫周继先?您现在是不是苏州商会会长?”

  周卫国说:“没错啊!”

  孙大胆大声说道:“那就肯定没错了!俺们警卫排就是奉命前来保护首长您的!”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孙大胆说:“报告首长,这是机密!”

  周卫国只有苦笑。

  孙大胆看了看周卫国的脸色,说:“不过首长,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这事他实在不得要领,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不过在想了想后,周卫国还是说道:“孙大胆,我这个人不太习喷吵闹……”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您放心,俺们这次见您只是为了向您汇报,俺们马上就出去。警卫排也都会呆在外面警戒,没有您的命令,俺们绝不会再进来打扰您!”

  孙大胆说完,和另两名战士一起又向周卫国敬了个礼,就转身大步走了。

  周卫国、周忠、吴妈三人都愣在当场。

  良久,吴妈首先忍不住说道:“少爷,他们是不是你以前带过的兵?”

  周卫国苦笑道:“我自己带过的兵长什么样我还是记得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周忠沉吟着说:“少爷,那他们会不会是你以前带过的部队里的?比如说,是阿远少爷派来保护你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如果是阿远,他就没必要瞒着我。何况就算阿远现在是师政委,他也没有权力调动一个排的部队来保护我这样一个商人!”

  周忠皱眉道:“那会是什么人派来的呢?不过好在他们也没有恶意。”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刚刚孙大胆问的一个问题——您的父亲是不是叫周继先?这事难道和过世的父亲有关系?想到这里,周卫国似乎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仔细想想,却还是一无所获。

  周卫国摇了摇头,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抛出脑外,说:“反正他们也没有恶意。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是。”

  周忠点头道:“是啊,顺其自然吧!”

  周卫国笑道:“说到顺其自然,刚刚还说要出去看看都差点忘了,忠叔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周忠微笑道:“少爷有这兴趣,我自然没有意见。

  周卫国和周忠出了大门,孙大胆立刻迎了上来,刚想向周卫国敬礼,周卫国就摆手阻止了他,说:“我没穿军装,你不必向我敬礼。”

  孙大胆虽然没有坚持敬礼,但还是尽职地问道:“首长,您这是要去哪里?”

  周卫国说:“不去哪里,随便逛逛。

  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苏州城刚解放,难免会有敌特活动,您看……”周卫国笑道:“整个苏州城现在都是解放军,难道我还用得着担心自己的安全吗?放心吧。”

  孙大胆挠了挠头,但却断然说道:“首长,俺必须保证您的安全!这是上级给俺的死命令!所以,俺会带人跟着您!”

  周卫国无奈,只好说道:“那就跟着吧。不过人不要太多。”

  孙大胆喜道:“明白!”

  说完,转身挑了六个战士。

  周卫国也不想为难他们,也就由着孙大胆等七人跟着。

  一路走过去,果然见到很多市民给解放军送吃的、喝的。解放军最后却不过情面,只好把市民们送的东西收下,但却都照价付了钱。

  周卫国一边看,一边暗自点头,但很快,他就发现,孙大胆等七人虽然都看似无意地散布在他周围,但却隐隐控制住了所有可能出现危险的位置,而且在行进间,这七人也是进退有序,配合默契。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他们之间熟练的配合和富有经验的防御站位,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显然是久经训练专司保卫之责的人才能做到的,由此可见,这个警卫排不简单!

  故人(二)

  接下来的几天,在苏州工商界的大力配合下,苏州的局势很快就恢复了平稳,街面也重新臀荣了起来,老百姓脸上也都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这座历史上就以富庶著称的江南城市,终于重新焕发出了她的活力。

  而随着大批解放军络绎不绝地经过苏州向上海方向开拔,苏州的治安状况更是前所未有的好。

  期间,曾向东和刘志辉曾一起来拜访过周卫国一次。这一行人在周家大门外都被尽职的孙大胆给拦住了,好在正好被周家买菜回来的佣人看见,进去通报后,周忠出来说话孙大胆才勉强将两人放行,但却死活不让刘志辉的几名警卫跟进去。刘志辉倒也不介意,将警卫留在门外后就只身和曾向东进了周家。两人见到周卫国,闲聊了几句后,曾向东就苏州工商界配合解放军稳定苏州局势征求了周卫国的意见,刘志辉则告知周卫国,警备旅己经开拔到城外接受解放军的改编,目前改编工作进展顺利。最后,刘志辉随口说起被门外的解放军拦住的事,周卫国顺便就向曾向东询问门口那个警卫排的来历,没想到曾向东对那个警卫排也是一无所知。好在孙大胆的警卫排虽然对周家大宅的警卫工作显得有些过于严格死板,但对于周卫国出外活动却只是配合,并不干扰,所以周卫国也就不再多想这件事了。

  转眼己经进入五月上旬。

  这天中午,孙大胆还是和平常一样带着几个警卫排战士在周家大宅外巡视,走到大门口时,突然见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十轮大卡车驶来,停在了离周家不远的地方。随后,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位腰佩小手枪的解放军军官和一名警卫员,从后面的卡车上则跳下了至少三四十名解放军战士。

  一行人下车后,直接就走向了周家。

  当先那名军官在走近见到孙大胆后,不由一愣,惊讶地说道:“大胆,你怎么在这里?”

  孙大胆显然也是认识那军官的,立刻向那军官敬了个礼,说:“鲁师长好。

  鲁师长脸上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回礼后一把将孙大胆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大胆,野司首长是不是在里面?俺今天可就要批评你了,野司首长在这里怎么外围只有你们这几个人负责警戒。”

  孙大胆说:“野司首长没来啊!”

  鲁师长惊讶地说:“野司首长没来?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孙大胆犹豫片刻后,凑到鲁师长耳边,低声说道:“鲁师长,俺告诉您您可别说出去。孙大胆的话显然勾起了鲁师长的好奇心,所以他立刻说道:“你说吧,俺保证不说出去!”

  孙大胆的声音压得更低,说:“俺是奉野司一号二号首长的命令前来保护住在这里面的首长的!”

  说着一指大门。

  鲁师长看了眼大门,又看了眼孙大胆,喃喃道:“住在这里面的首长?”

  随后转身对边上的那名警卫员说道:“小张,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对了没有?这到底是不是周家?”

  小张委屈地说道:“师长,俺打听清楚了啊,这的确是周家.苏州周家很有名的,俺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在这里!”

  鲁师长皱眉转向孙大胆,说:“大胆,你老实告诉俺,里面住的是谁?”

  孙大胆为难地说:“鲁师长,您可别难为俺,没有上级的命令,俺不能说。”

  鲁师长怒道:“狗屁。俺问你,里面住的人是不是叫周卫国?”

  孙大胆惊讶道:“鲁师长,您怎么知道的?”

  鲁师长松了口气,说:“这就对了。”

  说着就要往大门走去,却被孙大胆拦住了,说:“鲁师长,您不能进去。”

  鲁师长愕然道:“你拦着俺做什么?”

  孙大胆说:“俺们警卫排奉命保护住在里面的首长,没有野司首长的命令,俺们不能放你们进去!”

  鲁师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大胆,你睁大眼睛看看,俺可是鲁震明!”

  这位鲁师长,自然就是当年沫阳县大队大队长,后来新虎头山独立团团长鲁震明,只不过他现在己经是一师之长了。

  孙大胆还是坚持道:“对不起,鲁师长,俺来之前,一号和二号首长亲自向俺交代过,要绝对保证住在里面的首长的安全!尤其不允许俺们解放军打着‘打倒土豪劣绅’的名义打扰首长!”

  鲁震明听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俺打的哪门子土豪劣绅?里面住的是俺老团长!俺来看望俺老团长还不行吗?”

  孙大胆满脸狐疑地看着鲁震明,说:“真的?”

  鲁震明说:“俺骗你做什么?”

  孙大胆说:“那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鲁震明说:“俺从湖州过来,那里还有国民党被打散的部队,路上不带个警卫排怎么行?”

  孙大胆略一迟疑,还是说道:“那也不行!俺役得到命令,不能让您进去!鲁震明立刻瞪大眼睛,说:“好你个孙大胆,连俺的面子你都不给?”

  孙大胆挺胸说道:“鲁师长,别说是您,没有野司首长的命令,就是聂军长来了也不行!”

  鲁震明顿时语塞,过了一会儿,突然眼珠一转,说:“大胆,俺问你个事。”

  孙大胆立刻警惕地说:“什么事?不能说的俺可不会告诉你!”

  鲁震明“呸”了一声,说:“你当俺不知道纪律呢?”

  随即凑上去低声说道:“俺就问你,野司首长派你们来保护俺老团长,那俺老团长要是想出门你们让不让?”

  孙大胆显然对于鲁震明将“首长”称为“老团长”有些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鲁震明话里的意思,不由有些不高兴地说:“当然让了!俺们是保护首长又不是软禁首长!”

  鲁震明说:“那俺老团长要是想在家里见朋友,你们拦不拦?”

  孙大胆想了想,说:“只要首长愿意,俺们自然不会拦。但进去的客人都不能带武器。鲁震明笑道:“这不就结了!”

  孙大胆愕然道:“什么结了?”

  鲁震明却不再理他,随手取出自己的佩枪交给一旁的警卫员小张,接着就开始扯着喉咙朝大门方向叫道:“老团长,老团长,你在家吗?俺是鲁震明,俺看你来了!……”孙大胆顿时急了,一扯鲁震明,说:“鲁师长,您这是干嘛?”

  鲁震明说:“你小子不是说只要俺团长愿意见朋友,你们就不拦的吗?俺现在身上役带武器,也不求你批准俺进去,俺自个儿叫俺团长还不行吗?”

  孙大胆大声说:“你不能打扰首长休息!”

  鲁震明撇撇嘴,根本就不理孙大胆,放开喉咙继续叫道:“老团长……”

  孙大胆指着鲁震明说:“你……你……”

  却拿他没法,急得脸都涨红了。

  周卫国正坐在正厅喝茶,突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叫声,隐隐听见似乎有人在喊“老团长”。

  周卫国侧耳倾听,却因为门高墙深,听得并不真切。

  一旁的周忠说道:“少爷,好像门口有人在吵闹,我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也好。”

  周忠立刻大步朝前院走去。

  鲁震明连续叫了十几声之后,大门终于开了。

  鲁震明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孙大胆向边上的几名警卫排战士使了个眼色,那几名战士立刻紧跟在鲁震明身边,竟是隐隐以攻击阵型将鲁震明围住了。

  鲁震明却没注意到这些警卫排战士的反应,见门开后从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赶紧笑着说道“老人家,您好。这家的主人是不是叫周卫国?”

  这老者自然就是周忠了,闻言点了点头,说:“是啊。不知这位解放军长官找我家少爷有什么事。”

  鲁震明高兴地说:“周团长以前是俺老团长,俺好几年没见老团长了,怪想他的,今天正好来了苏州,打听到他住在这里,就想见见他。”

  周忠想了想,说:“这个我得问问少爷。你先在门外等着吧。”

  鲁震明赶紧“哎”了一声,周忠正要关门,鲁震明又想起一事,说:“对了,老人家,俺叫鲁震明,您就告诉俺老团长,说他虎头山的老部下鲁震明来看他了。”

  周忠点了点头,说:“我会告诉少爷的。”

  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

  不一会儿,鲁震明就听见门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随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震明,是你来了吗?”

  鲁震明听出这正是周卫国的声音,大喜道:“老团长,是俺,是俺鲁震明啊!俺看您来了!”

  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周卫国出现在门口。

  鲁震明快步走了过去,见到周卫国后,双眼泪水再也止不住,大叫了一声“老团长”后,就哭出了声。

  周卫国眼中也有了泪光,拍着鲁震明的肩膀,说:“别哭了,像个娘们一样!鲁震明这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仔细打量了周卫国一番后,突然又笑了,说:“老团长,几年没见,您怎么穿得跟地主一样光鲜?”

  周卫国笑道:“什么地主?我靠自己本事赚钱,吃穿好一点又怎么了?”

  鲁震明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老团长,俺说错了,您吃好穿好那是应该的!俺知道您做什么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在鲁震明旁边的孙大胆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鲁震明在三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猛将,少有服人的时候,怎么现在见了这位“首长”不但又哭又笑,看起来还听话得很?看来鲁师长说这位“首长”以前是他的老团长还是真的!想到这,孙大胆不由对周卫国多了几分敬意,但想起自己的职责,又赶紧对周卫国说道:“首长,对不起,俺叫鲁师长别打扰您的,可他一定要见您……”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大胆,不怪你,震明和我是老朋友,见到他我只有高兴!”随即反应过来,指着鲁震明说:“震明,你现在都当师长了?”

  鲁震明嘿嘿直笑,说:“都是老团长教得好,俺们虎头山出来的,没一个给您丢脸!”

  周卫国欣慰地笑了,说:“很好!很好!”

  鲁震明又转向孙大胆,笑道:“大胆,俺说了住在里面的是俺老团长,你还不信,怎么样,现在你还拦俺吗?”

  孙大胆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不拦了。”

  周卫国听得哈哈大笑,见到故人,心情大畅,一把拉着鲁震明就往里走去,鲁震明还不忘回头对自己带来的警卫员说道:“你们不准进来!老实在外面待着!”

  警卫员应了一声后,笑眯眯地留在了门外。

  周忠很久没有见到周卫国笑得这么畅快,在关上门后,也微笑着跟在周卫国和鲁震明后面。

  周家大门关上后,孙大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刚刚鲁震明和周卫国见面时的情景,忍不住喃喃道:“原来这位首长竟然是鲁师长的老团长,那可真是个首长啊!”

  这时,孙大胆突然听见汽车的刹车声,闻声看过去,却是两辆吉普车和两辆十轮大卡车停在了离周家不远的地方。

  很快,就从这三辆车上下来八九十名解放军。两辆吉普车上下来的是三个腰佩手枪的军官和三名警卫员,卡车上下来的却有八十多名战士。那三名军官里有两人样子都很斯文,但另一人却是个彪悍的大个子。

  这一行人虽然都是解放军装束,但八十多名战士个个都是美械,再加上那个大个子军官的样子,立刻就引起了孙大胆的警惕,悄悄地向警卫排战士发出了戒备的信号。鲁震明带来的警卫员小张发觉了孙大胆的异样,也向鲁震明的警卫排发出了戒备的信号。

  那一行人下车后,没有丝毫停留,在三名军官的带领下直奔周家大门而来。

  走近了之后,那大个子突然“咦”的一声,对另一名斯文的军官说道:“政委,这就是班长家?你别是记错了吧?”

  那被称为政委的军官笑道:“我以前和卫国是东吴大学的同学,他家我来过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怎么可能记错?”

  大个子点了点头,说:“哦,没想到俺班长家这么气派,看来俺班长还是个地主!”

  政委笑道:“别瞎说。卫国家本就是苏州首富,世代从商,又讲仁义,在苏州老百姓中可是很有口碑的。”

  另一个斯文的军官也笑着说道:“大力,也就你这样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才会见一座大宅子就说是地主家的!”

  大个子“呸”了一声,说:“俺是土包子,你赵杰难道是洋包子?”

  这三人,自然就是刘远、赵杰和杨大力了!

  赵杰笑笑,没有继续和杨大力争吵。

  杨大力此时却是注意到了周家门外聚集的解放军,不由惊讶地对刘远说道:“政委,怎么俺班长家外面还有解放军守着?”

  刘远也有些惊讶,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想来应该是三野的兄弟部队吧。”

  一行人这时己经快走到周家门口了,却被脸色不善的孙大胆给拦住了,说:“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刘远微笑道:“我们是四野的部队,是这里的主人周卫国同志的老战友。”

  孙大胆警惕地看了眼刘远边上的杨大力,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四野的部队?

  杨大力不乐意了,说:“这位小同志,你没看到俺们都是解放军吗?这还要什么证明?”

  孙大胆本就对杨大力没什么好感,听他竟然称自己为“小同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虎着脸说:“苏州刚解放没多久,俺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敌特伪装的。”

  杨大力有些生气地说:“俺们怎么会是敌特?”

  刘远拉了拉杨大力,随后温言对孙大胆说道:“这位同志,我们真是四野的部队,你看,这是我的军官证。”

  说着,刘远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了孙大胆。

  孙大胆警惕地接过刘远的军官证,仔细验过无误后,终于相信了,红着脸将军官证还给刘远,又向刘远敬了个礼后,说:“政委同志,对不起,俺不知道您真是四野的师政委!”

  刘远回礼后,说:“同志,现在可明上我们进去了吧?”

  孙大胆尴尬地说:“政委同志,没有上级的命令,俺还是不能让您进去。”

  刘远皱眉道:“这是为什么?”

  杨大力突然脸色一变,冲上前一把抓住孙大胆,吼道:“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把俺班长给抓了不想让俺们看见?”

  刘远立刻喝道:“杨大力,放手!”

  杨大力恨恨地放开了孙大胆,说:“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

  说着扬了扬拳头。

  孙大胆被他的话和粗鲁的举动一激,火更大了,大声说道:“你凶什么凶?俺得到的命令是绝对保证周卫国首长及其家属的安全!像你这样的,我第一个就不能放你进去!”

  一听他说是保护周卫国的,杨大力的火立刻就捎了,不过想了想后,却是“咦”的一声,对刘远说道:“政委,俺班长什么时候都有家属了?那陈县长怎么办?”

  刘远瞪了杨大力一眼,说:“你少说几句!”

  杨大力“哦”了一声后,果然不再说话了。

  刘远转向孙大胆,说:“这位同志,我们几个真的都是周卫国同志的老战友。我们和他都好几年没见面了,今天又都要离开苏州,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呢,还请你行个方便。”

  孙大胆摇了摇头,说:“不行,没有上级的命令,你们不能进去!”

  说着,退后几步,竟是和其他警卫战士列出了防御阵型。

  刘远和赵杰对视一眼,不由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杨大力己经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什么狗屁命令,俺们不求他!”

  说完,仰起脖子就大声吼道:“班长,周卫国,俺是杨大力,俺看你来了!”

  声音雄壮,直冲九霄。

  孙大胆不由翻了翻白眼,低声嘀咕道:“得,又来一个吼的!”

  这回杨大力还牙卸孔上十次,周家大门就开了,周忠又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说:“谁在外面喊呢?”

  见到周忠,刘远立刻激动地叫道:“忠叔,我是阿远啊!”

  周忠定睛一看,见是刘远,也有些激动地说:“真的是阿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大胆见刘远竟然真和周家的这位管家认识,想来他说的认识“周卫国首长”的话也是真的,于是悄悄对警卫排战士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解除戒备。

  刘远快步上前,孙大胆有了鲁震明的前车之鉴,也就没有拦他,任他走到门口。刘远走到周忠面前,欣喜地说:“忠叔,我刚刚才回苏州呢!这些年来,你一向可好?”

  周忠连连点头,说:“好!我很好!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远稍稍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说:“忠叔,卫国在家吧?”

  周忠这时才想起刘远还在门外,一拍脑门,说:“你看看,我这一高兴就全都忘了。走,进去坐。少爷在家呢。”

  说完就拉起了刘远的手。

  刘远身后的杨大力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谢谢老人家!”

  周忠愕然道:“他是……?”

  刘远笑道:“他们都是卫国的老部下,这次跟着我一起回来看卫国的。”

  周忠连连点头,说:“那就都进来吧。”

  说着,赶紧把门打开。

  杨大力立刻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走进大门时还不忘回头对孙大胆“哼”了一声,看得孙大胆直翻白眼,心中的惊讶之色却是更甚。

  好在赵杰比较细心,对孙大胆微笑着说道:“这位同志,你别在意,住在这里面的周卫国同志是我们以前的旅长,这个大个子叫杨大力,为人并不坏,不过他以前刚当兵的时候,周旅长就是他的班长,所以你不让他见周旅长他才会那么生气。你放心,我们就几个人进去,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完,对身后的那八十多名战士说道:“水生,你也来吧,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那些战士里立刻有人应道“是!” ,随后走出一人,却正是当年虎头山独立团团直属队的队长林水生。林水生素来沉着冷静,但此刻脸上还是露出了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等赵杰和林水生都进了门,周忠关上门后,孙大胆不由暗暗陋舌:“刚刚还是老团长,现在就成了旅长了!这位周卫国首长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到最后,孙大胆终于忍不住拉住一名刚刚跟在刘远边上的警卫员,问道:“同志,那个周卫国首长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他在三野和四野都有这么多老部下?”

  故人(三)

  那警卫员想起孙大胆刚刚对待自己政委生硬的态度就心中有气,闻言立刻抬头看天,悠然道:“首长的事情,咱可不能随便对人说。这是纪律!”

  孙大胆心中的好奇心既然己被勾起了,又哪那么容易就消失的个听那警卫员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自己刚刚阻拦他政委等几人的事还有所不满,便向那警卫员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对不起同志,俺孙大胆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告诉俺吧!”

  那警卫员见孙大胆向自己赔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你叫孙大胆是吧?我也姓孙,叫孙立春(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据说全国叫‘立春,的人有7万多,而东三省中,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叫‘立春,的人数分别位居全国第124位),我们还是本家呢!”

  孙大胆高兴地说:“既然是本家,那你就更该告诉俺了。”

  孙立春说:“告诉你倒也没什么。周卫国,那是咱们东北民主联军十二旅的老旅长!打仗从来都是数这个!”

  说着,一竖拇指。

  孙大胆“哦”了一声,说:“原来他是你们东野的老前辈。”

  跟鲁震明一起来的那名警卫员小张本就对孙大胆对孙立春转变太快的态度有些不满,此刻听了孙大胆的话,忍不住插口道:“大胆,你别听他的。周卫国明明是俺们虎头山独立团的老团长,当年山东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怎么算也是俺们华野的老前辈,什么时候成东野的人了?”

  孙立春看了眼小张,说:“周旅长是抗日英雄没错,可他在东北也打过鬼子,你凭什么把他算你们华野的人?”

  小张笑了,说:“不知道就别瞎说!周团长是抗战胜利以后才去的东北,那时候鬼子都投降了,周团长还怎么在东北打鬼子!”

  孙立春不屑地说:“要不怎么说你这种人没见过世面呢!”

  小张火了,说:“你才没见过世面!”

  孙立春说:“好,你见过世面,那我问你,你打过鬼子没有?”

  小张一听这话就蔫了,有些心虚地说:“俺是四六年年初参的军,那时抗战都己经结束了,俺当然没打过鬼子。不过俺要是再早出生几年,肯定是条打鬼子的好汉!”

  孙立春老气横秋地说:“没打过鬼子还敢在咱面前吹牛?小同志,没打过鬼子那可算不上老兵啊!”

  小张不服气地说:“俺看你年纪也不比俺大,凭什么叫俺小同志?难道你抗战时就参军了?”

  孙立春说:“我可没说我是抗战时参的军。实话告诉你,我是四五年十二月参的军。”

  小张立刻发现了孙立春话里的漏洞,说:“说了半天,你也是抗战以后才参的军,不就比俺早穿几天军装,也没打过鬼子嘛!你凭什么说俺?”

  孙立春眼一瞪,说:“我虽然是四五年十二月参的军,可正经打过鬼子!”

  一旁的孙大胆不由凉讶地说:“鬼子不是在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就投降了吗?”

  孙立春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周旅长以前跟我们说过,其实鬼子真正投降,是在四五年的九月二日。”

  小张接口道:“就算鬼子是在四五年九月二日投降的,可你四五年十二月参军怎么可能还打过鬼子?”

  孙立春撇了撇嘴,说:“你知道什么?鬼子虽然在四五年九月二日就投降了,可东北那时候还有很多小鬼子不愿意投降,就在东北各个地方占据山头当胡子了。

  孙大胆奇道:“胡子?”

  孙立春耐心解释道:“就是土匪!”

  孙大胆恍然大悟,说:“哦!”

  孙立春继续说道:“咱们十二旅那时候也不叫十二旅,还叫四团,驻扎在吉林通岭。那时候通岭周围的胡子特别多,所以当时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我参军后不久就跟周旅长参加过战斗,我亲眼看见周旅长双手各拿一支二十响,嘁哩喀喳就干掉二十几个鬼子!(其实周卫国并带受有亲自参加通岭的剿匪战斗,此处是孙立春为了显示周卫国英勇的夸张言辞)那次战斗,连我都亲手杀过两个鬼子呢!

  孙大胆和小张都忍不住说道:“还有这事?”

  孙立春说:“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通岭事件’你们听说过没有?” 孙大胆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你快给俺讲讲。”

  这会儿小张也听得入神,也就没有抬杠了。

  孙立春显然对两人的态度比较满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是四六年的正月初二,通岭的小鬼子为了推翻我们通岭的民主政府,突然发动暴乱。知道当时参加暴乱的小鬼子有多少吗?足有两三万呢!”

  孙大胆和小张都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么多?!”

  孙立春说:“就有这么多!可你知道当时我们驻扎在通岭的部队有多少吗?只有一个多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

  孙大胆和小张惊呼一声。光从这个兵力对比,他们就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孙立春说:“可咱周旅长,就凭着这一千多人,愣是把暴乱的几万鬼子杀得尸横遍野,哭爹喊娘!真是好不痛快!”

  小张怀疑地说:“真的假的?”

  孙立春说:“那还能有假?鬼子暴乱刚开始的时候,周旅长就带着咱们不到一千人的部队顶住了鬼子足足两个小时的进攻!后来,咱们团的部队都回来增援了,总兵力也不过才三千多人!三千对两三万,周旅长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带着咱们硬是把暴乱给平息了!后来,咱们团因为平息暴乱有功,直接就从团升格为主力旅,周旅长也从团长变成旅长了。”

  孙大胆不由听得心摇神驰,就连这些天来守在周家外面的些许郁闷也一扫而空。小张却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说了半天,周团长当年带出关去的部队还不是老虎头山独立团?那俺说周团长是俺们华野的老前辈有什么错?”

  孙立春没想到自己说了老旅长在东北如此神勇的事迹眼前这家伙竟然还认为自己旅长是华野的人,忍不住大声说道:“周旅长当年出关的时侯手下只有一千多人,后来他当旅长的时候咱们旅己经有八千多人了!这多出来的六七千人从哪儿来的?还不都是咱们东北的汉子?周旅长不算东野的算哪里的?再说了,你们算哪颗葱?还敢跟咱们争周旅长?四六年十一月咱们东野老四纵打新开岭战役,一次干掉国民党精锐一个整师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转悠呢!辽沈战役的时侯,咱们四纵守塔山,三个师对国民党九个师,再加上国民党的海、空军,可咱们四纵血战六天六夜,愣是投让国民党的兵前进一步!平津战役,咱们四纵己经叫四十一军了,和兄弟部队一起,解放了康庄、环来、张家口,哪一次也没落在别人后面!北平解放后,咱们师还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呢!你们能比吗?”

  小张不服气地说:“要说起来俺们华野九纵的历史是没你们东野四纵长,可俺们九纵打起仗来可一点也不含糊.你们东野四纵打过新开岭战役,俺们华野九纵也打过孟良固战役,整编七十四师知道吧?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还不是让俺们华野给一天就干掉了!济南城,够结实了吧?可咱们九纵硬是从助攻打成了主攻,第一个打进济南城!淮海战役的时候,无论是碾庄还是陈官庄,哪里少了俺们九纵?整编后,俺们九纵改叫二十七军,参加了渡江战役,又是第一个渡过长江!这个,你们能比吗?”

  孙立春和小张还在那争得有来有去,孙大胆却在一旁对周卫国悠然神往,喃喃道:“这周卫国首长可真了不起!带出的兵都不得了!”

  刘远等四人跟着周忠进了后院,还没看见周卫国人就先听见了周卫国和另一人的说话声。刘远等四人不由一阵激动,却没听出另一人就是鲁震明。

  周忠带着四人走到正厅门口,才大声说道:“少爷,你看看谁来了?”

  周卫国闻声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刘远,立刻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阿远?是你吗?”

  刘远还没有说话,杨大力就第一个跳出来,大声说道:“班长,俺来了!”

  周卫国惊喜道:“大力!”

  随后又看见了赵杰和林水生,更是颤声叫道:“赵杰、水生!你们怎么都来了?”

  不容其他人答话,杨大力几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周卫国,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班长,俺可见到你了,这几年可把俺给想死了!……”

  见到老战友,周卫国心中本就百感交集,被杨大力这么一哭,激动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也跟着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拍着杨大力的后背,说:“大力,我也想你们啊!”

  刘远本来倒还能保持平静的,被两人这么一弄,也忍不住哭了,赵杰和林水生自然也哭了,就连原本心情己经平静下来的鲁震明也跟着哭了。

  几人哭着哭着,看见熟悉的面孔,又忍不住大笑,互相指着却来不及说话接着又是大哭。周忠知道他们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说,早就红着眼睛退下了。

  就这样,众人在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后,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刘远首先开口道:“卫国,你这富家翁当了好几年怎么也不见胖?是不是这富家翁的日子还不够滋润?”

  周卫国笑骂道:“富家翁个屁!几千上万的工人要养活,日子能过得轻松吗?这几年你们过得好吗?”

  刘远说:“好!我们都很好!”

  杨大力这时也终于松开了周卫国,但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泪之后就开始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大力,你这是找什么呢?”

  杨大力瓮声瓮气地说:“班长,俺找你家属呢!”

  周卫国失笑道:“什么家属?我家里还算得上是家人的就忠叔和吴妈两人了?”

  杨大力说:“忠叔俺刚刚在门口就见过了,不过这吴妈又是什么人?”

  这时,吴妈正好给几人端茶上来,周卫国一指吴妈,说:“她就是吴妈,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杨大力顿时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俺就知道班长是个好人!”

  周卫国愕然到:“大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大力满脸笑容,就是不说话。周卫国无法,只好看向刘远,说:“阿远,大力这是怎么了?”

  刘远微笑道:“卫国,一别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你成家了。”

  周卫国苦笑道:“这话说的。霍去病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如今虽然没有外敌入侵,但这样的局势我哪里有心思成家。”

  刘远微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周卫国愕然道:“这话什么意思?”

  刘远摇了摇头,微笑道:“佛日:‘说不得,说不得’!”

  周卫国转向赵杰,说:“赵杰,你说!”

  赵杰也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周卫国又转向林水生,林水生没等他问就先说道:“俺也不知道!”

  周卫国郁闷地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杨大力心事己去,又开始仔细打量屋里的陈设,边看嘴里边啧啧有声,到最后,忍不住感慨道:“班长,你这房子可真大,屋里的东西真好看!比俺见过的大地主家还好看!班长,听说你现在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周卫国听了杨大力的话,十分伤感倒是去了有八九分,忍不住笑道:“谁告诉你我很有钱?”

  杨大力说:“政委说的。”

  周卫国看向刘远,刘远立刻耸了耸肩,做了个无辜的动作,周卫国笑笑,又对杨大力说道“大力,我现在有很多钱,你想不想留在我这里过好日子?”

  杨大力立刻说:“当然想了!”

  可马上,杨大力又摇了摇头,说:“俺虽然想留下,但现在还不行。”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

  杨大力说:“班长,你这里虽然好,俺也的确想跟着你,可是,全中国还有那么多穷苦人等着俺们去解放,俺可不能贪图享乐!”

  周卫国不由肃然起敬,说:“大力,难得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杨大力说:“班长,其实这倒不是俺自个儿想明白的,是政委跟俺们说的。不过俺觉得政委说得对,俺们解放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就是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才对。班长,俺想等全国都解放了,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再搬来跟你住,你欢不欢迎?”

  周卫国笑道:“我当然欢迎!”

  这时,刘远己经拉着鲁震明的手,问道:“震明也是今天来的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阿远,震明就比你们早到那么几分钟,对了,人家震明现在可是三野的师长了!”

  刘远喜道:“都当师长了?真是好样的!我现在才是师政委呢!”

  鲁震明不好意思地说:“在老团长和政委面前,俺永远都是老部下!”

  杨大力苦着脸说:“震明,你小子现在的官当得怎么比俺还大?”

  众人一听他这大实话都笑了。

  刘远说:“对了,震明,你们师是三野的部队,那是不是就驻扎在苏州?” 鲁震明说:“俺们师现在不驻扎在苏州,在湖州,俺来苏州是开会来了。”

  刘远说:“开会?”

  鲁震明说:“俺们三野就要打上海了,野司首长估计今天就要到苏州,俺接到命令明天参加战前会议,可俺记得老团长是苏州人,想着要见老团长,所以今天就赶了过来。”

  刘远说:“这可是真巧了,你要是晚来一天,我们也就见不上面了。”

  鲁震明说:“对了,老政委,你们四野的部队怎么也进苏州了?”

  刘远说:“我们四野的大部队可役进苏州。是这样的,我们军最近正在河南新乡休整,也没什么战斗任务,正好我们东北局有一批南下干部要到苏州和华东局的南下干部纵队四支队会合接管苏南,上级要我们师派人护送。我就以权谋私了一回,亲自带着师直属队一路跟着他们来了苏州。”

  杨大力在一旁笑道:“班长,说来好笑,石头、铁牛、山药他们几个也吵着要来,可政委说四个团长最多只许来一个,俺要他们让俺,他们死活不愿意,还说要打一架,凭真本事决定谁来。俺火了,也不跟他们客气,跟他们几个狠狠打了一架,他们都役打过俺,所以俺就来了。”

  周卫国这才注意到杨大力眼角的几块乌青,不由失声道:“你们还真打啊?”

  杨大力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真打,不过俺也留了手,但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是俺对手!”

  周卫国摇头苦笑道:“你这个火爆脾气以后可真要改一改!”

  杨大力说:“还是水生好,他现在是师直属队队长,听说要来苏州,二话没说就挑好了人,人家来苏州可一点劲役费!不过赵杰这小子不地道,俺们都出发了他才插进来,还说是陈师长批准的!”

  赵杰和林水生在一旁听了都是微笑不语。他们知道杨大力的脾气,自然不会在意他说的话。

  刘远笑道:“卫国,你知道吧,陈永贵,老陈,他现在是我们师的师长。”

  周卫国点点头,说:“我知道,地下党的同志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了。”

  刘远说:“其实老陈也想来看你的,可你也知道,部队总要有人看家,所以这次就我们几个来了。”

  周卫国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刘远突然想起一事,对鲁震明说道:“对了,震明,门口的那些警卫部队是你派的吗?”

  鲁震明说:“俺是带了一个警卫排来苏州,都留在外面呢。”

  刘远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了。他们倒是挺尽职的,连我们都不让进。”

  鲁震明愕然道:“不对啊,俺没叫他们拦住别人啊。”

  随即恍然大悟,说:“你是说他们啊,俺哪有那么大面子派得动他们!”

  刘远奇道:“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鲁震明神秘地说:“老政委,你知道拦住你们的是什么人吗?”

  刘远说:“什么人?”

  鲁震明说:“他们可是俺们三野野司警卫团的!”

  刘远惊道:“啊?!”

  随即看向周卫国,竖起拇指,说:“卫国,你可真有面子!竟然能劳动三野野司警卫团的人来当你的警卫员!”

  周卫国也是暗暗心惊,说:“震明今天要是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三野野司警卫团的啊。可是,三野野司警卫团的人又怎么会跑来保护我?”

  鲁震明说:“门口警卫排的排长俺认识,听他说,是野司一号、二号首长派他们来的,至于为什么野司一号、二号首长会派他们来保护老团长,这俺就不知道了。”

  刘远却在想了想后说道:“这个原因也许我倒知道。”

  周卫国立刻问道:“什么原因?”

  刘远说:“应该跟周老太爷有关系。”

  周卫国说:“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刘远说:“你忘了,抗战时我有段时间就在苏州从事地下工作。那时我负责新四军苏南情报网,周老太爷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别的不说,光皖南事变后,在新四军最困难的时候,周老太爷就送给新四军十万军费!连当时新四军的陈军长都说,新四军欠周老太爷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三野的陈、粟两位司令员都出身于新四军,而且陈司令员就是当年新四军的陈军长(陈毅此时虽不负责三野的具体事务,但职务仍是三野司令员兼政委),苏州解放了,陈、粟两位司令员感于当年周老太爷的恩情派警卫部队保护你,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听刘远这么一分析,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周卫国也总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这时,杨大力突然说道:“班长,这次跟俺们一起来苏州的还有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周卫国讶道:“你不给个提示我怎么知道?”

  刘远几人都笑了,笑容却很是古怪。

  周卫国皱眉道:“你们几个怎么了?怎么从一开始就都跟我打哑谜?说,到底是谁?”

  刘远几人还是没有说话,杨大力却说道:“班长,给你个提示,你现在最想见的是谁?”

  周卫国说:“你们这些人我谁都想见。”

  杨大力说:“俺是问你,你最想见谁?”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个人,一时竟然呆住了。

  故人(四)

  杨大力见周卫国半天不说话,脸上神色也是古怪之极,不由笑着对刘远说道:“政委,俺看班长这脑子现在也不大好使了,竟然猜不到谁来了!”

  刘远一扯杨大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大力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总算是闭上了嘴。良久,陷入沉思的周卫国才呼出一口长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刘远这才低声说道:“她也来了。”

  周卫国随口说:“谁来了?”

  刘远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杨大力却再也受不了两人打哑谜一样的话语,大声说道:“政委,俺实在憋不住了,你就是再瞪俺俺也要说!班长,实话告诉你,陈县长也来苏州了。其实俺们这次主要就是护送她来苏州的。”

  周卫国虽然己经猜到陈怡也来了,但经杨大力亲口证实,心还是一下子揪紧,却故作平静地说道:“她怎么也来了?”

  刘远说:“她是这次东北局赴苏南南下干部支队的副支队长,组织上安排她到苏州工作。”

  周卫国“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杨大力等了半天,见周卫国竟然役了下文,忍不住说道:“班长,人家陈县长大老远从东北来到苏州,那可是好几千里路呢!你怎么‘哦’一声就完了?”

  周卫国苦笑道:“大力,那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刘远却是心中一动,微笑道:“卫国,你放心,她现在还没成家。”

  周卫国一惊,颤声说道:“她为什么……?”

  杨大力忍不住大声说道:“班长,你什么都好,就是在陈县长这件事上太也婆婆妈妈!你知不知道,你复员以后,有好几个领导都想娶陈县长呢,可人家陈县长一个都没搭理,她这么做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你!像陈县长这样好的女人,你再上哪找去?班长,其实在俺心里面,一直都觉得只有你才能配得上陈县长。可你现在这样,也太绝情了吧?俺觉得陈县长等你这几年,可真不值!”

  周卫国痛苦地说道:“大力,你骂得对,其实是我配不上她!”

  刘远叹了口气,接口道:“卫国,大力的话说得虽然比较重,但其实还是为了你好。你这人,事事都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就糊徐了?你和她,其实互相心里都有对方,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全国都要解放了,你究竟担心什么?顾虑什么?卫国,她现在回了自己家,她父亲是苏州的商人,叫陈礼和,想必你也认识。她家在哪里,你应该也知道吧?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周卫国涩声说:“阿远,你别再说了。是我对不起她!”

  刘远说:“卫国,你错了。感情的事,并不是简单的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想多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真正失去了她之后才后悔.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人!”刘远说完这些话,却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苏州时的一段往事,不由心中黯然。

  周卫国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阿远,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刘远点了点头,说:“卫国,你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的!”

  周卫国看了眼刘远,又看了眼杨大力,苦笑不语。

  周卫国笑笑,说:“不生气。你还不都是为了我好吗?”

  杨大力呵呵傻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期期艾艾地说:“班长,俺饿了!你这有好吃的吗?”

  众人不禁为之绝倒,但严肃的气氛终于又变得轻松了。

  周卫国微笑道:“大力,你想吃什么?”

  杨大力挠了挠头,说:“俺也不知道想吃什么。要不,苏州好吃的东西你每样给俺尝一点吧?”

  周卫国笑道:“大力,你的口气可真不小!苏州好吃的东西可数不清,要是每样都给你尝一点,你怕是三天三夜也吃不完,也就不用走了!”

  杨大力苦恼地说:“那怎么办?”

  这时,周忠己经笑吟吟地带着几个手提精美漆木食盒的佣人走了进来。

  杨大力注意到这几人手提的盒子都有三层,却不知这些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几个佣人进门后,将每层的食盒都取出放在桌上,又一一揭开盒盖,随后就都退了出去。

  杨大力眼尖,第一眼就发现这些盒子又都被分成了好几个小格,而每个小格里都放着一种造型别致,散发出阵阵香味的东西,看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苏州小吃了。

  周忠等佣人们都退出去后,才说道:“少爷,我担心阿远少爷他们都饿了,所以自作主张让人先送些点心上来。午饭我己经吩咐厨房准备了。”

  周卫国笑道:“忠叔,还是您想得周到。”

  随即转向杨大力等人,说:“大力,你不是想吃苏州好吃的东西吗?还客气什么?震明、赵杰、水生,你们也别客气。”

  杨大力立刻眉开眼笑地说:“还是班长对俺好!”

  说完,快步走到桌边,从食盒里拿了几块糕点,却走回来先递了块给刘远,说:“政委,你先来。”

  刘远摇了摇头,说:“我是苏州人,这些东西从小就吃到大的,还是你先吃吧。”

  杨大力也不客气,立刻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边嚼便啧啧有声地说道:“好吃……真好吃…”

  鲁震明等人本就有些饿了,见杨大力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上前各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这几人都是从来没吃过苏州小吃的,一吃之下,自然是两眼放光,再也舍不得停下。看着这一幕,周卫国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

  刘远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看着杨大力等人难看的吃相,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吃东西的时侯,鲁震明轻轻碰了碰杨大力的手臂,说:“大力,陈县长回苏州了,她家在哪儿?”

  杨大力含糊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鲁震明说:“这么多年没见,俺想去看看她。”

  杨大力却警惕地说:“你看陈县长干什么?”

  杨大力怀疑地说:“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打别的主意吧?”

  鲁震明先是愕然,随即大怒,说:“大力你什么意思?”

  杨大力索性也豁出去了,说:“什么意思,陈县长是俺嫂子,岂是别人说见就能见的?别看你现在是师长,可你要是敢打俺嫂子的主意,俺一样揍你!”

  鲁震明怒道:“呸!陈县长喜欢老团长俺能不知道?俺能有那猪狗心思吗?你不告诉俺,俺自个儿问去!”

  说完,怒气冲冲地扔下了手中的糕点。

  杨大力略一思索,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话太过分了,便扯住鲁震明的衣袖,陪笑道:“震明,是俺不对,俺不该瞎说。”

  鲁震明哼了一声,脸转向了另一边。

  杨大力转到鲁震明面前,向他做了个揖,说:“震明,你别生气了,俺给你作揖,俺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鲁震明抬头看屋顶,说:“俺是什么人啊,哪里敢要你杨大团长赔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神色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

  杨大力立刻从食盒里拿起一块萝卜丝饼,递给鲁震明,说:“震明,来,再吃一块。”

  鲁震明白了杨大力一眼,说:“俺不爱吃这个。”

  说着从另一个食盒里拿起一块绿豆糕大嚼了起来。

  杨大力知道鲁震明气消了,也就放心地将手中的萝卜丝饼塞进了嘴里,边吃边说:“俺告诉你陈县长家在哪里还不成吗?”

  众人吃了一会儿小吃,突然看见两名解放军跑了进来。刘远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在门外拦住自己的那个三野野司警卫排排长,另一人却是自己带来的机要员。

  孙大胆进门后,向周卫国和刘远各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首长,这位同志说有急电要送给四野的首长,俺怕耽误事,就和他一起进来了。”

  刘远回了个礼,说:“谢谢你!”

  机要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抄报纸递给刘远,说:“政委,军部急电。”

  刘远立刻接过抄报纸,很快就看完了电报的内容,随即抱歉地对周忠说道:“忠叔,午饭不用给我们准备,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周忠愕然道:“怎么这么急?”

  刘远说:“上级要我们立刻赶回去。”

  周忠说:“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周卫国说:“忠叔,军令如山,您就别难为阿远他们了。”

  刘远也说道:“忠叔,来日方长,等全国解放了,我们再回来看您!”

  杨大力等人听说上级来了命令,都围了过来。

  刘远转向周卫国,说:“卫国,这次真不巧,我们原本打算晚上才走的……”

  刘远点点头,说:“相信我们不久就会再见的。”

  相聚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转眼又要离别,杨大力等人心中不由都难过了起来。杨大力强忍泪水,对周卫国说道:“班长,俺可跟你说好了,等全国解放了,俺就搬来和你一起住!”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说好了!”

  赵杰神情黯然地说:“旅长,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来看您的!”

  周卫国说:“赵杰,别难过,我们总会再见的!”

  赵杰“嗯”了一声,却难过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水生一挺胸,说道:“旅长,俺们特战队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周卫国拍了拍林水生的肩膀,说:“水生,我相信你。”

  刘远说:“好了,卫国,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走了。”

  周卫国说:“我送你们。”

  鲁震明说:“政委,俺也送你们。”

  一行人走出大门,孙立春和小张的吵闹还没有停止。

  鲁震明见状,一皱眉头,大声喝道:“小张,吵什么呢?”

  小张见到鲁震明,立刻委屈地一指孙立春,说:“师长,他欺负人!”

  鲁震明说:“什么欺负人?别瞎说!”

  小张说:“师长,俺没瞎说!俺刚刚说周卫国团长是俺们华野的前辈,可他硬说是他们东野的前辈,还跟俺吵起来了,师长,您说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孙立春忍不住说道:“哎哎哎,我说这位小张同志,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刚刚不是一直就在跟你讲道理吗?你就算说不过我也不能说我欺负你啊!”

  小张说:“俺怎么说不过你了?你强词夺理,怎么不是欺负人了?”

  众人听明白两人竟然是为了这事争吵,不由哄堂大笑。

  刘远指着周卫国笑道:“卫国,解放军两大野战军都争你,看来你还是很吃香的嘛!”

  周卫国微笑着低声道:“那是,我人品好有什么办法?”

  刘远“呸”了一声,也低声说道:“那是你脸皮厚!”

  鲁震明听明白了孙立春和小张两人争吵的原委,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小张以为鲁震明支持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说:“师长,俺也这么想。周团长是俺们华野的前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有什么好争的?”

  鲁震明哭笑不得地指着小张,说:“小张,你脑袋里怎么想的?”

  说着一指刘远,说:“这是刘政委,当年俺还是沫阳县大队大队长的时候,刘政委就是虎头山独立团的政委,说起来,连俺都是刘政委手下的兵,你说还有什么好争的?”

  小张一听,委屈地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小张听了刘远的安慰,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刘远又转向孙立春,说:“小孙,这事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吵起来?”

  孙立春的脸一下子红了,头也低了下来,说:“政委,我错了。”

  鲁震明赶紧说道:“政委,你别总批评小孙啊,这事小张也不对。”

  周卫国笑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我既是华野的老兵,也是东野的老兵,这样总行了吧?”

  孙立春和小张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人家首长自己都分不清,咱们还硬分个什么劲啊?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吼声:“旅长好!”

  周卫国闻声看过去,只见几十名解放军战士己经面向自己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同时齐刷刷地向自己敬礼。

  周卫国仔细看过去,见队伍中都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不禁激动地走了过去。走到第一个战士面前,周卫国停下了脚步,说:“杨三宝,我记得你。当年在通岭红十字医院,你一个人就干掉了十几个小鬼子!好样的!”

  杨三宝立刻挺胸道:“旅长,俺杨三宝这辈子当过您的兵,值了!”

  周卫国心中激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随后走到第二名战士面前,认得这是特战队第四分队分队长王殿富,说出了他的名字后,也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就这样,周卫国在每个战士面前都停下了脚步,因为林水生这次从师直属队挑的人都是以前十二旅的老兵,所以周卫国每个人都认识,在每个战士面前停留后,几乎都能立刻叫出那战士的名字,随后就是重重地一个拥抱。即使他叫不出名字,他面前的战士也会自己报出自己的名字,周卫国照样给他一个拥抱。

  看着这一幕,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

  在拥抱完最后一名战士后,周卫国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十二旅的老兵们也都是泪流满面。

  刘远走了过去,强忍着伤感,对周卫国说道:“卫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就送到这少!吧。我们后会有期。”

  周卫国点了点头,却是心情激荡,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鲁震明走到周卫国身边,说:“老团长,俺一会儿想去看陈县长,您去吗?” 周卫国精神恍惚,却没听清鲁震明说的话。

  刘远把鲁震明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震明,你要看望陈县长还是自己去吧,你也知道,卫国和陈县长见面,要是有别人在,有的话是不方便说的。”

  鲁震明顿时醒悟,说:“政委说的对。那我就不等老团长了。”

  刘远看向战士们,大声说道:“全体都有,立正!稍息!立正!向后转!登车!”随着刘远的口令,战士们依依不舍地转身,依次上了来时乘坐的卡车。

  战士们都登车完毕后,刘远深吸一口气,对赵杰等人说道:“我们也走吧。”

  刘远往吉普车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到周卫国面前,低声说道:“卫国,我要走了,本不想多说的,可有些话又实在忍不住要说。”

  周卫国说:“阿远,想说就说吧。”

  刘远叹了口气,说:“有的负担,你不能背负一辈子。我知道你心里还忘不了小雅,可是,你别忘了,有个人却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刘远说完这几句话,立刻转身,大步追上了赵杰等人,一起上了吉普车,随后吩咐司机开车,车启动后,所有战士都朝着周卫国挥手,周卫国也拼命朝战士们挥手,直到车队驶过街道拐角,再也看不见,周卫国才怅然地放下了手臂,但双眼却还是看向车队消失的方向。鲁震明不忍打扰周卫国,暗叹一声后,低声对周忠说道:“忠叔,麻烦您给俺老团长说一声,俺去看个朋友,回头再来看他。”

  周忠点了点头,鲁震明黯然地带着警卫员走了。

  周卫国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反复想的都是刘远最后说的那句话——有个人却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此时此刻,周卫国突然感受到了这份感情的分量!

  良久,周卫国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对孙大胆说道:“小孙,我想去看一个朋友。”

  孙大胆立刻说道:“首长,俺马上安排!”

  故人(五)

  陈府大厅。

  陈礼和坐在大厅东首的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一旁的陈福笑道:“老爷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啊。”

  陈礼和说:“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陈福迟疑片刻,说:“老爷,有个问题小的一直想不明白,却不知该不该问。”

  陈礼和笑道:“想问就问吧,偏还使那么多心眼,难不成还怕老爷骂你?”

  陈福笑着躬身道:“那小的就斗胆问了。小的想不明白的是,老爷行事一向谨慎,可为什么上个月解放军进城的那天,您却第一个带着我们劳军?按理说,那时其他府上都在观望,稳妥起见,我们陈府也该跟着观望才是啊。”

  陈礼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福,说:“你真想不明白?”

  陈福说:“请恕小的愚钝,小的是真想不明白!”

  陈礼和呵呵笑了,说:“陈福,你是老爷我的心腹,我也不瞒你。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共产党如今兵锋之盛,有目共睹,得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既然他们迟早都要得天下,那么与其等他们真正得了天下大家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讨好他们的时候我们再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倒不如在局势看似不明朗的时候做个领头的人!这样一来,那不就是鹤立鸡群了吗?老爷我从不赌钱,但这回,却是真真豁出去赌了一把大的!”

  陈福由衷道:“现在看来,老爷您这把是赌对了!要不然,解放军团长今天也就不会登门道谢,还称您‘开明士绅’,‘进步商人’了。”

  陈礼和笑道:“这种大赌,若按常理,要么是大赢,要么就是大输!可是在我看来,却是只会赢不会输!只是,这其间的利益得失,却不是谁都能明白的,关键还在于眼光要准,下手要早。今天来的虽然只是解放军的一个团长,可往深处看,却表明我们陈家已经获得了共产党的信任。要不然人家解放军怎么不去别家只上我们家登门感谢?也就是说,现如今虽然变天了,但我们陈家却还是屹立不倒!相比之下,当初我们出头所冒的些微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陈福附和道:“老爷高瞻远瞩,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小的佩服!”

  这个马屁显然拍得极为到位,所以陈礼和舒心地笑了。

  但笑了一阵子后,陈礼和却是叹了口气,说:“陈福,其实老爷我这次虽然赌对了,但你要说我高瞻远瞩当世第一,却是太抬举我了。要论高瞻远瞩,眼光之准,还是要数人家周老太爷,要知道,人家可是历经满清、民国、日本三朝不倒,无论革命党、商人还是汉奸,都做得有声有色,人家那才叫见风使舵的绝顶高手啊!”

  陈福忍不住说道:“老爷,日本人占领苏州的时候,周老太爷当维持会会长是忍辱负他对日本人也只是虚与委蛇,暗地里还是帮国民政府,那可是国民政府都有定论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什么忍辱负重?抗战八年,‘曲线救国’的人还少了吗?他究竟是不是汉奸谁能说得清?要不是他在国民政府政要中颇有人脉,你敢说国民政府对他不是另一种评价?”

  陈福心中颇不以为然,但陈礼和既然这么说,他一个下人自然也不好多说。

  陈礼和继续说:“相比之下,周卫国的眼光就远远不如他老子了。听说他以前是国军团长,原本干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共产党那里去了,而且在共产党的军队里还当了不小的官。你说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待着就待着吧,他可好,抗战胜利后不知为什么竟然又复员回家了!说的不好听,那就叫脱离革命队伍,共产党可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如今苏州解放,我看周卫国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所谓秋后算账,周卫国当年脱离了革命队伍,共产党如今怎么可能放过他?”

  陈福低声说:“老爷,这倒未必,听说解放军进城后还特地派人保护周卫国呢。我前几天上街就亲眼看见周卫国出门都有好几个解放军随身保护!”

  陈礼和不屑地说道:“什么保护?说白了就是软禁。连上街都要有人跟着,那不正表明共产党不信任周卫国吗?”

  陈福正要说话,就见门房一溜小跑进了大厅。

  陈礼和脸一沉,对门房说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门房在陈礼和面前停下,喘着粗气说:“老爷……门口……有两个解放军……还有一个女的!”

  陈礼和皱眉道:“两个解放军和一个女的就把你吓成这样?”

  门房说:“不是啊老爷,我不是吓的,我是听那女的说,她是老爷的女儿啊!”

  陈礼和一呆,说:“我女儿?”

  陈福却是眼珠子一转,说:“老爷,难道是小姐回来了?”

  陈礼和张口结舌,说:“小姐?她都离家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回来了?”

  陈福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拉着门房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陈礼和就听前门方向传来陈福的喊叫声:“老爷,大喜,大喜啊!”

  紧接着,陈福快步跑了进来,一直跑进大厅,才气喘吁吁地对陈礼和说道:“老爷,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小姐回来了!”

  陈礼和腾地站起,说:“你说什么?小姐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陈福激动地说:“老爷,真的是小姐回来了!”

  这时,一行三人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门口,当先的一个女子看见陈礼和,立刻激动地叫道:“爹!”

  陈礼和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自己离家十一年的女儿陈怡还能是谁?不由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是怡儿,你终于回来了?”

  陈怡走到陈礼和面前,说:“爸爸,是我,女儿回来了。”

  陈礼和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对陈福说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叫太太!”

  陈福应了一声,立刻叫了个丫环去后院传话。

  不一会儿,陈夫人颤抖的声音就从后堂传了出来:“女儿,女儿啊,真是你回来了吗?”

  陈怡听出是母亲的声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声叫道:“妈,是我回来了!”

  说着,就快步向声音来处跑去,正跑到大厅边上通往后堂的白漆门处,就见陈夫人脚步跟地了出来。

  母女乍一相逢,都是一呆,陈怡叫了声“妈”后,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了陈夫人怀陈夫人也紧紧地抱着陈怡,母女俩就这么抱头痛哭了起来。

  陈礼和连声说道:“哭什么?哭什么?真是妇道人家!妇道人家!”

  但看着两人哭得伤心,他却也不禁泪流满面。

  陈夫人和陈怡母女两人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止息。

  陈礼和用衣袖擦干了眼泪,走上前轻抚陈夫人的后背,说:“你看看,女儿刚回来你就惹她哭。”

  陈夫人抬起泪眼看向陈礼和,说:“老爷,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陈怡也说道:“爸爸,都怪我不好,不该惹妈哭的。”

  陈礼和说:“好了好了,谁都不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这话,陈礼和才注意到大厅里还有两名解放军战士,不由迟疑道:“女儿,这两位是……”

  陈怡说:“哦,他们是我的警卫员小刘和小赵。”

  陈礼和一呆之后,双眼突然亮了,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女儿啊,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陈怡说:“不走了,组织上安排我在苏州工作,我以后都不离开家了。”

  陈礼和说:“那就好,你现在是什么职务啊,怎么都有警卫员了?”

  陈怡说:“组织上刚任命我当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

  陈礼和沉吟着说:“苏州行政分区书记?”

  大脑却飞速运转,根据自己这段时间对共产党的了解将这一职务和自己知道的官职加以对比,很快,就明确了这个职务的级别,不由惊喜道:“那不就是苏州的父母官,相当于民国的苏州市市长,以前的苏州府知府了?”

  陈怡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陈礼和大喜,说:“女儿啊,你真是出息了!没想到你一个女儿身,竟然能当上知府老爷!”

  陈怡皱眉道:“爸,我现在虽然是干部,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可不是以前的官老爷,是人民的公仆,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陈礼和陪笑道:“那是!那是!戏文里不是说了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话虽这么说,可陈礼和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那可是知府老爷啊!放在明朝,那就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就算在满清,也是从四品的官。想我陈家祖上不过是小本经营的商人,莫说四品官,就连吃皇粮的都从未有过。到我这辈上,钱虽然赚得多了,但照样被人瞧不起,就连周卫国这样的汉奸后代都敢把我踩在脚下。总算老天开眼,我们陈家现在一出就是个四品官!还是个女儿身!啧啧,看来我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陈怡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脾性?见了他闪烁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就有了一丝厌恶,说:“爸爸,妈妈,我路上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陈礼和赶紧对陈福说道:“陈福,还不快派人收拾小姐的房间!”

  陈福躬身说:“老爷,小的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陈怡对陈福微一首,说:“有劳福伯了。”

  陈福笑道:“这是小的份内的事,小姐要这么说可就折杀小的了。”

  这时,门房突然又走了进来,汇报道:“老爷,门口有两个解放军说要见什么‘陈县长'?”

  陈礼和一皱眉,说:“我们家哪来的‘陈县长’?”

  陈怡心中一动,说:“让他们进来吧。”

  陈礼和疑惑地说:“女儿,是你认识的人吗?”

  陈怡说:“可能是以前的朋友。”

  陈礼和“哦”了一声,也不以为意。吩咐门房有请。

  不一会儿,两个解放军装束的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鲁震明和他的警卫员小张。

  鲁震明刚进院门就看见了陈怡,忍不住大声叫道:“陈县长,俺鲁震明来看你了!”

  陈怡定睛一看,也认出了鲁震明,不禁喜道:“震明,怎么你也在苏州?”

  鲁震明这时已经走到陈怡面前,嘿嘿笑道:“陈县长,俺现在就在三野。”

  陈怡点了点头,说:“是了,苏州就是你们三野解放的,你在苏州也很正常啊。”

  鲁震明说:“陈县长,俺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陈怡说:“是啊,差不多有四年了。”

  鲁震明说:“这几年你还好吧?”

  陈怡说:“我很好,你们呢?”

  鲁震明说:“俺们还不是老样子,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仗。”

  陈怡笑了,说:“震明啊,干革命工作怎么被你说得像当土匪似的?”

  见来的这两位解放军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陈礼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鲁震明这才注意到了陈礼和,对陈怡说:“他是……?”

  陈怡说:“他是我父亲。”

  鲁震明喜道:“原来是伯父啊!”

  说着就走过去,伸出大手,对陈礼和说道:“伯父你好,俺叫鲁震明。是陈县长以前的老部下。”

  陈礼和勉强伸出手和鲁震明握了握,说:“你好……啊!”

  最后一声,却是因为手被鲁震明握得太紧痛了。

  鲁震明赶紧放开手,挠着头说:“伯父,对不住啊,俺是粗人,没轻没重的。您别往心里去。”

  陈礼和“哼”了一声,脸现不豫。他想起自己的女儿现在已是“苏州府知府大人”,而眼前这人只是自己女儿以前的“老部下”,想来现在也没什么出息,充其量只是解放军里的一个普通军官,不免就有些自重身份起来了。

  陈怡却是看不得自己父亲的这种势利样子,对陈礼和说道:“爸爸,你和妈妈先回后面吧,我和震明想聊一会儿。”

  陈礼和微皱眉头,说:“女儿啊,你刚回家,一路辛苦,应该先休息才是。陈福,怎么还让客人站着,还不上茶?”

  陈福哪里还会看不出陈礼和的不快?应了一声后,就吩咐下人上茶去了。

  鲁震明接口道:“伯父,您别客气,您要有事就先忙,俺就和陈县长说一会子话。”

  陈礼和在心中暗骂了句“真是个不识相的土包子”,这才想起,这“土包子”怕是根本就不懂“端茶送客”的规矩吧?心中不由更是气恼,一甩衣袖,拉着陈夫人就往后院走。陈夫人虽然和女儿久别重逢,舍不得就此离开,却不敢违陈礼和,只好跟着他走了。

  陈怡正和鲁震明说着话,却没注意到这些。

  鲁震明进了大厅,随便找了张空椅子就坐下了。

  鲁震明刚坐下,就有丫环给他上了一杯茶。

  陈怡说:“震明,渴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喉咙。”

  鲁震明应了一声,端起茶杯,一仰脖子,将杯中茶一口喝了个精光,笑着说:“这茶可真好喝。”

  陈怡本来正要提醒鲁震明小心茶烫,但鲁震明动作太快,她却根本来不及说话,只好眼睁睁看着鲁震明将茶喝光,不由愕然道:“震明,茶不烫吗?”

  鲁震明说:“茶是凉的,一点都不烫啊。”

  陈怡脸上变色,看向那上茶的丫环,说:“我们陈家就给客人喝这样的茶吗?”

  那丫环低下了头不敢看陈怡,说:“小姐,奴也不知茶是凉的。”

  陈福不知从哪里冲了进来,劈手就给了那丫环一巴掌,说:“你眼瞎了,敢给客人上凉茶!”

  那丫环委屈地看向陈福,说:“大管家,刚刚不是你……”

  陈福脸一沉,说:“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去换热茶?”

  说完伸手还要再打,那丫环赶紧低下了头,说:“奴不敢,奴这就去换热茶。”

  陈怡心中顿时一片雪亮,丫环上凉茶肯定是出于陈福的交待,否则她一个丫环又怎么敢自作主张得罪小姐的客人?而陈福这么做显然也是察言观色知道老爷不喜这客人,所以有意要给这客人难堪。离家多年,没想到今天一回家就重新见到了这种大家庭的尔虞我诈和口是心非,陈怡心中顿时厌烦不已。

  鲁震明却是一个箭步就来到陈福面前,抓住了他扬起的手,说:“有话好好说就是,干什么打人?”

  陈福的手腕被鲁震明大力一捏,痛得脸都白了,却碍着陈怡的面子不敢发作。

  鲁震明松开陈福,看了眼那丫环被打的脸,见有些红肿,不由气愤地对陈福说道:“你这人心怎么那么狠?下手那么重?”

  说完,又转向那丫环,安慰道:“姑娘,你别怕,现在是新社会,再不兴这么欺负人了!”

  那丫环却畏缩地后退了一步。

  陈怡走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丫环的脸,说:“别怕,还好只是皮外伤,下去用凉毛巾敷一敷应该就没事了。”

  陈福立刻对那丫环说道:“小姐让你下去没听见吗?”

  那丫环赶紧说道:“是,奴这就下去。”

  赶退了下去。

  陈怡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陈福面前,低声说道:“福伯,别难为她。”

  陈福有些尴尬地说:“小姐这是什么话,我岂能和一个丫环一般见识?”

  陈怡却再不看陈福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陈福顿时不自在起来。这位小姐虽然外表柔弱,但从小性子就刚强,不说她现在还是“苏州府知府”,光说她主子的身份,自己就得罪不起。可是现在的情形,他走也不是,留下更不是。本想给那个“土包子”点脸色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念及此,陈福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

  陈怡坐下后,鲁震明愤愤地说:“陈县长,你都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了,怎么你家里还有丫环和佣人?”

  陈怡说:“震明,我今天才回家,这事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处理?”

  鲁震明顿时醒悟,不好意思地说:“也是,这事不能怪你。”

  陈怡心中不由苦笑。说起来,苏州是解放了,可苏州素来有钱人就多,哪个有钱人家里没有几十个丫环佣人的?连自己家尚且如此,别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陈怡温言说道:“震明,你放心,旧社会签订的那些卖身契,人民政府肯定是要废除的。但任何一件事要做好,都要有个过程。你要是相信我,不妨过几个月再来看看。”

  鲁震明说:“陈县长,俺相信你。”

  这时,一个战士突然跑了进来,看见鲁震明后,跑到他面前,立正敬礼后,说道:“报告师长,军长到了,让您赶紧去见他。”

  鲁震明“哦”了一声,立刻起身,抱歉地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该走了。”

  陈怡说:“本该留你吃饭的,可你有事,我就不留了。”

  鲁震明边往外走边说:“陈县长,以后还有机会的。”

  走到门口,鲁震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刚刚从俺老团长那里来,他也知道你回苏州了,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会来看你呢!”

  陈怡一呆,说:“老团长?谁啊?”

  鲁震明说:“周团长啊!还能是谁?”

  说完,快步出了大厅。

  陈怡呆了片刻,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位“周团长”究竟是谁,心中顿时翻腾不已。

  此刻,陈福却是陷入了震惊之中——师长!这个土包子竟然是解放军的师长!这回真是看走眼了!

  陈福匆匆走进后堂时,陈礼和正搓手跺脚,兴奋不已,乐得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坐了,见陈福进来,陈礼和一把握住陈福的双肩,说道:“陈福,小姐现在是苏州市市长,堂堂的知府老爷,我陈家现在也算得是官宦人家了!原来生个女儿也能光宗耀祖的!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哈哈……吩咐下去,老爷有赏,每人发两块,不五块大洋!”

  陈福却是嘴角发苦,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陈礼和注意到陈福的异样,讶道:“陈福,你这是怎么了?”

  陈福苦笑道:“老爷,您知道刚刚来拜访小姐的那解放军军官是什么人吗?

  陈礼和不屑地说:“什么人?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吗!”

  陈福叹道:“老爷,他是个土包子不假,可他却是解放军的师长!”

  陈礼和大惊,说:“什么?师长?”

  陈福点了点头,说:“小的刚刚亲耳听见他的部下这么叫他的。”

  陈礼和说:“可是,可是看他的穿着哪里像是个师长?”

  陈福苦笑道:“共产党解放军讲究官兵一致,说起来,他们的长官和士兵倒还真不容易区分。”

  陈礼和脸色一变,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起身往大厅走去。

  陈福紧走几步,跟上陈礼和,说:“老爷,人家现在已经走了。”

  陈礼和变色道:“你怎么就让人这么走了?”

  陈福苦笑道:“人家有事要走,我怎么拦得住?”

  陈礼和重重叹了口气,却加快了脚步,以期能够追上解放军师长说几句客套话。

  快到大厅时,正好见到陈怡往后堂走来,便说道:“女儿啊,那位鲁师长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人吃午饭?”

  陈怡淡淡地说道:“人家是怕我们陈家太好客了。”

  陈礼和老脸一红,却没有停留,快步进了大厅。刚进大厅,正好门房进来汇报道:“老爷,周家老爷前来拜访。”

  陈礼和根本就没听门房说什么,一把抓住他,问道:“鲁师长真走了?”

  那门房一愣,说:“鲁师长?”

  陈礼和说:“就是刚刚进来见小姐的那个解放军军官。”

  门房反应过来,说:“走了啊。”

  陈礼和松开门房,跌足道:“怎么也不留客人?”

  门房顿时目瞪口呆,心说:“也没听老爷你叫留客啊?再说了,人家解放军有事要走又岂是我们能留住的?”

  心里虽这么想,门房脸上自然不敢表露出来,还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都怪小的无能。”

  陈礼和叹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倒没有再迁怒于门房,同时也想起刚刚门房似乎对自己汇报说有人拜访的,便问道:“对了,你刚刚说谁来拜访?”

  门房赶紧说:“周家老爷前来拜访。”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哪个周家老爷?”

  门房有些惊讶地说:“就是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老爷啊。”

  陈礼和脸一沉,说:“什么老爷老爷?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再不兴叫老爷了。”

  门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是。”

  陈礼和站在大厅里,一摆手,说:“就说老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门房心说:“刚还说不兴叫老爷了,怎么自己又叫上了?”

  随即又有些奇怪地想道:“今天小姐回来不是挺高兴的事吗?而且刚刚还见了解放军的军官,怎么现在就变成心情不好了?”

  陈礼和见门房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由心中更是有气,说:“老爷叫你回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门房忍不住提醒道:“老爷,门口等着的可不是别人,是周卫国周老爷啊。”

  陈礼和怒道:“周卫国又怎样?老爷我现在还用得着给他面子吗?”

  门房不知陈礼和为什么发火,只好应道:“是,小的这就回话去。”

  门房才走出几步,陈礼和突然心中一动,又把门房叫住了,沉吟片刻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说:“算了,让他进来吧。”

  门房只好应了一声,满头雾水地出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陈礼和就见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解放军战士。

  陈礼和一看就乐了。看来共产党还真是不信任周卫国,连出门都有解放军跟着监视。

  陈礼和持地等在大厅里,直到周卫国走到厅门外,才假惺惺地站起,说道:“原来是周老板来了,这下人也真是可恶,竟然不说清楚来的人是周老板。要知道是周老板来了,老夫哪能不亲自到门口迎接呢?”

  周卫国说:“陈老板不必客气,听说你女儿回来了?”

  陈礼和傲然道:“原来周老板也知道这事?”

  周卫国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见你女儿。”

  陈礼和嗤笑道:“周老板,你还真是直接啊。不过,我女儿现在可是共产党苏州行政分区的书记,堂堂苏州知府样的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周卫国心生鄙夷,也不想和他多说,说:“陈老板,我和你女儿以前就认识,分别这么多年,只是想见见她,没别的意思。”

  陈礼和怒道:“周卫国,你不要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女儿是共产党的干部,又岂会认识你这样的奸商?”

  跟在周卫国身旁的孙大胆忍不住喝道:“不许瞎说!首长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说话!”

  陈礼和不由一愣,这位解放军竟然称周卫国为“首长”,这似乎不应该是对一名被软禁的商人的称呼吧?但很快,陈礼和就想起自己女儿已是“苏州知府老爷”,胆气顿时为之一壮,说:“这位解放军同志,你们知道周卫国是什么人吗?他可是苏州最大的资本家!他以前还给国民党生产过军需品,还和国民党特务有勾结呢!”

  孙大胆脸一沉,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不许毁首长名誉。”

  这时,从后堂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爸爸,什么事这么吵?”

  陈礼和顿时有了主心骨,嘴上却说道:“女儿,没事,你就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陈怡从后堂走了出来。

  陈礼和心中暗喜,如今有了女儿撑腰,他可再不怕周卫国了。

  陈怡刚走进大厅,就看见了周卫国。

  梦中思念千百回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在这一瞬间,陈怡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身体也开始颤抖。

  周卫国这时也看见了陈怡,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正要上前扶住她,却看见陈怡已经扶着一张椅子的椅背稳住了身形。

  周卫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陈怡。

  陈怡扶着椅背,也静静地看着周卫国。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渐渐的,泪水开始顺着两人的眼角缓缓流下。

  故人(六)

  良久,两人突然同时开口道:“这几年还好吧?”

  两人一愣,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陈怡突然轻轻地笑了。

  这笑容就像春风拂过一般,周卫国不由心中一暖,也笑笑,开口道:“我很好,你呢?”

  陈怡说:“我也很好。

  陈怡的这个回答却并没有让周卫国觉得欣慰,反而更让他有种心酸的感觉。

  这时,陈礼和终于发觉了两人的异样,心中大感不妥,忍不住大声咳嗽了几声。陈怡看了他一眼,说:“爸爸,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

  陈礼和笑着说:“我没事。反正我和卫国老弟也是熟人,一起聊聊也无妨。”

  陈怡一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么“不识相”,偏头想了想后,对周卫国说“你和我爸爸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周卫国摇摇头,说:“今天没有,今天我就是来见你的。”

  陈怡“哦”了一声,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周卫国说:“好啊。”

  说着,侧过了身体。

  两人再也不看陈礼和一眼,就这样一起出了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头雾水的孙大胆等几人和陈怡的两个警卫员。

  看着这一幕,陈礼和不由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直到周卫国陈怡一行人离开好一会儿,才终于闭上了嘴,但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陈福说道:“陈福,小姐她,竟然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你说刚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陈福低声说道:“老爷,这恐怕是真的,小的也亲眼看见小姐和周卫国一起出去。”

  陈礼和满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陈福迟疑着说:“老爷,我刚刚好像听周卫国说,他以前就认识小姐的。

  陈礼和怒道:“他们以前怎么可能认识?”

  陈福说:“小姐是共产党的干部,周卫国以前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干过,也许就那么巧,两人以前认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福突然想起一事,说:“老爷莫非忘了当年那件事?”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当年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陈福早习喷了陈礼和这样的态度,倒也并不在意,说:“就是当年我们纱厂买了新机器后,我们棉、丝、麻的主要供货商却中断了我们的原料供应,生产了十万个急救包,却一个也卖不出去的时候,周卫国突然登门,把原料卖给我们,又将我们手头那十万个急救包全部买走的那件事。”

  陈礼和咬牙道:“这事你就是不说,我也一辈子忘不了!

  陈福说:“我记得当时周卫国就提到了小姐,还说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帮我们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帮我们个周卫国有这么好心吗个当年他趁我们手头流动资金不够的时候低价买走了我们生产的急救包,又高价卖给我们原料,数量也不给足,分明就是落井下石,这也能叫帮?”

  陈福吞了吞口水,心说:“当时的情形恐怕并不是这样吧?那十万个急救包当时可是没人要,周卫国出的价也不算低了,至于卖给我们的原料,那更没有高价这一说,就连数量后来也增加了。”

  但当此情景,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眼珠一转,说道:“老爷,不过从那以后,周卫国倒的确没有再为难我们。”

  陈礼和铁青着脸说:“那是他心中有愧!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吃他这么大一个亏,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小姐己经是苏州知府老爷,我们陈家再不必怕周家了,这个仇,也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陈福迟疑着说:“这事是不是该跟小姐商量商量?”

  陈礼和说:“这事就不必让小姐知道了,我自己去找解放军!你今天倒提醒我了,光周卫国以前为国民党生产军需品这一条,就够他受的!”

  周卫国和陈怡出了门,信步前行。

  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有无数的话想向对方说,但真见了面,一时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无论千言万语,只要见面后的一个眼神,便什么都不必说出口了。一男一女在前面走着,身边和后面却跟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这情景着实有几分怪异。说起来,这恐怕是有史耽来最不浪漫的一次压马路了。

  这么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不由挥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转身对孙大胆说道:“大胆,你们几个能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孙大胆嗫嚅着说:“首长,这个……我们要是离得太远,恐怕不方便保护首长。”

  周卫国投好气地说:“你们离得近,我们更不方便!苏州都解放十几天了,哪来那么多坏人?”

  说完转身,不再理孙大胆。

  孙大胆不由挠挠头,心里实在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突然发火。

  陈怡忍不住笑了,也对她的两名警卫员说道:“小刘,小赵,你们也离我们远一点吧。”

  小刘和小赵却是应了一声后,自然而然离两人远了。

  周卫国和陈怡继续往前走,孙大胆正要跟上,却被人拉住了。

  孙大胆回头一看,见拉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位女首长的警卫员小刘,不由问道:“刘同志,你拉住俺干什么?”

  小刘低声说:“首长不是叫你别跟这么紧吗?”

  孙大胆说:“可俺要保护首长……”

  小刘冲周卫国和陈怡的背影努努嘴,说:“你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孙大胆一愣,仔细看了看前面的周卫国和陈怡,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看着,终于恍然大悟,低声说:“这两位首长,是不是……?”

  说着,他面朝小刘,举起双手,握成拳,但却竖起了两个拇指,随后将两个拇指相对碰了碰,一脸询问的意思。他就算再傻,此刻也看出两位首长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小刘却微笑着说:“首长的事可不能乱说!”

  孙大胆赶紧说:“是是,不能乱说!”

  但小刘越是这么说,却越是证实了孙大胆心中的想法,他不由暗骂自己笨,竟然没能早看出来!于是将几个警卫排的战士都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地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几名战士听了孙大胆的吩咐,脸上都带了古怪的笑容,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虽然还是分散在周卫国和陈怡周围,但终于离两人远了点,至少两人说话是不必担心被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突然同时开口。

  陈怡说的是:“听说你现在是苏州商会会长?”

  周卫国说的是:“听你父亲说,你现在是苏州府知府了?”

  两人又是一愣,随即同时笑了。

  周卫国笑道:“谁先说?”

  陈怡说:“还是你先说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现在的确是苏州商会会长,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陈怡也微笑着说:“我现在是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以前苏州府的知府。”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曲起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放在左手手掌,对陈怡说道:“你看这个像什么?”

  陈怡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

  周卫国低声说道:“叩见知府大人。

  陈怡“扑味”一声笑了,随即板着脸低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周卫国说:“草民周卫国,求大人申冤!”

  陈怡假作惊讶地说:“周卫国?这个名字本官倒有些耳熟,听说你以前叫周文,曾以府试第一考取博习书院(东吴大学的前身),是博习书院中有名的才子。这倒奇了,你既己进了学,就是有功名的人,见地方官可免跪,为何既自称草民又在本官面前跪拜?”

  周卫国是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想必不比秀才差吧?

  周卫国却是叹了口气,说:“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因未能通过岁试(明清科举中院试的一种,主要从童生中考选秀才或对秀才进行甄别考试,按成绩给予奖惩),却是未能进学。实在是惭愧之至,羞见先人,故而连名字也改了。”

  这前一句话倒也没错,周卫国虽然在去年补修完了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所有课程,顺利拿到了东吴大学文学和法学双学士学位,但当年毕竟是从东吴大学辍学了,看作“岁试”不过也无不可。至于改名的原因,那自然是跟“羞见先人”全不相干的。

  陈怡不由想起这位学长当年在东吴大学的风光,顿觉有趣,说:“虽然你不曾进学,至今仍是白身,不过念在同是读书人的份上,还是起来说话吧。”

  周卫国说:“谢大人!”

  说着,将右手食中二指伸直,正像一个跪着的人站起。

  陈怡说:“你有何冤屈,尽可向本官一一道来。”

  周卫国说:“草民的娘子走失了。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帮草民寻找。”

  陈怡一听这话,脸上血色顿时全无,喃喃道:“你娘子?你己经有娘子了吗?”

  周卫国却是没听清陈怡说什么,继续说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陈怡强打精神道:“你的娘子不见了为什么要本官做主?”

  周卫国说:“听闻大人有审天断地之能,草民娘子走失这案子过程委实曲折,唯有大人能断。且草民与我那娘子是在患难中相识,情感笃厚,故恳请大人将我娘子寻回。”

  陈怡随口道:“你不妨将你娘子的外貌形容一二,再将她走失的经过陈述一番,本官自有计较。”

  周卫国说:“我那娘子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再加性格温蜿,实乃天下第一等的女子!草民得妻如此,此生再无他求,无奈因楼寇入侵,我与我家娘子却总是聚少离多,不得不辗转南北。先是从徐州至山东,接着从山东至东北,后来更是从东北回苏州,好教大人知晓,我与我家娘子就是在从东北回苏州的途中走失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陈怡哪里还猜不到他口中的“娘子”说的就是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心跳也越来越快。她设想过千万种和周卫国重见时叙话的情景,却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个惫懒小子竟然借着申冤的口吻直接就将对自己的情意表白了。想到这里,陈怡忍不住白了周卫国一眼,却看见周卫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耳根更是红了个透脱。

  陈怡恼他出言唐夹,更恼他刚刚说出“我家娘子”四字令自己空自担心,心下计议一番,便开口问道:“本官问你,你娘子走失有多久了?”

  周卫国说:“至今己有三年。”

  陈怡说:“既然你娘子走失了己有三年,为何今日才想到要寻找?”

  周卫国说:“这三年草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家娘子,奈何战乱频繁,却是欲寻无门。今日听说大人官驾到了苏州,草民素知大人威名,又知大人宅心仁厚,故不揣冒昧,恳请大人帮忙寻找我家娘子。”

  陈怡叹了口气,说:“你娘子既然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和你走失之后,难免会有歹人凯翩,只怕此刻是否在世也未可知。找回你娘子的可能万中无一。本官劝你还是息了这心思的好。”

  周卫国一愣,急道:“大人,还役寻找怎么就能断言找不到呢?再说我家娘子素来心善,老天必定保佑她平安无事的。”

  陈怡见他急了,心中暗笑,假作沉吟了一番后,说:“本官倒是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位走失的女子,还与她结拜为异性姐……兄妹。我那妹妹与你的描述颇有几分相合,只是你口说无凭,可有婚书为证?”

  周卫国一呆,说:“我与我家娘子并无婚书。”

  陈怡皱眉道:“没有婚书,这可就难办了。”

  周卫国说:“大人只要让我和令妹见上一面,自然就有分晓了。”

  陈怡说:“男女授受不亲,我那妹妹若不是你家娘子,而是别家女子,贸然与你见面岂不被你坏了名节?”

  周卫国说:“大人可以安排令妹与草民隔帘相见,若令妹是我家娘子,自会出来相认,若不是,也不至于坏人名节。”

  陈怡说:“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是,我那妹妹却并不是妇人,故而肯定不会是你家娘子,所以不见也罢。”

  周卫国呐呐地说:“其实,其实我与我家娘子并未成婚。”

  陈怡脸一沉,说:“既然并未成婚,为何你又口呼娘子?莫非是存心戏弄本官?”

  周卫国一挺胸,说道:“草民与她虽未成婚,但在草民心里,却早己将她当成了我的娘子。”

  陈怡哼了一声,说:“你当人家是娘子,又可曾想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卫国顿时语塞。

  陈怡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指着周卫国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周卫国于是知道陈怡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放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全街。

  站在十全街口,周卫国不由感慨万千。

  终于又走在了十全街上。

  这里浓缩了苏州城数百年的繁华,更有着他深刻入骨的记忆。

  此刻的十全街,林立的商铺都己重新开业,行走在街上的老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陈怡看见这热闹的街景,脸上不由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色。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很久没逛街了吧?一起逛逛吧?”

  陈怡立刻有些兴奋地说道:“好啊!

  无论她是陈县长、陈专员,还是陈书记,她终究是个女子。不喜欢逛街的女子,这世上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

  两人做出逛街的决定,却让孙大胆等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十全街上人来人往,人员最是复杂,对警卫工作也是极大的考验。但两人既然坚持,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再次缩短了与两人的距离,警惕地跟在两人周围。

  一行人就这样沿着十全街逛了起来。

  算起来,陈怡己经有十一年没有逛过十全街了,所以此刻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都忍不住要停下看一看,但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东西就算心里喜欢,但碍于年纪却也不好意思多看,更不好意思真的买下来。所以逛了大半条十全街,看的东西不少,真正摆弄或买下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经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时,周卫国无意中看见那摊子上摆了几对瓷猪,这些瓷猪造型本就可爱,再加上了釉彩,光鲜无比,所以吸引了不少小孩围观,有个小孩还闹着要父母买一对。

  陈怡见周卫国停下了脚步,问道:“看什么呢?”

  周卫国转过身来,笑笑,说:“没什么。再往前面走走吧。”

  陈怡“哦”了一声,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周卫国再看了一眼那几对瓷猪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另一块大石也放下,只觉一阵轻松,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就追上了陈怡。

  陈怡见他嘴角带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陈怡说:“不对,你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瞒着我!”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是有趣的事?”

  陈怡说:“看你笑成那样就知道了。”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笑了吗?”

  陈怡说:“你怎么没笑?”

  周卫国说:“我傻笑还不行吗?”

  陈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一行人逛完十全街后,孙大胆等人早己累得不行,不由都暗暗纳罕,怎么这逛街比行军打仗还累?

  站在十全街另一边的街口,陈怡不觉有些意犹未尽,虽不想就此离开,但见了孙大胆等人的疲态,要她说再逛一次,她却也说不出口。

  这时,孙大胆突然说道:“你们谁看见周首长了?”

  几个警卫员往四周看了一眼,都说:“没看见。”

  孙大胆脸色大变,说:“糟了,首长不见了!”

  众人都是一惊,正要回头去找周卫国,却见周卫国提着一个纸袋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孙大胆等几人赶紧迎了过去,将他围在正中,孙大胆更是伸手要接他手中的纸袋。周卫国却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了。”

  说话间,周卫国己经来到陈怡面前。

  陈怡埋怨道:“你刚刚去哪了?大胆他们都很担心!”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陈怡的这个问题,而是微笑着将那纸袋放在了她面前,说:“打开看看。”

  陈怡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那纸袋,只一眼,就发现那袋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各色小玩意和街头小吃。

  陈怡不由惊呼出声,随即惊喜地看向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

  后面的话当着孙大胆等人的面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纸袋里的东西,竟然全是她在逛街时看上了却不好意思买的东西!

  周卫国低声说道:“我刚刚见你看见这些东西后两眼只冒光,就知道你喜欢,所以刚刚特地跑回去给你买。你放心,那些商贩们可不知道我是给你买的。”

  陈怡慎道:“你这人,也真是的……”

  心中,却是甜蜜无比。

  故人(七)

  眼看着袋中一大半都是阔别了十一年的诱人小吃,陈怡不由食指大动,但要她当着这么几个大男人的面拿起就吃,却终究没那个勇气。可是美食当前,若是只能看着,却也是人生一大憾事。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陈怡不由苦恼了起来。

  周卫国见了陈怡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早己猜到她的烦恼,不由心中暗笑,从陈怡手中接过了纸袋,向陈怡的两个警卫员招手道:“小刘、小赵,你们过来一下。”

  小刘和小赵依言走了过来。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了两包小吃,一人塞了一包,说:“这是给你们的。”

  小刘和小赵略一犹豫,都看向了陈怡,陈怡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也就将小吃接了过来。周卫国又向孙大胆招手道:“大胆,你也过来。”

  孙大胆大步走了过来,说:“首长,什么事?”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四包小吃,递给孙大胆,说:“来,你们也一人一包。”

  孙大胆一愣,说:“首长,俺们不能要您的东西。”

  周卫国一把将四包小吃塞进孙大胆手里,说:“叫你拿着就拿着。”

  孙大胆说:“可是,首长……”

  周卫国说:“这是命令!”

  孙大胆知道这位首长的脾气,只好收下那四包小吃,转身分给了警卫排的其余三人。见六名警卫员人手一包小吃,周卫国一挥手,说:“大家别客气,都吃吧。”

  孙大胆等人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陈怡,却没人动手。陈怡的两个警卫员都是第一次来苏州,孙大胆等人虽然来苏州十几天了,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品尝苏州小吃,现在精美的小吃就在他们手中,要说他们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见周卫国和陈怡都没有吃,他们却又不好意思先吃。

  周卫国故作不解,说:“怎么都不吃呢?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孙大胆不由暗自吞了口口水,嗫嚅道:“首长,你们……还没吃呢!”

  周卫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一起吃,一起吃。”

  说着将袋子打开,递向陈怡,说:“你也吃吧。”

  陈怡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不吃?”

  周卫国说:“我当然要吃了。”

  说着拿起一包锅贴,打开就往嘴里塞了一个,边嚼边含糊地说道:“嗯,味道不错,你们也吃啊。”

  陈怡顺势接过周卫国手中的锅贴,也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鲜香直透肺腑——十一年没吃的小吃,还是那么可口!

  孙大胆等人一看两位首长都吃了,也就不再客气,纷纷打开自己手中的小吃吃了起来,这一吃,自然是大加赞叹。吃了一会儿,又开始和边上的人互相交换品尝手中的小吃,同时自然也不忘品评一番。

  周卫国看着陈怡,见她明明极为馋那锅贴,偏偏又顾及形象,仍是细嚼慢咽,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看向陈怡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只觉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刻般平安喜乐。陈怡吃完一个锅贴,发现周卫国一直在微笑着看着自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看什么呢?”

  周卫国说:“没什么。”

  陈怡说:“我不信.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子,心里肯定在想着什么!”

  周卫国假装大惊,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陈怡乐了,说:“说吧,都想什么呢?”

  周卫国迟疑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吧?”

  陈怡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我可就说了?”

  陈怡说:“偏你就那么多废话。”

  周卫国摇头摆脑地说道:“古人云:‘秀色可餐,,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总是想,这世上除了米粮鱼肉等物,难道还有一样叫‘秀色’的食物吗?可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古人诚不我欺啊!”

  陈怡“璞嗤”一声笑了,脸也红了,却立刻板着脸说道:“古人还说‘食不言’呢,你怎么吃东西还说话?该打!”

  周卫国正色道:“古人‘食不言’的教诲自然极为有理,可现在正吃着东西的是你,不能说话的自然也应该是你,至于我,我现在可没吃东西,并不影响说话的!

  陈怡恶狠狠地瞪了周卫国一眼,无奈既有脸上蕴着的笑意,还有嘴边留着的一层油星,这么一瞪,凶恶固然是没有一星半点,反而更显俏皮可爱。

  见了陈怡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笑了。

  陈怡气不过,伸手在周卫国前臂上拧了一把。

  周卫国“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陈怡赶紧收回了手。

  周卫国这一声“哎哟”过后,孙大胆等人不由齐刷刷都看了过来,在六道愕然的目光下,陈怡不由羞得面红耳赤。

  周卫国却一拍脑门,说:“哎哟,我刚刚经过老张的臭豆腐摊都忘了买几块老张秘制的臭豆腐给大家尝尝,真是该死!”

  孙大胆等人一听首长竟然是因为没有给大家多买一种小吃而大呼“哎哟”,不由都大为感动,也就没有注意到陈怡的异样了。

  等孙大胆等人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小吃上时,陈怡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低声说道:“谢谢你!”

  周卫国微笑道:“谢什么?”

  陈怡说:“你知道的。”

  周卫国笑着说:“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你若是心存感激,下回拧的时候记得下手轻一点。”

  陈怡含笑道:“你说‘下回’,难道你不怕被我欺负?”

  周卫国说:“能被你欺负可是福气!这种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我哪里还会怕?自然是甘之如怡。”

  陈怡撇了撇嘴,说:“嘴上说的倒是好听。”

  周卫国说:“我可不光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陈怡心中甜蜜,低头浅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抬头低声说道:“谢谢你为我买的这些东西,更谢谢你为了不让我吃起来难为情先将小吃分给他们吃。”

  周卫国笑道:“大恩不言谢,你不如就以身相许罢!”

  陈怡“呸”了一声,说:“想得美!”

  周卫国正色道:“我当然是‘想得美’!‘想赢得美人归’嘛!‘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周卫国说的最后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有女同车》一诗,诗中说的是一男子与心爱的女子出游,对她的音容笑貌,始终难以忘怀。却是周卫国借此表达自己今日与陈怡逛街的喜悦之情。

  陈怡心中暗喜,却故意板着脸说:“巧言令色,似你这般狡诈的小子,也是当世少有!”

  周卫国立刻说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说完,还对陈怡眨了眨眼。

  周卫国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狡童》一诗,诗中的女子对一“狡诈小子”情根深种,偏偏那“狡诈小子”又不理她,所以她语气中多有抱怨。周卫国引这诗却是模拟陈怡的语气和她开个玩笑。

  陈怡笑骂道:“山有乔松,限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山有扶苏》一诗,诗中说,有青松长在高山,有红草开在低佳。没见到美男子都,倒遇见个浑小子。乃是女子嘎怪自我感觉良好的情郎。周卫国微笑着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关,不可方思。”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周南》中的《汉广》一诗,诗中说一男子暗恋汉水那端游玩的女子,可惜却被汉水阻隔,无法接近她。却是周卫国借此表明自己被她那句话吓得以后怕都不敢接近她了。

  陈怡叹了口气,说:“‘鸵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陈怡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秦风》中的《晨风》一诗,说的是女子思念情郎,深恐情郎己经忘记了她,不由忧心忡忡。

  周卫国听了,只觉一阵心酸,脱口说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搞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出其东门》篇,诗中说,出了东门,美女如云,美女虽多,非我思念,白衣青巾那姑娘,才是我心中喜欢。这就是周卫国在向陈怡表忠心了——莫看苏州美女如云,我心里可只有一个你!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子惠思我,寨裳涉傣。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陈怡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寨裳》一诗,意思是你若心中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难道就不怕我找别人?真是个傻小子。周卫国立刻说道:“将仲子兮,无瑜我里,无折我树祀。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将仲子》一诗,诗中说,“小冤家啊,别翻越我家院墙,别折了我家的祀树,不是心疼那树,实在是怕我父母。你虽让我牵挂,父母的话,却也让我害怕。”乃是周卫国以陈怡的口吻述说她担心家人说闲话,所以才怪罪自己。陈怡说:“‘青青子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子矜》一诗,却是陈怡反驳道,纵然你有诸般借口,为什么你音讯全无?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是你根本就不思念我?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王风》中的《采葛》一诗,却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对陈怡的思念一刻也不曾断。

  陈怡咬了咬嘴唇,说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匏有苦叶》一诗,诗中说的是一女子在渡口苦等心上人前来迎娶自己,心上人还投来,渡船却来了,船夫招呼女子上船,女子只好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渡河,是在等着我的……朋友。”诗中女子亦慎亦喜亦怨亦爱的徽妙心理,尽在不言中。

  不经意中,陈怡心中苦侯周卫国十一年的苦楚显露无疑。周卫国不由心中感动,真想将陈怡拥入怀中,只是这是在大街上,旁边又有孙大胆等人,只好轻轻握住了陈怡的双手,缓缓说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击鼓》一诗,乃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必将对陈怡不离不弃。

  两情相悦,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喜悦无比。

  陈怡终于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心中高兴,想了想,随手从地上拔了一棵草递给周卫国,说“我今天很高兴!这个送给你。”

  周卫国说:“我也很高兴!”

  说着,接过那棵青草,郑重地放入怀中,又说道:“‘自牧归荑,洵美且异。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静女》一诗,说的是男女约会,女方送给男方一棵草,男方当作至宝。并非因为那草真的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是心爱的女子所赠,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陈怡红着脸偏过了头,却正看见孙大胆等人愕然地看向这边,不由心中大窘,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低声说道:“都怪你,这些话都让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转身看向孙大胆等人,却见孙大胆等几人都是满头雾水。不由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也没听懂!”

  陈怡这才想起刚刚两人一番情话都是引自《诗经》,这几位战士识字尚且不多,自然不可能听懂这些“思无邪”(子曾经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无邪”)的话语了,不由心中大定。

  其实孙大胆等人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周卫国和陈怡两人说到后来都渐入佳境,根本就想不起边上还有别人,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了。而人都有好奇之心,既然两位首长的话是自己钻进大家耳朵的,孙大胆等人自然没理由拒绝,不过在发现两位首长说的话自己这些人连一句都听不懂后,孙大胆等人不由大感无趣,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吃上。所以很快,他们手中的小吃就被消灭干净。

  陈怡看了看天色,对周卫国说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

  周卫国虽然心中不舍,却记起陈怡是今天才到苏州的,便说道:“你一路辛苦,是该好好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陈怡点了点头,众人于是开始往回走。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周卫国和陈怡的脚步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许多。

  虽然比来时要慢上许多,但一行人终究还是回到了陈府大门口。

  门房见是自家小姐回来了,早己大开府门,迎了出来。

  周卫国将纸袋交到陈怡手中,说“好了,你也到家了,进去吧。”

  陈怡说:“要不要进去坐坐?”

  周卫国说:“算了吧,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陈怡低声说道:“嗯。”

  却并不就此进去。

  周卫国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陈怡的心思,不由微笑道:“放心,以后我天天来找你就是。”

  陈怡立刻双眼发亮,抬起头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以后每天都要来找我!”

  周卫国慨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怡说:“那我进去了。”

  周卫国说:“嗯,我在外面看着你。”

  陈怡心中一甜,笑容满面地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陈怡进门后,门房却不敢就此关门,任由周卫国站在大门外目送着自家小姐往里走。只等陈怡的身影梢失在了庭院里,周卫国才转身离开。门房也跟着关门。

  陈怡刚过大厅,陈礼和就迎了上来,瞟了一眼陈怡手中的纸袋后,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女儿啊,你和周卫国出去这么久,都去了哪里啊?”

  陈怡说:“也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便走了走。”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干部,还是尽量不要和周卫国这样的商人来往好。”

  陈怡皱眉道:“别说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就算我和他不认识,刚刚出去也有他和我的警卫员跟着,再说我和他光明正大,谁能说什么闲话?”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既然你和他以前就认识,那我倒是多虑了。对了女儿,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陈怡说:“抗战的时候,我们都在同一个根据地,既是老乡又是校友,就这么认识了啊。”

  陈礼和还想说什么,陈怡己经说道:“爸爸,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就进了后堂。

  陈礼和苦笑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真是女生外向啊!”

  周卫国回家后,正好在大厅遇上了满脸笑意的周忠。

  见周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忠叔,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周忠微笑道:“少爷,听说陈家小姐回来了?”

  周卫国一呆,说:“忠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忠呵呵笑道:“能让你心动的女子,我总要多关心一些。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喝上你的喜酒了!”

  周卫国脸立刻红了,说:“忠叔,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忠笑道:“你和陈家小姐之间的情意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都没有半分减弱,现在也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了。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替你上门提亲就是!”

  周卫国急道:“忠叔,你可千万不要……”

  周忠哈哈大笑,说:“看你紧张成什么样!放心吧,我一定等时机成熟再去陈家上门提亲。”

  周卫国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很快,周卫国就想起了陈怡的父亲陈礼和,心中不由多了一丝阴霏。

  故人(八)

  第二天一早,孙大胆等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周家大门附近巡逻。

  其实孙大胆等人来的那天周卫国说自己“不太习惯吵闹”只是对孙大胆等人的略微试探,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孙大胆等人果然没有特别原因一步都不迈进周家大门,倒让周卫国很是不好意思。周卫国曾劝他好几次,让他带警卫排住进周家,都被孙大胆翻来覆去的一句“首长,俺们不能给您添麻烦!”给蜿拒了。到最后,周卫国也无法,只好由得他了。

  如今苏州解放虽然己有十余天,治安情况也一直很好,孙大胆却还是一如既往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当孙大胆第九次巡逻经过周家大门时,突然见到一行十几个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当先的那个军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腰间既没有系武装带,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但步履稳健,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孙大胆看了那人一眼后,双眼立刻瞪得大大的,低声说了一句“二号首长?!”后就呆住了,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还没回过神来。

  “二号首长”走到孙大胆面前后,微笑着说道:“小孙,你这是怎么了?”

  孙大胆被“二号首长”的话惊醒,赶紧立正敬礼,大声说道:“首长好!”

  “二号首长”微笑着回了个军礼,说道:“小孙,交待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孙大胆立刻挺胸说道:“报告首长,野司警卫团一营一连一排负责周卫国首长的保卫工作至今已有十二天,期间,经周首长同意,共放行苏州商界代表二十九次,原苏州地下党负责人及苏州起义指挥官一次,周首长的老战友两次;警卫排保卫周首长出行共计十五次,均未出现任何意外,同时,在切实完成保卫工作的前提下,俺们也没有给周首长添任何麻烦。”

  “二号首长”点点头,说:“这就好。一号首长和我派你们来保卫人家虽然是出于好意,但难保给人家日常生活带来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能够做到不给人家添麻烦,这第一步就做得很好!”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很通情达理的。

  “二号首长”笑了,说:“看来你倒是比较了解这位周卫国首长了!”

  孙大胆挠了挠头,也笑了,随即好奇地问道:“首长,您今天来这里是……?”

  “二号首长”说:“我想见见鼎鼎大名的周卫国。”

  孙大胆“哦”了一声,说:“俺这就给您叫门去。”

  “二号首长”拉住了孙大胆,说:“小孙,先别急,这时候叫门方不方便?”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每天很早就起床的,一般这时候他都在院子里锻炼。”

  “二号首长”说:“你怎么知道?”

  孙大胆说:“周卫国首长有几次就是在这时候让人把俺叫进去商量事的,每次俺都见他在院子里带着他的保镖们锻炼。首长,那周卫国首长可不简单,俺单看他那精气神就知道他的功夫肯定很不错!”

  “二号首长”笑道:“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观察力。既然这样,那你就叫门吧。”孙大胆应了一声,立刻走到周家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却是周忠。

  周忠见叩门的是孙大胆,随口问道:“大胆,有事吗?”

  孙大胆低声说:“周老伯,俺们野司二号首长想见周卫国首长,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说完又回头对“二号首长”说道:“首长,这位周老伯是周家管家,周卫国首长的事,他能做一大半主呢!”

  周忠心中一动,立刻看向孙大胆身后的“二号首长”,“二号首长”对周忠微微一笑,说道:“鄙人粟裕,冒昧打扰,还请老伯恕罪。如能安排与此间主人见上一面,不胜感激。”

  周忠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粟将军请!我家少爷现在正在院子里晨练,如果粟将军不介意,这就请随小人进去。”

  粟裕一愣,说:“老伯您这是……?”

  周忠微微一笑,说:“小人周忠,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解放军粟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粟裕不由大为叹服,说:“周家果然是能人辈出!”

  周忠唯一躬身,说:“粟将军过奖了,请。”

  粟裕不再客气,大步走了进去,周忠立刻在前引导,粟裕身后的警卫员正要都跟着进去,却被他摆手示意留在门外,他的警卫员无奈,只好选了其中两人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其他人则都留在了门外。周忠对这一切却故作不知,只是微笑着在前引导。

  见只是个管家就如此知晓进退,粟裕不由对尚未见面的周卫国大感兴趣,不由微笑着跟在周忠后面,也任由那两名警卫员跟着了。

  四人脚步都不慢,不一会儿就进了一个大院子。

  进了大院子,就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大操场,操场的中间立着好几排单、双杆和十几根竹竿,在操场的周围,却是各种如矮墙、壕沟、汽车轮胎、独木桥等障碍物。此刻,正有一队三十余名汉子在锻炼。只见这三十余人个个都光着上身,身形也都极为彪悍,而且每人肩上都横扛着一根圆木,在一名并不高大的男子带领下,沿着操场周围,越过各种障碍物,快速前进。转眼间,那队汉子己经跑过大半圈,来到了院门口的一侧。带头的那人见到周忠和粟裕等人后,立刻停下了脚步。其他汉子却没有停留,仍然继续沿着操场周围的障碍物快速前进。带头的人自然就是周卫国了,在将肩扛的圆木卸在一边后,周卫国走向周忠,同时解开了腰间系着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后,己经到了周忠面前,这才朗声说道:“忠叔,这位客人是……?”

  周忠立刻说道:“少爷,这位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粟裕将军。”

  周卫国立刻眼前一亮,说:“原来是粟将军,久仰,久仰!”

  这话却是发自肺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粟裕将军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常胜将军啊。更难得的是,这位从未上过军校(红军时期的教导队恐怕不能叫正规军校吧?),从班长干起(南昌起义时,粟裕是周恩来的警卫班长),经过近二十年的历练才当到解放军方面大员(1946年,解放军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合并为华东野战军,1015日,中共中央军委电示:“在陈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战役指挥交粟负责”)的粟将军,却无数次击败了出身黄埔的国军名将,对于这样凭借自身本事出名的将军,周卫国素来钦佩。

  粟裕却摆了摆手,说:“我想纠正一下周老伯的话,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是陈司令员,不是我。”

  周卫国笑道:“粟将军过谦了,其实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向来陈粟并称,却也不必强分谁是最高指挥官了。”

  周卫国说完这话,突然发现自己还光着上身,不由大为尴尬,说:“卫国无礼,请粟将军先到大厅用茶,卫国穿好衣服立刻就来。”

  粟裕显然也明白要让周卫国继续光着上身和自己说话实在有些为难他,便笑道:“一切听凭主人安排。”

  周忠立刻肃声道:“粟将军请。”

  当先带头将粟裕引向大厅。待四人转过回廊后,周卫国立刻飞奔向后院,边跑边嘀咕道:“忠叔也真是的,连粟将军来了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回我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粟裕在大厅坐下没多久,就见身穿长衫的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两人这才正式见礼。为了赶时间,周卫国刚刚可投敢洗澡,只是略擦洗了一下就换上长衫出来了。两人分宾主落座后,周卫国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见粟裕微笑不语,不由有些讪讪地说:“粟将军,想必孙大胆所说的派他来保护我的一号、二号首长就是指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陈司令员和粟将军您吧?”

  粟裕笑道:“原来卫国老弟早就猜到了。”

  这位粟将军虽然年纪只比自己大六岁,但周卫国却没想到他言语中对自己竟然这么亲近,不禁一呆,但很快就心中释然,说道:“其实这也是经我一个老战友提醒的,要不然卫国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做这样的猜想。”

  粟裕说:“哦?不知卫国老弟这位老战友是谁?”

  周卫国说:“他叫鲁震明,现在就在粟将军的第三野战军当一个师长。”

  粟裕笑道:“原来是二十七军的鲁震明。我知道他,是员虎将!”

  周卫国说:“能得粟将军如此称许,震明也足以自傲了!粟将军,震明和我是老战友,他也不是有意透露您的消息,希望您不要责怪他。”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过虑了。对于鲁震明这样的虎将,我爱护还来不及,哪里忍心责怪?不过我听说鲁震明原来可是卫国老弟的部下?”

  周卫国一呆,说:“粟将军连这个都知道?”

  粟裕微笑道:“其实我对卫国老弟也是闻名久矣。”

  周卫国赶紧道:“惭? 魄渐愧,跟粟将军比起来,我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简直就微不足道,明下里敢自称有名望?粟将军这么说可真要羞死我了。”

  对着这位以战劝著称的名将,周卫国可半点也骄傲不起来。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过谦了。山东根据地先后出过三个虎头山独立团,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三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第一个是邱疯子,现在是第四野战军的军长,虽然因病休养,却早在红四方面军时期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员虎将。第三个鲁震明,在二十七军乃至我们整个第三野战军,那也是数得上号敢打敢冲的猛将。那都不必说了。你这第二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不但在山东杀鬼子,去了东北竟然也杀鬼子,在全军中也算是独一无二了!虽然你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复员回家,但你曾经的功绩,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再说,单日此次苏州解放来说,卫国老弟不顾自身安危,以大局为重,先后劝说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起义,使得苏州免遭战火徐炭,得以完整回到人民手中,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可比赢得任何一场歼敌无数的战役都要令人敬服!更何况卫国老弟仁义之名,早己遍传江南,可不是粟某信口开河。”

  周卫国说:“粟将军谬赞。其实卫国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利。抗战时候打鬼子,那是因为我周卫国身为堂堂中华大好男儿,驱除楼寇,保家卫国,实在是份所应当!而促成苏州和平解放,则是因为卫国也是苏州众多百姓中的一员,能为苏州父老们尽点心力,卫国自然当仁不让。再加上卫国和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都有些私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他们弃暗投明也在情理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共产党以百姓为重,民心所向之下,苏州城的和平解放自然是水到渠成。家父曾经教导我,‘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卫国虽不才,但父亲的教导也是一日不敢或忘!能够为国家做点事情,卫国心中己是不胜欣喜了,至于名利,那是不要也罢!”

  粟裕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继先老先生泉下有知,定当含笑!”

  周卫国一愣,说:“粟将军难道认识家父?”

  粟裕感慨道:“我和周老先生既可说认识,也可说不认识。”

  周卫国说:“愿闻其详。”

  粟裕说:“想必你也知道,抗战时我在新四军。我们新四军刚进入苏中时,苏中的抗日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那时周老先生就给了我们新四军帮助。到后来,周老先生给我们的帮助越来越多。尤其在皖南事变后,那时正是我们新四军最艰苦的时候,国内外对我们新四军都有诸多污蔑不实的说法,但周老先生却给我们新四军雪中送炭,给我们送来了急需的十万军费.陈司令员当时是新四军军长,他感慨说,我们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从那时起,陈司令员和我就对周老先生大为心折,我们和周老先生虽然从未谋面,但却神交己久,可惜天妒英才,我们终究是没能和周老先生见上一面。每每想起这件事,陈司令员和我就深感遗憾。渡江战役前,我们打听到你就在苏州,陈司令员还特地和我商量了如何保护好你,所以苏州解放的当晚,我们就从野司警卫团给你派了一个警卫排,专门负责你的安全。这次我来苏州,陈司令员还托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周卫国感动道:“谢谢陈将军和粟将军的安排,只是两位将军对卫国如此厚爱,卫国却无以为报,真是惭愧啊!”

  粟裕说:“卫国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新四军本就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你又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了大功,算起来,我们三野又欠下你一个人情。这人情可不是说还就能还得了的。”

  周卫国说:“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是卫国的心愿,卫国并不求任何回报!”

  粟裕叹道:“周老先生大义!卫国老弟大义!如果中国能多一些如周老先生和卫国老弟这般的人才,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周卫国说:“粟将军对家父的赞誉,卫国铭感五内!但粟将军对卫国的夸赞,卫国却是愧不敢当。”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若是过于自谦,可就迹近做作了。”

  周卫国苦笑道:“粟将军既然这么说,我要是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粟裕说:“原该如此。”

  周卫国一笑之后,说道:“请恕卫国擅自揣测,粟将军此次来苏州总不会单为了找我周卫国说说话吧?”

  粟裕笑道:“实不相瞒,粟某此次虽然停驻苏州,却是意指东南!”

  周卫国说:“我猜也是到了该解决上海这个问题的时侯了。”

  粟裕说:“哦?难道卫国老弟一直关心上海问题吗?”

  周卫国说:“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卫国心中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吐不快。”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直言无妨。”

  周卫国说:“请粟将军恕卫国无礼。相信无论是共产党、解放军,未来的民主政府,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希望得到一个完整的上海,而不是一堆千疮百孔的废墟。所以窃以为,解放军打上海,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野战为上,巷战为下。”

  粟裕扮掌赞道:“卫国老弟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粟某佩服!”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惭愧,小子狂言,不足道!”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何来狂言之说?只是,粟某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还请卫国老弟直言回答。”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问。”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说实话,我们共产党打下上海后,能治理好上海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一定能!”

  粟裕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卫国,说:“哦?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周卫国正色道:“自古耽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以民为本,深得民心,抬理整个中国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个上海?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老百姓,也是最容易满足的老百姓。为政者只要始终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粟裕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粟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卫国老弟可能答应?”

  周卫国说:“栗将军请说。”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是苏州商会会长,苏州的繁荣稳定,离不开苏州工商界的支持。而苏州工商界的态度如何,却有赖于卫国老弟居中协调了。”

  周卫国说:“卫国敢不从命!”

  粟裕站起身,说:“好!既然该见的人己经见到,该说的话也己经说了,粟某也该走了。”

  周卫国也站起身,说:“粟将军身系数十万大军安危,卫国不敢妄言留客。请容卫国送将军。”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立刻大步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粟裕出现在大门口后,他的其余警卫员们终于都松了口气。

  粟裕停住了脚步,说:“今日粟某打扰之处,还望卫国老弟海涵。”

  周卫国说:“粟将军说这话可就是瞧不起我周卫国了。”

  粟裕哈哈一笑,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那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

  周卫国也是一拱手,说:“后会有期!”

  粟裕洒脱地转身离开,他的警卫员立刻跟上。

  等粟裕一行人的身影再也不见后,周忠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名将风范!少爷,我看粟将军对你提出的解放军攻打上海的几点建议很是欣赏啊!”

  周卫国却笑笑,说:“忠叔,其实上海之战,粟将军心中早有定计,我刚刚所说的,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周忠说:“少爷,你这恐怕就有点妄自菲薄了吧?”

  周卫国说:“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这位粟将军,实在是位不世出的名将,在他面前,我真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能见识此等真英雄,此生足矣!”

  故人(九)

  送走粟裕一行后,周卫国和周忠正要转身进门,就见一名解放军战士快步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首长。”

  周卫国定睛一看,认出这是陈怡两名警卫员中的一个,好像是姓赵,便说道:“是小赵啊,你找我有事吗?”

  小赵走到周卫国面前,向他敬了个礼后说道:“报告首长,陈书记说让您下午两点去她家一趟,她有事和您商量。”

  周卫国“哦”了一声,随口说道:“陈书记有没有说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小赵摇了摇头,说: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个陈书记倒没说。”

  “你回去告诉陈书记,说我下午两点一定到。”

  小赵得了周卫国的回信,向周卫国又敬了个礼,说:“是!”就转身走了。

  小赵走后,周忠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说:“少爷,陈家小姐有事要和你商量。下午两点,这个时间你可一定不能记错啊。”

  周卫国脸微微一红,说:“忠叔,瞧你这话说的,她找我商量的肯定是公事。”

  周忠微笑着说:“我也没说你们下午要商量的就是私事啊?”

  周卫国不由为之语塞。

  周忠呵呵笑了,转身进了门。

  周卫国正要跟着转身进门,突然发现孙大胆等人都脸色古怪,拼命憋着笑看着自己,不由一阵心虚,于是朝孙大胆等人一瞪眼,说道:“笑什么?”

  孙大胆等人马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互相看了几眼,这才都转向周卫国,异口同声说道:“首长,俺们没笑啊?!”

  周卫国大感头痛,只好灰溜溜地转身进了门。

  他一进门,身后立刻就传来了孙大胆等人的笑声。

  孙大胆等人虽然都把他当成“首长”,但周卫国却没有身为“首长”的自觉,在孙大胆等人面前从来就没有真正板过面孔,孙大胆等人和他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对“首长”该有的敬畏却没有一丝半点。这么一来,他和孙大胆等人的关系固然是亲近了,却也导致没人怕他这个直接后果。不过周卫国当然不会在乎这个。而在孙大胆等人眼里,像周卫国这样的“首长”也是极为少见的,能够有机会打趣“首长”,他们自是乐此不疲。周卫国不由摇头苦笑,但笑着笑着,一丝柔情从心里漾出,嘴角带着的苦笑就变成了真正的笑了。

  下午一点半刚过,周卫国就带着孙大胆等人出门了。

  一路上,孙大胆等人自然不免偷偷挤眉弄眼一番,周卫国也全当没看见。

  没走多久,一行人就到了陈府大门口。

  陈府大门此刻自然是关着的。

  周卫国一马当先,走向陈府大门。

  孙大胆等人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没有跟着他,而是不远不近地分散在陈府大门口两边,组成了一道警戒线。

  周卫国走到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几下。

  大门上立刻开了一个小窗户,陈府的门房透过这个小窗户看见敲门的是周卫国后,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t 山仙地说:“原来是周老爷。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有事想找你家小姐,烦请通报一声。”

  他当然不能说“是你家小姐有事要和我商量所以派人把我叫来的”,要不然传出去陈怡面子上可不太好看。

  门房却犹豫着说:“这个……”

  周卫国说:“怎么了?”

  门房吞吞吐吐地说:“我家小姐……出门了。”

  周卫国惊讶地说:“出门了?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了?”

  门房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出去没多久,至于去了哪里,小人却是不知。”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现在是一点五十二分,她明明说两点在家等我的。”

  门房立刻有些尴尬地说:“这个,小人也不太清楚。”

  周卫国抬头盯着门房,说:“我听你话里似乎有些不尽不实,难道你是在骗我?”

  门房赶紧道:“小人不敢。”

  但被周卫国有若实质的目光盯着,在周卫国的积威之下,门房只坚持了片刻就心头打鼓,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周卫国心中更是怀疑,语声不由加大了,说:“你家小姐究竟在不在家?”

  门房再也坚持不住了,苦着脸看着周卫国,说话的声音几乎就是哭声:“周老爷,小人只是棍口饭吃,您就别再难为小人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周卫国保证不难为你。但你若是有意欺瞒,却也不要怪我。”

  门房犹豫片刻后,终于一狠心,低声说道:“周老爷恕罪,我家老爷说了,以后不让你上门。”

  门房说完这话后,偷眼瞧了瞧周卫国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当即暴跳如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又说道:“周老爷,其实小的平素最是佩服您的为人,只是我家老爷有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违抗,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着就向周卫国连连作了几个揖。

  周卫国却是笑了,说:“陈老爷会说出这种话吗?莫不是你听错了。”

  门房陪着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见此情景,周卫国心中雪亮,这门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扯这个谎来诬陷陈礼和,想必说的是实话了。这门房说的没错,他只是棍口饭吃而己,自己何必要和他过不去呢?只是这么略一思索,周卫国就一拱手,说道:“既然今天多有不便,那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见周卫国平静地离开,门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等周卫国转过墙角后,才轻手轻脚地将大门上的小窗户给关上了。小窗户一关上,门房就靠在大门上,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呼出一口长气。

  孙大胆等人见周卫国兴冲冲地上前,可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由大为惊讶。孙大胆忍不住开口问道:“首长,怎么了?”

  周卫国说:“我们回去。”

  孙大胆愕然道:“首长,您不是要见陈书记吗?怎么这就回去了?”

  周卫国苦笑道:“不回去还能怎样?人家主人可是不欢迎我们进门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您是说那个陈老板?”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不说也罢。走吧。”

  孙大胆说:“首长,陈书记可是说了两点要见您的……”

  周卫国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土匪,总不能硬冲进去吧?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回去好好想想,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俺有办法。”

  周卫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孙大胆笑道:“您看着就好了。”

  孙大胆这么一说,周卫国倒真起了好奇心,于是点了点头,说:“你试试也好,不过可千万别乱来!”

  孙大胆拍胸脯说道:“首长您放心,俺保证不乱来。俺们是解放军,群众纪律肯定是要遵守的!”

  周卫国一想,也是,人家可是纪律严明的解放军,他担的什么心?

  孙大胆转身,大步走到陈家大门前,敲了敲门。

  门上的小窗户很快开了,门房提心吊胆地从小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见不是周卫国去而复返,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说道:“这位解放军同志,请问有事吗?”

  孙大胆说:“俺叫孙大胆,有事要见陈书记,麻烦您给陈书记汇报一下。”

  门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位解放军口中的“陈书记”就是指的自家小姐,赶紧说道:“您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说完就将小窗户给关上。

  很快,门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门房通报去了。

  若是放在前些天苏州刚解放的时候,见到解放军上门,门房肯定早就打开正门将人给迎进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天陈怡出门后,陈礼和就特地吩咐过门房,现在自家小姐己经是共产党的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也就是苏州知府老爷。陈府现在也摇身一变,由商人的宅子变成了“苏州知府老爷府上”,既然是知府老爷府上,自然就要有些老爷的派头,也就是说,陈府再也不必像前些天那样夹着尾巴做人了,就算是解放军上门,也要先通报一声。门房虽然属于“劳苦大众”的行列,但却从未受过进步思想的熏陶,自然觉悟有限,所以对自家老爷的吩咐也就遵行不悖了。

  陈礼和的这些小九九孙大胆自然并不知晓,既然门房说要进去通报,他也就耐心地等在了外面。

  没过多久,就从门里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就开了,门房笑着对孙大胆说道:“这位孙同志请,我家小姐……哦不,陈书记在大厅等着您呢。”

  孙大胆说:“谢谢您了!”

  说着就迈步朝里走去,临进门还不忘对躲在墙角后的周卫国挤了挤眼睛,见周卫国脸上大现愕然之色,不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也不知道孙大胆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不到五分钟,周卫国就见陈怡带着她的两个警卫员跟着孙大胆出了门。

  一行四人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见到等在墙角后的周卫国后,陈怡不禁笑了,说:“我们见个面怎么跟干地下工作似的?至于吗?”

  周卫国一摊手,说:“没办法,你们家的门真是难进啊!

  陈怡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大胆不就进来了吗?”

  周卫国说:“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们这里谁进你家门都很容易,唯独我就不行。”

  陈怡略一思索,己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抿嘴笑道:“这是我爸爸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

  周卫国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在你家门口闹起来吧?”

  陈怡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问题,难不成耽后你每次要见我都让大胆出面?我爸爸是见过大胆的,他要是来多几次,我爸爸肯定就要疑心了。”

  周卫国立刻接口道:“就是啊.要不然,以后你天天来我家吧?”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想得美!”

  周卫国一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陈怡立刻笑了,说:“走吧,边走边聊。”

  周卫国笑道:“不会又要去逛十全街吧?”

  陈怡瞪了他一眼,说:“你难道不愿意?”

  周卫国压低声音,说:“我当然愿意,只是……”

  说着偷偷冲孙大胆等人努了努嘴,说:“我们两人卿卿我我也不好总让人家陪着受累吧?”

  陈怡说:“谁跟你卿卿我我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这倒是,我也看出来了,昨天逛十全街可把大胆他们累得不行!”

  周卫国说:“就是。”

  陈怡说:“那你说我们去哪。”

  周卫国说:“要不,去东吴园钟楼前的草坪上坐坐?”

  陈怡拍手道:“好主意!我己经很久没在那里坐过了!”

  周卫国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Lady first!”

  陈家就在相门,离东吴大学并不远,一行人投走多久就进了东吴大学。入眼却见到东吴大学校园内竟是空无一人!

  周卫国看了眼校门后镌刻着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后,心中顿生惆怅,说:“苏州解放前,东吴大学的不少学生都随父母去了台湾,外籍教师也都走光了。我虽然一力劝说,却是收效甚微。剩下的学生没有老师教,也都待在了家里。唉!母校沦落至此,我这个东吴校友也是有很大责任的。”

  陈怡也是毕业于东吴大学的,闻言自然心有戚戚焉,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外籍教师离开是意料中的事。学生随父母离开也很正常。只是离开的人除了少数是国民党的死硬分子外,大多数都是对我们共产党有误解的人,这恰恰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不说这个了,进去吧。”

  两人缓步进了东吴园,绕过钟楼,见钟楼前的草坪仍然保持着修剪整齐的样子,总算略感安慰。

  在草坪坐下后,陈怡首先开口说道:“我今天让你来,的确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希望你能支持我。”

  听陈怡说的这么郑重,周卫国立刻用力一点头,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支持你!”

  陈怡说:“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事就说出这样的大话?”

  周卫国说:“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好事。既然这样,我当然要支持你。”

  陈怡嫣然一笑,说:“你的嘴很甜嘛。就不知用这法子骗了多少良家女子?”

  周卫国苦笑,说:“孔夫子说的真没错!”

  陈怡笑吟吟地说:“你是不是想说,孔夫子曾说过:‘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

  周卫国立刻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怡悠然道:“你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看来我的确猜对了。”

  周卫国苦笑道:“知府大人,您就饶了草民吧。我知错就是。”

  陈怡哼了一声,说:“知错就是知错,哪来‘就是’?可见你嘴上虽然说‘知错’,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的。”

  周卫国向陈怡做了个长揖,说:“陈才女,我认输了。”

  陈怡说:“你是真认输还是想施缓兵之计?想起你当年的名头我就不服气,‘东吴双杰’!凭什么啊?”

  周卫国大感委屈,说:“那又不是我和阿远自己起的名号,还不是你们这班学弟学妹们抬爱!你忘了,我知道这名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陈怡叹了口气,说:“是啊,当初我们怎么就这么傻呢?你们这‘东吴双杰’也不过尔尔嘛,怎么就那么多人崇拜你们?真为我们那几届的才子才女们不平啊!”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错了!”

  陈怡“噗嗤”一笑,说:“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周卫国松了口气,说:“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算了,‘东吴双杰’这个名号还是就此湮灭吧!免得你以后总是耿耿于怀!”

  陈怡笑道:“那怎么行?多少学弟学妹可是以不能见你们两人一面而深以为憾。我记得当年还有不少女生发誓非‘东吴双杰’不嫁呢!”

  周卫国苦笑道:“越说越离谱了。”

  陈怡悠悠地说:“你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当年说非‘东吴双杰’不嫁的女生不少,可结果呢?还不是大多嫁作他人妇?只是,有些人还是比较傻,就比如我,所习就一直等到现在。”

  周卫国握住陈怡的双手,柔声说:“你不傻,傻的是我。”

  陈怡突然笑了,说:“对,是你傻,我才不傻呢!”

  见陈怡终于笑了,周卫国也跟着笑了。

  陈怡说:“对了,你知道东北人怎么区分傻和笨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傻不就是笨吗?难道还要区分?”

  陈怡对周卫国眨眨眼,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呢?告诉你吧,傻是天生的,笨是后天的。”

  周卫国不由为之绝倒,说:“还有这种说法?我在东北的时候怎么没听说?”

  陈怡说:“所以说你孤陋寡闻啊!”

  周卫国说: “唉,既然你说我傻,那我就傻一回吧。不过我要是傻,那么你又是什么?笨?”

  陈怡说:“你才笨呢!”

  周卫国无奈,说:“那我又傻又笨好了!”

  陈怡说:“你可不就是头又傻又笨的‘真猪’!”

  周卫国说:“什么?珍珠?这有什么典故吗?买犊还珠?”

  陈怡说:“呸,不是珍珠,是‘真猪’,真的猪! Real pig!”

  故人(十)

  周卫国失笑道:“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怡说:“为什么非要从别处学来?我自创的不行吗?”

  周卫国说: “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你不是说有事要我支持吗?现在总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了吧。”

  陈怡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却还没说到正题上,不由慎道:“都怪你!一扯就没完了。”

  周卫国不由哭笑不得,心说:“到底是谁一扯就没完了?”

  嘴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陈怡见他没有反驳自己,也就不为己甚,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在你来我家找我之前,震明曾来过我家一趟。”

  周卫国说:“这事我知道。他之前在我那里,后来听说你回苏州了就打算去看你,走之前他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的。怎么了?”

  陈怡说:“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家的一个丫环犯了点小错,就被我家的管家打骂。震明看不过去,当时就对我家的管家不客气,还责问我,为什么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家里还有丫环和佣人?”

  周卫国说:“你这么多年不在家,这事怎么能怪你?”

  陈怡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解释的,震明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是,我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周卫国说:“怎么不对了?”

  陈怡说:“‘为无产阶级谋利益,为劳动人民求解放’,这是我们共产党的立党宗旨,可是,为什么在解放后的苏州还存在丫环佣人这样受压迫的人群?昨晚我算了一下,光我家就有丫环佣人共计四十二人!以此推测,苏州别的有钱人家里,哪家没有几十个丫环佣人的?以苏州的富庶,整个苏州加起来,这丫环佣人的数量就更惊人了。这些丫环佣人中,绝大多数都和雇主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在雇主眼中,他们甚至只是买来的物品‘会说话的工具’,生杀予夺,全凭雇主一句话!”

  周卫国说:“理论上是这样,可实际上,现在真这样对待下人的雇主还是少的。”

  陈怡说:“那是因为雇主需要更长久地压迫剥削这些‘工具’!但你也不能否认雇主们对丫环佣人任意打骂现象的存在吧?”

  周卫国说:“这倒是经常有的。”

  陈怡说:“这就是了,人生而平等,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要被雇主打骂?凭什么他们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们就没有自主的权利?”

  周卫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买奴蓄奴自古有之,却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何祝,这问题不止苏州,全中国都存在。”

  陈怡说:“全中国都存在这个问题并不能成为我们苏州不解决这个问题的借口,何况这个问题存在本身就不正常!现在是新社会,无产阶级劳苦大众都翻身做主人了,人民政府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

  周卫国说:“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陈怡说:“要做到人民当家做主,首先就是要捎除所谓的‘人上人’。所以,我想以苏州人民政府的名义,发布一个公告,废除旧社会签订的所有卖身契,并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

  周卫国说:“你这想法的初衷是好的,但施行起来只怕会有困难。”

  陈怡说:“有什么困难的?苏州都解放了,人民政府难道还不能做这个主?”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人民政府做不了这个主。废除卖身契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那些佣人仆役们会怎么想?”

  陈怡说:“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他们天生就喜欢当奴才?我不否认有些人的确好吃懒做,自愿卖身为奴,但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人民政府现在废除卖身契,让他们不必再做佣人仆役,他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他们不愿意政府废除卖身契,只是,政府要是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雇主家了,而如果离开雇主家,你让他们去做什么?”

  陈怡说:“没有了卖身契的束缚,他们做什么不好?无论做什么,总比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的好。”

  周卫国说:“这话是没错,可你觉得他们都有足以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吗?”

  陈怡一时语塞,但很快就说道:“你刚刚还说支持我的。”

  周卫国说:“我当然是支持你的。可是,那些人的生计你如何解决?这你考虑过没有?”

  陈怡说:“人民政府肯定会妥善安排的。”

  周卫国说:“怎么个妥善安排?总不能让政府一下子全部养起来吧?要说废除卖身契,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你要知道,我周家每逢荒年,虽然都会大批买进人口,但却并非把他们都留在家中做佣人仆役使唤,而是教他们以一技之长,等他们学有所成,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只要他们愿意离开,卖身契我周家一律都会还给他们,甚至还送给他们盘缠,借给他们本钱。”

  陈怡说:“你周家这样,却无法保证苏州别家都这样。”

  周卫国说:“没错,自然不能指望每个有钱人都好礼而仁。但是,苏州现在才解放不久,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对共产党还抱观望态度,如果此时人民政府施行过于激进的政令,则可能增加他们对共产党的不信任,甚至使他们对共产党产生仇恨。”

  陈怡说:“只是废除卖身契,禁止使用佣人仆役,哪里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周卫国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现在的心态都很微妙,你这一道政令下达,他们肯定就会以为共产党要开始对付他们了,他们能不紧张吗?这正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祝,苏州的局势,还涉及到上海问题的解决。

  陈怡说:“上海的问题?”

  周卫国说:“没错,就是上海的问题,粗一看,上海的问题现在似乎主要在于军事。”

  陈怡说:“难道不是吗?”

  周卫国说:“这是个相对的问题。就军事而论,上海的国军有二十多万,而进攻方解放军投入的兵力也不过近三十万,双方的兵力从表面上看势均力敌。”

  陈怡说:“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卫国笑了,说:“你别小看了我!我的消息可是很灵通的。再说,我以前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根据手头得到的所有秘密或公开来源的情报再加以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困难。”

  陈怡想了想,也认同了周卫国的解释,说:“倒也是。”

  周卫国说:“《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国共投入上海之战的兵力对比接近一比一,表面看起来共产党的优势并不明显,但从士气上来说,解放军南下以来,势如破竹,目前正挟大胜余威,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反观国民党上海守军,却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从战斗力上看,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是百战雄狮,又有像粟裕将军这样的名将指挥,战斗力之强,不问可知;而国民党上海守军,要么是溃败至上海的部队,要么是新编的部队,要么就是上海的警察,战斗力极为有限,就连指挥官也是汤恩伯这样的蠢材,安能不败?更关键的是,共产党现在是民已所向,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上海的军事问题,并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多一个月,上海就可以解放。”

  陈怡说:“可国民党对上海的防御毕竟投入了很大精力,上级也强调解放上海不能轻敌。”

  周卫国说:“没错,国民党在上海外围建了数以千计的钢筋棍凝土永备工事,汤恩伯也号称要将上海变成‘一次大战中的凡尔登、二次大战中的斯大林格勒’,还号称上海可坚守一年以上不成问题。但是,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不能攻破的防线。国民党守军在上海外围构筑防线,一方面固然扩大了防御纵深,但另一方面,却也给解放军在市区之外尽可能多地消灭守军精锐创造了机会。上海的外围防线主要集中在吴淞地区,这也恰恰是上海守军的退路。解放军只要占领吴淞、嘉兴,卡住这两点,就可以有效地封锁住吴淞江口及乍浦海口,断敌逃路。而上海守军为了保护其退路,就必定要增加吴淞地区的兵力,这样一来,守军用于市区防守的兵力就将大大减少,从而避免了后期在市区发生大规模战斗,上海市区也能够尽量少遭受破坏。不过,吴淞地区地形狭窄,河流纵横,进攻的兵力不易展开,再加上吴淞地区本就是上海守军防御的重点。打吴淞,是一场毫无花巧的攻坚战,解放军付出的代价一定不会小。但解放军一旦占领吴淞地区,国民党上海守军也就大势己去了。”

  陈怡沉吟着说:“这么说来,解放上海并不困难。”

  周卫国说:“没错,解放上海从军事上看并没有绝对的困难。但上海解放之后,如何使上海继续发挥经济中心的作用,才是真正的难题!所以归根结底,上海的问题,最终还是个经济上的问题。”

  陈怡说:“上海的接管机构己经成立,这些问题上级应该都有所考虑。”

  周卫国说:“上海经济中心作用的发挥,正需要江浙工商业的稳定,而苏南工商业,可用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苏南不能乱,各项政令的施行,都要力争平和,而不能急于求成。”

  陈怡说:“那人民政府难道就不管那些卖身为奴的人了吗?”

  周卫国说:“当然不能不管!只是时机问题。废除卖身契的法令可以先颁发,至于禁止使用佣人仆役的法令,则应缓行,甚至不推行,只要雇佣双方出于自愿,雇佣关系还是可以暂时保留的。同时,政府也可习鼓励那些佣人仆役们学习一技之长,以为将来谋生之用。当然,在这方面,政府也要做好引导及应急、的准备。作为补充,政府可以颁行法令保障佣人仆役们的基本权利。另外,我可以以苏州商会的名义召集苏州的工商业主们,私底下提醒他们,让他们善待那些佣人仆役。到最后,如果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政府再出面不迟。”

  陈怡沉思片刻,说:“你说得有道理,苏州现在最重要的的确就是稳定!”

  这么一个难题有了解决方祛,陈怡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但想到工作,她也没以思再和周卫国闲聊了,立刻起身,说:“我现在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和区委的同志们开会讨论一下,争取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周卫国也跟着起身,微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怡心中一甜,说:“那是自然。”

  陈怡回到家中,刚进大厅,就发现陈礼和正阴沉着脸等在那里。

  陈怡停下脚步,叫道:“爸爸。”

  陈礼和“嗯”了一声。

  陈怡正要继续往后堂走去,就听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今天下午又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吗?”

  陈怡说:“是啊,怎么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以后能不能别和周卫国来往。”

  陈怡说:“为什么?”

  陈礼和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我却是非管不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苏州的父母官,是共产党的干部,而周卫国却是资本家。你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却和资本家来往密切,别人会怎么看?须知人言可畏!”

  陈怡皱眉道:“谁说共产党的干部就不能和资本家来往了?再说,他是资本家没错,那么你呢?你难道就不是资本家?”

  陈礼和不由为之气结,说:“我当然不一样。”

  陈怡说:“怎么不一样了?”

  陈礼和说:“我是你父亲!怎么能一样?”

  陈怡说:“他也是我朋友啊。”

  陈礼和说:“朋友难道比父母还亲吗?”

  陈怡说:“爸爸,我并没有说朋友比父母亲,只是周卫国是苏州商会会长,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公事往来不少,我能不和他交往吗?”

  陈礼和狐疑地说:“你和他,只是公事往来?”

  陈怡说:“当然了。”

  陈礼和松了口气,说:“这就好。既是公事,那我自然不会阻挠你。”

  陈怡说:“爸爸,说到公事,有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呢。”

  陈礼和说:“说吧,你是我女儿,还这么见外?”

  除冶说:“爸爸,我们家总共有四十二个佣人吧?”

  陈礼和说:“是啊,你倒是细心。”

  陈怡说:“那他们是不是每个人都签了卖身契?”

  陈礼和说:“是的。不过陈福的卖身契我己经还给他了。他跟了我二十几年,总是和一般下人不一样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怡说:“爸爸,你能不能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还他们一个自由身?”

  陈礼和勃然变色道:“这怎么行?他们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哪能随便就将卖身契还给他们?”

  陈怡说:“可现在是新社会,人民政府是禁止买卖人口的。”

  陈礼和说:“他们都是自愿卖身的,买卖公平,人民政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陈怡说:“爸爸,你听我一句话,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吧。”

  陈礼和断然说道:“不还!哪有你这样当官的?你说共产党的官是人民的公仆,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我不反对。你不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陈家谋私利,我也不怪你。可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拿自己家先开刀啊?哪个当官的会笨成你这样的?”

  陈怡正色道:“爸爸,正因为你是我爸爸,正因为我想为我们家好,这才劝你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

  陈礼和一摆手,怒道:“你别说了,苏州城里佣人比我陈家多的人家多的是,你让他们先还了卖身契再说!”

  陈怡也生气了,说:“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政府一定会废除卖身契!”

  说完,就往后堂去了。

  陈礼和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怡的背影说:“你……你……”

  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上午,在周卫国的召集下,苏州商会在苏州解放后第一次召开了工商业主大会。在大会上,周卫国重申了苏州商会对共产党的支持,并重点谈了苏州商会在维持苏州工商业稳定中应发挥的作用。在大会休息期间,周卫国又在和各行业代表人物的闲聊中委蜿提到了卖身契的事情。

  那些工商业主们哪个不是修炼成精的人物?周卫国只略一提点,他们就都心领神会了。相比共产党对他们现有产业的保护,家中佣人的卖身契又算得了什么?以周卫国消息的灵通,他既然有所提醒,那自然就表示共产党己经有了废除卖身契的想法了,既然这样,这些工商业主们也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纷纷表示既然现在是新社会,讲求人人平等,自然该把卖身契还给佣人们。至于个别想不通的,却也由得他们到时候后悔了。

  坐在商人堆里的陈礼和听了旁边商人对卖身契的议论,想起昨天下午陈怡让自己将卖身契还给佣人们的事,立刻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周卫国唆使的,又见周卫国和其他工商业主们谈笑风生,心中不由顿生恨意。暗自计较一番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暗道:“现在且由得你笑,自有你哭的时候!”

  《特战先驱》第三十七章 经济!经济!

  经济!经济!(一)

  工商业主大会结束之后,陈礼和回了趟家,很快又急匆匆地出了门,找到了驻军某团的驻地——一座废弃的工厂。

  这个团正是苏州解放那天接受过他慰问的那个团,团长姓李,由于从苏州解放那天起陈礼和就常来找李团长,这个团的干部战士对他都比较眼熟,所习工厂门口的哨兵在请示之后,很快就放行了。

  在一间简陋的充作会客室的房间里,陈礼和见到了李团长。

  对于陈礼和今天的突然到访,李团长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而且因为相互之间比较熟悉,见到陈礼和后,李团长还开玩笑地说道:“陈老板,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团长这话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陈礼和耳中,却不免有些别的含义。

  所以陈礼和赶紧说道:“陈某最近几天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来能常来走走,还请李团长恕罪。”

  李团长笑道:“陈老板这是什么话?作为苏州开明士绅的代表,你己经帮我们很多忙了。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自然是做正事要紧。”

  陈礼和不由暗暗心惊,陪笑道:“陈某所做的一切在李团长面前都不值一提,还望李团长大人大量……”

  其实陈礼和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本不至于如此一惊一乍的。他以前天天往李团长面前凑是因为想要找李团长做自己的靠山,而这几天不找李团长,实际是因为自己女儿当了“苏州知府”,自然就不再把一个小小的驻军团长放在眼里了,又哪里是真因为这几天忙?只是眼下有事要这李团长帮忙,而这事偏偏又是女儿这个“苏州知府”肯定不会帮的,自然对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格外上心,所以才会觉得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大有深意。

  听陈礼和说得越发不靠谱了,李团长不由讶道:“陈老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见外?”

  陈礼和面色一紧,说:“李团长,陈某这几天的确忙于一件事,这件事直到今天才有了答案。因为这事有关苏州今后的稳定大局,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向您汇报。”

  听陈礼和说得郑重,李团长也严肃了起来,说:“陈老板,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陈礼和假装犹豫地说:“这个嘛……这事和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有关,不知方不方便说?”

  周卫国的大名李团长倒也是听说过的,所以闻言立刻问道:“就是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的那个周卫国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看来周卫国的表面功夫做得可真是足啊!”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咬牙,说:“李团长,此次苏州解放,周卫国看似立了大功,可是,你知道这几年来,周卫国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事吗?”

  李团长说:“什么事?他是商人,当然是在做生意了。”

  陈礼和说:“没错,他是在做生意,可是,李团长知道他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吗?”

  李团长说:“什么生意?”

  陈礼和说:“这几年来,周卫国一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李团长面色一变,说:“陈老板,无凭无据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陈礼和说:“这话我今天既然说出口,就一定有证据!其实,这事苏州很多商人都知道,李团长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调查。这几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但凡有什么采购订单,都是只给周卫国一家的。我这几天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一些当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和周卫国签订的订货合同的副本,请李团长过目。”

  说着,陈礼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了李团长。

  李团长接过油布包,打开包裹的两层油布后,入目果然是几份合同。李团长随手拿起第一份合同,翻到合同的末页,见甲方和乙方栏分别盖着周卫国的印章和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的大印。李团长翻看了一下合同的内容,发现这是一份苏南联勤司令部向周卫国的衣被加工厂订购两万套冬季军服的合同,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李团长想了想后,说道:“陈老板,既然你早就知道周卫国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

  陈礼和说:“李团长,您刚刚也说了,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说。这些证据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这不就赶来向您汇报了吗?”

  李团长说:“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应该早点向我们说明,至于证据,我们自然会想办法。”

  陈礼和叹了口气,面露惭色地说:“实不相瞒,李团长,我以前不说也是有些私心的,因为顾及到和周卫国是同行,怕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会被人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才在背后说他坏话,没得惹别人说闲话,所习就一直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可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共产党都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我身为商人,自然不能只顾虑到自身的利益得失。所以才……”

  李团长摆了摆手,说:“陈老板,你的顾虑我也能理解。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你反映的情沉很重要,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并向上级反映。”

  陈礼和心里早己乐开了花,脸上却装作沉痛地说:“唉,其实作为同行,我也对周卫国这种做法很不赞同,只是他周家财大气粗,我们也不敢公然和他撕破脸。今天的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团长说:“陈老板请说。”

  陈礼和故作犹豫道:“今天的事,照理是每个有良知的商人都该做的,可是那周卫国在苏州方方面面都有关系,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是我告诉你们的,只怕……”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个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对举报人的身份严加保密。”

  陈礼和躬身道:“那陈某就先谢过李团长了。”

  这时,一个战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团长,紧急命令!”

  陈礼和立刻知机地说:“李团长忙,在下告辞了。”

  听说有紧急命令,李团长也不再和陈礼和客套,说:“陈老板请。”

  陈礼和脚步不停地出了门,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那战士说:“团长,上级命令全团立刻紧急集合……”

  后面的话陈礼和虽然听不见,但他的心却是突的一跳——紧急集合?!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工商业主大会结束后,几个在各自行业里数得着的商人都颇有默契地留了下来,拉着周卫国就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周卫国明白他们心里还有顾虑,也就没有推辞。和他们在茶楼里侮阔天空地聊了大半天,期间又不着痕迹地安慰了他们几句,只等众人去了心思,这才各自散去。而这时,己经是下午了。

  等周卫国回到家中时,却惊讶地发现曾向东己经坐立不安地等在大厅里了。

  曾向东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埋怨道:“卫国,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卫国说:“今天苏州商会召开工商业主大会,我是商会会长,自然是要参加的。这事忠叔也知道,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曾向东说:“我刚刚没见到他啊。”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对了,忠叔今天去盛泽安抚蚕农去了。曾老板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这天又没有塌下来!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可不会补天。”

  曾向东跌足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卫国这才发觉曾向东满脸凝重的样子,不由讶道:“怎么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曾向东点了点头,说:“真的出大事了!”

  周卫国说:“出什么大事了?”

  曾向东叹了口气,说:“刘志辉手下的二团长和三团长带着五十多人跑了!”

  这消息不音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周卫国给震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反应过来,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曾向东说:“人是早晨不见的,可消息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

  周卫国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向东说:“苏州解放之后,苏州警备旅的驻地不是从市内搬到市郊了吗?”

  周卫国说:“这很正常啊,警备旅要接受解放军的改编,驻地自然要搬到市郊。”

  曾向东说:“这当然不是问题。警备旅驻扎市郊后,三野的政工人员就开始进驻,协助警备旅改编。这些天,改编工作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午饭前点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

  周卫国说:“这……会不会是人数没点清楚?”

  这句话刚说出口,周卫国自己先就给否定了。他又不是投带过兵的人,别说警备旅才三四千人,就算是像他原来带的十二旅那样有八千多人,作为一支正规部队,集中起来点名也不可能出现少五十五个人的情况啊!

  曾向东也苦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再说,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后,警备旅又重新清点了人数,确定是少了五十五个人,其中就有警备旅二团长和三团长。后来刘志辉追查下去,早晨当班的哨兵才承认,其实在天还没亮的时侯,二团长和三团长就带着几十个人出了驻地。”

  周卫国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说:“会不会是他们出去执行任务了?”

  曾向东苦笑道:“警备旅正在接受改编,怎么可能会有任务?再说,有什么任务需要出动两个团长,却又只带五十三个兵去执行,而这任务却连身为旅长的刘志辉都毫不知情的?”

  周卫国顿时眉头紧锁,说:“后来呢?”

  曾向东说:“得知是二团长和三团长带人离开驻地后,刘志辉立刻就下达了整个驻地戒严的命令,又第一时间通知了解放军驻军。现在,驻军己经封锁了苏州各处交通要道,同时,也控制住了警备旅驻地。”

  周卫国立刻“啊”的一声,说:“怎么会这样?”

  曾向东苦笑道:“防患于未然啊!”

  周卫国说:“什么意思?”

  曾向东斟酌着说:“警备旅毕竟是新起义的部队,又一下子出现了五十五个逃兵,这情况总归是有些不正常的。”

  周卫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曾向东说:“卫国,你别担心。你要相信党和政府。”

  周卫国说:“你难道不担心吗?”

  曾向东说:“我……”

  要说他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一听到消息就赶来找周卫国。要知道,苏州警备旅起义可是周卫国和苏州地下党一起努力的结果,要是警备旅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无论是周卫国还是曾向东可都难辞其咎。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我相信志辉!”

  曾向东苦笑道:“我当然也相信刘志辉,可是,苏州警备旅三千多号人,可未必个个都像刘志辉那样值得信任啊!再说,不是还有个汤炳全吗?二团长三团长当初同意参加起义就是因为汤炳全,这次他们逃走会不会也是因为汤炳全呢?”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相信汤炳全!”

  曾向东说:“可是,汤炳全值得信任吗?他既不像刘志辉那样对国民党的黑暗有充分的认识,以前对我党也没什么感情,你也说过,警备旅起义的那晚,汤炳全刚开始对起义还是很犹豫的。”

  周卫国说:“我相信汤炳全并不是说他对共产党有多么忠诚,而是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天下大势如此,他既然选择了跟着共产党走,就绝不会做这种傻事!”

  曾向东叹道:“我当然也希望你猜的是对的。只是说到底,关心则乱啊!”

  周卫国说:“这事,我看最好还是静观其变,自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曾向东苦笑道:“也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下午,苏州木读镇下塘街。

  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停在街口后,从车上跳下了一名解放军军官和两名警卫员。三人步入街道,进了一户民宅。

  这民宅,现在正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总指挥部。

  门口的警卫显然认识这名军官,见到他后,都立正向他敬礼,口中说道:“首长好!”军官回了礼后,脚步不停地进了院子,又进了厅堂。

  厅堂里一个个子不高,身形瘦小,既没有扎武装带也没有佩戴武器,正看着墙上地图的军官闻声回头,赫然正是粟裕将军。

  看清进门军官的脸后,粟裕微笑着开口说道:“原来是炳云啊,什么事这么急?”

  进来的这名军官正是解放苏州的三野二十九军军长胡炳云。

  胡炳云向粟裕敬了个礼后,说:“502(粟裕作为三野副司令员的正式代号),我有两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粟裕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还要你炳云亲自上门汇报?坐吧。”

  胡炳云却没有坐下,而是说道:“502,这两件事都和一个人有关,而这个人又是您很欣赏的人。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您汇报。”

  粟裕说:“哦?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胡炳云说:“苏州商会会长周卫国。”

  粟裕沉吟着说:“这个人我的确很欣赏,不知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胡炳云说:“第一件事,是昨天早晨,苏州解放那晚起义的苏州警备旅两个团长带着五十多人跑了!”

  粟裕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军负责苏州警备旅的改编,具体原因想必现在己经调查清楚了吧?”

  胡炳云说:“逃跑的那两个团长和五十三名士兵我们都抓住了。事情也基本弄清了。原来是他们革命意志薄弱,受不了解放军的纪律约束,所以才当了逃兵。我觉得,这种情况在苏州警备旅里并不少见,为了防范于未然,应该在警备旅里扩大调查范围。而刘志辉连他的部队都控制不住,显然也不再适合当旅长。”

  粟裕说:“那这事和周卫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炳云说:“警备旅旅长刘志辉是周卫国原来在中央军校的师弟,警备旅这次起义也是他一力促成的。警备旅出事,他当然有责任。”

  粟裕摇头道:“胡炳云同志!我们是共产党的军队,怎么能也搞封建社会里才有的株连呢?至于刘志辉,他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和能力,当初警备旅又怎么会跟着他起义?还有,在警备旅里扩大调查范围我觉得也没有必要。正因为警备旅一下子出了五十五个逃兵,这次调查我们才要慎重再慎重。我认为,除了带头的两个团长,其余士兵如果的确是受了蛊惑或裹胁,则完全可以免予追究责任!我们解放军绝不能背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啊!”

  胡炳云说:“502,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恐怕警备旅还要出问题!”

  粟裕说:“炳云啊,你既然说到警备旅的问题,我就多说几句吧。我听说,你们军的政工人员进入警备旅后,在警备旅广泛开展了诉苦运动?”

  胡炳云说:“是啊。根据老解放区的经验,在新组建的部队、起义和投诚的部队里开展诉苦运动可以大大提升部队战斗力,也有助于部队改编。”

  粟裕说:“可我听说,警备旅开展诉苦运动后,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引发了不少官兵的抵触情绪。就拿那个二团长来说吧,他自己家里就有好几顷地,怎么算也是个大地主,这一诉苦,他能不受刺激吗?当然,我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鼓动士兵逃跑,无论怎么看都绝不能姑息!”

  胡炳云说:“502,难道因为怕部队里有大地主受刺激就不搞诉苦运动了吗?”

  粟裕语重心长地说道:“炳云同志,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了。江浙一带,民间素来富庶,这和我们老解放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这一带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对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对立,感受并没有老解放区的老百姓那么深,甚至于很多中小地主本身就是从农民历经几代辛勤积蓄而变来的。所以,我们在工作中一定要考虑到地域差别,不能将老解放区的工作经验生搬硬套到新解放区,否则,肯定是要出乱子的。比如诉苦运动,在老解放区也许能调动广大穷苦出身的战士的积极性,可是,在这里,你对那些出身于靠自身勤劳变成地主的家庭的干部战士大谈打倒地主,他们能接受吗?”

  胡炳云说:“那难道对江浙兵,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就不做了?”

  粟裕说:“当然要做!不过要注意方法。江浙一带富庶,所以百姓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因而也就更容易接受一些进步的.思想,也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对于这些人的政治』 思想教育,就应该着重在调动他们对国家民族发展的使命感和民族自豪感上。”

  胡炳云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这就叫对症下药。”

  粟裕说:“也可以这么说。对了,你不是有两件事要说吗?还有一件呢?又怎么和周卫国有关了?”

  胡炳云面色一紧,说:“有人举报,周卫国这几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说:“这事地方上的同志都没反映,你怎么会知道的?”

  胡炳云说:“这事照理是轮不到我管的,是有人向我部下的一个团长举报,那团长逐级上报到我这里。我觉得周卫国是苏州商会会长,事关重大,就命令调查这件事。今天上午,通过提审原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司令,己经证实从19467月至19494月,周卫国的工厂一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说:“这事你怎么看?”

  胡炳云说:“既然己经查实,自然应该严惩不货!可是,我今天派去抓周卫国的人却被您的警卫员孙大胆给拦下了。”

  粟裕笑了,说:“那照你的意思,如果没有被小孙拦下,你就要把周卫国给抓起来了?”

  胡炳云说:“当然了,谁让他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粟裕叹了口气,说:“看来501和我派人保护周卫国的做法是正确的。”

  胡炳云讶道:“502,您这是……?”

  粟裕说:“炳云啊,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得肺炎高烧不退的事吗?”

  胡炳云说:“记得。多亏了卫生队有盘尼西林,两针盘尼西林打下去,我的烧很快就退了。也捡了条命回来。”

  粟裕说:“那你知道给你打的盘尼西林是从哪里来的吗?”

  胡炳云说:“不是卫生队购买的吗?”

  粟裕说:“像盘尼西林这样紧缺的西药,又有国民党的封锁,你觉得卫生队能随便买到吗?”

  胡炳云说:“听说苏南一带的地下党组织工作能力很强,卫生队应该得到了苏南地下党同志的帮助。”

  栗裕说:“你的脑子转得不慢嘛。那我问你,苏南地下党的同志又是从哪里弄到盘尼西林的?”

  胡炳云摇了摇头,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粟裕说:“没错!他们的确有自己的特殊渠道。我还可经给你个提示,他们的特殊渠道就在苏州。”

  胡炳云瞪大了眼,说:“难道是周卫国……?

  粟裕说:“没错,这些盘尼西林就是周卫国卖给我们的,而且一卖就是一千支!”

  胡炳云失声道:“一千支!?”

  粟裕淡淡地说:“还是以远低于黑市的价格卖给我们的。”

  胡炳云不说话了。他对盘尼西林的疗效曾有切身体会,也听卫生队的军医说过,盘尼西林在黑市上的价格有多么高,可周卫国不但一次就卖给了地下党一千支盘尼西林,还是以远低于黑市的价格出售,这该是多大的一个人情啊!

  粟裕说:“间接说来,周卫国还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想想,你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胡炳云顿时呐呐地说不出话了。

  粟裕继续说道:“现在苏州己经解放,还有一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周卫国从194612月以来,就一直在帮助我们,他以成本价卖给我们的东西包括急救包、棉纱、被服、粮食、药品等等我们急需的各种物资!他的确为国民党军队生产过军需品,可是,他生产的军需品从来就不包括武器和弹药,都是像急救包、棉衣、棉被这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他不但卖给国民党军队,也卖给我们。要不然,你以为光凭缴获,我们能有那么多完好无损的急救包,能有那么多紧缺的药品吗?”

  胡炳云不由面红耳赤,说:“502,我错了。改天我亲自登门向周卫国道歉,顺便谢谢他卖给我们的盘尼西林。”

  粟裕说:“这倒不必,周卫国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再说,你也是不知者不罪。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方法有所欠缺。目前我们的工作重心是解放上海!至于地方上的事务,自有苏南行政公署的同志处理。而稳定苏南工商界,就有赖于周卫国了。”

  胡炳云说:“502,我明白了。

  粟裕说:“你明白就好。明天仗就要打响了,吴淞、宝山是硬骨头,你们军做好准备了吗?”

  胡炳云一挺胸,说:“部队己经占领进攻出发阵地,保证完成任务!”

  粟裕说:“那好,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经济!经济!(二)

  接下来的几天,从上海方向络绎不绝地送来大批解放军伤员,把苏州的各家医院和解放军驻军的野战医院都塞满了。

  期间,周卫国曾数次组织苏州商会慰问解放军伤员,从看到的解放军伤员的数量和种类来看,周卫国直觉解放军解放上海战役的进程似乎并不顺利。

  事实也的确如此。时第三野战军解放上海战役的部署是:第10兵团指挥第26、第28、第29、第33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由常熟、苏州向昆山、太仓、嘉定一线攻击前进,直插吴淞、宝山,以封锁黄浦江口,阻断国民党上海守军的海上退路,之后由西北方向向市区进攻。第9兵团指挥第20、第27、第30、第31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以2个军自南得、吴江等地向浦东迂回,向奉贤、南汇、川沙攻击前进,进逼高桥,协同第10兵团封锁吴淞口;另2个军集结于松江以南和嘉兴及其以东,视机攻占吴淞口、青浦。之后该兵团再由东、南、西三面与第10兵团会攻上海市区。

  战役开始后,虽然至14日解放军第9兵团己攻占平湖、金山卫、奉贤、南汇及松江、青浦等地,进逼川沙,威胁到了守军侧后。而第10兵团也攻占了昆山、太仓、嘉定、浏河等地,继续向月浦、杨行、刘行进攻。但上海守军依托外围的钢筋水泥永固工事,在航空兵和停泊在高桥东北海面的海军舰艇舰炮的支援下,连续实施反击,致使进攻部队进展缓慢,且伤亡很大。之后,进攻部队及时改变战术,以小分队行动为主,实施火力、爆破、突击结合的战术,逐个夺取碉堡,加速了战斗进程。战至19日,第10兵团相继攻占月浦、国际无线电台,肃清了刘行地区的守军。第9兵团攻占川沙、周浦,在白龙港地区全歼守军第五十一军,将守军第十二军压缩于高桥地区,并割断了其与浦东守军第三十七军的联系,与第10兵团形成了突击吴淞口之势。汤恩伯为保持吴淞口畅通,不得不将守军第七十五军调至高桥。七十五军抵达高桥后,依托有利地形,在侮空军配合下频频反击,与进攻部队展开激烈争夺。直至23日,三野特种兵纵队对高桥东北海面的国民党海军舰艇进行炮击,击中7艘,国民党海军舰艇才逃走。至此,守军主力被压缩于吴淞口两侧狭窄地区。

  与此同时,为加强进攻市区的兵力,第三野战军增调第7兵团第23军、第8兵团第25军及特种兵纵队炮兵全部,分别配属第9、第10兵团作战。

  523日夜,第29军攻占月浦南郊高地,第28军逼近吴淞,并对吴淞码头实施炮击。24日,第20军攻占浦东,第27军占领虹桥、徐家汇车站。24日夜,第23、第27军分别从徐家汇、龙华进入市区,第20军主力从高昌庙西渡黄浦江进入市区。至25日拂晓,全部控制苏州河以南市区。随后,第10兵团第26军攻占大场、江湾,第25、第29军攻占吴淞、宝山,第28、第33军攻占杨行等地。由于地形不利,又受在市区不能使用重武器的限制,第9兵团第27军屡次强攻苏州河北岸均受阻。25日晚n 时,经过谈判,负责指挥上海国民党军余部的淞沪警备副司令刘昌义同意率部投诚。同日夜,第31军在第30军配合下,攻克高桥。26日凌晨,刘昌义率新组建的五十一军大部向解放军指定的投诚地点移动。上午10时,配合第27军行动的第20军第66师由南京路经永安里向东进攻,包围了驻守在绍兴同乡会、铁路管理局等处的国民党青年军第二0四师等部共约1500余人,迫其全部投降。同日,第23军第67师在中央造币厂俘虏交警1000余人,27日又率先攻击淞沪警备司令部,歼灭国民党守军残部,俘虏7000余人。第68师俘交警1400余人。26日夜,第26军在消灭了江湾大批国民党溃军后,又攻到长阴路,歼灭守军第三十七军一部,俘4000余人,第76师则由塘桥站攻击李家楼,战至27日晨,守军第二十一军一部投降。27日上午9时,在当时住在上海的陆军大学教授蒋子英的劝说下,闸北守军投诚。至此,上海全部解放。同日,一直锚泊在吴淞口外的英、美军舰悄悄启航离开。

  61日上午,周卫国突然接到解放军驻军转来的一封请柬,邀请他参加将于次日下午2点在上海外滩中国银行大楼四楼举行的“产业界人士座谈会”,请柬的落款赫然写着:上海市市长陈毅。

  对于陈毅这位儒将,周卫国自然是如雷贯耳,却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当了上海市市长,而且竟然还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很快,周卫国就想到,这位以前的新四军军长,第三野战军司令员,现任的上海市市长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应该是父亲的原因。想到这一点,周卫国也就释然了。快到中午时,几个商人突然一起登门拜访,这几人都是苏南商界的头面人物,为首一人正是苏南最大的杂货商沈从云。

  这位沈从云据说是明朝那位有名的商人沈万三的后人,不管这传闻是真是假,但沈从云做生意却向来都比较公道,算是苏南商界中周卫国难得看得上眼的人物。所以周卫国和他的交情也很不错。不过,这位沈老板虽然对国民党政府颇多不满,对共产党却也并无好感,即使在苏州解放后他对解放军的态度也始终是敬而远之,但他却又并不主动和共产党对着干,倒也算得上一个异类。

  众人见面,自然不免一番寒暄。聊了投几句,沈从云就向同来的几个商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就像变戏法一样,他和同来的商人每个人都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柬,这张请柬的样式周卫国却是刚见不久,正和自己上午收到的请柬一样!

  周卫国立刻哈哈大笑,也从抽屉里拿出了上午收到的那张请柬。

  沈从云等人齐齐松了口气。沈从云笑道:“原来卫国老弟也收到请柬了,倒叫我们空自担心了半天。”

  周卫国奇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沈从云说:“今天上午我突然收到这张请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我沈从云素来和共产党没什么瓜葛,怎么共产党会突然找上我?于是就找了几个朋友想商量商量究竟该如何应对,没想到这几位也都收到请柬了。不过大家商量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干脆,我就拉着他们上你这里来了。”

  其他几个商人纷纷向周卫国拱拱手,说:“还望周老板指点。”

  其实,这些商人都知道周卫国和共产党关系极好,如今被共产党邀请去上海参加“产业界人士座谈会”,自然第一个就想到问计于他了。至于沈从云所说的大家商量半天云云,就涉及面子问题了。

  周卫国对他们心中所想自然心知肚明,却也并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说:“这里我年纪最小,如何能指点大家?”

  众人自然是大堆的奉承话抛出来,最后又一致要求周卫国“明示”!

  周卫国想了想,说:“以我的意思,明天大家都去一趟上海吧。”

  粮商王文焕忍不住开口说道:“周老板,共产党刚刚占领上海就把我们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会,这事恐怕不简单。”

  周卫国说:“怎么不简单了?”

  王文焕说:“共产党占领苏州后,对大家是客客气气的,这一点大家也都承认。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共产党手中己经有了完完整整的一个大上海,这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卸磨杀驴也未为可知啊!”

  周卫国说:“王老板多虑了。据我了解,共产党是断不会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的。王文焕说:“周老板,你这话……”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以我周卫国的名誉担保!”

  王文焕不说话了。

  整个江南商界,谁不知道苏州周卫国一言九鼎?今天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众人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他了。

  这时,沈从云突然咳嗽了几声,这几声咳嗽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倒让王文焕从尴尬中解脱了出来。

  周卫国也知道沈从云有话要说,所以也看向他。

  沈从云沉吟片刻,说:“既然卫国老弟担保,大家自然再无疑问,明日我们就一起走一趟上海吧!”

  此时此刻,显然没有人能提出比沈从云的这个提议更加有建设性的提议了,于是,在座的几个商人纷纷点头同意。

  沈从云又说道:“卫国老弟,你家中那辆从德国定制的八座奔驰轿车我们都没见识过,不如明天大家都坐你的车去上海吧?”

  其他几个商人纷纷附和。

  其实周卫国也明白他们想着和自己同车而行,安全上也多几分保障,不过对于他们的顾虑周卫国也能理解,所以笑着点了点头,说:“大家给卫国这个面子,卫国岂有不从之理?”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吹捧,周卫国却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商人陆续告辞,沈从云却特地留到最后才走。临走的时候,沈从云语含深意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老弟,兄弟几个明天就全靠你了!”

  周卫国笑笑,说:“从云兄,明天一起去上海,也算我们乡巴佬进城一趟,机会难得,从云兄不妨睁大双眼多看看,相信必有所得。”

  沈从云笑道:“希望明天之行不会让我等失望。”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周卫国的八座奔驰轿车己经行驶在了上海的街头。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经历过激战,上海的街面上却保持着整洁。

  经过淮海路时,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提议道:“各位,不如我们下车走一段路吧?”

  他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商人的响应。毕竟,他们对于共产党接管后的大上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还充满了好奇。

  于是,周卫国让司机停车,和其他几个商人下了车,信步在淮海路上步行向前,轿车则跟在后面不远处。

  时值中午时分,几人沿着淮海路走了投多远,就见一个解放军战士挑了一付担子走过,从担子前后箩筐里飘出的香昧推测,他挑的应该是烧饼之类的干粮,而从那解放军战士脸上有些吃力的表情和扁担下沉的弧度看,这担烧饼的分量可不轻。这时,一个车夫正好骑着一辆三轮车经过,见了那解放军战士挑担的吃力样后,主动把三轮车停在那战士前面,下车后对那战士说:“长官,你把担子放在我车上,我给你拖吧,反正我车上现在也是空的。”

  那战士放下了担子。周卫国等人都以为他接受了那三轮车夫的好意,谁知那战士却摇了摇手,说:“不用,谢谢啦。”

  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后喝了一口水。

  那车夫赶紧说道:“长官,就让我帮你拖吧。我不会要你的车钱。”

  那战士笑着说:“那我就更不敢要你拖了!”

  说着,将水壶盖拧好,重新放回腰间,又挑起担子加快脚步走了。

  那车夫愣在当场,好半天,才感叹道:“当兵的不占老百姓便宜,这世道当真变了!”又过了一会儿,那车夫突然脸现喜色,喃喃道:“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说完,车夫快步上了三轮车,意气风发地用力蹬车,很快就去远了。

  看着车夫和那解放军战士的背影,几个商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了一些特殊的东西。但几人却谁也没有说话,周卫国也故作不知,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几人见到一队解放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见到他们的市民不但没有躲避,反而都欢呼着向他们致意,一群小孩儿甚至嬉闹着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战士们显然对这种情况己经司空见惯,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但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带着微笑。

  几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小杂货铺时,突然发现一个解放军战士站在门口。六月初的太阳己经有了几分热度,那战士站在门口,无遮无拦,嘴唇都被太阳晒干裂了,但那战士却仍然保持着笔挺的站姿,不动分毫。

  沈从云透过杂货铺的玻璃门朝里看了一眼,发现杂货铺里面空无一人,但货架上却摆了不少货物,其中还不乏各种食物,甚至还有一排汽水。

  沈从云忍不住问道:“这位解放军同志,这杂货铺的老板呢?”

  战士肃声说道:“老板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我奉命守卫在这里,直到老板回来。”

  沈从云想了想,说:“同志,我看你都渴成这样了,杂货铺里面有汽水,你怎么不拿几瓶出来喝?”

  战士瞪了沈从云一眼,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奉命保护人民财产,怎么能侵吞人民财产?我们解放军可不是国民党的军队!”

  沈从云吃了那战士的瘪,只好尴尬地走了。

  周卫国微笑着跟上沈从云,低声对他说道:“从云,你明知道解放军的军纪严明,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沈从云苦笑道:“苏州是小地方,解放军在苏州能把持得住也没什么,我以为到了大上海,他们难保不受十里洋场的诱惑,谁知道……”

  周卫国摇头叹道:“你这是从门缝里瞧人,把人家解放军都给瞧扁了,合该让你受这个教训!”

  沈从云呵呵笑道:“这种教训我受了倒是甘之如怡!”

  众人继续往前走,又有几队解放军战士走过。沈从云注意到路边还有很多无主的商店,每家商店无一例外都由解放军战士看守,而这些商店里不乏卖衣帽鞋袜等日用品的商店,经过的解放军战士脚上都穿着草鞋,不少战士的草鞋己经磨破了,但却没有一个解放军战士向商店里的鞋袜看上一眼。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却见到了刚刚那个挑着担子的解放军战士。

  此刻,他正向路边的一百多名解放军战士分发着担子里的干粮。众人走近一看,见他分发的正是烧饼。

  每个战士从他手中领到两个烧饼后,就每十几人一组,围成一圈坐在路边,中间放一碟咸菜,战士们就就着咸菜和自己水壶里的水大口吃着烧饼,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这时,几个市民给战士们送来了碗筷和开水,战士们都坚辞不收。那几个市民劝了半天也没有成效,只好又把带来的东西带了回去。

  在边上看着解放军战士们有滋有味地吃着烧饼,沈从云提议道:“我们就在前面随便找家饭馆吃点东西吧。”

  这时己经是午饭时间,众人也都有些饿了,所以都同意了他的这个提议。

  很快,几人就进了路边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饭馆。

  饭馆伙计的眼光是投得说,见进来的几位个个气度不凡,自然振奋精神,般勤地将几人引入了雅座。

  几人落座后,王文焕突然开口问道:“伙计,你们饭馆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做生意的?” 伙计笑着说:“回这位老板的话,敝店一直未曾歇业。”

  王文焕惊讶地说:“难道前段时间……?”

  伙计说:“这位老板想必是指大军解放上海的那段时间吧?”

  王文焕点了点头。

  伙计说:“好教这位老板知道,大军解放上海期间,上海市区并未受到多大影响,敝店照常营业,只是客人比平时少了一些而己。”

  王文焕吃惊道:“这怎么可能?”

  伙计说:“听口音,这位老板怕不是上海本地人吧?”

  王文焕说:“我们从苏州来。”

  伙计说:“那就不奇怪了。几位老板不知道吧,大军解放上海期间,市区不但没有停电、停水,连电话都照常能打通!”

  伙计解释完就出去做事去了,几个商人却是面面相觑,良久,沈从云突然感慨道:“国民党逃到台湾,肯定是回不来了!”

  吃完饭要结账的时侯,周卫国主动起身并掏出了钱袋。同来的几个商人虽然都家大业大,却也没人自信能比这位更有钱,自然没人和他争,由着他先下楼付账了。

  不过周卫国在付账时,掌柜见他拿出的是银元,当即两眼放光,硬是给周卫国打了九折。

  多出的半个银元还找回给周卫国三张纸币。

  这三张纸币的样式周卫国从未见过,拿到手上后不免多瞧了几眼。

  掌柜赶紧解释道:“老板,这钱可不是假钞,是大前天解放军市军管会才在上海发行的人民币!”

  周卫国“哦”了一声,看票面是100元面值的,随口说道:“这面值倒比金圆券小多了。”

  掌柜说:“那是,那是。”

  见掌柜小心翼翼回答的样子,周卫国突然心中生疑,说:“掌柜的,这纸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掌柜赶紧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瞧老板您这话说的!”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老实告诉我,要不然我就把这纸币交到外面的解放军手里了!”掌柜苦笑道:“这钱就是解放军发行的人民币,你就是交到解放军手里也没什么啊!不过既然老板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但咱们可说好,我说完之后,您可不能收回银元!”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哪有吃饭不给饭钱的?”

  掌柜说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前天上午,解放军军管会以一比十万的比价从我们手中回收金圆券,发给我们人民币。当天银元对人民币的比价大概是一比一百。可老百姓早就吃够了纸币的苦,这一拿到人民币,还不赶紧换成金银、美钞和实物?再加上银元贩子乘机哄抬银价,银元对人民币的比价立刻就开始上升,到今天不过才三天就己经翻了一番多,成了一比六百了!咱们这种做生意的,自然喜欢像老板您这样花银元的客人了!”

  听了掌柜的一番解释,周卫国不由若有所思。苏州解放前,由于全国通货膨胀,周卫国早就习惯了使用银元这一相对币值稳定的货币,苏州解放后,他花钱的时候少,也就忽略了这个问题。今天吃这顿饭,周卫国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人民币后,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郑重地将这三张人民币收进了口袋中。

  见周卫国收下找给他的人民币,掌柜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沈从云等人也下了楼。周卫国不动声色地招呼他们一起出了饭馆。众人在街上又溜达了一阵子,见时间己经到了下午一点半,这才再次坐上周卫国的轿车直奔外滩二十三号的中国银行大楼。

  顺便说一句,我相信,再没有比《特战先驱》的读者耐性更好的读者了!谢谢支持!

  经济!经济!(三)

  轿车快到南京路路口时,却遇到了路障,路障后面还守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路障前,司机把车停了下来,摇下了车窗。

  一个解放军战士上前,礼貌地对司机说道:“对不起,今天下午中国银行大楼要开会,南京路外滩路口临时交通管制,请您绕行。”

  坐在副驾驶座的孙大胆立刻说道:“同志,我们就是来参加今天下午两点的座谈会的,这是我们的请柬。”

  说着,递上了周卫国等人的请柬。

  原本这次来上海开会,周卫国是不想带孙大胆来的,毕竟现在上海都解放好几天了,拾路又有大批解放军驻扎,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孙大胆却死活不同意周卫国在没有他们保护的情况下前往上海。到最后,周卫国拗不过他,正好他的八座轿车除了自己、司机和沈从云等四人外,还剩两个座位,于是同意了孙大胆同去上海的要求。孙大胆倒也不含糊,在警卫排挑了一名身手最好的战士随行,又每人都随身携带了一支冲锋枪和两支快慢机,惹得周卫国直笑他们不像陪自己去上海参加座谈会,倒像是要上战场。

  那盘查的战士见车里竟然坐了两个解放军,不由一愣,在仔细查验请柬无误后,忍不住问道:“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孙大胆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了车外的战士,说:“我们是野司警卫团的,奉501502的命令保护车里的首长。

  那战士看了孙大胆的军官证后,哪里还有半分怀疑?自然是立刻放行。

  车转入外滩后,在等候在那里的一名解放军战士的引导下停在了中国银行大楼外面。周卫国下车后,发现大楼外面此刻竟然只停了自己这一辆车,不觉有些惊讶,忍不住抬腕看了眼手表,己经一点五十分了,难道自己这些人还是最早到的?

  沈从云等人显然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在面面相觑之后,却也没有多言,只是闷声跟着另一名引导的战士进了大楼。

  一行六人坐电梯到了四楼,在那名战士的引导下往会议室走去。

  快到会议室时,周卫国等人突然听见了会议室里传来的纷杂声音,不由都是一愣,等进了会议室,五人更是目瞪口呆。

  原来会议室里现在至少有八九十人。

  这些人都三五成群地在聊着天,难怪在门外就能听见声音。

  周卫国等人进门时,靠近门口的人自然不免看他们几眼。

  苏沪工商界一向关系密切,周卫国一行又都是苏南工商界的翘楚,上海工商界中不认识他们的人还真是不多,所坎见进来的是周卫国等人后,他们不由自主都停下了交谈,改为上前和周卫国等人打招呼。这其中,周卫国自然是最受关注的人,认识他的人也最多。不过今天场合特殊,这些人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着意巴结周卫国,倒让周卫国免了察言观色、言不由衷之苦,只是微笑着和面前的人打过招呼后就走到了窗户边上,得以清净片刻。

  透过窗户,周卫国正好看见外面的黄浦江水,不免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外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入目皆是属于洋人的大楼,中国人几时能像现在这样大模大样地站在这里欣赏黄埔江景?

  想到这里,周卫国不由舒心地一笑。

  这时,周卫国突然听见身旁有人说道:“卫国老弟也来了?”

  周卫国闻声转过头,见是熟识的上海纺织业巨头荣老板,便微笑着拱拱手说:“原来是荣老板,失礼失礼。”

  荣老板说:“多日不见,卫国老弟别来无恙?”

  周卫国说:“托荣老板的福,最近一切都好。”

  荣老板说:“卫国老弟刚刚在想什么呢?”

  周卫国说:“没想什么,发呆而己。不过今天能在这里见到荣老板,总算卫国没白来一趟上海。”

  这话里却含着好几层意思。这第一,是两人平素的交情很不错,却因为上海战事久未能见面;这第二,则是两人分别为苏护工商界的领袖人物,却都选择了留在国内,而不是远走海外;这第三,自然就是两人今天都被邀请参加这个座谈会了。

  荣老板听了,心有所感,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我的心思,唯有卫国老弟能明白。”

  周卫国说:“放心吧,荣老板,这天总是往好了变的。”

  荣老板说:“但愿如此。”

  周卫国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也不再多说,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荣老板。我刚刚到的时候发现楼下除了我的车,竟是一辆别的车都没有,这又是为何?别人家我不太清楚,可你家里不是明明有好几辆车吗?怎么今天参加座谈会也不坐车来?”

  其实进门后周卫国就己发现,今天到会的除了自己这五人,其他都是上海工商界的头面人物,这些人哪个不是家财万贯的?轿车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今天却没有一人坐车来,这就有些反常了。

  荣老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低调点好啊。”

  周卫国立刻释然,理解地笑笑后,也就没有再说话。

  这时,就听扩音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请大家就座,座谈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周卫国抬腕一看,见果然马上就两点了,便向荣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荣老板也没有客气,在旁边随便找了个座位,又招呼周卫国和他一起坐下。

  不一会儿,受邀参加座谈会的人就都坐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会议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就见一个身着灰布中山装,穿着布鞋,年近五十的人大步进了会议室。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人从容地在主位上坐下,又将桌上的麦克风移近了一些。随后,会场里就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带着川音的语声:“各位工商界的朋友们,大家下午好。首先请允许我向诸位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毅,新任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市长。”

  会场里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陈毅这个名字,与会者自然都是听说过的,也知道今天下午的“产业界人士座谈会”将由这位新任上海市市长主持,可众人猜测过无数种这位陈市长出场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真正的出场竟然会如此平平无奇!

  陈毅待会场的议论声小了一些后,才微笑着说道:“在座的朋友恐怕没有几个认识我的,就算认识我,估计也大多是因为在国民政府对我的悬赏通缉令上见过我的照片罢?如今我陈毅就坐在大家面前,大家大可仔细看看,要知道,国民政府对我的悬赏通缉令上用的照片,还是我读中学时的照片,不但模糊,而且和现在的我也很不像。”

  会场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整个会场的气氛为之一松。

  陈毅继续说道:“我们到上海才短短几天,事情又是千头万绪,所习道到今天才有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也算大家正式见面,正式认识了。我知道,在座的朋友们有不少都对我们共产党还有顾虑,甚至还很害怕。其实,我们共产党也没什么可泊的,你们看我陈毅,看我们在会场的这几位同志,怎么也不像青面獠牙,杀人放火之徒吧?”

  会场里又是一阵笑声。

  陈毅看了眼面前桌上摆放着的精美茶具,突然拿起一个茶杯,说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讲话的时候特别容易激动,这一激动起来,就会手舞足蹈。这一手舞足蹈嘛,我面前桌上的东西自然就糟了秧。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样一个茶杯,就顶得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收入。这要是被我碰坏了,我这个供给制的市长,可实在是赔偿不起哟!所以,我请求会场的同志,还是先把这些东西‘精兵简政’撤下去吧。”

  在全场的笑声中,一个工作人员红着脸走到陈毅的桌前,将他面前的茶具收了起来,换了一个搪瓷茶缸。

  陈毅拿起茶缸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今天请大家来,除了聊聊天,见见面,的确还有更重要的事和大家商量。”

  整个会场立刻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戏肉来了。

  陈毅继续说道:“现在,上海己经完全解放,完全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国民党反动统治和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己告彻底结束,新的伟大建设任务己经开始。今天请大家来,有人可能会想,我们共产党是无产阶级,你们却是‘有产’阶层,今天我们邀请你们参加这个座谈会,会不会是一次‘鸿门宴’?共产党会不会像国民党惯常采用的手法那样,逼迫你们捐款捐物?甚至干脆就把你们的企业全部没收?在这里,我代表人民政府明确表一个态,我们人民政府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我党的工商政策早己有言在先,就是十六个字:‘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凡是遵守这十六字政策的工商业,我党都坚决支持.人民政府不但保证不向大家强行摊派,不没收大家的产业,不干扰大家的合法经营,大家如果有什么困难,还可以向人民政府提出,我们人民政府愿意与产业界共同协商,帮助你们解决各种实际困难。即使有些困难人民政府暂时没有办法解决,我们也一定会向大家说明理由。”

  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上海解放的那天,不少市民都敲锣打鼓,庆祝解放。我看敲锣打鼓庆祝解放是必要的,但敲锣打鼓敲不出生产来,只有在座的各位朋友和我们人民政府携手努力,才能尽早把生产恢复起来,这才是今天下午我们这个座谈会的真正目的!”

  听到这里,与会众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共产党竟然要帮资本家恢复生产!?

   陈毅微笑着说:“其实,我也听说了,你们中间有些人是准备好要走的。要走的人,我们人民政府绝不会强留。不但不强留,走了的人要是以后后悔了,想要回来,我们人民政府仍然欢迎!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对共产党搞经济缺乏信心,现在之所以留下,也只是抱着‘等着瞧’的态度看着我们,有些人甚至还想看我们的笑话!但是,我们共产党人是从来不会惧怕困难的!没错,我们共产党的确不太懂经济,可是,我们可以.从头学起,而且我们有信心能学好,有信心一定能把上海抬理好!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中间有少数人是要反对我们的,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的,我们完全有办法对付那些违法破坏的人!”

  陈毅扫视了一眼会场,最后说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请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意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

  会场安静了片刻后,就有一个工厂主站起来说道:“陈市长,我有个困难,不知人民政府能不能帮忙解决?”

  陈毅说:“请说。”

  那工厂主说道:“陈市长,我的工厂里有五百多个工人,现在产品销不出去,我手头的周转资金己经是捉襟见肘,如果就此闭厂解散,于我来说,虽然祖业难舍,心中难过,却也不失为解决之道。可今天听了陈市长一席话,我又觉得这么做既对不起工人,又对不起人民政府。可是,我又确实困难。能不能请人民政府帮忙,向工人做做解释,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减少他们的薪水,大家共度难关?当然,少给的薪水也是暂时的,可以记在账上,等度过难关后,我再补发给工人们。”

  陈毅沉吟片刻,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会派人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人民政府会出面向工人们做解释工作,而且人民政府还可以向你的工厂提供部分贷款!”

  那工厂主惊喜道:“如果政府真能贷款给我,那等我的资金周转过来后,一定尽快归还贷款,并付给政府高息!”

  陈毅笑道:“人民政府贷款给你,自然是要按规定收取利息的。至于高息,就免了吧,人民政府是真心要帮助你们,可不是为了谋利。”

  与会众人其实大多数都憋了一肚子话,现在见有人提出这样的难题陈市长都有解决的诚意,自然不再顾虑。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众人于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踊跃发言,有些是提困难的,但更多却是提建议的,其中还不乏真知灼见。陈毅都一一耐心听取,又让秘书全部记录,有的问题或建议陈毅当时就给出答复,有些却说明要等调查研究后再做决定。但这么一来,反而更显人民政府的诚意。到最后,众人几乎都是抢着发言,整个座谈会的气氛热烈之极。

  见此情景,荣老板兴奋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我的工厂明天就准备开工!”

  周卫国笑道:“荣老板,这话你该对陈市长说,不该对我说啊。”

  荣老板呵呵笑了,对周卫国的调侃之语自然不会在意。

  周卫国心中对陈毅却是大为佩服,陈市长今天这半天的言语之功,可不亚于指挥千军万马作战获胜啊!

  座谈会结束后,沈从云等人兴奋地拉着周卫国往外走,边走还边连连感慨此行不虚。五人快到门口时,一个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在周卫国面前,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周卫国先生吗?”

  周卫国停下了脚步,说:“是啊。”

  工作人员说:“能不能请您留步。”

  周卫国讶道:“有事吗?”

  工作人员说:“陈市长现在想见您。不知您是否方便?”

  周卫国一房,说:“当然方便。”

  工作人员微笑着说:“那么,请您跟我来。”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卫国也没有废话,立刻跟着那工作人员走了。

  沈从云等人不由都看傻眼了,等周卫国跟那工作人员走了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立刻议论纷纷。言语中,无不充满了对周卫国能得到陈市长单独接见这样特殊待遇的艳羡。当周卫国随那工作人员进入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时,就见刚刚在会场上谈笑风生的陈毅迎了出来。

  周卫国一愣神间,陈毅己经加快脚步,来到周卫国面前,一把握住了周卫国的双手,说:“周卫国同志,你好啊!”

  周卫国只觉心中一暖,说:“陈市长好。”

  陈毅摆了摆手,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一声老哥哥就行了。”

  周卫国说:“卫国不敢。”

  陈毅说:“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从新四军算起,我们就欠你父亲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苏州和平解放,你又为人民立了大功,却叫我们从何谢起?”

  周卫国突然想起一事,说:“陈市长,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刚刚在会场上却是不方便问。

  陈毅说:“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周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中午吃饭时掌柜的找给他的一张人民币,又掏出一个银元,说:“陈市长,据我所知,三天前,一张这样的纸币值这样的银元一块。可是,到了今天,却要六张纸币才能值这样一块银元!不知人民政府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陈毅立刻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个问题涉及通货膨胀,是人民政府近期内重点要解决的。”

  周卫国斟酌着说道:“如果在解决这个问题时人民政府有困难,我可以略尽绵力。”

  所谓“财不露白”,又有俗语叫“树大招风”。要不是对共产党素来了解,周卫国是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要知道,一个商人贸然对当政者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没事找抽。(苏州历史上可是出过这么一位冤大头的——明朝的沈万三。沈万三当年仗着自己有钱,先是在朱元璋定都南京时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后来更是要替老朱搞军。这么做自然犯了老朱的忌讳。老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结果,小沈就被老朱流放云南,客死他乡了。)

  陈毅说:“你帮我们,我们自然欢迎,可是你也要量力而为啊。”

  周卫国想了想,说:“多了不敢说,如果人民政府需要,我愿意按目前的市价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

  经济!经济!(四)

  陈毅喜道:“十万银元?!周卫国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可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周卫国说:“陈市长太客气了,人民政府暂时有困难,正是该我们出力的时候。话说回来,如果任由通货膨胀,最终受害的还不是普通老百姓么?我周卫国虽然不才,但如果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还是当仁不让的!”

  陈毅点头道:“我们共产党搞经济没有什么经验,上海偏偏又是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贸易额几乎占全国的一半!要稳定目前的金融局势,人民政府有赖于像你这样的爱国民族实业家的地方可是不少啊!”

  周卫国郑重地说:“只要是为了老百姓,人民政府但有所差遣,卫国绝不推辞!”

  陈毅连声说道:“好!好!好啊!周氏父子,不愧都是大仁大义之辈!”

  周卫国说:“大丈夫生于世,本该如此!”

  陈毅说:“周卫国同志,今天我特地把你留下,其实是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周卫国说:“陈市长请说。”

  陈毅说:“苏护两地,向来联系紧密。两地的商贸往来,更是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是唇齿相依。如今上海的金融局势不稳定,苏南恐怕也会受很大影响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不敢说苏南绝对不会受上海影响,但苏南的工商界与上海相比,还是相对独立的。苏南一带选择留在国内的工商业主,大多数都是对国民党失望透顶,因而对于新生的人民政府,相比上海工商界而言更有认同感。而且苏南工商界多为民族实业家,不像上海那样官僚、海外资本云集,苏州商会在苏南工商界中的影响力也不弱,我作为苏州商会会长,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再加上我个人也交了一些朋友。所有这些加起来,相信还是可以为人民政府做一些事情的。”

  陈毅叹道:“原来即使我不说,你也早想到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中国的老百姓,实在是太苦了!陈市长,实不相瞒,很久以来我心里都藏着一个想法,那就是有朝一日让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是我一己之力,终究有限,真正能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唯有人民政府!”

  陈毅感慨道:“你现在虽是商人,但所思所想所为,却处处站在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实在是令人钦佩!”

  周卫国笑笑,说:“陈市长过奖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为了老百姓,人民政府但有所差遣,卫国绝不推辞!”

  陈毅说:“周卫国同志,你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人民政府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人记住。但求无愧于心而己!”

  陈毅说:“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陈毅今日受教了!”

  周卫国说:“上海初定,陈市长工作繁忙,卫国这就告辞了。”

  陈毅笑道:“好!卫国同志爽快,那我就不远送了。后会有期!”

  说着,伸出了右手。

  周卫国也伸出右手,和陈毅用力一握,说道:“后会有期!”

  随后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

  周卫国下到一楼大厅后,突然发现刚刚参加座谈会的所有工商界人士竟然都在那里。周卫国不由一愣,见沈从云正好站在电梯口,便随口问道:“从云,座谈会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大家都不走?”

  沈从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圈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周卫国发问。

  问的无非是“陈市长为何单独留下周老板?”“陈市长是否有特别指示?”“周老板与陈市长难道以前就熟识?”等等问题。

  周卫国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大家还留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等我周卫国吧?”

  众人答道:“自然就是等你了。”

  周卫国苦笑道:“那我可就要令大家失望了!这是私事,无可奉告!”

  说着,将头一低,奋力挤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众人满腔热情却只得了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自然大不满意,所以都跟在周卫国后面,一定要他给出明确的答案。

  就这样,众人纷扰着出了一楼大厅。

  到大门口后,周卫国总算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团团一揖,说:“卫国这就告辞了!改天请大家喝茶。”

  说完,快步下了台阶,走向自己的轿车。

  在走向自己的轿车时,周卫国注意到门口还是只停了自己那辆轿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陈毅来参加这次座谈会也没有坐车。

  沈从云等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立刻加快脚步跟在周卫国后面走向他的轿车。他们想着还要和周卫国同车回苏州,路上有的是时间软磨硬抱,却也不急着现在发问,脸上自然就多了几分矜持。

  周卫国走到车边时,早己等侯在那里的司机立刻为他开了车门。孙大胆和另一名警卫战士则自然而然呈警戒队形护卫在周卫国身前。

  这一来,追在周卫国身后的上海工商业主们不由个个都为之侧目。

  这些人既然能被邀请参加今天的座谈会,在上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轿车自然是都有的。可今天他们却像事先商量好一般,没有一人坐车来参加座谈会。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现在新变了天,在不明共产党底细之前都不敢招摇而己。否则以上海人的习胜,哪里有不打扮光鲜出门的道理?

  他们自己不敢招摇,见了周卫国这样“招摇”的人自然大为敬佩,而且竟然有解放军给周卫国当护卫,这就更“招摇”了!再联想到刚刚陈市长竟然单独留下周卫国,有不少人己经在,合里暗自感慨——这个周卫国,也太结棍(上海话厉害的意思)了吧!

  周卫国想着心事,却没有立刻上车。主人役上车,沈从云等人自然也不好意思自己先上车,只好陪着他傻站在车边。

  就在这时侯,异变徒生。

  邻近的南京路口突然传来一阵枪声,随后,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出路口,从车前方残留的路障碎片看,这辆轿车刚刚应该是强行通过了解放军设置在南京路路口的路障。

  随着“嘎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停在了离中国银行大楼门口不远的地方,紧接着,轿车门打开,从车里钻出六个身穿西服,却用黑布蒙着头脸的大汉,这六个大汉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支冲锋枪,正是俗称“芝加哥打字机”的Thompson M1928冲锋枪。

  这六个大汉出了轿车后,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天就是一个长点射。

  听见枪声,刚出中国银行大楼的商人们顿时慌作一团。有那老成持重的立刻就趴倒在地,还不忘大声对边上的同行喊道:“趴下,快趴下!”

  其他人则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枪声响起后的第一时间,孙大胆和那名警卫战士就行动了起来。在周卫国身旁的孙大胆大喊一声:“狗蛋掩护!”

  说话间,用力一拉周卫国,将周卫国拉到了轿车尾部侧方,自己的身体却挡在了周卫国身前,随即拔出腰间的快慢机,顺势将枪机在大腿上用力一蹭就己上膛,之后将枪口指向了枪声口向起的方向。

  那名叫狗蛋的警卫战士则举起胸前挂着的冲锋枪,在左手拉枪栓上膛的同时,身体己斜靠在轿车前部侧方,枪口也是指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之功。

  枪声响起之后,周卫国就惊醒过来,眼看着孙大胆和狗蛋熟练之极的动作,心中不由大为赞赏。

  沈从云等人一惊之下,见周卫国被孙大胆拉到了轿车后面,不假思索也跟着猫腰躲到了周卫国身边,将身体死死地缩在了轿车后面。

  周卫国见沈从云等人的样子虽然狼狈,但却没有四散奔逃,倒也颇为佩服。对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他们的表现己经算得很不错了。

  这时,那六个蒙面大汉己经开始向中国银行大楼外面守卫的解放军战士开火,碎不及防下,两名解放军战士立刻被打倒在地,但很快,其他的解放军就开始分出一部分人掩护商人们撤回大楼,剩下的则开始还击,只不过那六个蒙面大汉手中的武器火力太猛,解放军一时也压制不住他们。

  周卫国冷眼旁观,很快就注意到那六个蒙面大汉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机”虽然采用的是50发弹鼓,他们却不是一昧扫射,而是采用的点射,彼此之间还形成了交叉火力,而且六人的射击持续了一分钟枪声还从未中断过,从枪声判断,随时至少都有两支冲锋枪保持在开火状态,显然这六人相互之间的配合很默契。随后,周卫国又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六个蒙面大汉虽然看似随意地射击,却没有朝商人开一枪,即使有商人被击中,那也是倒霉地遇上了流弹

  枪声响了一阵后,突然有几发子弹射在了周卫国的轿车上,却被车身给一一弹开——这轿车是辆防弹轿车!

  又过了一会儿,周卫国突然听见“陈毅在车后面!陈毅一定在车后面!”的喊声。紧接着,射向自己轿车的子弹突然之间就密集了起来,一连串的子弹射在轿车侧面,发出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子弹虽然被车身给弹开,但轿车还是被密集的弹雨击打得不停震动。

  周卫国一呆之下,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车是防弹轿车,这六人显然是把这车当成是陈毅的座车了!

  沈从云等人没想到袭击者竟卯定了自己这群人,耳听着子弹击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四人的脸全都被吓得半分血色也无!

  负责掩护的狗蛋刚开火击倒了一名蒙面汉子,就被连续几发子弹击中,身体一歪,摔倒在地。

  孙大胆吃了一惊,大声说道:“狗蛋,你还好吧?”

  狗蛋咬牙说道:“排长,俺没事。”

  说完挣扎着爬起,右手刚要将胸前的冲锋枪重新举起,却是“哎哟”一声,右臂下垂,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周卫国迅速矮身来到狗蛋身边,扶住了狗蛋。

  狗蛋见扶住自己的是周卫国,正要努力重新站起,就听周卫国说道:“别动。我给你看看伤口。”

  说话间,周卫国己经将自己的长衫下摆捞起,塞在腰间,随后从狗蛋的腰间拔出刺刀,用刺刀割开了狗蛋右手臂伤口边的衣服。

  伤口位于狗蛋右上臂上段外侧,入眼就是一片血肉模糊,而且伤口还在不断渗血。这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狗蛋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周卫国从狗蛋腰间扯下他的急救包,却意外地见到了熟悉的包装,正是周家工厂生产的急救包。既然是自家生产的急救包,包里有什么东西周卫国就熟悉了,立刻胸有成竹地打开急救包,从里面取出两块纱布和一小瓶医用酒精,对狗蛋说道:“狗蛋,忍一忍!”

  狗蛋点了点头,周卫国用纱布擦拭了一下他的伤口后,就将那一小瓶酒精倒在了他伤口上。伤口被酒精一刺激,狗蛋立刻痛得险些昏过去,不过想起自己是解放军战士,却还是咬牙硬挺住了,但脖子上的青筋却是根根暴起。

  好在剧痛过后,周卫国己经处理完伤口,将急救包里的云南白药撒在了伤口上,又压上了急、救包里剩下的全部纱布,随后从急救包里拿出一卷绷带,飞快地缠了起来。加压包扎下,倒也不再有血从伤口渗出。(其实周卫国做的只是战时的简易清创,在战时,一般会采用一期清创,但很少一期缝合。此外,酒精对伤口刺激太大,目前很少用于正规清创。和平时期,一般对于较大的开放伤口,正规的清创术首先需要在麻醉下经过清水、双氧水、生理盐水、碘伏/新洁尔灭肤必泰、生理盐水的顺序冲洗伤口后,再重新消毒、铺巾,这才真正开始清创。至于是否一期缝合,则视伤情、伤后时间长短、季节、污染状况等多种情况而定。)

  包扎完毕后,周卫国将狗蛋扶坐在车边,却取下了他胸前挂着的冲锋枪和腰间佩着的两支快慢机,连狗蛋的弹药袋也解了下来。

  狗蛋不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地问道:“首长,您这是……?”

  孙大胆也问道:“首长,您拿枪干什么?”

  周卫国说:“干什么?参加战斗啊!”

  孙大胆一惊,说:“首长,这可不行。”

  周卫国投理孙大胆,从弹药袋里取出三个冲锋枪弹匣,拿起一个弹匣换下手中冲锋枪的弹匣后,将剩下的两个弹匣插在了腰间,随后将一支快慢机和弹药袋抛给了司机,说道:“刘奎,你在前面我在后面,十点钟方向,打狗腿。”

  司机刘奎接过周卫国抛给他的快慢机和弹药袋,低声应道:“明白。”

  立刻俯身趴在车头下,周卫国则趴向了车尾的方向。

  孙大胆拉住周卫国,焦急地说道:“首长,您的安全要紧。周围都是俺们的人,他们听到枪声肯定很快就会赶过来的。俺不能让您冒险。”

  周卫国皱眉道:“大胆,别忘了,陈市长现在还在大楼里,而且难保这六人没有后应。要是让他们冲进了大楼……”

  孙大胆惊然一惊。他曾担任过粟裕的警卫员,自然明白让这六人冲进大楼的凶险。周卫国又沉声说道:“大胆,我以前也打过鬼子,相信我!”

  孙大胆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手,断然说道:“首长,俺该干什么?”

  周卫国说:“你掩护我们开火!”

  孙大胆毫不犹豫地说道:“明白!”

  左手立刻拔出另一支快慢机,上膛后和右手的快慢机一起贴着车尾箱上方伸出去,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就是一个长点射,身体却仍然隐在车身后面。这却不是孙大胆怕死,而是长期担任首长的贴身警卫员之后,他深知保卫首长的安全才是自己真正的职责。如果必要,他自然敢于用自己的身体为保卫的首长挡子弹,但敢于为首长挡子弹和探身出去射击送死自然是两码事!

  孙大胆拔枪的同时,周卫国己经趴倒在车尾部的地上,透过车底的空间,己可看到那辆黑色轿车车底空间露出了四双腿。

  等孙大胆的枪声一响,周卫国和刘奎几乎同时开火,那四个倒霉蛋立刻被击中小腿倒地。这四人倒地后,周卫国和刘奎也毫不手软,继续射击,直到将弹匣中的子弹都打进了那四个倒霉蛋身体里,这才停止了射击,不过在更换新弹匣后,两人仍然将枪口对准那辆黑色轿车车底,保持着警戒。

  加上被狗蛋击倒的那个大汉,六个袭击者己经损失了五人。“芝加哥打字机”的射击声过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显然最后那个袭击者弹鼓里的子弹刚好打完。而他也己经发现了危险。不过碰巧他躲在轮胎的位置,周卫国和刘奎都看不见他,所以他暂时还是安全的。随着“芝加哥打字机”的射击声停下,交战双方的枪声一下子就稀疏了很多。周卫国见状立刻大声喊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周围的解放军听见他的喊声后,陆续停止了射击。过了一会儿,就有四名解放军战士交替掩护着接近了那辆黑色轿车。

  四名战士分两边包围了那辆轿车后,互相打了个眼色,立刻据枪同时冲向了车后。很决,周卫国就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咦,怎么都死了?”

  经济!经济!(五)

  周卫国听见后,立刻起身,刘奎也跟着起身,但却仍然据枪保持着警戒。

  孙大胆则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接受程度了。

  只是一眨眼的劝夫,竟然就有四名袭击者被原本该由自己所“保卫”的首长和他的司机给击毙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周卫国的尊敬一半来自于粟裕临行前的叮嘱,一半来自于先后登门拜访的鲁震明、刘远等周卫国的老部下对他们这位老上级的深厚感情。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对周卫国的尊敬,就是发自内心的了!撇开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孙大胆渐渐体会到周卫国作为一个商人所做出的贡献不说,仅仅是刚刚周卫国的当机立断,击败袭击者简单有效的战术,精准的射击,和刘奎的配合无间,就在给孙大胆这位纯粹的军人深刻印象的同时,赢得了他的尊敬——一种优秀军人对更优秀军人的尊敬。

  同时,从刚刚刘奎接住周卫国抛给他的快慢机后熟练地更换弹匣,接上作为枪托的枪套开始,孙大胆就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平素少言寡语的司机竟是看走眼了!等刘奎和周卫国配合默契地干掉四个袭击者后,孙大胆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司机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发现,又让孙大胆觉得有些不自在。作为首长的警卫,对任何接触到首长的人,都需要做出潜在危险评估,这一点无论是在平时的训练中还是在实际行动中都是极其重要的。要知道,一个好的警卫人员,固然要能解决安全保卫工作中发生的所有意外事件;而一个更好的警卫人员,则根本不会让这些意外事件发生,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己经做在了前面。而现在,自己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消灭袭击者,使得首长的安全遭到了威胁,更加没有做好事先的预防工作,而且连身边隐藏着像刘奎这样一个高手都毫不知情,显然是失职。如果刘奎是敌方人员……孙大胆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孙大胆正好看见周卫国迈步朝那辆袭击者乘坐的黑色轿车走去。不由一个激灵,赶紧跟了上去,说:“首长,您还是别过去吧。谨防有诈!”

  周卫国说:“有没有诈也只有看过后才能知道啊。”

  孙大胆无法,只好抢前几步,走在周卫国前面,一瞥眼间,却发现刘奎正紧紧地跟在周卫国身边,不由稍稍放了点心。

  周卫国走到黑色轿车边上后,那四名最先冲过去的解放军战士都扭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实在是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个穿着长衫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要是从下午接待时看到的他受邀参加今天下午座谈会的请柬,而他又有自己的轿车这两点看,他自然应该是个商人。可要是从他竟然有野司警卫团警卫人员随身保卫这一点看,他的身份显然又很特殊。而更让这四名战士百思不得其解的,则是他竟然会在刚刚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突然参加战斗,而且还一下子就干掉了四个袭击者!那么他应该是,或者说至少应该曾经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这几个猜测加起来,反而更给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使得四人更增对他身份的好奇感。

  既然猜不透周卫国的身份,那四名战士在好奇的同时,自然也就对手中还拿着武器的周卫国和刘奎两人保留着一丝警惕,所以在周卫国想要靠近那六名袭击者尸体的时候,那四名战士自然而然地挡住了他。

  孙大胆赶紧上前,低声对一个战士解释了几句。

  那名战士脸色一变,又和其他几名战士低声商量了几句,很快就站开了,那意思,显然是不再阻拦周卫国靠近袭击者的尸体了。

  周卫国一言不发,走近那六名袭击者的尸体后,一一仔细观察。

  六人中,有五人都是胸口、头部等要害中弹,显然是被直接击毙的。最后一人则靠在轮胎上,身上并没有伤口,但他的蒙面黑巾此时己经被扯开,却能见到有黑色的污血从嘴角流出。看见周卫国脸上凝重的神色,一名战士呐呐地解释道:“首长,俺们冲过来时就这样了。”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右手据枪上前,俯身过去,伸出左手摸了摸那人的颈动,没有搏动——这人是真的死了。不过在凑近那人的时候,周卫国鼻子里却闻到了一股杏仁。随后,周卫国又注意到,这人左边衣领上似乎湿了一小块。随后,周卫国又在六具尸体的上衣和裤子口袋里一一搜过,却都一无所获。

  周卫国这才站直了身体,一指那嘴角流出污血的大汉说道:“他是服毒自杀的。”

  边上的一个战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俺们解放军可是优待俘虏的。”

  周卫国解释道:“他未必相信解放军优恃俘虏的政策,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投降。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军人,而是特工。”

  那战士有些不明白了:“特工?”

  周卫国说:“就是特务。以前的军统特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在衣领甚至是牙齿里藏着剧毒,一旦行动失败,就立刻服毒自尽。”

  那战士吃了一惊,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为了防止自己被捕后受刑不过,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战士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即又喃喃道:“看来国民党也有不怕死的。”

  周卫国暗叹一声。他之所以只说军统而投提由军统转变成的保密局,就是因为军统特工虽然做了很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但他们终究是在抗战时为国家民族流过血,无论是锄奸、敌后骚扰还是情报搜集方面,都为抗战做出过贡献,而保密局则彻底沦为国民政府实行高压统治的工具,比起军统,却是大大不如了。军统特工在抗击日寇时不幸被俘,不成功便成仁和保密局特工对付中国人时失败自杀,这两者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者值得敬佩,后者,却也最多只当得一声长叹了。只不过这些话,想必就是对这些战士说他们也未必能理解了。

  这时,己经有大批的解放军听到枪声冲了过来,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事发地点。同时封锁了中国银行大楼附近的所有路口。

  而周卫国也己和刘奎孙大胆离开了袭击者的尸体,让在了一边。毕竟刚刚袭击者己经喊出了陈毅的名字,目的显然是为了刺杀这位新任的上海市长。自己这些人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说到底,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这些人己是全无关系了。

  不过这时那些上海商人看向周卫国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由于周卫国的果断出手,这次袭击,总体来说,商人们也只是受惊居多,实质性的伤害只有三名商人被流弹击中,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但出于上海人固有的高傲,他们并不愿意承认刚刚力挽狂澜的竟然是来自苏州而不是来自上海的周卫国,但出于人类崇拜英雄的本能,他们看向周卫国的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崇敬。

  局面被彻底控制后,陈毅出现在了中国银行大楼门口,慰问了受伤的三个商人,又安抚了一众商人,并保证将尽快查出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杜绝今后类似事件的发生。

  这么一来,商人们心虽然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却也是明显好过了些。

  之后,解放军开始疏散商人。这些商人倒也识趣,虽然心里还有些好奇,但却没有一人留下来打听内幕。

  周卫国等人自然也随着疏散的人群离开了外滩,离开了上海。那辆特制奔驰的车身虽然弹痕累累,但行驶在回苏州的路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不愧是德国出品,

  周卫国理解他的想法,也就没有勉强他了。

  回苏州的路上,周卫国始终一言不发。沈从云等人则因为受刚刚袭击的影响,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倒也没人记得要问周卫国陈毅将他单独留下究竟谈了些什么了。

  车到苏州。周卫国特地吩咐刘奎将狗蛋送到驻军医院,这才回了家。

  护送周卫国回家后,孙大胆却没有松口气,立刻命令加强了戒备。

  这次上海之行对孙大胆的触动是很大的。原本这次他随周卫国去上海虽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但潜意识里还是没想过真的会出什么事。毕竟苏州上海沿线都解放了,而且还有大批解放军驻扎。但事实是,意外真的发生了.以当时的情况看,如果没有周卫国的当机立断,没有他和他的司机兼保镖刘奎的反击,如果那六名袭击者还有后援,那么后呆是不可想象的.看来,国民党反动派是不会甘心接受失败的。就算在政治上,在军事上都输了,他们也不会放弃一切反击的机会!而派遣特务对我方重要人员进行暗杀肯定是不会就此中止的。苏州虽然比上海解放更早,局势也更稳定,但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所以孙大胆在检讨了自己有些放松的警惕感后,立刻命令加强了对周卫国的保卫工作。同时,对于自己原本有些轻视的周卫国的保镖们,孙大胆也改变了看法。现在看来,刘奎显然就是周卫国众多保镖中的一员,而就连这么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保镖,关键时刻都能表现出这么强的战斗力,发挥出这么重要的作用,那可以想象,周卫国的其他保镖们能达到什么水平了。所以孙大胆现在对周卫国的保镖己经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尊敬。

  周卫国回家后,直接进了书房,周忠早己等在书房里。

  见到周卫国后,周忠第一句话就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周卫国讶道:“忠叔,你怎么这么问?”

  周忠说:“下午发生在外滩中国银行大楼门口的事情我己经听说了。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周卫国说:“忠叔,这事才发生没几个小时,我们也才回家,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周忠说:“少爷忘了,我们周家在上海是有分号的。下午外滩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总是有消息来源的。”

  周卫国若有所思,说:“这事我们周家有消息来源,别家想必也会有消息来源的。”但很快,周卫国就把这个有些奇怪的想法抛开,对周忠说道:“忠叔,你能不能尽快准备十万银元,这两天内就运往上海?”

  周忠说:“没问题。

  但犹豫片刻后,周忠还是忍不住问道:“少爷,你突然要十万银元做什么?”

  周卫国说:“哦,忠叔,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己经决定按市价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

  周忠讶道:“人民币?”

  周卫国说:“就是解放军上海市军管会三天前才在上海发行的人民政府货币。”

  周忠皱眉道:“少爷,这件事你可是做得有欠考虑。

  周卫国说:“忠叔,这事没跟你先商量是我的不对,不过,我想十万银元咱们周家还是出得起的吧?”

  周卫国说:“忠叔,这可不是单纯的买卖。”

  周忠说:“我知道,少爷,正因为这不是单纯的买卖,所以我更应该提醒你。所谓树大招风,我们周家这次一出手就是十万银元,要是传出去,岂不招人惦记?还有,说句诛心的话,你一下子给共产党十万银元,就不怕引起他们的猜忌吗?苏州以前出过一个沈万三,可是前车之鉴啊!”

  周卫国说:“忠叔,你放心。我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这件事是陈毅市长和我私下里谈妥的,应该不至于泄密。至于共产党会不会猜忌我,这一点我倒是有信心的。共产党要是像以前的封建帝王那样,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得人心了。而且我相信人民政府是个负责任的政府!”

  周忠说:“少爷,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李闯王在进北京之前不也是处处为老百姓着想吗?可是进北京之后呢?还不是和以前的皇帝一个样?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周卫国说:“共产党和李闯王不一样。其实就拿这次人民政府用人民币收兑金圆券这件事来说吧。金圆券是国民政府发行的,它的价值现在己经贬到连一张草纸都不值。按理说,共产党执政后,完全可以不管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对于新的人民政府来说,处理金圆券最简单,对他们来说损失最小的方法就是直接宣布金圆券作废!可是,共产党并没有选择这个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法,反而选择了难度最大,对他们来说损失最大的方法——用人民币收兑金圆券!为什么?就是因为如果废除金圆券,那么受损失的是老百姓,而收兑金圆券,受损失的却是人民政府!国民党损老百姓肥自己,共产党则是损自己肥老百姓,这一损一肥的变化,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还有,忠叔,老百姓受通货膨胀的苦实在是太多了,乱世之中,我们就是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可得,如今人民政府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又刚好能出一点力,我能袖手旁观吗?”

  周忠沉默片刻后,说:“少爷,既然你信任共产党,那么我也没有话说。可是,共产党都是从山沟里出来的,他们能斗得过上海那些商人吗?”

  周卫国笑道:“忠叔,看来你也犯了上海那些投机商人们一样的错误。”

  周忠一听,也来了兴趣,说:“哦?少爷难道有别的看法?”

  周卫国说:“忠叔,我之所以坚信共产党能够解决目前通货膨胀这个问题,是因为共产党有两个极大的优势,第一个是民心!第二个,就是执政地位。先说第一个,人民政府这次为了减少老百姓的损失而收兑金圆券,看似吃了亏,却得到了老百姓的真心拥护.民心所向之下,政府将来在处理起那些投机商人时,就可以确保遭到的阻力最小。而第二点,共产党现在的执政地位,又可以确保他们处于真正的强势。表面上看起来,现在在金融市场投机商人似乎占尽了便宜,但说到底,人民政府才是真正有发言权的!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拭目以待,看着那些投机商人栽一个大大的跟头。”

  周忠连连点头,说:“的确如此。

  周卫国说:“忠叔,其实这次我们以十万银元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还有一个好处,却是附带的了。”

  周忠说:“哦?”

  周卫国说:“现在人民币看似在不停贬值,那是因为受银价猛涨的带动。可一旦人民政府控制了银价,那么人民币的币值就会一天比一天稳定,而且,从长远来看,人民政府一定会树立人民币的信用。人民币也会越来越坚挺。金银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就因为它们都是硬通货,老百姓用它们可以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果人民币也能像金银那样随时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那么,它还是一张废纸吗?”

  周忠说:“那么它也就成了硬通货了。”

  周忠叹道:“少爷的目光长远,周忠远远不及!”

  这一章是在机场临上飞机前赶着更新的,下一次更新估计会在英国了。哈哈…

  经济!经济!(六)

  周卫国说:“忠叔过奖了。其实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今天用十万银元兑换的六千万人民币也许过几天就变成五万甚至一两万银元也不值。当然了,这第二种可能性是基于人民政府对金融市场彻底失控的前提。至少我不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最重要的是,我们今时的举动,赢得的是人民政府的信任和老百姓的好感,从长远来看,这可是用再多的钱都买不来的!”

  周忠说:“谢少爷指点。之前都怪周忠考虑不周。”

  周卫国正色道:“忠叔,我可没有怪您的意思。您的所想所为,都是为了我周家的利益。若不是有您照看,我周家怎能有今日?说起我周家今日的风光,居功至伟的,不是我父亲,不是我周卫国,而是忠叔您啊!您对我周家的恩情,卫国永世不忘!”

  周忠摇了摇头,说:“少爷言重了。老爷少爷都以国士待周忠,周忠自然该以国士待老爷和少爷。少爷刚刚这些话,还请再不要提起!”

  周卫国向周忠深深一拜,说:“谨遵忠叔教诲!心中,却油然而生对父亲周老太爷当初识人知人待人用人之明的赞叹。”

  64日早晨,上海的银价己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400元!

  当天中午时分,周卫国承诺的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十万银元筹备完毕。

  随后,周卫国联系上了苏州解放军驻军,希望他们能派人将这十万银元护送到上海。令周卫国感到惊讶的是,驻军负责人不但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且半小时不到就派来了两辆空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当时所谓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即指美军在二战期间大量使用的CCKW-53型军用运输卡车,标准载重量2.5吨),同时派来的还有分乘十辆卡车和两辆吉普车的整整一个营的护送兵力!

  原来在周卫国离开上海的时侯,苏州驻军就己经得到野司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周家提供的十万银元安全运抵上海,所以驻军负责人早就准备好了本次运输银元所需的运输卡车和护送部队。而在银元启运之前,苏州驻军更是在苏州全城戒严,而且除了随行护送的一个营兵力,苏州和上海驻军各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沿苏州至上海一线警戒。

  在重重保护之下,当天傍晚,十万银元终于安全抵达上海中国银行。而此时,人民币正在经受着空前的压力!

  此前,就有资本家预言: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可进不了上海!

  而这几天的银价上涨更是带动了上海各种物资价格的猛涨。

  为了规避银价暴涨带来的损失,南京路四大私营百货公司开始便用银元标价。之后,上海的其他商店纷纷效仿,都开始采用银元标价,由此使得人民币的信用大大降低。

  由于解放前金圆券贬值的惨痛记忆相去不远,人民币信用度的降低直接导致了上海市民的恐慌。市民们都急于将手中的人民币变为实物,由此引发了上海的抢购潮。无论米粮、布匹还是其他日用品,甚至是市面上任何能买到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商人们则大肆囤积货物,以待涨到更高的价格时再抛售牟取暴利。

  上海的物价上涨,不但带动了整个华东地区物价的上涨,同时吸引了更多投机资本进入上海市场,一时之间,上海投机活动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成为全国市场严重动荡的根源。而整个华东地区的市场,几乎又回到了解放前的那种混乱局面。

  这回,不但是人民币,就连人民政府都开始承受空前的压力!

  在这种时候,这刚刚运抵上海的十万银元显然给了人民政府平抑银价极大的底气。为了稳住市场,人民政府决定“先礼而后兵”,经济、政治手段双管齐下。

  65日,人民政府在上海市场集中抛出了十万银元,以期使银元价格回跌。

  同日,在人民政府的组织下,上海市各家报刊、电台、影院剧场联合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银元投机,保障人民生活”宣传运动。成千上万的工人、学生走上街头,蝴长贴标语、演出话剧、说快板等方法向市民宣传投机银元、抢购物资等行为的危害。有的学生还当面质问和规劝银元贩子停止投机。上海市长陈毅也亲自出面,劝说和警告投机者:“我诚恳劝告你们赶快洗手不干!银元涨,米价涨,百物都要涨,这样下去上海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就会要求我这个当市长的采取断然措施!人民政府反对不教而诛,但如果教而不信,一意孤行,那就不要讲我没有警告过你们。

  结果是,人民政府组织的宣传括动如火如茶,投机者们的投机买卖照做不误。人民政府抛出的十万银元很快就被投机分子全数吃进。由于这十万银元都被投机分子吃进,所以上海的市场非但没有稳定住,银价反而再度猛涨。市场的混乱进一步加剧。

  65日晚,周卫国在家中迎来了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客人——沈从云。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沈从云和周卫国的私交颇深,无论是他来周家拜访还是周卫国去沈家拜访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特殊的时刻,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则显然又大有微妙之处。

  不过,对于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周卫国却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将沈从云迎入书房后,周卫国微笑道:“从云兄想喝什么茶?是本地西山的碧螺春,福建安溪的铁观音,还是云南过来的沱茶?”

  沈从云则明显心事重重,随口应道:“但凭卫国老弟做主。”

  周卫国笑笑,低声对一旁的佣人吩咐了几句。

  那佣人立刻出门,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杯茶回来,放在沈从云椅边的茶几上后就退了出去。周卫国对沈从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从云兄请。”

  沈从云却没心思喝茶,而是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从云此次乃是专为向卫国老弟道谢而来!”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么一说卫国可就糊涂了。不知从云兄为何道谢?”

  沈从云略有些尴尬地说:“就是为了前几日在上海中国银行大楼门外的那件事。当时若不是卫国老弟大展神威,一举将那几个袭击者击毙,我们几个怕是都不能囫囵个回到苏州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言重了。其实以当时的情况,若是稍迟片刻,从云兄也必定会挺身而出的。只是卫国既然曾经当过兵扛过枪,危急关头的反应自然比从云兄快上那么一些。从云兄却也不必为此郁郁。”

  沈从云自然知道周卫国说的“挺身而出”云云是客气话。自己有几斤几两沈从云还是知之甚清的,危急时刻狗急跳墙的胆量兴许倒是有的,可面对几个武装大汉奋起反击的本事,自己则是全无半分!不过沈从云和周卫国的交情毕竟不浅,这些话出自周卫国之口,沈从云非但没有半点被笑话的感觉,反而对周卫国语中的周全之意颇有些感激,所以沈从云闻言又站起向周卫国深深一揖,说:“再次谢过卫国老弟救命之恩!”

  周卫国赶紧将沈从云扶起,苦笑道:“从云兄如此见外,让卫国何以自处?”

  沈从云顺势起身,却说道:“从云见识浅薄,还望卫国老弟有以教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沈从云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此次上海之行,从云感触颇多。今日不揣冒昧前来拜访卫国老弟,第一是为了道谢。这第二,却是为了向卫国老弟请教天下大势!”

  周卫国说:“请教不敢当,但不知从云兄上海之行都有什么感触?”

  沈从云沉吟片刻,说:“以街头气象来说,共产党治下实在远超当初的国民政府治下多关,这其问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的眼光果然不错。”

  沈从云苦笑道:“可从近日市面上的波动看,共产党显然又缺乏对经济的驾驭能力。就拿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银元的事来说吧,短短几个小时,人民政府抛售的十万银元就被那些投机商给全部吃进了!而人民政府竟是全无办法!华东工商业是国家工商业的根本,如果共产党连华东工商业都无祛掌控,则其统治的根本,也必定会遭到动摇。所以这又是从云困惑的地方。”

  说到这里,沈从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卫国老弟,我一贯相信你的判断力。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答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请问。”

  沈从云犹豫片刻后,终于一咬牙,说道:“卫国老弟,你说,这共产党能坐稳江山吗?”

  说完,沈从云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卫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显然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心里己是紧张万分。

  这个问题,己是诛心之极,若不是面对着周卫国,沈从云是断不敢问出口的。周卫国乍闻沈从云的这个问题,身体不由一震,显然也没想到沈从云会大胆到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在沉默片刻后,周卫国还是断然道:“共产党必定可以坐稳江山!”

  沈从云全身不由一松,但随即又沉声道:“卫国老弟这个判断有何根据?”

  周卫国淡淡地说:“无他,天下混乱久夹,人心思定;共产党行仁政,得民心!”

  沈从云仔细品味着周卫国所说的话,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以天下大势看,共产党必定是可块坐稳江山的。”

  周卫国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说:“从云兄似乎还有别的考虑?”

  沈从云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卫国老弟。”

  周卫国说:“从云兄如果信得过我周卫国,不妨说来听听。也许卫国能稍有帮助呢?”

  沈从云说:“卫国老弟这话又从何说起?若是不信你,我又怎能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实在是我心中有一事颇不能决断,又怕说出来被卫国老弟笑话,所以……”

  周卫国说:“从云兄但说无妨。”

  沈从云沉吟着说:“我是想,人民政府现在被银价上涨弄得焦头烂额,如果我这时候能够向人民政府捐献出一批银元,是否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可是,我能献出的银元数量有限,未必能对目前的经济形势起到什么作用。”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但不知从云兄能献出多少银元?”

  沈从云迟疑地说:“不知一万银元是否……?”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实不相瞒,从云兄想做的事,卫国在昨日就己做了。”

  沈从云一呆之下,突然恍然大悟,说:“昨日苏州全城戒严,莫不就是……”

  周卫国淡淡地说:“昨日上午,卫国向人民政府提供十万银元兑换人民币,而这些银元,昨日傍晚己经运到上海。”

  沈从云呆呆地说:“那么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的十万银元……?”

  周卫国笑笑,说:“这十万银元我可不敢保证就是我提供的那十万银元。”

  沈从云叹道:“卫国老弟瞒得我们好苦啊!”

  但随即,沈从云又是心中一动,说:“卫国老弟,你说那十万银元是你提供给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果然细心。没错,我提供给人民政府的那十万银元是用来兑换人民币的。”

  沈从云心思数转,说:“卫国老弟能否替我向人民政府引荐?”

  周卫国说:“这是好事,卫国自然是当仁不让。人民政府现在急缺银元,从云兄若是能用银元兑换人民币,人民政府必定欢迎之至!”

  沈从云大喜,说:“那明日还请卫国老弟替我向人民政府说一声,我沈从云愿向人民政府提供五万银元用于兑换人民币!”

  周卫国一愣,说:“不是一万银元吗?”

  沈从云脸红了红,说:“卫国老弟莫要取笑我。”

  周卫国立刻就明白了。捐献和用于兑换人民币这两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所谓商人本色,自然是用尽可能少的损失换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周卫国笑笑,说:“从云兄多心了。只是现在银价一日数涨,从云兄一下子拿出五万银元兑换人民币,难道就不怕赔本吗?”

  沈从云笑道:“卫国老弟莫不是考较我来着?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他能任由货币贬值吗?卫国老弟对共产党有信心,我为什么就不能对共产党有信心呢?”

  沈从云说完,两人己是相视大笑。

  不过很快,沈从云又是面色一紧,说:“可是,我现在才向共产党示好,会不会太迟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你可真是糊徐了!你现在向共产党示好,可不正是雪中送炭?”

  沈从云眼前一亮,说:“卫国老弟所言甚是!”

  此时此刻,他心中困惑尽去,心情大畅之下,端起茶几上的茶,就是一大口。这一大口茶入口,沈从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古怪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沈从云终于将茶吞下,却忍不住说道:“卫国老弟这茶……可真是苦啊!”

  周卫国哈哈大笑道:“从云兄,云南沱茶可不就是这个味儿吗?所谓苦尽甘来,苦己经苦了,接下来是什么,就不需卫国多说吧?”

  沈从云击掌赞道:“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看来这苦该受的时侯就是得受啊!”

  说完,竟是端起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次日上午,在周卫国的陪同下,沈从云将自己向人民政府提供用于兑换人民币的五万银元向苏州驻军交割。这五万银元当天就被护送至上海。

  同日,上海商界领袖荣老板亦向人民政府提供了一批银元,具体数量不详。只是,对上海这么大的金融市场来说,这些银元无异于杯水车薪。”

  67日,上海的银价己经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800元!摆在人民政府面前的经济形势己经非常严峻。

  67日晚,中国华东局召开会议,重点讨论上海的银元投机问题。会议经反复讨论后,决定对投机者采取断然措施。

  在拟定周密方案后,610日上午10时,上海市军管会派出大批军警,突然包围并严密封锁了上海市投机分子操纵银元市场的大本营证券大楼。楼内2000多人全部被控制。人民政府的这一断然措施立刻震动了整个上海乃至华东,影响更是波及了全中国。首先是银元价格应声而跌,611日,上海银元的比价己经从1银元兑换人民币2000元暴跌至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而物价也迅速下跌,611日,上海大米价格下跌一成。612日,上海大米价格再跌一成,食油跌价一成半!

  当然,在采取强硬手段之后,人民政府领导的“银元之战”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人民政府将对投机分子处以极刑的时候,人民政府却在详细盘查后,一下子释放了一千八百多人,只扣留了两百余名主犯。

  612日,中国银行开始以公开牌价强制收兑银元:“袁大头”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孙大头”或“船洋”!银元兑换人民币114。元,“鹰洋”或“龙洋”1银元兑换人民币900元。同时,中国银行也宣布限期收存外币,严禁其在市场上流通。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又从全国各地调拨了大批物资支援上海,这些综合措施对上海物价的平抑都起了重要作用。上海的经济形势开始逐渐好转。

  之后,人民政府又在华东37个城市试行了一个天才的举措——“折实单位”储蓄。所谓“折实单位”,表示的是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分别是:中白梗米1升、十二磅龙头细布1尺、花生油1两和普通煤球1斤。而“折实单位”储蓄,指的是,人们向银行存入人民币时,可以选择将人民币折算成四样生活必需品中的任意一样,即折算成“折实单位”。这之后,折实单位的价格虽然随这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涨落而涨落,即其代表的人民币数字会有所涨落,但其实际价值,则仍然相当于存入时折算的生活必需品,再加上应得的利息。这样一来,人们手中的人民币就不但可以保值,还可以升值。所以很快,“折实单位”储蓄就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拥护。中国银行在开办“折实单位”储蓄的头3天,就收存了超过30万“折实单位’!之后,就连职工的工资也按照“折实单位”计算,从而保证了工资的稳定性,对稳定市场起了重大作用。

  对于在人民政府有困难时给予大力帮助的周卫国、荣老板、沈从云等人,人民政府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不是按照他们提供银元当日的比价,而是按照银元的最高比价12000向他们支付了相应数额的人民币。

  对于人民政府的好意,周卫国倒也没有坚辞不受,不过他却将人民政府兑换给他的人民币全部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了中国银行,算是自己对人民政府货币新政的支持。有了他的榜样,再加上对人民政府经济能力的重新审视,荣老板、沈从云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不但将人民政府支付给他们的人民币也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中国银行,更是追加了数额不等的银元和外币储蓄。

  有了这些苏沪工商界标杆人物的示范,其他工商界人士也逐步向人民政府靠拢,整个华东的金融秩序,终于开始逐步稳定。

  至此,新生的人民政府取得“银元之战”的胜利。

  经济!经济!(七)

  随着上海金融市场渐趋稳定,整个华东的工商业秩序也逐步恢复。

  但由于受解放前通货膨胀,市民大范围恶性抢购,商家囤积居奇的共同影响,上海市场的物资供应仍然紧缺。

  而上海的投机资本虽然因之前人民政府的断然措施而损失很大,却未伤根本。于是,不甘,已被人民政府政治手段击败的投机商们逐渐将目光转向了商品流通领域,盯上了“两白一黑”——大米、纱布和煤炭。

  以上海市场为主导,华东的商品流通市场再次暗潮涌动。

  6月下旬,空气中己经开始有了炎热的气息。

  对于上海市场的异常,有着足够敏锐直觉的周卫国自然有所觉察,再加上周家多方的消息来源,周卫国己经预测到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市场近期可能会出现比较大幅的动荡。虽然无法确定这次市场动荡的幅度究竟有多大,但为了应对这次市场动荡,周卫国却毫不犹豫地动员起了周家所能动员的所有力量,目的只为做一件事情——集中粮棉、煤炭等生活物资。偏偏为了避免提前诱发及加剧动荡,这项繁琐、浩大的工作又不得不在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行,其难度可想而之,为此,周卫国己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天下午,周卫国难得有了片刻空闲,便在书房小憩。

  但睡了没多久,周卫国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给吵醒了。

  周卫国睁开眼,正好看见兴冲冲走进来的鲁震明,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脸无奈的周忠。见到周卫国后,鲁震明立刻大声说道:“老团长,俺又来看您了!”

  周忠歉意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鲁师长进门后我本己叫他等等,可他却硬要马上见你,我也拦不住。”

  鲁震明笑嘻嘻地转身对周忠说道:“老人家,对不住了,俺也是太想俺老团长了,您可别怪俺。”

  周忠苦笑道:“刚刚我还没来得及说,其实少爷己经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鲁震明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周卫国脸上的疲惫神色,不由大为内疚,说:“老团长……俺……俺也不是故意的。”

  周卫国摆了摆手,微笑着说:“没事,震明难得来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躲起来休息?”

  他这么一说鲁震明就更内疚了,说:“老团长,俺……”

  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卫国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一个机灵的佣人立刻端来了凉水和毛巾,又送上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周卫国的书桌上,另一杯则放在客座的茶几上,显然是给鲁震明准备的。周卫国起身接过毛巾,将毛巾蘸了凉水拧干后在自己脸上敷了片刻,在冰凉的刺激下,倦意总算是去了不少。

  周卫国将毛巾放回盆中后,那佣人立刻知机地端着水盆出了书房,又将门在外面关上。周卫国重新坐回椅中,精神己经恢复了很多,一瞥眼间见鲁震明仍然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由笑了,说:“震明,怎么到了我家里还这么见外?快坐下吧。”

  鲁震明见周卫国擦过脸后精神不错,这才应了一声坐下。

  周卫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随口说道:“震明,怎么今天有空来看我?”

  周卫国一愣,说:“这毫无线索的,你让我怎么猜?”

  鲁震明终究还是忍不住,兴奋地说:“老团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周卫国说:“什么好消息啊?”

  鲁震明说:“俺们军奉命驻守上海郊区了!”

  周卫国放下茶杯,喜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这么说,你以后就能常来看我了?”

  鲁震明说:“是啊,俺在上海,您在苏州,坐车两个钟头就到,俺以后一定常来看您!不过,您可别怪俺给您添麻烦。”

  周卫国笑道:“这怎么会?你来看我我只有高兴,怎么能怪你?”

  鲁震明呵呵笑了,说:“这俺就放心了。老团长,俺这次来还给您带了点上海特产,您可别嫌弃。”

  周卫国说:“这是什么话?来我这里怎么还带东西?”

  鲁震明说:“老团长,俺知道您什么都不缺,可这也是俺的心意不是?其实俺也役带什么,听说上海松江的鲈鱼有名,俺今天上午就下河抓了几条,都放在水缸里养着,这次来俺连鱼缸都带来了,就是要您吃上活鱼!”

  周卫国皱眉道:“震明,以后可别再给我送东西了,尤其是像活鱼这种东西!”

  鲁震明说:“为什么?您不爱吃鲈鱼吗?那俺以后换别的。”

  周卫国正色道:“震明,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故事相信你就明白了。

  鲁震明喜道:“好啊!俺记得以前在虎头山俺们就特别爱听老团长讲故事。”

  周卫国想起以前在虎头山的种种,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理了理思路,说:“这个故事出自《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己至京师’。这个故事说的是唐朝的一个皇帝李隆基和他最宠爱的杨贵妃的故事。杨贵妃非常喜欢吃荔枝。对了,荔枝是一种味道非常鲜美的水呆,但主要产自现在的广东、广西、福建、海南岛,不过当时四川也产荔枝。可这杨贵妃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海南的荔枝要比四川产的荔枝好吃,于是就对李隆基说,要吃海南的荔枝。当时唐朝的首都是在长安,就是现在的陕西西安,杨贵妃和皇帝自然都住在西安。西安离海南足有数千里,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鲁震明好奇地说:“是啊,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周卫国说:“李隆基是皇帝,自然有他的办法。当时,官府在各地设有释站,每个释站都有食宿,还备有快马,专门供官府传递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信使或来往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而李隆基呢,就利用这些释站的快马,从数千里外的海南将新鲜荔枝运到西安。由于中途不停换马,荔枝运到西安时,基本还是新鲜的,于是,这杨贵妃就吃上新鲜荔枝了。”

  鲁震明啧啧连声,说:“这皇帝可真舍得下本钱,他女人吃个水果都要这么麻烦。”

  周卫国说:“是啊,皇帝自然舍得下本钱,为了自己的女人吃个水果不惜累死军马无数!唐朝诗人杜牧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诗名叫《过华清宫绝句》,诗是这样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遥想当年,运送荔枝的快马奔驰进入京城,所有人都以为是传来了紧急文书或军情,却唯有杨贵妃知道这是给自己送的荔枝到了,于是她自然喜笑颜开了。”

  (有关杨贵妃吃的荔枝,现代据说己有文人考证出其实不是产自海南,而是产自四川沪州一带的荔枝,甚至连由四川运荔枝到长安的保鲜方法都考证了出来。其实这等细枝末节的考证意义何在?李隆基时代的确发生了‘安史之乱’,唐朝也的确是在他的时代由盛极而转衰,这是不可否认的。所谓杨贵妃吃荔枝,只是诸多亡国征兆之一罢了。不过李隆基把亡国的原因推到女人头上,却不是男人作风了。)

  鲁震明想了想,说:“这个皇帝不像话。”

  周卫国说:“嘿嘿,这皇帝可不是这么想的,‘昔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他的,自己的女人要吃点水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总是公平的,他贪图享乐误了国事,最终却也导致‘安史之乱’,丢了天下!可是,他丢了天下不要紧,遭殃的,却是老百姓!经历过‘安史之乱’,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都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如此惨状,又哪里是后人做几首诗讥讽几句就能脱了干系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鲁震明己经若有所思。

  周卫国神色不动地说道:“我再说一个故事吧。这故事却发生在宋朝。当时,有一对兄弟,哥哥叫宋库,弟弟叫宋祁,两人都是有名的才子。两人在同一年进京赶考,都中了进士及第。原本按成绩弟弟宋祁是头名状元,哥哥宋库是第三名探花。但是,弟弟宋祁坚持‘弟不在兄先’,于是当时的章宪太后就把宋祁列为第十,而把宋祁的哥哥宋库列为第一,也就是状元。但别人都知道论成绩宋祁才是状元,于是民间就称之为‘兄弟双状元’。”

  鲁震明听得津津有味,说:“老团长,看来这弟弟对哥哥很好啊!”

  周卫国笑笑,继续说道:“论文采,弟弟宋祁自然比哥哥宋库强。可是,论起做人,就未必了。兄弟两人做官以后,哥哥宋库仍然像从前一样生活节俭,而弟弟宋祁则拼命享受,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女陪着。有一次,元宵节的晚上,哥哥宋库还在书院里勤劳读书,却听说弟弟家里正在大摆筵席,还请了很多歌妓。哥哥宋库终于忍不住了,第二天就托人给弟弟宋祁传话,说:‘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这话的意思就是,‘听说你昨晚大摆筵席,奢侈无度。不知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元宵节,我们一起在学堂里吃的可是腌菜煮饭!’其实就是哥哥宋库责备弟弟这么快就忘本了,一做官就开始享受。可你知道弟弟宋祁怎么说吗?他让带话的人给哥哥回话说,‘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吃奋煮饭是为甚底?’意思就是说,‘不知当年我们在学堂里苦读,吃腌菜煮饭,又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现在当官好享受吗?'

  说完,周卫国停了下来,看着鲁震明。

  其实听到这里,鲁震明己经心有所悟,脸色不由自主就红了。

  周卫国却继续说道:“震明,你说说看,你参加革命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也像宋祁读书一样,是为了革命胜利以后好尽情享乐?”

  鲁震明赶紧说道:“当然不是!俺参加革命是为了推翻旧社会,为穷苦大众谋解放!”

  周卫国说:“很好!我相信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革命成功之后应该怎么样?就比如这次吧,你这次给我带来的鱼虽然是你自己下河抓的,可是,把鱼用鱼缸养着,再将鱼连着鱼缸一起由上海运到苏州总不是你一个人搬来的吧?没错,你现在是师长,有警卫员,也有自己的配车。可是,上级给你配警卫员,是为了保卫你的安全,不是为了给你搬鱼缸;给你配车,是为了方便你指挥部队作战,却不是为了方便你给我送鱼!有句古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苦日子,再过好日子,自然很容易就习惯了。可是,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你还能习惯吗?”

  鲁震明听了,不由额头直冒汗。其实他这次根本就没有以权谋私的心思,只是听说松江妒鱼味美,他的部队又刚好驻扎在松江附近,便想尽自己的心意给周卫国抓几条鱼,鱼抓到后又发现如果不用水养着鱼肯定要死,这一来周卫国就吃不上活鱼,于是自然就将鱼用鱼缸养着了,而既然都用鱼缸养着了,他来苏州反正也要坐车,干脆就连鱼缸一起带来了。却没想到被周卫国说了一通。不过周卫国的话虽然说得重了一些,鲁震明却无半分怨言,反而惕然心惊,这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开会上级反复强调的“防骄防腐”吗?

  周卫国见了鲁震明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便说道:“其实话说回来,我说这些话却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周卫国家财万贯,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吃香的喝辣的,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你要习喷过苦日子,想想这些话连我自己听了都不服气。”

  鲁震明赶紧说道:“老团长,俺服气!您说的话,肯定都是有道理的!”

  周卫国语声渐高,说:“震明,这你就是抬举我了。说实话,我周卫国出身的确富贵,小时候也的确没吃过什么苦,锦衣玉食,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了。可是,从小父亲就教导我,要心怀天下,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父亲的教导,我时刻不敢忘记。没错,我周卫国是家财万贯,可我的万贯家财里,不但有我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钱,还有我周家祖上辛勤劳作十几辈的积累!我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那是因为这房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虽然不喜奢侈,却也没有必要为了得一个节俭的虚名就舍了这现成的房子不住刻意为自己盖个茅草房住着。我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那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到各处处理,更有无数人视我周卫国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需要最便利、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我每餐吃饭都是一荤一素一扬,吃得又饱又好,那是因为我需要有个健康的身体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贡献,但我却从未浪费半点粮食,也从来过分追求美味。我周卫国自问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

  鲁震明激动地说:“老团长,您别说了,俺都明白!俺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俺以后一定把兵带好,把上海守卫好。”

  周卫国突然心有所思,悠悠地说:“其实,想起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战友,我就心里难安,总怕走错一步,做错一事.我现在真是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鲁震明默不作声。

  周卫国说:“震明,怎么了?我这么说你不高兴吗?”

  鲁震明摇了摇头,黯然说道:“老团长,俺不是这意思。俺也想起了牺牲在上海的战友,他们都是俺的好兄弟,眼看全国就要解放,革命也要成功了,他们却牺牲了,就差一步,他们就没能看到全国解放,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只要想想,俺心里就难过。”

  说着说着,鲁震明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鲁震明哽咽着说:“老团长,您不知道……为了保证上海……完整,俺们部队早就接到命令,进入市区后……一律禁止使用炮火轰击,连炸药包……都不让用,只能用轻武器!”

  鲁震明深吸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仗打得真是惨啊!俺们军打的是苏州河,可苏州河一带的地形对俺们真的很不利!在每个桥头,敌人除了碉堡,还有战车流动巡逻,而且敌人占领的苏州河北岸到处都是高楼和工厂、仓库,对岸的敌人居高临下,几挺重机枪就可以形成完善的交叉火力,封锁南岸,所以俺们军光在在通过马路夺取桥头时损失就很大!尤其是进攻外白渡桥的部队,对岸百老汇大厦有二十几层高,在南岸根本就躲不过北岸敌人的射击。俺们军‘渡江第一船’的战士没有死在长江上,却都死在了苏州河边!仗打到后来,人越死越多,俺们却始终过不了苏州河。俺们都问军长,到底是同志的生命、鲜血重要,还是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重要?军长告诉俺们,战士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但俺们现在是以主人的身份进入上海的,现在这些被敌人占据着的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再过几小时就是俺们工人阶级和全国人民的。所以俺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的努力去保全它。后来,军长让俺们暂停攻击。再后来,通过谈判,对面的敌军也投诚了,俺们终于完整占领了北岸。等过了苏州河,看到北岸那些完整的工厂,俺才终于明白,上级为什么不让俺们用重武器了!”

  周卫国感慨道:“震明,这些事都过去了!老百姓会记得你们的!历史会记得你们的!”

  鲁震明连连点头,说:“俺明白!”

  周卫国说:“好了,别哭了。现在上海都解放了,我们又能常常见面,这可是大喜事啊!”

  鲁震明破涕为笑,说:“是啊,俺怎么把这个忘了。”

  说完,鲁震明又想起一事,说:“老团长,俺想去看看陈县长,其实,俺这次除了给您带了几条鱼,给陈县长也带了……”

  周卫国说:“以后别这样了!”

  鲁震明松了口气,说:“是是,以后俺再也不这样了。”

  说完,鲁震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老团长,等俺看过陈县长,再回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不在陈县长家吃晚饭?”

  鲁震明皱眉道:“俺看不惯她爹和她家管家的那副样子。”

  周卫国想起陈礼和和陈福的嘴脸,自然是感同身受,说:“行。”

  鲁震明这才兴高采烈地向周卫国告辞,带着一缸鱼出门了。

  经济!经济!(八)

  鲁震明来到陈家,向门房说明来意后,门房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里通报,不一会儿,管家陈福就大开中门,亲自迎了出来。

  可惜鲁震明是不懂大开中门的含义的,所以进门后也不管边上谄言不绝的陈福,直接就问道:“陈书记在家吗?”

  陈怡任职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己经有一个多月,鲁震明现在自然知道她的职务,所以在人前也就不叫她“陈县长”而改叫“陈书记”了。至于对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管家视而不见多少总是有失礼数鲁震明就不甚了了了,在他想来,他此行的目的是看望老上级陈怡,开口就问老上级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陈福既然知道鲁震明是解放军的师长,又哪里会在乎他这点“小小失礼”呢?当即微笑着回道:“鲁师长倒是来得巧,我家小姐刚回家。听说鲁师长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鲁震明“哦”了一声,当先就往客厅方向走去。

  陈家鲁震明己经来过一次,自然不需陈福带路。而以他和陈怡的熟识程度,他也想当然地觉得不必客气。

  陈福颇知这位鲁师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然不会指摘鲁师长这么做不太合乎礼节,反而自觉地落后一步,想要紧紧跟在鲁震明身后。奈何鲁震明的警卫员寸步不离鲁震明,逼得陈福不得不又退了一步。这样看起来,鲁震明倒更像是此间主人了。不过对于鲁震明的“反客为主”,陈福不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豫之色,反觉理当如此。

  鲁震明和陈福一前一后走到客厅门口时,陈怡己经看见了鲁震明,便起身迎了出来,微笑着说:“震明,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鲁震明呵呵一笑,说:“陈县长,俺看完老团长,自然就要来看你了。”

  说着,一指身后警卫员捧着的鱼缸,说:“陈县长,俺这次来役带什么东西,就带了几条鱼,你可别嫌俺小气。”

  在陈怡面前,他却还是改不了口,所以还是以“陈县长”称呼她。

  陈怡说:“震明,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福一听鲁震明说带了几条鱼给陈怡,立刻知机地吩咐边上的佣人从鲁震明的警卫员手中接过鱼缸。

  陈怡见佣人接过鱼缸后,突然心中一动,说:“震明,你这鱼还送了给谁?”

  鲁震明竖起拇指赞道:“陈县长真是了不得!俺给老团长也送了几条鱼!

  陈怡笑吟吟地说:“那他收下鱼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鲁震明一愣,随即满脸通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团长批评俺不该给他送东西。还问俺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还能习惯吗?”

  陈怡说:“那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鲁震明点了点头,说:“俺明白。老团长就是要俺不忘本!”

  陈怡赞道:“好一个不忘本!你能明白这点,也不枉了走这一趟。”心中却很有几分感慨。

  上海刚解放时,解放军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可是,随着上海的全面接收,无论是干部战士都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上海的灯红酒绿。他们的.思想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干部战士中,骄傲自满,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并不少见,有些人甚至觉得,如今连南京、上海都解放了,革命己经到底了,自己为革命流血流汗,到现在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由此出现了一些不健康的.思想苗头。虽然表现出来的只是个别现象,但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些个别现象却也足以为戒。要知道,国共内战才打了这么短短几年,解放军的军事进攻就能够势如破竹,可不是因为共产党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共产党得民心。如果进城以后共产党、解放军的表现像当年李自成进北京城后的表现一样,那么毫无疑问,共产党和解放军必将失去民心!而新生的人民政权也必将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这个问题,远在5年前,郭沫若先生就在《甲申三百年祭》中就委蜿地提到过。今年三月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更是重点强调过,并预言“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不过,“糖衣炮弹”偏偏又是共产党从乡村到城市,从革命战争到经济建设所必需经历的考验,只有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共产党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才能真正巩固现在的胜利。而共产党,是从来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并有信心战胜任何敌人的——无论这敌人是国民党反动派还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毛主席说得好,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必须时时刻刻以身作则,始终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由解放军进驻南京上海等大城市后出现的一些不健康思想苗头,就更加可以体会到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意义有多深远了。

  陈怡想着这些,自然就没有说话,倒让鲁震明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县长,你是不是也和老团长一样,觉得俺不该给你送鱼吗?”

  陈怡闻言,立刻从沉思中跳出来,笑了笑,说:“震明,其实你给我们送几条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有的事要是开了头,今后的发展也许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今天你送的是几条鱼,改天送的可能就是几筐鱼,再往后呢,送的也许就是金银财宝了。所以他才会批评你,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这样的不良苗头!”

  鲁震明正色说:“陈县长,你放心,老团长说的道理俺明白。上级这段时间也反复强调俺们要防骄防腐。俺是穷苦人,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忘记当初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

  陈怡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鲁震明咧嘴一笑,却不知说什么了。这次他特地来苏州看望两位老上级,却没想到两位老上级都批评他。不过虽然被老上级批评了,鲁震明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自省

  见鲁震明头脑仍然清醒,陈怡也就不为己甚,请鲁震明坐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鲁震明首先便说了自己的部队今后将驻扎在上海郊区的事,对于这个好消息,陈怡自然很是高兴。两人随后又聊到陈怡离开虎头山后两人各自的经历,不免都有诸多感慨。到后来,两人又聊起以前在虎头山的往事,却是越聊越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陈福进来说道:“小姐,晚饭己经备好。老爷问什么时候开上来?”

  陈怡这才惊觉,微笑着对鲁震明说:“震明,你来得真是巧,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鲁震明赶紧摆手,说:“不了,俺说好在老团长家里吃的。”

  陈怡说:“在我这吃个饭也没什么啊,大不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鲁震明连声说:“不用不用,俺还是在老团长家吃的好。”

  陈怡听鲁震明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他了,正要说话,就见自己的父亲走了进来。陈礼和走进客厅后,装作无意中看见鲁震明一样,说道:“咦?鲁师长?您可真是稀客啊,我说怎么今天院子里总有喜鹊叫,原来是鲁师长要来!”

  陈怡一听父亲说出这样肉麻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却也不好就此发作。

  只不过,陈礼和这样做作太过着相,连鲁震明都看出来了,登时心里就像吃了老大一个苍蝇似的不自在,但碍于他是陈怡的父亲,也只好叫了声“伯父”。

  鲁震明一声“伯父”叫出口,陈礼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连声说道:“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陈某今晚略备薄宴,还望鲁师长赏光。”

  放在以前,陈礼和是断不会这么没有矜持,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厚着脸皮请别人吃饭的,只是,现在是要借着女儿的关系巴结这位解放军的师长,机会难得,只要能和这位解放军师长坐在一张饭桌上,喝上几杯,这交情就此打下,具体过程如何却是末节了。

  只是鲁震明在叫了他一声“伯父”后就再没有看向他,也没听他说了些什么,陈礼和这番苦心不免就此打了水漂。只听鲁震明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陈怡也极为不齿父亲的做法,便点点头,说:“以后再来可别带什么礼物了。”

  鲁震明说:“俺记得了。”

  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

  陈礼和其实刚刚一直躲在客厅外面偷听,刚刚自以为时机合适才跳出来的,此刻见鲁震明竟然还是要走,不免有些着急,说:“鲁师长怎么才来就要走?莫非是嫌寒舍招待不周?”

  鲁震明一呆,却没听明白陈礼和后一句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见鲁震明的表情,立时明白自己这话是明珠投暗了,不由心中暗骂自己一一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人说什么文言?

  陈福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诌笑道:“鲁师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家老爷对英雄豪杰向来都是敬佩的,对您更是一见如故。自从上次见了您一面之后,我家老爷就时时想起您。老爷常对人说,只有像鲁师长这样虽然年少有成,却从不骄傲自满的人,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惜鲁师长一直以未都是军务繁忙,我家老爷也不便打扰,可苦了老爷这一番爱才之心啊!好在您是我家小姐的故人,这次既然有缘再见,这一顿便饭,无论如何还望鲁师长不要推辞。”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礼和心里立刻就对陈福竖起了拇指——果然不愧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

  鲁震明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好歹是明白了这陈福啰嗦半天就是要自己留下吃晚饭,便说道“对不住了,俺跟俺老团长说好了要在他那里吃晚饭,要是不去,可就是不讲信用了。”

  陈怡立刻接口道:“震明,你说得对,赶紧去吧。”

  鲁震明应了一声,再也没看陈礼和和陈福一眼,直接就大步走了。倒把陈礼和和陈福弄了个大红脸。

  不过在身为“苏州知府”的自己女儿面前吃瘪,陈礼和倒也没有觉得太难堪,眼珠一转后,立刻对陈福使了个眼色。陈福和他主仆相得数十年,哪里还不知道陈礼和这眼神的意思?立刻就找了个由头带着佣人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父女两人后,陈礼和突然笑了,说:“女儿,我觉得这个鲁师长人真的很不错。身为师长,却为人随和,没有半点架子。一言一行,又无不出于自然。所谓赤子之心,大慨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陈怡虽不知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夸奖起鲁震明来,却也点头道:“震明的为人当然很不错。”

  陈礼和眼前一亮,说:“这么说,你对他也有意思?”

  陈怡愕然道:“什么意思?”

  随即恍然,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说:“爸爸,我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能不操心呢?你都快三十的人了。”

  陈怡脸一沉,说:“爸爸……”

  陈礼和赶紧摆手道:“好好好,我不勉强你。不过有些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这鲁师长以前和你一起共过事,要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曾经在革命道路上携手并进过。”

  说到这里,陈礼和偷偷瞧了眼陈怡,见她表情无异,便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你们之间呢,也就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了。更巧的是,你们俩人从山东绕了一圈,竟然又在苏州遇上了,虽然鲁师长并不在苏州,但上海离苏州,却也并不算远。更妙的是,你们俩一个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一个是解放军师长,一文一武,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你们俩要是在一起……”陈怡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陈礼和的话,说:“爸爸,我和震明是革命同志不假,可是,我和他的关系也仅限于此,请你不要误会。”

  陈礼和说:“误会?鲁师长两次专程来看你,若说对你没有半点意思,我可是不相信的。”

  陈怡皱眉道:“我们这种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你哪里能懂得?”

  这话却戳到了陈礼和的痛处,他立刻大声说道:“对,我不懂!可我更不懂的就是你为什么非要和周卫国在一起?周卫国有什么好?他可是苏南最大的资本家!革命革命,共产党要革的,不就是像他那样的资本家的命吗?你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一个大资本家走得这么近,你就没想过这对你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

  陈怡淡淡地说道:“爸爸,你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资本家。我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你这个资本家的父亲走得这么近,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呢?”

  陈礼和一时为之气结,但很快就怒道:“我是资本家怎么了?我这个资本家父亲可培养出了你这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鲁师长堂堂一个师长,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陈怡淡淡地说:“震明人当然是好的,可我和他只有同志情谊,却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想找一个靠山而己。只可惜震明却不会上你的当。你知道他口中的‘老团长’是指谁吗?”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谁?”

  陈怡说:“就是周卫国!鲁震明以前就是周卫国的部下,这你可没想到吧?”

  陈礼和不由张口结舌,这个他可是真没想到!

  陈怡继续说道:“其实像你这样势利的人,我本没必要和你讲理的。我再告诉你几件事吧。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太爷当年帮过新四军很多忙,而现在解放华东的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前身就是新四军!现在上海市的陈毅市长,以前就是新四军军长,前段时间周卫国去上海参加‘产业界人士座谈会’,与会近百名工商界代表,陈市长只找了周卫国一个人单独谈话!而上个月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将军抵达苏州指挥上海解放战役的第二天,就亲自登门拜访周卫国!再之前,苏州解放的当天,周卫国就得到了解放军的贴身保护,而负责贴身保护他的解放军,就来自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听完这几件事,你是不是还要问,周卫国有什么好?”

  陈怡说的这几件事对陈礼和来说,不音于连续几个霹雳。

  其实这几件事中的每一件都足昵合陈礼和足够的震撼,更不用说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所以陈礼和听陈怡说完后,一时之间竟是呆住了。

  良久,陈礼和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珠一转后,突然大笑三声,随即脱口而出:“我说女儿怎么单单看中了周卫国.原来女儿你早就深谋远虑,为父真正是拍马难及啊!”

  陈怡一呆之下,不由心中苦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

  经济!经济!(九)

  转眼进入7月。

  随着大量投机资本的进入,以上海市场为主,华东商品流通市场从6月中旬开始出现的暗潮,终于转化为公开的涨价浪潮。

  在投机资本的控制下,上海市场以米价带头,棉纱、煤炭等紧随其后,带动物价全面上涨。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上海的米价就己经猛涨了4倍.棉纱价格上涨了1倍。其余商品价格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上海物价上涨很快就影响到整个华东乃至华北、中南市场。到7月中旬,华东等地的物价己经比6月平均上涨了1.8倍!

  以上海市场领头的这次涨价狂潮使得全国经济形势再度恶化,新生的人民政府再次面临严峻的考验。

  这一天,周卫国和往常一样进入书房,开始听取周忠的汇报。从6月中旬上海市场出现异动耽来,这样的汇报就成了每日的常例。

  这段时间,为了配合人民政府应对这次物价上涨,周卫国除了将前期周家集中的粮棉、煤炭等物资有计划地向上海输送外,还多方奔走,联合沈从云等人一起,利用自身的运输渠道,协助人民政府将各地调集的物资运往上海。好在准备工作做得足,涨价狂潮真正来临后,一切自然有周忠根据事先制订的对策执行,周卫国自己反而难得地轻松了下来。

  其实周忠每日汇报的内容不外乎就是前一日通过周家的渠道运往上海的各种商品的数量以及全国各地物价的最新变化,周卫国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数据综合起来加以分析。不过今天周忠的汇报才念到一半,就有家人在门口票报说门外有人求见,而且这人还比较特殊,竟然是陈礼和。

  陈礼和今天的突然登门拜访大大地出乎周卫国和周忠的意料。要知道,陈礼和最近一次进周家的门都己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周忠的汇报就此打住,周卫国忍不住皱眉道:“忠叔,您说陈礼和这时候要见我,会是什么事?”

  周忠沉吟道:“陈礼和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他要见你,肯定是为了谋利,可是,他明知道我们都防着他的,那他为什么还敢上门呢?”

  既然两人都对陈礼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要领,周卫国干脆就吩咐家人有请陈礼和客厅用茶——周卫国这书房可不是能让陈礼和这种人进来的地方。

  那家人走后,周卫国和周忠也出了书房,直奔客厅。两人刚到客厅,陈礼和就在家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见到周卫国后,陈礼和立刻抢先拱手为礼,说道:“多日不见,卫国贤侄一向可好?”

  周卫国不由一愣,陈礼和己经很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也是拱了拱手,说:“托陈老板的福,最近一切都好。”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陈礼和首先说道:“其实我刚刚这话问得真是有些多余,卫国贤侄眼下正是鸿运当头,自然万事顺利。”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老板这话,卫国可就有些不明白了。”

  陈礼和呵呵一笑,却并没有解释他话里的意思,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卫国贤侄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来家里坐坐?”

  周卫国不由已中愕然,好像一贯以来陈礼和都不大待见自己吧,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周卫国笑笑,说:“陈老板请见谅,卫国最近俗务比较多,脱不开身,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陈礼和摆摆手,说:“卫国贤侄误会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见不见有什么要紧的?主要是怡儿她……想你了。”

  周卫国心中更是惊讶,这陈礼和明明向来都对自己和陈怡之间的交往持反对态度,可听他今天话里的意思,难道己经改了心意?

  略一思索后,周卫国说道:“这个……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其实现在因为要和人民政府协调收购、运输物资的各项事务,周卫国几乎天天都要往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办公大楼跑好几趟。反正每天都能见到陈怡,周卫国自然也就不会傻到再跑去陈家遭她家门房白眼了。只是今天陈礼和突然对他这么客气,周卫国一时适应不过来,也就只有先拿话搪塞了事。

  陈礼和呵呵笑道:“年轻人以事业为重自然是没错的,可是,这终身大事也马虎不得啊。”

  周卫国和周忠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惊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因为两人此刻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难道陈礼和今天竟然是给自己女儿提亲来了?

  这怎么可能?!相比之下,要说陈礼和强烈反对周家少爷和自己女儿来往因而打上门来的可能性倒要大上许多。

  周卫国和周忠两人的表情陈礼和自然瞧在眼里,不由笑道:“卫国贤侄啊,不瞒你说,以前我对你是有一些看法,可古话不是说得好嘛,‘日久见人心’。现在看来,我以前对你的那些看法,都是误会。现在误会冰捎,还望贤侄不要放在心上。”

  周卫国一愣之后,立刻说道:“陈世叔都说了是误会了,卫国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不管陈礼和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从他的话里看,他似乎是认可了自己和陈怡的交往。虽然无论他认可还是不认可都不能从实质上影响到自己和陈怡的交往,但他毕竟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他的口风既然己经松动,周卫国自然不会抓住以前的事情不放,所以连对陈礼和的称呼都由“陈老板”变成了“陈世叔”,无形中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礼和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卫国对自己称呼上的这个变化,对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便笑道:“这就好。要不然自家人都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看来陈礼和今天是抱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古训了,说的话越来越和他以前一贯的态度相左,习至于周卫国和周忠的思路都己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言语了。

  周卫国呆了呆,才说道:“陈世叔说的是。”

  陈礼和听了,拈须微笑,看样子颇有几分“老怀甚慰”。

  周卫国和周忠则脸色古怪地沉默不语。

  这情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诡异!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礼和咳嗽了一声,首先打破沉默说道:“贤侄啊,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小事要和你商量。

  周卫国和周忠心头都是一动,只怕这件“小事”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世叔请说。”

  陈礼和沉吟着说:“贤侄啊,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不知你想不想抓住?”

  周卫国说:“谢世叔眷顾,愿闻其详。”

  陈礼和说:“现在市面上所有东西都在涨价,贤侄就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卫国不太明白。”

  陈礼和说:“贤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吧?你的眼光向来极准,这次上海市场物价上涨的商机你会看不到?”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是,投机?”

  陈礼和说:“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做生意本来就是低买高卖,现在只不过是这‘高卖’比以前‘高’了一些而己。”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现在的物价可不止高了‘一些而己’,这种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参与进去。”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你是不是觉得投机风险太大?其实投机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风险。但风险越大,利润自然也就越高。做生意嘛,这点风险总是要冒的。”

  周卫国说:“世叔,我说句实在话吧,你现在要是参与到投机里去,不就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吗?”

  陈礼和说:“我们做生意而己,怎么能说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呢?”

  周卫国沉声说道:“世叔难道忘了上个月人民政府整伤上海银元市场的事?”

  陈礼和不屑地说道:“那有什么,那不过是人民政府以行政命令强行压制住自发的市场行为而已。这件事更加证明了共产党除了会打仗,会玩政治手腕外,搞经济是一窍不通!”

  周卫国皱眉道:“世叔这么激动,难道上次银元市场波动世叔也参与其中?”

  陈礼和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个……也没怎么参与,就是玩玩而己。”

  周卫国说:“那么,这次物价飞涨,世叔是不是也参与了?”

  陈礼和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贤侄,你要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手头现在有很多物资,以你的实力,要想操纵市场还不是易如反掌?此时不入市,难道要等别人都赚得盆满钵满再入市?那可真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物价飞涨,投机商人固然可以牟取暴利,但是,倒霉的是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生计,你可曾考虑过?”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我想贤侄主要还是担心政府方面吧?其实,凡事可一不可再,政府也不能总用行政命令来干扰市场吧?就算政府这次还要用行政命令,总也会跟上次一样给个期限吧?大不了等政府一发出行政命令,我们立刻脱身就是。再说了,法不责众,现在大家都投机,政府也不会只跟我们这几个人过不去吧?”

  周卫国一摆手,说:“对不起,我是绝对不会入这个投机市场的!”

  陈礼和叹了口气,说:“也罢,既然贤侄不愿意赚这样的快钱,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最近我和几个朋友合伙进了一批大米,想要运往上海。你也知道,现在政府把铁路都抓在自己手里,水路我们也没什么门路,这批大米窝在仓库里根本就动不了。我知道你办法多,这次能不能帮世叔把这批大米运到上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里,周卫国和周忠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这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明白这一点后,两人心中竟是同时松了口气——这才是两人所熟悉的陈礼和!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这批大米有多少?现在存放在什么地方?”

  陈礼和大喜,说:“这么说贤侄是同意帮忙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过两千万斤而己,现在存放在我吴江的仓库里。”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

  陈礼和一愣,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重复了一遍。

  陈礼和勃然色变,说:“周卫国,你就半分情面也不顾念?”

  周卫国说:“正因为顾念情面,我才劝你不要参与投机!”

  陈礼和冷哼一声,起身指着周卫国说道:“好,周卫国,咱们走着瞧!”

  说罢,拂袖而去。

  陈礼和走后,周卫国和周忠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笑出了声。周卫国边笑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啊!”

  周忠说:“少爷,我就觉得奇怪嘛,这陈礼和什么时候对你这么客气了,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过他今天这‘礼’下的倒是够分量,竟然连自己女儿都搬出来了!”

  周卫国叹道:“忠叔,他的为人虽然不堪,但这事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周忠说:“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卫国讶道:“忠叔,你难道己经猜到我要干什么?”

  周忠淡淡地说:“釜底抽薪嘛。我会派人向政府汇报,就说,爱国商人陈礼和,收购大米两千万斤,现存放于吴江仓库中,愿以市价卖给政府,为政府解忧。”

  当天下午,人民政府代表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陈礼和。

  陈礼和虽然莫名所以,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大开中门,迎接政府代表。

  政府代表却没有进门,而是在大门外就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宣读了一份以苏南行政公署名义签署的感谢信,随后给陈礼和送上了一张上海中国银行的存单,存单上的数字赫然正是两千万斤大米的市价。最后,代表还送上了上海市市长陈毅亲笔题写的“商界楷模”牌匾一块,以表彰爱国商人陈礼和为协助人民政府平抑物价做出的巨大贡献!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就由不得陈礼和了。在数不清的围观者面前,陈礼和只有表面欢天喜地,内心滴血地接过感谢信、存单和牌匾,同时将自己存放在吴江仓库里的两千万斤大米向人民政府交割。

  第二天一早,这两千万斤大米就开始通过水陆两途运往上海。

  为了平抑上海物价,人民政府调集了大量物资。而在军运任务繁重的情况下,中共中央还是对华东铁路运输做了特殊安排,以确保调集的物资能够及时运入上海。

  政府和民间渠道双管齐下,大批物资开始进入上海。与此同时,工商行政部门也开始大力整顿市场秩序,制定了新的市场管理办法。

  7月下旬以后,上海物价涨势终于渐趋缓和。

  而轻松下来的周卫国也终于开始将一件事情提上日程——结婚。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周卫国今年己经三十八岁,陈怡也快三十了,两人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于是,在八月初的一天,周卫国连媒人都投请,就带上各色礼物,亲自来到陈家,准备向陈怡求婚。

  这次陈家的门房倒没有难为周卫国,在通报后不久就开了门。

  其实说是说向陈怡求婚,但要娶人家女儿按规矩总要征得女方父母的同意,所明鱼接他的自然是陈怡的父母。

  而此前几天就知道周卫国来意的陈怡这会儿也羞得正躲在后院闭门不出。

  于是,在客厅,周卫国不可避免地见到了陈礼和。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礼和看见周卫国后,双眼真的差点喷出火来!他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那两千万斤大米的事一定是周卫国泄露给人民政府的。虽然人民政府是从他手中将那两千万斤大米给买走的,他多少还是赚了一些利润,但是,这两千斤大米他原本是为了运到上海卖高价的,却眼睁睁地看着“暴利”变成“薄利”,他怎能不恨?

  见到陈礼和后,周卫国倒也没有怯场,不顾他脸上吃人的表情,还是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陈礼和听完后,己经气得只能说:“周卫国,好,你好,你很好!”

  周卫国心里虽然想笑,表面上却还保持着恭顺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陈礼和总算冷静下来。在仔细考虑后,陈礼和开口说道:“周卫国,你说你爱我女儿,那么我问你,为了她,你是不是可以牺牲一切?”

  周卫国说:“是的。”

  陈礼和冷笑道:“那好,只要你给得起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倒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就答应这门亲事,不免有些喜出望外,至于聘礼,周家什么聘礼拿不出?

  于是周卫国向陈礼和深深一躬,说道:“需要什么聘礼,还请世叔示下。”

  陈礼和说:“很简单,只要你用你周家所有的产业做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不由一愣,随后眉头渐渐皱起,他虽然对陈礼和的狮子大开口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陈礼和竟然会开出这么个条件!

  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嘲弄地一笑,说:“这就是你的条件?”

  陈礼和说:“你答不答应?”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你,可今天我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卑鄙!”

  陈礼和大怒,说:“你若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绝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经济!经济!(十)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陈老板,请你记住,我想娶的,是你的女儿,她既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看重她的,不是她的美貌,不是她的官位,更不是你的家产,而是她这个人!一个有情有义,等了我足足十一年的女子!今天,我是来向她求婚的,无论你答不答应,都不能影响到我的决定。”

  陈礼和气得浑身只哆嗦,几乎是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周卫国看着陈礼和,却是一言不发。

  周卫国越是表现得冷静,陈礼和心中的愤怒就更甚。愤怒使得他再没有任何顾虑,一指周卫国,向家人大声吩咐道:“给我乱棍打出去!”

  见几个家人脸显犹豫,陈礼和怒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抄家伙,打死了人我负责!”

  几个家人这才围向了周卫国,手上竟然还真的拿着棍棒,看来是早有准备。

  只是这几人倒也不是没有眼光,他们虽然靠近了周卫国,却没有一人动手。其中为首一人还向周卫国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道:“周老板,您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容易啊,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周卫国暗叹一声,站了起来,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疲惫的感觉。

  他活的这三十多年,无论读书、打仗、经商,都可说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对手。如果不是因为陈怡,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和陈礼和这种人打第二次交道,更加不会对陈礼和这种人一再忍让。

  可是,现实似乎总是爱和人开玩笑。这样一个人,偏偏是陈怡的父亲!

  其实就算到了这时候,周卫国也没有把陈礼和的态度和言语放在心上。唯一能影响到他决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怡,但陈怡此刻并没有出现。而眼前的局势己经闹僵了,他不得不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在略一思索后,周卫国向陈礼和拱了拱手,没有说任何话就转身走了。

  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陈府家人自然赶紧给他让路——开玩笑,这个周卫国在前不久可是亲手干掉过好几个刺杀陈毅的军统特工,他们就算对自己的劝夫再自信,也不敢自比军统特工。

  周卫国走后不久,陈怡就从后院跑了出来。

  在客厅没看见周卫国后,陈怡立刻向陈礼和问道:“他呢?”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道:“他是谁。”

  陈怡说:“周卫国啊,他人呢?”

  一听到“周卫国”这三个字,陈礼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道:“被我给赶走了。

  陈怡一字字问道:“你为什么要赶走他?”

  不知为什么,对女儿现在的态度,陈礼和倒是有些害怕,语声不由自主低了下来:‘他…… 他说是说要向你求婚,可是……可是他又拿不出聘礼,我自然就把他给赶走了!”

  陈怡盯着陈礼和,说:“你要了什么聘礼?”

  陈礼和吞吞吐吐道:“我……我……”

  陈怡长吐出一口气,说:“请你记住,我不需要他的任何聘礼!”

  陈礼和说:“那我也不让你委屈了啊,你的嫁妆……”

  陈怡冷冷地打断他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嫁妆!我心甘情愿嫁给他。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陈礼和固然是呆在当场。几个家人也是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小姐这是追周卫国去了!

  想明白这点,他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古怪。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老丈人得罪了新姑爷,偏偏这新姑爷又颇有权势,新姑爷愤然离去,眼看这事就闹僵了,幸亏小姐终于出面。接下来,自然是小姐追上新姑爷,缓颊之后,两家嫌隙尽去……至于事情最后怎么朝着圆满的方向发展,那就不是自己这些人考虑的事了。

  周卫国出陈家大门后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卫国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只看了这一眼,周卫国的心情就一下子变得非常好。因为他看见了陈怡。

  周卫国立刻转身朝陈怡迎了过去。

  陈怡见周卫国迎了过来,这才停止了奔跑,气喘吁吁地走向周卫国。

  两人走近后,陈怡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卫国一摊手,说:“天地良心,这事可不能全怪我。你父亲要乱棍把我打出门,我有什么办法?不让他打出门吧,他脸上过不去;真让他把我打出门吧,我脸上又过不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好自己出门了。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我什么时侯说过怪你了?偏你就能说出这么一大堆话来!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受点委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可真没少受委屈。”

  陈怡握住周卫国的双手,说:“我知道我父亲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也知道你受了他很多委屈。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父亲,有些事,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吧。”

  周卫国苦笑着说:“这些话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

  陈怡说:“那你就不能再受一次委屈?”

  周卫国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再受一次委屈也没什么。”

  说完,周卫国就要往陈家的方向走去。

  陈怡一把将他拉住,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周卫国说:“再受一次委屈啊!”

  陈怡随口道:“我看你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算了吧。”

  周卫国急道:“这怎么能算了?我可是认真的?”

  陈怡说:“你急什么?”

  周卫国说:“我能不急吗?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陈怡这才明白他会错了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但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脸立刻又红了,低声说:“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卫国看着陈怡娇羞的神态,一下子竟然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样式古老的银戒指,认真地说道:“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吴妈昨天才交到我手上,你现在能戴上它吗?”

  陈怡不由一呆,但一呆之后,脸却是更加红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陈怡的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说:“你这样,是在向我求婚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是的!”

  陈怡低声说道:“可我看不像啊。”

  周卫国立刻微笑着单膝跪下,将戒指捧在掌心上举,说:“陈怡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怡的脸色更红了。

  这场景她虽然设想了无数次,但一旦真的来临,她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周卫国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周卫国就抓起陈怡的右手,将戒指套入了她的无名指,戒指戴好后,周卫国忍不住赞道:“正合适!看来我母亲也同意你做她儿媳妇了。”

  陈怡慎道:“我又没说愿意。”

  周卫国说:“这样啊?那我只有取下来了。”

  说着作势要将陈怡手上的戒指取下。

  陈怡飞快地将手抽开,白了周卫国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收回?”

  周卫国大叫冤枉,说:“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陈怡说:“我几时说过不要了?”

  周卫国笑道:“那你就是同意了?”

  说着,顺势站起。

  陈怡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说:“终究还是让你奸计得逞了!”

  说完,却又忍不住喜滋滋地摆弄着手中的戒指——这戒指的含义,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然是不胜喜悦。

  陈怡却突然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说:“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

  周卫国立刻说:“那我改天再请媒婆上门怎么样?”

  陈怡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周卫国说:“怎么了?”

  陈怡说:“如今是新社会,讲的是自由恋爱,再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了。再说,我己经决定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周卫国吃吃地说:“这么快?”

  陈怡奇道:“什么这么快?”

  周卫国说:“你这么快就要搬过来住了?”

  陈怡一愣,随即用食指狠狠点了周卫国额头一下,说:“我是觉得最近公署事情比较多,我又不希望你和我父亲再起冲突,所以决定从家里搬出来,搬到分区大院住。你这人怎么想的?”

  周卫国讪讪地笑笑,说:“我没怎么想啊。”

  陈怡脸一板,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周卫国立刻觉得自己很卑鄙无耻,所习赶紧转换话题,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是中式婚礼好还是西式婚礼好?”

  陈怡想了想,说:“时间你好好想想吧,至于婚礼,还是中式文明婚礼吧。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总要顾及影响。”

  周卫国说:“那好。要不,婚礼时间也由你定吧?”

  陈怡嘎道:“哪有你这样的?要娶的可是你,我可不愁嫁!”

  周卫国赶紧赔笑道:“是是是,你不愁嫁,愁的是我。可是,选什么日子好呢?”

  陈怡悠然道:“这可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

  周卫国不由苦笑,这可真是个难题,是得回家跟忠叔和吴妈好好商量商量。随即又暗暗庆幸,今天幸亏没让孙大胆等人跟着,要不这些私密的话岂不都被他们给听去了?话说回来,如果孙大胆等人跟着,今天还真未必能和陈怡说这么私密的话。

  到了这时侯,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多在一起呆一刻都尴尬,便顺势分开,忙各人的事情去了。

  周卫国回家后,找到周忠和吴妈,将今天的事情大略说了,说到自己和陈怡的对话时,自然一笔带过。

  周忠和吴妈听说少爷终于要结婚了,自然都是大喜,但说到怎么定结婚的日子,两人都没结过婚,却都不甚了了。无奈之下,周卫国只好求助于苏州最有名的媒婆。

  那媒婆刚开始见苏州首富请托,自然喜出望外,本要天花乱坠一番,但一听说女方竟然是“苏州知府”后,顿时也没了主意,只说要好好推算一番。

  至于陈怡,自从那天从家里搬出后,就再没回过家,这婚礼的事,自然也没人商量。于是,周卫国和陈怡的婚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拖了下来。

  直到九月,连新中国开国大典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周卫国才脑中灵光一闪,将婚礼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日。至于请哪些人来参加婚礼,依周卫国的意思,除了苏南一带的亲朋故交,如果能把原来的战友都请来,那自然最好,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不现实。好在鲁震明的驻地就在上海郊区,他应该还是能参加自己的婚礼。至于其他人,都跟着部队转战,现在究竟在哪里可是军事机密,周卫国干脆就托鲁震明想办法通知了。

  十月一日,当广播中传来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熟悉的旋律时,周卫国的双眼湿润了。这是原来虎头山阳村英雄三连的战歌,也是后来的虎头山独立团战歌。

  此时此刻,周卫国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们。

  那时,谁能想到自己能够活着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中国人民重新站起?看到中华民族重新屹立?

  不知不觉间,周卫国吟出了那句从重庆谈判后就流传甚广的名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十月二日,是周卫国和陈怡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周家上下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在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大院,昨日开国大典的喜庆气息还未散去,就再度弥漫在了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好在现在是新社会,结婚的程序大大简化,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的婚礼干脆就从传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简化到了只有“亲迎”这一项,而且因为陈礼和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周卫国前往迎亲的娘家也不是陈家,而是苏州行政分区大院。从分区大院顺利迎回陈怡后,婚礼才算在周家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婚礼的很多地方都透出与众不同。比如,迎娶的工具不是花轿而是轿车;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则穿着绿色军装;新郎新娘一起站在喜堂外迎接来宾……最为夸张的是,女方父母竟然没有出面,而主持婚礼的,则是男方的管家!

  当然,这场婚礼还是有很多地方能看到苏州传统婚俗的影子:大厅一侧喜堂正中悬挂着象征夫妻百年好合的和合二仙画像,供桌上的果盘里盛着红枣、花生、桂圆等,寓意“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婚宴预定在晚六点开始,但不到五点半,来宾就己来了大半。这其中,自然以苏南工商界人士居多。来宾中还有苏州驻军代表,不过因为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有这个面子,所以来宾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孙大胆等人肩负着保卫新郎新娘安全的重任,则是既辛苦又快乐着。

  周卫国和陈怡站在喜堂门口,对每一个来宾都微笑相迎,直把脸都笑痛了。两人每一相视,都不由苦笑,但心里却是甜的。

  时间己经过了五点三刻,周卫国还没有看到一个战友出现,就连鲁震明都没有来。自己结婚竟然没有战友参加,周卫国心里多少总有些难过,但想到他们都是军人,也许都在执行任务,周卫国也就释然了。对此,陈怡自然明白,所以不免时不时握一握周卫国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沈从云夫妇到了。

  周卫国和沈从云的交情与别人不同,自然和他多聊了几句,这时,就听一个拱亮的声音叫道:“班长,俺来了!总算赶上了!”

  周卫国一听这声音,顿时大喜,这声音不是杨大力的还能是谁的?

  抬眼望去,果然见杨大力大步走了过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赵杰、鲁震明、林水生和原来特战队的十来个老兵。

  一下子看见这么多战友,周卫国立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杨大力走到近前,首先就对陈怡大声说道:“嫂子好!”

  赵杰等人也跟着大声说道:“嫂子好!”

  杨大力又补了一句:“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嫂子了!”

  众人听了,都是会心地一笑。

  陈怡被他们叫“嫂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此刻听了,感觉到意义终究不一般,还是羞涩地一笑,说:“你们要再不来,你们老团长就要不高兴了。”

  陈怡这一笑,杨大力等人不由看得呆了,杨大力忍不住说道:“嫂子,你今天可真好看!”

  赵杰一拉杨大力,说:“嫂子哪天不好看了?”

  杨大力挠了挠头,呵呵笑了,说:“也是啊!”

  周卫国咳嗽了几声,说:“大力,你们也得抓紧啊!赶紧找个老婆!”

  杨大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班长这话说得在理。”

  赵杰等人听了不由都是大笑。

  林水生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神情却有些黯然。

  周卫国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林水生立刻醒悟过来,笑着说道:“旅长,俺祝您和嫂子白头到老!”

  周卫国微笑道:“谢谢!”

  赵杰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旅长,陈师长和刘政委都走不开,所以特地让我多带几个老战友来看您。”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杨大力突然嘿嘿笑道:“班长,以后你和嫂子生了小娃娃,送一个到俺手下当兵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要送到你手下当兵?”

  杨大力正色说: “你当了俺这么多年班长,就不兴让你娃娃叫俺几年班长啊?”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大笑。

  随着客人到齐,婚礼也正式开始。过程不外乎是奏乐,主婚人、证婚人入席;新郎新娘入席;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新郎新娘行鞠躬礼,交换信物;新郎新娘、主婚人、证婚人在证书上盖章;证婚人致训词;来宾致词;主婚人答谢词;新郎新娘向证婚人、介绍人、来宾等鞠躬致谢;礼成。婚宴。闹洞房。

  深夜。

  新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和陈怡并肩坐在床沿,两人突然开口说道:“总算闹完了。”

  两人一怔,随即都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搂着陈怡,柔声说道:“知道吗,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二重要的日子。”

  陈怡靠在周卫国肩膀上,轻声说:“那第一重要的日子呢?”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想知道吗?”

  陈怡点了点头,说:“想。”

  周卫国说:“那应该是民国二十七年六月的一天,那一天,在徐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 …”

  陈怡的思绪立刻跟着周卫国的话飘到了从前。是啊,正是在那一天晚上,自己和这个冤家第一次见面了——没想到这个冤家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陈怡心里不由一阵甜蜜。

  周卫国说了开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怡忍不住说道:“还有呢?在那个小村庄发生什么事了?”

  周卫国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陈怡嗔道:“快说!”

  周卫国快速地说道:“在那一天,一个投身抗日拱流中的青年,终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跟着一群学生突破鬼子封锁线,北上参加八路军!”

  周卫国说得很快,陈怡听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立刻转身,盯着周卫国,说:“没了?”

  周卫国说:“没了啊!”

  陈怡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指这个?”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难道我决定参加八路军这个日子还不够重要?”

  陈怡嘟起嘴,说:“你干嘛要告诉我?”

  周卫国无辜地说:“是你要听的啊!”

  陈怡“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怡没好气地说:“笑什么?”

  周卫国从后面搂住陈怡,在她耳边说道:“生气了?”

  陈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国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的那天晚上,见到了你!”

  陈怡霍然转身,说:“你说的是真的?”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真的。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陈怡撇撇嘴,说:“我吃什么醋了?”

  周卫国说:“就是吃八路军的醋啊。要不你怎么一听我说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是决定参加八路军的日子就变成那样了?”

  陈怡“呸”了一声,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周卫国叹道:“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吃醋,而且吃的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醋!哎哟!”

  这最后一声,却是因为陈怡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他吃痛不过叫出了声。陈怡掐过周卫国后,又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告诉你,只要是个女人,就会吃醋!所以,你以后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再也不敢了!”

  但很亏,周卫国就笑吟吟地说道:“要不,你再亲我一下吧?”

  通常童话故事到了这时候,都会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想,这如果作为《特战先驱》的结局,也是不错的。前提是,读者朋友们不向我拍砖!于2009610日。

  《特战先驱》第三十八章 鸭绿江

  鸭绿江(一)

  现实总是没有理想完美。

  周卫国和陈怡婚后的幸福生活没过多久,就遇上了新的麻烦——全国物价再度暴涨。

  此次物价暴涨的背景是人民政府在存在较大财政赤字的同时又不得不为提高国家战略储备而进行大采购。这样的好机会投机资本自然不会错过。

  从1015日开始,以上海和天津市场为主导,以棉纱和棉布价格带头,各种商品的价格都开始飞速上涨。到11月上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上海市场的棉纱价格就上涨了3.8倍,棉布价格也上涨了3.5倍。其他商品的价格涨幅虽然没有棉纱和棉布高,但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物价的暴涨不但再次导致民众恐慌,而且极大打击了人民币的信用。

  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人民政府作出积极应对。1113日,时任政务院副总理兼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的陈云发布十二道密令:一、严控物价涨幅;二、从东北向关内调集大量粮食;三、调整上海、汉口两地纱布存量,催促华东棉花东运;四、将陇海路沿线积存纱布尽快运往西安;五、财政部向贸易部拨交2.1亿斤公粮,以应付棉产区粮食销售;六、除中财委及各大区财委认为特殊需要而批准者外,人民银行总行及各主要分行暂停所有贷款,同时按约收回贷款;七、各大城市开征几种能起收缩银根作用的税收;八、除中财委认可者外,暂停支付工矿投资及收购资金;九、军费(除仓库建筑等外)全部拨付,但不得投入商业活动;十、地方经费中,凡可以迟发者均应迟发;十一、各地贸易公司,除必须应付门售者外,暂不将主要物资大量抛售,应从各方调集主要物资于主要地,并力争于1125(至迟30)完成,暂定11月底、12月初于全国各主要城市一齐抛售;十二、适当教训投机商人:()在抢购风盛时,可将冷货呆货抛给投机商,但不给其主要物资。()等到收缩银根、物价平衡,商人吐出主要物资时,我应乘机买进。

  与此同时,人民政府还秘密争取民族实业家的支持。苏南一带的民族实业家积极响应,周卫国更是将周家库存的所有棉纱和纱布都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人民政府。通过一系列举措,人民政府手中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物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1125日上午,刚刚开市,上海、北平、天津、武汉、沈阳、西安等各大城市的国营商店就根据中财委命令,统一行动,开始大量抛售纱布。

  投机资本在略一迟疑后,判断这是政府在制造物资充足的假象,于是开始倾全力购入国营商店抛售的纱布,有的投机商甚至不惜借高利贷。

  但很快,投机商们就发现情况似乎并不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因为在他们吸入纱布的同时,国营商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纱布的抛售。

  半天过去了,眼看着市面上的纱布越来越多,投机商们终于开始恐慌了,在观望了一阵之后,部分投机商开始果断抛售手中的纱布。但他们抛的越多,国营商店抛的也就越多。下午两点,上海市场上的纱布价格终于开始下跌,这一跌,就再也没有止住。当天收市时,上海的纱布价格已经下跌了足足一半!

  第二天开市后,国营商店的抛售依旧。

  这回,所有的投机商都慌了,他们开始拼命抛售手中积存的纱布。由此导致纱布的价格进一步暴跌。

  为了“教训”投机资本,中财委接连采取三条措施:第一、所有国营企业的钱一律存入银行,不向私营银行和资本家企业贷款;第二、私营工厂不准关门,而且要照常发放工人工资;第三,加紧征税,且规定税金不得迟缴,迟缴一天,则加处应税金额3%罚金。

  至此,不但投机商们傻眼了,就连大批参与投机的私营钱庄也因为贷款收不回来而遭到毁灭性打击,全国物价迅速稳定下来。

  这一次,人民政府通过经济手段赢得了“棉纱之战”。

  “棉纱之战”的失败虽然使得投机资本遭受重创,但是,在投机所获巨额利润的诱惑下,投机资本不甘失败,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粮食。

  而刚刚获得“棉纱之战”胜利的人民政府也没有对投机资本放松警惕。

  1212日,中财委召开全国城市供应会议,陈云对全国统一调度粮食的工作做出具体部署。决定将有可能发生的反击粮食投机之战的主战场放在上海。会后,即开始秘密从四川征集4亿斤大米东调上海,同时,华中、东北也开始调运大批粮食运往上海。

  在各地人民政府的配合下,仅仅两个月,上海就秘密储备了足够食用一年半的粮食。而此时,上海的投机商们还蒙在鼓里,仍然以为政府粮食储备不足。加上上海原本就有春节以后粮价上涨的规律,所以更加坚定了投机资本投入粮食市场的决心。

  1950210日,春节前7天,上海投机资本开始有计划地进入粮食市场,大量收购囤积粮食。对此,人民政府自然是乐见其成,未做出任何反应。这样一来,投机商们胆子越来越大,收购粮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218日,正月初二。

  上海市场开市第一天。令投机商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几乎在一夜之间,上海就冒出了几十家国营粮店,这些粮店在开市后就开始连续抛售粮食。起初,投机商们还是按照老习惯大批收购国营粮店抛售的粮食,但很快,国营商店的抛售速度就超过了投机商们的收购速度,粮食价格迅速下跌。

  投机商们顿时想起了两个多月前在棉纱上吃过的苦头,但由于各地向上海调运粮食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投机商们还是坚持认为这回的抛售是政府为了制造粮食储备充足的假象而有意为之,于是也相应地增加了收购力度。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国营粮店继续大量抛售粮食。前后加起来,抛售的粮食已经超过了2亿斤!

  这一数量已经超过了投机商们的承受能力,而到了这时候,他们也都明白了,国营粮店这次抛售粮食跟上次抛售棉纱一样,都是真的!

  想明白这点后,投机商们再也坐不住了,开始争先恐后地以低价抛售手中囤积的大米。这进一步加剧了粮食价格的下跌。在平抑粮价的同时,人民政府也趁机以低价吸入了投机商们手中囤积的粮食。

  几天以后,人民政府再度以经济手段赢得了“米粮之战”。

  经过“银元之战”、“棉纱之战”和“米粮之战”,以上海投机资本为代表的投机资本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投机。全国市场终于恢复了平静。随着人民政府一系列财政货币政策的出台,中国持续了十几年的通货膨胀终于停下了脚步。新中国的经济形势,终于得到了全面稳定。

  转眼已是6月。

  这段时间,是周卫国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和陈怡的婚后生活,自然是琴瑟和谐。

  由于经济形势的稳定,周家的生意也在稳步发展。

  整个国家更是呈现出崭新的面貌:老百姓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千百年来从未在中国实现过的人人平等,终于有可能实现;积弱的中国,终于开始重新屹立,迈开了追赶世界列强的步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周卫国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天傍晚,陈怡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

  而周卫国也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晚餐。

  亲自下厨的这个习惯是周卫国婚后才养成的。虽说“君子远庖厨”,但能用亲手做好的美食迎接自己心爱的人,却更是一件乐事。何况这种居家生活,正是周卫国长久以来求之而不可得的生活,自然分外珍惜。

  唯一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陈怡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以至于周卫国都看呆了。

  见了周卫国的呆样,陈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看什么呢?呆头鹅一样!”

  周卫国假装皱眉道:“奇怪!奇怪!”

  陈怡说:“奇怪什么?”

  周卫国趁机搂住陈怡,正色说:“我最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这等夫妻间的调笑自然无伤大雅,陈怡“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在周卫国胸前轻轻一捶,低声道:“你才发现啊!”

  周卫国心里大喊“受不了”,不免将陈怡搂得更紧了。

  陈怡顺势靠在周卫国胸前。两人都充分享受着此刻的安宁,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怡突然抬头说道:“我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周卫国用力点头,说:“想!”

  陈怡笑吟吟地看了周卫国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我有了,你要做爸爸了。”

  周卫国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你说什么?”

  陈怡微笑着又说了一遍。

  周卫国立刻一蹦三尺高,先是仰天大笑,随后又是大叫:“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

  喊完之后,周卫国只觉心中的狂喜还是无法发泄,干脆抱起陈怡,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最后在陈怡的严厉批评下才放下了她。

  这时,听见动静的周忠和吴妈也走了进来。

  周卫国一把抓住周忠,大声说道:“忠叔、吴妈,天大的好消息!我要做爸爸了!”

  周忠听了这好消息,虽然一脸的激动,但还能保持冷静。吴妈则喜得流出了眼泪,连连说道:“老天保佑!周家有后!老天保佑啊!”

  周忠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少爷,少奶奶有孕,是否需要特别保养?”

  周卫国一听愣了,对于这个问题,他可没有任何经验可言。好在吴妈终归是伺候过周卫国母亲生产的,闻言立刻说道:“是得保养。这可是周家这一代添的第一个男丁!”

  周卫国笑道:“吴妈,你怎么知道就一定生男孩?”

  吴妈笑着说:“少奶奶一看就知道是好生养的女子,头胎自然生的是男孩。”

  陈怡顿时被吴妈的话羞得满脸通红。

  周卫国连连搓手,说:“吴妈,怎么保养就交给你了!”

  吴妈立刻说道:“少爷就算不说,这个差事我也不放心让别人干。”

  陈怡赶紧说道:“吴妈,不急。我问了博习医院产科的兰医生,她说我身体好,现在还不需要特别保养。”

  周卫国说:“嗯,医生的话要听,但老话说得好,有备无患嘛。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注意休息。”

  吴妈说:“少爷,我这就给少奶奶炖鸡汤去。”

  说完转身就出了门,陈怡刚想说“不用”,却硬是没来得及开口。只有苦笑着看向周卫国,说:“这才刚怀上呢,怎么就……”

  周卫国呵呵傻笑,连声说:“要慎重!要慎重!”

  这一天,周家上下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626日下午,周卫国和往常一样进了书房,泡上一壶茶后,悠闲地坐在了书桌后面。随后打开了收音机,开始收听最近才开始连播的小说《小二黑结婚》。

  周卫国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连播突然被打断,紧接着,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严肃的男声:“现在插播重要新闻,现在插播重要新闻。昨日凌晨,南朝鲜李承晚伪军在美帝国主义的操纵下,悍然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向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发动了全面武装侵略。英勇的朝鲜人民军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兼朝鲜人民军司令官金日成元帅的领导下,奋起抵抗,于昨日上午彻底击溃南朝鲜侵略军,并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发动反击,目前正向汉城进军。伟大的朝鲜民族解放战争由此拉开帷幕。事实再一次证明,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有关朝鲜民族解放战争的进一步战况,我们在今后将继续播出。谢谢收听!”(朝鲜战争爆发的这一起因自然是官方说法了,其实目前史学界更加偏向于北朝鲜经过精心策划后主动向南朝鲜发动进攻这一说法)

  播音员将这一新闻又重复了两遍后,新闻插播才结束。

  这一新闻无疑有着极大的震撼力,即使连播节目很快恢复,周卫国也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在沉吟片刻后,周卫国将收音机音量调小,起身从书橱里取出了一张世界地图,在桌上摊开,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随后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起来。

  周卫国这一研究就是几个小时,不过期间却没有再出现插播新闻的情况。直到周忠走进书房,周卫国才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铅笔和放大镜,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部,坐了下来。

  周忠进门后,有些奇怪地说道:“少爷,该去接少奶奶了,你怎么还不走?”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呦,差点忘了。这就走。”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自从得知陈怡怀孕后,周卫国每天的日程安排里就多了两项:送陈怡上班,接陈怡下班。若不是顾及影响,周卫国只怕每天都要泡在苏州行政分区大院了。

  周忠跟着周卫国出了书房,又一起上了轿车。

  车开动后,周忠随口说道:“少爷,你怎么突然研究起地图来了?”

  周卫国于是将下午听到的广播里插播的新闻内容说了,最后叹道:“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周忠想了想,说:“少爷,朝鲜人打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忠虽然能力出众,但对于国际形势却一贯没有兴趣,所以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周卫国也不觉得奇怪,便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朝鲜问题的由来。

  听完周卫国的解释,周忠略一思索后,说:“少爷,这么说,这次朝鲜打起来,南北朝鲜背后的美国和苏联都脱不了干系喽?”

  周卫国说:“要说这场战争和美国人、苏联人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信。而且忠叔,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新闻里虽然说的是南朝鲜首先侵略北朝鲜,北朝鲜奋起抵抗,最后发动反击,但是,北朝鲜的反击力度似乎也太大了一些,而且,他们的反击作战似乎也太顺利了一些!”

  周忠沉吟着说:“少爷的意思是,北朝鲜似乎对南朝鲜的进攻早有防备?”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按我的猜测,北朝鲜不但对南朝鲜的进攻早有防备,甚至连谁先发动主动进攻都未必和广播里说的一样!”

  周忠说:“难道是北朝鲜主动发动的进攻?”

  周卫国说:“很有可能,要不然北朝鲜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打过了北纬三十八度线?不过,北朝鲜对南朝鲜发动主动进攻的事情恐怕连我们中国事先都不知道!”

  周忠说:“难道我们中国事先应该知道吗?”

  周卫国说:“怎么说呢,其实我们中国、苏联、美国和北朝鲜、南朝鲜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北朝鲜和南朝鲜原本是一个国家,却在二战结束后硬生生被美国和苏联给分割成了两个国家,这和德国、越南被分割成两个国家情况相似,都是大国利益冲突、互相妥协的结果。朝鲜是一个小国,而它周边的中国、苏联都是大国,插手亚洲事务的美国更是大国。大国博弈,小国不过是棋子罢了。在这个棋盘上,原本有发言权的只有美国、苏联和我们中国这三个下棋的人。但显然,现在北朝鲜这个棋子并不甘心只做个棋子。”

  周忠说:“那少爷为什么断定我们中国事先并不知道北朝鲜要对南朝鲜发动主动进攻呢?”

  周卫国说:“这很简单,朝鲜和我们中国东北直接相连,而目前我们国家的重工业基地几乎全集中在东北,东北的安全事关重大。如果我们事先知道北朝鲜要进攻南朝鲜,那么不说舆论引导,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东北边境上总要有所动作吧?可国内这段时间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本身就不正常!”

  周忠说:“少爷,你觉得朝鲜的战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事发突然,资料太少,我还没法估计。”

  这时,轿车已经驶到了苏州行政分区大院门口,周卫国突然发现,门口的警卫加强了。

  鸭绿江(二)

  以往周卫国的轿车都可以驶进分区大院的,但今天,他的轿车却在门口被警卫拦了下来。周卫国来分区大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和大院门口的警卫棍了个脸熟。这回拦下他车的警卫他自然也认识,而警卫显然也认出了他,所以抱歉地告诉他,今天刚得到命令,除政府部门、驻军人员及车辆外,其他人员及车辆一律不得进入分区大院。

  周卫国不由苦笑,孙大胆等人对他的保护早己在两个月前结束,现在他身边除了妻子陈怡外,还真是连一个政府部门或驻军的人员都没有,也就难怪会被拦住了。

  不过想起下午从广播里听到的那条新闻,周卫国也就理解了,微笑着对警卫点了点头后,说:“明白了,谢谢!”

  随即让司机刘奎把车停在分区大院门口。

  警卫们自然都知道周卫国和分区陈书记的关系,所以也没有死板到把周卫国的车赶走。周卫国在门口这一等,却一直等到七点。

  好在夏天天黑得晚,这时侯也还有些光亮,所以当陈怡在两名警卫员的陪同下走出分区大院门口时,周卫国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周卫国赶紧下了车,迎了过去。

  陈怡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以至于周卫国都走到她近前了她还没有发现。

  倒是陈怡的警卫员见到周卫国后,都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听见警卫员说话的声音,陈怡才反应过来,抬头看见周卫国后,立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随即微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卫国说:“你平时下班的时时间阿。”

  陈怡歉意地说:“对不起啊,今天事情比较多,让你久等了。”

  周卫国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种客气话干嘛?”

  陈怡的两个警卫员忍俊不住,不由都把头转向一旁。

  陈怡脸上一红,狠狠地白了周卫国一眼,嘴巴略动了动,似乎是在说:“回家再修理你!”

  那样子,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周卫国心中只觉温馨无比,也不管陈怡嘟着嘴,上前就用右手扶住了她的腰,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您老这边走,咱们回家去。”

  羞得陈怡连连向周卫国使了好几个眼色,周卫国却都当没看见。

  不过周卫国眼角余光却瞥见陈怡的那两个警卫员正在拼命抽脖子,看来要强忍住笑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陈怡不知是真累了还是难为情,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周卫国则老实不客气地搂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陈怡略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只好由着他了。

  回到家中,用过晚餐后,陈怡拉着周卫国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陈怡就揪住了周卫国的左耳朵,板着脸说:“跟你说多少回了,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

  周卫国苦着脸说:“夫人饶命啊!我怎么样了?”

  除冶说:“就是像今天下午这样啊!”

  周卫国说:“像下午怎么样啊?”

  陈怡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忍不住手上加劲。

  周卫国“哎哟”一声,叫出了声。

  陈怡吃了一惊,立刻松了手,关切地说:“怎么了?疼吗?”

  说着凑过头去看周卫国的耳朵。

  周卫国趁机搂住了陈怡,微笑着说:“嘿嘿,又上当了吧?”

  陈怡终于被他打败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哪有你这样的人!”

  周卫国正色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夫妻恩爱难道也不对吗?”

  陈怡“哼”了一声,说:“原来我刚刚说的什么你全都知道!”

  周卫国微笑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丈夫对妻子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来,让我听听咱们儿子的心跳。”

  说着,就矮身将耳朵贴向了陈怡的肚皮。

  陈怡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

  嘴上虽这么说,陈怡的心里毕竟还是甜蜜的,所以在周卫国将右耳朵贴在自己肚子上时,她轻轻地揉了揉周卫国刚刚被自己揪得有些发红的左耳。

  过了好一会儿后,陈怡突然开口说道:“知道吗,朝鲜打起来了。”

  周卫国闻言起身,说道:“知道,我下午听广播了。”

  陈怡说:“上级通报说,最近敌特活动可能会增加,要我们加强警惕。这段时间你出门可千万要小心。”

  周卫国笑了,说:“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我倒是担心你,这样吧,明天开始,我给你派四个保镖。”

  陈怡皱眉道:“我是领导干部,处处都要以身作则,更要注意影响,上级己经给我安排了两名警卫员,你再给我派四个保镖,这像什么话?”

  周卫国说:“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吗?”

  陈怡断然说:“不行!这个头不能开!”

  周卫国说:“好好好!听你的。但我每天送你上班,接你下班总可以吧?”

  陈怡略一思索,终究是不想违了周卫国的好意,便“嗯”了一声。

  局势的变化快得令人难以想象。

  628日下午,周卫国在书房里收听到了有关朝鲜战争的最新新闻:

  “今日上午,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部长周恩来同志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就美国总统杜鲁门昨日有关‘台湾未来地位的决定必须待太平洋安全的恢复,对日和约的签订或经由联合国的考虑’这一荒谬言论并下达美国海军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停靠基隆、高雄两港,妄图以武力阻止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的命令发表严正声明,强烈谴责美帝国主义干涉我国内政,武装侵略我国台湾省.并号召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团结起来,为解放全中国而努力奋斗!……由此联系到626日,同样是这位杜鲁门总统,下达了驻日本的美国远东空军协助南朝鲜军队对朝鲜人民军作战这一命令。627日,以美国为首的反共集团,更是打着‘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旗号,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苏联缺席的情况下,强行通过了向南朝鲜当局提供军事援助的动议,并纠集其十五个仆从国,组建了所谓‘联合国军’。我们不禁要问,美帝国主义肆意践踏国际法,悍然对两个主权国家的内政进行粗暴干涉,究竟凭借的是什么?联合国成立时,《联合国宪章》里写得清清楚楚,联合国的宗旨是‘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制止侵略行为’、‘发展国际间以尊重各国人民平等权利自决原则为基础的友好关系’和‘促成国际合作’。那么,此次安理会为什么可线鱼过向南朝鲜当局提供军事援助甚至组建所谓‘联合国军’涉入一国内战的动议?联合国究竟是要发挥维护世界和平的作用,还是想要彻底沦为美国的帮凶?……美帝国主义狼子野心,妄图阻挠中华民族统一和朝鲜民族解放的历史进程,是必然要遭到失败的。我们将拭目以待!我们奉劝美帝国主义者,‘国虽大,黩武必亡!’同时,我们也正告台湾蒋介石反动集团,挟洋自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今天,朝鲜人民军己经以解放南朝鲜首都汉城的实际行动对美帝国主义的可笑举动做出了最好的回应!历史也将证明,美帝国主义必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完广播播送的新闻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

  良久,周卫国终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随后立刻派人去请周忠。

  没过多久,周忠就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周忠就从周卫国脸上凝重的神情猜到他一定有重要事情和自己商量。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周卫国开口说出的话还是让周忠一下子就愣住了。

  “忠叔,这回又要麻烦您了。您能不能尽快做好准备去香港?”

  过了好一会儿,周忠才反应过来,说:“少爷,你让我去香港干什么?”

  周卫国沉声说道:“直接接手我们周家在海外的全部生意!”

  周忠不由大为震惊,说:“少爷,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我直接接手我们周家在海外的全部生意?这些年我们在国内不也一直将海外的生意控制得很好吗?”

  周卫国说:“忠叔,最近局势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一旦这个变化发生,我们在国内很有可能就将失去对海外生意的控制。”

  周忠说:“有这么严重?少爷,局势究竟会发生什么重大变化?”

  周卫国说:“忠叔,您还记不记得您前天曾经问过我,朝鲜的战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周忠说:“我记得,我还记得少爷当时回答我说,事发突然,资料太少,你还没法估计。”

  说到这里,周忠突然心中一动,说:“难道少爷你己经估计到了朝鲜战事的发展?”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按我的估计,北朝鲜必败!而中国必定会介入朝鲜战争!”

  周忠说:“少爷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我这两天也听广播的,北朝鲜不是一直打得很顺利吗?”

  周卫国苦笑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很顺利’上了。北朝鲜打得太顺利,南朝鲜支撑不住,只好去求他的美国主子,美国主子一看急了,这不,前天刚命令驻日本美国远东空军协助南朝鲜军队作战,昨天就在联合国通过决议,要组建‘联合国军’直接参战。忠叔,您也许不了解美国,可是,我了解。这个国家素来傲慢自大,又好面子。一方面,他喜欢欺凌弱小,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自由、最民主的国家,所以这个国家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时时不忘向别国推行他所谓的自由和民主,根本就不管他的自由和民主是否适合那个国家。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家,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战争机器!一旦这部战争机器发动起来,北朝鲜所面临的,将是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敌人!凭借他们自身,是永远也无法和美国抗衡的!所以北朝鲜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周忠想了想,说:“那么为什么不是苏联而是中国将介入朝鲜战争?”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道理很简单,‘唇亡齿寒’!忠叔,请您看地图。”

  周卫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世界地图,摊开在书桌上,随即拿起一直铅笔,指着地图上的朝鲜部分说道:“这是朝鲜,和我们中国的东北有着一千多公里长的边境线。整条边境线距北京的距离,最远的地方才1100多公里,最近的地方甚至不到700公里!再加上我们中国的重工业基地基本都集中在东北,所以,朝鲜对我们中国的国防来说,意义重大!一旦美国人打败北朝鲜,他根本不可能还遵守二战结束后划定的北纬三十八度线,也就是说,美国人必定会大举进入北朝鲜,甚至占领朝鲜全境。到了那时候,美国人直接就可以隔着鸭绿江和我们中国对峙了。他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和我们搞摩擦。如果开战,美国人的战斗机一个小时就能从中朝边境飞到北京!就算不真的打,以美国的国力,拖也能把我们中国给拖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我断定,我们中国必定会介入朝鲜战争。”

  周卫国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一旦中国介入朝鲜战争,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必定会找种种借口封锁中国。到了那时侯,我们拿什么控制周家在海外的生意?生意丢了事小,在国家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却帮不上忙,这才是最不应该的!

  周忠说:“我明白了,少爷,你让我现在就离开国内接管我们周家在海外的生意,就是为了事先做好准备。这么一来,一旦美国人真的封锁中国,我们周家在梅外的力量,就可以动起来了。”

  周卫国说:“是的。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做准备,可是一旦我们中国真的介入朝鲜战争,就没有机会了。忠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出还可以让谁去香港!”

  周忠断然说道:“少爷,我明白!我这就去准备。不过,现在局势微妙,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别人还以为我是出逃,恐怕对你的影响不好。”

  周卫国说:“这个您放心,我己经想好了,明天就去一趟上海求见陈市长,当面向他汇报这件事。只要征得他的同意,事情就好办了。”

  周忠点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周卫国黯然道:“忠叔,这回又要辛苦您了。说实话,这仗要是打起来,我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忠淡淡一笑,说:“少爷,你这么说可就太瞧不起我周忠了。我周忠虽然粗陋,但为国家出力,却也是当仁不让!再说,我这是去香港,香港现在还在英国人手上,美国人就是再怎么封锁也封锁不到香港,我在香港日子可不会难过。反而你留在国内倒可能要受些苦。若不是少奶奶是共产党的大官,又有了身孕,这回倒不如我们全家都去香港。”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走!我要一走,周家这杆旗就肯定要倒了!”

  这道理周忠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也没有多说。而且他在国内既没有家室,又素来喜欢闯荡,对于要去香港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国也不怎么在乎。

  既然己经打定主意,周卫国就不再犹豫。

  第二天送陈怡上班之后,周卫国立刻坐车直奔上海。不过考虑到最近的紧张局势,这次上海之行周卫国还是听从周忠的劝告带了足足六名保镖。

  好在有着之前陈毅亲笔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周卫国的车顺利就进入了上海市区。不过在上海市政府门口,周卫国的车还是被门口的警卫给拦下了。

  周卫国下车后,拿出特别通行证,努力向门口的四个警卫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并提出求见陈毅市长的要求。警卫的答复和苏州行政分区大院门口的警卫一样一一他们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上级的命令,除了政府部门、驻军人员和车辆,其他人员和车辆一律不得进入市政府大院。看在周卫国特别通行证的份上,其中一个警卫还告诉他,陈毅市长最近很忙,恐怕也没时间见他。

  周卫国好不容易来一趟上海,时间又紧迫,怎么可能因为警卫的几句话就打道回府呢?所以自然在门口和四个警卫软磨硬饱起来。

  这四个警卫原则性也真是够强,任凭周卫国说上天去,也只是按规定向上级汇报。在没有上级命令之前,死活也不放周卫国进去。

  周卫国和警卫在门口争执许久,终于远远看见有个熟人朝这边走来——孙大胆。周卫国也顾不得去想孙大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直着嗓子就喊道:“大胆!孙大胆!我是周卫国!……”

  周卫国才喊了两声,孙大胆就看见了他,立刻喜出望外地奔了过来。

  周卫国终于松了口气。这回上海总算不用白来了。

  孙大胆奔到周卫国近前后,首先开口说道:“首长,真的是您啊?俺刚刚在电话里听门卫提到您的名字,还以为是巧合呢,幸亏出来看看了!”

  周卫国说:“总算遇到熟人了。大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大胆呵呵笑着说:“俺完成对您的保卫任务后,就被直接调到上海负责501首长(陈毅现在虽然是上海市长,但孙大胆还是按习惯称呼他在三野的代号)的保卫工作了。”

  周卫国说:“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我正想求见陈毅市长呢。”

  孙大胆说:“带您进去没问题,不过501现在很忙,俺得先跟他秘书汇报。”

  周卫国说:“能进去就行。”

  孙大胆走到警卫身边,和警卫说了几句话,随后通过门岗的电话向上汇报,之后又让警卫听电话,警卫接过电话,在得到放行的命令后,又让孙大胆办理了登记手续。这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后,警卫才将周卫国放行,至于刘奎等六名周卫国的保镖,就只好留在门外了。

  鸭绿江(三)

  和孙大胆一起进了市政府办公大楼后,周卫国毫不意外地发现办公大楼内部的保卫工作也明显加强了。看来朝鲜紧张的局势对国内的影响的确不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孙大胆把周卫国带进会客厅后,说:“首长,您在这先等着,俺现在就去跟叻1的秘书汇报。

  周卫国说:“大胆,你跟陈市长的秘书说,如果陈市长太忙,晚一些安排见我也行,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陈市长!”

  孙大胆点头道:“明白。”

  随后快步出了会客厅。

  孙大胆走后,自然有服务员给周卫国送上茶水。不过那服务员见陈市长的贴身警卫组长竟然对周卫国如此尊敬,脸上不免有些惊讶。

  让周卫国大感意外的是,他在会客厅没等多久,陈毅就出现了。

  见陈毅进门,周卫国赶紧起身快步上前相迎,说:“陈市长好。”

  陈毅随和地说道:“你好,周卫国同志,让你久等了。我们坐下再说吧。”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陈毅面前周卫国自然不敢托大,于是侧身一让。

  陈毅哈哈大笑,干脆拉着周卫国一起到了茶几后。

  两人分宾主坐下后,周卫国首先开口说道:“陈市长,您工作繁忙,卫国今天冒昧打扰,实在是抱歉。”

  陈毅微笑着说:“你这话可就见外了,这一年多来,你帮我们的忙难道还少了?其实说到抱歉,该是我对你说抱歉才对。你是去年开国大典第二天结的婚吧?可这消息我是最近听孙大胆无意中说起才知道的,这说明,我对你的关心还远远不够啊。”

  周卫国说:“您忙的都是国家大事,我结婚只是私事,您要是因私废公,我的罪过才是真的大了。”

  陈毅哈哈大笑,说:“我早听说你是当年东吴大学的才子,看来斗嘴我是斗不过你的。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也正好可以把给你准备的贺礼补给你。”

  周卫国一房,说:“贺礼?”

  这时,就见孙大胆满脸笑容地捧着一个卷轴走了进来。

  陈毅说:“贺礼来了,你先看看再说。”

  孙大胆走到近前,将卷轴展开,只见卷轴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百年好合”,落款写着“陈毅敬贺,公元一九五零年四月廿日”,之前还写着一行小字“今闻周卫国贤弟与陈怡女士己与去岁十月二日结秦晋之好,大喜之余,更兼大愧,立书此四字聊补贺仪。”

  周卫国看完卷轴上的字后,陈毅立刻说道:“这贺礼你若是不满意,我再补送别的。”

  周卫国赶紧说道:“满意,很满意,谢谢陈市长。”

  陈毅是国共两党中有名的儒将(五五年授衔之前自然没有儒帅这一说),指挥打仗之外,书法和诗词也极为出众,再加上他平素很少给人题字,这幅字可说极为难得,说到贺礼,可没有比这个更珍贵的贺礼了。

  陈毅将卷轴重新卷起扎好,亲手交到周卫国手中,说:“这幅字写好也有两个月了,我却一直没有机会亲手送给你,今天正好你来了,我也总算了了一桩心愿。”

  周卫国接过卷轴,说:“让您费心,卫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毅摆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你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政府不会忘记,我陈毅也不会忘记,只不过我是个穷光蛋,除了送你一幅字,还真送不起别的东西了。”

  周卫国正色道:“这幅字的情义,可比任何金银古董都珍贵!我周卫国永远也不会忘记。”

  陈毅说:“言重了,言重了。对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卫国说:“陈市长,我今天找您还真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陈毅面色一紧,说:“请说。”

  连周卫国都说是重要的事,那么这事肯定就非常重要了。

  周卫国斟酌片刻后说道:“陈市长,您也知道,我周家有很多生意都在海外。”

  陈毅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周卫国说:“虽然从去年起,我就一直努力将周家在海外的产业转往国内,但却遇到很多困难和阻挠,所以直到今天,我周家在海外的产业转回国内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陈毅断然道:“如何处置周家的产业,完全由你自己做主,政府绝不会干涉。如果你是担心人民政府因此而怪罪你,那么你大可放心,人民政府绝不会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

  周卫国说:“陈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周家在海外的产业虽然不能转往国内,但我对周家在海外的那些生意,还是能够做到完全控制的,所以若是放在从前,这些产业在不在国内区别都不大。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陈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周卫国,说道:“现在情况有什么不一样呢?”

  周卫国说:“陈市长,您也知道,现在朝鲜那边己经打起来了……”

  陈毅立刻挥手打断了周卫国的话,随即向边上的警卫员和服务员使了个眼色,那几名警卫员和服务员立刻离开了会客厅,并将门在外面关好。

  陈毅这才对周卫国说道:“请继续。”

  对于陈毅的反应,周卫国心中大为敬佩,若不是猜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陈毅又怎么会如此注意保密?

  周卫国不再犹豫,说道:“据我估计,此次朝鲜战事,美国必将直接介入,而美国直接介入之后,北朝鲜必败,北朝鲜败后,中国必将介入朝鲜战事。”

  陈毅沉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中国必将介入朝鲜战事?”

  周卫国说:“道理很简单,朝鲜历来是中国东北的屏障,失去这道屏障,中国东北就将门户洞开.即使在明朝万历年间,中国内患频起,明政府焦头烂额之际,一遇上日本的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明政府仍然先后两次援朝抗日。陈市长,朝鲜的重要性,连明政府都能看得出,没道理现在的人民政府会看不出吧?”

  陈毅不动声色地说:“分析得有道理。”

  周卫国也明白以陈毅的身份自然不便向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但他能这么说其实己经足以表明他对自己的信任了。想到这里,周卫国更无半分犹豫,说道:“一旦中国介入朝鲜战事,欧美列强必将全面封锁中国!列强对我们的全面封锁,从大的方面来说,一定会对新中国的各项建设事业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所习政府应该事先做好准备,力争将介入朝鲜战事后有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从小的方面来说,列强封锁中国后,我周家也将失去对海外生意的控制。失去对海外生意的控制对我周家来说固然是重大损失,对国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大损失。当然,政府在做出任何决策之前,首先考虑的都是国家利益,为此即使牺牲一部分人的个人利益也很正常。但是,现在如果有方法能够既不损害国家利益,甚至还能有利于国家,同时又兼顾个人利益,政府想必也不会反对吧?”

  陈毅微笑道:“周卫国同志,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妨大胆说出来。”

  周卫国说:“陈市长,我最近准备派人去香港,直接接手周家在海外的全部生意。”

  陈毅说:“这就是你今天要向我说的事?”

  周卫国说:“是的。”

  陈毅沉吟着说:“可是,这是你周家自己的私事啊,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周卫国正色道:“陈市长,我派人接手我周家在海外的全部生意虽然看起来只是我周家自己的事。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连您都不知道我周家在海外的生意究竟有多大,能发挥的力量又有多大。但这都不重要。您只要知道,一旦国家需要,周家所有的产业,都将唯国家号令是从!”

  陈毅动容道:“周卫国同志,这个决定,你是否深思熟虑过?”

  周卫国淡淡地说:“陈市长,所谓国家,必先有国,而后有家。父亲曾经教导我,‘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为了国家利益,我周卫国的性命尚且不惜,又怎么会在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如果陈市长相信我,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陈毅断然道:“需要什么帮助,请说。”

  周卫国说:“这次我准备派去香港的,是我家的老管家,叫周忠。”

  陈毅说:“我知道这个人。听说周老先生殉国后,就是他掌管着周家的所有产业,最终又将这些产业归还给你。这样的一个人,的确无愧于‘忠’之一字。”

  周卫国说:“是的。忠叔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这次我才会派他去香港。不过,香港现在还在英国人手上,忠叔要进入香港还有困难。而我相信政府多少总有些秘密渠道进入香港的。”

  陈毅说:“你的意思是,由政府帮助周忠进入香港?”

  周卫国说:“是的。”

  陈毅立刻说:“没问题。”

  周卫国说:“谢谢陈市长。”

  陈毅突然笑了笑,说:“香港现在虽然在英国人手上,但要说你周家连进入香港的秘密渠道都没有,我却是不相信的!”

  周卫国笑了,说:“陈市长,您是不是怀疑我今天找您的动机?”

  陈毅笑道:“我一点也不怀疑你的动机。因为我相信你!不过我也能猜到,你今天来找我只是为了借我之口向政府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样的小花招自然瞒不过您的法眼。希望您能理解。”

  陈毅正色说:“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是,周卫国同志,请你相信人民政府!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爱国商人,政府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的。”

  周卫国说:“这我就放心了。”

  陈毅说:“对了,你准备什么时侯安排周忠出发。”

  周卫国说:“越快越好,明天怎么样?”

  陈毅说:“可以!安排好后,我会给你消息。”

  周卫国说:“谢谢陈市长!”

  陈毅突然说道:“周卫国同志,正好你在,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周卫国说:“陈市长请说。”

  陈毅说:“朝鲜这一打起来,美国人再明摆着支持南朝鲜,台湾的蒋介石也坐不住了,天天叫嚣着要反攻大陆。你也知道,蒋介石这个人虽然不会打仗,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也不如我们解放军,但他得到的美国军事援助却是实打实的。而且,不怕你笑话,我们人民解放军的海军和空军都不如国民党军队,尤其是空军。要不然,起义的‘重庆号’巡洋舰、‘长治’、‘安东’、‘永绥’等舰也不会被国民党飞机炸沉或被迫自沉了。上海更不会屡次遭到国民党空军的轰炸!这几天,国民党军队对大陆的骚扰破坏活动明显增多,可以预见到的是,在美国全面介入亚洲事务这个大背景下,国民党在大陆的破坏活动一定会变得更加猖撅。而上海作为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首当其冲。如今我们虽然收复了舟山群岛,使得上海可以不像福建那样面临台湾方向的直接压力。但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国民党有着远比我们强大的海军和空军,而由于海空军极强的机动性,蒋匪军完全可昵尧开舟山甚至采用空降的方式直接在上海登陆。上海驻军虽然加强了戒备,但蒋匪军的骚扰都是小股部队活动,出动大批驻军总有点大炮打蚊子无从下手的感觉。而且反登陆、反空降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全新的领域,我们没有经验。你曾经带过兵打过仗,抗战时在山东敌后又有丰富的游击战经验,当初也在德国军校学习过,近几年也去过欧洲,想来对欧美的一些最新的军事思想有所了解,不知在这方面能不能给我们有些建议?”

  周卫国沉吟片刻后,说道:“陈市长,如您不介意,我倒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供您参考。”

  陈毅说:“哦?愿闻其详。”

  周卫国说:“第一,加强情报搜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能在敌人发动袭击之前就充分了解敌人的意图,那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第二,增加雷达设施,加强对空及对海警戒,以期先敌发现。第三,加强防空,这一点,上海己经做得很好了(实际上,从19503月开始,苏联空军就开始逐步接手上海的防空,此后,由于苏联空军的出色表现和人民解放军防空部队的成长,国民党空军从19506月起基本取消了对上海的空袭)。第四,将上海驻军的驻地放在方便机动的地方,习随时出击。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上海驻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一支直接隶属于上海卫戍区的快速反应部队,随时待命。这支部队要配备充足的摩托车、吉普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还要配备一定的具有机动能力的重火力。以确保一旦发现敌人,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接敌,并拖住敌人,为后续部队反击争取时间。当然,如果敌人的规模不大,单单这支快速反应部队就足以击败敌人。”

  陈毅想了想,说:“你觉得你所说的这支快速反应部队以多大规模为宜?”

  周卫国说:“在目前来说,如果只是应对国民党军队的骚扰,一个营足够了。”

  陈毅说:“一个营?”

  周卫国说:“是的,这支快速反应部队可不单是把部队抽调出来那么简单,说白了,就是新建一支特种部队。”

  陈毅说:“特种部队?”

  周卫国说:“所谓特种部队,就是配备精良的武器,经过特殊训练,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是一支全新的部队。其实这样的尝试早在抗战时我就做过。事实证明,如果有一个营这样的部队,又使用得当,那么其作战效果将远远超过一个团甚至一个师.尤其当敌方采取小股部队频繁骚扰战术时,这样的部队更加具有针对性,而且有足够的灵活性。”

  陈毅心中一动,说:“我记得去年那次刺杀案,你那个保镖表现就很不错。我还听孙大胆说过,你的保镖个个都身手不凡,还都是你自己亲自训练的?”

  周卫国说:“是的。”

  陈毅说:“你总共有多少名保镖?”

  周卫国一呆,说:“六十名。”

  陈毅沉吟着说:“六十个人,可不是个小数目。”

  周卫国一震,说:“陈市长,我也知道留着这样一支武装是不对的,回头我就把他们都解散了。”

  陈毅一愣,说:“解散?为什么要解散?”

  随即才明白过来,笑着摆了摆手,说:“周卫国同志,我看你是误会了。你这个组建快速反应部队的建议我认为可行,一个营的规模也比较合适。而且我觉得,你既然能把六十个保镖个个都训练得身手不凡,训练一个营总不会是问题吧?”

  周卫国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陈市长,您的意思是……?”

  陈毅说:“周卫国同志,二十七军的鲁震明当年是你的部下吧?他可总是夸你会带兵,你的经历也证实了他的这个评价是正确的。抗战时先在国军中干,短短几个月就凭战功从少校连长升到上校团长。南京沦陷后参加八路军,此后在山东虎头山领导抗日,任虎头山独立团团长,即使在山东抗战最艰苦的那段时间,虎头山根据地的抗日局面仍然保持得很好。抗战胜利后,又随山东部队出关,在平息通岭反革命暴乱中立有大功,升任东北民主联军十二旅旅长!辽沈战役时,最惨烈的一战就是塔山阻击战,而在塔山阻击战中打得最顽强的就是你以前带过的十二旅,后来的十二师,一个师就出了两个英雄团!不愧是带兵有方啊!组建快速反应部队的建议又是你首先提出来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带一次兵?为我们训练这第一个营的快速反应部队?”

  周卫国沉默了。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再穿上军装。虽然在刚刚提出组建上海快速反应部队的时候,他对于指挥这样的一支部队也有些心动,但这也仅仅是心动而己。真要让他再穿上军装,他还是有顾虑的。

  陈毅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呵呵一笑,说:“周卫国同志,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周卫国说:“陈市长,我……”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陈毅说:“你的档案我看过,当初你在东北复员的原因,我也了解过。周卫国同志,组织上让你受委屈了。”

  周卫国鼻子不由一阵发酸。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所向无敌,但在他的内心最深处,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名军人,更深以自己脱下军装为憾。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穿上军装,可是现在,机会一下子就来了,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得到。他又该如何选择?

  鸭绿江(四)

  在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周卫国还是说道:“陈市长,这个问题我现在恐怕还没法回答您。”

  陈毅理解地点点头,说:“当然,以你现在的身份,我这提议的确难为了你。”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陈市长,这倒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妻子现在怀孕了,我想在家多陪陪她。”

  陈毅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恭喜恭喜!既然是这个原因,那我就不好勉强你了。”

  周卫国又想了想,说:“这样吧,陈市长,这事您容我考虑几天,回头我再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好吗?”

  陈毅说:“当然可以。就我个人来说,自然是希望你答应。但若要你因此不顾家庭,这种事我却是做不出的。所以,最重要的是再征求一下你妻子的意见。”

  周卫国有些尴尬地说:“我会的。谢谢您能理解我。您工作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陈毅说:“也好。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习随时找我。”

  周卫国说:“一定。”

  随后起身告辞。

  从离开上海市政府开始,一直到回了家中的书房,周卫国始终沉默不语。他的思绪很乱。

  他虽然没有刻意去想,但还是不可避免满脑子都是有关那支即将组建的上海快速反应部队的问题:人员组成、武器装备、战术、训练、任务范围…

  到最后,周卫国不由自嘲地一笑——看来自己这辈子和军人这个职业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

  傍晚,在接回了陈怡后,周卫国亲自下厨做了几个陈怡爱吃的菜,陪着陈怡吃完后,就拉着她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陈怡就笑吟吟地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不免有些心虚,说:“我没怎么啊。”

  陈怡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周卫国说:“我怎么不对劲了?”

  陈怡说:“第一,你己经有好些天没有自己下厨了,今天却亲自下厨,还特地做了几个我爱吃的菜。第二,本来这段时间吃完晚饭后,你都是拉着我出去散步的,还说这样对我们的孩子比较好,可今天刚吃完饭你就拉我进了书房。第三,我听刘奎说你们今天上午去了上海,你还见了陈市长。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商量?”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其实是这样的,我最近想让忠叔去一趟香港,但怕忠叔这一去会引起政府的误会,所习就特地跑了趟上海,把这事向陈市长汇报了一下,征得了他的同意。这样一来,政府就不会误会了。”

  陈怡点点头说:“原来你早想到了周家在海外的那些产业。让忠叔去香港接手过来亲自打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周卫国纠正道:“什么周家的产业?是咱家的产业!”

  陈怡见了他认真的表情,只好微笑道:“好好,是咱家。”

  周卫国说:“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了我让忠叔去香港的目的?”

  陈怡说:“认识你这么久,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周……咱家在海外的产业那么大,如果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对国家的好处不是明摆着吗?这种事你会不做?你周卫国要是不忧国忧民,还是周卫国吗?”

  周卫国挠了挠头,说:“我真有这么伟大?我怎么没发现?”

  陈怡“呸”了一声,说:“你伟大不伟大我不知道,但你的脸皮比较厚我是知道的。周卫国笑道:“老婆大人又在取笑我了。”

  陈怡说:“打住,还有正事没说完呢。你去上海就和陈市长谈了让忠叔去香港这一件事?”

  周卫国说:“当然不止了。”

  陈怡说:“那还谈了什么事,能让我知道吗?”

  周卫国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最近上海频繁遭到台湾派来的特工的小规模骚扰,上海驻军都是野战军,对付这种小规模骚扰没有经验,于是陈市长……就想在上海组建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而他手头又恰好没有这方面有经验的人选,所以他才想到让我帮帮忙。”

  陈怡说:“什么快速反应部队?”

  周卫国说:“就是从上海驻军中挑选精锐组建一支新的直接隶属于上海卫戍区的小部队,专门对付国民党小股部队对上海的骚扰。”

  陈怡沉吟着说:“我怎么觉得这样的小部队和你当年在虎头山时组建的那支团直属队很像?”

  周卫国一竖拇指,说:“果然不愧是我周卫国的老婆,一点就透!”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随即皱眉道:“你老实说,陈市长要在上海组建一支快速反应部队是不是出于你的建议?”

  周卫国一呆之后,只好笑着说道:“还是老婆大人英明。”

  陈怡板着脸说:“是不是你提出这个建议后还来了个毛遂自荐?”

  周卫国连连摆手,说:“这个绝对没有!”

  陈怡说:“那你肯定也大谈特谈快速反应部队的事,所以最终被陈市长看上了,请你去带兵,是不是?”

  周卫国说:“冤枉啊!其实陈市长只是要我帮忙把这支部队给组建起来,真的!只是帮忙,一旦部队组建完,就没我什么事了。”

  陈怡说:“哼,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你欺负我不懂军事是吧?我就算再不懂军事,也知道一支新组建的部队要形成战斗力还需要进一步训练和磨合,这难道不需要时间?不需要有经验的指挥员来领导?你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再穿一次军装?我就知道,你今晚无事献般勤不可能没原因!”

  周卫国讪讪地说:“我可没那么想。再说,我不是还没答应陈市长,还回来跟你商量吗?”

  陈怡说:“跟我商量?那我说的你听吗?”

  周卫国说:“听!当然听!”

  陈怡说:“那我要是不同意你去上海帮忙呢?”

  周卫国苦着脸说:“你要是真不同意,那我回了陈市长就是。”

  过了一会儿,周卫国又嗫嚅着说:“其实,上海离苏州也近,我就算去帮忙也没什么的,不就是隔三岔五带一带部队的训练吗?我还是会经常在家的,陈市长也知道你怀孕了,他总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陈怡板着脸说:“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接受陈市长的邀请了?跟我商量什么的都只是走走过场?”

  周卫国赶紧道:“没有的事!”

  陈怡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即点着周卫国的脑门说:“你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但凡你要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我会是那种人吗?其实早在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不甘于平庸的一个人!你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战斗的血液!穿回军装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怎么可能会阻止你呢?”

  周卫国喜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陈怡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卫国欣喜若狂,一把抱起陈怡,就要把她往上抛。陈怡嗔怪地说道:“小心孩子!”

  周卫国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小心翼翼地把陈怡放下。

  陈怡看着他幸福的样子,由衷地笑了。

  周卫国傻呵呵地挠着头,也跟着笑了。

  第二天中午,周卫国得到上海传来的消息,政府己将送周忠去香港的事情安排妥当。根据安排,周忠这次去香港将走陆路,从上海出发,先抵达广州后再由地下渠道安排剩余的行程。前后大约需要五天时间。

  这个安排比起周家自己的渠道来说,虽然略慢,但却稳妥许多,所以周卫国和周忠商量后,同意了这一安排。

  周卫国既然己经决定接受陈毅的邀请,此次上海之行自然是要和周忠一起去的。不过在出发之前,周卫国还是单独将周忠请进了书房。

  两人坐定后,周卫国首先开口说道:“忠叔,这次去香港,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周忠微笑道:“请少爷放心,周忠一定不辱使命。”

  周卫国说:“忠叔,您的能力我是一点也不怀疑的。但香港本就鱼龙混杂,现在又一下子涌进了大批从大陆逃过去的国民党各色人等,治安状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此去香港,您的安全是重中之重!”

  周忠说:“少爷,你放心,我们周家在香港的根基足够深厚,不敢说黑白两道通吃,却也少有人敢不买账的。只要到了香港,谁也休想动我半根毫毛!至于路上,这次去香港除了带四个老账房外,我还准备带上两个保镖。再加上我自己的身手,自保总是没问题的。这么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总不会在香港这小阴沟里翻船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忠叔,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这次去香港还是多带点人手吧。这样吧,账房是你选的,我就不再加了。保镖你带上十个,这些人你就算到了香港也都用得上。今后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人用着才放心啊!”

  周忠心中一动,说:“少爷,我明白了。到香港后,明里暗里我都会用心的。”

  周卫国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想起一事,说:“忠叔,这次去香港,有样东西您也一并带上吧。”

  周忠说:“什么东西?”

  周卫国说:“您等等。”

  说着,打开了书桌下的暗柜门。

  周忠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周家上下,只有他和周卫国两人才知道书桌下的这个暗柜,而只有最重要的东西,周卫国才会放在这个暗柜中。

  周卫国将要拿出来的东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很快,周卫国就从暗柜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放在了桌上,说:“忠叔,您看看,就是这样东西。”

  周忠定睛一看,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枚十字形的银质勋章,勋章上系着红、白、黑三色相间的绸缎配带。

  这枚勋章,自然就是去年在德国周卫国和斯科尔兹内最后一次见面时斯科尔兹内送给周卫国的那枚骑士十字勋章,但周忠却不认识,便问道:“少爷,这是什么?”

  周卫国说:“这是一枚德国骑士十字勋章,是去年在德国时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这枚勋章非常珍贵,所以应该可以作为信物。”

  周忠更是惊讶,说:“信物?”

  周卫国说:“是的,信物。你可别小看这枚勋章。这枚勋章的主人曾被盟军称之为‘欧洲最危险的男人’!而他获得这枚勋章的原因更是轰动一时——成功营救出被囚禁的意大利总理墨索里尼。”

  周忠说:“我知道了,就是少爷说过的那个德国特种部队指挥官,叫斯什么的?” 周卫国说:“是的,他的名字叫奥托·斯科尔兹内。前年我在德国的时侯曾帮过他的忙,后来在我离开德国之前,他找到了我,将这枚勋章送给了我。他当时虽然没有多说,但我想,他当时应该是存着感恩图报的心思的。”

  周忠说:“难道少爷在救他的时候就想到了现在有可能要找他帮忙?”

  周卫国笑道:“忠叔您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神机妙算?当时我帮他只是出于对美国人粗暴对待他的愤慨,再加上惺惺相惜,哪里能想到现在可能要找他帮忙?”

  周忠说:“少爷,我不明白的是,就算这个斯什么的对你存着感恩图报的心思,但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逃亡的前德国军官,能帮我们什么忙?”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忠叔,你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没错,斯科尔兹内的确只是个逃亡的德国军官,但你别忘了,他当年可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更关键的是,他绝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而以他的能力,他的人脉,只要被他抓住机会,他就一定能东山再起!你说,这样的人能不能帮上我们的忙?退一步说,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他也总有能帮到我们的时候。真要到了那时候再找他,可就有些晚了,毕竟临急抱佛脚能成功的事少之又少!”

  周忠点了点头,说:“少爷,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在香港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去一趟德国。”

  周卫国说:“德国就不一定要去了,一来是因为美国人在德国的势力比较大,这二来嘛,他现在也很有可能不在德国。”

  周忠说:“那我该去哪个国家找他呢?”

  周卫国说:“西班牙的可能性最大!”

  周忠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西班牙现政府是亲纳粹的,很多前德国军官为了逃避战争惩罚都去了西班牙。而且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曾对我说过,他想先在德国继续待一段时间,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就去西班牙,而据我所知,美国人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捕,所以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去了西班牙。至于在西班牙怎么找到他,就靠您自己了。不过,他有个外貌特征,左脸颊有一道刀疤,而且,他将这道刀疤视为他的‘荣誉之疤’,所以无论怎么化妆,他都不愿意将这道刀疤掩盖。这应该对您找到他有帮助。找到他后,您就将这枚勋章还给他,然后告诉他,他的中国朋友周卫国需要他的帮助——也许是任何形式的帮助!我相信他就算不记得我这个人,也肯定还记得这枚勋章。”

  周忠点头道:“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将盒子收起,放进了怀里。

  周卫国起身道:“那好,忠叔,我们出发吧。”

  当天下午,一个由六辆十轮大卡车组成的苏州驻军车队离开了苏州,直奔上海。周卫国和周忠等人自然就在这个车队中。

  车队抵达上海后,陈毅亲自接见了周卫国等人,又安排了周忠等人立刻出发。送走周忠后,陈毅特地把周卫国拉到了会客厅。

  两人坐下后,陈毅微笑着开口道:“周卫国同志,上次的事情考虑得怎样了?” 周卫国说:“陈市长,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您几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

  陈毅说:“当然可以,请问!”

  周卫国说:“第一个问题,快速反应部队的人员您准备怎么挑选?”

  陈毅说:“昨天傍晚,选拔人员的命令己经以全军大比武的名义下发到了上海驻军各部队。此次人员选拔,重点从各军、师属侦察营、特务连、警卫连以及各骨干部队中挑选,要求有实战经验,单兵技能出众,同时又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人员总数习玉百人为限。包括我的警卫连都参与选拔。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建议你的保镖也参与选拔。”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快速反应部队的武器装备怎样?”

  陈毅说:“全套美械!不过,具体装备什么还是由你决定。你也知道,托蒋委员长这个运输大队长的福,我们三野的家当还是比较富裕的。”

  周卫国笑了笑,说:“第三个问题,快速反应部队的任务范围是什么?”

  陈毅说:“这个我想还是由你决定比较好。”

  周卫国说:“最后一个问题,快速反应部队的指挥权限如何?”

  陈毅说:“快速反应部队直属于上海卫戍区,直接服从上海卫戍区的指挥,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由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员全权指挥,任何人不得干预。怎么样,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周卫国说:“很满意。”

  陈毅说:“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吗?”

  周卫国由衷地笑了,说:“我接受您的邀请!”

  可以说,除了战斗力未知外,这样的一支部队几乎己经达到了周卫国对这支决速反应部队设想的最理想状态。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陈毅笑了,说:“周卫国同志,欢迎你回到革命军队的怀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的营长了。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经组织研究决定,特别批准你每周可以回家三次。”

  周卫国感动地说:“谢谢陈市长!”

  虽然这一安排比起自己对陈怡的承诺似乎还有所欠缺,但周卫国也明白,这实在己经是对他最大的照顾了。

  就这样,在时隔四年之后,周卫国终于再度成为了一名军人。

  鸭绿江(五)

  就在周卫国接受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营长任命的同一天,美国总统杜鲁门下令将美陆军部队投入朝鲜战场。

  至此,美国终于迈出了深陷朝鲜战争泥潭的第一步。

  周卫国回到家中时,己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平时这时候陈怡应该早己休息了,但周卫国悄悄进了卧室却没有看到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四处寻找。好在吴妈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告诉他,少奶奶傍晚就回家了,不过她从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劝也劝不进。

  周卫国听得心疼不己,赶紧快步来到书房。

  陈怡听到门口的动静,也迎了出来,见是周卫国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说:“你总算回来了。

  周卫国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陈怡说:“也没有多久啊。

  周卫国埋怨地说:“吴妈都告诉我了,你怎么不自己先吃完晚饭休息?饿坏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陈怡低声说:“你不在,我吃不下,也睡不着。”

  周卫国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化为乌有,苦笑着搂住了陈怡,说:“你这个傻瓜啊!走,先吃晚饭去!”

  吃过晚饭后,周卫国正打算哄着陈怡先睡,却被陈怡拉着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陈怡就将书房门关上,说道:“你下午是不是己经见过陈市长了。”

  周卫国知道今晚这个问题是回避不了了,只好点点头,说:“是的。”

  陈怡说:“那忠叔是不是也己经出发了?”

  周卫国说:“是的。”

  陈怡咬了咬嘴唇,说:“那你的事情呢?”

  周卫国说:“我答应了陈市长,陈市长己经任命我为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的营长。”

  陈怡微笑着说:“你现在终于得偿所愿重新穿上军装了!”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其实这都不重要。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

  陈怡奇道:“为什么要担心我?”

  周卫国说:“我原本是不担心的,可是,看你今天这么晚竟然还在等我吃晚饭,我就又开始担心了。以后要是我不在家,你怎么照顾好自己?”

  陈怡搂住周卫国,靠在他胸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分心的。今天是我们结婚后我第一次回家没有看见你,我还不习惯,所以才会这样……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周卫国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和陈怡交往这十余年来的种种。认识以来,似乎只有在虎头山的那几年两人见面次数多一些,但那时候正是战争年代,最不合时宜的事情就是谈情说爱。抗战胜利后,本来正是两人好好考虑个人问题的时侯,周卫国却又因一纸军令率师出征关外。此后,两人一直就聚少离多。说起来两人是相恋十一年,可这十一年两人真正用于谈情说爱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个月!好在历经十一年考验后,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结果,是多么来之不易!就连原本不赞成这门婚事的陈礼和在两人婚后也没了折腾的心思。两人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又幸福,所以两人都倍加珍惜这样的生活。可现在,这样的生活又要发生变化了。今后,自己一周最多只能回家三次,这对于陈怡来说,又是多么残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到这些,周卫国不由心酸不己,搂紧了陈怡,说:“我这次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陈怡说:“你怎么说这种话?你知道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拖累你的。”

  周卫国捧起陈怡的脸颊,说:“我亏欠你的太多了!”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你忘了?我们可是夫妻。”

  周卫国感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能娶到你,也不知道是我周卫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怡红着脸说:“今天怎么嘴这么甜?”

  周卫国说:“你不知道热恋中的人嘴都甜吗?”

  陈怡笑骂道:“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吗?怎么现在又变成热恋中了?”

  周卫国正色说:“谁说两人结了婚就不可以继续热恋了?”

  陈怡搂紧了周卫国,低声说:“当然可以!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打定主意要和你相守一辈子,相恋一辈子!”

  周卫国柔声说:“所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后不要太操劳了,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再说,我可是指望老到牙齿掉光还和你继续热恋呢!”

  陈怡说:“知道了。你也是,马上就要带兵了,更要注意身体。”

  周卫国微笑道:“我这身体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的是我以后的那些兵们!”

  陈怡想起周卫国以前在虎头山带兵的情形,不由“噗嗤”一笑,说:“你可别对你的部下太严厉了。”

  周卫国说:“那怎么行?严师才能出高徒嘛!再说,部队的训练不严格,怎么出战斗力?

  陈怡笑着说:“一说到练兵,你就激动!”

  周卫国笑笑,说:“得意忘形了!”

  陈怡突然低声说道:“你说,朝鲜的仗要是再打下去,北朝鲜一旦失利,我们介入朝鲜战事后,你的部队会被调去朝鲜参战吗?”

  周卫国一呆,说:“我的快速反应营隶属于上海卫戍区,要说调去朝鲜参战,好像有点远水救近火的意思吧?就算要调部队参战,也应该是四野先动才对。”

  陈怡笑了,说:“也是,我就是随便说说。”

  在陈毅的直接关心下,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的人员选拔工作进行得很顺利。72日,选拔命令下达后不过三天,从上海驻军各军、师中选拔出来的精英们就开始陆续进入上海市郊的快速反应营驻地。其中,孙大胆的警卫排果然像陈毅许诺的那样参加了选拔,并全部通过了军事技能选拔,仅在文化考核时有五人被淘汰,这一通过比例远高于上海驻军任何一支部队,不愧为三野野司警卫团出身的部队。不过私下里,孙大胆还是将警卫排的成绩归功于保卫周卫国期间曾在周卫国的亲自带领下跟随他的保镖一起训练了三个月。

  而遵照陈毅的建议,周卫国也让周家剩下的保镖全部参加了选拔,结果这五十名保镖全都顺利通过了军事技能及文化考核,成绩均列前茅。至于选拔标准中要求他们具备的“实战经验”,也经原苏州地下党负责人曾向东的证实后得到确认。

  就这样,不到一周时间,集中了包括上海驻军精锐在内共计五百零八人的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正式成军。

  快速反应营成立当天,陈毅亲自到场,向快速反应营做了简短的讲话,宣布了上海卫戍区成立第一快速反应营的命令,同时宣布的还有营长周卫国的任命。

  直到此刻,快速反应营的大部分官兵才知道自己在全军大比武之后就被送到这个新驻地的真正原因。出于优秀军人的直觉,这些原本互相并不熟悉的官兵们很快就发觉了自己身边同样穿着军装的陌生人的特殊气质。

  而在陈毅简短的讲话之后,这些官兵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所处的新部队究竟是什么性质。

  官兵们在对自己被选入这样的部队感到自豪的同时,也深深地被这支部队的人员组成给震撼了——五百多个和自己一样优秀的军人组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概念?

  陈毅并没有在快速反应营驻地停留多久,在向决速反应营授军旗之后就走了,因为他不想喧宾夺主。

  陈毅走后,就轮到营长周卫国讲话了。

  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五百零八名彪悍的军人,周卫国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在略微沉默后,朗声说道:“大家好,我叫周卫国,是你们的营长。从今天起,我将带领大家训练、作战。我知道,你们原本在各自的部队里个个都是标兵,骨干。能进入快速反应营,本身就证明了你们的优秀。但是,对于真正的快速反应营来说,这还不够。因为我们快速反应营成立的目标,是要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百战雄师!而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从今天开始,请你们彻底忘记你们原来的部队番号,从今天开始,你们只属于快速反应营.今后,我们的敌人也必将记住我们快速反应营}我们决速反应营的口号就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随后,周卫国宣布了快速反应营的编制。

  快速反应营分为三个作战连和一个情报科。三个作战连都重点突出排级单位的作战能力。每个作战连152人,连长一人,副连长一人,此外为三个作战排,每排功人,下辖四个作战分队,每个分队12人,分成4个三人火力小组,另设排长、副排长各一人。情报科五十二人,简单分为情报搜集、情报分析、交通和技术组。由于快速反应营可以得到整个上海卫戍区的情报支持,所以扶周卫国的设想,情报科人员并不常设,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和各作战部队人员轮换,所以实际上承担的是相当于快速反应营所有人员情报能力方面的训练职能,有点类似于教导队。至于各连、排主官,为了便于今后训练,周卫国不避嫌疑地抽调了十二名保镖任各班班长,又任命刘奎为一连连长,任命孙大胆为一连一排排长,却留下了所有其他连、排长的空缺,以待今后根据训练及作战情况再任命。考虑到快速形成战斗力的需要,周卫国将剩下的保镖和孙大胆的警卫排都打散编在一连,这样一来,至少目前为止一连就是整个快速反应营战斗力最强的作战连。

  接下来,快速反应营就由周卫国亲自带领开始了正常训练。很快,出身于野战部队的官兵们就发觉,快速反应营的训练量远超一般野战部队。但就是这样大的训练量,周卫国和他的保镖们还是显得游刃有余,这让那些出身野战部队的官兵们大为佩服。

  训练的第一步就是熟悉武器。这个过程总体来说比较顺利。正如陈毅所说,三野的家当还是比较丰厚的。完全可以保证快速反应营对全套美制武器的需要。而且这些战士原本在各自部队都是标兵或骨干,装备的都是各自部队最好的武器,这些最好的武器中,自然以美制武器居多,所习熟悉美制武器的运用对他们来说也说不上困难。只不过周卫国的要求比较高,要每一名战士都能熟练掌握快速反应营装备的小至M1911A1手枪、M1卡宾枪,大至巴祖卡火箭筒、120mm迫击炮等每一种武器。

  接下来是驾驶训练。周卫国同样要求每一名战士都能熟练掌握快速反应营装备的从摩托车、吉普车到卡车的每一种交通工具。对于驾驶,倒有一大半战士不懂。而以刘奎为首的周家保镖则个个精通所有交通工具的驾驶,这再次让其他战士大为佩服。

  战术训练中,由于快速反应营官兵实战经验都很丰富,所以在意识到周卫国的训练方法比以往的训练方法更加贴近实战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周卫国的训练方法。不过对于周卫国力主的室内近战训练,野战军出身的官兵们就不太理解了。对此,周卫国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组织了一次室内近战演习,由二连野战军出身的一个作战分队作为守卫方,守卫一栋小楼;而以一连一排全部由周家保镖组成的一个作战分队作为进攻方。演习开始后不久,出身于野战军的官兵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连的那个作战分队熟练地采用攀登后滑降、爆破结合破窗的立体攻击方式给彻底震撼了。演习的结果也毫无悬念,守方全军覆没,攻方无一伤亡。紧接着,周卫国结合演习结果简单讲解了室内近战训练的重要性,这回,再没有人对室内近战训练有任何抵触情绪。

  与其他部队相比,周卫国还特别注重文化教育,这又一次让官兵们感到了快速反应营的特殊。

  新组建的快速反应营很快就迎来了首战。

  据内线送来的情报,710日晚10点,将有一批三十余人的国民党特工通过海路潜伏进入上海,预定登陆点为上海金山。

  得到这一情报后,周卫国立刻召集情报科,制订了周密的伏击计划。

  710日晚10点左右,当那批国民党特工自以为成功地潜上岸后,一头就撞进了快速反应营的包围圈。结果全军覆没。

  整个战斗持续不到五分钟,登陆的三十八名国民党特工就以亡16人,被俘22人的辉煌答卷。

  此战,快速反应营仅四人轻伤。

  首战即大获全胜鼓舞了快速反应营全体官兵,此后,快速反应营越战越勇,战绩也越来越。成军仅仅一个月,上海卫戍区第一快速反应营就以惊人的战果向陈毅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不过,在快速反应营一系列作战中,也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直属于上海卫戍区的快速反应营和驻扎上海的野战军之间因为各有隶属,在几次协同作战中,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配合问题。有鉴于此,在征得周卫国的同意后,陈毅下令将快速反应营转隶上海驻军第九兵团直属。鲁震明所在的第27军正好也隶属于第九兵团,这样一来,周卫国和鲁震明再次成为了战友。有意思的是,原本作为下属的鲁震明现在己经是师长,而原本作为领导的周卫国现在却只是一个营长。

  期间,朝鲜的局势也变得越发复杂。

  75日,美军首次直接参加了对朝鲜人民军的作战。

  77日,美国操纵联合国安理会再次在苏联代表缺席的情况下通过决议,授权由美国组成“联合国军”司令部,统一指挥参加干涉朝鲜的各国部队,并授权该司令部使用联合国的蓝色旗帜。“联合国军”总部设在东京,司令官由美国指派。这一决议授权美国组建“联合国军”,却并未说明这一“联合国军”需要受联合国指挥甚至监督,这使得美国可以打着联合国的旗号,在拥有联合国赋予的名义上的权力的同时又不必受联合国的任何限制。明眼人自然可以看出,这样一来,美国就获得了在对朝鲜的“联合行动”中的绝对主导权,说穿了,参与“联合行动”的其他国家军队,充其量只是美军的仆从军。在这一“联合行动”中,软弱的联合国完全被美国架空。

  对联合国的这一决议,中国方面迅速做出反应,在联合国通过该决议的同一天,中共中央军委即下令,抽调第四野战军精锐,驻扎在河南的第383940三个野战军和驻扎在黑龙江的42军向中朝边境集结,以加强东北边防。

  78日,杜鲁门任命美国远东部队总司令麦克阿瑟为“联合国军”总司令。至此,所谓的“联合国军”正式诞生。其组成包括美国、英国、澳大利亚、荷兰、新西兰、加拿大、法国、菲律宾、土耳其、泰国、南非、希腊、比利时、卢森堡、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共16个国家的作战部队及瑞典、印度、丹麦、挪威、意大利5个国家的医疗队,此外,南朝鲜军队也受“联合国军”指挥。

  针对朝鲜局势的变化,713日,中共中央军委作出《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将第38394042军,炮兵第128师及高射炮兵、工兵、运输兵(汽车)等各一部,共二十五万余人,组成东北边防军,保卫东北边防安全。

  720日,朝鲜人民军占领大田。

  724日,朝鲜人民军占领木浦。

  731日,朝鲜人民军占领晋州。南朝鲜军队和美军被一直逼到釜山。

  至此,朝鲜人民军己占领朝鲜半岛90%的土地和92%的人口。

  但在得到这一来自朝鲜的最新战报后,周卫国却不无担忧地在朝鲜地图上写下了四个字——强弩之末。

  85日,朝鲜人民军继续进攻联军坚守的仅占朝鲜半岛面积3%的釜山防卫圈,进展缓慢。8月中旬,东北边防军在东北南部完成战略集结。

  8月下旬,为策应东北边防军,中共中央军委决定抽调驻扎在上海的第三野战军精锐第9兵团成立战略预备队。并下令第9兵团移驻津浦铁路沿线。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此时隶属于第九兵团的快速反应营自然也要跟着兵团一起移防。对此,陈毅倒是大度地同意了。得到这个消息后,周卫国的第一反应是兴奋,但紧接着,想起怀有身孕的陈怡,周卫国又黯然了。

  历史再次跟周卫国开了个玩笑,对周卫国来说,他再次面临选择——是跟着快速反应营一起移防,还是向陈毅求情,留在上海?

  鸭绿江(六)

  考虑再三后,周卫国还是无法做出最终决定,于是干脆请了假回家一趟,准备和陈怡再商量商量。

  其实陈毅虽然特别批准周卫国每周可以回家三次,但自从快速反应营成军以来,周卫国实际回家的次数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五次,请假回家更是头一回。而且这次回家周卫国事先也没有通知家里,所以当周卫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时,陈怡不由惊喜不己。

  让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陈怡竟然不顾他的劝阻亲自下厨给他炒了几道菜。

  看得出来,周卫国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陈怡对厨艺还是下了一番工夫的,虽然炒出来的菜说不上色香味俱全,而且小白菜炒老了,菱白酱油放多了,豆腐有些糊,鱼却欠火候,但至少没有把盐和糖搞棍,味道也还过得去。

  正好周卫国也饿得狠了,便立刻坐下,拿起碗筷就吃了起来。当然了,陈怡这几道味道“还过得去”的菜吃在周卫国嘴里,却是香甜无比。只觉天下任何美味跟这几道菜一比,那都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陈怡笑吟吟地坐在一旁,见周卫国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的菜,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周卫国这时嘴巴里正塞满了饭菜,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连连点头,还不忘放下右手的筷子,竖起了拇指。

  陈怡一脸的满足,说:“真的吗?”

  周卫国拼命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说道:“真的!”

  陈怡笑着说:“那就好。我还怕我做的菜你不喜欢呢。”

  周卫国说:“你做的菜我怎么能不喜欢呢?不过奇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菜?”

  陈怡得意地笑道:“不知道了吧?告诉你,我可是最近才开始学做菜的!”

  周卫国说:“是吗?什么时侯开始学的?跟谁学的?”

  陈怡说:“就上月底开始跟吴妈学的呀。怎么样?口味地道吧?”

  周卫国说:“地道!吴妈虽是名师,但你这样的高徒,显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陈怡脸一红,说:“净瞎说!”

  周卫国说:“我怎么瞎说了?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学一个月就能把菜做成这样可口,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学做菜了?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吗?”

  陈怡脱口而出:“我总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

  周卫国听了,不由心中一酸,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怡见他发呆,便嗔道:“你怎么不吃了?一会儿菜凉了味道不好可别怪我啊!”

  周卫国微笑着说:“好,我吃!”

  说完就拿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陈怡乐呵呵地说:“这就对了嘛!你既然这么喜欢吃我做的菜,那我以后天天都给你做!”

  陈怡后面一句无心之下说出的话,却让周卫国喉中一哽,默默低下了头。周卫国就借着这个动作和碗挡住陈怡的视线,继续机械性地将饭扒进嘴里,又和着,消悄流下的泪水一起咽下。陈怡见周卫国埋头拼命吃饭却不夹菜,便笑道:“你慢一点啊,噎着怎么办,来,多吃点菜。”

  说完,夹了一筷子菜就要添到周卫国碗里。

  周卫国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停下筷子,放下了碗,低声说道:“部队可能最近就要移防北上了。”

  陈怡一呆,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抬起头,说:“部队可能最近就要移防北上了。”

  陈怡愣了一会儿后,勉强笑道:“哦,部队要移防啊。”

  还是将那一筷子菜添到了周卫国碗里。随后却放下了筷子,沉默不语。

  周卫国说:“你怎么了?”

  陈怡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周卫国握住陈怡的双手,发现她的双手此刻己是一片冰凉,还微微颤抖着。

  周卫国不由心疼不己,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陈怡摇了摇头,展颜道:“我没什么不舒服啊。”

  周卫国沉默片刻后,说:“要不……我跟陈市长申请一下,就留在上海不跟部队移防了?”

  陈怡立刻说道:“不行!你一定要跟着部队走!你绝不能当逃兵!”

  周卫国说:“我不是要当逃兵,我留在上海也一样是当兵啊。”

  陈怡说:“那是不一样的。部队这次北上,恐怕跟最近的朝鲜战局变化有关,肯定不是光移防这么简单,随时都有可能参战!你这时侯提出留在上海,别人会怎么看你?说你贪生怕死都是轻的!”

  周卫国说:“我知道。可是,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你也知道,部队随时都有可能赴朝鲜参战,而上了战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绝不是贪生怕死,既然选择了穿上军装,选择了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我就从未想过要躲避战争!可是,我现在有你啊}我要是有什么意外……”

  陈怡伸手堵住了周卫国的嘴,一字一句地说道:“卫国,不要再说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回来!也请你相信我一定会照顾好我自己!”

  夜深了。

  周卫国和陈怡躺在床上。

  两人紧紧相拥,什么都没有说。

  听着怀中陈怡轻轻的呼吸声,鼻中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味道,这一夜,周卫国虽然从始至终都闭着眼,却失眠了。

  天亮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时,周卫国睁开了双眼,仔细地看着怀中的陈怡。陈怡的双眼紧闭,却在微微颤抖,而且眼角还带着泪痕。

  周卫国知道,陈怡也没睡着。

  但是,他还是轻轻地松开了陈怡,又轻柔地将陈怡抱着他的手拿开。

  在拿开陈怡的手时,周卫国明显感觉到陈怡抱紧了他,但很快,陈怡就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拿开。只是这时候,陈怡的胸膛明显起伏了几下。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却一狠心,强忍泪水别转头下了床。穿好军服后,周卫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怡,见她己经将身体转向床里了。

  但从陈怡抽动的后背,周卫国知道,陈怡哭了。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突然生出一种放弃一切就此和陈怡归隐山林厮守终生的想祛。但很快,周卫国就强压下了这个对此刻的自己来说实在太具有诱惑力的想法。转身走向房门,轻轻打开房门,又轻轻关上房门,随后大步朝外走去。

  周卫国走出大门,就见刘奎和另一名随行的战士己经坐在吉普车上等着他了。周卫国关上大门,上了吉普车后座,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紧闭的大门,仿佛要透过那道大门再看一眼那个注定要让他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为之魂牵梦萦为之愧疚的人。门始终没有再打开,没有人出现在门口,也没有人送行。

  良久,周卫国终于缓缓将头转回,木然地说道:“出发,回驻地。”

  刘奎低声说:“营长,要不要再等等?”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不用了。出发!”

  刘奎不再说话,发动了吉普车。

  直到吉普车转过街角,一直躲在门后偷看的陈怡才转身无力地靠在了门上,泪水早己流满了她的面颊。

  但很快,陈怡就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卫国,你放心,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回家t 我既然能等你十一年,就不在乎再等你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周卫国回到驻地后,立刻将对陈怡的感情深深埋进了心里,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快速反应营的日常训练和开拔准备工作当中。

  九月初的一个下午,周卫国得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命令——陈毅市长要见他。接到命令后,周卫国立刻出发,很快就赶到了上海市政府。

  在市政府会客厅等了没多久,周卫国就迎来了陈毅。

  陈毅手中这时还拿着一个水杯,杯中装着浓茶,脸上一脸憔悴,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进门见到肃立等特的周卫国后,陈毅立刻摆摆手,说:“周卫国同志,请不要客气,坐下吧。”

  周卫国知道陈毅为人随和,倒也没有和他多客气,等陈毅坐下后,也跟着坐下。陈毅就着自己手中的水杯喝了口浓茶后,开口道:“周卫国同志,知道这次为什么找你来吗?”

  周卫国说:“是不是和部队即将开拔这事有关?”

  陈毅点了点头,说:“是的。九兵团很快就要开拔了。你的快速反应营现在隶属于九兵团,照理是要跟着一起开拔的。前几天我也答应了宋司令员。可是,快速反应营的性质又和其他部队不一样,所以我仔细考虑后,觉得还是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周卫国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对上级下达的命令,我们决速反应营将坚决执行。”

  陈毅说:“话是这么说,可有关快速反应营的事情,还是你最有发言权,所以你的意见我们一定要重视。我这里有一公一私两个问题,你想先听哪一个?”

  周卫国说:“先公后私吧。”

  陈毅微笑着点点头,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就先说公的问题吧。你也知道,快速反应营肩负着上海周边反空降、反骚扰、反破坏行动的重任,现在如果一下子全部调离,对于上海今后的安全恐怕会有不利的影响,你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周卫国说:“陈市长,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这几天本来就要向您汇报的,既然您今天提到,那我就提前谈一谈我的看法吧。快速反应营的职责特殊,并不是随便哪支部队抽调来就能胜任的,所以,我认为可以参照我们快速反应营的模式,再组建一个新的快速反应营,我们快速反应营的番号不是第一快速反应营吗?那组建第二快速反应营也就顺理成章了。”

  陈毅说:“这个提议很好,不过,怎么才能让新建的第二快速反应营尽快形成战斗力?”

  周卫国说:“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可以从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抽调一部分人留下参与组建第二决速反应营。”

  陈毅说:“那么,抽调的人选你考虑过吗?”

  周卫国说:“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最主要的作战单位是作战排,所以,我认为可明由调一个完整的作战排留下,另外,再抽调几名连、排的副职留下。这样一来,既没有太大地影响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的战斗力,又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第二快速反应营的框架搭起来。留下来的作战排,既可伙自接执行任务,又可以负起训练新队员的职责。”

  陈毅连连点头,说:“你的这个考虑很周到。我觉得可行。不过,你为什么只抽调连、排的副职留下?”

  周卫国说:“因为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只有连、排级才设有副职。而有一个完整的作战排留下,也就用不着担心各作战分队分队长的人选了。”

  陈毅沉吟着说:“要是营级也设有副职就好了。我现在也不至于为了新的快速反应营营长人选操心。”

  周卫国解释道:“这个问题我当初也考虑过,但以决速反应营的编制看,营级再设副职,指挥机构就有些臃肿了。”

  陈毅微笑道:“你是怕我给你任命一个不称职的副营长会对你的工作产生掣肘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还是陈市长了解我。”

  陈毅叹了口气,说:“以你的能力,担任快速反应营的营长自然是绰绰有余。可是,你让我到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么有能力又敢于决断的营长人选?怎么样,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周卫国一呆,说:“陈市长,您的意思是……?”

  陈毅说:“这就是我想问你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私那方面的问题:你愿不愿意留在上海担任第二快速反应营的营长?”

  周卫国说:“这怎么会是私……”

  话一出口,周卫国就突然明白了陈毅的良苦用心。

  陈毅说道:“请原谅我事先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我己经派人了解过你妻子的情况了。”

  说到这里,陈毅不胜感慨:“没想到,你妻子参加革命工作都己经有十二年了!你们夫妻两人为革命事业做出了这么多牺牲,现在你妻子怀孕,你却要上战场,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说实话,硬生生把你们分开,我也于心不忍。所以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组织上也决定为你们提供一些便利。这次部队移防,你就不要跟着走,就留在上海好了。不过你要给我推荐一个营长人选,好带着快速反应营北上。

  周卫国虽然对陈毅对自己的关怀大为感动,但还是断然说道:“陈市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次移防我必须跟着部队走。”

  陈毅说:“为什么?”

  周卫国说:“我们快速反应营的口号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现在部队要上战场了,我这个当营长的却要留在后方,就算别人不说我贪生怕死,我自己这一关先就过不去!”

  陈毅沉吟着说:“周卫国同志,请你不要有顾虑,其实你留在上海也是干革命工作,也是组织上的安排。”

  周卫国说:“陈市长,请您理解我。四年前我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了自己的部队,那己经是让我抱憾终生的事了!我不想四年后再一次留下遗憾!”

  陈毅立刻想起了周卫国当初复员的原因,只好苦笑道:“既然你坚持,那我也就不再勉强你了。只是这样一来,你妻子可就要受委屈了。”

  周卫国说:“陈市长请放心,我妻子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理解并支持我。这一次也不例外。”

  陈毅点点头,说:“那就好。”

  周卫国说:“陈市长,对于新的快速反应营营长,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陈毅说:“哦?是谁?你说说看。”

  周卫国说:“就是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一连连长刘奎。”

  陈毅说:“刘奎?这个名字我记得,就是去年那次刺杀案发生时和你一起击毙特务的你的司机兼保镖吧?”

  周卫国说:“是的。他以前在我的保镖里面就是最优秀的,自从加入快速反应营后,指挥作战能力更是提高很快,最近我们决速反应营的几次行动计划都是由他一手制订并实施的。至于决断能力,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他有信心。”

  陈毅想了想后,点头道:“好吧,既然你推荐刘奎,我也相信你,就由他担任第二快速反应营的营长好了。这次第一快速反应营北上,还是由你带队吧。”

  周卫国肃声说:“请陈市长放心,我们第一快速反应营绝不会给陈市长丢脸,不会给上海卫戍区丢脸,不会给九兵团丢脸!”

  陈毅笑道:“别这么严肃,我相信你。回去好好准备吧。部队开拔的正式命令估计这几天就要下达了。”

  周卫国立刻站起,向陈毅敬了个军礼,说道:“是!”

  军令如山倒。

  几天以后,第九兵团移防的命令就正式下达。

  随后,早己做好开拔准备的第九兵团就开始分批出发了。

  在所有第九兵团部队中,快速反应营作为整个兵团的前卫部队,在留下一个作战排和几名连、排副职后首先开拔,在一个深夜,登上了北上的军列。

  在漆黑的夜色中,在隆隆的车轮声中,周卫国从没有一丝光亮的车厢里(灯火管制)透过车窗看向窗外,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

  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周卫国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毫无畏惧的周卫国。

  鸭绿江(七)

  军列行驶了一夜后,在黎明前抵达了徐州。

  在徐州车站,周卫国接到兵团部命令,部队将在徐州驻扎休整,等待军委的最新命令。于是,快速反应营全体下车,转乘卡车进驻了新近才修好的驻地。

  以周卫国的分析,目前的朝鲜战局,朝鲜人民军看似占尽优势,但却后劲不足;相反,目前看来处于绝对劣势的联合国军则正在集结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对朝鲜人民军发动大规模反击。如果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中国此时介入朝鲜战事无疑将一举奠定胜局。但同时,周卫国也明白,军事总是要服从于政治的,中国出兵朝鲜直接牵涉到苏联和朝鲜两国的利益,并不是中国自己说了能算的。所以周卫国要求快速反应营全体官兵在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的同时,也要做好在徐州长期停留等候命令的思想准备,日常训练也不能耽误。

  周卫国的预料果然没有错,出于对中国参战的种种顾虑,无论是苏联还是朝鲜方面都不愿意中国此时出兵朝鲜。

  于是,从军事上看中国出兵朝鲜最后一个有利时机就这样丧失了。

  奉命北上的第九兵团就此停留在了江苏境内的津浦铁路沿线休整恃命。

  几天以后,朝鲜战局终于出现了逆转。

  915日,在“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上将的指挥下,在美英两国两百多艘军舰和三百多架飞机掩护下,美军第十军成功在朝鲜半岛东西方向最为狭窄的“蜂腰”部位,西海岸的仁川实施登陆。

  到18日晚,仁川港己有2.6万名“联合国军”人员、4500多部各种车辆和近1.5万吨物资上岸。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部队迅速向内陆展开,从朝鲜军队后方发动突袭,很快就切断了当时还在洛东江一线作战的朝鲜人民军的退路。

  922日,退守在釜山环形防御圈一个多月的“联合国军”乘势发动反击。

  927日,由于战事进展极其顺利,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与总统杜鲁门改变了原本将朝鲜军队赶回三八线以北即停止作战的计划,转而采纳麦克阿瑟要求乘势追击,将共产主义逐出整个朝鲜半岛的建议。但杜鲁门要求麦克阿瑟只有在中国和苏联不会参战的情况下才可继续向北进攻。

  同日,仁川登陆部队与釜山部队在水原附近会合。

  928日,“联合国军”夺回汉城。

  同日,美军进逼北纬三十八度线。

  930日,新中国总理周恩来在全国政协国庆大会上作题为《为巩固和发展人民的胜利而奋斗》的讲话,在讲话中表明了新中国对朝鲜战事的强硬态度:“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来也永远不怕反抗侵略的战争。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谁要企图把中国近五万万人口排除在联合国之外,谁要抹杀和破坏这1/4人类的利益,妄想独断地解决与中国有直接关系的任何东方问题,那么,谁就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

  此时的麦克阿瑟哪里会将中国总理的讲话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周恩来的讲话只不过是“口头上的威胁”,是一种外交上的“姿态”而己。于是,101日,麦克阿瑟在周恩来发表讲话的第二天,就在东京通过广播电台向朝鲜人民军司令官金日成发出了要求人民军投降的督促书。

  同日,南朝鲜第一批部队进入北朝鲜作战。

  同日,三野九兵团受命北上,进驻山东休整待命。

  很快,九兵团就以第27军、第20军、兵团部和第26军的顺序,依次向各自的集结地开拔。其中,27军集结地在泰安,20军在充州,兵团部在曲阜,26军在滕县。

  由于九兵团此次开拔仍未接到作战命令,故快速反应营并没有作为前卫,而是和兵团部一起开拔,也和兵团部一起驻扎在曲阜。

  部队抵达曲阜驻地后,周卫国敏锐地察觉到,入朝参战,己经迫在眉睫!

  最明显的就是部队一驻扎下来上级就下发了一份《英文喊话教材》。

  这份《英文喊话教材》很简单,只有一张纸,上面列了六句将来在和美军交战时可能用上的英文和相应的中文意思及中文谐音发音,由此可见,设计这份戈英文喊话教材》的人还是想得非常周到的。

  看了这份《英文喊话教材》的内容后,周卫国立刻决定第二天就将这上面的六句英文向决速反应营的所有军官教授。

  第二天上午,快速反应营分队长以上军官得到命令,在会议室集中学习。

  当一众军官进入会议室后,立刻惊讶地发现会议室前面的黑板上早己写上了六句古怪的文字,而每句古怪的文字下面都配有两行汉字。那两行汉字军官们倒是都认识,下面那行汉字的意思也都明白,不过这最上面的古怪文字和第一行的中文意思,则除了出身于周卫国保镖的那些军官,谁都不明白。

  周卫国自然注意到了军官们脸上的表情,等他们都坐定后,便开口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给大家教授上级下发的《英文喊话教材》。教材里一共有六句英文,就是黑板上最上面一行写的这六句。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黑板上那六句古怪文字就是传说中的英文。

  周卫国顿了顿,说:“好吧,我们现在开始。

  说完,指着黑板上的第一句英文说道:“大家注意了,我们要学的第一句英文是‘Give up, no harm!’这句话的意思是:‘缴枪不杀!’这句话的发音是:‘给(扶)阿(普)诺哈呣’。大家跟我念一遍,‘给(扶)阿(昔)诺哈呣’。

  这么简单的英语对于周卫国的保镖们来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其他军官来说,显然难度不小,众人跟着念了一遍,发音当然令周卫国很不满意。在周卫国纠正了好几次后,大家才发得勉强像英语,只不过说出口后,不是带着山东口音就是带着苏北口音或是四川口音(19505月,在四川起义的原国民党军第16兵团抵达江苏常熟接受解放军整训和整编,有1.5万名起义官兵补充入三野第九兵团),有的还带着上海口音,倒很是符合三野部队兵员来源地的分布。听着听着,周卫国不由笑了——快速反应营的官兵多少都是有些文化的,尤其是军官,所以平时他们讲话口音都不重。没想到现在一说英文,情急之下倒是有不少人都带了口音,看来说英文还有分辨籍贯的作用。

  等一众军官们满头大汗地学完第一句英文后,周卫国开始教他们第二句:“We are kind to captives.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宽待俘虏。’发音是:‘维阿看因(德)兔开(昔)替(扶)斯’”

  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带着方言的英文发音。由于这句英文比第一句长,所以这次大家的发音也明显更加嘈杂。

  周卫国忍住笑,纠正了众人的发音后,又让众人跟着念了十几遍,直到大家的发音都可以接受,才继续说道:“接下来的四句英文都比较简单。大家先看这一句,Hands up!这句话的意思是‘举起手来’发音是‘汉兹阿(普)'

  这句英文总算容易多了,在跟着周卫国念了几遍后,众人的发音都比较准确。

  周卫国于是开始教第四句:“come out!这句话的意思是:‘出来!’发音是:‘克嗯奥(特)'。”

  这回大家的进步更明显,跟周卫国念了两遍就学会了。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教第五句:“ Dont move!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动!’ ,发音是:‘东(特)木(扶)'。”

  这回大家也是跟着念了两遍就都会了。

  周卫国于是开始教最后一句:“ Follw me!这句话的意思是:‘跟我走.’用在抓了俘虏之后的押送过程中。发音是:‘发洛密’。”

  这句大家当然还是很快就学会了。

  周卫国又带着大家从头开始念了几遍,听着总算顺耳多了。

  这时,一个军官忍不住说道:“看来这英文也不难学嘛!

  周卫国闻声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二连连长田大海。田大海是原来二十军六十师师属侦察连连长,上海战役的战斗英雄,加入快速反应营后,立了不少战功。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道:“田大海,你是二十军的老兵,我问你,你会说日语吗?”

  田大海说:“会说几句。”

  周卫国又转向此时己升任一连连长的孙大胆,说:“孙大胆,你进野司警卫团之前是二十七军的兵,我问你,你们部队原来的老八路会几句日语?”

  孙大胆说:“五十七句。”

  周卫国说:“是的,五十七句!”

  说完,周卫国又转向田大海,说:“山东的老八路几乎人人都会五十七句日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田大海挠挠头,说:“不知道。”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当时学日语,是为了在敌后活动时应付鬼子,学不好日语的,都牺牲了!”

  教室里立刻安静一片。

  周卫国扫视了众人一遍,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天要教大家的英文只有六句,的确很简单。可是,大家知道上级为什么要下发这个《英文喊话教材》吗?因为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去朝鲜打仗。我们面对的敌人,将不再是国民党特工,而是正宗的美国军队!我希望大家明白,我们快速反应营不是普通部队。今后随时都会有敌后作战任务。真正到了敌后,当你面对的都是美国兵时,如果你只会这六句英文,那么,等待你们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牺牲!所以,今天我只教大家《英文喊话教材》上的六句英文,你们回去后要负责教会所有战士。但从明天开始,除了日常训练,文化学习我将增加英文学习的内容。好了,散会!”

  这一堂英文课给大家的震撼己经足够多,所以军官们散会后,立刻召集了各自的部下,开始教授英文。

  对于快速反应营这样全部由身经百战的老兵组成的部队,这就是最好的战前动员。(这里的六句英文喊话及其中文意思和中文谐音发音均引自文革时南京军区印发的解放军《外语喊话教材》,其中,“缴枪不杀”的喊话据抗美援朝老兵回忆应为“Give up your arms you wont be killed. ,但考虑到作战时的喊话应尽可能简单易学,故选用《外语喊话教材》中的内容,特此说明。)

  103日,北朝鲜次帅、内务相朴一禹带着金日成给毛泽东的急信到达北京,正式请求中国出兵援朝。

  同日,周恩来召见印度驻华大使播尼迎,通过正式的外交途径对美国明确表示:“如果美国企图越过三八线,扩大战争,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但是,周恩来的警告被杜鲁门视为“一个秃顶的人尝试威吓联合国”而没有得到重视。104日,中国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奉命抵北京商讨朝鲜问题。

  104日晚,美军骑兵第1师、第24师、英军第27旅、南朝鲜第1师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向北朝鲜进攻。

  10月旧,美军大举越过三八线,向平壤推进。

  108日,中国政府应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的请求决定出兵朝鲜,并将东北边防军改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彭德怀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

  109日,周恩来亲自访问莫斯科,与斯大林讨论朝鲜问题。讨论一度陷入僵局,斯大林甚至准备让金日成到东北组建流亡政府。最后,经毛泽东与其他中共中央政治局高层讨论决定还是出兵参战,但要求苏联方面最迟在两个半月内提供空军掩护,还要负责中国各主要城市的领空安全。斯大林在17日同意了该请求。

  1011日,南朝鲜军队占领元山。

  1019日,美军占领北朝鲜首都平壤,北朝鲜政府迁往江界市。

  期间,美国空军飞机多次进入中国领空轰炸丹东市附近的机场与交通线。

  19501019日晚,中国人民志愿军从安东(今称丹东)、河口、辑安(今称集安)等多处地点秘密渡过中朝边界鸭绿江,入朝参战。

  1025日,志愿军对“联合国军”发动突袭,打响了第一次战役。

  志愿军先于温井西北两水洞地区击溃南朝鲜第6师,随后,志愿军主力部队分别向温井、云山、宁边、熙川地区及古场洞地区发动进攻。次日,志愿军第50军分由安东、辑安入境投入作战。

  10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亲赴山东曲阜,在第9兵团团以上干部入朝作战动员大会上,作有《朝鲜战局形势与入朝作战的意义》的报告。

  111日,三野九兵团开始向东北地区梯次开进。

  快速反应营作为九兵团前卫部队,再次首先北上,拟自东北中朝边境的辑安入朝。112日,志愿军先后击溃龟头洞、古场洞地区的南朝鲜军队,并攻克云山。

  同日,周卫国快速反应营乘坐的军列抵达沈阳。在沈阳站停靠期间,周卫国接到兵团部命令,更改路线,转由安东入朝。同时接到的,还有捎除一切解放军标记的命令。于是,周卫国下令部队摘除解放军帽徽、胸章等各种记号,收缴所有印信和文件,连印有“华东军区”字样的毛巾、饭缸和茶缸也全部留下。同时添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胸条。

  这一天,周卫国快速反应营正式编入中国入民志愿军战斗序列。

  113日,西线的美国及南朝鲜军队撤退。

  114日,美国及南朝鲜军队撤到清川江以南地区。

  同日深夜,周卫国快速反应营乘军列自安东进入朝鲜新义州。紧随其后的,是2779师部队。本拟围歼英军第27旅。但第二天,由于英军第27旅南撤,而东线美军第10军陆战第1师和步兵第7师继续北犯,威胁志愿军西线侧翼,于是,9兵团所属部队在尚未踏上朝鲜土地时就接到命令返回安东。

  115日,第一次战役以志愿军的全面告捷结束。

  此次战役,志愿军共歼敌3.5万,并迫使“联合国军”全面撤退至清川江以南。“联合国军”虽遭志愿军第一次战役迎头痛击,却仍对志愿军入朝参战兵力估计不足,认为中国是“象征性出兵”。因此,第一次战役结束后,“联合国军”即迅速集中其全部侵朝部队,准备发动一次所谓“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将志愿军赶过鸭绿江,占领全朝鲜,并狂妄叫嚣要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

  为了粉碎“联合国军”的圣诞节之战,志愿军拟发动第二次战役。

  由此,第九兵团受命准备由临江再次入朝开赴东线迎敌。

  由于临江方向的中朝铁路线遭到破坏,故第九兵团从临江入朝将不得不徒步行军。116日,第九兵团各部队陆续向临江开拔。

  同日,寒流突然袭来,中朝边境气温骤降。从午后开始,更是普降大雪。

  临江。

  快速反应营临时驻地。

  周卫国推开窗户,一股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周卫国不由打了个寒战,立刻关上了窗户。很快,周卫国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紧迫的问题——他的部队还没有更换冬装,也没有补充冬季作战物资!

  曾经在东北呆过几个月的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天气,仅靠南方配发的薄棉衣,部队怎么可能还有战斗力?

  周卫国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叫上警卫员冒着风雪出了门,直奔火车站。

  在火车站,周卫国找到了四野总后勤处一分部办事处。向办事处工作人员提出了给自己的部队补充冬装和冬季作战物资的要求。

  办事处工作人员面露难色地说:“同志,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的部队补充物资。实在是因为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跟随部队过江,等过江后再补充物资。”

  周卫国几乎是吼道:“不行,我不管后勤有什么难处,我的部队必须现在就得到冬装和干粮物资补充!必须!这样的天气,没有冬装和冬季物资徒步行军作战简直就是找死!我的部队不能因为这样低级的失误而有任何损失!”

  那工作人员还是坚持原则,不给补充。

  周卫国愤怒地一把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要通了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的电话。在电话里,周卫国忧心如焚地说道:“司令员,现在气温都降到零下二三十度了,我的部队却还穿着从上海出发时领的薄棉衣,戴着大盖帽,连棉帽和大衣都没有,我请求您跟后勤的同志说一说,请他们务必给我们补充冬装和冬季作战物资!这直接关系到快速反应营能否发挥它应有的战斗力!”

  宋时轮立刻在电话那头说道:“你把电话给后勤处的同志。”

  周卫国将电话递给了那工作人员。

  宋时轮在电话里说道:“同志,我是三野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我请求你立刻给周卫国同志的部队补充他需要的任何物资!如果必要,我将直接请示志司!”

  那工作人员犹豫片刻后,说:“好吧,我立刻给他的部队补充物资!”

  挂了电话后,那工作人员向周卫国解释道:“同志,请你理解我。也就是因为你的部队只有一个营我才能给你补充,要是人再多,我就没办法了!”

  周卫国愕然道:“后勤处难道根本就役准备充足冬季作战的物资吗?”

  那工作人员苦笑道:“准备是准备了,可数量不够啊。物资现在大多都集中在西线,东线需要的物资这几天都在抢运,可时间太紧了。”

  周卫国一狠心,说:“不管这么多了,请立刻给我们补充物资!”

  当晚,后勤处车队运来了周卫国快速反应营需要的物资。

  周卫国在指挥部队搬运物资时大声吼道:“都拿上,越多越好!”

  最后,快速反应营全体官兵每人都至少拿了一顶棉帽、一条棉毯,一件大衣,一套换洗军装,一双棉鞋,一顶钢盔,一把工兵锹,四颗手榴弹,120发子弹和备份的两个基数24。发子弹,再加上20斤高梁米,7斤炒面,4斤腌好的猪肉,总重量加起来足有八十多斤。

  这己经是战士们能背负的极限重量了!

  117日,周卫国接到兵团部命令:连夜过江!

  当日深夜,周卫国率领快速反应营,冒着风雪徒步从吉林临江踏上了冰封的鸭绿江江面。将近一个小时后,快速反应营作为第九兵团的前卫首先登上鸭绿江南岸。

  走在快速反应营最前面的周卫国第一个踏上了朝鲜的土地。

  《特战先驱》第三十九章 长津湖

  长津湖(一)

  双足终于踏上鸭绿江南岸后,周卫国突然有了片刻的失神。

  这段时间,周卫国脑中时时想的都是部队入朝参战后将要面临的各种困难和新情况,现在真的踏上了朝鲜的土地,周卫国才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御敌于国门之外!周卫国不由莫名地有些激动。

  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随后,向前派出了足足6个尖兵小组,又指挥快速反应营迅速在鸭绿江南岸建立了防御阵地。

  虽然情报上说东线最近的敌人此刻离鸭绿江也有数百里之遥,但周卫国却不敢一丝大意。这固然是因为他一贯以未的谨慎;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带部队出国作战。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面对陌生的敌人,只有将自己可能犯的错误减少到最低限度,获取胜利的可能性才能达到最大。

  半小时后,6个尖兵小组开始陆续传回前方无异常的消息。

  1小时后,尖兵小组己经前出2公里。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时,后续的兵团直属部队一个团也己抵达鸭绿江南岸。

  在将南岸防御阵地向这个团移交后,周卫国率快速反应营继续向纵深隐蔽搜索前进,直到离开鸭绿江岸10公里才在建立警戒阵地后停了下来。而尖兵小组则前出至15公里处。天上,大雪仍然纷飞;地上,寒风仍然呼啸。

  在临时宿营地的帐篷里,周卫国扯紧了棉大衣的衣领,不由暗道一声侥幸,如果没有在过江之前补充冬装,在这样的严寒下行军作战,其难度可想而知!

  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营以平均每天10公里的速度继续向南搜索前进。

  由于冬装补充及时,再加上周卫国当年在东北严寒的冬季待了好几个月,积累了丰富的防冻经验,在他的重视下,全营的保暖措施都很到位,这几天下来也仅有十来名战士出现轻度冻伤。

  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周卫国己经开始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这天傍晚,快反营宿营后,周卫国正在营地巡视。派往后面联络的一名快反营战士就带着另一名陌生的战士找到了他。

  这名陌生战士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说道:“报告首长,我叫金永泰,是20军军属侦察营一连二排六班班长。这次奉上级命令来您这里做翻译。”

  周卫国一房,随口说道:“翻译?什么翻译?”

  金永泰呆了呆,说:“报告首长,我是朝鲜族。”

  周卫国这才恍然大悟,说:“哦,你是朝鲜族。”

  刚刚金永泰说到翻译,周卫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部队难道还需要英语翻译吗?得知金永泰是朝鲜族后,周卫国才突然明白,原来上级给自己派的是朝鲜语翻译。

  周卫国不由苦笑地拍拍自己脑门,快反营作为整个兵团的前卫部队却没有朝鲜语翻译这个问题,自己竟然没想到,还是由上级先想到,这个错误犯的可真是有点太那个了。

  其实,根据兵团通报的情况,九兵团所在的东线战场,当面之敌除了下辖陆战第1师、步兵第7师和步兵第3师的美军第10军,还有下辖首都师和第3师的南朝鲜第1军。但由于第一次战役后,志司下发全军的战役总结里曾特别指出,南朝鲜军队战斗力极其低下,所以周卫国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美军,尤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美军王牌陆战第1师身上,自然而然就忽略了东线存在的那两个南朝鲜师。现在金永泰这么一说,周卫国再一想,就又想起了一句话——骄兵必败,不由惕然心惊。

  周卫国回过神后,正看见金永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立刻明白是自己半天不说话的缘故,不由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刚刚想别的问题走神了。

  随后就热情地握住了金永泰的双手,说:“欢迎你,金永泰同志,我们正需要朝鲜语翻译。真是太谢谢你了!”

  金永泰赶紧说道:“不用谢,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卫国不知道的是,金永泰此刻内心正无比激动。

  周卫国的快速反应营虽然对外保密,但金永泰所属的20军军属侦察营当初在上海时曾在几次战斗中配合过快反营作战。那几次战斗金永泰虽然没能参加,但却听参加过那几次战斗的战友说起过。侦察营的兵几乎个个都有绝活,也几乎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服谁。但那些战友提起快反营,却个个直竖拇指,并深耽卡能进入快反营为憾,由此可见快反营的厉害了。如今快反营的营长周卫国就站在自己面前,金永泰如何能不激动?

  周卫国笑了,说:“别叫我首长,我叫周卫国,你以后在我们营,叫我营长或周营长都可以。我以后就叫你小金了。”

  金永泰说:“是,营长。”

  周卫国突然问道:“小金,你刚刚见到我后怎么不敬礼?”

  金永泰愕然说:“在战场上如果给上级敬礼,那不是给敌人的狙击手指示目标吗?”

  周卫国拍了拍金永泰的肩膀,笑着说:“小伙子不错!”

  这一拍之后,周卫国突然皱起眉头,盯着金永泰看了几眼,直把金永泰看得浑身不自在。周卫国沉声说:“小金,你怎么穿这么薄的棉衣?”

  金永泰苦笑着说:“我们都是穿这样的棉衣啊。”

  周卫国捏了捏金永泰的衣袖,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说,你们20军都穿着这么薄的棉衣?”

  金永泰说:“不是。

  周卫国说:“这还差不多。我说呢,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的棉衣怎么能御寒?”

  金永泰面色一黯,说:“营长,我是说,就连这样的棉衣我们20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周卫国“啊”的一声说:“那你刚刚……?”

  金永泰说:“部队出发太匆忙,根本就来不及补充。我们坐的军列到了沈阳,在苏家屯车站停了半个小时,后勤只给每节车厢扔了两箱子大头棉鞋。这些棉鞋也没什么号不号的,谁拿到啥号就穿啥号。没拿到的就只好还穿着从上海穿过来的胶鞋。一直到了鸭绿江边,后勤才给我们又补充了一批棉衣、棉裤和棉帽。但数量太少,大家就只好分着领,有人领棉衣,有人领棉裤,有人就只有棉帽,更多的人什么也役领到就过江了。结果,部队过江后第一天行军,光我们连就冻伤十几个人!到了驻地,指导员带着部队跺脚,原地跑步。因为脚和鞋都冻住了,又不能脱鞋用热水烫,所以、宿营时我们都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雪地上,被子一铺一盖,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脚连着鞋抱在怀里捂着,这才能暖和点。军长知道后,说侦察营的战斗力必须保证,我们营才每人都配齐了我现在穿的这种棉鞋、棉衣、棉裤和棉帽。其他部队到现在都有至少一多半没有补充冬装!现在部队最多的就是冻脚,脚冻得先是发麻,然后发紫发黑,最后有人连脚趾头都冻掉了。还有耳朵冻肿的,直淌血水。再加上我们对道路都不熟悉,这几天又都下雪冰冻,部队吃饭、宿营和行军都很困难,这两天,更是连粮食都供应不上来。”(引自27军志愿军老兵回忆,20军因为比27军更早入朝,实际情况更糟糕!)

  说着说着,金永泰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卫国双拳握紧,愤怒地说道:“后勤这班混蛋都在干什么?!”

  金永泰说:“营长,这也不能怪后勤,朝鲜的山太多了,汽车根本开不过来。美国人的飞机白天又天天在头上飞,上级命令要隐蔽,所以物资根本就送不上来。”

  周卫国喉头不由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了金永泰的身上。

  金永泰慌了,说:“营长,我不能要您的大衣!”

  周卫国沉声说:“穿上!这是命令。”

  金永泰急得都要哭了,说:“营长,我穿了您的大衣,您怎么办?”

  周卫国说:“我还有大衣!”

  金永泰说:“你骗人!”

  两人正在僵持着,就见一名战士飞快地跑了过来。

  那战士跑到周卫国面前后,立刻开口道:“营长,第四尖兵小组的张强押回了两个俘虏!现在正在营部。”

  周卫国喜道:“什么样的俘虏?”

  那战士想了想,说:“长得倒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但说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不过他们的武器都是美制武器。”

  周卫国双眼一亮,说:“那就是南朝鲜俘虏了!”

  随即转向金永泰,笑着说:“小金,你看你一来我们就抓住了南朝鲜俘虏!你的运气真好,这可是我们快反营在朝鲜的头一次开张啊!走,一起瞧瞧去。”

  金永泰披着周卫国的大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二连长田大海正好经过,见周卫国投穿大衣,快步走了过来,说:“营长,您怎么不穿大衣?这么冷的天,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一个战士低声向田大海解释了几句。

  田大海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大衣,递给了周卫国,说:“营长,您先穿俺的大衣,俺钻帐篷里卷着毯子等您。”

  周卫国一听乐了,说:“还是你有办法!”

  说着,接过了田大海的大衣。

  田大海转身就钻进了一个帐篷。

  周卫国穿上田大海的大衣后,对金永泰说:“小金,你看我现在也有大衣穿了,你也穿上大衣跟我一起瞧瞧俘虏去吧?”

  金永泰这才点了点头,赶紧穿好周卫国的大衣,跟在了周卫国身后。

  走进营部所在的一个山洞,周卫国和金永泰立刻见到山洞靠里的角落里蹲着两个人,听到洞口的脚步声后,其中一人抬头,偷看了周卫国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一名战士见周卫国进来,立刻迎了过来,说:“营长,就是这两个俘虏。”

  说着,一指地上蹲着的两人。

  周卫国点点头,说:“很好!张强,你们是在哪里抓到这两个俘虏的?”

  那叫张强的战士说道:“十点钟方向,距离宿营地约六公里。”

  周卫国皱眉道:“六公里?”

  张强赶紧解释道:“营长,我和李斌多往前探了一公里,就发现了这两人正躲在背风处抽烟。我们看他们的武器都是美制武器,但军服和我们的不一样,说话也叽里咕噜的,就摸上去制住了他们,再仔细查看了他们身上的物品,确认了他们不是我们的人。由于情况不明,李斌让我先押两个俘虏回来报个信,他还留在那里。”

  说完,张强一指斜靠在洞口的一支M1卡宾枪、一支M1“伽兰德”半自动步枪和弹药,说:“营长,这是缴获的他们的武器。”

  又一指山洞里一块大石上摆放着的一些物品,说:“营长,他们身上的物品都在那石头上。”

  周卫国走过去,见那块大石上放着一包抽了一半的烟,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打火机,上面印着“ZIPPO”字样,另外还有两个印着看不懂的文字的饭盒和两个外包有棉套的水壶。金永泰跟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饭盒上的文字,就低声说道:“营长,这两个俘虏是南朝鲜军人!”

  周卫国说:“哦?”

  金永泰说:“饭盒上面写着‘大韩民国首都师’。”

  周卫国沉吟道:“首都师?”

  随即看向那两名俘虏。

  这时,周卫国突然注意到,刚刚进门偷眼看他的那个俘虏正盯着摆放在石头上的那些物品看,见周卫国看向自己后,那俘虏立刻低下了头。

  周卫国心中一动,再次看了眼石头上摆放的物品,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打火机。周卫国随手拿起打火机,触手一片金属的冰凉,随后轻轻一按打火机盖,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后,打火机盖翻开,露出了打火机火芯。周卫国注意到,火芯周围围了一块金属片,金属片上打了很多孔。

  周卫国用拇指一拨隧石轮,转动的隧石轮和打火齿接触后,带出了一丛火星,而火芯也立刻被点着。这时,洞口挂着的防风帘突然被人掀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周卫国下意识地想用手挡在打火机前面,却惊讶地发现,打火机的火苗并没有被吹进来的寒风吹灭。

  周卫国笑了,忍不住说道:“有意思。”

  进来的人一愣,说:“营长,什么有意思?”

  周卫国看过去,见说话的人是孙大胆,便说道:“大胆,你来看看这打火机。”

  孙大胆莫名其妙地走过来,看了眼周卫国手中的打火机,说:“这打火机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周卫国笑道:“你再看看。”

  说着,走到洞口,掀开防风帘,将打火机放在了风口上。

  随着防风帘掀开,洞外的寒风不停往里灌,但打火机的火苗还是不受影响地燃烧着。这回连孙大胆也看出这打火机的特别了,忍不住说道:“咦,这打火机不错,打着的火连风都吹不灭!”

  周卫国放下防风帘,又走回了石头边,将打火机放回了石头上。

  从周卫国拿起打火机开始,那偷眼看周卫国的俘虏的双眼就一直没离开打火机,直到周卫国把打火机放回石头上,那俘虏才再次低下头。这一切,自然被暗中留心的周卫国瞧在眼里,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周卫国转向金永泰,说:“问问他们的姓名、所属部队番号和他们的任务。”

  金永泰点了点头,立刻走到两个俘虏面前,用朝鲜语问了起来。

  偷眼看周卫国的那个俘虏头刚抬了起来想说什么,另一个俘虏就冷冷地说了几句话。第一个俘虏立刻低下了头。

  周卫国一皱眉,说:“小金,他说什么?”

  金永泰说:“他说,大韩民国首都师只有战死的兵,没有投降的兵。”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那你问问他,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兵?”

  金永泰依言用朝鲜语重复了一遍周卫国的问题后,那俘虏说了一句话。

  金永泰转向周卫国,说:“他说,他们现在是战俘。”

  周卫国笑了,说:“哦,那是不是还要我们给他们战俘的待遇?”

  金永泰用朝鲜语说了后,那俘虏也回了一句。

  金永泰说:“他说,根据《日内瓦公约》,他们有权利得到战俘的待遇。”

  周卫国笑了,说:“那你告诉他,我们是帮助朝鲜打美国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并不是正规部队,《日内瓦公约》对我们没有任何约束力。而且我们也不怎么愿意留下没有价值的俘虏。”

  金永泰依言重复了周卫国的话后,那俘虏脸色立刻变了。

  周卫国察言观色,在一旁说道:“小金,再问问他开头的问题。”

  金永泰立刻用朝鲜语重复了开头的问题。

  那俘虏脸色数变,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开口。

  周卫国想了想,对张强低语了几句,张强会意地点了点头。

  周卫国脸一沉,指着那紧闭着嘴的俘虏说:“把他带出去,杀了!”

  说完,还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强立刻应了声:“是!”

  猛扑过去,一把拽住那俘虏就往外拖。

  那俘虏不由大惊失色,拼命挣扎,还不停对着金永泰大叫。

  虽然言语不通,但周卫国刚刚配着恶狠狠的表情做出的抹脖子这个动作的意思那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金永泰微皱眉头,对周卫国翻译道:“他说,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严重违反《日内瓦公约》的,营长,我们解放军一贯优待俘虏,这么做……”

  周卫国摆手制止了金永泰说下去,说:“我有分寸。”

  那俘虏很快就被张强拖出了山洞,不一会儿,山洞外就传来了他的惨叫声,但很快,惨叫声就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会儿,张强杀气腾腾地回了山洞,进山洞后,对周卫国点了点头。

  周卫国这才好整脚服地看向剩下的那个俘虏,那个俘虏早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不停颤抖。

  周卫国走了过去,在经过那大石头时,拿起了打火机,随后走到那俘虏面前,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那俘虏目光和周卫国一触,就立刻躲开。

  周卫国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小金,告诉他,如果他不招供,那么他的下场将和刚刚那人一样!如果招供,我们不但会放了他,还可明巴他的所有个人物品都归还给他,包括这个打火机!”

  说着,周卫国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到了那俘虏的眼前。

  金永泰依言用朝鲜语翻译后,那俘虏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忙不迭地说了起来。金永泰在一旁翻译道:“他说他叫朴金焕,是大韩民国首都师辎重营B连上等兵,今天的任务是和下士全相勇一起在附近寻找美国友军。”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问问他,为什么要找美国人?”

  金永泰翻译后,朴金焕立刻回答了。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两天前,他们辎重营奉命为美军第七师建立了一个前进补给基地。昨晚他们辎重营己经和美军第七师的后勤部队有了无线电联络,但因为大雪冰冻,一直就没能和美军遇上。营长觉得他们营现在离师主力太远不安全,想尽快将这个补给基地向美军第七师移交好走人,所以今天就向各个方向都派了搜索小组,他们这个小组不走运,所以……”

  从听到“补给基地”开始,周卫国的双眼就亮了,等金永泰说完后,周卫国更是笑了,说“问问他,他们的补给基地具体在什么位置?离这里有多远?”

  朴金焕回答后,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补给基地的确切位置。因为他们这个小组从基地出发,走了大约5公里就被俘了。他被押回来的时候,是蒙着眼睛的,所以也不知道方位,但如果带他回被俘的地方,他应该能指出补给基地的方位。”

  周卫国说:“你再问他,他们辎重营有多少兵力,武器装备怎样?”

  朴金焕回答后,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他们辎重营大约有四百一十人。其中只有一个护卫连的战斗人员,兵力约一百四十人,分成三个步兵排和一个火力支援排。步兵排每排三个班,每个班有M1步枪10支,spring field(春田)狙击步枪1支,勃朗宁自动步枪(BAR)1支;火力支援排有.30机枪2挺,60公厘迫击炮3门,.50重机枪1挺,火箭筒3部。其他就是工兵和汽车兵,只有自卫手枪。

  周卫国点头道:“好!

  说完,站起了身。

  随着周卫国起身,朴金焕也抬头看向周卫国一一确切地说,是周卫国手中的打火机。周卫国一笑,说:“打火机和你的个人物品要等你告诉我们你们基地的方位后才能还给你。”

  金永泰翻译了周卫国的话后,朴金焕脸上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了一句话。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他一定好好配合。”

  周卫国说:“那就好。”

  随即看见了孙大胆,便问道:“对了大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孙大胆说:“营长,俺就是来问问,今晚宿营地的口令是什么?”

  周卫国笑了,说:“今晚不宿营了,改打牙祭!传我命令,全营集合,十分钟后出发!”

  长津湖(二)

  孙大胆一愣之后,立刻明白了周卫国的意思,不由兴奋地说道:“俺明白了,营长您是要端掉南朝鲜人给美国佬建的这个补给基地吧?”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很快,孙大胆就想到一个问题,说:“营长,这个情况我们要不要向上级汇报?”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刚刚一想到打仗就顾着兴奋了!大胆,你提醒的是,现在整个东线可不是只有我们一个营在打仗,这情况当然要向兵团部汇报!”

  说完,吩咐一名战士传达命令:全营集合,除留下三连七排作为后卫后,随时准备出发。又让两名战士看住朴金焕,这才对孙大胆说:“大胆,走,我们一起去机要室。”

  转身就往山洞外走。孙大胆紧跟其后。

  两人走出山洞后,金永泰也跟着出了山洞。

  周卫国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金永泰,微笑道:“小金,你先在山洞里休息一会儿,我们出发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金永泰欲言又止。

  周卫国有些奇怪地说:“小金,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金永泰鼓足勇气,上前几步,说:“营长,我们现在虽然叫志愿军,但骨子里总还是解放军,您今天杀了俘虏,这……”

  周卫国笑了,说:“你这是在批评我吗?”

  金永泰急道:“营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别紧张,我不是要怪你。其实,刚刚张强并没有杀了那个叫全相勇的俘虏,制造那么大动静主要是为了吓唬那个朴金焕,没想到连你也给唬住了!现在全相勇被关在另一个地方。等朴金焕带我们找到他们的补给基地后,我就把他们移交给后面的部队。”

  金永泰喜道:“真的?”

  他可真不想自己的偶像周卫国和“杀俘”这样的行为联系起来。

  周卫国笑道:“这有什么好假的?我骗你身上又不会多一块肉!”

  金永泰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三人己经来到机要室所在的山洞。

  周卫国进了山洞后,看了眼手表,对报务员说道:“给兵团部发报。”

  报务员立刻拿出铅笔和纸准备记录。

  周卫国说道:“我部于今日十八时俘获南朝鲜俘虏两名,据俘虏交待,其隶属于伪首都师辎重营。该营己为美军第七师建立前进补给基地一处,现正等待向美军移交。补给基地距我部宿营地不足十五公里,现由南朝鲜伪军一个辎重营守卫,总兵力约四百一十人。其中战斗人员为一个护卫连约一百四十人,其余均为工兵和汽车兵。另:该营己与美军后勤部队实现无线电联络,但人员尚未接触。故我部拟抓住战机,于今夜突袭,占领该补给基地。请指示。”

  报务员在记录完周卫国所说的内容后,立刻打开密码本,翻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电文翻译完毕,随后,就开始熟练地操作电台发起了电报。

  兵团部专门有一部电台24小时开机保持和快反营的联络,所以周卫国倒是不担心兵团部回电太迟。

  果然,电报发出后不到十分钟,兵团部就发来了回电:“同意你部计划。情报证实后果断出击,打狠打痛敌军。27团某连将负责接应你部。另,你部后续任务为与美军保持接触,随时报告其动向。

  看到电文后,周卫国笑了。首先,兵团部同意了自己的计划。其次,根据约定,凡是电报中需要出现己方部队编制时,称谓都要降低两级,所以,兵团部回电中所说的负责接应的“27团某连”,其实是27军的一个团。偷袭一个营的敌人竟然有一个团的预备队,周卫国现在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几分钟以后,在浓浓的夜色掩护下,快反营出发了。

  憋了这么久,终于要打仗了,快反营每个战士身上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在张强的带领下,全营先隐蔽抵达了他和李斌这个尖兵小组抓获俘虏的地点。在这里守候了好几个小时的李斌看到营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立刻意识到有仗要打,在向周卫国汇报“情况一切正常”时,语声都不禁有些激动。

  周卫国立刻命令把朴金焕给押上来,由金永泰翻译,要他带路。

  到了这时侯,朴金焕也没什么好想的,很配合就开始带路了。

  当然,周卫国也不至于这么贸然就完全相信了朴金焕,在部队前进的同时,还派出了八个尖兵小组,以确保即使朴金焕撒谎,快反营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朴金焕还是比较识相的,两个小时后,在他的指引下,前方的尖兵小组终于发现了南朝鲜首都师辎重营建立的那个补给基地。

  据尖兵回报,补给基地内至少停放了五十多辆卡车,还有一大片的临时仓库。初步估算,按照解放军的标准,这个补给基地的规模补充一个师绰绰有余!(当时,志愿军负责27军一个军补给的汽车还不到150辆!)——而这只不过是美军第七师的一个前进补给基地!周卫国不由暗自感叹美军后勤体系的发达。

  随着不断派出的抵近侦查的尖兵小组的回报,再结合朴金焕画出的补给基地地形图,周卫国脑侮中对于整个补给基地的影像也渐渐清晰。到最后,周卫国突然起了疑心——这个补给基地的防卫情况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松懈!

  补给基地共开了一道正门和两道边门。

  正门倒是放了双岗哨,门两边也有沙袋构筑的掩体,在门岗后约别米甚至还有一个高约10米的瞭望塔兼机枪火力点,塔上也有探照灯。但此刻,不但正门外的掩体里空无一人,连两个哨兵也缩在岗亭里烤火,至于晾望塔,光从探照灯毫无规律地照射轨迹来看,就可以断定负责打探照灯的人肯定在偷懒。而两道边门就更不用说了,分别只有一名哨兵,其中一道边门的哨兵此刻甚至都靠在了门边打磕睡。更夸张的是,整个补给基地周围竟然没有布设雷场。(据朴金焕解释,营长为了防止“误伤友军”,曾特地对营里的工兵交待过,补给基地在交给“美国友军”之前,周围绝对不能布设雷场。至于基地交接后美国佬想怎么弄,那就关他屁事了。)这样的防卫情况,任谁看也不像是军事重地啊.

  这别是南朝鲜人设的一个陷阱吧?

  周卫国不禁有些犹豫。

  但很快,他就狠下心来,决定计划不变,突袭这个补给基地!——这样弱的防卫部署,这样送到眼前的一块肥肉,要是不吃进嘴里那才真叫对不起自己了!再说,根据审讯朴金焕的情况看,由于九兵团的隐蔽工作做得好,无论是美国人还是南朝鲜人现在都不知道东线有大量志愿军。南朝鲜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到附近就有自己这样的一支志愿军部队,更加不可能事先做好圈套等着“不存在”的敌人来钻啊!

  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快反营入朝的第一仗——当然也是九兵团入朝的第一仗,所以周卫国在下达“行动”的命令后,就开始从望远镜里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队员们,手心里始终都捏着一把汗。

  事实证明,周卫国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随着在那道边门打磕睡的南朝鲜哨兵被快反营一连一排第四作战分队的一名队员用短刀干掉,突袭补给基地的战斗终于“打响”。

  仅仅花了不到五分钟,第四作战分队就通过侧面迂回静悄悄地控制住了正门和另一道边门。

  当三道门都传来“肃清”的信号后,快反营其余队员立刻根据周卫国事先的部署迅速行动了起来。

  随着一名名队员迅速进入基地,周卫国的心情不由自主也紧张了起来。

  结果,整个战斗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这一战斗在俘虏朴金焕和翻译金永泰眼中看来,都显得很诡异,因为从始至终,这一战斗都是在静悄悄中进行的。

  最后,快反营一枪未放,自身无一伤亡,就取得毙敌六十余人,俘敌三百四十余人的战果。

  这样辉煌的战果,就连周卫国自己都没想到。

  叹至于听到孙大胆汇报战果时,周卫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真的假的?”

  随后,当进入补给基地后,周卫国才明白志司下发的有关第一次战役的情况通报中提到的“除少数部队外,南朝鲜军队战斗力均极其低下”的评价是多么中肯了。

  被俘虏的南朝鲜士兵都是在睡梦中被快反营队员们用拿手的绳结给捆得死死的,嘴巴里也塞上了毛巾、袜子、软帽等各种堵塞物。

  至于反应稍快的人,则都很不幸地在出声示警之前就被队员们用短刀干掉!

  巡视完整个补给基地后,周卫国忍不住问了一直被押着跟在他身边的俘虏朴金焕一个问题。

  “首都师!你们就靠这样的部队守卫首都?”

  听了金永泰的翻译后,朴金焕的脸色立刻变得很红很红。

  朴金焕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卫国就接着感慨道:“和你们南朝鲜人打仗真是没有挑战性啊!”

  这的确是周卫国最真实的想法。

  想当年的平型关大捷,日军板垣师团一千多辅重部队在遭到百战精锐的八路军115师伏击后,还能顽强反抗,最终造成115师八百多人的伤亡(平型关大捷的歼敌人数和八路军伤亡人数一直存在争议,此处取目前较为认同的一种说法)! 同是军人,虽然极度痛恨日军,但作为对手的日军在战斗力方面还是值得钦佩的。相比之下,眼前的南朝鲜军队——那还能称之为军队吗?

  至此,朴金焕己经失去了他“舌头”的价值,所以被周卫国吩咐单独关押了起来——这倒是必要的,如果把他和其他辎重营的俘虏关在一起,万一被他们知道是这位朴上等兵出卖了他们,那他们还不把朴上等兵给活活撕碎了?!当然,在关押朴金焕之前,周卫国还是如约将朴金焕的个人物品归还了给他。

  一直跟在周卫国身边的金永泰自从进入基地后,心里就一直在不断发出惊叹——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全歼营级建制,兵力基本相当的敌人,自身无一伤亡,这是个什么慨念?至少在自己原来隶属的20军,就没有哪支部队敢打这样的包票!可快反营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虽然早就听说过快反营的威名,但从今天的战斗看,快反营绝对属于闻名不如见面的那类!金永泰正在暗自感叹,就听周卫国说道:“小金,走,我们去看看今晚这一单买卖赚了多少!”

  金永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愕然地想:“‘这一单买卖赚了多少?’怎么听着这么像土匪说的话?”

  转眼才发现周卫国己经走远了,赶紧快步追上。

  随着一个个临时仓库看过去,周卫国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仓库里的东西太少,事实上,按照解放军一贯以来的艰苦朴素作风,这些仓库里的物资量至少够两个整师用一个月!

  也不是因为仓库里的东西不够好,军火仓库里堆满的弹药和油料库里堆满的各种油料且不说,日常生活用品仓库里堆满的都是包装精美的香烟、肥皂、咖啡、糖,甚至可口可乐!当然也有从朴金焕身上缴获的那种“ZIPPO”打火机。

  关键是,东线志愿军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冬装和保暖用品,可根据初步统计,整个补给基地也只有两千多件棉大衣和相同数量的美军制式单兵鸭绒睡袋。

  这些冬季物资就算全部给27军,也只是杯水车薪!

  其实周卫国瞄上这个补给基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为兵团尽可能解决冬装缺乏的问题,现在看来,这个难题暂时还是得不到解决。不过周卫国也能理解这个基地冬装和保暖物品数量这么少的原因,要知道,这个基地可不是南朝鲜人为志愿军专门准备的——人家美军自然不会在出发的时候还不带上充足的冬装和保暖用品,这里是前进基地,到了这里需要补充的,当然就是弹药、油料和日常生活用品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基地的弹药都只适用于美制武器。这些武器用于补充全套美械的快反营自然再合适不过。但这么庞大的数量,快反营又能用掉多少呢?而整个九兵团都还是日械和国造武器为主,用美械的加起来也不到半个师。至少目前看来,这些高质量的弹药就给人有些“鸡肋”的感觉了。

  当然,油料和日常生活用品那可都是好东西,给运输部队、用于取暖和改善生活都是物尽其用的。

  清点完物资后,周卫国也认命了,闷闷不乐地让报务员给兵团部发去了电报:“我部己成功袭取敌补给基地一处,获取大量物资,请速派运输部队抢运物资。”

  很快,兵团部就发来了回电:“热烈祝贺你部旗开得胜!己通报表扬。望你部再接再厉,争取更大胜利。接应及运输部队均己出发。命你部原地休整待命。”

  看了兵团部带着嘉奖的回电,周卫国也高兴不起来,意兴索然地进了原本这支南朝鲜辎重营营长的办公室——当然,这个办公室现在还是营长办公室,只不过营长换人了而己。在办公桌后坐下后,周卫国百无聊赖地翻看起了桌上的一叠文件。

  文件都是英文的,看样式应该是电报,电报的内容都很琐碎,不外乎就是“我部己抵达x X 点,请告知你部确切位置?”之类的东西,估计就是辎重营和美军第七师后勤部队往来的些电报。

  反正无聊,周卫国干脆就把看这些电报当成休闲了。

  看着看着,一份不起眼的电报引起了周卫国的注意。

  这是一份气象预报,上面写着:“据气象部队预测,本月16-18日长津湖地区将出现晴天。”

  周卫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很快,他就一蹦三尺高,随后拿着这份电报冲出了办公室。周卫国拿着电报刚冲进机要室,就大声说道:“立刻准备给兵团部发电报!”

  报务员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卫国,说:“营长,不是才发过吗?”

  周卫国兴奋地说:“发过就不能再发了?快!”

  报务员赶紧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周卫国说道:“以下内容请转一、二、四分部:据缴获之美军气象预报,本月十六至十八日长津湖地区将出现晴天。”

  周卫国说完,报务员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后,不由愕然看向他,说:“营长,下面呢?没了?”

  周卫国笑骂道:“你下面才没了!”

  报务员哭笑不得地说:“营长,我是说,电报的内容就这些?”

  周卫国说:“就这些了!”

  报务员挠了挠头,只好拿出了密码本,但嘴里却嘀咕道:“这电报是什么意思啊?”

  报务员嘀咕的声音虽然小,却还是被周卫国听见了,便解释道:“我们兵团的后勤是由东后一、二分部和兵团组建的四分部负责的,我告诉他们十六至十八日长津湖地区将出现晴天,就是提醒他们,利用这三个晴天,尽可能多运些物资上来!”

  报务员这才恍然大悟,飞快地将电文译好后开始发报。

  见报务员开始忙活,心情大好的周卫国便悠然踱出了机要室。

  刚离开机要室没多远,就见孙大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周卫国后,立刻说道:“营长,有情况!”

  周卫国面色一紧,说:“什么情况?”

  长津湖(三)

  孙大胆说:“营长,第四尖兵小组回报,基地正门八点钟方向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正在接近,人数大约四十人。尖兵是在五公里外发现他们的,尖兵估计,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现在距我们大约为三公里。”

  周卫国沉吟着说:“八点钟方向?那应该不是我们的人。”

  孙大胆说:“的确不是!尖兵说,从他们的军服看,倒有点像我们俘虏的南朝鲜人,而且也是全套美械装备。但他们的身形明显比俺们还要高大,从这一点看,又不太像是南朝鲜人。”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说:“是美国人!”

  孙大胆一呆,说:“美国人?”

  周卫国说:“应该是美国人!朴金焕交待过,他们营昨晚就己经和美军第七师的后勤部队取得了无线电联络,他们今天之所以被派出去也是为了寻找美军第七师。而我们占领基地后清点南朝鲜这个营的人数也正好少了两人,看来有个尖兵小组比较走运,己经找到美国人了。说不定这四十来个人就是美国人派来接收后勤基地的。”

  孙大胆脸上立刻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说:“营长,让俺带一个作战排出去伏击这些美国人吧?”

  周卫国笑道:“大胆,不要急!送上门的肥肉我能不吃吗?但吃掉他们并不表示就一定要出去伏击他们啊!美国人既然送上门来,我们为什么不能以逸待劳,来个关门打狗,把他们一网打尽?”

  孙大胆说:“营长,您的意思是,放这些美国人进来?”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美国人可不知道基地现在己经换了主人!”

  孙大胆立刻会意,说:“俺明白了营长,您是要俺们都化妆成南朝鲜人,引美国人进来,然后……”

  周卫国说:“没错!大胆,命令全营,换上南朝鲜人的军大衣,准备战斗。还有,你再派四个尖兵小组出去,一路盯紧了这队美国人,随时汇报他们的动向。”

  孙大胆肃声说:“明白!”

  随后转身传达命令去了。

  孙大胆走后,周卫国又叫上金永泰,两人都换了南朝鲜军大衣后,一起往正门走去。走到一半,周卫国想起一事,又让人带来了朴金焕——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既熟悉这个基地情况又和自己“合作愉决”的南朝鲜俘虏就只有朴金焕了,一会儿可能还要和这南朝鲜辎重营最后一个尖兵小组碰面,带上朴金焕总是不会错的。

  由于快反营其他战士都不会朝鲜话,所以周卫国让金永泰押着朴金焕一起来到正门岗亭,让他们两人一人背一支形半自动步枪(朴金焕的枪里自然是没有子弹的,还被金永泰用刀抵在后背),就靠在岗亭外假扮哨兵,自己则躲在岗亭里以随时给金永泰指示。

  正门内的瞭望台自然被利用了起来,除了原有的一挺机枪,又架上了一挺机枪,正门外是一片开阔地,加上瞭望台上的探照灯,占据了绝对制高点的两挺机枪作为压制火力相信己经足够。在正门至瞭望台之问的两侧,各埋伏了一个作战排。两道边门后也各埋伏了一个作战排。就连正门外两点方向的雪地中,也埋伏了一个作战排。

  这样一来,无论美国人走正门还是边门,一旦战斗打响,快反营都至少有两个作战排可以同时投入战斗。如果美国人正好从正门走,那么两道边门的作战排可以迁回到正门,正门外埋伏的作战排也可以从后包抄,这四十来个美国人面对的将是快反营五个作战排!何况快反营其他部队还可习随时投入战斗。以决反营的战斗力,再以这样绝对优势的兵力,这些美国人的命运其实在被快反营尖兵发现的那一刻就己经注定。

  一切布置妥当,周卫国开始静等美国人钻进口袋。

  加派出的四个尖兵小组不停回报,美国人离基地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一队军人出现在了周卫国望远镜的视野中。

  大韩民国首都师辎重营上士班长李载民在见到补给基地大门后,终于松了口气。他可是真不容易啊!

  一大早,他就和班里另一个士兵组成尖兵小组被派出去寻找美军。

  辛辛苦苦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遇上了驻扎下来的美军第7师先头部队第31步兵团,李载民本以为自己的好运来了,谁知道,因为言语不通,美国人见面后不由分说就把自己这两人给抓了起来。

  在被关押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等来了美军的朝鲜语翻译。

  李载民立刻向翻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适当表达了自己对“美国友军”不恰当对待自己这两人的不满。

  翻译当即对他表达出的不满嗤之以鼻,随后给出了美国人之所以抓他们的解释:“美国人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北韩的间谍。”

  李载民当即就委屈地想:“本来就是一个民族的,长得能不像吗?”

  不过好在美国人还是比较文明的,并没有对自己两人用刑,所以李载民也就决定不再计较美国人的无知了。

  通过翻译,李载民向这支美军先头部队的指挥官Allan MacLean(艾伦·麦克莱恩)上校解释了自己两人的来意。麦克莱恩上校在向他的上司确认了确有其事后,终于“款待”了两人,不但恢复了两人的自由,还给了他们一人一杯热咖啡。

  这使得李载民又开始对美国人有了好感。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美军第7师第7军需连派来的一个军需排抵达,于是,麦克莱恩上校就让李载民两人领着这个军需排前往接收补给基地。遗憾的是,由于天气不好,他们不得不步行前往!

  不管过程有多曲折,这样的结果总是好的。所以李载民在带领这个美军军需排走在回补给基地的路上时,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和营长有姻亲关系的李载民可是不止一次听自己这个有着丰富逃跑经验的姻亲提起过要尽快远离这块是非之地,虽然美国人的情报总是说东线没有发现北韩人或者中国人的踪迹,但和师主力一起沿着东海岸向图门江进发显然才是最安全的路线。自己现在带回了接收基地的美军,就意味着自己所在的辎重营很快就可以归建,也就意昧着辎重营很快就可以安全了。要知道,像自己这样为了混口饭吃加入军队的小兵,仗打起来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做英雄,而是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时,补给基地大门己经在望,李载民终于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就听见有人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随后,一束强烈的灯光就照了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美军立刻出现一阵骚动,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指向灯光照来的方向。李载民赶紧大声说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是自己人,自己人!”

  翻译凑了过来,说:“你们的人不知道我们美国友军要来吗?”

  李载民在心里鄙视了这个假洋鬼子一下后,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美国友军竟然会没通知我们的人?”

  李载民说的时候,特地加重了“你们”两字,但那翻译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他语气中的揶揄,哼了一声,说:“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美国友军的?”

  李载民无奈,只好上前几步。

  对面再次传来喝问的声音:“什么人?口令?”

  李载民用手遮住被探照灯光晃得有些生痛的眼睛,怒骂道:“浑蛋!还不把探照灯移开!我是李载民!快向营长汇报,就说美国友军来接收基地了。”

  李载民的怒骂显然有了一些效果,探照灯很快就移开了。

  李载民又转身对翻译说道:“刚刚只是误会,让你们美国友军把武器都收起来吧。”翻译将他的话向美军翻译后,美军骂骂咧咧地收起了武器。

  反正听不懂,李载民也顾不上这些了,快走几步,走近了正门的岗亭,大声说道:“今天是哪个兄弟当值?”

  一个声音应道:“原来是李班长,今天我当值。”

  李载民仔细看过去,不由骂了一声:“原来是朴金焕你个浑蛋!连我也敢问口令?”

  朴金焕赶紧说道:“对不起李班长,刚刚没认出是您。您要进出基地哪里需要口令,您这边请。”

  见了朴金焕谦卑的态度,李载民这才找回了点当老大的感觉,向后一招手,大声说:“我们可以进去了。”

  翻译将他的话向美军翻译后,美军立刻大步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了基地。等最后一个美军走进基地正门后,瞭望台的探照灯突然打了过来,照在了美军头上,美军士兵都本能地用手遮住强光。

  这时,发生了令李载民目瞪口呆的一幕——美军士兵周围突然出现了大批自己的“战友”,这些人将美军打倒在地后,都掏出了绳子,显然是要把美军都给捆起来。

  李载民先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的“战友”们在为自己出气。李载民虽然心中快意,但脸上却做出大惊的样子,一边冲过去一边大声喊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不许无礼,快放了美国友军!

  但在冲过去之前,李载民却向朴金焕竖起拇指,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笑容,朴金焕则一脸的莫名其妙加苦笑。

  李载民刚冲出没几步,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很快就摔倒在地,紧接着,他就看见有人拿着绳子扑向自己。

  来人粗暴地将自己的双手反剪,显然是要将自己也给绑起来。

  李载民不由怒道:“你们瞎眼了!捆我干什么?”

  但不管他说什么,来人还是将他给捆了个结实,又给他嘴里塞了一团东西。

  周卫国笑吟吟地从岗亭里走了出来。

  又是无一伤亡!

  这仗打得真是畅快.

  这时,一个战士在制住一个美军士兵后,随手掀开了那美军士兵的防寒帽,却立刻吓得倒退两步,失声惊叫道:“鬼!”

  那美军士兵趁机站起身,正要抢夺武器反抗,就被一个箭步冲上去的周卫国一拳打晕过去。

  周卫国看了眼那被自己打晕的美军士兵,见是个黑人,不由乐了,冲那受惊吓的战士笑骂道:“什么鬼?不就是个黑人吗?”

  他两年前去欧洲时,在德国美军占领区可没少见到美军中的黑人士兵。

  那战士听了周卫国的话后,壮着胆子走了过来,就着灯光再看那黑人士兵,虽然还心有余悸,但总算没有再往后退。而且想起刚刚幸亏营长反应快打晕了这个“鬼”才避免发生意外,这战士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卫国心中一动,大声说道:“把所有人都捆上后再看他们的脸。”

  刚刚己经出了一个意外,要是再让别的美国兵挣脱了,那才叫阴沟里翻船了。战士们应了一声,立刻照办,很快就将三十几个美国兵都捆了个结实。

  等把这些美国兵都捆好,再掀开他们的防寒帽时,快反营的官兵们几乎个个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美国人怎么全都是黑乎乎的,个个长得都跟厉鬼一样?

  周卫国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美军交手就遇上了黑人部队,从军衔分辨出这些人里军衔最高的是一个少尉后,立刻把他拉到一边,问道:“报上你的姓名和所属部队番号?”

  那黑人少尉听到周卫国流利的英语后,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周卫国说道:“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黑人少尉脸色古怪地说:“上帝啊!中国人!你的英语讲的太棒了!”

  转眼见到周卫国脸色不善,这才赶紧说道:“我叫Will Max(威尔·麦克斯),隶属于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第7军需连C排。”

  周卫国说:“怎么你们这个排都是黑人?”

  威尔苦笑道:“我们是黑人,自然只能干工兵、后勤这样的粗活。”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美国虽然号称是世界上最平等、最民主的国家,种族歧视却很严重。对你们黑人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威尔感激地说:“谢谢。”

  周卫国说:“能不能说说你从哪里来?”

  威尔说:“从兵营来。”

  周卫国说:“你兵营的具体位置呢?”

  威尔眼珠一转,说:“我也不清楚,您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周卫国说:“那么,你所在的兵营有多少兵力?防御部署又是怎样的?”

  威尔这回干脆地说:“我不知道。”

  周卫国皱了皱眉,说:“看来,您是选择不合作了?”

  威尔没有说话。

  周卫国说:“你知道,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正规军。”

  威尔笑了,说:“你们要不是正规军那才是见鬼了!”

  周卫国面色一沉,说:“那只是你的看法。中国和美国现在可没有正式交战。”

  威尔说:“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告诉我,你们不是正规军,所以可以不遵守《日内瓦公约》,可以对我们进行刑讯逼供,是吗?”

  周卫国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威尔直视着周卫国,说:“我相信你敢!我们黑人在军队里虽然受到歧视,但我们仍然以身为美国陆军的一员而自豪.我们仍然有军人的尊严!”

  周卫国盯着威尔看了半天,见他眼神中还是没有一丝退缩,倒有些佩服他的硬气,而且也不想动粗让他瞧扁,便叫来战士把他押下去。

  威尔被押走后,周卫国想了想,又吩咐把给美国人领路的那两个南朝鲜俘虏带上来。这些美军士兵里自然会有软骨头,但要一个个试过去总没有比从两个南朝鲜人中找软骨头方便。好在李载民并不是硬骨头,被周卫国教导之下的金永泰连骗带吓没多久,就竹筒倒豆子,将他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一说了。

  当得知离自己不到十五公里就驻扎了美军一个加强团时,周卫国立刻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

  这时,有战士汇报,27军接应的一个团己经抵达。

  很快,就有一个军官带着一个警卫员过来,见到周卫国后,那军官立刻和周卫国握手,说道:“周营长,你好。我是二十七军八十师二三九团团长曲峰。从现在开始,根据兵团部命令,我团接受你的指挥。”

  周卫国也不客套,立刻说道:“曲团长,我们得到最新情报,美军一个加强团就驻扎在离我们不到十五公里的地方。”

  曲峰立刻喜道:“那敢情好!要不俺们团连夜杀过去?”

  周卫国说:“曲团长,请稍安勿躁!你们团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保障这个基地物资的运输而不是作战!”

  其实有些话周卫国也不好说出口,根据第一次战役的经验,即使在得到充分重火力的支援下,志愿军没有一个师的兵力,也是不可能硬抗美军一个团的。27军虽然是三野主力,但周卫国的自信心还没有膨胀到敢以一个没有任何重火力支援的普通步兵团加一个营就去攻打美军的一个团。更重要的是,美军这个团只是先头部队,他们的身后可是整个美军第7师!在思虑再三后,周卫国不顾曲峰有些不豫的脸色,硬是让他分派人手,和南朝鲜俘虏一起将物资尽快装车,又让他派人押着南朝鲜辎重营的汽车兵开着汽车将这些物资往后运。凌晨两点,27军派来抢送物资的运输车队也到了,只是,相对于这个补给基地庞大的物资数量来说,这些汽车数量还远远不够。

  虽然车队来回跑了好几趟,就近将物资补充给了后续的27军部队,但是,天快亮时,基地还剩大量弹药没有运走。根据这些天的经验,白天只要天气许可,美军总有飞机在天上巡弋,天亮之前,运输车队必须隐蔽了。

  将情况汇报兵团部后,兵团部很快就发回了指示:“炸毁所有剩余弹药。命你部断后,与该部美军保持接触,诱敌深入。”

  兵团部的回电很短,但周卫国很快就明白了兵团部的意思。

  其实,兵团部给快反营下一步的任务说白了就是——诱饵!

  以快反营一个营的编制,正符合美军对“中国志愿军”规模的猜测。而以决反营的战斗力,却又足以打痛敌人。同时,又不至于把敌人吓跑。而且,以周卫国的能力,自然可以很好地把握打击的力度和撤退的时机。所以,以决反营作为诱饵正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将剩余的所有弹药都炸毁虽然可惜,但总比让这些弹药回到美军手中要好。快反营二连战士在补给基地里埋设炸药时,想打仗都快想疯了的曲峰还想率自己的团留下和快反营一起断后,被周卫国直接拒绝了。

  曲峰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在周卫国以兵团部名义下达命令后,只好率部后撤。炸药埋设完毕后,二连连长田大海请示周卫国:“营长,什么时候引爆炸药?”

  周卫国想了想,说:“天亮以后再说。”

  长津湖(四)

  田大海奇道:“营长,为什么要等到天亮以后再引爆?”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田大侮,说:“你能确保起爆万无一失吗?”

  田大海傲然道:“保证万无一失!我原来在二十军六十师侦察连的时候就开始摆弄炸药了,从来没有失过手!”

  周卫国说:“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美国人一晚上都没有得到他们派出的这个军需排回报,肯定要起疑心,天亮以后他们至少会派人来查看,等来查看的美国人进了基地后,你再……”

  说着,周卫国做了个下压起爆器的动作。

  田大海立刻眼睛一亮,兴奋地说:“我明白了营长!弹药就算炸毁也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多杀伤几个美国人!”

  周卫国赞赏地点了点头,说:“没错。好好准备去吧。给美国人一个惊喜。”

  田大海应道:“是!”

  转身兴高采烈地走了。

  周卫国随后带领快反营撤出了补给基地,直到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大约2公里,才停留在山林里隐蔽休整。

  天亮以后,尖兵小组先后在一点至两点钟方向(即基地正门七点至八点钟方向)发现了三股美军。

  这三股美军每股人数都在两百人左右,均呈搜索队形前进,彼此基本平行,横向间隔不到两公里,最近的一股美军距基地约5公里,最远的也不超过6公里。

  看来,军需排一晚上没有回音己经引起了美国人的警惕,否则,他们也不会谨慎到一下子就派出三个连级规模的搜索队伍,而且采取如此保守的前进队形了。

  一个多小时后,第一支美军搜索队伍终于发现了补给基地。不久,显然己经得到消息通报的另两支搜索队伍开始向这支队伍靠拢,而这支搜索队伍也放慢了前进速度,并最终在距补给基地约500米处停了下来。

  半小时后,三支搜索队伍己经汇合,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营级作战单位,同时建立了临时防线。

  周卫国趴在距补给基地约1公里外某个山丘的隐蔽观察哨中,用高倍望远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感叹美军默契的配合和极高的战术素养后,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轻率地做出伏击美军搜索队伍的决定。

  他虽然对自己快反营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却也不至于自大到抱有以不足11的兵力和美军展开对攻并战而胜之的不切实际想法。

  这时,第一支美军搜索队又开始继续缓慢前进,而另两支搜索队则开始向两翼展开,显然,谨慎的美国人有心要探探补给基地的虚实了。

  第一支搜索队在距离基地正门约200米处再次停了下来,并做出了防御部署。

  空无一人的补给基地使得美国人疑心更甚。

  又过了一会儿,从第一支搜索队中分出了一支十二人的小部队,看样子是一个班。这个班的美军交替掩护着,迅速而又谨慎地靠近补给基地。

  在距离基地正门约30米处,这个班美军停了下来,各自卧倒据枪指向基地正门,班尖兵则继续前进,并最终进入了正门。

  在查看过正门附近后,尖兵向后打出了“一切正常”的手语。

  这个班剩下的美军立刻起身,快速通过正门前的开阔地,进入了正门。

  留在最后的是班里的狙击手和自动步枪手。

  这两人就停留在正门两边的掩体外,自动步枪手将手中的BAR 对准了正门内的瞭望塔,狙击手则将手中的春田狙击步枪瞄准了临时仓库。

  只从这一个步兵班的表现,周卫国就在心里给了美军很高的评价——这些战斗部队的美军士兵毕竟不同于昨晚快反营俘虏的那个美军军需排!

  又过了一会儿,留在正门外的自动步枪手和狙击手也解除了警戒,在向后打出“一切正常”的手语后,都进了正门,显然他们班里的战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趴在周卫国身旁的田大海低声问道:“营长,起爆吧。”

  周卫国沉声说道:“再等等!”

  田大海说:“营长,再不起爆我怕进去的美国人发现仓库下埋设的炸药。”

  周卫国说:“那就赌一把:如果这些美国人发现了炸药,那么你立刻起爆,如果他们没发现,那就等更多的美国人进入基地后再起爆。”

  田大海说:“好!营长,我听你的。”

  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第31团第3I连连长Auburn Marr(欧本·马尔)上尉看着自己的尖兵班安全进入基地正门后,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基地内并没有敌人。

  一路走来,自己所属的第31团级战斗队(The 31st Regimental Combat Team,即31st RCT,不同于第31步兵团,即The 31st Infantry Regiment。该战斗队由美军第7师第31团第23营,第32团第1营及欠C连的第57野战炮兵营,第15自行防空火炮营D连和第13工程营C连组成,总兵力约3200人。31st RCT这个番号至今仍是志愿军此战战果的争议点)只遇到一些零星的抵抗,就连这些抵抗,也大多是在安全距离外的射击,而且敌人总是很快就消失不见。整个行军过程,用“平静”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习至于有一天自己营里甚感无聊的副营长Clifton Couch(克利夫顿·柯奇)少校和营直属连连长Herbert Bryant (赫伯特·布里安特)上尉竟然跑到山里猎了一回西伯利亚虎(这件事见诸于美国人自己编写的第31步兵团团史)。

  见鬼的韩国人!我们的军需排一进驻就跑了,这动作也太快了吧!他们难道不知道即使军需排进驻了也要等和美国友军办好正式的交接手续才算完成了补给基地的移交?

  不过,就算韩国人都跑了,军需排为什么没有出来迎接?

  马尔上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马尔上尉突然听见基地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紧接着,他就看见自己的尖兵班正以远比进去时更快的速度往外冲,眼看就要冲到正门时,马尔就见基地内突然耀起了一阵闪光,紧接着,响起了一连串的巨响。整个大地在这一瞬间,都在颤抖!

  马尔上尉眼睁睁地看着火光在基地里腾起,并在瞬间吞役整个基地,当然也吞没了那个几乎冲到正门口的尖兵班士兵。

  “我的尖兵班!”

  马尔悲愤地大叫道。

  在那样的火势下,自己那12个部下哪里还有存活的可能?

  但很快,不容他多想,基地里剩余的弹药开始殉爆。殉爆弹药的冲击波甚至把离基地最近的十来个美军士兵都掀翻在地。

  突然发生的爆炸并没有使这支美军惊慌失措,在很快就冷静下来的马尔上尉的指挥下,他们迅速伏低身体,交替掩护后撤,直至撤出了爆炸威胁范围。

  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切的周卫国轻叹一声,说:“可惜了!大海,我们走。”

  说完,倒退着爬出了观察哨位。

  田大海应了一声后,将起爆器放在了原地,又熟练地在起爆器边上布设了诡雷,随后也倒退着爬出了观察哨位。

  很快,身披白色伪装服的两人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

  爆炸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最终平息。

  看着眼前己被夷为平地的基地——实际上,基地被爆炸摧毁后,原址多了个直径数百米,深十多米的大坑——马尔上尉欲哭无泪,直到营长William R . Reilly(威廉·瑞利)中校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才恢复了清醒。

  “欧本,”瑞利中校斟酌着说道:“请不要太悲伤。这只是个意外。那12个小伙子也是我的部下,我的心情一点也不比你好受。”

  马尔上尉说:“长官,我知道。我己经看见他们的脸了,可是,他们还是没能逃出来。基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瑞利中校无言,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基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一脸激动地对马尔上尉说道:“上尉,工兵在弹坑边缘发现了引爆电线!爆炸不是意外,是有人给我们设下的陷阱!”

  马尔上尉立刻怒道:“引爆电线通向哪里?”

  那名士兵说:“通向3点钟方向。”

  马尔上尉怒吼道:“全连集合,跟我顺着引爆电线找到那些狗杂种,把他们都撕碎.说完带头往发现电线的地方跑去,I连剩余的士兵立刻紧随其后。

  这一天,对于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第31团第3I连来说,显然是个灾难。

  除了死于大爆炸的12名士兵,在找到起爆器后,又有4名不幸的士兵死于起爆器附近埋设的诡雷。

  在同一天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损失了16名士兵,这是任何一个美军连长都没有的记录!所以,整个第31团级战斗队都停留在原地,为这16名士兵进行了战场葬礼。

  第二天,第31团级战斗队继续前进。

  这回的先头部队变成了Willialm Etchelnendy(威廉·艾奇蒙迪)上尉指挥的第3L连。刚开始,L连的行军很顺利。

  但是,厄运并不只是降临在I连头上,L连也有份。

  在经过一个开阔地时,尖兵突然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击中倒地。

  尖兵虽然被打倒,却似乎并不是致命伤,所以他还有余力拼命叫道:“狙击手!找掩护!”

  其实在他倒地的一刹那,他后面的美军士兵就己就地卧倒,寻找掩护物。

  距离尖兵最近的狙击手很快就根据尖兵中弹的部位大致猜测出了子弹射来的方向,随后就开始引导火力排对该方向进行了火力压制,于此同时,两名士兵迅速猫腰上前,想要把受伤的尖兵拖回来。

  谁知,这两名士兵刚靠近受伤的尖兵,就双双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两发子弹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这回,正处于戒备状态的L连狙击手们立刻判断出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在引导火力排转移火力的同时,也纷纷端起了自己手中的狙击步枪,开始在瞄准镜中寻找危险的敌人。

  不一会儿,第一名狙击手扣动了扳机,紧接着,其他狙击手也都对自己认定的目标开火了。

  但是,这些狙击手的判断显然出了点差错。

  因为在他们射击后不久,从另一个方向就又射来了两发子弹,两名狙击手应声而倒。这样极具挑衅味道的射击彻底激怒了艾奇蒙迪上尉,他立刻叫来了通信兵,取下通信兵身后背着的步话机的送话器,要通了配属的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大声对A 连连长Harold Hodge( 哈罗德·霍基)上尉说道:“哈罗德,我们遇到麻烦了,你得帮我。”

  霍基上尉在步话机那头说道:“威廉,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艾奇蒙迪上尉说:“哈罗德,我们遇上狙击手了,你得给我们炮火支援!”

  霍基上尉说:“没问题,让你的火力引导员把你要轰击的坐标告诉我。”

  艾奇蒙迪立刻叫来了连里的火力引导员,恶狠狠地说道:“把2点钟方向那几座山头的坐标报给炮兵营的霍基上尉,轰死那几个狗娘养的狙击手!”

  火力引导员立刻接过步话机送话器,开始向霍基报坐标。

  不久,第一发105mm榴弹炮弹落在了L连行军路线2点钟方向的一个山头上。

  火力引导员根据弹着点又报上了修正数据。紧接着,又一发105mm榴弹炮弹落在了那个山头。

  这回,火力引导员确认了目标己被命中。

  随后,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的4105mm榴弹炮就开始不断将炮弹倾斜在L连火力引导员报过去的坐标上。

  远处,正透过一个伪装过的狭窄岩洞口用高倍望远镜看着这一切的周卫国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喃喃道:“10分钟!好快的炮火反应速度啊!”

  随即又低声向一旁的孙大胆问道:“狙击小组撤出来了吗?”

  孙大胆回道:“营长,您放心,狙击小组肯定撤出来了,您有过死命令的,狙击手每射击一次后必须更换阵地,最多更换两次阵地后必须立刻后撤!”

  周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大胆,你看看,美国人的步炮协同做得有多好!炮火支援10分钟就来了!美国人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我们的动作也必须快啊!”

  半个小时过去了,当2点钟方向每一个山头都被105mm榴弹炮弹梳了至少一遍后,艾奇蒙迪上尉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下,他不相信还有人能活下来!

  谁知,L连继续前进了不到1公里,就又有两人被击中毙命。

  L连官兵不得不再次原地卧倒找掩护。

  这回,艾奇蒙迪上尉的火气就大了,要通了营部后,对瑞利中校说道:“中校,L连在行进时遇到狙击手,请求空中支援。”

  瑞利中校在步话机那头说道:“没问题.我立刻让联络官Johnson(约翰逊)中尉去你那里。”

  没过多久,空军地面联络官约翰逊中尉就赶了过来,并给艾奇蒙迪上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空中支援1个小时内就能到。

  艾奇蒙迪上尉听了这个消息后,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他几乎是吼道:“1个小时?!你他妈疯了吗?竟然要我的小伙子们在狙击手的威胁下再待1个小时?这他妈也能叫好消息?!”

  约翰逊中尉一摊双手,说:“上尉先生,这己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您知道,绝大部分的空中支援现在都配属给了陆战1师。”

  艾奇蒙迪上尉愤怒地说:“那就再等1个小时吧!”

  说完,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士兵吼道:“烟幕弹!放烟幕弹!”

  在烟幕完全笼罩L连之前,又有3名狙击手和1名机枪射手先后被不同方向射来的子弹击中要害身亡。

  远处,在望远镜中看着烟幕完全笼罩那支行进中的美军,周卫国的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容喃喃道:“看来美军步兵班的狙击手也只是配备了狙击步枪的普通步兵而己。”

  50多分钟后,远处的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周卫国心中一动,立刻将望远镜对准了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很快,就有两架飞机出现在了周卫国的望远镜视野中。

  从飞机垂尾上喷涂的蓝底白色五角星机徽来看,这应该是美国人的飞机。

  但这两架飞机又不同于周卫国见过的任何飞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螺旋桨,而且飞行速度比螺旋桨飞机更快,噪音当然也更大。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这想必就是美国人的喷气式飞机了。

  对于喷气式飞机,周卫国早在两年前的欧洲之行就有所耳闻,只不过那时他对于喷气式飞机还没有多少直观的认识。直到快反营组建后,由于快反营的特殊性质,重返军队的周卫国才接触到了一些机密,从而知道当时上海的防空有苏联空军的协助,也由此第一次知道了米格-15这种喷气式飞机的编号。不过,那时候这种喷气式飞机完全由苏联空军飞行员驾驶,他却是未能一睹真容(人民空军获得首批米格一15是在19501013日,当时驻上海的苏联空军部队因为即将回国而向中国政府有偿转让了他们使用过的38架米格一15)。

  现在从望远镜中看到的这两架美军喷气式飞机,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喷气式飞机了。不一会儿,两架美军飞机就飞临了美军上空。

  听到头顶的轰鸣声,虽然由于烟幕笼罩看不清,趴在地上的美军士兵仍然大声欢呼。两架美军飞过美军上空后,开始转弯盘旋,随即在调整航向后向离美军行军队伍最近的几个山头俯冲过去。

  很快,那几个山头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美国人这回使用了凝固汽油弹!

  在远处透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切的周卫国看了眼手表,感叹道:“不到一个小时空中支援就到了!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种程度的空地协同?”

  长津湖(五)

  仅仅十来分钟后,两架美军飞机就投掷完了携带的所有凝固汽油弹。

  而这时,美军第313L连前进道路两旁所有被怀疑隐藏有“敌军狙击手”的山头都陷入了火海中。

  投弹完毕的两架美军飞机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降低高度,开始围绕着攻击点做大范围盘旋,显然是打算在袭击者被凝固汽油弹逼出来后来一个补充攻击。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笼罩着L连的烟幕己经梢散,而除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那些山头再没有别的动静。估计再也不可能有活着的生物逃离火海后,两架美军飞机向地面的L连士兵摆动了几下机翼,随后围绕着他们转了一圈。

  两架飞机的这一致意举动立刻引发了原本坐在地上观赏航空兵对地攻击壮观景象的L连士兵的欢呼。不少L连士兵都将自己的军帽抛上天空以表达他们对航空兵的感激之情。似乎受到地面L连士兵积极响应的鼓励,在盘旋结束后,两架美军飞机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再次降低了高度,调整航向后,竟然恶作剧地对着地面的L连就俯冲了下来。

  和己方的飞机来个亲密接触听起来似乎很有几分诗意,但头顶数百米上方有飞机飞过和不到50米上方有飞机俯冲而来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眼看着两架飞机俯冲而来,L连士兵们几乎都下意识地趴倒在地。而这两架超低空飞行的喷气式飞机的噪音也立刻让所有L连士兵都在第一时间捂住耳朵大声吼叫(减低耳膜压力)。飞机继续俯冲,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接近地面,在飞临L连士兵上方时,飞机离地面的高度己经不足20米!直到这时,两架飞机才在模拟了一下投弹动作后迅速拉起,临了还又摆动了几下机翼,怎么看都有点欠扁的味道!

  两架飞机虽然拉起,但飞机俯冲的气流早己带起了地面的积雪,把趴在地面的美军士兵结结实实地覆盖了一遍。强烈的气流甚至把几个来不及趴下的美军士兵都掀翻在地。

  待两架美军飞机拉起飞远后,清醒过来的L连士兵们纷纷向远去的飞机竖起了中指,嘴里吐出的话语也由最初见到这两架飞机时的欢呼变成了向那两架飞机上飞行员的所有女性亲属问候的以F 开头的某个单词。

  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后,周卫国忍不住笑了,他虽然听不到地面美军的怒骂声,但从他们的举动也能猜到两架飞机的恶作剧显然惹恼了他们。不过很快,在回想刚刚两架美军飞机俯冲的细节后,周卫国又若有所思。

  看着远去的两架飞机,灰头土脸的艾奇蒙迪上尉扬着拳头愤怒地对身边同样灰头土脸的约翰逊中尉吼道:“飞机上的是哪两个狗杂种?”

  约翰逊中尉苦笑着摊了摊手,说:“对不起,上尉先生,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狗杂种!您知道,我只是地面联络官,并不是机场的调度员。”

  艾奇蒙迪怒道:“要是让我知道飞机上的是哪两个狗杂种,我一定把他们的脑袋都扭下来。”

  约翰逊咬牙说道:“您这么做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

  在整理了被自己人弄得狼狈不堪的军容后,第313L连继续前进。

  这回,在严密戒备下前进了将近1个小时,L连也没有再遇到袭击。

  空中支援似乎开始起效了。

  有鉴于此,艾奇蒙迪上尉的怒火终于渐渐平息,点头赞道:“航空兵的狗杂种们虽然嚣张,但还真有点管用!”

  艾奇蒙迪上尉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随后,他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凄厉叫声:“敌袭,找掩护!”

  艾奇蒙迪上尉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该死的敌军狙击手又来了!敌情很快就汇报了过来,这回还是走在全连最前面的尖兵被击中,而且也是跟L连第一次遇袭时的那个尖兵一样只伤不死。但这回,L连一百多名士兵都死死地趴在原地,再没有人敢于上前援救那名受伤的尖兵。

  但趴在原地显然也不能保证安全。

  几分钟后,埋伏在暗中的敌军狙击手似乎己经失去了耐性,随着先后响起的3声枪声。先是受伤的尖兵,接着是2名活生生的手持狙击步枪的L连士兵很不幸地成为了敌军狙击手冷冰冰的射杀记录。

  艾奇蒙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声吼道:“混蛋!别都趴在地上,找到掩护后立刻还击!还击!”

  没有人理他,L连士兵们继续埋头趴在地上。尽管之前的事实早己证明趴在地上也不安全,但没有哪个士兵愿意冒着首先招来敌方狙击手攻击的危险尝试对根本就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敌人做出徒劳的反击。

  艾奇蒙迪无奈,只好喊道:“约翰逊中尉在不在?”

  不远处另一块大石后面传来了约翰逊中尉的声音:“上尉先生,我在这里。”

  艾奇蒙迪说:“中尉,立刻呼叫空中支援!”

  约翰逊回道:“上尉,我手头没有无线电!

  艾奇蒙迪大声吼道:“通信兵!通信兵!”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上尉,我在这里。”

  艾奇蒙迪大声说道:“通信兵,去约翰逊中尉那里,我们需要呼叫空中支援!”

  通信兵犹豫道:“可是,上尉先生,敌人的狙击手……”

  艾奇蒙迪愤怒地说道:“这是命令!如果你不想在战斗结束后被送上军事法庭,现在就立刻给我去约翰逊中尉那里!”

  通信兵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从通信兵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身背步话机的士兵,飞快地向约翰逊藏身的大石跑去。

  显然,通信兵在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冒险执行命令。

  通信兵跑了投几步,就响起了枪声,但这回,子弹并没有击中决速奔跑的通信兵,只打中了他脚边的地面。

  通信兵不由加快了脚步,循着S 形规避路线继续跑向约翰逊。

  而他附近的L连士兵也都大受鼓舞,拼命喊叫着为他鼓劲。

  随着通信兵越来越接近约翰逊的藏身处,为他喊叫鼓劲的L连士兵也越来越多。眼看着离约翰逊藏身处还有不到5米距离,通信兵的脸上己经有了笑容,而L连士兵的喊叫声也达到了巅峰。

  就在这时,枪声再度响起。

  这回,幸运没有再次降临在通信兵身上。

  7.62mm M1906式步枪弹(快反营使用的是美制M1903A40.30英寸狙击步枪)的巨大冲击力在击中通信兵的左胸后,将他的身体也带得向侧方跌倒。

  通信兵倒地之后,再也没有起来。

  L连士兵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一股绝望的气氛开始在L连士兵中弥漫开来。

  此后,虽然再也没有枪声响起,但己经没有一个L连士兵愿意再前进哪怕一步!艾奇蒙迪知道,他的L连士气己经低落到了极点!

  天终于黑了。

  在黑暗的掩护下,足足在原地趴了近四个小时又因为没人敢去拿步话机从而和营部失去联系的L连终于撤出了那片危险地带。

  艾奇蒙迪没有注意到,撤退时,在搬走2名阵亡狙击手的尸体后,没有人愿意拿起地上的狙击步枪——实际上,这两名狙击手中有一人本来并不是狙击手,而只是拿了自己班里原来阵亡的那名狙击手的狙击步枪的步枪手,而从今天L连狙击手高得离谱的阵亡率来看,手持狙击步枪显然是对像幽灵一般出没的敌军狙击手的挑衅!一一而经过今天白天噩梦一般的经历后,L连显然再没有哪个士兵敢于做出这种挑衅。

  这一天,无论对313L连连长艾奇蒙迪上尉,第3营营长瑞利中校还是第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来说,都是十分艰难的一天。

  也许,艾奇蒙迪上尉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的L连今天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阵亡了14人,还没有打破昨天由同属313营的I连创造的在同一天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阵亡16人的记录!

  这一晚,整个第31团级战斗队不得不继续停留在原地,为新增加的14名阵亡士兵进行了战场葬礼。

  第三天,天气果然如周卫国缴获的那份美军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放晴了。

  这么好的天气,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自然没有理由停滞不前。

  不过,这一天的行军,先头部队己经换成了3K连。

  K连连长Robert Kitz(罗伯特·基兹)上尉对于这两天I连和L连的悲惨遭遇还是很有些惕然心惊的,所以在接到担任先头连这一任务之后,他也做出了适当的部署。

  出发以后,基兹上尉首先以各两个班的兵力分别对路两旁的山脊进行搜索,这样一来,虽然大大降低了行军速度,但敌方狙击手要想再像昨天那样从容进退就没那么容易了!基兹上尉的部署看来颇有几分效果,因为K连花了足足一上午时间前进了整整3英里都没有遇到狙击手的袭击。

  虽然对自己这一部署取得的效果大为满意,但基兹上尉也不敢大意,还是严格控制部队前进的速度。在他看来,只要能熬到天黑,今天K连先头连的任务就结束了。而明天,瑞利中校总不好意思还让自己的K连担任先头连吧?

  基兹上尉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前方左侧山脊传来一声爆炸声。

  基兹上尉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路边的阴影中,随后才拽住身边的一个士兵,一指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说:“长官,我也不知道。”

  基兹上尉一指左侧山脊,说:“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去问清楚,尽快回报!”

  那士兵无辜地看了眼左前方的山脊,又看了眼基兹,只好郁闷地应道:“是,长官!”随后猫腰跑向左侧山脊,同时暗暗发誓,下次行军,绝对不再走在长官的身边。没过多久,那士兵就回来了,向基兹汇报道:“长官,刚刚的爆炸声是我们派出去探路的人踩上地雷了。”

  地雷。

  基兹倒吸一口冷气,立刻问道:“伤亡情况怎么样?”

  那士兵说:“死!人,伤2人。”

  基兹沉吟片刻后,立刻下达命令:“全连停止前进,就地建立防线。死伤者后送。”随后又叫来了通信兵,用步话机联系上营部后,向营长瑞利中校汇报道:“中校,我的人踩上地雷了,死了1个人,伤了2个人,我请求工兵支援。”

  瑞利中校在步话机那头说道:“罗伯特,别担心,我立刻派工兵来。”

  放下步话机后,基兹就开始了等待。

  很快,K连就在原地建立了一道简易防线,没过多久,3营工兵弹药排也派来了4名携带有探雷器的工兵。

  这4名工兵都是黑人,明显属于任劳任怨型,一抵达就向基兹询问自己的任务。基兹也没有客气,让他们分成两个两人排雷小组,分别前往两侧山脊探雷、排雷——布雷显然没有只布一枚的道理,而左侧山脊发现地雷,右侧山脊自然不可能会没有!

  两个排雷小组抵达两侧山脊后,立刻拿起探雷器,开始探雷,没过多久,果然都发现了地雷。

  在疏散了两侧山脊的人员后,两个排雷小组开始了紧张的排雷工作。

  这4名工兵显然很专业,都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解除了发现的地雷的引信。

  在向山下发出“安全”的信号后,4名工兵继续前进。

  但是,4名工兵前进了没几步,异变突生!

  只见两旁山脊各一道亮光闪过,随后先后传来两声爆炸声,4名工兵全部被炸倒在地.基兹上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命令道:“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开头抓住的那士兵此刻自然早躲得离他远远的,另两个倒霉蛋就此被他抓住分别派往两侧山脊打探。

  不久,两名士兵回报:“4名工兵都被地雷炸成了重伤!”

  基兹上尉愕然道:“地雷,他们手中不是拿着探雷器吗?”

  一名士兵嗫嚅着说:“长官,工兵说,他们是被陶瓷地雷炸伤的。他们手中的探雷器没法探测到陶瓷地雷!”

  这4名美军工兵踩上的,正是快反营战士们自己动手利用那个补给基地里的瓶瓶罐罐制作的陶瓷地雷。早在快反营成立后,周卫国就把制作爆炸物列为快反营每个战士都必须具备的基本功之一,这当然是周卫国对当年在虎头山打鬼子时那些良好传统的发扬光大。只不过快反营战士现在制作的这种装填了足量TNT 炸药的自制陶瓷地雷威力可比当年虎头山“土八路”自制的装填土炸药的陶制地雷大了不止一点!

  这4名美军工兵之所以只是重伤而不是被当场炸死主要得益于他们平素严格的训练和对爆炸物的熟悉,因为他们在地雷爆炸的瞬间,都选择了背向爆炸点卧倒(埋在地下的地雷爆炸时在紧靠爆炸点约呈30。的锥形区域内是相对杀伤死角)。

  4名工兵被从山脊运下后,基兹上尉只好继续向瑞利中校请求加派工兵。

  不久,工兵弹药排第二次派来的4名工兵抵达。

  这4名工兵还是黑人。

  这回,基兹上尉学了个乖,让4名工兵沿着道路探雷——既然两边山脊都有地雷,那么干脆就从方便通行的道路开始吧!

  这一招似乎很管用,4名工兵沿着道路前进,果然连续发现了好几枚地雷。

  但在排除了这几枚地雷后,4名倒霉的工兵再次遇上了陶瓷地雷。

  这回,他们就没前面的那4名工兵运气好了,有2名工兵被当场炸死,另2名工兵也是重伤。

  基兹上尉不得不苦着脸向瑞利中校第三次请求加派工兵。

  这回,过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工兵弹药排才又派来了2名工兵。

  这2名工兵带来了工兵弹药排排长Henry Moore(亨利·莫尔)中尉的口信:“工兵弹药排就算是炮灰部队,也经不起这样的伤亡率!”

  听了莫尔中尉的口信,基兹上尉不由郁闷不己——这样的伤亡率又不是我造成的!不管怎么说,总算又有工兵了,而且这回的2名工兵显然比前面的8名工兵都爱动脑子,在询问了前面8名工兵触雷的细节后,他们开始采用最原始的探雷手段——探杆。

  这一方法虽然费时费力,但用于发现对付步兵的陶瓷地雷显然非常管用——反步兵地雷一般不会埋设太深。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内,利用这种原始方法,2名工兵竟然发现并排除了多达29枚陶瓷地雷!

  其实,最后发现的几枚地雷己经不能算地雷了,因为那只是几个空陶瓷罐子。看来袭击者的TNT炸药也有限!

  2名工兵继续往前探测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向后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基兹上尉松了口气,向部队发出了“搜索前进”的命令。

  在原地停留了太长时间的K连士兵们纷纷站起,在伸了伸懒腰后,开始沿道路两侧进发。K2排走在全连的最前面,就在他们和2名工兵会合后,士兵们突然感到地面在颤抖,随后,他们就惊恐地发现,道路两旁的石壁竟然在这一瞬间崩裂,碎石很快就将他们淹没!工兵弹药排一等兵Bernie Schwartz(伯尼·施瓦茨)在失去知觉时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操!用地雷不算,还用炸药!

  看着躺倒一地的伤员,瑞利中校简直有种想哭的冲动,整整三天,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的3营就损失了这么多士兵,这他妈哪里是在打仗?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士兵往死里送!

  这一晚,第31团级战斗队还是不得不继续停留在原地,举行了三天来的第三次战场葬礼。虽然这次葬礼新增加的阵亡士兵只有5人,己经比前两天大大减少了,但是,这一天新增加的伤员却达到了惊人的47人!

  这些伤员,尤其让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大伤脑筋。

  长津湖(六)

  第四天,天气仍然晴朗。

  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只好继续前进。

  不过,这一天行军的先头部队再次更换,换成了313营的M连。

  本来,作为3营重火器连的M连是绝对不适合作为先头部队的,但是,无论营长瑞利中校怎么软硬兼施,坚持“公平原则”的I连、L连和K连三个连长都死活不愿意在本营的M连还没充当先头部队之前再次以自己的连队作为先头部队。L连连长艾奇蒙迪上尉更是冷嘲热讽地说道:“我们步兵都是专业战士,重火器连也是步兵,为什么不能承担步兵的任务?”

  最后,迫于三个连长压力的瑞利中校不得不让M连成了先头部队。

  M连连长Earle Jordan Jr.(厄利·小乔丹)上尉在暗地里狠狠诅咒了艾奇蒙迪等三名连长无数次之后,也只好着手安排M连出发。

  在充分总结了之前三个先头连遇袭的惨痛教训后,小乔丹上尉向工兵弹药排一下子要来了8名工兵,并分别向配属第31团级战斗队的第15自行防空火炮营D连和第13工程营C连借来了一辆自行双管40mm射炮和一辆推土机。

  出发后,小乔丹上尉先派出了2名工兵探路。

  2名工兵在前进了不远后,就发现了地雷。

  这回,小乔丹上尉没有让工兵排雷,而是直接出动推土机,将发现的地雷连着大堆土块推到一边。

  这样一来,部队前进的速度大增。

  虽然期间曾有数颗地雷爆炸,但都没有对临时加装了厚重装甲的推土机造成实质性威胁。小乔丹上尉不由对自己的天才方法大感得意。

  这时,就听见一声枪声响起,随后,推土机就开始歪向一边行驶,最后在一头撞进路边的土堆后才停了下来。

  这回连想都不用想,小乔丹上尉就知道,敌人那些该死的狙击手又出现了!

  好在有了L连和K连的教训,小乔丹上尉早己安排了几名狙击手警戒,在枪声响起后,几名狙击手不约而同判断出了狙击手射击的大致方位。不过这回小乔丹上尉可没有让几位狙击手做出不自量力的反击,而是直接派出了那辆从第15自行防空火炮营D连借来的半履带式双管40mm自行高射炮。

  那辆自行双管40mm高射炮在得到敌方狙击手的大致位置后,立刻驶了上去,调转炮口开始射击。随着炮口颤动,一连串40mm高爆弹射向了一个个可疑位置。

  一分钟后,自行高射炮停止了射击。

  利用自行高射炮车身的掩护,两名美军士兵接近了推土机,很快就从驾驶室里拖出了驾驶员的尸体。

  随后,接替的驾驶员战战兢兢地进入了驾驶室,再度发动了推土机。

  不过这回自行高射炮也紧跟在了推土机后面。

  2公里外的隐蔽部里,孙大胆低着头向周卫国汇报道:“营长,刚刚接到狙击分队的电话,美军出动了有装甲保护的速射炮,我们有一个狙击小组来不及撤出狙击点就遭到了攻击,两名狙击手一名当场牺牲,另一名也受了重伤!”

  周卫国微皱眉头,考虑片刻后说道:“命令狙击分队后撤,改用第四套战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M连前进了将近2英里都没有再遇到狙击手的袭击。

  小乔丹上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下那些号称“专业战士”的步兵们没话可说了吧?重火器连怎么了?还不是一样能够做好先头部队?

  但小乔丹上尉并没有开心多久,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尖啸声——M181mm迫击炮发射的炮弹飞行的破空声!

  在小乔丹上尉目瞪口呆中,炮弹在飞行了十几秒种后,落在了推土机附近。炮弹爆炸后,虽然没有击中推土机,却把推土机驾驶员吓得不轻,一把刹住推土机后,推开驾驶室门就逃了出来。

  小乔丹上尉狠狠地骂了一句:“胆小鬼!”

  小乔丹上尉话音刚落,就见那辆自行高射炮迅速转弯,加速退了回来——这辆半履带的自行高射炮是顶部敞开式炮塔,一样无法抵挡81mm 迫击炮的射击。

  很快,小乔丹上尉就又听到了两声尖啸声。

  十几秒钟后,两枚炮弹落地,准确地命中了推土机,将推土机的驾驶室炸了个稀巴烂!那辆自行高射炮在退到“安全”距离后,无助地转动了一下炮塔,却不知该向哪里射击——迫击炮是曲射武器,炮弹可脚尧过山脊,高射炮可是直射武器,根本够不着山那边的敌人.小乔丹上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从炮弹飞行的时间来看,敌人发动袭击的距离应该大于2公里,而M1迫击炮的最大射程也只有3公里,在这么远的距离,仅试射了一发炮弹就能准确命中目标,这样的射击技术,就连自己连里的迫击炮手也达不到啊!要是自己的部队行军时对方来上这么一炮…

  小乔丹上尉不敢想下去了。

  在发了一阵子呆后,小乔丹上尉忍不住狠狠地骂道:“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敌人?还能用迫击炮来打狙击?”

  有鉴于此,小乔丹上尉坚决拒绝继续前进——笑话,整个第31团级战斗队能抵挡81mm迫击炮射击的车辆算来算去就剩团属坦克连的那些坦克了,可再怎么算那些坦克也不可能分到M连里,明知前方的未知敌人有至少2名神炮手拿着81mm迫击炮当狙击枪使,除了脑子进水,谁会往前赶?

  在团部听完作为炮兵专业人士的小乔丹上尉的一通分析,尤其是在上司第7师师长David Barr(戴维·巴尔)少将明确告知其在遭遇到小规模袭击时,第31团级战斗队不可能得到更大规模的空中支援后,麦克莱恩上校也无计可施了,只好命令部队继续停留在原地。

  就在当天傍晚,快反营突然接到兵团部命令:“命你部后撤50公里休整待命,80团(实为2780师)侦察部队将接应你部。”

  虽然对兵团部这个命令百思不得其解,但周卫国还是严格执行了命令,当晚就带领快反营趁着夜色后撤。

  可怜的第31团级战斗队自然不知道这些天来折磨自己的敌人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后撤数十公里,所以天色一暗下来,谨慎的麦克莱恩上校就下达了加强防线,严密戒备的命令。同时,麦克莱恩还请求航空兵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加强对前方赴战湖、长津湖地区的空中侦察,以彻底摸清当前的敌情。

  由于当前之敌神出鬼役,麦克莱恩己经对情报部门给他的“前方没有发现大批敌军”的情报表示出了很大程度的怀疑。他己经暗暗做出决定,在没有得到明确情报或进一步严令之前,第31团级战斗队绝不前进一步!——麦克莱恩可不想把自己的部队都耗光在该死的行军中。与麦克莱恩上校同样烦恼的,是这些天没轮上担任先头部队的连队主官,他们都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下一个倒霉蛋的产生。

  天快亮时,周卫国得到尖兵回报:前方发现一个大溶洞,适合隐蔽,部队是否停留休息?周卫国立刻带领快反营加速行军,很快就抵达了尖兵发现的大溶洞。

  这个溶洞的确很大,光能看到的部分就足以容纳上万人,而且大溶洞里面还套着数不清的小溶洞,但入口处却相对比较小,大约只能并排走过十个人。这样的溶洞肯定不止一个出口,如果探清了其他出口,以这溶洞典型的易守难攻地形,真是天然的隐蔽部!

  不过,兵团部里的命令里提到80师的侦察部队将接应快反营,说不定兵团部还有别的作战任务要交给快反营,所以只是犹豫了片刻后,周卫国就下达命令:“继续后撤,注意寻找80师侦察部队。”

  一个小时后,快反营第4尖兵小组在搜索前进时遇上了第2780师侦察连的一个侦察班。在这个侦查班的引导下,快反营很快就来到了兵团部给他们定下的休整地点——兵团直属汽车团二营的临时休息点,一个大山坳。

  进入山坳后,周卫国一眼望去,只见山坳里停满了汽车,足有一百多辆!这么多卡车停在山坳里,场面蔚为壮观。

  从汽车车轮受压的程度可以看出,这些汽车都是满载。

  迎接他的汽车营李营长证实了这一点:“周营长,这些是兵团部给二十七军紧急调运的粮食、被服和弹药。幸亏这几天天气好,要不然我们汽车营也上不来了。”

  周卫国感激地说:“汽车营的同志辛苦了!部队太需要补给了!”

  李营长说:“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周卫国随后注意到,这一百多辆汽车车顶和侧方都有伪装,有些汽车遮盖了伪装网,有些则盖了些树枝。

  见周卫国注意自己营里汽车的伪装,李营长解释道:“周营长,这是我们营的防空伪装,你觉得怎么样?”

  周卫国点头说:“看得出来,李营长对防空还是很重视的。”

  李营长笑道:“周营长,不瞒你说,对于防空咱们还是有些经验的。当年我在东野当汽车连长的时侯,就没少遭遇过国民党的飞机,对空伪装是我们要做好的头一门功课!不是我夸口,我们的对空伪装,从来就没被国民党的飞机看破过一次!”

  周卫国听了李营长的话后,微笑着连连领首,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仔细一想,却又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妥。

  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得要领后,周卫国只好放弃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说道:“李营长,前方离这里大约五公里的地方有个大溶洞,是一个天然的隐蔽部,要是汽车营隐蔽在那里,我想会更稳妥。”

  李营长说:“可惜周营长晚来了半小时,要不然我们汽车营倒真可以隐蔽在你们发现的那个大溶洞里。不过,现在天己经大亮,美国人的飞机这时候一般都己经在天上飞了。我们这么大一支车队行军五公里,那不是送给美国人当靶子吗?”

  周卫国说:“李营长,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在车队防空方面你们汽车营比我们经验丰富多了,当然还是以你们为主。”

  李营长说:“周营长客气了。听说你们急行军一整夜了,要不就让战士们到我们的汽车里休息吧?”

  周卫国说:“不了,我们还是在山上对付一下吧。”

  说着,一指山坳左侧的山坡。

  进山坳时周卫国就习惯性地查看过地形,发现山坳左侧山峰位置稍高,视野更开阔,植被也更茂盛,所以下意识就选了那里作为快反营的宿营地。

  李营长说:“既然周营长己经选好宿营地,我就不勉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周卫国说:“谢谢李营长,您有事先忙吧。”

  随后,李营长告了个罪,走开了。

  周卫国正要跟着快反营上山,就听一个声音叫道:“周营长,可算见到你了。”周卫国闻声看去,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叫张才方,是兵团部的一个参谋,平时经常和快反营打交道,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兵团部跟快反营的专职联络员了。

  在这里遇见熟人倒真是难得,所以周卫国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张参谋,真是巧啊!在这里都能遇上你。”

  张才方笑着说:“什么巧啊,我特地跟着汽车营上来找你们的!”

  周卫国讶道:“张参谋找我们有什么事?不能在电报里说吗?”

  张才方说:“电报上说不清楚,所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了。”

  周卫国说:“有什么事电报上会说不清楚?”

  张才方说:“还不就是这次让你们快反营后撤休整的事。”

  周卫国说:“对了,我也正想问呢,为什么把我们撤下来?”

  张才方说:“这是志司下达的命令。”

  周卫国吃惊地说:“志司下达的命令?不会吧,我们一个营……”

  张才方说:“的确是志司下达的命令。”

  周卫国有些惴惴地说:“是不是因为我们营打得不好?”

  张才方笑道:“不是你们营打得不好,而是你们营打得太好了!”

  周卫国愕然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张才方说:“你忘了兵团部当初给你们营的任务吗?”

  周卫国说:“诱敌深入啊!”

  说完,周卫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狠狠拍了拍自己脑门,说:“我明白了!”

  张才方说:“你才明白啊!

  周卫国苦笑道:“我当然明白诱敌深入的道理,可是,我想这段时间部队的后勤运输跟不上,如果贸然和美军遭遇,那是要吃大亏的!”

  张才方说:“所以你就拼命阻击美军了?”

  周卫国说:“也没有拼命了,就是耍了些花招!”

  张才方说:“才耍了些花招,你知道吗,由于你们营的阻击,美军第三十一团在五天时间里只前进了不到三十公里,相应的,其所属的美军步兵第七师的行军速度也被拖住!可以说,你们一个营阻止了美军整整一个师的前进步伐!到后来,连彭老总都急了,说再按照你这样打,猴年马月美军才能钻进我们的口袋啊?”

  周卫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整整五天,一个营阻击一个加强团,由此导致一个美军师在5天时间里前进了不到30公里,这好像是过分了一点啊!

  张才方没注意到周卫国的表情,继续说道:“所以志司直接下达了要你们营后撤的命令,不过宋司令员怕志司直接下命令要你们后撤会对部队产生负面影响,所习就压住了志司的命令,改为兵团下令,还特地派我跑这一趟,向你解释清楚。希望你不要有情绪,还希望你向决反营的官兵做好解释工作。”

  周卫国笑了,说:“张参谋,你放心,我们没什么情绪。”

  张才方说:“真的?”

  周卫国说:“真的!都怪我没有全局观,就顾着阻击敌人了,没有从更高的层面看特这个问题。”

  张才方说:“你明白就好。其实,你们营这几天的阻击在客观上还是为我们后勤抢运物资争取了时间。尤其是你发回的那份关于最近几天天气的情报,可帮了后勤的大忙了!”

  周卫国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参谋还有什么指示?”

  张才方笑骂道:“呸!我敢给你指示吗?你既然理解兵团部的命令,我也就不用待在这里了。天黑我就回去。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我看你们营都是铁人,都急行军一晚上了还个个都这么精神,果然不愧是陈老总调教出来的精兵!”

  中午时分,周卫国突然被一声枪声惊醒。

  周卫国刚醒过来,就又听见一声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

  山坳里的运输车队立刻行动了起来,不断有人喊着:“敌机来了,注意隐蔽!(由于缺乏雷达等早期预警方式,通信手段也有限,所以依靠间隔1-2公里在制高点上设立的防空观察哨目视发现或听见敌机声音再接力鸣枪示警就是志愿军最常采用的空袭预警方式。)

  很快,远处的天空中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这样的尖啸声三天前他曾经听过,正是美军喷气式飞机飞行时发出的声音(螺旋桨式飞机的噪音主要来自于发动机的机械振动,以低频为主;而喷气式飞机噪音主要来自于发动机尾喷管喷出的高速气流和高速飞行的飞机机体与空气的摩擦,频率分布广泛,但以高频为主,所以很易区分)。

  果然,没几分钟,周卫国就看见两架飞机出现在了空中。

  这两架飞机一架高度大约在300米,另一架高度则在100米以下(朝鲜战争中,美军航空兵双机编队的标准对地搜索攻击战术是长机在300英尺即90米左右高度搜索地面目标,僚机在1000英尺即300米左右高度掩护)。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透过树丛的掩护看向这两架飞机,发现飞机的垂尾上都喷涂着蓝底白色五角星机徽。

  果然是美军飞机。

  这两架飞机经过山坳边缘时,并没有停留,一飞而过。

  周卫国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美军飞机飞走后不久,防空哨就敲钟解除了警报。

  但不到半小时,枪声再度响起,防空哨再次发出防空警报!

  这回来的正是刚刚过去的两架美军飞机。不知为什么,两架美军飞机在飞近山坳后,就开始绕着山坳盘旋。

  周卫国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好,敌机在准备俯冲!”

  想起三天前那两架美军喷气式飞机俯冲时掀起的地面积雪,周卫国终于明白从今天早晨开始自己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了——汽车营的对空伪装!

  国民党空军用的都是螺旋桨式飞机,飞行员的经验技术和美军飞行员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汽车营的对空伪装骗过国民党空军当然绰绰有余。可是,遇上经验丰富的美军飞行员,首先就会怀疑这个适合部队隐蔽的山坳,再加上美军喷气式飞机的俯冲,汽车营没有加固过的对空伪装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想明白这点后,周卫国立刻叫来一个战士,命令道:“快去告诉山下的李营长,敌机很快就要俯冲了,美军飞机是喷气式飞机,俯冲时很容易就能把运输车队的伪装掀开,让他们赶紧加固伪装!”

  那战士应了一声后,飞速跑下了山。

  目送那战士跑下了山,周卫国不由心急如焚。

  这时候再加固伪装,时间上己经来不及,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有尽最大努力了!周卫国一咬牙,向边上的孙大胆命令道:“大胆,命令全营所有的轻重机枪立刻在我们九点位置的山脊集结,准备对空射击!”

  孙大胆一愣,说:“营长,俺们可从没练过对空射击啊!再说,那不是要暴露俺们的位置吗?”

  周卫国一摆手,吼道:“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了,执行命令!”

  孙大胆从没见过周卫国发这么大火,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赶紧传达命令去了。

  周卫国失神地看着山下的汽车营,喃喃道:“一百多辆汽车的物资啊!那可是前线二十七军的命根子啊!”

  这时,两架美军飞机己经围绕着山坳完成了一次盘旋,找到了山坳的缺口,其中飞行高度更低的那架飞机果然下压机首,开始向山坳里俯冲。另一架飞机则继续盘旋。

  俯冲的那架美军飞机越飞越低,尖啸声也越来越响,同时,激起的气浪开始掀起了地面的杂草、残雪和碎石。在高度接近十米时,美军飞机将飞机改平,正好掠过汽车营的位置。

  随着美军飞机飞过,机身下方汽车的伪装被——掀起,露出了伪装下面醒目的一辆辆卡车目睹着这一切,周卫国不由浑身冰凉!——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长津湖(七)

  很快,这架美军飞机就飞近了山坳尽头。

  飞机上的美军飞行员显然很有经验,不慌不忙地就将飞机拉起。

  最后,飞机几乎是贴着山顶掠出了山坳。

  负责掩护的美军僚机这时己经发现了山坳里长机飞过后地面的异样,在用无线电联络了长机后,果断调整航向,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刚刚长机的俯冲航线,开始了第一次攻击。在美军僚机俯冲至距离汽车营暴露的汽车还有一公里左右时,周卫国突然看见这架美军飞机的机翼下方冒出了火花,随后,他就看见四枚火箭弹带着醒目的尾焰飞向地面的汽车。四枚火箭弹有三枚命中了地面的汽车,随后就发生了爆炸。幸亏被击中的汽车上运输的是粮食而不是弹药,所以爆炸并没有波及附近的汽车。

  但很快,美军僚机的航空机枪也开始了射击。

  射速高达1200/分钟的M3型机枪不断将12.7mm重机枪弹倾泻在飞机俯冲线路的前下方。所有在这条线路上的汽车都被12.7mm重机枪弹射穿,有的汽车被打成左右两截,有的汽车被打得倾向一边,有一辆汽车上运输的正好是弹药,不幸被几发重机枪弹引爆,导致装载的弹药殉爆。爆炸很快就彼及了附近的几辆汽车。好在李营长的确有防空经验,弹药车都是分散停放,所叫受有引起更大范围的爆炸。

  最重要的是,从美军飞机的攻击模式看,这两架美军飞机显然都没有携带对地面目标具有恐怖杀伤力的凝固汽油弹,否则…

  周卫国不敢再想下去了。

  美军僚机很快就完成了第一次俯冲攻击,拉起高度掠过了前方的山顶。

  完成了第一次俯冲的那架美军长机这时也己经调整好航向,准备开始他的第二次俯冲和第一次攻击。

  看着山下不断发生的爆炸,周卫国心如刀绞,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快反营所有轻重机枪集结的阵地。

  孙大胆见到周卫国,立刻汇报道:“营长,全营的轻重机枪都集中了起来,该怎么打就等您下命令了!”

  周卫国一指正开始做俯冲动作的那架美军飞机,说:“一连一排所有机枪注意了,瞄准正在俯冲的那架敌机,提前一个机身长度,听我的命令试射。其余轻重机枪提前两个机身长度,听我的命令集火射击!

  所有轻重机枪手都大声应道:“明白!

  不一会儿,美军长机己经开始发射火箭弹了。

  由于距离太远,周卫国只好眼睁睁看着这架美军飞机发射的四枚火箭弹先后击中地面的汽车。

  又有一辆弹药车被击中!

  在这辆弹药车上装载的弹药殉爆的烈焰中,周卫国似乎看到了美军飞行员脸上狰狞的笑容。

  这时,发射完第一轮火箭弹的美军长机又开始用航空机枪对地攻击。

  随着这架飞机的俯冲,距离快反营阵地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在美军长机与快反营机枪阵地约呈三十度角时,周卫国下达了一排射击的命令。一排的三挺轻机枪立刻开始射击,但射出的子弹却都落在了飞机的后方。

  周卫国冷静地命令道:“所有轻重机枪提前三个机身长度,预备……”

  快反营所有轻重机枪立刻根据周卫国的命令增加了射击提前量,枪身也开始随着美军飞机的飞近而移动。

  美军长机上的飞行员这时正兴奋地用航空机枪对地面目标进行攻击,浑然没有察觉到来自侧方落空的那次攻击。

  周卫国盯着继续俯冲的美军飞机,直到飞机的侧面几乎要与快反营的阵地垂直,距离也只有大约300米时,才高声命令道:“射击!

  顿时,快反营三十余挺轻重机枪喷吐出的火舌就笼罩了那架美军长机。

  很快,美军长机就被击中,并开始冒烟。

  来自侧面的突然袭击使得美军长机再也顾不得对地攻击,慌忙拉起高度,但这架飞机显然受伤不轻,在跌跌撞撞飞过了前方的山顶后不久,就开始往下载去。很快,一朵伞花飘起,又过了一会儿,从山后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一架美军飞机被击落了!

  快反营机枪阵地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快反营虽然战功赫赫,但击落敌机却是第一次!

  (志愿军入朝初期,由于缺乏对空作战经验,部队很少用轻武器打敌机,在前三次战役期间,仅击落敌机17架。)

  完成了第一次攻击的美军僚机这时正好调整完航向,刚开始进入俯冲航线飞行员就见到了长机的变故,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长机被击落的过程他并没有看到,所以对于长机飞行员突然跳伞他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有了对空射击经验的快反营轻重机枪己经在周卫国的命令下,瞄准了美军僚机,并开始了第一次射击。

  可惜,由于距离太远,第一次射击的大多数子弹都落空了,但还是有几发重机枪弹击中了美军僚机。

  美军僚机飞行员被来自地面的突然攻击吓了一大跳,连火箭弹都忘了发射,赶紧就拉起高度。

  这时,快反营的轻重机枪在调整好射击诸元后,又开始对美军僚机开始了第二次射击。美军僚机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超水平发挥出了飞行技术,拼命做了一连串机动动作,硬生生地跃升了高度,虽然又挨了十几发机枪子弹,但好歹是脱离了地面火力的最佳攻击范围。

  美军僚机飞行员这时心中己经不是一般地震撼,他终于明白长机飞行员跳伞的原因了——长机竟然是被敌人的地面火力给击落的!看来地面的敌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也有强大的防空火力!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眼看着乱转的飞行仪表和右方机翼冒出的黑烟,美军僚机飞行员还是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眼睁睁看着被击伤的美军飞机不断爬升并最终远去。周卫国不由有些懊悔地说道:“太可惜了!等它再飞近点开火就好了!”

  但快反营的轻重机枪手们这时却己陷入了极度的狂喜中——原来美帝国主义的飞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挨了机枪子弹照样要往下摔,照样会被吓得逃跑!咱周营长真是神了!周卫国却没有战士们这么好的心情,只是对逃跑的那架美军飞机略感惋惜后,就转身对一旁的孙大胆说道:“大胆,命令全营,除轻重机枪留在原地保持对空警戒外,所有人都下山去,看看汽车营有什么要帮助的。”

  孙大胆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赶紧收抬起激动的心情,传达命令去了。

  周卫国紧皱眉头,带了一名警卫员就飞奔下山去了。

  刚到山脚下,周卫国就见汽车营李营长迎了上来。

  李营长见到周卫国后,刚叫了声:“周营长……”就忍不住放声痛哭。

  周卫国安慰了他几句后,李营长才擦干眼泪,连声向周卫国说道:“周营长,太感谢你们了!太感谢你们了!要是没有你们的高射机枪,我们汽车营这回肯定就全完了!”

  周卫国也没时间跟他解释自己营里并没有高射机枪,直接打断李营长的话问道:“汽车营人员伤亡情况怎么样?汽车损失怎么样?还有多少汽车能开动?”

  李营长嘎咽着说:“这次……我们汽车营……有二十几辆汽车被击中,还有……十几辆汽车……被爆炸毁损,现在……我们整个汽车营……还能开动的汽车……也只有八十几辆了!”说完,又是失声痛哭。

  周卫国大声说道:“李营长,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汽车营的人员伤亡怎么样?”

  李营长说:“敌机空袭的时候,我们的人都没在汽车上,所以人员损失倒是不大,但损失这么多汽车……”

  周卫国再次打断他的话说:“汽车没了还能再想办法弄,只要人还在就好!李营长,请你集中汽车营还能开动的汽车,带上所有人员,立刻转移!”

  李营长一呆,说:“两架敌机不是己经被你们打下一架赶跑一架了吗?”

  周卫国急道:“我的李营长,你怎么这么天真?谁告诉你敌机只有这两架的?敌人的第一次攻击失败了,肯定会再次发动攻击的。如果被我们打伤的那架敌机用无线电和其他敌机联络,那么最快一个小时,敌人就将再次发动攻击,而且再次发动攻击的,肯定不止两架飞机!”

  李营长说:“那我们能往哪里转移?”

  周卫国说:“前方离这里大约五公里的地方有个大溶洞,我们今天早晨行军的时候进去过,里面的空间足够容纳八十几辆汽车了!而且五公里的距离现在应该也来得及转移。”

  李营长为难地说:“这里很多汽车虽然被打坏了,但车上的物资还能用,这些物资怎么办?”

  周卫国火道:“都什么时侯了,你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问你,是八十几辆汽车上的物资重要还是二十几辆汽车上残余的物资重要?”

  李营长顿时醒悟,说:“我明白了,汽车营这就转移。”

  说完转身匆忙下达命令去了。

  这时,孙大胆己经带领快反营战士下山了,周卫国心中憋闷不己,立刻指挥快反营战士们协助汽车营清理撤退路线,准备转移。

  十几分钟后,汽车营的转移路线清理完毕,第一辆汽车发动了起来,在快反营一名战士的登车引导下驶出了山坳。

  汽车营开始转移后,周卫国又向后山派出了一个行动分队,他给这支行动分队的任务是——抓住跳伞的那名美军飞行员!

  在汽车营剩余还能发动的八十几辆汽车鱼贯驶出山坳时,快反营的轻重机枪也分批撤下了山坡,并一一登上了汽车营的汽车,顺势将机枪都架在了车顶,充当对空警戒。

  周卫国一直等到汽车营最后一辆能开动的汽车驶出山坳,才和张才方一起登上他的那辆吉普车,跟在后面驶出了山坳。

  这时,离美军飞机离开己经过去了足足四十分钟!

  车队一路全速行驶,在行驶了不到十分钟后,就己经可以看到今天早晨行军时经过的那个大溶洞了。

  周卫国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周卫国心急如焚,催动吉普车赶到了车队最前方,见车队的第一辆汽车就停在那个大溶洞口,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开进去,而且那辆汽车驾驶室的门开着,驾驶员己经跳下了驾驶室,正站在车边和快反营领路的那名战士争吵着什么。

  周卫国赶紧示意吉普车开过去。

  吉普车驶近第一辆汽车后,没等停下来,周卫国就直接跳下了车,三两步跑到快反营领路的那名战士面前,吼道:“你们吵什么?为什么不进洞里?还把洞口都给堵住了!”

  那战士无奈地指着洞口,说:“营长,您看,洞口不够高!”

  周卫国顺着那战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第一辆汽车的车头己经驶进了溶洞口,但车顶却被挡在洞口顶的石壁外。其实车顶高度和洞口高度相差也不过只有一两公分,而且越往里,洞口高度越高,但就是洞口这一两公分的高度差,却硬是让汽车无法再前进半步!周卫国说:“洞口这么宽,有没有试试从边上开进去?”

  那战士苦笑道:“营长,都试过了,开不进去,这里还是洞口最高的地方呢!”

  第一辆汽车的驾驶员见了周卫国,认出他是领路战士的领导,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说道:“同志,你们的侦察工作怎么做得这么不仔细?连洞口高度都没弄清楚就让我们的汽车往这边开?现在好了,你说我们的汽车怎么开进去?这么多汽车堵在洞外面,这不是送给敌人的飞机当靶子吗?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留在今天早晨的那山坳里,说不定敌人以为我们都被炸没了还安全点呢!”

  这时,汽车营李营长也闻讯赶了过来,查看了洞口的情况后,立刻着急地对周卫国说道:“周营长,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略一思索后,对领路战士命令道:“你去找二连长,把情况跟他简单说一下,让他把爆破队带上来。”

  那战士应了一声后,立刻登上了吉普车,并示意吉普车往车队后方开。

  不一会儿,二连长田大海就带着爆破队搭乘一辆卡车赶了过来。

  车没停稳田大海就跳下了车,快步来到溶洞口,也没和周卫国打招呼就带着几名爆破队员开始在溶洞口侧量了起来。

  很快,田大海就转向周卫国,说:“营长,给我十五分钟,我一定把洞口增高至少十公分!不过炸下来的石头还需要时间清理,所以汽车开进去至少还要半个小时!”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距离美军飞机离开己经过去五十分钟了!

  周卫国摇摇头,说:“不行!半个小时太久,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田大海为难地说:“营长,就算清理碎石可以快一点,但要炸高洞口,就必须在洞顶钻洞,没有十五分钟恐怕……”

  周卫国说:“如果在地面钻洞,把地面炸深一点呢?要多少时间?”

  田大海说:“那应该能更快点,但这种石头很硬,钻孔费事,恐怕也节省不了太多时间!”

  李营长一听急了,说:“周营长,现在该怎么办?你说过,那架敌机飞走后最快一个小时敌人的第二次攻击就要来了,现在都己经过去五十多分钟了,我们车队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那不是只有在这里等死吗?车上的人员当然可以进洞里面,可是,要是物资没了,我们这些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周营长……”

  周卫国沉声道:“闭嘴!”

  李营长一愣,下意识闭上了嘴。

  周卫国脑子迅速转动,又看了眼堵在洞口的第一辆汽车车顶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迅速走到第一辆汽车的车轮边,俯身下去,查看了起来。

  很决,周卫国就面带喜色直起了身体,大声说道:“有办法了!”

  李营长立刻喜道:“周营长,你说,怎么办?”

  周卫国大声说道:“这里洞口的高度和汽车顶就差一两公分,我们把所有汽车车胎的气放掉一些,汽车不就可以降个一两公分吗?”

  第一辆汽车的驾驶员立刻说道:“让我试试看。”

  说完,立刻冲向汽车前轮,拔出气门芯,放出车胎里的部分气体后又堵上了气门芯。就这样,很快就给十个车轮的车胎都放了一部分气。

  车胎放了一部分气后,汽车的高度果然有了细微降低。

  随后,驾驶员跳上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先挂了倒档,往后倒退了几米,随后又挂了一档,稳稳地将汽车开进了溶洞。

  第一辆汽车开进溶洞里后,溶洞口的众人都欢呼出声,立刻转身将这一方法向后传播了下去。很快,战士们就开始给后面汽车的轮胎放气。

  不到半分钟,第二辆汽车的轮胎就己放气完毕,驾驶员将汽车缓缓开进了溶洞。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

  见这方法有效,周卫国这才松了口气,大声命令道:“所有人在给汽车放气完毕后立刻从旁边进洞里,动作要快!”

  汽车能驶进溶洞让所有人都大受鼓舞,所以大家的动作不由都快了几分,等最后一辆汽车驶进溶洞时,所有人员都早撤进了溶洞里。

  直到最后一辆汽车驶进溶洞,周卫国才最后一个走进了溶洞里。

  这时,不远处的空中己经传来了美军喷气式飞机熟悉的尖啸声。

  周卫国干脆隐蔽在洞口,举起望远镜,顺着尖啸声传来的方向看向空中。

  很决,周卫国望远镜的视野中就出现了八架美军喷气式飞机。

  这八架美军飞机在飞过溶洞后,继续飞向刚刚汽车营所在的山坳方向,不一会儿,就组成了攻击队形,轮番对山坳投掷了凝固汽油弹。

  随着山坳里烈焰燃起,几乎所有闻声来到溶洞口看见这一幕的人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这回,真是太侥幸了!

  长津湖(八)

  无论是幸运也好,侥幸也罢,总之这回汽车营大部是躲过了美军飞机的第二次攻击。至少这总是一件好事。

  所以汽车营官兵在对美军飞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的威力惊叹了一段时间后,就陷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中。

  看着狂喜的汽车营官兵,周卫国的心情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沉重了起来,转身进了溶洞。随后让一名快反营战士请来了汽车营李营长。

  李营长在见到周卫国后,连声说道:“谢谢周营长,谢谢周营长!我们汽车营这回能够保全大部分物资,可多亏你了。”

  周卫国说:“李营长,都是革命同志,客套话我们就不必多说了。请你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李营长立刻说:“周营长想问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不瞒着!”

  周卫国说:“李营长,你在后勤部门,对后勤的事情了解肯定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兵团的后勤缺口究竟有多大?”

  李营长一愣,说:“周营长,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周卫国说:“是不是不方便说?”

  李营长说:“这倒不是。张参谋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们营是什么性质我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这些事情怎么会瞒着你们呢?”

  周卫国说:“那你有什么难处?”

  李营长苦笑着说:“周营长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难处?其实……怎么说呢,要说我们兵团具体有多大的缺口,我不是总管后勤的领导,恐怕也说不清楚。不过,就我们营负责的二十七军来说,缺口就非常大!”

  周卫国说:“大到什么程度?”

  李营长说:“二十七军自己的军需处有二十辆汽车,我们营有一百一十辆汽车,全部配属给二十七军,加起来也只有一百三十辆汽车。这些汽车全部跑起来,最快也要五天才能往返一次。”

  周卫国说:“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李营长说:“朝鲜山多,路况又差,再加上前段时间天气也不好,我们从辑安出发到前线,五天往返己经算快了。不过,部队现在还在不断向前,往返的时间肯定会越来越长。五天往返一次还是上次花的时间,这次我们恐怕得六天才能跑个来回。”

  周卫国讶道:“李营长,前川不是有个兵站吗?怎么你们还要从辑安出发?”

  李营长说:“我们兵团需要的物资大多都没有过江,还堆放在辑安的兵站里,前川虽然有个兵站,但只是个中转兵站,规模也不大,大宗的补充物资还是要从辑安的兵站里装车。”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李营长你继续说。”

  李营长说:“我曾经算过,就算配属给二十七军的一百三十辆汽车全部用上,每次最多也只能运送六十八万斤物资。而二十七军全军每天光粮食、蔬菜的需要量就是十七万斤,五天加起来就是八十五万斤!光这一项缺口就有十七万斤.这还只是粮食蔬菜的缺口,不包括接下来作战需要的二百五十万斤弹药和二十万斤其他需要补齐的装备,其实,就这些个缺口还是按照最好的情况计算的,实际的缺口更大。因为每跑一趟来回,总会有几辆汽车出问题,后勤又没有给我们准备修理的零部件,所以这几辆汽车下一趟就用不上了。这回就更是了,我们营一下子损失了二十几辆汽车,如果回去后汽车得不到补充,二十七军习后的缺口就更大了!”说到这里,李营长的神情不由黯然了起来。

  周卫国说:“李营长,别难过,汽车虽然没了,但我们不是还有人吗?只要人还在,总能想出办法的!”

  李营长点了点头,又长叹了口气,说:“周营长,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每次想到前方的战友们,我心里就难受,恨不得带着汽车营飞到前面去!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可是,部队现在光吃饭都成问题,听说,二十军六十师情况最差的时侯,连着三天都没有吃上一口粮食!所以我们后勤也只好优先补充粮食,至于弹药和其他装备,只好每次只补充一小部分了。”

  周卫国说:“对了,李营长,现在天气这么冷,部队的冬装补充得怎么样了?”

  李营长说:“让部队吃上饭是头等大事,我们的运力有限,冬装的补充只好先放一放,改为每次适当补充一些保暖物品,比如我们这趟就只运了五车皮棉鞋和手套。”

  周卫国急道:“光皮棉鞋和手套怎么够呢?还只有五车!”

  李营长苦笑道:“周营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部队都饿着吧?其实天气冷最容易冻伤的就是手脚,手脚一冻伤,战斗力就没了。既然没办法补充足够的冬装,有皮棉鞋和手套总好一些。再说,这几天天气好,部队暂时克服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周卫国急了,说:“应该?李营长,你知不知道,根据美国人的天气预报,长津湖地区的晴天到今天就结束了!”

  李营长说:“我们也没办法啊!运力不够,我们也急,也想跑得快一点尽量缩短往返时间。这几天天气好,路况好了,我们的汽车跑起来是方便多了,可是,美国人的飞机出来也方便了。白天美国人的飞机时时在天上转,我们只好隐蔽起来,等到晚上再出发。可美国人的飞机就连晚上也敢在天上飞,弄得我们就连夜间行驶也不敢开灯,你说这速度能快起来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李营长,我看现在部队后勤缺口大主要还是因为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后勤运力不足,二是防空,你觉得是不是?”

  李营长一拍大腿,说:“周营长,你说得太对了!就是这两个问题啊!这两个问题如果不解决,部队后勤缺口大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解决!”

  周卫国低头喃喃道:“我明白了。”

  随即抬头对李营长说道:“李营长,你忙去吧,打扰你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李营长说:“周营长客气了,你帮了我们汽车营这么大忙,要是再说这种话,那不是在打我耳光吗?今后只要用得着我们汽车营的地方,周营长尽管开口!”

  周卫国笑笑,正要随口说“谢谢”,突然醒悟,立刻改口道:“好的。”

  李营长这才起身离开。

  李营长走后,周卫国就开始低头沉思,不过沉思了没多久,周卫国就发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快反营的官兵都知道,营长在想问题的时侯最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周卫国不免有些惊讶地抬头,想要看看这个走到自己面前打断自己沉思的人究竟是谁。

  这一抬头,周卫国就发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再仔细想想,周卫国立刻想起,这人正是刚刚汽车营堵在溶洞外时第一辆排头汽车的那个驾驶员。

  那驾驶员见周卫国抬头,不由神情扭捏地说道:“首长好……”

  周卫国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好。”

  那驾驶员也笑了笑,说:“首长……”

  接下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说:“同志,你找我有事吗。”

  那驾驶员点了点头,却马上又摇了摇头。

  周卫国笑了,说:“同志,你看我一直坐着,你却一直站着,有话也不太好说啊,你要是找我有事,能不能先坐下?咱们一起坐着再说好不好?”

  那驾驶员听了周卫国这话,立刻笑了,也不再那么紧张,依言坐下。

  坐下后,那驾驶员开口道:“首长,对不住啊。”

  周卫国奇道:“对不住什么?”

  那驾驶员说:“刚刚在洞口,我对首长态度不好,现在特地来向您赔罪,您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周卫国这才记起汽车营被堵在洞口外面时,这驾驶员的话语的确比较激动,脸色也颇有些不好看,不由乐了,说:“我打你骂你干什么?其实你说的很对,这次的确是我们的侦察工作做得不仔细,连洞口高度都没弄清就让汽车往这边开,差点就把汽车营送给美国人的飞机当靶子了!”

  那驾驶员不好意思地说:“首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再说这种话臊我了。”

  周卫国正色说:“同志,我是认真的。这次事情的责任的确在我们。如果我们事先弄清楚洞口的高度,就可以预先做好准备,加高洞口,汽车开过来就不会被堵在洞口了。这次我们能进洞是侥幸,因为洞口高度和汽车高度相差不大,要是相差再大一些,后果就严重了!这也提醒了我们,在今后一定要注意每一个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啊!”

  那驾驶员不由感慨地说:“首长,您真随和。”

  周卫国呵呵笑了,说:“别叫我首长了。我叫周卫国,你叫我名字或者叫我老周都行。”

  那驾驶员连连摆手,说:“可不敢这么叫。”

  周卫国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营长,离‘首长’这个级别还差远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叫我名字,就叫我周营长吧。”

  那驾驶员说道:“那我就叫您周营长好了。”

  周卫国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驾驶员说:“我叫刘新春。”

  周卫国笑了,说:“刘新春,留住新春,这名字不错。听口音你是东北人吧?”

  刘新春说:“是啊,我是吉林人。”

  周卫国说:“巧了,我以前也在吉林待过一段时间。”

  刘新春说:“是吗?周营长以前在吉林哪里待过?”

  周卫国说:“通岭。”

  刘新春说:“那周营长是什么时候在通岭的?”

  周卫国说:“抗战结束后不久,那时我跟部队去东北接受日本人投降。”

  刘新春的双眼立刻瞪大了,说:“周营长,抗战结束后不久您在通岭?那您一定知道通岭日本人发动暴乱的那件事情吧?”

  周卫国说:“知道。当时我还参加了平息日本人暴乱的战斗。”

  刘新春立刻对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了不起!我最佩服杀鬼子的人!小日本子就是欠收拾,都投降了还敢乱蹦跶。我就纳了闷了,小日本子杀了咱们这么多中国人,咱们凭什么对他们这么好?”

  周卫国说:“这事情背后的原因多了,一时也说不那么清楚。对了,你是哪一年参军的?”

  刘新春不好意思地说:“周营长,这个……”

  周卫国说:“怎么了?”

  刘新春说:“其实,我是……解放兵。”

  所谓解放兵,就是指被俘虏的国军经共产党政工干部的改造,思想发生转变,参加了共产党军队。周卫国立刻醒悟,原来刘新春以前是国军。虽然解放军中很大一部分兵员都是“解放兵”,但人家心里有疙瘩也很正常啊,所以周卫国笑笑,说:“解放兵怎么了?我以前也在国军里干过。”

  刘新春难以置信地说:“您也在国军里干过?这怎么可能!”

  周卫国说:“怎么不可能?我们解放军的高级将领里,很多人不就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吗?”

  刘新春说:“这是不一样的。”

  周卫国说:“怎么不一样了?”

  刘新春不邮长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周卫国也明白要让他说出怎么不一样的确难为他了,便笑着说:“我也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不过,我那时候己经不叫黄埔军校了,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我们一般叫‘中央军校’。”

  刘新春脸上立刻露出敬佩的神色,说:“周营长,您可真了不起!”

  接着,刘新春就好奇地说:“周营长,您是什么时候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啊?”

  周卫国说:“民国二十四年,中央军校第九期。”

  刘新春惊讶地说:“黄埔九期,那可是够早的!您那时候从黄埔军校毕业,在国军里可是不折不扣的嫡系啊!”

  周卫国说:“算是吧。我毕业后还在外面学习了两年,回来后正赶上抗战爆发。先是在装甲兵团战车营,后来参加了淞沪会战,打了没几天战车就都打没了,之后我就变成了步兵,转到八十七师了。”

  刘新春大声说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周营长,我以前也是八十七师的兵啊!”

  周卫国说:“是吗?真有这么巧?”

  刘新春说:“是啊!我是民国三十五年被刚进东北的国军七十一军拉了壮丁才当的国军。长官看我人机灵,就让我学开汽车,汽车学会开了,我就被分到八十七师辎重营。一待就是两年。民国三十七年十月,我们师在辽西会战(即辽沈战役)里全军覆没,我就是那时候被解放军给俘虏的。当了俘虏后,解放军对我们很好。知道我会开汽车后,有个指导员就一直动员我参加解放军。我从开始当兵就是被拉壮丁的,原本是不想再当兵了,可后来知道家里土改了,共产党给我家里也分了田,就参加了解放军。”

  周卫国说:“你不是不想再当兵吗?现在又穿上了军装,而且还出国打仗,后不后悔?”

  刘新春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我娘说了,谁给了我们田,我们就给谁卖命!”

  周卫国不由大为感慨。刘新春参加解放军的原因很朴素,他没有什么远大的革命理想,仅仅是因为家乡土改,共产党给他家分了田!可是,恰恰是这个朴素的原因,却能够解释共产党为什么能够得天下。要知道,在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国家,千百年来,有哪个统治者把土地分给了老百姓?共产党做到了,她就得到了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支持,民心所向,这样的政党,怎么可能不夺取政权?

  刘新春迟疑片刻后,说:“周营长,您又是怎么当的解放军?不会也是被……”刘新春本想说“被俘虏”的,但想了想觉得似乎不太可能,所以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周卫国看刘新春脸上的神情也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便笑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是被俘虏后才参加的解放军吧?”

  刘新春吃惊地说:“您怎么知道?”

  随后就尴尬不己。

  周卫国说:“我不是被俘虏后才参加的解放军。”

  刘新春一拍脑门,说:“我知道了,周营长一定是起义的!”

  周卫国笑了,说:“也不是。”

  刘新春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了。既不是被俘也不是起义,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一个“国军”变成“共军”。

  周卫国说:“还是回到开始吧。我在淞护会战时转到八十七师,后来一直跟着八十七师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南京城破时,城里其实还有近十万国军,可是,这些所谓的军人却几乎都选择了扔掉武器,放弃抵抗。以至于鬼子得以顺利占领南京,并在南京随意杀人!几十万同胞就这样被鬼子像杀牛羊猪狗一样地杀了!你见过血流成河吗?我见过!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南京大屠杀,是中国军人的耻辱!后来,我侥幸从南京逃了出来,从此对国军失望透顶,就投奔了八路军。”

  刘新春感慨道:“我也听说过日本人在南京杀了很多人,照理说杀人偿命,可是,我后来也听说很多日本战犯都役被判死刑,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这就是国民政府的功劳了!连像冈村宁次那样的刽子手在抗战结束后都能成为国民政府的座上宾,放过其他日本战犯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

  刘新春点了点头,说:“国民政府这么做是不地道!”

  周卫国说:“所以国民政府丢了政权也就很正常了。”

  刘新春由衷地说:“周营长,您懂的可真多!”

  周卫国说:“其实也算不上懂得多,只是平时多用了点心而己。”

  刘新春听了周卫国的话,若有所思。

  这时,从溶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一名快反营战士来到周卫国身边,低声汇报道:“营长,一连二排六分队回来了。”

  六分队正是周卫国派去寻找那名跳伞的美军飞行员的分队,所以周卫国听了汇报后,立刻说道:“那个跳伞的美军飞行员找到没有?”

  那战士点了点头,说:“六分队把人给带回来了!”

  周卫国大喜,立刻起身,说:“太好了!走,瞧瞧去!”

  说完,还不忘对刘新春说道:“刘新春,你在这里等等我,回头我再和你聊。”

  刘新春“哦”了一声,就见周卫国转身大步走了。

  长津湖(九)

  快到洞口时,周卫国就见洞口聚集了好大一堆人,简直可以用水泄不通来形容。这些人都是汽车营官兵,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在围观什么,边看还边指点着说着什么。周卫国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人堆里,这才发现洞口堵了这么多人的原因——众人都在围观一个飞行员装束的白人。

  这白人自然就是六分队抓回的那个美军飞行员了。

  想必这美军飞行员是汽车营官兵第一次看见的货真价实的外国人,所以周卫国对他们的围观倒也不觉得意外,便开口解释道:“同志们都散了吧,这是我们俘虏的美军飞行员,我们要立刻对他进行审讯,请大家行个方便。”

  围观的汽车营官兵听了周卫国的话,开始都自觉地要散开,但这时,突然有个战士问道:“周营长,你说这人是美军飞行员,是不就是中午被你们打下来的那架美军飞机的飞行员啊?”

  周卫国点点头,说:“就是他了。”

  那战士立刻愤怒地说:“这浑蛋中午开飞机炸了我们那么多辆汽车,不能放过他!”

  围观的汽车营官兵的情绪立刻就被这句话给调动了起来,群情激愤之下,当场就有人要打那美军飞行员,好在被六分队的队员们拦了下来。

  洞口的喧闹很快就把汽车营李营长给引来了。

  得知事情的始末后,李营长黑着脸环视了围观的汽车营官兵一眼,说道:“出息了你们啊!都敢对俘虏动手了!优待俘虏是我们解放军的传统,别以为我们现在的名字换成了志愿军就能把优良传统都给丢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还都在呢!”

  在李营长的环视下,围观的汽车营官兵都默然不语。

  李营长见没人答话,更是有气,说:“刚刚是谁第一个说不放过美军俘虏的?给我站出来!”

  众人沉默良久后,开头那战士终于低声说道:“营长,刚刚是我说的……”

  李营长指着那战士说:“你胆可真肥啊!竟然敢煽动大家仇视俘虏,回去以后看我不关你禁闭!”

  周卫国拉住李营长说:“李营长,战士们的心情我们也理解。他们不是还没动手吗?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营长说:“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仗还没开始打呢,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就开始丢了,再这么下去,不等美国人打我们,我们自己就要先垮了!”

  周卫国低声说:“李营长,其实事情也没严重到这个程度。中午的轰炸汽车营损失这么大,战士们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是正常的,对俘虏有仇视心理也是能理解的。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对战士们做好宣传解释工作,对战士们的激动情绪加以疏导,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下次再遭受类似的损失,而不是动不动就责备处罚情绪激动的战士。这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周卫国的劝说下,李营长渐渐冷静下来,说:“周营长,你说的有道理。我看这次我们汽车营的损失这么大主要就在于我们的麻痹思想,防空工作做得很不够,对此我这个营长应该负主要责任。”

  周卫国说:“李营长,现在不是讨论谁应该负责任的时候。其实你们的防空工作己经做得很好了,这次之所以还遭受了这么大损失主要就是因为我们对美军新型喷气式飞机的性能还不够了解,还用以前对付螺旋桨式飞机的方法来对付喷气式飞机,自然要吃亏。但早吃亏总比晚吃亏好,吃小亏总比吃大亏好。对汽车营来说,这次的确是吃了大亏,可对我们整个九兵团来说,我看还是件好事。”

  李营长愕然道:“这还是好事?”

  周卫国说:“是的。毕竟我们这次只是损失了汽车,人员伤亡不大。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付出的代价,我们得到了教训,总结了经验,也给其他兄弟部队提了个醒,相信无论是我们还是兄弟部队在今后都不会再犯类似错误,由此导致的损失也就能减到最低限度,这难道不是好事?”

  李营长点了点头,说:“周营长,如果真像你说的,我们总结的经验教训能够使兄弟部队在今后减少损失,那我们汽车营这次的损失也就值了。”

  周卫国说:“我刚刚其实一直就在想部队后勤和防空的问题,不过对于美军飞机的一些规律还不清楚,现在抓住了这名美军飞行员,正好可以问一问。”

  李营长一拍脑门,说:“是是,这事不能耽误了。”

  随即对围观的汽车营官兵大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影响周营长审讯俘虏。”

  汽车营官兵这回可不敢再围着了,赶紧散开。不过那带头要打美军飞行员的战士却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李营长,看看散开的其他汽车营官兵,又看看周卫国,最后只好留在原地。李营长瞪了那战士一眼,说:“还不快滚?”

  那战士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欢天喜地地说:“谢谢营长!”说完就要走。

  李营长忍不住说道:“怎么不谢周营长?”

  那战士红着脸看向周卫国,鞠了一躬,说:“谢谢周营长。”

  这才转身跑走了。

  李营长随后也告辞离开。

  六分队分队长这才有机会上前向周卫国汇报道:“报告营长,六分队胜利完成任务,抓住美军飞行员一名,请指示。”

  周卫国点点头,说:“你们做得很好,是在哪里抓住他的?”

  六分队长说:“在山坳后向西大约一公里的地方,那时正好有八架美军飞机轰炸完山坳飞过,他给他们的飞机发信号,我们看到信号后,就顺藤摸瓜抓住他了。”

  周卫国一听,大感有趣,说:“哦?他怎么给他们的飞机发信号?”

  六分队长递上一根圆筒,说:“就是这个东西了。”

  周卫国接过一看,见是一个空圆筒,圆筒口还残留着一些黄色颜料。

  六分队长解释道:“这圆筒应该是个烟幕弹,不过放的是黄烟,我们看见信号的时候,美军飞机应该也发现了信号,有架美军飞机还特地飞低绕着黄烟盘旋了几圈。这种烟幕弹我们在他的背包里还发现了两根。”

  说着,六分队长将一个背包放在了地上,随后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两根和刚开始那根圆筒一模一样的圆筒。周卫国见那圆筒口有个拉环,的确像烟幕弹的拉发装置,便摆了摆手,说“收起来吧。你们抓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反抗?”

  六分队长笑道:“别提了营长,这飞行员十足的熊样,他看见我们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支手枪,不过我们刚用枪对准他,还没喊‘缴枪不杀’,他自己倒先把手枪扔了,还一只手拿了一块金子要给我们,另一只手却向我们举起了一块布。您说有意思不?”

  六分队长说着,就从美军飞行员的背包里又掏出一小块黄金。

  周卫国拿过黄金看了眼,又掂了掂后,笑道:“这金子的成色不错,重量少说也有半两,看来这飞行员是个富人。不过金子是人家的私人物品,还是还给他本人吧。”

  说着,就将那块黄金放回了背包中。

  随后问道:“你说这飞行员被你们抓住的时候除了要给你们金子还举起了一块布,是不是白布?那就是投降的意思了。”

  六分队长说:“不是白布,说来这布还很有点古怪。”

  周卫国不由奇道:“哦?不是白布?有什么古怪的?”

  六分队长赶紧从身上取出一块布递给周卫国,说:“营长,您看看,就是这块布了,是不是有些古怪?”

  周卫国接过那块布,见那块布正面是美国国旗图案,背面则分别用英语、俄语、德语、日语和朝鲜语写了一段话,从英语、德语和日语的内容看,意思基本一致,想必俄语和朝鲜语的意思也差不了多少。

  这段话的内容具体为:“我是美国公民,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我不幸要求你帮我获得食物、住所和保护,请你领我到能给我安全和能够送我回美国的人那里,美国政府必大大酬谢你们。”

  周卫国看过后,不由哈哈大笑。

  六分队长好奇地说:“营长,您笑什么?”

  周卫国说:“我笑这块布上面写的字,美国人可真有趣!”

  六分队长更好奇了,说:“营长,我也看见布上写的字了,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

  周卫国说:“这上面是用英文、俄文、德文、日文和朝鲜文写的一段话,意思应该都一样,大体就是说,他是美国人,希望见到他的人给他帮助,保证他的安全,最好是能帮他找到美国人,送他回美国,美国政府一定会酬谢给他帮助的人。”

  六分队长鄙夷地说:“美国人真是贪生怕死.打仗还带着这玩意儿!”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唐代有个医家叫孙思遮,他写了一部医书叫《千金要方》,书中写道:‘人命至贵,逾于千金’。说到底,人命才是最可宝贵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习超越人的生命。美国政府重视他们士兵的生命,这本身并没有错。可讽刺的是,美国政府既然重视士兵的生命,却又喜欢到处派兵去打仗,也不知这‘重视’究竟是真是假了!”

  六分队长眨巴眨巴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显然并没能理解周卫国话里的意思。周卫国见了六分队长脸上的表情后,淡淡一笑,说:“扯远了。把俘虏带到那角落去吧,我要审讯他。”

  六分队长立刻应道:“是!”

  六分队长把美军飞行员押走后,周卫国喃喃道:“英文、俄文、德文、日文、朝鲜文,曾经的敌人、现在的敌人、潜在的敌人,美国人倒是一个都没拉下,不过,不久以后美国人就该在这块布上加上中文版本了!”

  (周卫国看到的这块布就是美军士兵尤其是飞行员随身携带的用多国语言书写的所谓“护身符”了。此后,随着战局的发展,美军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重视程度日益提高,美军飞行员携带的这种“护身符”上的这段话果然加上了中文版本。还多出了四行中文:“美国空军,来韩助战,仰我军民,一体救护。”想必是给懂中文的朝鲜人看的。有趣的是,这四行字和抗战时美国援华航空队携带的护身符上所写的中文“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极为相似。)

  跟着那名美军飞行员来到溶洞里的一个角落后,周卫国先示意他坐下,随后用英语说道:“你好,我是他们的指挥官。你可以叫我周。”

  那美军飞行员立刻瞪大了双眼,说道:“上帝啊!你的英语说得太好了!”

  周卫国微笑道:“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军衔和所属部队番号。”

  美军飞行员这才醒悟自己的身份,尴尬地说道:“当然可以。我叫William·White (威廉·怀特),你可以叫我Bill(比尔)。中尉军衔,隶属于美国陆军航空队第6004战术支援联队。”

  周卫国说:“还有呢?”

  怀特说:“对不起,除了这三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任何一个问题!要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军人,任何泄露军事机密的行为都将使我面临军事审判,还将使我丧失军人的荣誉感!”

  周卫国笑着说:“我很欣赏你的军人荣誉感,不过你难道不明白,战争的规则总是由强者制定的吗?你现在己经成了我们的俘虏,是不是就该遵守我们的规则?”

  怀特紧张地说:“难道你想拷打我?可这是违反《日内瓦战俘公约》的!”

  周卫国说:“我可没说要拷打你。”

  怀特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吗?”

  说完,怀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从你们的武器装备和战术水平看,你们远比北韩军队优秀,难道你们是雇佣兵?”

  周卫国正色道:“我们不是雇佣兵,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怀特吃惊地说:“中国人?!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在和北韩人打仗吗?和你们中国人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笑道:“我们出现在这里你觉得奇怪,那你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呢?人家北朝鲜不是在和南朝鲜打仗吗?和你们美国人又有什么关系?”

  怀特耸耸肩,说:“我也不太清楚,战争本来就是国会那些政治家们摆弄出来的,我的职业是军人,长官派我到哪里作战,我就必须去,至于为什么要打仗,就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了。”

  周卫国笑笑,检查了一遍怀特的背包,确认里面的地图、密码本等有用的资料都被拿了出来,也没有留下武器和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物品后就将背包递给了怀特。

  怀特一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这些都是你的私人物品,我们应该还给你。”

  怀特迟疑地接过背包,略微检查了一遍背包,发现里面自己的私人物品包括那块黄金都还在后,不由大为感动,说道:“谢谢。”

  随后又犹豫着问道:“请问,你是共产党吗?”

  周卫国一愣,说:“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怀特说:“长官告诉我们,共产党从来都不尊重私人财产,所以他们都极度仇视富人;而且,共产党都是魔鬼,他们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

  周卫国笑了,说:“那你觉得我像魔鬼吗?”

  怀特认真地说:“不像!”

  周卫国说:“你的长官欺骗了你,对此我感到很遗憾。”

  怀特想了想,说:“周,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周卫国说:“当然可以。”

  怀特说:“周,你的英语为什么能说这么好?”

  周卫国说:“因为我学习过英语。”

  怀特说:“你为什么学习英语?”

  周卫国说:“我需要了解整个世界,而英语恰好又是这个世界比较通用的一门语言。”

  怀特感慨道:“你真了不起!”

  周卫国说:“说说你自己吧,说什么都行。

  怀特说:“我自己?我的经历很普通啊,高中毕业后,没钱上大学,正好参军可以赚钱,退役后还可以上大学,于是我就参加陆军了。”

  周卫国说:“那你又是怎么成为飞行员的?”

  怀特说:“我本来从没想过我会成为飞行员,可能是陆军航空队觉得我的身体素质不错才把我招进去的吧。”

  周卫国说:“你以前从没开过飞机吗?”

  怀特说:“没有。我是进了陆军航空队后才学飞行的,不过没学几个月就学会了,教官还夸我的悟性高。”

  周卫国说:“看你的年龄和军衔,你加入陆军航空队也应该有年头了吧?”

  怀特说:“没错,我己经在陆军航空队干了6年了!

  周卫国说:“6年!可真不短啊.从时间上算,你应该参加过二战吧?”

  一说到二战,怀特脸上就有了神采,说:“那当然!我虽然是二战快结束时才调到欧洲参战的,但却在一个半月内击落过3架德国佬的飞机呢!”

  周卫国说:“嗯,打击纳粹的感觉很不错吧?”

  怀特自豪地说:“当然不错了!”

  周卫国说:“我听说德国飞行员的飞行技术都很不错?”

  怀特鄙夷地说:“德国佬的飞行员怎么能和我们比?当初要不是仗着他们的飞机性能好,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周卫国说:“是吗?我怎么听说德国人的飞机当时是不如你们的?”

  怀特急道:“德国佬的飞机怎么会不如我们?他们飞的是喷气式飞机,速度比我们的‘野马’(美军P 51活塞式战斗机)可足足快了100多公里(德国Me-262喷气式飞机的最快速度为870公里/小时,而P-51D 战斗机的最快速度为703公里/小时)!不过我们的技术都比德国佬好,我击落的3架德国飞机里,就有1架喷气式飞机!”

  周卫国说:“用螺旋桨式飞机击落喷气式飞机,那的确是很不容易了!”

  怀特说:“其实德国佬都是傻子,好好的喷气式飞机不当战斗机,非要当轰炸机用,机动性当然就不如我们的飞机了(梅塞施密特的初衷是要将Me-262设计成一种战斗机,而希特勒对轰炸机有着近乎偏执的喜好,非要梅塞施密特给Me-262加上炸弹挂架,最后折中的结果是Me-262至少要能携带一枚250公斤炸弹。差点毁了这种优秀的喷气式飞机)。不过Me-262的性能的确很不错,我们后来飞的飞机就参考了它的设计。”

  周卫国说:“可你的飞机似乎也能对地攻击啊,看来你们美国人也犯了和德国人一样的错误!”

  怀特说:“那怎么能一样呢?Me-262的发动机推力只有1800公斤(2x900公斤),我们的飞机发动机推力足有2300多公斤(美军第一种大规模装备的喷气式战斗机F-80的推力实际为2360公斤),速度也比它快60公里(F-80的最大平飞速度为932公里/小时),再说我们对地攻击时带的是火箭弹,对飞行性能影响又不大,当然可以胜任战斗轰炸机的职责。”

  周卫国说:“看来你对你现在飞的飞机性能还是很满意的。”

  怀特说:“那当然。如果说男人的第一个妻子是汽车,那么我现在飞的流星就是我最棒的情人了!”

  周卫国说:“为什么是情人而不是妻子?”

  怀特说:“男人都应该知道原因啊!你是更喜欢你的妻子还是更喜欢你的情人?”

  周卫国笑笑,说:“男人更喜欢情人的原因就是和妻子待的时间太长,你以后恐怕也会厌烦你的情人的。”

  怀特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和我的情人在一起只待了3年多时间,还没开始厌烦呢!

  周卫国说:“你把参军作为一种职业,那么你平时工作累不累?”

  怀特说:“还好吧。除非有紧急任务,我们一般是不太累的。”

  周卫国说:“你最累的时候有多累?”

  怀特想了想,说:“记得有一次为了支援前线的地面部队,我在1天时间内就起降了4次,创造了我们联队的记录!最短的那次,刚降落不到半小时就又起飞了!任务结束后,我足足休息了2天时间才缓过神来。”

  周卫国说:“看来要干好这份工作也真不容易!”

  怀特说:“可不是吗!”

  周卫国说:“好了,怀特先生,你可以休息去了。”

  怀特疑惑地说:“真的?”

  周卫国点头道:“真的。”

  说完,示意一名队员将怀特带走。

  怀特被带走后,六分队长忍不住说:“营长,您不是说要审讯那美军飞行员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己经审讯过他了。”

  六分队长惊讶地说:“审讯过了?那他都说什么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美军至少在1947年(实际为1945年)就大量装备了一种喷气式战斗轰炸机,绰号叫‘流星’,这种飞机的发动机推力大约为2300多公斤,最快时速大约比德国的Me-262喷气式飞机快60公里,武器装备主要为两挺.50英寸机枪和85英寸火箭弹。美军陆军航空队飞机完成一次攻击着陆后再次起飞的准备时间最短可以达到三十分钟。每架飞机在一天之内,最多可以出动四次。”

  这章是过度,没什么高潮,三天之内必定再补上一章!感谢支持!

  长津湖(十)

  六分队长愕然道:“营长,他这么快就交代这么多情报了?”

  周卫国说:“这些情报都是我刚刚和他聊天时连哄带骗加分析得出的,他自己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己经在无意中透露了这么多情报呢!这就叫言多必失啊!”

  六分队长笑道:“美国人可真好骗!不过,我们没营长您这么好的英文,审讯美军俘虏这活还真干不来!”

  周卫国也跟着笑了,但很快,周卫国就想起怀特刚刚提到的那次降落不到半个小时又再度起飞的对地支援,不由叹了口气,面有忧色地说:“以前我们总说,我们打败的国民党军队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可现在看来,美军才是真正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将这些武器的效力发挥到极致!和美军比起来,以前我们对付的那些国民党特工简直不值一提!也就是说,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此,我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六分队长说:“营长,您是不是太过担心了?美军的战斗力这几天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除了有空中支援,炮火比我们猛,弹药比我们充足,其他的我看也很一般。尤其是他们的战术,简直死板到家了!”

  周卫国正色道:“你这个思想可要不得!这几天我们对美军的阻击是打得很顺,可你要真认为美军好对付那就错了!这几天我们面对的美军之所以表现不好,不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不强,而是因为我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打仗,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美军不了解我们,自然不能有效遏制我们的战术。相反,由于我们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我们才能发挥出自身的优势,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这才取得了一些战果。可如果我们骄傲自大,只满足于这些战果,同时我们的敌人却在不断学习,不断进步,那我们离失败也就不远了!真要有那么一天,就该轮到美军笑话我们了!”

  六分队长红着脸说:“对不起营长,我以后再也不敢骄傲了!”

  周卫国笑笑,说:“我其实也就给你们提个醒,相信你们也不会让我失望的。今天你们也辛苦了,休息去吧。”

  六分队长应了一声,带队休息去了。

  周卫国回到开始思考的地方,见刘新春还等在那里,不由笑了,说:“对不起啊刘新春,让你久等了。”

  刘新春腼腆地笑笑,说:“周营长客气了。”

  随后忍不住问道:“周营长,刚刚洞口怎么那么吵?”

  周卫国说:“抓了个美军俘虏,大家围着看热闹。”

  刚刚八架美军飞机轰炸山坳投下的凝固汽油弹爆炸后给刘新春造成的震撼己经无形中提高了他的心理承受力,所以刘新春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把“美军俘虏”这事放在心上,而是问道:“周营长,您刚刚不是说还要跟我聊吗?”

  周卫国说:“是的,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刘新春立刻说道:“周营长,您这不是埋汰我吗?我有什么能让您请教的?”

  周卫国摆摆手,说:“那就算我了解情况吧,咱们也不说客套话了。你是汽车营排头的第一辆车,行车经验肯定很丰富。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路上你们都遇到了哪些困难?在这些困难里面,有哪些是你们能克服的?哪些是不能克服的?为什么?”

  刘新春想了想,说:“周营长,不是我说大话,朝鲜的山路虽然难走,前些天的天气也不好,我们的车又超载,但以我的技术和经验,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真正不能克服的困难我觉得只有一个。”

  周卫国说:“什么困难?”

  刘新春说:“美国人的飞机!”

  周卫国说:“你能不能具体说说?”

  刘新春说:“进朝鲜之前,上级就再三强调,要我们注意隐蔽。所以进了朝鲜后,我们营从上到下都把隐蔽工作放在了第一位。要想隐蔽,首先就要避开美国人的飞机,所以我们车队只有在晚上才敢行驶。偶尔有几次在白天行驶也是挑天气特别差,估计美国人的飞机不敢出来的时候。但是,后来我们发现,美国人的胆子真大,只要有一定的能见度,他们的飞机就敢飞出来,就连晚上也是这样,所以到后来,每次行驶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遇上美国人的飞机。这样一来,车队行驶的速度自然就上不去。”

  周卫国连连点头,说:“看来防空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

  刘新春说:“可不是吗!要是我们自己的飞机也在天上飞,地面又有足够的高射武器,我们怎么会怕美国人的飞机?”

  周卫国说:“那你觉得我们的汽车数量是不是太少了?”

  刘新春说:“那也是没有办法啊!谁不想汽车再多一些,可上级没有汽车给我们,我们现在又还没有缴获,也只能将就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嗯,这问题的确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随后就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无意中抬头,发现刘新春还坐在自己面前,不由大感歉意,说道:“谢谢你刘新春,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刘新春说:“周营长,您不是说过吗,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还客气什么?”

  周卫国笑了,说:“说的是。”

  刘新春说:“周营长,您还有什么情况要了解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有了,你说得很详细。”

  刘新春说:“那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起身告辞。

  刘新春走后,周卫国再度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终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又拿出一支铅笔,在小本子上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卫国终于把要写的东西写完,伸了个懒腰后,便叫来一名战士,让他把兵团部的张参谋找来。

  没过多久,张才方就跟着那名战士过来了,见到周卫国后,开口说道:“周营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卫国说:“张参谋,请坐,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聊一聊。”

  张才方依言坐下,说:“哦?看你这么郑重的样子,是什么事啊?”

  周卫国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张参谋,你对今天汽车营被美军飞机轰炸和之后美军飞机的补充轰炸有什么看法?”

  张才方叹了口气,说:“差距啊.美帝国主义的确不愧是世界头号军事强国,不管我们承不承认,至少从空军来看,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训练水平,我军和美军都有很大差距!”

  周卫国赞道:“实事求是,不愧是参谋军官说出的话!”

  张才方说:“这也值得你周营长夸啊?”

  周卫国说:“张参谋,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要夸你,就是为了要和你好好聊一聊防空这个问题!古人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越是大部队作战,后勤保障就越重要。可是,目前我们的后勤却受到两个因素的制约,一是运力不足,二是防空。运力不足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防空这个问题,我觉得却是可以好好做做文章的。”

  张才方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己经有了成熟的想法了?能不能说来听听?”

  周卫国说:“我的想法也说不上成熟,但在你面前献丑是一定要的。其实有关防空的问题,我以前也想过,但一直都没有一个系统的思路。不过经过今天的事情,又和汽车营李营长和一个老汽车兵聊过之后,我的思路终于清晰了。我们的空军很弱小,美军的空军很强大,这是事实。在现代战争中,面对来自空中的威胁,没有相应强大的空中力量或充足防空火力的一方注定将处于劣势,无论是部队机动、兵力集结、攻防作战还是后勤保障都将受到很大限制。相信这也是我们志愿军将来要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在今后的作战中,制空权将越来越重要。制空权的争夺也必将成为这场战争极为重要的一个方面。”

  张才方苦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关键是,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周卫国说:“这就是我要说的了。我觉得,我们要想在今后掌握战场的主动权,保障部队的行动和后方安全,确保后勤补给畅通,就必须将防空工作提升到战略高度,给予充分的重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把防敌空袭当成防空工作的全部。”

  张才方沉吟着说:“周营长,我也觉得我们现在的防空存在很大问题,那么你有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法吗?”

  周卫国说:“首先,要将防空工作纳入统一的指挥体系,各军兵种密切协同配合,尽一切可能提高效率,这样才能使现有资源得到充分利用。其次,以我们现有的防空力量,我们的防空工作还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但我们可以将有限的防空武器、兵力集中使用,重点保卫交通线和主要目标,力争将损失降到最低。再次,‘打’、‘防’结合,提倡积极防空。”

  张才方眼睛一亮,说:“积极防空,怎么个积极法?”

  周卫国说:“先说‘打’吧,对于专门的防空部队,我们应强调不死守一地,提倡针对敌机的活动路线和活动规律机动布防,以充分发挥防空部队的效率;而除了专门的防空部队,我们还可以将各部队的轻武器,尤其是自动武器组织起来,必要的时候,就以这些武器展开对空射击,这至少对低空飞行的飞机是有效的,今天中午我们营击落击伤各一架敌机的战果己经证明了这一点。”

  张才方连连点头,说:“嗯!说的好。你说了‘打’,那么‘防’呢?”

  周卫国说:“这‘防’里可以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张才方说:“我的周营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周卫国笑着说:“张参谋你别急啊!这‘防’,第一,是要加强对空观察警戒。我们现在缺少雷达等先进器材,但各部队完全可明鱼过加强人工观察来弥补这个不足。比如,团以上单位可派出35人编成的防空哨,配置在指挥所附近的高地上,随时掌握并向下级部队通报敌机的活动情况;步兵连和炮兵分队一级单位,也可派出12人携带报警器材,配置在本分队战斗区域内易于了望的较高地点,担任对空观察;此外,还可以设置固定防空哨,由上级统一划分责任地段,在每个地段间隔12公里的制高点上设立一个哨位,担任对空观察和报警,指挥来往车辆及人员防空,白天一看见敌机,夜晚一听见敌机的声音,则立刻鸣枪报警。白天,车辆人员听见防空哨的报警枪声立刻就地隐蔽,夜晚则立刻熄灭所有灯光,车辆摸黑行驶或躲避,人员就地隐蔽。”

  张才方赞道:“这方法很好,简单实用。”

  周卫国说:“第二,是广泛构筑隐蔽部。我们今天是够幸运,才能找到这个溶洞,而且汽车轮胎放气之后也刚好能进溶洞,但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每次都能找到刚好能容纳汽车进出的溶洞。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主动去创造条件,在交通线附近大量构筑汽车和人员的隐蔽部呢?”

  张才方说:“这么做工程量会不会太大?”

  周卫国说:“这么做工程量当然很大,但如果因此能够大量减少人员和物资的损失,我觉得还是值得的。大不了就是大家累一点,流汗总比流血好吧?”

  张才方点头道:“这倒是。还有吗?”

  周卫国说:“第三,是疏散隐蔽,严密伪装。充分利用地形地物作疏散隐蔽配置,人员、武器和各种作战物资均进行伪装。夜晚是天然的伪装,部队如果有较大的行动,原则上都安排在夜间进行。如果非要在昼间进行,除实施伪装和疏散外,还应利用敌航空兵活动的间隙或在隐蔽道路、交通壕进行。第四,加强防空管理,昼夜实施灯火管制。各部队烧水作饭均在黄昏或黎明前进行,或构筑无烟锅灶或利用木炭在隐蔽部内进行。夜间更要严格实行灯火管制,将门、窗、通风口等透光的地方严密遮蔽。”

  张才方一拍大腿,说:“周营长,你说的这些真是太有见地了!

  周卫国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小本子,说:“张参谋,我总结的改进我军防空工作的一些建议都写在这本小本子上,希望你回兵团部后能把它转女给宋司令员。”

  张才方接过小本子,翻看了一遍后,激动地说:“周营长,请放心,我一定转交宋司令员!”

  黄昏时分,汽车营开始整装待发。

  其间,趁着休息的空隙,田大侮早带着爆破队通过多次小规模爆破将溶洞口加高了二十公分,这样一来,溶洞口完全可以同时容纳两辆汽车进出,大大加快了汽车队进出溶洞的时间。汽车营做好出发准备后,李营长还特地找了周卫国,问他要不要随汽车营一起出发。周卫国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在没有得到兵团部进一步命令之前,快反营继续留在溶洞里休整。张才方则决定天黑后乘车返回兵团部,至于美军俘虏怀特,自然也由张才方带回兵团部。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汽车营官兵和快反营官兵互道珍重后,登上了各自的汽车,很快一辆辆满载的汽车就鱼贯驶出了溶洞,没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汽车营出发后两小时,天空突然飘飘扬扬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到了半夜,洞口的积雪己经超过了十五公分!

  要是雪再下下去,没有冬装和保暖物品的二十军和二十七军将士该怎么办?在洞口看着天空的周卫国担忧地想着。

  周卫国的担忧成了现实。

  接下来的几天,长津湖和赴战湖地区所在的整个盖马高原都笼罩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中。百年不遇的寒潮使得盖马高原的气温比往年同期低了足足十几摄氏度,达到历史最低的零下30度!

  1121日早晨,美军第7步兵师第17团抵达鸭绿江边的惠山,距离中国仅一江之隔,成为第一支抵达鸭绿江的联军部队。为此,美军第10军军长Edward Mallory Almond(爱德华·阿尔蒙德)中将特地赶到惠山,并与第7步兵师师长David Barr(戴维·巴尔)少将、第7师副师长Hernnry I Hodes(亨利·霍兹)准将、第7师炮兵指挥官Homer Kiefer(荷马·奇佛)准将等军官在惠山的鸭绿江边以江对岸中国为背景合影留念。第17步兵团的士兵们则效仿当年盟军抵达莱茵河后的举动,解开裤子向鸭绿江撒尿。随后,在其东面的第7步兵师第32团的一支加强排(即由Robert C. Kingston少尉指挥的金斯顿特遣队,有意思的是,这个特遣队里,除了金斯顿的步兵排外,还有隶属于32团的1个重迫击炮排、1个坦克排、1支运输队、1支炮兵营分遣队、1支陆空联络组、1个炮兵前进观测组和第323I连,总兵力达300多人。这里面,军衔比金斯顿高的军官有1名少校和3名上尉,却没人愿意指挥这一特遣队。最终,这支300多人的特遣队竟然由一名少尉排长指挥,也算得一大奇观)和一个韩国团也抵达了江边。

  同日,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也终于抵达了赴战湖。

  1123日,感恩节。

  这一天,美军第31团分散在朝鲜东北部,团部和第3营在靠近赴战湖东北部的崎岖山路中继续前进。第1营在湖东南部的丰山,第2营则在北青守卫第7师的指挥部。

  这一天,美军第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很不高兴,因为在这一天的下午,他从陆军航空队第6004战术支援联队得到了一个迟到了5天的消息——该联队由8架战斗轰炸机组成的攻击编队在5天前摧毁了1支由100多辆汽车组成的敌军运输车队(陆军航空兵显然夸大了战果)。当得知航空兵摧毁车队的确切坐标后,麦克莱恩上校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那地方离自己现在的位置可还不到50公里啊!按照运输车队的规模,应该是为1支师级编制的部队提供后勤补给的(麦克莱恩是根据美军的后勤水平得出这一结论的,他却不知道,这样一来,不但高估了志愿军的后勤运输能力,同时低估了当面之敌的兵力),也就是说,1支师级编制的敌军部队在5天前就距离自己不足50公里!那么,这支师级编制的敌军部队现在又会在哪里呢?该死的航空兵是不用指望的了,他们今天下午发回的对地侦查结果竟然还是——未发现任何敌军大规模集结的迹象!

  敌情不明,就连该死的老天也在跟自己作对!

  在华氏零下220(零下30 )的严寒下,自己的部队己经开始出现冻伤减员。看来,后勤配发给部队用于寒区作战的羊毛内衣、毛衣、毛裤、防寒服、登山服、鸭绒睡袋和配有多层毛毡垫的战斗靴还是不可靠.

  今天己经是感恩节,不知联军总司令官麦克阿瑟5星上将所说的“圣诞节前让孩子们回家”的承诺可信度究竟有多高?总之麦克莱恩上校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就在麦克莱恩上校为联军混乱的情报系统和恶劣的天气,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的官兵们为糟糕的路况和后勤没能向他们提供热腾腾的感恩节火鸡大餐而抱怨时,志愿军第九兵团第20军、27军的近十万将士却穿着单薄的衣服,忍饥挨饿地在冰天雪地中静静地等待向他们的敌人发起致命一击!

  《特战先驱》第四十章 无名

  无名(一)

  实际上,感恩节之夜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平静的。

  因为就在这一天夜里,有两支美军巡逻队在丰山北部与27军先头部队先后发生交火,双方各有损失。

  但是,这一切并未引起美国人的重视,或者说,战局的“顺利”使得美国人自动忽略了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

  正是美国人的这种不经意,给他们在之后的作战中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1124日,麦克莱恩上校接到命令,率领第31团级战斗队支援部署在长津湖东部的陆战第1师第5团。

  尽管第31团级战斗队所在的赴战湖与他们的目的地长律湖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大约40公里,但两湖却被陡峭的赴战岭山脉所阻隔。由于赴战岭山脉横向间没有可供美军汽车通过的道路可行,所以为抵达长津湖东部,全机械化的第31团级战斗队不得不先沿原路返回至海岸,再向长津湖进发。为此,他们的行军距离一下子就变成了220多公里!

  1125日,第二次战役打响。

  西线志愿军第383940425066军全面出击,向轻敌冒进的南朝鲜第78师,美军第224师,英军第27旅和南朝鲜第1师发动了大规模反击。随着战局发展,联军土耳其旅和美军骑兵第1师也先后被投入战场。一时间,西线到处都展开了激战。

  与此同时,东线战场却是一片沉寂。

  原本根据志司的计划,为了达成作战的突然性,东西两线的反击是要同时进行的,但是,由于东线志愿军九兵团入朝仓促,后勤补给严重短缺,加上天气严寒,出现了大量冻饿减员,因此九兵团的战役准备工作无法按时完成,不得不向志司请求将战役发起时间推迟。考虑到东西两线被狼林山脉阻隔,大部队根本无法逾越,敌我双方都无法利用地利以奇兵影响到另一线的作战,因此东、西两线可视作独立战线,故志司同意了九兵团的请求,将东线的战役发起时间推迟了两天。

  1126日拂晓,由319辆车辆组成的第31团级战斗队的车队离开丰山,开始了他们踏向死亡道路的行军。

  (后世的美国人在研究军史时认为,美军依赖卡车运送补给、重武器和伤员,而这些车辆几乎没有在朝鲜陡峭冰封的山路上行进的能力。这些山路既狭窄又疏于保养,山路上的很多桥梁都横跨深谷,还是单车道,一旦被炸毁就无路可行,再加上要时刻防备遭到袭击,使得第31团级战斗队的行军精疲力竭,行军速度也大受影响。相比之下,由于中国军队都以驮马和人力运送弹药补给,使他们受崎岖地形影响的程度要远远小于美军,从而使得中国军队的机动能力高于美军,可以不受限制地对美军进行迂回包抄。似乎志愿军不得己而为之的原始后勤补给方式倒成了制胜法宝。这样的推论,实在滑稽!)

  对于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而言,他们原路返回只是为了便于利用公路向他们的目的地进行机械化行军而己。

  可对于早己摆开阵势的志愿军9兵团27军来说,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的举动却显得有些诡异。毕竟东线美军这段时间的进攻一直都很“顺利”,以他们一直耽来的进攻态势,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时候突然撤退.

  除非,美军己经发现了前方的陷阱,所以想要迅速摆脱危险!

  但问题是,美军撤退了,27军要不要追击呢?

  现在追击,显然要冒很大风险,因为谁也不敢肯定,美军的撤退是否是虚晃一枪,布置好了陷阱等着志愿军去钻。如果原本想要诱敌深入的志愿军被美军来了个“诱敌深入”,那笑话可就真是大了。

  不过,眼看就要煮熟的鸭子竟然要飞了,任谁也心有不甘。

  于是,摸清当前美军撤退的真实意图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周卫国的快反营身上。接到兵团部的命令后,快反营立刻冒着风雪出发了。

  这样的天气虽然不便于部队徒步行军,却也为快反营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伪装,而且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美军的空中侦察和空中支援也根本无从谈起。

  好在快反营也不是普通部队,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寒区作战训练,但良好的身体素质、充足的保暖物品再加上平素严苛的训练还是使得他们在此刻显露出了远超出一般部队的耐力。上午十点受命,快反营硬是在风雪中只用了六个多小时,就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四十多公里外的原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宿营地。

  在彻底搜索了这个宿营地,确认美军的确撤退了之后,周卫国也有些茫然了。美国人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傍晚。

  傍晚时分,快反营的一个尖兵小组发现了一支美军巡逻队。

  美军不是撤退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他们的巡逻队?

  周卫国当机立断,立刻派出决反营的一个作战排伏击了这支由7名美军士兵和5名南朝鲜士兵组成的巡逻队(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在朝鲜战争爆发时驻扎在日本,实际兵员只有编制员额的70%。朝鲜战争爆发后,全师约有1000名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和士官被调走,兵员缺口更大,即使补入后备兵也不够,所以只好补入南朝鲜兵,美国人将这种兵员称之为Korean Augmentees to the USA Army,即KATUSA 。二次战役时,第7步兵师中KATUSA 的比例约占全部兵员的27% )。战斗的过程不值一提,结果也没有意外。有心算无心下,快反营的这个作战排以3人轻伤的代价全歼了这支巡逻队,击毙了3名美军士兵和2名南朝鲜士兵,活捉了剩下的。战斗结束后,周卫国在第一时间审讯了7名俘虏。

  俘虏的口供解答了周卫国的一些疑惑,但却给周卫国带来了更大的疑惑,因为俘虏交待了这支巡逻队的番号: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第311A 37班,而且,他们所在的第311营目前还停留在丰山。

  第31团?

  快反营曾经阻击过的美军不就是第31团吗?27军设伏的对象不就是第31团吗?今天拂晓时分撤退的美军不就是第31团吗?

  周卫国一下子糊涂了。

  兵团部通报的情报显示,今天撤退的美军第31团车队足有三百多辆车辆,这的确符合美军一个团的兵力规模。可是,丰山怎么会还有第31团的一个营呢?这多出来的一个营怎么解释?俘虏并没能解答周卫国的这个疑惑,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麦克莱恩团长在撤退时没有通知他们营。有个南朝鲜俘虏在得知第31团竟然撤退了之后,甚至还破口大骂美国人不仗义。弄得周卫国也是哭笑不得。

  既然美军第31团主力的确己经撤退了,那么,27军是否可以检漏把留在原地的311营给吞了呢?肉吃不成,有碗浓汤喝喝也行啊。

  在将这些俘虏向27军移交时,周卫国顺便也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27军军长彭德清。彭德清开始也颇有些意动,不过改变战役目标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还需要请示兵团部。在27军请示兵团部的同时,27军侦察营和快反营也没有闲着。

  通过逐步加强的侦察所获得的情报再加上分析,周卫国得出了一个令他有些沮丧的结论:虽然美军第31团主力的确撤退了,还留下了一个貌似孤立的1营,但是,美军第7师主力却仍然停留在原地,而且就位于这个营身后。也就是说,这个营的美军并不是孤立的。要想吃下这个营美军,就必须做好直接面对他们身后的美军第7师主力的准备。而27军显然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27军只有眼睁睁看着战机丧失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周卫国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

  在他看来,打仗从来就没有纯粹靠等待而来的战机,更多的时候,战机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在检查了一遍从那支巡逻队缴获来的战利品后,周卫国发现了一部电台。想必这就是巡逻队和他们营部之间的联络工具了。

  更幸运的是,巡逻队当时估计正在和他们营部联络,所以电台的频率停留在某个波段。换句话说,这个波段应该就是美军第31团第1营的联络波段,而第31团和第7师的联络波段也应该在这个波段附近。再进一步说,利用这部电台,应该可以截听到第7师的一些无线电联络信号。这些信号里,想必总有些有用的信息吧?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精神一振。

  不过,新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快反营虽然自成立以来使用的就是美制武器,但为了入朝参战后联络指挥上的统一,在山东休整时补充的却是苏制电台和相应的操作员。而这位操作苏制电台的操作员并不知道怎么使用美制电台!

  好在幸运总是结伴而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的周卫国在战利品中继续寻找之下,竟然发现在这部电台的携行包里就放着电台使用说明书!

  这份英文的说明书自然难不倒周卫国,何况美国人的装备都比较傻瓜化。于是,对照着周卫国翻译的说明书,快反营的电台操作员很快就突击学会了怎么使用这部美制电台。随后,电台操作员打开了这部美制电台。开始,虽然是一片杂音,但在不断尝试电台原本停留的那个波段附近的波段后,电台操作员终于接收到了一段残缺和两段完整的电讯。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电讯都加了密。

  电台操作员只好向周卫国一摊手,说:“营长,这些电讯都加了密,我手头没有美军的密码本,根本没法破译。”

  这倒真是个麻烦事,美国人打仗的时候总不会先给敌人送上密码本吧?志愿军手里哪来美军的密码本?

  周卫国再次把希望放在了缴获自巡逻队的战利品上。

  可惜这次幸运不再,战利品里没有密码本!

  其实这也很正常,一般的无线电联络美军的电台操作员根本就不需要密码本就能直接收发译。而且密码本这种东西在战时也是严禁被带上战场的。即使在后方,一遇到危险,电台操作员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首先销毁密码本!

  就在周卫国为手头没有美军的密码本一筹莫展时,孙大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营长,我记得我们俘虏那个美军飞行员时,在他的背包里好像找到了一个密码本,那密码本现在还放在您公文包里呢!”

  周卫国不由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真是当局者迷啊}

  周卫国立刻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找出了那本缴获自美军飞行员的密码本,递给了电台操作员,说:“这是为美军第31团提供直接对地支援的美国陆军航空队第6004战术支援联队用的密码本,你试试看管用不管用。”

  事实证明,周卫国的运气很不错——密码本管用。

  翻译出来的电讯内容如下:

  第一段残缺电讯:“……抵达后浦。我手头现在只有321营。明天等我的2营、3营和第57里予战炮兵营抵达后,我再考虑向北进攻吧。可恶的陆战1师,凭什么让我们步兵第7师的部队给陆战5团擦屁股?戴维,你真的想好了让我听陆战1师的?麦克”

  第二段电讯:“麦克:你部抵达长津湖东岸后,即归陆战1师指挥。可不必事事向我汇报。戴维”

  第三段电讯:“戴维:我遵守您的命令。不过,陆战1师的史密斯老头(即美军陆战1师师长01iver Prince Smith 奥利弗·史密斯少将)显然瞧不起我们。而且,作为陆军‘北极熊’团的现任团长,竟然被海军陆战队指挥,我感到耻辱。真不知道今后第31团的团史上该怎么写这一笔!麦克”

  看完这三段电讯,又打开地图仔细查看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

  最后,周卫国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美军第31团今天的怪异举动并不是撤退,而是转向长津湖地区支援美军陆战第1师去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大约在长津湖东岸的后浦。随后,周卫国命令电台操作员将截获的电讯内容和自己的猜测一并转发兵团部。电报发出不久后,兵团部就发来了电报,电报的内容很短:“有无确切证据?”

  是啊,有关美军第31团的动向只是周卫国的猜测,要说确切的证据,他的确没有。不过,从目前获得的信息来看,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但要兵团部仅仅根据自己的猜测就更改战役部署显然又太儿戏了。

  紧接着,兵团部又发来一份电报:“你部能否在明日上午十时前获得有关美军第31团动向的确切证据?”

  看着这份电报,周卫国思虑再三后,终于狠心做了一个决定:快反营连夜翻越赴战岭山脉,去长津湖东岸!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连夜翻越赴战岭山脉显然不是正常人的思维,但军情如火,再容不得周卫国犹豫,所以周卫国立刻召集了快反营排以上干部开会。

  在会上,周卫国通报了目前所获得的有关美军第31团动向的信息、自己的猜测和兵团部两份电报的内容,并说了自己的决定。

  经过简短讨论后,与会的所有连排长都一致同意了周卫国的决定。

  十分钟后,快反营冒着风雪,在夜暗中进入了赴战岭山脉。

  开始的几座山岭还好,虽然有些陡峭,但都有小路可行,这对于接受过山地作战训练的快反营来说并不是问题。

  越往后走,山路就越是险峻,到了后来,连山路都没有了,只好由各排的尖兵小组轮流探路开路。但没有人有任何怨言,因为大家都明白尽快越过赴战岭山脉的意义。

  到了下半夜,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据尖兵回报,前方是一段十来米宽的深谷,尖兵小组正在想办法搭建绳桥。

  周卫国于是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但却不允许大家坐下。当年在东北的经验告诉周卫国,在这样的严寒下,人一旦坐下,很有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在大家蹦跳行走活动“休息”时,孙大胆找到周卫国,低声汇报道:“营长,前面牺牲了一名尖兵。”

  周卫国心咯瞪一下,说:“怎么牺牲的?”

  孙大胆说:“尖兵小组在搭建绳桥的时侯,钩索射到了对面悬崖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开始试的时侯绳子明明很结实,可尖兵顺绳子快爬到那边的时候,那边的石头突然松了,大家眼看着尖兵拽着绳子往下掉,只听到撞击声和尖兵的惨叫声,再把绳子拉上来时,绳子上……就乘下……血迹了。”

  孙大胆说到最后,语声己经有些哽咽。

  周卫国也不由黯然。

  快反营入朝后,虽然有过伤亡,但像今天这样的非战斗伤亡还是第一次。所以周卫国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才回过神来,说:“下面深不深?”

  孙大胆说:“很深,看不到底。我当时就在悬崖边,隔了很久也没听到下面回声传上来。也可能是因为风雪大……营长,他的尸体……”

  周卫国一咬牙,说:“尸体不用找了。”

  在这种天气下,又是晚上,要下到谷底寻找牺牲战士的尸体,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伤亡,何况,时间紧迫,也不允许快反营停留下来寻找牺牲战士的尸体。作为营长,他必须为全营负责!

  这个道理孙大胆自然也明白,所以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低声说道:“是。”

  沉默了一会儿后,周卫国说道:“牺牲的战士叫什么名字?”

  孙大胆说:“他叫刘解放。”

  周卫国说:“刘解放……等这次仗打完休整的时候把他作为阵亡上报兵团部,申报烈士。再让当地政府转告他的家人,他是个英雄!”

  孙大胆说:“营长,他没有家人。”

  周卫国一房,说:“怎么会没有家人?”

  孙大胆接着说:“他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亲人,只知道自己姓刘,连名字都记不清了。十四岁那年,他冻倒在路边,被路过的我们东野九纵的一支部队给救了。后来他就参了军,因为作战勇敢,人又机灵,被调到九纵侦察营。再后来,有一次粟副司令员到九纵视察,听说了他的事,知道他一直没名字,就给他起了名字,叫刘解放。”

  周卫国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他有家人,我们就是他的家人!”

  无名(二)

  1127日黎明时分,快反营终于越过了横亘在长津湖和赴战湖之间的赴战岭山脉的最后一个山岭。

  当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平地时,快反营官兵们都发出了压抑的欢呼声。

  这一晚的山地强行军,快反营共付出了牺牲3人,重伤5人的代价。

  这是快反营自成立耽来在单次行动中出现的最大伤亡,也是唯一的一次所有伤亡都是非战斗伤亡。

  但时间紧迫,快反营官兵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就在短暂休整辨明方向后向后浦出发了。

  天亮以后,隐蔽前进的快反营终于接近了后浦。

  先后派出的十个侦察小组不断传回消息,最后,终于确认了后浦的确有至少达营级规模的美军驻扎(实际为美军第31团团部及321营)。

  考虑到驻扎在后浦的这支美军很有可能是从27军眼皮底下溜走的美军第31团的部队,周卫国亲自带着电台操作员和一个侦察小组对后浦进行了抵近侦察。

  从望远镜里看到后浦村庄里一栋房子周围林立的天线后,周卫国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指挥部!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后,周卫国让电台操作员打开了电台,按照昨天的方法在己知波段附近来回尝试,终于再次接收到了一段残缺和一段完整的电讯。

  第一段残缺电讯:“……计划,321营拟前出至内洞峙原陆战53营阵地布防,明日将继续向北推进;我团1B连己抵达古土里,划归陆战1团指挥;我团第3营及第57野战炮兵营预计今日下午将抵达新兴里。陆军第7师第31团团长:艾伦·麦克莱恩陆军上校”

  第二段完整电讯:“致麦克莱恩上校:从你的计划看,你部兵力部署似乎过于分散,需防备遭大股敌军分割包围。建议各部抵达预定地点后暂停前进,休整待命。另:陆战7团昨日在柳潭里附近连续遭遇小股中共军队,望你部加强戒备。祝:顺利。奥利弗·史密斯”这两段电讯的内容己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周卫国立刻命令电台操作员给兵团部发报:“现己确认至少美军第31团团部及第321营己抵达后浦,第咒团1营将前出至内洞峙布防,第313营及第57野战炮兵营今日下午将抵达新兴里附近布防。另:我部翻越赴战岭山脉时己开辟道路并留下暗记。”

  半小时后,兵团部发来了回电:“你部神速、高效,甚慰。彭部己出发,己嘱其循暗记行军。命你部:一、跟踪监视美军第321营;二、查明新兴里敌情并随时通报;三、于新兴里接应彭部。”

  接到兵团部回电后,周卫国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眼手表:八点零三分。

  从现在算起,到天黑还剩9个小时(长律湖地区冬季大约在下午5点左右天黑),有了快反营开辟的道路,27军完全有可能在天黑之前翻越赴战岭山脉,但前提是,不带重武器!这些天的经验教训己经让周卫国清楚地意识到,和美军作战就是要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充分发挥己方擅长近战、夜战的特点,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一旦和美军战成僵局,没有重武器的志愿军面对火力全面占优的美军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上午九时左右,一支由九十余辆汽车组成的车队鱼贯驶出后浦村庄,向北进发。从这支车队的规模看,应该就是早晨截获的美军电讯里提到的将要前往内洞峙的第321营了。

  为免打草惊蛇,周卫国最终还是放弃了袭击后浦美军第31团指挥部的诱人想法,在留下了几个侦查小组继续监视后浦美军后,带快反营在山路两旁的山岭中远远地跟着第321营的车队。

  好在从后浦前往内洞峙的道路路况很不好,这支车队的行驶速度非常慢,而且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车队每到接近险要路段时,都会停下,反复对路两旁的山岭进行火力侦察或干脆派出步兵占领路两旁的高地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所以决反营毫不费劲就能跟上这支“机械化行军”的美军队伍。

  (后世的美国人在研究这段战史时对麦克莱恩将321营部署在内洞峙大为垢病,认为这是麦克莱恩在瞎指挥,因为这一部署使得第31团级战斗队原本就显得有些薄弱的兵力更为分散,从而给了志愿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间接导致了后来第31团级战斗队的覆灭。)中午时分,美军第321营的这支车队顺利抵达新兴里。

  新兴里是位于长津湖东面的一个小村庄,地势南高北低,东西狭长,西邻长津湖,村北有公路,且有丰流里江汇入长律湖。严格说来,新兴里只是个住户相对集中的民居群而己,连村庄都算不上。

  当然,直到这时候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会因为即将爆发在这里的激战而在中国的军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笔。

  在略作休整后,第321营车队继续向北前进。

  在派出一个作战排跟踪监视第321营后,周卫国率快反营主力留在了新兴里。新兴里的村民自然早就因为战争逃离了,但不知道美军第321营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害怕部队遭到分割,他们竟然没有在新兴里留下一兵一卒!

  当尖兵将这一侦查结果汇报给周卫国时,周卫国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就是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27军主力要是能够赶在后继美军抵达新兴里之前赶到,则不但可以切断美军第321营的退路,还可以对毫无戒备的美军进行一次完美的伏击!

  周卫国立刻将这一最新情况电告兵团部,同时派出十几个侦查小组迅速摸清了新兴里村内及周围的地形。

  在焦急的等待中,黄昏时分,周卫国没等来27军的部队,却先等来了美军一支由一百多辆汽车组成的车队,这支车队应该就是早晨截获的电报里提到的美军第313营和第57野战炮兵营了。

  由于兵力对比悬殊,周卫国只好苦笑着眼睁睁看着这支美军进入新兴里。

  (二次战役时,由于后勤补给困难,冻饿减员严重,志愿军九兵团很多部队都无法按预定时间进入攻击出发点,因此二次战役东线战场类似这样令人扼腕的战机贻误比比皆是,如对二次战役最后战局起决定性影响的美军陆战15团于1125日西移和陆战7团会合时,就是在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完成的。)

  当美军第313营营长瑞利中校率领3营和第57野战炮兵营A B连抵达新兴里村北的丰流里江口时,整个村庄和周围的山岭,村西的长津湖水库,村北的公路都是一片寂静。

  车队停下后,在副营长柯奇少校、34个连长和几名卫兵的陪同下,瑞利中校登上了村北的山脊,在夕阳下远眺丰流里江口美景。

  在这一瞬间,瑞利中校简直有一种人在画中的错觉。

  但很快,军人的职责就让瑞利中校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中。在山脊上查看了新兴里周围地形后,瑞利中校下达命令:K连沿着山脊继续搜索前进,L连沿村北湖畔的公路前进,I连则紧随K连行动。H 连和营都在村中心驻扎。

  命令下达后,瑞利中校就发现除了M连的小乔丹上尉脸带笑容外,其他3个连长都是面有难色。

  K连连长基兹上尉首先开口道:“中校,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的小伙子们刚刚完成了一段长达140英里的行军!”

  I连连长马尔上尉也附和道:“是啊,中校,小伙子们还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在敞篷卡车上完成这段行军的!”

  L连连长艾奇蒙迪上尉也说道:“中校,小伙子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再这样下去,不等敌人出现,我们自己就要先累死了!我看我们今晚不如就在这里休整,等明天天亮后再前进吧。大不了我们往前派出巡逻队就是。”

  瑞利中校脸一沉,说:“各位,你们都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军人,难道在你们身上就不能体现出军人应有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吗?我重复一遍,这是命令!必须立刻执行!”

  3个连长在对视一眼后,只好垂头丧气地下了山脊。

  不久,山下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后,吵闹声越来越响。

  瑞利中校不由微皱眉头,对一个卫兵说道:“你去山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卫兵应了一声,小跑着下了山,不久就回到了山脊上,向瑞利中校汇报道:“中校,山下的士兵接到命令后都不愿意行动,几位连长正在劝说他们服从命令。”

  瑞利中校一听卫兵的汇报就火了,说:“笑话!军人执行命令竟然还需要劝说?这他妈还是军人吗?!”

  说完就气呼呼地向山下走去。

  刚下山,瑞利中校就看见I连连长马尔上尉被十几个士兵围在当中,在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下,马尔上尉显然己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瑞利中校快步走上前,大声喊道:“立正!”

  几个士兵转身看了他一眼,见是营长后赶紧立正,其他人则根本就不理会瑞利中校的喊叫,继续朝马尔中尉发难。

  瑞利中校又大声喊道:“吵什么吵?见到长官也不懂得敬礼吗?”

  围着马尔上尉的士兵们这才注意到了瑞利中校,陆续停下了嘴,散漫地向瑞利中校行了个礼。

  瑞利中校沉着脸对马尔上尉说道:“马尔上尉,这是怎么回事,”

  马尔上尉苦着脸说:“长官,我刚刚向他们传达了您的命令,可是,您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就不服从命令,还说长官您不体恤士兵。”

  瑞利中校扫视了一眼那十几个士兵,有几个士兵被他的目光一扫就低下了头,但更多的士兵则直视着他。

  有一个士兵还大声说道:“中校先生,我们己经整整在敞篷卡车上熬了21夜了!大家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现在很明显前面并没有敌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停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再继续前进?”

  瑞利中校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前面没有敌人?也许敌人就隐藏在我们周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士兵说:“中校先生,您看看大家,个个都精疲力竭,以部队现在的战斗力,您以为是在前进的时侯遭遇敌人好呢,还是在这里就地构筑防御工事边休整边等待敌人的进攻好?”

  瑞利中校说:“你们是军人,执行命令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那士兵说:“中校先生,我们是军人没错,可我们这些为了传播美国的自由民主而来到异国他乡作战的战士自己难道还要遭到奴隶般的待遇吗?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这士兵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很多士兵的共鸣,他们纷纷围过来,给那士兵声援。见围在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不少士兵脸上的表情还比较激动,瑞利中校不由也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但要他马上就收回刚说出口的话,这人他却又丢不起。

  眼看局势越来越僵,一旁的柯奇少校急中生智,对瑞利中校说:“中校,不如我们问问第57里予战炮兵营营长Ray O. Embree (雷·恩布利)中校,看看他有什么建议。”

  瑞利中校假作沉吟片刻后,说:“也好。我去问问他,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说完,就有些狼狈地走了。

  围着他的士兵虽然给他让出一条路,但却在他身后不断吹口哨。等他走远后,士兵们更是发出了一阵欢呼。

  瑞利中校怀着满腔怒火回到营部,一进营部就大声喊道:“宪兵,宪兵在哪里?给我把I连闹事的那些混蛋都给抓起来!我要让他们明白藐视长官的代价!”

  柯奇少校赶紧劝道:“中校,别冲动,让我先去看看其他连的情况再说吧。”

  瑞利中校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后,说:“好,你去看看其他连的情况,如果其他连都执行命令,你就让宪兵行动。”

  柯奇少校点了点头,说:“明白。”

  十几分钟后,面带忧色的柯奇少校回到了营部,他带来了一个令瑞利中校倍感沮丧的结果: M连因为可以留在村里休息,士兵倒没什么情绪,但K连、L连的士兵却和I连一样,都对继续前进的命令大为不满,眼看就要闹起来了。真要闹起来,局势恐怕会难以收拾。

  目前的情况下,柯奇少校当然是希望瑞利中校能够收回之前的命令,但这话自然不能明说。

  听了柯奇少校的汇报后,瑞利中校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他终于在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命令:解除之前IK L连继续前进的任务,各连就地自行寻找宿营地,但务必在构筑好防御工事后休息。

  瑞利中校的这个命令下达后,倒是引来了3营士兵的一片欢呼声。不过在这个命令的具体执行过程中,大部分士兵却自动忽略了其中“构筑好防御工事”这一内容,都是随意挖了个散兵坑后便倒头就睡。

  最终,313I连、K连和M连大部在村东北的狭长山脊上宿营;L连在村中一座通往丰流里江口北面的桥梁附近宿营;营部和M连一部在村中心宿营;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和B连在村南,营部和第15防空炮兵营D连在村西南宿营。

  L连连长艾奇蒙迪上尉倒也履行承诺向北派出了一支18人的巡逻队,但这支巡逻队在过桥后爬上了村北一座可以看到丰流里江口的山丘,向北眺望了一阵子后,就返回了村里,向艾奇蒙迪上尉汇报道:“ Not a Chink in sight.(连中国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艾奇蒙迪上尉自然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巡逻队不可能走得有多远,但他也默认了巡逻队的“侦查”结果,毕竟大家都累了不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原本等得有些心焦的周卫国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

  27军部队没有在天黑前到达肯定有原因,而且现在战机并没有丧失。以目前新兴里驻扎的美军这种松懈的防御来看,在夜里对他们发起偷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下午从内洞峙传回的侦查结果己经证实上午从后浦出发的美军第321营部队的确停留在了内洞峙布防。

  这也意味着27军部队还有机会对321营进行偷袭,只要他们在天亮前能抵达内洞峙。晚十点左右,当2780238团的先头部队2营终于在快反营尖兵的带领下来到周卫国面前时,周卫国立刻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迟到。

  之前20军军属侦察营调来的金永泰身上穿的薄棉衣就己经够让周卫国震惊了,现在看着眼前整整一个营的官兵都只穿着单衣,身上凡是外露部位都或多或少有冻伤,有些冻伤甚至己经溃烂时,周卫国的双眼湿润了。

  快反营有着足够的保暖物品,周卫国又有率部在东北寒区作战的经验,但快反营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冻伤。

  可以想象,仅仅身着单衣的27军官兵们需要多么顽强的精神才能支撑着他们在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严寒下完成这样的长途行军!

  他们,无愧于中华民族的脊梁!

  无名(三)

  率领27军这支先头部队的是2780238团团长阎川野。

  见到周卫国,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后,阎川野喘着粗气说道:“周营长,对不住,俺们来晚了。”

  周卫国关心地问道:“部队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阎川野叹了口气,说:“周营长,你也看到了,大家这都是拼了命在赶路。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一路上冻伤掉队的人还是有很多。这还幸亏是你们营先走了一遍,开好了道路,要不然,俺们恐怕到现在还在山里干瞪眼呢!”

  周卫国说:“阎团长,你们的困难我们都清楚。其他部队什么时候到?”

  阎川野说:“俺们团其他两个营就在后面,一刻钟内就能到齐。在俺们团后面的是239团,也快到了。”

  周卫国说:“这就好。大家赶紧抓紧时间休息吧,兵团部还等着我们的汇报呢。”

  阎川野应了一声后,犹豫着说:“周营长……你们……能不能……”

  周卫国说:“阎团长,什么事?”

  阎川野一咬牙,说:“周营长,你们能不能借点干粮给俺们?”

  周卫国一呆,说:“什么?”

  阎川野尴尬地说:“真是对不住,刚见面就向你提要求了。可是,俺们团断粮己经整整一天了!马上就要打仗,战士们连顿饱饭都没能吃上,俺这个当团长的……”

  说着说着,这个七尺高的山东汉子不禁湾然泪下。

  周卫国立刻含泪说道:“阎团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会这么困难,干粮我们有,马上就送来!”

  说完,立刻叫来一名快反营战士,低声向他交待了几句。

  那战士连连点头,很快就跑步离开,消失在了夜暗中。

  没多久,快反营一个作战排就背着背包来到了阎川野面前,随后将四十几个背包卸了下来。”

  周卫国一指这四十几个背包,对阎川野说:“阎团长,这些都是我们从美军那里缴获的干粮,你们先拿去,不够我们还有。再怎么说一顿饭我们还是请得起的。”

  阎川野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除了谢谢,他己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由于这些干粮都是美军的C 类口粮,多为罐头包装,在协助238团战士们将干粮都分发下去后,细心的周卫国还偷偷关照快反营战士,如果遇上不知道美军那些肉罐头和巧克力、饼干怎么吃的兄弟部队官兵还要不着痕迹地加以指导。

  等身边的战士都分到了干粮后,阎川野才在快反营战士的指导下用刺刀撬开了一个M罐头(即Meat系列罐头,以肉类和蔬菜搭配为主)。刚尝了一口罐头里的午餐肉,阎川野就再不顾形象,大口吃了起来。周围的238团战士抓着干粮,也个个都是狼吞虎咽。有些人吃的是B罐头(即Biscuit 系列罐头,以饼干为主),被里面的饼干噎得流眼泪,也只是随手在地上抓一把雪塞进嘴巴嚼嚼就又吃了起来,把一旁的周卫国看得心酸不己。

  趁着238团休息的时候,周卫国让电台操作员将最新情况向兵团部汇报。

  很快,兵团部就发了回电:“命你部继续接应彭部并引导其合围内洞峙、新兴里之敌,拟今晚子夜十二时对内洞峙、新兴里之敌发起总攻。具体作战由詹大南总指挥。另:你部不得参与任何方向攻坚,切切!”

  看到电报的最后一点,周卫国不由一阵苦笑。周卫国自然明白这是兵团部对快反营的爱护,不想把他们当普通步兵营用。但他心里还是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好比参加一个宴席,明明见到饭菜都端上来了,却被主人突然告知自己不能上桌。

  周卫国向阎川野出示了兵团部的回电后,阎川野脸上不免也有了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周卫国只好装作没看见。

  不久,27军副军长兼80师师长詹大南抵达新兴里,随后,2780239240团和和81242团的部队也陆续抵达。最终参与合围内洞峙、新兴里之敌美军的志愿军部队达到了四个整团的兵力。

  当得知新兴里和内洞峙的美军兵力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整团时,詹大南脸上立刻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我们这些泥腿子当年就能把国民党的美械部队打得满地找牙,今天的美国军队就算战斗力比国民党的美械部队强,我们以四比一的绝对优势兵力,又是有心算无心,就不信美国人还能翻了天!”

  周卫国只好委蜿地提醒他:“詹副军长,美军的战斗力绝不是国民党的美械部队可比的,因为他们不但有真正的美制装备,还有使用这些装备的丰富经验、充足的后勤补给、强大的空中支援和协同作战能力。而且我们现在对于美军的战术特点还不熟悉,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慎重一些好。”

  詹大南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周营长,不用担心,遇上新对手,总是有个从不熟悉到熟悉的过程。美国人就算再厉害,他总也是两条胳膊一个脑袋嘛。你们营也辛苦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周卫国不由心中苦笑,詹大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而且詹大南好歹还顾及他的面子没有把兵团部不让快反营参加攻坚的命令说出口,这个人情他总是要领的。所以在把快反营前哨阵地向80师部队移交,将新兴里和内洞峙周围地形和美军的防御部署向詹大南讲解之后,周卫国就带着快反营撤到一旁休整。

  这一切做完,周卫国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十七分——离战斗开始还有四十三分钟。

  大战之前,往往会有一些征兆。

  新兴里之战也不例外。

  实际上,在27日下午,美军第31团情报侦察排和快反营的一次小规模交火就差点打乱了整个27军的作战部署。

  27日下午,根据麦克莱恩上校的汇报,美军第7步兵师副师长Henry IHodes (亨利·霍兹)准将对于从第7师所处的赴战湖至长津湖之间短短25英里的直线距离却需要绕行140英里大为不满,为了找到一条更好的路线以沟通31团与第7师的其余部队,霍兹准将绕过麦克莱恩上校直接向31团情报侦察排下达命令,要他们外出探路。

  31团情侦排共有43人,其中包括17名南朝鲜士兵,主要武器有:260毫米轻迫击炮,6.50英寸口径重机枪,3挺.30英寸口径轻机枪。

  27日下午,31团情侦排在排长Richard B.coke (理查德.科克)中尉的带领下分乘11辆汽车出发了。

  科克中尉带领情侦排朝北前进,穿过了新兴里3营的阵地,沿着丰流里江旁的窄轨铁路前进。大约离开31团战线2英里(约3.2公里)后,科克中尉留下了Willis S.Sam Muncy(威利斯·曼西)的3班后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

  下午4点左右,科克中尉率部抵达路边的一处制高点,并最终决定在此宿营。科克中尉选定制高点上的几间小屋作为排指挥部,副排长Paul T.Embry(保尔·恩布利)军士和两个班长率部在距可俯瞰铁路的山脊50码(约45.72米)远的位置宿营。

  下午6点左右,在制高点下方的简易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辆吉普车。

  在夜暗中,吉普车的车灯异常耀眼,而快反营一个抵近侦查31团情侦排的侦察小组也意外暴露在灯光下。(事后得知,这辆吉普车是从美军31团团部出发前往情侦排送信的,至于团部为什么会派人在黑夜里开车给情侦排送信而不是用无线电联络,则至今仍是个谜。)吉普车司机显然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个“草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拿起了副驾驶座上的冲锋枪,正要开枪,就被“草人”抢先开枪击毙。

  突然响起的枪声使得制高点上的情侦排一阵骚动。

  在情况明了之前,情侦排1班班长John Q.Adams(约翰·亚当斯)军士和2班班长Richard G Cooper(理查德·库帕)军士都严令部下不许开枪。亚当斯军士跑到排指挥部,想要向排长科克中尉汇报,却既没有找到排长科克中尉也没有找到副排长恩布利军士。随后,亚当斯军士离开了排指挥部,意外发现科克中尉和恩布利军士正要从阵地南面约50码处返回阵地。原来科克中尉和恩布利军士听到制高点下方的枪声后亲自跑出去进行了侦察。就在亚当斯军士要派人接应科克中尉和恩布利军士时,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紧接着,恩布利军士在发出一声惨叫后倒地,科克中尉则被两个黑影挟持,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几分钟后,在4挺.50重机枪和2挺.30轻机枪的掩护下,亚当斯军士率部冲到了恩布利军士倒地的位置,发现恩布利军士早己死亡,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是从后背贯穿前胸的一个刀口。

  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排长和副排长,无计可施的亚当斯军士和库帕军士只好率部在原地建立防线,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却忘了用无线电和团部取得联系。而麦克莱恩上校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情侦排竟然会被副师长亲自下令外出探路,因此也没有和情侦排联络。

  阴差阳错之下,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失去了最后一次预警机会。

  (有意思的是,后世的美国人在整理这段历史时,却大肆夸大了31团情侦排的作用,甚至意淫情侦排以两个班的兵力捎耗了志愿军80师先头团的三分之一兵力,并称其为31团争取了宝贵的反应时间。其意淫风格和当代的大寒冥国思密达有得一拼。)

  1127日午夜12点,新兴里战斗正式打响。

  由于新兴里美军根本就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会在这种严寒天气下突然出现并发动袭击,再加上经过两天一夜的长途行军又刚刚挖完散兵坑的士兵们都极度疲劳,所以个个都是倒头就睡,就连外围防线上的美军哨兵们都躲在睡袋里“警戒”,因此,志愿军80师开始的进攻非常顺利。

  美军外围防线的散兵坑间距基本都在50英尺(约15米),这固然可习避免一颗手榴弹就伤及两个散兵坑的哨兵从而确保外围防线能够警戒足够宽的范围。可惜哨兵们都在蒙头大睡,这样的防线自然形同虚设,而且15米间隔的散兵坑也给了发动突袭的志愿军足够的突破间隙,再加上黑夜的掩护,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向进攻一方倾斜的。

  根据詹大南的部署,80238团及24。团2营从新兴里北面攻击新兴里公路桥和新兴里二沟;239团从南面和东南两面攻击新兴里;24013营攻击内洞峙;81242团则绕过新兴里,攻占新兴里南面公路,以彻底切断新兴里和下褐隅里美军之间的联系。

  战斗打响后,新兴里美军第313I连和K连首当其冲,很多士兵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但随着枪声响起,偷袭很快就变成了强攻。

  在新兴里以北方向,2383营首先投入战斗,在突破美军外围防线后,迅速以班排为单位向新兴里二沟的50多个独立房屋发起攻击。随后,1营穿过二沟直插新兴里北侧的1100高地和1200高地,并顺势冲入新兴里。2402营紧随其后,夹入新兴里美军阵地纵深,并顺利夺取了新兴里公路桥,截断了新兴里与内洞峙美军之间的联系。

  239团在先后攻占14551250高地后,从南面和东南两面冲入新兴里。其中,23924连表现最为突出。该连在肃清1100高地附近美军警戒哨后留下2班守卫1100高地,其余部队继续向新兴里攻击前进。

  而此时,美军第31团第3营指挥部的每个人都或死或伤,其中包括营长瑞利中校。3营指挥部设在一所坚固的土屋内,周围有一个院子。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3营指挥部根本就来不及撤退就陷入了苦战。

  3营营长瑞利中校被一发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机枪子弹射穿了右大腿,另一颗子弹则打断了他的几根脚趾头。突遭袭击的瑞利倒也不愧为职业军人,咬牙忍着剧痛,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后,就靠着墙拔出手枪从窗口向外射击。

  很快,副营长柯奇少校和营部的Melville E.Adams(梅尔维尔·亚当斯)上尉就在守卫大门时双双被击中前胸毙命。

  激战中,一枚迫击炮弹落在了空军联络官约翰逊中尉正上方的房顶上,房顶坍塌后,约翰逊当场被弹片击中阵亡。

  这时,瑞利就听助理火力支援协调员James A.Anderson(詹姆士·安德森)中尉大声骂道“该死的,我的手枪怎么拔不出来?”

  瑞利中校吼道:“把枪套打开!”

  安德森回道:“妈的,我控制不了我的右手。”

  这时,一枚迫击炮弹落在了院子里,爆炸的亮光照亮了屋子。

  瑞利下意识地看了眼安德森,发现了安德森无法拔出手枪的真正原因——原来安德森的右臂己经被一块迫击炮弹弹片给削断,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指挥着自己己经不存在的右臂去拔枪套里的手枪。

  瑞利爬了过去,拔出安德森的手枪,将手枪放在了他的左手上。

  安德森感激地向瑞利点了点头,吃力地举起左手,向外开了几枪后,就失去了知觉。不久,这位年轻的军官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23924连在冲入新兴里后,指导员庄元东和1班的数名战士先后被美军火力击倒。连长李长言迅速改变战术,指挥部队习班为单位隐蔽前进。

  很快,5班和6班就在激烈的对射中冲进了一个院子,在院子里发现了无线电天线。随后,两名战士踹开第一间屋子的屋门,见屋子里有好几部电话和电台,墙上还挂满了作战地图,正要喊叫,就被屋里的扫射打倒在地。

  5班和6班的其余战士见两名战士被打倒,想也不想就朝屋里扔了三颗手榴弹,随着三声爆炸声先后响起,屋里也没了动静。

  于是,5班和6班没有再派人进屋,而是出了院子继续向村里攻击。

  5班和6班攻击的正是美军第31团第3营的营部,他们扔进屋里的三颗手榴弹虽然造成了第3营指挥部的巨大伤亡,但之前身受重伤的瑞利中校却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过去,从而极其幸运地逃过一劫。

  5班和6班继续向西攻击前进,一直冲到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阵地。身为炮兵的A 连士兵们在抵近攻击的步兵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部分被打死,剩下的拼命逃跑,一直逃到B连阵地,才在村中心的M连的火力支援下勉强挡住了5班和6班的进攻。

  当内洞峙战斗打响后,被枪声惊醒的美军第321营营长Don Carlos Faith (唐·卡洛斯·费斯)中校还以为是自己部队里的韩国补充兵神经过敏乱开枪,便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韩国佬,又发神经乱打枪了!”

  骂完后,费斯中校正要倒头再睡,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枪声很快就绵密了起来。费斯中校这才飞快地从睡袋中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喊着:“敌袭!敌袭!”冲出了营部。

  无名(四)

  刚开始,240团对内洞峙美军的攻击非常顺利,先头3营连续夺取了4个高地。

  但随后,240团攻击部队就被13181216两个高地的美军火力所压制。

  直到2401营也投入战斗,战局才继续向有利于志愿军一方发展。

  在第一波的攻击中,美军第321A 连连长Ed Scullon(艾德·斯卡隆)就被流弹击中毙命。本应该接替斯库隆指挥部队的副连长竟然因为恐惧过度而拒绝获得指挥权。危急关头,1营陆空联络组的Edward P.Stamford(爱德华·斯坦福)上尉不得不临时指挥A 连作战。最终,A 连在这位从未指挥过地面作战的老飞行员的指挥下,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阵脚。

  战至凌晨,240团占领内洞峙东北、正北、西北一线多处高地,但美军的抵抗仍很激烈,内洞峙的战斗陷入胶着。

  新兴里战斗打响后,负责切断新兴里和下褐隅里美军之间联系的81242团顺利占领了新兴里南部公路两旁的制高点和1221高地。

  很快,242团就等来了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个猎物——美军第31团卫生连。

  31团卫生连是在27日傍晚时分抵达后浦的,在他们之前抵达后浦的是31团坦克连。由于没有接到新的命令,坦克连连长Robert E.Drake(罗伯特.德瑞克)上尉决定部队在后浦宿营,同时建议卫生连也留在后浦过夜。但卫生连连长Hank Wamble(汉克·温博)上尉却拒绝了德瑞克上尉的好意,率部继续向新兴里进发。

  如果温博上尉知道他的自以为是将要使卫生连付出的代价,相信他一定会接受德瑞克上尉的好意。

  拂晓时分,31团卫生连正好抵达1221高地下方公路,从而也一头撞在了2421营和3营的枪口上。

  在战斗中,温博上尉被子弹击中了胸口,丧失了指挥能力。同是上尉军衔的团外科医生Hrvey Galloway(哈维·盖洛韦)接替了他的指挥。

  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卫生连终于强行突围成功,抵达了313L连所在的丰流里江口。正当卫生连官兵额手称庆时,却沮丧地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此时,原本有170余人的31团卫生连的伤亡己经超过了三分之一。盖洛韦上尉也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不过盖洛韦上尉的神智倒是清醒的,还知道子弹就嵌在他的颅骨上。

  31团卫生连的George Chastain(乔治.查斯顿)军士则从相反的方向逃了出来,他的司机在交火中被杀,吉普车也抛锚了。最终,查斯顿军士顺着一条沟爬回后浦,也带回了中国军队己经占领了后浦至丰流里江口之间公路在内的所有区域这一惊人消息(查斯顿军士显然夸大了敌情)。

  随后,2422营向新兴里西南方向展开攻击。

  驻扎在这里的是第57野战炮兵营营部和第15防空炮兵营D连。

  战斗开始后,第57野战炮兵营营长恩布利中校在睡梦中被落在营部周围的迫击炮爆炸声惊醒,当他冲向电台想询问发生什么事时,被一排机枪子弹击中双腿,由于骨头被打断,恩布利立刻像一袋面粉一样跌倒在地。他还没有进入战斗就不得不退出。

  失去了营长指挥的第57野战炮兵营营部的防守兵力虽然薄弱,却有充足的火力支援——第15防空炮兵营D连的4门双管40mm自行高炮和4挺.50英寸口径重机枪。这些武器都安装在半履带式装甲车上,防护力虽然一般,但对于严重缺乏重武器的志愿军来说,其防护力却又显得极其完善。

  当2422营从山上向第57野战炮兵营营部发起冲锋时,覆盖着白雪的山峦把跑动中的人影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就像在白天一样醒目。第15防空炮兵营D连的士兵很容易就发现了这些进攻者。

  在连长James R.Mcclymont(詹姆士·麦克利蒙特)上尉的指挥下,第15防空炮兵营D连的4门双管40毫米自行高炮和4挺.50英寸口径重机枪向这些在黑暗中显得清晰异常的目标开始了猛烈射击。奔跑中的人群就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不断被40mm高炮炮弹和.50英寸重机枪弹击倒。但从山上冲下来的人影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以至于到最后,麦克利蒙特上尉甚至以为那是撤下来的友军,从而下令停止射击(天亮以后,麦克利蒙特在阵地前发现了约80具志愿军尸体)。

  D连高炮和重机枪射击的突然停止给了2422营机会,他们迅速冲下了山,顺势攻占了D1排阵地,第57野战炮兵营副营长Max Morris(麦克斯·莫里斯)少校阵亡。但随后,醒过神来的麦克利蒙特上尉就带着一小群炮兵在D2排的火力支援下重新夺回了1排阵地。

  战斗仍然在继续。

  黑暗中,双方的枪炮都在不停射击,横飞的子弹和弹片不断射进冰雪或者是人体里。

  美军阵地不断传来惨嚎和大声喊叫“Medic(救护兵)……”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给无情掩盖。

  美军士兵双手都戴着手套,这使得他们更换弹夹的动作大为迟缓,而严寒和恐惧加剧了这一切。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倒在身边,很多士兵都意识到,这也许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一刻。而志愿军顽强的战斗意志和视死如归的精神尤其令第一次和志愿军交手的美军士兵震撼。I连的Bill G. Rowland(比尔.罗兰德)中士在战后的回忆中写道:“他们出现在我们的后方和两翼,第三波人用机枪掩护前两波攻击部队。一旦他们冲进来就很难再把他们从战壕里赶出去。”I3排一等兵Lewis Shannon(刘易斯·香农)回忆说:“他们彼此间隔数码,口中高呼着‘美国兵投降’,在军号声和哨子声的引导下,跨过自己人的尸体和伤员,向我们冲来,直到自己被打死。”

  在进攻新兴里二沟的战斗中,2383营攻击部队受阻于美军利用一幢砖石结构房屋构筑的火力点前。

  配属该营作战的80师炮兵团5班立刻将炮班的九二式步兵炮前推拟进行抵近射击。由于天气严寒,泥土都被冻住,根本无法迅速构筑火炮发射阵地,炮班班长孔庆三指挥炮班战士们将步兵炮左驻锄扎在一块大土包上,但右驻锄却不可避免地翘起。孔庆三毫不犹豫,立刻将一把铁锹插进右驻锄的手提环,用自己的肩头死死顶住铁锹把,随后大声命令炮手开炮。

  炮声响起,美军火力点被一举摧毁,但孔庆三却因火炮的后坐力撞击而当场阵亡!战后,孔庆三被追记特等功,并追授“志愿军一级英雄”称号。

  在238团及2402营的猛烈攻击下,美军第313I连和K连的防线被逐步瓦解。随着散兵坑一个接一个被志愿军攻占,幸存者们纷纷爬出自己的散兵坑,向另一侧的山脊跑去,同时祈祷着不要被敌人发现或者遭到己方火力的攻击。

  3K3排一等兵Ed Reeves(艾德.里夫斯)也在其中,战斗中,他身旁的散兵坑都被志愿军攻占,于是他从散兵坑里爬出来,向长津湖方向跑去。在美军自动武器的火光中,里夫斯不得不多次隐蔽,同时还要保持与快速前进的中国军队之间的距离。终于,里夫斯抵达了M连阵地,却绝望地发现这里同样在激战。

  K连连长基兹上尉在得知K3排阵地失守后,慌忙率连部转移至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阵地。K连的士兵们看到长官和连部后撤,纷纷作鸟兽散,K连防线迅速崩溃。仍然坚守在新兴里东北部山脊的I连因此陷入重围。不过,I连还是得到了M连迫击炮排的火力支援。从而避免了在志愿军的第一波攻击中就崩溃的命运。为了阻击几乎冲到面前的志愿军,第57野战炮兵营B连甚至将4105mm 榴弹炮炮身一律放平当平射炮用,更以远超过火炮操典的发射频率向进攻的志愿军展开急速射击。得到M连和第57野战炮兵营B连重火力支援的I连终于稳住了阵脚,并坚持到了天亮。

  M连的指挥部和迫击炮排都部署在I连后方的土屋附近。尽管M连阵地也遭到了志愿军的猛烈攻击,但始终没有失守。

  从K连阵地撤到这里的一等兵里夫斯也加入了M连的防御作战,当他在栅栏后射击时,却差点被第57野战炮兵营榴弹炮发射的炮弹给击中。在遭受志愿军攻击的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友军炮火的威胁使得H 连士兵们的精神近乎崩溃,以至于3营随军牧师Jamws W.conner(詹姆士·柯纳)上尉不得不给每个士兵喝上一大口威士忌(在零下30 的严寒下,威士忌是他唯一能获得的液体饮料)。

  当志愿军和美军混杂在一起展开近战后,美军的重武器停止了射击。

  对于美国人来说,在黑暗中,根本就无法区分进攻的中国人和他们的伙伴南朝鲜人,因为在他们听来,汉语和朝鲜语的发音都大同小异。第57野战炮兵营的Ray Vallowe(雷·凡洛威)就回忆说:“在南韩我们曾听说过北韩人穿着被俘或阵亡美军的制服渗透进我们的战线。而我们部队里的南韩伙伴也穿着我们的制服,这不免让我们有些惴惴不安。”于是,敌我混杂下,所有还在战斗的美军都毫不犹豫地向任何不会说英语的人开火成投掷手榴弹。美军的这种无差别攻击导致了南朝鲜士兵的恐慌。

  在美军第313营营部遇袭的同时,3营直属连连部和工兵弹药排的一个班正在距3营营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战斗。他们的宿营地其实是在丰流里江桥附近的一座土屋里,战斗打响后,由于担心被分割包围,他们迅速撤往营部附近。抵达营部边上的一个院子时,正好遇上志愿军23924连进攻,他们不得不就近撤入营部边上的一个院子,当时,他们都以为营部己经撤走,所以在激战中根本就役意识到隔壁院子的营部也在战斗。

  而在美军第313营营部另一边的土屋里,也上映了相似的一幕。

  这里驻扎的是3营通信排一部。战斗打响后,正坐在电话总机前的一等兵John Hale(约翰.黑尔)被一颗穿过墙壁的子弹击穿肺部。军士Harry Cutting(哈里·卡廷)接替了身受重伤的黑尔,继续操作电话总机,一等兵Don Mayville(唐·梅维尔)则照顾着黑尔。不久,两名美军士兵带进来一个重伤的南朝鲜士兵,把他放在电话总机对面的稻草堆上,他躺在那里不停用日语(由此可见朝鲜那时被日本奴化的程度)喊着“疼,疼……”由于美国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终,他在痛苦中死去。

  这时,3营无线电部主任Max Maynard(麦克斯·梅纳德)军士冲进了屋里,大声喊着:“谁能给我一支步枪?”

  梅维尔抬头看向梅纳德军士。

  梅纳德举起自己手中的步枪,说:“我的步枪在刚刚的交火中被打坏了。”

  说话间,梅纳德己经看到了梅维尔身边的卡宾枪,立刻一把扔掉手中的步枪,快步上前拿起了梅维尔的卡宾枪,说:“你的枪借我用用。”

  梅维尔机械地点了点头。

  梅纳德转身冲了出去,重新加入战斗,不久阵亡。

  在门外的茅坑附近,一等兵Joseph M.HarPer(约瑟夫·哈泊)被击中胸口倒地,在激烈的交火中,没有人发现他在努力地呼吸。

  第二天早晨,梅维尔出门时发现了死去多时的哈泊。

  多年以后,梅维尔仍然难以忘记哈泊圆睁的双眼和他冻僵的脸上残留的恐怖表情。

  在攻占了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阵地后,几名志愿军战士在一个火堆旁发现了美军遗留的罐头,于是,这几名身着单衣,己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战士在火堆旁停了下来,捡起了地上的罐头,撬开罐头后,边取暖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罐头。就在他们吃完罐头准备继续前进时,美军狙击手发现了他们。很快,他们就被美军狙击手给射杀。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许有人认为他们死得很窝囊,但是,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比这几名连基本温饱都无法得到保证的战士表现得更好?

  天色渐渐亮了。

  回过神来的美军开始重新集结力量,准备反击。

  而经过一晚的激战,后勤补给严重不足的志愿军也失去了刚开始的锐气,同时,他们的弹药也己经不多了。

  突入新兴里的23924连在美军第57野战炮兵营B连阵地前遭受了重大损失后,总体伤亡近半,班排建制也全部打乱。天亮后,面对美军的疯狂反扑,在请示了营部后,4连不得不撤出新兴里。由于经验不足,4连在撤退时并没有破坏在美军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阵地缴获的4门美军105mm榴弹炮。从而使得这4门榴弹炮重新落入美军手中,并在之后的战斗中为美军所用。尽管如此,4连还是在此次战斗中战果最为显著的连队,因此战后获得了27军授予的“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称号。

  天亮后,美军第313营的Hank Traywick(汉克·崔维克)中尉带领一支临时集结起来的部队重新占领了3营营部。3营的副官Robert Mcclay(罗伯特·麦克莱)上尉也带领一群士兵增援了M连连部。还有一些士兵在基兹上尉和霍基上尉的带领下,重新夺回了炮兵A连阵地。

  27日夜间的战斗造成了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指挥官的严重伤亡:第3营营长瑞利中校重伤、副营长柯奇少校阵亡;第57野战炮兵营营长恩布利中校重伤,副营长莫里斯少校阵亡。由于3营的电话总机在战斗中受损,一等兵梅维尔在天亮后出门连接与营部的电话线。他惊恐地看到屋外躺着无数尸体。这些尸体中,既有美军和南朝鲜士兵的尸体,也有中国人的尸体。在营部,梅维尔看到营长瑞利中校靠在营部的外墙上,静静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多年以后,梅维尔回忆道:“他当时看上去是那么无助,但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现在谁来指挥?”

  经过一夜激战,志愿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238团攻占了新兴里以北、以东一线高地;239团攻占了新兴里以南的14551100高地;240团夺取了内洞峙东北、正北和西北一线高地;242团攻占了新兴里以南公路两侧制高点和1221高地,截断了新兴里美军与下褐隅里美军之间的联系。

  美军虽然恢复了新兴里的防线,但新兴里周围的高地却几乎都控制在志愿军手中。志愿军己经在实际上完成了对新兴里和内洞峙美军的合围。

  无名(五)

  天亮以后,攻入新兴里的志愿军因为伤亡较大、弹药不足,又遭到美军猛烈反击,后继兵力也因通讯不畅而不能及时跟上,最终不得不撤了出来。反击得手的美军则因为忙于重建防线,也暂时没有对后撤的志愿军进行追击。所以,新兴里地区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一夜难以入眠的周卫国听到新兴里方向的枪炮声渐渐小了下去,还以为经过昨晚的激战,先发制人的80师己经顺利解决了被围美军,所以天一亮就跑出去打听。

  可一路上见到的80师官兵几乎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根本就没有打胜仗后兴高采烈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拉住一个经过的战士,问道:“同志,昨晚的战斗结果怎么样?我们胜利了吗?”

  那战士木然地看了周卫国一眼,喃喃道:“死了……全死了!整整一个排,就剩俺一个活人了!… …”

  周卫国的心不由一沉,不知不觉就松开了那战士,那战士跌跌撞撞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周卫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那战士撕心裂肺的哭声。

  周卫国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冲向80师卫生连。

  80师卫生连位于一个避风的山谷里,周卫国刚进山谷就呆住了,因为在他目力可及的范围里,遍地都是伤员。因为伤员太多,卫生员根本就忙不过来,所以很多伤员都只经过了简单包扎就被放到一边,独自躺在地上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有一些伤员实在忍不住疼痛,也只是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呻吟。

  周卫国的心一下子揪紧——昨晚的战斗,看来并不顺利!

  再往前走,周卫国终于见到一个熟人——正在慰问伤员的第80238团团长阎川野。周卫国快步上前,叫道:“阎团长。”

  阎川野抬头见是周卫国,勉强一笑,说:“周营长,你怎么来了?”

  周卫国犹豫片刻后,把阎川野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阎团长,昨晚的战斗结果怎么样?”

  阎川野叹了口气,说:“周营长,你看到这些伤员了吗?一晚上啊!一晚上的战斗就多出这么多伤员了!”

  周卫国说:“那我们胜利了吗?”

  阎川野苦笑道:“胜利?昨晚刚开始俺们打得还算顺利,役费多大劲就打进了新兴里,美军开始也的确被俺们给打懵了,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可越到后来,美军的抵抗就越激烈,越有组织,俺们的伤亡也越大。”

  周卫国急道:“后来呢?”

  阎川野说:“后来,俺们没能在夜里全歼美军,美军稳住了阵脚,天没亮就发动了反击。239团因为昨晚伤亡大,丰流里江桥阵地很快就失守了。美军冲过丰流里江桥后,又继续进攻11001200高地。最后,连俺们团1营都顶了上去,和239团一起凭借有利地形才挡住了美军。在打退美军好几次冲锋后,我们顺势发动反击,这才夺回了丰流里江桥阵地。

  周卫国不由听得目瞪口呆——东野主力中的主力第27军整整4个团对一个不满员的美军团,还是夜间的突然袭击,这么好的一个开局怎么到最后却打成了这样?

  阎川野又叹了口气,感慨道:“原来美国兵根本就不像宣传里说的那么娇贵,他们打得也很顽强,往往一个屋子都要和俺们反复争夺好几次,甚至还敢和俺们拼刺刀!”

  周卫国默然。

  战争中的任何一方都会将自己的敌人宣传得不堪一击,这些宣传只是心理战的需要,并不一定是事实,但一线的指挥员如果盲目相信这些宣传,肯定是要吃大亏的。美军第31团轻敌冒进,所以昨晚遭到偷袭,吃了大亏。但进攻他们的志愿军同样犯了轻敌的毛病,所以在面对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战斗力也不差的美军时,也吃了大亏。

  离开卫生连后,周卫国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找詹大南。

  当周卫国走进詹大南的指挥部时,詹大南正对着墙上挂着的长津湖地区敌我态势图发呆。图上以醒目的红色标注为志愿军,而以蓝色标注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新兴里和内洞峙,外围都标上了红色箭头,标注蓝色的两支美军部队被红色箭头给团团围住,仅占据了地图上的小片地方。

  可就是这么两块小地方,却让自己整整4个团的部队在经过一夜激战,付出了巨大伤亡后仍然无法攻占。宣传上不是说美军都是老爷兵吗?这群老爷兵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有战斗力了?对此,詹大南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周卫国见到詹大南后,向他敬了个礼,说:“詹副军长好。”

  詹大南扭头看了周卫国一眼,随口“哦”了一声,又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

  过了一会儿,詹大南终于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周卫国,说:“原来是周营长,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卫国迟疑片刻,说:“詹副军长,听说昨晚对美军的进攻不是很顺利?”

  詹大南脸一红,说:“我们昨晚的进攻虽然不太顺利,付出了较大伤亡,但也对新兴里和内洞峙美军完成了合围。而且这两个地方的制高点也几乎全被我军控制。现在各部队都在休整补充并总结昨晚战斗的经验教训,相信经过总结,今晚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结束战斗!”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詹副军长,不知昨晚被围美军的伤亡有多大?”

  詹大南说:“目前为止虽然还没有美军的确切伤亡数字,但相信他们的伤亡至少也超过了一半!”

  周卫国说:“那我们的伤亡呢?”

  詹大南脸又是一红,说:“239团和242团损失比较大。但最终的胜利肯定是属于我们的!”

  其实光从早晨在卫生连看到的伤员数量,周卫国对昨晚志愿军的伤亡就己经心里有数了,现在听詹大南这么说,周卫国自然也不好说破,在沉默片刻后,说:“詹副军长,以我对美军的了解,他们在昨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今天白天一定会发动反击。今天白天的可见度比较好,美军航空兵也肯定会对被围美军进行支援。希望部队在休整的同时,注意防备美军的反击,并注意防空。”

  詹大南一愣,说:“周营长,美军昨晚的伤亡这么大,今天还有余力发动大规模反击吗?”

  周卫国说:“詹副军长,我听说今天早晨我们的部队就是被美军的反击给赶出新兴里的,是吗?”

  詹大南说:“那只是我们一时大意,才让美国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周卫国说:“詹副军长,美国人可以反击一次,就能反击第二次、第三次……”

  詹大南说:“放心吧周营长,我们都吃一次亏了,还能不长记性?”

  周卫国想了想,断然说道:“詹副军长,让我们营参战吧!”

  詹大南皱眉说:“不行!兵团部有严令,你们营不得参加任何方向的攻坚!”

  周卫国说:“詹副军长,兵团部只是不让我们营参加攻坚,也没说不让我们营参战啊?”

  詹大南说:“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现在还不是你们营上的时候。”

  周卫国说:“詹副军长,你也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营既熟悉新兴里地区的地形,又了解美军的战术,为什么不现在就让我们营上?”

  詹大南说:“不是说了吗,白天部队主要以休整补充为主,暂时还没有硬仗要打。”

  周卫国说:“詹副军长……”

  詹大南打断他,说:“周营长,我知道你们营能打,可我们师好歹也是在东野排得上号的。没错,昨晚我们的仗是打得不顺利,但今天我们一定不会让美国佬好过!你要是不信,就在一边看着!我保证今晚就解决掉这支美军!”

  詹大南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卫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郁闷地告辞离开。

  周卫国的猜测很快就变成了事实。

  趁着停止交火的间隙,美军迅速调整部署,第57野战炮兵营营部和第15防空炮兵营D连逐步收缩防线,D连剩余的3辆(1辆在昨晚的战斗中损毁)M19双管40mm自行高炮和4H16四联装.50英寸高射机枪车面向东、南、北三个方向展开,构成火力网,成为美军重要的支援火力。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意外地发现他们的4105mm榴弹炮竟然没有遭到破坏,所以重新构筑了发射阵地。

  不久,后浦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美军。

  这支美军不但有汽车和吉普车,还有十余辆坦克。原来,这正是美军31团留在后浦的那个坦克连和配属给他们的步兵。

  在31团卫生连的查斯顿军士带回中国军队己经占领了后浦至丰流里江口之间公路在内的所有区域这一消息后,正好在后浦的美军第7步兵师副师长霍兹准将坐不住了,由于对中国军队的轻视,霍兹准将当即决定率坦克连打通新兴里与后浦之间的联系。

  大难不死的31团卫生连查斯顿军士自告奋勇担任向导。

  当美军31团坦克连沿着公路习欢击队形行进至1221高地下方一个急转弯时,查斯顿军士让队伍停止前进,并让霍兹准将和坦克连连长德瑞克上尉跟他一起下了吉普车。

  倒霉的查斯顿军士并不知道自己一行己经落入了快反营担任警戒的一个狙击小组的视野,还大大咧咧地站在路边,向霍兹准将和德瑞克上尉指明昨晚卫生连遭到中国军队伏击的地点,另外还指出了一条通往1221高地的小路(其实就是他昨晚逃生的那条排水沟)。

  严格遵守战场守则而没有佩戴军衔标志救了霍兹准将和德瑞克上尉一命。

  由于查斯顿军士指点的动作,快反营的那个狙击小组自然把他判断成了指挥官,所以根据狙击顺列将他列为第一目标。为确保命中,两支狙击步枪都瞄准了查斯顿军士。

  可怜的查斯顿军士还没充分享受完“指点江山”的乐趣,就被两发7.62mm1906式步枪弹先后击中头部和左胸,当场死亡。鲜血和脑浆溅了霍兹准将和德瑞克上尉一身。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霍兹准将和德瑞克上尉立刻明卫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到了汽车后面的安全地带,并命令坦克连立刻进攻。

  由此,快反营狙击手的射击揭开了这次阻击战的序幕。

  守卫新兴里以南公路的2423营早就利用铁路枕木和昨晚美军31团卫生连被击毁的汽车在公路上设置了多道障碍,所以,美军坦克连在进攻开始后,很快就遇上了第一道障碍,不得不减速。

  美军刚减速,3营的轻重火力就一起向他们开火了。

  排头的美军坦克立刻加速顶上了作为路障的一辆坏吉普车,试图将吉普车推到路边。埋伏在公路东面草丛中的398班副班长叶永安见状,立刻带领战士闲立田和熊自远甸旬至吉普车后,将早己浇上汽油的吉普车点燃。

  火势一起,美军坦克不得不挂倒档向后退(坦克油箱受热容易爆炸)。

  叶永安趁机指挥阚立田和熊自远用火箭筒向美军排头坦克发起抵近攻击,连续两发火箭弹命中后,这辆坦克终于停了下来。

  由于烟雾太大,第二辆坦克的乘员视野不清,不得不打开炮塔舱盖向外观察。阚立田趁机跳上了这辆坦克,趁探头出来的美军坦克乘员不注意,一手雷将他砸晕过去,随后拔出手雷保险,一把掀开舱盖,将手雷扔了进去,又将舱盖盖上。

  坦克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叫声,几秒钟后,从坦克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随后,第二辆坦克也停了下来。

  随后,叶永安抱着炸药包冲向第三辆坦克,将其履带炸断。

  就这样,叶永安小组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击毁了三辆坦克(战后,98班被记集体特等功,叶永安小组被记集体一等功,叶永安获得“反坦克英雄”称号)。

  埋伏在公路西面的82排排长黄仁德也趁机带着战士万忠勤冲到了第四辆坦克面前。这时,这辆坦克己经开始后退,万忠勤把炸药包放在坦克履带上,拉响了导火索。黄仁德一拉万忠勤,两人卧倒在路边,几秒种后,一声巨响,第四辆坦克的履带也被炸断了。

  这样一来,四辆坦克的残骸就把公路给彻底堵死了。

  在损失了四辆坦克后,美军不得不往后退,和志愿军展开对峙(当天下午,美军坦克连又发动了一次进攻,再次被2423营击退。最终,德瑞克上尉不得不取捎行动,将部队撤回后浦。)。

  上午九点左右,四架美军飞机出现在了新兴里上空。

  由于美军第313营的陆空联络组全部在昨晚的战斗中阵亡,所以这四架得不到地面攻击引导的美军飞机在新兴里上空盘旋了半个多小时后,不得不飞走。

  似乎是为了向自己的对手证明,即使没有空中支援,美军仍然可以作战,在美军飞机飞走后不久,3K连和L连就在第57野战炮兵营A 连和B连的炮火支援下,向丰流里江口以南山脊阵地发动了反击。守卫该处阵地的239团某连经过咋晚的激战本就减员过半,美军的炮火急袭又使得该连遭受较大损失,在美军随后发起的反击中,该连虽英勇抵抗,战至最后一人,阵地仍被美军占领。

  美军为扩大战果,继续向丰流里江桥志愿军阵地发动进攻。

  忍无可忍的周卫国指挥快反营所有迫击炮,对进攻的美军来了个10发急速射。突然遭到炮火急袭的进攻美军大惊失色,立刻后撤。

  第57野战炮兵营空有8105mm重炮,却因为所处的地势较低,无法进行观察,找不到志愿军炮兵的位置而不得不放弃了压制射击的念头。

  此后,在整个白天,意识到中国军队也有炮火支援的新兴里美军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中午时分,从头至尾都没有行使好指挥职责的美军第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率团重迫击炮连抵达内洞峙,和321营会合。

  此刻,麦克莱恩上校还没有意识到新兴里的形式有多糟糕。他不知道自己的坦克连在哪里,不知道卫生连遭到伏击,不知道他的情侦排被霍兹准将越级指挥派出去侦察至今杳无音讯,他甚至还猜测自己的2营即将抵达新兴里(实际上,美军第312营在1128日早晨才受命从北青向咸兴进发,直到傍晚才抵达咸兴,而咸兴据新兴里足有115公里!很难想象,麦克莱恩上校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和他的下属失去了通信联系。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麦克莱恩上校和他的第31团级战斗队的悲惨命运)。

  下午三点左右,六架美军飞机再度飞临新兴里上空。

  不过,这回来的美军飞机并不是战斗机或轰炸机,而是运输机。

  这些运输机是为新兴里美军空投补给来了——经过将近一天的激战,美军的弹药也不足了.

  只不过,美军的这次空投,只有少数补给落入了美军阵地,其余大部分都被志愿军笑纳了。急需的40mm炮弹全部丢失,105mm榴弹也只收到40发。

  下午五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令美军心惊胆战的黑夜再度来临。

  无名(六)

  美军第31团级战斗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中国军队将在入夜后发动攻击,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中国人发起攻击的确切时间。

  于是,全神戒备就成了每个人的选择。

  不过中国人似乎并不着急,他们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天一黑就进攻。而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美国人自然也不会傻到主动出击,所以整个战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漫长的等待后,在晚10点,志愿军终于再度发动了攻击。

  当枪声和爆炸声响起时,守卫在阵地上的美军士兵的第一反应都是长出一口气。这次进攻,詹大南集中了手头的所有火炮,进行了一次火力准备,但由于弹药不足,火力准备在5分钟后就结束了。

  炮火一停,志愿军238团和239团就分别从新兴里东南和西南方向向美军阵地发起了攻击。这一次,有了防备的美军也终于见识到了志愿军的战术。

  首先,志愿军各连均投入一个排兵力,以班为单位,向美军防线发动全面试探攻击,以寻找美军防线的薄弱点。在试探攻击后,各连连长将当面美军防线的情况上报营长,营长再上报团长。团长则根据情况,在留下一个营的预备队后,向一个点或几个点一次性投入两个营的进攻兵力,以期撕开美军防线。

  战至午夜,千疮百孔的美军防线再次被突破,238团和239团各有一部突入新兴里美军阵地,在新兴里村内和美军展开巷战。

  不过和第一晚不同的是,尽管阵地被志愿军突破,己经意识到自己再无退路的美军仍然坚守在了自己的阵地上,拼死抵抗。

  而且,志愿军基本依靠人力的通信联络手段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也根本满足不了需要。以至于突入新兴里的各部队到最后都是各自为战。

  相反,美军则因为收缩防线,得以充分发挥第15防空炮兵营D连剩余3M19双管40mm自行高炮和4M16四联装.50英寸高射机枪车的火力。

  当志愿军在丰流里江桥附近集结时,即遭到40mm高炮和.50英寸高射机枪猛烈交叉火力的攻击,伤亡很大,进攻一度被迫中断(战后,美军对此战中M19双管40mm自行高炮的表现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这是当时“最有效的武器”)。

  当晚,再度出现了志愿军士兵在攻占美军阵地后,停留在美军帐篷内烤火取暖,捡食美军食物从而被隐藏美军射杀的场景——缺衣少食的志愿军战士们这时实在己经到了生理的极限,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他们!

  眼见战况激烈,突入新兴里的部队并没能扩大战果,周卫国向詹大南再度请战,被詹大南再度拒绝。

  这时的詹大南己经杀红了眼,他无法接受作为华野主力的80师一个整师竟然奈何不了新兴里两个营(美军313营和第57野战炮兵营)美军这一事实,于是向突破口投入了238团和239团的全部兵力(也许是因为242团不属80师建制,也许是因为242团需要阻击后浦方向美军,总之,242团在28日夜里并没有被投入到对新兴里美军的进攻中去)!

  几乎在新兴里战斗打响的同时,240团也向内洞峙美军发起了进攻,这次进攻,原本被抽调参加新兴里方向进攻的2402营回到了240团建制内,负责切断新兴里和内洞峙美军之间的联系。

  战斗开始后,2401营首先夺取了制高点1249高地,3营则突破了美军321营人连阵地,2营也控制了连接新兴里和内洞峙公路两侧的制高点,并占领了丰流里江桥。

  志愿军迅速夹入内洞峙,激烈的巷战随即展开。

  午夜时分,内洞峙突降大雪,能见度陡然下降。美军在苦苦支撑后,稳住了防线。战至凌晨2点,意识到很可能守不住防线的麦克莱恩上校命令321营营长费斯中校尽可能在天亮前将部队撤至新兴里。费斯中校随即将撤退时间定在凌晨430分。

  为了运送伤员,31团副官Hugh WRobbinS(休·罗宾森)少校下令将卡车清空。从卡车上搬下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有人建议把这些东西烧毁,但因为担心火光吸引志愿军的注意力,这一建议没有被采纳(有意思的是,这一细节却被后世的美国人利用来为新兴里之战31团团旗被志愿军缴获这一事实翻案。在美国人自己编写的31团团史中,对团旗丢失的解释是:团旗和国旗早在新兴里之战前几个月就被某人放在某个箱子里被从日本运到朝鲜,而该箱子正好放在团部的某辆卡车上。在31团团部和321营自内洞峙撤退时,为给伤员腾空间,该箱子和其他很多东西都被团里的韩国兵从卡车上搬下。韩国兵没有去整理搬下的这些东西,美国兵也没人记得团旗放在哪里。因为种种原因,这些搬下的东西都没有被销毁。美国人最后认为,中国军队一定是在箱子里找到了团旗并最终把它带回了中国。这样的解释,恐怕连美国人民都不会相信!美国人一方面对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示的美军第31团团旗表现得毫不在乎,另一方面却又拼命粉饰历史的做法,只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己)。费斯中校则乐观地认为团部将在24小时内重返内洞峙,所以下令只将所有无法开动的汽车抛弃而不是摧毁。

  由于战事激烈,撤退的命令并没有及时传达到321营的每个人,以至于有些士兵是在听见大批汽车发动机空转的声音后,意识到部队要撤退了,才赶上了撤退的车队。

  经过一夜激战,240团己经失去了进攻开始时的锐气,对内洞峙美军的突围也缺乏思想准备,所以321营的突围异乎寻常的顺利。

  黎明前,321营车队抵达31团重迫击炮连阵地,随后,重迫击炮连和321营一起继续向新兴里撤退。

  由于缺乏无线电联络,麦克莱恩上校并不知道新兴里的战况,他推测自己的2营己经抵达新兴里,甚至计划在天亮后率部重新向北发动攻击。而此时,312营虽然己经登车向新兴里进发,却因为要给向古土里的陆战1团运送弹药的车队让路而停滞不前,直到29日早晨才开始向北进发。

  新兴里的激战一直持续到29日拂晓,因志愿军238团和239团均伤亡惨重,詹大南不得不下令各部停止进攻,撤出新兴里,重整建制。

  由于伤亡过大,238团缩编为6个步兵连,239团也缩编为3个步兵连、1个重机枪连和1个迫击炮连。

  见到238团和239团惨状的周卫国忍无可忍,愤而命令快反营电台操作员直接给兵团部发报,汇报了这两日新兴里战斗的详情。

  得知新兴里战斗详情后,志愿军九兵团经研究决定,急调赴战岭地区的81241团参战,围歼新兴里美军。

  当321营车队抵达丰流里江桥附近时,被2402营设下的障碍物阻住了去路。美军车队不得不停了下来。

  车队刚一停下,2402营部队就向美军发起了攻击。

  费斯中校只好一边指挥部队反击,一边带人搬开障碍物。

  麦克莱恩上校则带着指挥部登上了一座小山观察战况。

  在小山上,麦克莱恩上校看见一大群人从南面向丰流里江桥跑来,边跑边开火。而来自更后方第57野战炮兵营的105mm榴弹炮炮弹则不时在这群人中炸开。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就无法分辨将近两公里外的这群人的衣着,但不知为什么,麦克莱恩上校固执地认为这群人就是他的2营。而显然,现在他的“2营”正遭受己方炮火的杀伤,麦克莱恩上校忍不住大叫:“他们都是我的人,他们在自相残杀!为了制止发生在眼前的“自相残杀”,麦克莱恩上校决定亲自跑去和“2营”联络,于是,他命令跟随在他身边的第32D连连长Erwin B.Bigger(埃尔温.比格)上尉给费斯中校带去他的口头命令,命令的内容包括321营的驻地及费斯中校与自己会面的时间。

  向比格中尉交待完命令后,麦克莱恩上校就独自一人跑下小山(此点充分体现了美国人的个人英雄主义),通过冰封的丰流里江面跑向南岸。

  比格上尉和费斯中校眼睁睁看着麦克莱恩上校消失在丰流里江南岸,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有关麦克莱恩上校之死,中美双方各执一词:中方认为麦克莱恩是在交火中被击毙的;而美方认为,麦克莱恩是在29日早晨被中国人打伤后俘虏,并于123日死于战俘营的长途行军中,随后被埋在公路旁的一条沟里,是第31团第二名死于战俘营的团长。)

  之后321营的作战似乎并没有受到麦克莱恩上校失踪的影响。

  上午9点左右,321营终于击退了丰流里江桥志愿军的阻击。

  随后,美军车队开始通过丰流里江桥,步兵则从冰封的江面上徒步行军。

  中午时分,321营在遭遇轻微抵抗后进入新兴里。

  进入新兴里后,原本以为抵达了安全地带的321营官兵们心立刻凉了半截。眼前的伤亡和毁坏情况,大大超出他们的想象。在新兴里内外,到处都是各种死状的尸体,到处都是爆炸后的废墟,活着的人脸上也是一片木然,很显然,这里经历了一个可旧的夜晚。

  在3营营部,费斯中校见到了身负重伤的313营营长瑞利中校和第57野战炮兵营营长恩布利中校。

  经过短暂的交谈,费斯中校意识到,在接下来的作战中,瑞利中校和恩布利中校恐怕都无法履行指挥官的职责了。作为31团级战斗队幸存的唯一一位没有受伤的中校,费斯中校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第31团级战斗队的指挥权。

  之后,费斯中校调整了新兴里美军的布防,由313营的Harvey Storms(哈维·斯托姆斯)少校指挥第313营,仍驻守在丰流里江桥东部阵地;321营在Crosby Miller(克罗斯比·米勒)少校的指挥下分别在新兴里东南、西南、西北布防;31团重迫击炮连、第57野战炮兵营和第15防空炮兵营D连由Bob To1ly (鲍勃·托里)少校指挥,部署在阵地中央负责火力支援。当天下午,美军再次调派了2C-119运输机向新兴里美军进行了紧急空投。这次空投的效果仍然极差:大部分补给落到了美军阵地之外;最紧缺的40mm高炮炮弹仍然没有(反而是后浦的31团坦克连收到了这种炮弹,结果,坦克连因为没有40mm高炮而不得不将这些炮弹销毁);有一个没有打开的降落伞包甚至砸死了一个韩国兵…

  当天下午,两架直升机抵达新兴里美军阵地,其中一架直升机上坐着美军第七师副师长霍兹准将(大家对于朝鲜战争中出现直升机千万不要感到惊讶,美军在朝鲜战争中虽然还没有越战中那样利用直升机机降进行蛙跳作战的战术,但直升机仍然得到大量应用)。

  在视察了新兴里阵地后,霍兹准将大为震惊,他实在无法想象31团级战斗队这两天面对的是多么顽强的对手!

  在3营营部,霍兹准将见到了三位幸存的中校。

  对于麦克莱恩上校的失踪,霍兹准将深感焦虑。于是,在充分听取了第31团级战斗队三位高级军官的汇报后,霍兹准将向他们下达了第一个命令:“瑞利中校和恩布利中校必须跟我一起回下褐隅里。”

  霍兹准将话音刚落,瑞利中校就说道:“准将阁下,我拒绝接受您的这个命令!因为我绝不能在这时候抛弃我的士兵,而且,我相信自己的伤势并不会影响到对部队的指挥。”

  恩布利中校也说道:“准将阁下,我也希望留在这里继续和我的士兵们战斗。”

  霍兹准将一摆手,说:“不要再说了,31团己经失去了一位上校,不能再失去两位中校!你们两人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指挥部队?”

  说完,不由分说就命令卫兵将两位中校扛上了一架直升机。

  随后,霍兹准将向费斯中校交代了几句后就登上了另一架直升机。

  很快,两架直升机就先后起飞,离开了新兴里。

  霍兹准将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举动沉重地打击了31团级战斗队的士气,间接导致了这支部队在随后几天的崩溃。

  当天下午,第31团坦克连的德瑞克上尉再次尝试以坦克连增援新兴里。

  由于高山阻隔了无线电信号,德瑞克上尉的这次进攻未能和新兴里的第31团级战斗队主力取得协同。

  于是,当这支由12辆坦克、31团留在后浦的部分团部人员、维修连和第13工兵营1个排临时组建的部队经过1221高地下的公路时,毫不意外地遭到志愿军猛烈阻击,激战一小时,付出20余人的伤亡后,仍然未能寸进。

  这时,一架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海盗”攻击机前来增援,但因为缺乏地空联络,这架攻击机在攻击了1221高地上的志愿军242团部队后,还攻击了进攻的美军。

  在沮丧之余,随军牧师Martin C.Hoehn(马丁·赫恩)忍不住抓起一把冲锋枪拼命扫射,打完了好几个弹匣,边打边请求上帝饶恕自己。

  入夜后,詹大南不顾周卫国的劝阻,在增援的81241团抵达前,组织238团、239团全部和240团一个营从西南和东南方向向新兴里发起攻击。在激战数小时后,238团终于攻占了美军321A 连的部分阵地,摧毁了1挺.50英寸重机枪和一门75mm无后座力炮。但在试图接近美军4Omm自行高炮阵地时,再次遭受重大损失。

  之后,詹大南命令停止大规模进攻,改以连排规模的渗透作战。

  对新兴里战斗进程失望透顶的周卫国在分析了长津湖地区地形和这几天快反营侦查得到的美军布防情况后,判断下褐隅里才是整个战役的关键,于是向兵团部发电报,请求快反营前出至下褐隅里,威胁美军后方。

  不久,兵团部回电,同意周卫国的请求。

  在接到兵团部回电后,周卫国没有向詹大南辞行,立刻率快反营出发。不过,在快反营隐蔽行军至新兴里南面后,周卫国还是忍不住指挥快反营对新兴里南面美军外围阵地进行了一次攻击。

  后世的美国人在编写第31团军史时,记录了这次攻击。他们描述道:“……不久,战斗有了不详的新发展。半夜,一支中国部队从南面开来,控制了长律湖和美军阵地间的公路和铁路。他们显然与从西南和东南面发动攻击的中国部队不一样,不但装备精良,火力凶猛,而且弹药充足。更可怕的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不到10分钟,我们在南面的外围防线就被他们彻底摧毁。幸运的是,他们的后劲似乎有些不足,因为在攻占我们在南面的外围防线后不久,他们就撤走了。他们很有可能来自前晚袭击卫生连的那支中国部队。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与西南和东南面的中国部队之间并没有互相协调好,因为他们没有在同一时间发起或停止进攻。

  无名(七)

  正如美军31团军史所记载的那样,快反营在摧毁了美军在新兴里南面的外围防线后不久,就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并不是周卫国不想乘胜扩大战果,而是他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

  快反营对美军发起突袭的时候,80师主力对新兴里的大规模进攻己经停止。而且这次突袭周卫国事先并没有向詹大南汇报,因此即使快反营继续进攻,也无法得到80师的后续兵力支援。而从前几天侦察的结果看,美军在新兴里和内洞峙两处至少集结了3个多营的兵力,保守估计也有两千多人。现在虽然经过了两天三夜的战斗,美军的损失肯定很大,但从其傍晚时分抵抗志愿军80师进攻的力度估计,他们至少还有一半人有战斗力。

  快反营的战斗力是很强,但如果因此就想凭借五百人不到的兵力,在没有80师主力的支援下歼灭固守在防御工事中三四倍于己的美军,也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更何况快反营擅长的是出其不意的突袭,周卫国可不会傻到将快反营白白消耗在面对面的攻坚战中。

  其实真正让周卫国放弃让快反营继续向新兴里村内渗透这个想法的,还是詹大南有欠理性的指挥。他实在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快反营就这么葬送在高级指挥官近乎任性的指挥下。

  所以,虽然有些惋借,周卫国还是毅然率领快反营迅速和美军脱离了接触。

  不过,在新兴里没吃到肉的周卫国可不想就此善罢甘休,早在离开新兴里之前,他就惦记上了美军第31团留在后浦的那支部队。周卫国还清楚地记得后浦村庄里那栋周围天线林立的房子!不管那是个什么级别的指挥部,周卫国都准备打掉它!

  兵团部不许快反营参加任何方向的攻坚,可没有禁止快反营顺手牵羊,在前往下褐隅里的路上顺便敲掉美军的一支小部队。这几天,快反营己经憋足了劲,正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而后浦显然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新兴里和后浦相距虽然只有6公里,但此时整个新兴里地区都在战斗,所以决反营花了很大的工夫才绕过美军的警戒线,抵达后浦附近的山林时,天己经快亮了。

  这时侯对后浦发起攻击显然失去了攻击的突然性,所以周卫国下达了原地隐蔽休息的命令,并派出了侦察小组。

  各侦察小组陆续回报:后浦村庄里还驻扎着一支200余人的美军部队,其中还有15辆坦克;前几天看见的那栋天线林立的房子周围依然天线林立,显然那个美军指挥部也还没有搬走;再往南约3公里的洒水里,也驻扎着一支100余人的美军部队,从那支部队大量装备的工程车辆看,似乎不是战斗部队(实际为美军陆战1师第1工程营A 连)。

  总算是听见好消息的周卫国立刻召集快反营排以上干部开会。

  会一开始,周卫国就说道:“根据侦察结果,在后浦和往南3公里的洒水里,分别驻扎着200多人和100多人的美军部队。今晚,我们快反营终于要开荤了。我们的目标就是先消灭后浦的这支美军,如果有机会,洒水里的那支美军也不放过!”

  周卫国话音刚落,连排长们就都兴奋了起来。

  这几天一直充当看客的经历使他们都有种耻辱感,如今终于要大干一场,也可以出出胸中的那口闷气了。

  随后,周卫国和连排长们商定了作战方案并分配了作战任务。接下来,就是等待天黑了。

  然而,战场上的形势说变就变。

  上午10点左右,洒水里方向的侦察小组送回了一个消息——驻扎在洒水里的美军正在整装,似乎要开拔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卫国不由暗暗心惊。

  如果洒水里美军是往后浦开拔,两部分美军一会合,他们的总兵力就超过了400人,和快反营兵力对比接近11,这样一来,要想全歼这股美军就未必有那么容易了。

  不久,又有消息传来,洒水里的美军真的开拔了,但开拔的方向并不是后浦,而是下褐隅里。

  这本来应该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周卫国原本的目标就是后浦的这支美军,洒水里美军只能算是额外的目标,就算洒水里美军逃出了他的算计,总也比他们和后浦美军会合要好。但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消息后,周卫国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之后情况的变化证实了周卫国的这个感觉——下午1点左右,后浦美军也开始整装了。半小时后,后浦的这支美军就在15辆坦克的护卫下向下褐隅里开拔了。

  快反营要是在后浦美军撤退的道路上设伏,相信还是能给他们很大杀伤的,但从这支美军开拔后小心翼翼全神戒备还有完善火力配备这些情况看,即使快反营能够伏击成功,也肯定无法做到全歼,自己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这是周卫国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习最终,周卫国只好眼睁睁看着后浦美军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眼看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快反营连排长们无不扼腕叹息。

  周卫国虽然也觉得很惋借,但在沉思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了下来,随后找来电台操作员,向他下达命令:“电告兵团部及詹副军长:种种迹象表明,美军部署可能己发生重大改变,可能己开始全面收缩防线,最迟明天,新兴里美军可能突围。”

  电台操作员不由愕然地看向周卫国,在他的印象中,周卫国向兵团部的汇报中还从来都带受有像今天这样连用三个“可能”的。

  周卫国自然明白电台操作员心中所想,所以苦笑着说道:“发吧。我也只是推测,仅供上级参考吧。”

  电报发出后,孙大胆忍不住问道:“营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下褐隅里,就跟着那些美军走吧。从地形上看,无论是80师包围的新兴里美军31团还是20军主力包围的柳潭里美军陆战1师,要想撤回他们的出发地兴南,都必须经过下褐隅里这个交通枢纽。如果能够拿下下褐隅里,那么无论是新兴里还是柳潭里的美军,都将被切断退路,陷入绝地!所以归根结底,下褐隅里才是这次战役的关键。这一点,想必兵团部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同意快反营去下褐隅里。”

  之后,快反营就开始在山林中“伴随”后浦美军一起行进。

  下午4点左右,当后浦美军接近下褐隅里时,遭到志愿军2058师部队阻击。

  这时天气情况己经有所好转,所以美军的空中支援很快就到位了。在下褐隅里美军的地面引导下,美军飞机向志愿军阻击阵地连续投掷下十余枚凝固汽油弹,汽油弹爆炸后,仅仅几分钟就将志愿军的阻击阵地烧成了一片焦土。

  随后,后浦美军在下褐隅里美军的接应下,迅速撤入下褐隅里(美军军史学家认为,后浦和洒水里美军撤回下褐隅里虽然间接导致了之后第31团级战斗队在突围至后浦后因为孤立无援而崩溃,但这400余人的兵力却对美军确保下褐隅里的安全至关重要)。

  虽然己经见识过美军空中支援尤其是凝固汽油弹对地攻击的威力,但第一次亲眼见到凝固汽油弹攻击友军阵地的场景还是让周卫国深深地震撼了。周卫国意识到,在拥有绝对制空权的美军面前,志愿军的武器劣势己经到了很难用人数优势来弥补的程度。

  傍晚时分,周卫国在58师师部见到了臂缠绷带的58师师长黄朝天。

  早在上海时周卫国就和黄朝天熟识,所以见面后忍不住问道:“黄师长,你手臂的伤是怎么回事?”

  黄朝天说:“没事,被美国人的炸弹给炸伤的。”

  周卫国说:“你怎么让美国人的炸弹给炸了?”

  黄朝天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昨晚我原本准备集结部队对下褐隅里美军进行总攻,没想到天黑之后,美军飞机突然出现,对部队集结的地方一通狂轰滥炸,部队伤亡太大,总攻只好取捎。后来师侦察连抓住了几个可疑的朝鲜族平民,一审问,才知道他们是美军派出的侦察兵,昨晚美军的轰炸就是他们引导的。人生地不熟,这仗打起来可真不顺手。”

  周卫国不由深以为然。

  “人生地不熟”,黄朝天的这句话实在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部队入朝后,照搬了在国内战争时的经验,为了“军民鱼水情”,对朝鲜当地百姓都非常友善,从而忽视了对南朝鲜间谍的甄别。却忘了这是在异国他乡,见到的朝鲜人可未必都是“坚定拥护革命的群众”,而且就算是“群众”,也未必会真心信任自己这些异国面孔。这次58师部队因为集结地保密工作役做好遭到美军轰炸,就是个惨痛的教训。

  周卫国正想着这些,就听黄朝天说道:“对了周营长,上午接到兵团部来电,说你们营要来我这里,我就奇怪了,我这里只有骨头啃,又没肉吃,怎么把你给招来了?”

  周卫国正色道:“我就是啃骨头来了!”

  黄朝天面色一紧,说:“这个兵团部可不会同意!”

  周卫国说:“我知道,黄师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黄朝天点了点头,说:“这就好。不过你也别多想,兵团部不让你们营参加攻坚肯定也是有考虑的。”

  周卫国说:“我明白。黄师长,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几天下褐隅里的战况?”

  黄朝天长叹一声,说:“这叫我怎么说呢,一个下褐隅里,硬是打了三天还没打下来!20军的脸,可全让我们师给丢尽了!”

  周卫国说:“黄师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下褐隅里是连接新兴里和柳潭里美军的枢纽,它的重要性,我们能看出来,美军当然也能看出来。美军早就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这里难打,也是意料中的事。”

  黄朝天说:“其实,前天晚上我们都己经突破了美军在南面和东面的防线,可就是因为通信不畅,我们没能把预备队及时投进去,各部队都是各自为战,这才让美国人缓过劲来。昨晚的战斗明显就更难打了。而且昨天因为天气好转,美国人的飞机和大炮都不间断对我们进行轰炸,弄得部队在白天连机动都成问题,更不用说进攻了。这仗打得可真憋屈啊!好在前天晚上我们打下了东山,占据了制高点,要不这仗真是没法打了!我就奇怪了,怎么国民党的美械部队这么好对付,美军就这么难打?”

  周卫国说:“黄师长,这几天新兴里的战斗同样打得不顺利。除了美军火力猛以外,他们自身的战斗力其实也很强,绝不像我们宣传的那样都是老爷兵。我想,现在开始,我们应该改变过去对美军的那种轻视的态度,真正把他们作为劲敌来对待。”

  黄朝天说:“是啊,美军的战术素养真是没得说,武器装备又好,的确是我们的劲敌!”

  说到这里,黄朝天不由恨恨地说:“但再强大的敌人也有弱点。要不是因为部队当初走的匆忙,后勤补给跟不上,冻饿减员厉害,又没有重武器支援,仗肯定不至于打成这样!”

  周卫国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这次九兵团仓促入朝,后勤工作简直只能用混乱来形容。由此导致大批冻饿减员就是明证。

  这时,一名通讯员跑进了师部,向黄朝天敬礼后汇报道:“报告师长,军里发来的急电。说着,向黄朝天递上一张抄报纸。

  黄朝天接过抄报纸看了一眼后,皱起了眉头。

  周卫国说:“黄师长,怎么了?”

  黄朝天说:“军里刚刚通知我们,说古土里方向美军出动一支近千人的部队要向下褐隅里增援,己经和60师阻援部队交上火了,并接连突破了60师在东北高地、1236高地和1182高地的阻击阵地。”

  周卫国说:“美军来势很凶啊!”

  黄朝天想了想,向通讯员说道:“命令1721营向南移动,在距下褐隅里2公里处修筑工事,准备阻击古土里方向美军。”

  通讯员应了声“是”后,快步跑出了指挥部。

  黄朝天面色一整,说:“靠人不如靠己,不管古土里美军的增援能不能来,今晚我们必须拿下下褐隅里!”

  周卫国说:“黄师长……”

  黄朝天打断了周卫国的话,说:“周营长,你如果是要求你们营参战,那就不必开口了,我不会批准的。”

  周卫国说:“黄师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我们营不参加攻坚,但我们营的381公厘迫击炮和960公厘迫击炮总可以参战吧?”

  黄朝天眼睛顿时一亮,说:“你真有那么多炮?”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黄师长,我们营的火力配备和美军是基本相当的。”

  黄朝天犹豫片刻后,说:“好,你们营的炮兵可以参战,但总攻开始后,你必须和我呆在一起。”

  让周卫国跟在自己身边,他就没法指挥快反营了。

  周卫国爽快地说:“没问题!”

  虽然只是快反营的炮兵参战,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一直呆在边上当看客要好。

  由于担心古土里方向美军突破60师阻击,58师对下褐隅里的总攻不得不提前。晚9点,总攻正式打响。

  在58师师属迫击炮营和快反营12门迫击炮的支援下,58172团自东山,173174团自下褐隅里南面向下褐隅里发起攻击。

  经过几天的交战,美军己经熟悉了志愿军的战术,知道志愿军总是以小股部队先发起试探性攻击,再根据试探攻击确定的防御弱点投入主力进行全力攻击,直到打开突破口。即使战斗进展不利,也不会轻易改变攻击点。于是,美军在30日晚的防御战中采取了针对性战术,当志愿军小股部队进行试探攻击时,薄弱点立刻猛烈还击,防御力量强的地方反而故意示弱,从而将志愿军的主要兵力成功吸引到防御力量强的地方。

  同时,美军炮兵也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在志愿军炮兵射击开始后十来分钟,就测算出了志愿军炮兵阵地的大体位置,随后集中了2个重炮连12105mm榴弹炮对志愿军炮兵阵地进行了压制射击,快反营炮兵因为由始至终都贯彻了周卫国机动作战的思想,每次最多发射10发炮弹就转移阵地,所以没有遭到损失,58师师属迫击炮营则损失惨重,到最后不得不退出战斗。

  在对志愿军炮兵进行压制射击的同时,美军还集中了各步兵营的迫击炮对志愿军攻击部队的后方100米区域进行遮断射击,导致志愿军后续部队无法跟上,从而使得先头部队即使突破美军阵地,最终也被美军反击成功。

  在望远镜中看见志愿军前赴后继冲向美军阵地,又被美军密集火力成批打倒,周卫国不由心如刀割,最后,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对黄朝天说道:“黄师长,为什么不让我的炮兵射击下褐隅里纵深?那里到处都是弹药和油料,随便打中几发炮弹,就够他们好受的。”

  无名(八)

  黄朝天激动地说:“周卫国同志,你以为我不想打吗?可下褐隅里除了美军的弹药和油料,更多的是我们急需的各种御寒物资和粮食药品。你这几炮要是放下去,痛快倒是痛快了,可这样一来补给物资都没了,就算打下下褐隅里,没有物资补给,我们怎么守?”

  周卫国说:“黄师长,那就这样看着我们的战士被美军纵深火力杀伤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没打下下褐隅里,那这些物资不就还留给美国人了吗个”

  黄朝天痛苦地说:“我宁愿赌这一次!”

  (战后,美军对此次战斗中志愿军迫击炮的射击精度给予了高度评价,但对志愿军的迫击炮不射击下褐隅里纵深却大为不解。如果当时志愿军炮击下揭隅里纵深,那么战斗的结果很可能大不一样,可惜历史是没有假设的。)

  周卫国无语。

  黄朝天说的没错,无论是20军还是27军,都太需要下褐隅里的这些物资了!这几天,光周卫国亲眼见到的80师部队的冻饿减员就己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但是,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屠杀,他在情感上却又接受不了。到最后,周卫国只好放下望远镜,不再看那些令他心痛的场景。

  战至凌晨1点,双方仍然处于僵持状态。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员急匆匆地跑到黄朝天面前,大声汇报道:“报告师长,军部急电。”

  战场的枪炮声太响,黄朝天几乎是吼道:“念!

  通讯员立刻念到:“古土里方向美军一部己突破60师阻击,现正向下褐隅里逼近,望你部做好迎战准备,力争不使敌援军一人进入下褐隅里。”

  通讯员话音未落,下褐隅里南面就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

  黄朝天面色一紧,说:“是1721营阵地,美军来得好快啊!”

  周卫国也被南面传来的枪炮声给吸引了,两人不由侧耳倾听了起来。

  南面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不一会儿就变得绵密不可分辨。

  黄朝天立刻转身对指挥部的接线员大声喊道:“给我接1721营阵地。”

  接线员很快就要通了1721营,将电话筒递给了黄朝天。

  黄朝天冲着电话筒吼道:“一营吗?我是黄朝天,你们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电话里的声音说道:“报告师长,我是一营。五分钟前,古土里方向美军刚到我们营二连的前哨阵地,和二连交上了火,现在美军己经突破了二连的前哨阵地,正向二连主阵地进攻,美军大约有四百多人,炮火很猛,还有十几辆坦克,二连伤亡很大。”

  黄朝天继续吼道:“我知道你们困难很大,但我命令,不,我请求你们,不惜一切代价阻击,绝不能让这股美军进入下褐隅里!”

  电话里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请师长放心,人在阵地在!”

  黄朝天深吸一口气,说:“你们再坚持半小时,增援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后,黄朝天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手头的预备队现在己经不多了,如果要增援南面阻击阵地,则无法保证下褐隅里突破口的持续攻击能力;但如果不增援南面阻击阵地,以1721营经过三天激战后剩余的不足三百兵力,又实在没有把握挡住这突然出现的四百多美军。这真是两难啊!

  就在黄朝天犹豫的时候,周卫国忍不住说道:“黄师长,你手头的预备队不能动,让我们营增援一营吧!”

  黄朝天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说:“不行,这要请示兵团部……”周卫国打断了黄朝天的话,说:“黄师长,现在军情紧急,根本容不得我们一层层请示下来,就让我们营先增援一营把美军挡住再说吧。如果等美军突破了阻击阵地再增援,那就迟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黄朝天终于用力一拍大腿,说:“好,就让你们营上!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周卫国不由喜道:“谢谢黄师长。”

  随后带着警卫员飞奔而去。

  周卫国走后不久,下褐隅里南面的枪炮声突然小了一些。

  黄朝天心不由咯噔一下,大声说道:“接线员,接1721营阵地。”

  接线员再次要通了1721营。

  黄朝天对着电话喊道:“一营,你们那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电话里的声音焦急地说道:“报告师长,美军刚刚集中火力突破了二连在公路上的阻击阵地后,以坦克打头,不顾我们在路两旁山岭上的火力打击,不顾伤亡沿着公路向下褐隅里快速前进。”

  黄朝天怒道:“你们营怎么回事?这才多久,阻击阵地就让敌人给突破了?” 电话里的声音说道:“师长,我们在公路上和公路两旁的制高点上都挖好了阻击阵地,整条公路都在我们营的火力射程内,可我们也没想到美军会不顾伤亡,就这么只走公路不占领公路两旁的制高点啊。”

  黄朝天吼道:“你怎么不想想美军的任务是增援下褐隅里,当然是走得越快越好了!”

  电话里的声音回答道:“师长,我现在丢了阵地,就算被枪毙也没什么,但我咽不下美国人这口气,我现在就带部队追击,打完仗我要是还能活下来,您再处分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黄朝天长叹一声,也放下了电话。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偏偏就出现了,现在也只有寄希望于周卫国营能够及时堵上缺口了。

  周卫国率先跑进快反营驻地,叫来司号员,命令道:“吹号,全营紧急集合!司号员立刻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不到五分钟,快反营除了参加下褐隅里助攻的炮兵外全部集合完毕。

  周卫国看着整齐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快反营官兵,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我知道这几天投仗打,大家心里都憋着火。现在我告诉大家,我们有仗打了!古土里方向增援下褐隅里的美军一部大约四百多人己经突破了60师的阻击,现在正和1721营激战,我们营现在就要去增援1721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几天大家心里憋的火一会儿都朝美国人发去,我们出发。”

  周卫国刚说完,快反营官兵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后,就有条不紊地跑步出发了。1721营阻击阵地距离下褐隅里只有2公里。以决反营强行军的速度,抵达那里连10分钟都不用。在周卫国想来,以1721营占据的地形优势,再坚守10分钟总没有问题吧?可是,快反营出发不到5分钟,前方的尖兵就用手电打出“前方发现敌情”的信号。

  得到信号的快反营官兵刚刚在路两边隐蔽好,前方的公路上就传来一阵阵轰鸣声,随后,一辆涂着白五星军徽的坦克出现在了公路拐角处,紧接着,又是一辆…

  很快,十几辆坦克就出现在子决反营官兵的视野里,再往后,是一溜的吉普车和卡车。整个车队都以高速行驶过来。

  看来这就是来自古土里的美军了。

  虽然没有发现隐蔽在路两边的快反营官兵,但美军坦克上的机枪还是边行驶边向路两边进行不问断的压制射击,就连紧随其后的吉普车和卡车上的美军士兵,也用手头所有的武器轮流向路两边射击。

  美军突如其来的猛烈射击一下子就让快反营官兵都抬不起头来。

  再加上美军车队的前进速度实在太快了,刚开始快反营根本就来不及开火。

  一直到美军车队只剩下最后几辆卡车时,原本跑在快反营最前面因而也最早脱离美军火力压制区的一连才在周卫国的指挥下向美军车队最后那几辆倒霉的卡车发动了攻击。在一连精准而猛烈的射击下,最后三辆卡车很快就被击中熄火。美军车队后面车辆上的人员虽然都看到了最后三辆卡车被击中停下,却仍然毫不停留地继续向前飞驶。

  这样一来,最后三辆卡车上的美军只好孤军奋战。

  很快,其中一辆卡车就被一连发射的火箭击中炸毁,另两辆卡车上的美军也伤亡过半,但剩下的美军却出乎意料地顽强,还是迅速跳下车依托卡车车轮和车身与快反营展开对射。不过在压倒性的兵力火力对比下,剩下的美军很快就都被打倒。

  3分钟后,快反营三连九排打扫战场时,只俘虏了4名美军重伤员。

  周卫国顾不上清点自身伤亡,立刻指挥快反营向美军车队展开追击。

  不过在周卫国跑过三辆卡车周围散落的美军尸体时,却注意到这些“美军”的装束和自己见过的美军大不一样,周卫国忍不住停下简单搜检了一具“美军”尸体,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竟然不是美军,而是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士兵(实际上,这些英军正是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Drysdale特遣队的士兵,古土里美军增援部队就是以Drysdde特遣队为主组建的)。周卫国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美军车队里会出现英军,迅速赶上了追击部队。

  最后,快反营也只是撵上了这支美军车队的尾巴,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下褐隅里美军重炮的掩护下冲进了下褐隅里。

  这次遭遇战,快反营以3人轻伤的代价,击毙美军23人,俘虏美军4人。虽然自身伤亡微乎其微,但战斗开始后很长一段时间竟然都被美军火力压制从而未能有效反击并最终使得这批美军成功进入下褐隅里。快反营自成军以来,还从未打过这么窝囊的仗!而美军以其超强的机动能力和火力配合,给快反营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课。幸亏快反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行军都一定会派出足够的尖兵,使得美军车队出现前快反营还有十几秒的预警时间,否则,正在公路上跑步前进的快反营要是突然遭遇火力强大的美军车队,伤亡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当然,周卫国当时还没心情去想这些,在看到美军车队进入下揭隅里后,他毫不犹豫就带着快反营返身向来路跑去——古土里方向前来增援的美军有近千人,既然这支美军能够突破志愿军的阻击,别的美军又何尝不可?

  这次快反营还是前进了不到5分钟就迎头撞上了由1721营营长带领的追击部队。在得知美军车队己经进入下褐隅里后,1721营追击部队官兵几乎肺都要气炸了。作为一支英雄部队,他们也从未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周卫国顾不上安慰1721营官兵,带领快反营继续前进。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次参战机会他可不想白白浪费掉。

  功夫不负有心人,凌晨5点左右,快反营尖兵终于回报:前方遭遇2060179团阻击部队,据他们说,他们己经包围了一股美军。

  周卫国立刻率快反营加速前进,首先遇上了1791营。

  好在有快反营尖兵先行沟通,周卫国又认识179团团长张季伦,双方才没有发生误会。不久,周卫国就在1791营营长张宝坤的引领下见到了179团团长张季伦。

  张季伦见到周卫国后,大为惊讶,说:“老周,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卫国说:“别提了老张,昨天我们营根据上级命令才到的下褐隅里。今天凌晨时分有一支美军增援部队突破了58师的阻击进了下褐隅里。我们营正好没有别的任务,就沿着公路找找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张季伦不由老脸一红,说:“对不住啊,都怪我们阻击没打好,给58师的兄弟们添麻烦了。”

  周卫国说:“老张,这也怪不得你,美军的战斗力我是见识过的。对了,听说你们团包围了一股美军?”

  张季伦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说:“可不是!”

  说着一指山下,说:“都在山下公路两边的水沟里藏着呢,足有两三百号人!”

  周卫国说:“两三百号人?那你怎么还不让部队进攻?”

  张季伦说:“为什么要进攻?你不知道吧,一个钟头前,他们的指挥官己经派人来向我们团请求投降了,不过在投降之前,他们还要和我们谈几个条件。”

  周卫国说:“什么条件?”

  张季伦说:“还没开始谈呢。他们说要先救治伤员,还要选出谈判代表。”

  周卫国一愣,说:“一个钟头了还没开始谈?”

  张季伦说:“是啊。这也没什么吧?反正他们都攥在我们团的手掌心里,还怕他们飞了不成?”

  周卫国心中一动,说:“飞了?”

  张季伦笑了,说:“老周,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能飞出我们团的包围吧?”

  周卫国微皱眉头,说:“老张,这事不对劲。”

  张季伦说:“不会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会不会试一试就知道了。”

  张季伦说:“怎么试?”

  周卫国说:“你先给我一个喊话筒。”

  张季伦立刻让通讯员找来一个喊话筒。

  周卫国拿起喊话筒,对着山下水沟里大声用英语喊道:“山下的美军听着,我要求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们将在10分钟后发动进攻。”

  山下立刻回话道:“你们不是己经答应了和我们谈判的吗?”

  周卫国说:“我们己经给了你们机会,但你们没有珍惜。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谈判的诚意。”

  山下回话道:“那你们要怎样才相信我们的诚意?”

  周卫国说:“现在唯一证明你们诚意的,就是放下武器投降。我们将保证优待你们,并将你们的重伤员送回古土里救治。”

  山下迟疑了片刻,说:“请你们让我们再考虑考虑。”

  周卫国放下话筒,对张季伦说:“老张,不用再等了,美军肯定是在拖延时间,他们根本就不想投降。”

  张季伦说:“拖延时间?他们都己经被我们包围了,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

  周卫国说:“他们是在等天亮。”

  张季伦糊涂了,说:“等天亮?天亮以后又能怎么样?”

  周卫国说:“天亮耽后,美军就能充分发挥他们航空兵和炮兵的火力优势,掩护这支美军突围。”

  张季伦说:“这……”

  周卫国说:“老张,请相信我,以两三百名美军的战斗力和火力,他们在失去最后希望之前,是不会投降的。”

  张季伦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说:“还能怎么办?打啊!”

  张季伦苦笑道:“可我己经把这支美军要投降的情况上报给师里了,师里说在得到军里命令之前,我们团暂停进攻。”

  周卫国说:“这样吧,这个麻烦我替你解决。”

  张季伦说:“你替我解决?怎么解决?”

  周卫国说:“上级命令你们团暂停进攻,又没命令我们营。这事就交给我们营来办好了。”

  说完,也不管张季伦同意不同意,转身就出了张季伦的指挥部。

  几分钟以后,山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很快,枪声停息。

  不久,周卫国就带领几名快反营战士押着一名美军军官进了张季伦的指挥部。张季伦目瞪口呆地说:“都解决了?”

  周卫国说:“都解决了。共俘虏美英军182人,南朝鲜军53人。这是他们的指挥官,叫麦克劳林(John N.McLaughlin ),是个少校。”

  那名叫麦克劳林的美军少校在进了张季伦的指挥部后,激动地说了几句话。

  张季伦愕然看向周卫国,说:“老周,他说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他抗议我们不讲信用。”

  张季伦说:“什么不讲信用?”

  周卫国说:“他说,我们刚刚明明说将在10分钟后发动进攻,可不到5分钟我们就发动进攻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注:洒水里与后浦美军后撤至下褐隅里的时间的确在30日,但Dry dale 特遣队增援下褐隅里的时间则为29日。本章因为情节需要与真实的历史不符,读者见谅。

  无名(九)

  张季伦笑道:“美国佬真是傻的可爱。”

  随即对麦克劳林说道:“你们反正是要投降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何必这么在意?”

  周卫国将张季伦的话翻译后,麦克劳林立刻说道:“这是不一样的,事关军人的尊严!”

  周卫国接口道:“麦克劳林少校,说到不讲信用,其实正是你们不讲信用在先,我们才会提前发起进攻。”

  麦克劳林说:“我们怎么不讲信用了?”

  周卫国说:“你们嘴上说要投降,实际却根本不想投降。”

  麦克劳林说:“你有什么证据?”

  周卫国说:“证据?你们被俘后,我的部下清点了你们的武器弹药,发现你们的弹药己经严重不足,子弹连3000发都不到,按照你们美军的传统,这时你们完全可以体面的投降,可是你们并没有马上投降,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

  麦克劳林说:“我们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吗,我们需要时间救治伤员。”

  周卫国说:“救治伤员?你们被俘虏时,所有伤员都包扎妥当,并不像是刚刚才包扎好的吧。”

  麦克劳林说:“那是因为我们的卫生兵救护水平高。”

  周卫国笑了,说:“好,就算你们的卫生兵救护水平高,但既然你们决定了要投降,那我们进攻时你们为什么还要抵抗?为什么不立刻放下武器?”

  麦克劳林说:“我己经说过了,这事关军人的尊严!”

  周卫国说:“我理解你所说的军人的尊严。但我对你们的无线电操作员在被俘前还忙着向你们的基地报送周围制高点的坐标感到不理解。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为天亮后向你们提供炮火掩护和空中支援,你们的基地要这些坐标干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以后来这里旅游观光方便吧?”

  麦克劳林顿时语塞。

  周卫国想了想,说:“少校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麦克劳林说:“请说。”

  周卫国说:“二战结束后,你本可以在美国家里舒适地生活,为什么要到朝鲜来打仗?”

  麦克劳林说:“为了传播自由和民主!”

  周卫国笑笑,说:“自由,又是自由!苏格兰人似乎一贯都喜欢以自由斗士而自居。”

  麦克劳林一愣,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苏格兰血统?”

  周卫国耸耸肩,说:“这一点也不奇怪,从你的姓氏上就可以看出你有苏格兰贵族的血统。”

  麦克劳林不由认真地看向周卫国,说:“你很博学。”

  周卫国说:“谢谢夸奖。”

  麦克劳林说:“可这并不能改变我对中国军队的看法。要知道,正是你们中国军队在阻止我们向北韩传播自由和民主。”

  周卫国说:“纠正一下,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不是中国军队。还有,不知你想过没有,你们拼命想要传播自由的对象,他们自己是否愿意接受你们以这种方式传播的自由?”

  麦克劳林正色道:“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正如苏格兰在历史上为了自由而付出的代价一样!”

  周卫国说:“苏格兰是自己争取的自由,而朝鲜现在本身就是自由的,却正在被你们的国家侵略,请你不要混淆这两者的区别。现在看来,你们这些人和当初压迫苏格兰人的英格兰人又有什么区别?”

  麦克劳林说:“那你们中国军队为什么要参战呢?”

  周卫国说:“因为你们威胁了我们的国防安全,挑战了一个正在崛起的大国的尊严!还有,别忘了,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并不简单等同于中国军队。”

  麦克劳林说:“那只是政治家的借口而己,实质有什么区别?”

  周卫国淡淡地说:“如果忽视这个借口,你们美国就该对中国宣战!而事实上你们并没有这么做!”

  麦克劳林再次语塞。

  周卫国和麦克劳林说话时,张季伦正催着话务员赶紧接通师部。

  师部接通后,张季伦立刻对着话筒喊道:“我是179团团长张季伦,请找彭师长听电话。”

  不一会儿,听筒里就传来了60师师长彭飞的声音:“我是彭飞,请讲。”

  张季伦兴奋地说道:“报告师长,我是张季伦。我们团的战斗己经结束,共抓住两百多名俘虏。领头的是个美军少校。”

  彭飞高兴地说:“好你个张季伦,果然没让我失望!赶紧把那个美军少校给我押到师部来,我要亲自审审他。”

  张季伦大声应道:“是!”

  随后低声道:“师长,我犯错误了。”

  彭飞在电话那头奇道:“你犯什么错误了?”

  张季伦说:“您不是说,在军里命令下来之前,让我们团暂停进攻吗?可我最后也没忍住,就动手了。”

  彭飞“咦”了一声,说:“这可不像是你张季伦的风格啊。”

  张季伦顿时支吾不语。

  彭飞在电话那头提高了声音,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见了张季伦脸上的表情,立刻走过去,主动接过话筒,说:“彭师长好,我是兵团直属快速反应营的周卫国。其实刚刚是我们营自作主张动的手,和张团长没有关系。”

  彭飞一呆,说:“原来是周营长,我说张季伦他也没这个胆。”

  周卫国笑道:“那彭师长的意思是我周卫国一贯胆大妄为喽?”

  彭飞在电话那头笑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周卫国才挂了电话。

  见师里并没有追究自己和周卫国营擅自行动的责任,张季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说:“好悬啊!”

  随后叫来两名战士,一指麦克劳林,说:“把这个美国军官押到师部。”

  两名战士走上前,接替了押着麦克劳林的快反营战士,押着麦克劳林就要往外走。麦克劳林脸色一变,对周卫国说道:“你们这是要处决我吗?”

  周卫国没有回答,也故意不把他的话翻译。

  麦克劳林挣扎片刻后,对周卫国大声说道:“我的确欺骗了你们,坚持到天亮再突围的命令是我下达的,你们处决我我并没有怨言,但我的士兵们都只是执行我的命令,他们是无辜的,我请求你们在处决我之后善恃他们。”

  周卫国假装皱眉道:“你自身都难保,为什么还要替你的士兵说话?”

  麦克劳林黯然道:“这次行动失败完全是指挥官的指挥失误,我的士兵们都很勇敢,他们无愧于陆战队的一员,我不希望他们遭到不公正的待遇。”

  周卫国把麦克劳林的话向张季伦翻译后,张季伦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的士兵怎么样的。”

  说完,张季伦又冲麦克劳林一竖拇指,说:“你是条汉子!”

  周卫国把张季伦的话翻译后,麦克劳林松了口气,说道:“谢谢,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周卫国说:“请说。”

  麦克劳林说:“请在处决我之前,给我5分钟时间为我的家人祈祷。

  周卫国不置可否,只是对押着麦克劳林的两名战士使了个眼色,那两名战士立刻押着麦克劳林往外走。

  麦克劳林死死地盯着周卫国,眼中的神色无比决绝。

  (麦克劳林被俘后,在战俘营待了三年,一直到朝鲜战争结束才被遣返回国。但被志愿军俘虏的经历并未影响到他的军旅生涯。其后,麦克劳林曾在越战时担任美国陆战一师副师长。麦克劳林退役时,任美国海军陆战队太平洋战区司令,中将军衔,位列美国侮军陆战队第三人。)

  在麦克劳林被押至指挥部门口时,周卫国才微笑着对他说道:“麦克劳林少校,请放心,你此行没有任何危险,只不过是换一个人审问你而己。你的士兵我们也会好好对待,要知道,我们志愿军是优待俘虏的。而且我们也会履行之前的承诺,尽快将你们的重伤员送回古土里治疗(缺医少药的志愿军连自己的伤员都无法完全救治,更不可能救治美军伤员,所以将美军重伤员送回古土里就是最现实可行的方案)。

  麦克劳林脸上终于露出感激的神情,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周卫国说:“为什么?”

  麦克劳林说:“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打败了我。”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只要知道是中国军人打败你就足够了。”

  麦克劳林呆了呆,随后就被带走了。

  与周卫国的交谈显然给了麦克劳林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还写道:“……那是一段神奇的经历……那是一支我所见过最出色的军队,甚至比我们陆战一师还要出色!你可以想像,他的指挥官会是如何杰出的人。他是一个果敢、博学、睿智的人,能说流利的英语,言行举止很有教养,看得出来,他一定出身于一个贵族家庭。遗憾的是,由于我不知道的原因,这位中国指挥官并没有向我介绍他自己,我也没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他。现在他也许是位将军,所以当然不会记得像我这样一个手下败将了。真是遗憾……”

  麦克劳林被押走后不久,为免美军在天亮后发动空袭,179团在将俘虏的美英军重伤员安置在附近的朝鲜村落里并委托村民将这些伤员送回古土里后,就迅速转移了。

  周卫国也告别张季伦,带快反营返回下褐隅里。

  这晚的战斗快反营总算开了荤,虽然添了几名伤员,但在往下褐隅里开拔的路上,快反营官兵还是个个都满脸喜悦。

  可是,回到下褐隅里不久,快反营官兵们脸上的喜悦就消失了。

  从58师伤员口中得知,昨晚58师倾全力对下褐隅里的总攻还是没有成功,正是今天凌晨才进入下褐隅里的美军增援部队在防御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今天凌晨快反营能够堵住那支美军增援部队,也许下褐隅里就打下来了!这一点尤其令快反营官兵们自责不己。周卫国在师指挥部见到黄朝天后,黄朝天苦笑着对他说:“周营长,这一次我赌输了。”

  周卫国说:“黄师长,我们还有机会。”

  黄朝天摇了摇头,说:“我们师的伤亡太大了,如果没有补充兵员,恐怕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打下下褐隅里了!”

  周卫国愣住了。他从未想到黄朝天竟然会如此悲观。

  黄朝天喃喃道:“太惨了!太惨了!我这辈子从来就投打过这么惨的仗啊!三天!才三天,我们58师就基本没了战斗力!我有罪,我对不起58师啊!……”

  说完,黄朝天嚎啕大哭。

  周卫国心中黯然,默默地走出指挥部,看着远处下褐隅里外围山丘和平地上遍布的志愿军官兵尸体后,不禁长叹一声,清然泪下。

  此后,58师因为伤亡太大又得不到补充,再也无力对下褐隅里发动攻击。

  经过几天激战后,美军也终于意识到与自己交手的并不是什么小股共军,而是成建制的中国军队!而过于分散的陆战1师和第31团级战斗队己经被中国军队分割包围,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更改了作战计划,决定在长津湖地区的美军部队立即向咸兴撤退,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受命全权指挥长津湖地区美军部队。

  由于下褐隅里守住了,为了确保此时仍被困柳潭里的陆战5团和7团部队安全撤退,位于柳潭里和下褐隅里之间,控制两者间唯一一条公路的德洞山口的重要性立刻凸显。

  早在1127日,从下褐隅里出发的陆战72F连就奉命在德洞山口构筑阵地明空制德洞山口。此后,围绕着德洞山口,美军和志愿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121日深夜,大约2个连的美军部队从下褐隅里出发,穿过了58师防线,向柳潭里方向进发。

  这支美军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周卫国的注意,在和黄朝天商量后,周卫国带快反营跟在了这支美军身后。

  一路上,这支美军都很警惕,使得快反营始终无法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接近他们,最后周卫国只好放弃了突袭这支美军的想法。

  122日凌晨,这支美军抵达德洞山口,立刻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自身都还在包围圈中的下褐隅里美军竟然向德洞山口派出援军,这一方面说明了下褐隅里美军防线稳固,包围下褐隅里的志愿军无力发动攻击;另一方面,也充分说明了德洞山口对美军的重要性。

  面对己经被美军重炮和航空兵彻底封锁的德洞山口战线,周卫国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周卫国并不知道柳潭里的美军陆战5团和7团部队己经受命突围,此时和志愿军在德洞山口激战的除了来自下褐隅里的美军,还有陆战71营。但周卫国知道,就算他违抗兵团部命令把快反营投进去,也只是让快反营在捎耗战中白白损失掉,所习最终,周卫国只有痛苦地选择了旁观。

  入夜后,德洞山口气温骤降,不久,就下起了大雪。

  纷纷而下的大雪笼罩了整个战场,在严寒下,连枪炮声都沉闷了许多。

  到了后半夜,美军的枪炮声渐渐停息。显然,这是因为志愿军的进攻由于突降大雪而被迫中止。

  周卫国也多了一项担忧——缺衣少食的志愿军官兵如何熬过这样的严寒?

  遥望德洞山口战线,周卫国整整一夜都没有入睡。

  黎明时分,大雪终于停了。

  整个战场都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上午7点左右,德洞山口的平静被陆战71营的主动进攻而打破。

  进攻德洞山口的志愿军碎不及防,被美军击退,其中数百名志愿军退向柳潭里方向,却正好遇上了柳潭里美军突围前锋陆战53营。

  此时,天空突然放晴,这数百名没有任何伪装的志愿军立刻暴露在雪地中,陆战53营营长Robert D.TaPlett (罗伯特·塔普雷特)中校于是呼叫了空中支援。

  早己巡弋在柳潭里附近的2架美军海军陆战队攻击机迅速赶到,向志愿军投下了凝固汽油弹和火箭弹。

  就这样,陆战53营突破了志愿军的阻击,顺利和陆战71营会合,也打通了柳潭里美军的撤退道路。

  之后,美军就以陆战73营在左,陆战51营在右,陆战5团、7团团部,后勤、炮兵部队居中,陆战52营断后的行军序列开拔,并于下午2点左右抵达德洞山口。

  在德洞山口稍加休整后,美军继续向下褐隅里撤退。

  撤退途中,美军不断遭到志愿军阻击,但在强大的空中支援下,又有充足的空投补给,仍然进展顺利。

  期间,周卫国虽将快反营分散成排级作战单位对美军展开骚扰渗透作战,却始终无法阻挡美军撤退的步伐。

  最后,周卫国瞄上了美军行军队列中最后的8155mm榴弹炮(第11炮兵团第4营),重新将快反营集中了起来,终于截住了这8门重炮。

  发现重炮落在了志愿军手中的美军立刻派出攻击机,对8门重炮展开轮番轰炸,高兴了没多久的周卫国只好眼睁睁看着这8门重炮被一一炸毁。

  好在一发觉不对劲周卫国就下令撤退,快反营这才没有遭到多大损失。

  随后,周卫国带领快反营死死咬住了美军后卫部队。

  黄昏时分,追击美军的快反营刚登上一座山岭,尖兵就突然打出“发现敌情”的信号。周卫国立刻带领一连从山岭侧方迂回过去,随后冲上了山顶。

  山顶果然构筑有工事,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一连迅速冲进了工事。很快,大家就都松了口气,原来,守卫阵地的都是志愿军。

  见守军对自己这些人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一名快反营战士推了推趴在散兵坑里的一名战士,问道:“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一推之下,那名战士立刻发觉了异样,说:“怎么硬邦邦的?”

  周卫国闻声不由一惊,也推了推身边的一名趴在散兵坑里的战士,果然也是硬邦邦的,再仔细一探,发觉这名战士早己没了呼吸心跳,竟是活活冻死了!

  周卫国脸色大变,低声命令道:“快看看其他人。”

  快反营官兵立刻分散开,沿着山顶寻找。

  不一会儿,所有派去寻找的战士就都红着眼睛回来了。

  最终,周卫国查明,整个阵地除交通壕外,共有125个散兵坑,每个散兵坑里都趴着一名志愿军战士,125名志愿军官兵,全部呈战斗队形冻死在阵地上,细查尸体无任何伤痕与血迹!从这125名志愿军官兵身上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只穿着配发南方部队的薄棉衣和单层胶鞋,戴着大檐帽。

  看着眼前这些至死都保持着准备作战姿势,无一人离开自己位置的志愿军官兵,几天以来一直心中郁郁的周卫国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快反营官兵在惊愕之后,也是个个泪流满面。

  痛哭一场,稍解心中烦闷后,周卫国立刻打开公文包,取出纸笔写了起来,写完后,周卫国叫来了电台操作员,命令道:“立刻向兵团部发报,这是电文。”

  电台操作员接过电文,只见上面写着:“致兵团部:连日作战,充分暴露出我军盲目轻敌,战术死板,指挥僵化等诸多缺点。尤其后勤补给极度匿乏,导致大量无谓伤亡,实属对革命犯罪。对比之下,美军虽陷入重围,却毫不慌乱,仍能充分发挥其火力机动优势,始终不失战场主动权。事实证明,面对强敌如美军,一味死冲硬拼实属不智,望兵团部三思。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部请求参战,恳请兵团部批准。周卫国”

  电台操作员看完电文后,犹豫地看向周卫国,说:“营长,这样的语气,是不是……?”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原样照发!错一个字我毙了你!”

  电台操作员暗叹一声,只好逐字发出电报。

  半小时后,兵团部发来回电:“命你部于5日上午8时前炸毁古土里南6公里之水门桥。”冰冷的电文,却让周卫国浑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

  周卫国召集了全体快反营官兵,向他们宣布了兵团部的命令,随后大声说道:“从现在起我们快反营再不是战场的旁观者!我们必将证明自身的价值!历史必将记住我们!出发!”

  谨以此章献给60年前为祖国崛起而牺牲在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的志愿军烈士们。

  《特战先驱》第四十一章

  桥(一)

  在将受冻牺牲的那125名志愿军官兵简单遮蔽并做下记号后(严寒使得山顶冻土层深达2米,光凭人力几乎不可能将这些烈士完全掩埋),快反营出发了。

  从快反营目前的位置到下褐隅里的距离大约为10公里,从下褐隅里至古土里的距离为18公里,从古土里至水门桥的距离为6公里,加起来总的距离大约是34公里,但这只是最理想伏态下即完全按照公路里程算出来的距离。实际上,从今天美军全力突围时的举动看,沿途的公路肯定是美军重点控制的目标。今天周卫国己经见识到了美军陆战一师全力攻击的火力强度(仅123日这一天,美军海军陆战队航空兵为陆战5团和7团撤退提供的空中支援就高达145架次)。在这样的火力强度封锁下,快反营可以走公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现在己经是123日傍晚,要在5日上午8时前赶到并炸毁水门桥,快反营剩下的时间己经不多了。

  周卫国原本以为,由于美军的撤退,至少从这里到下褐隅里的道路还是应该比较通畅的。但出发没多久,周卫国就发现他错了。因为尖兵很快就发现了美军的后卫部队。

  快反营在那个无名山岭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但一个多小时过去,由于志愿军沿途不断阻击,美军才前进了不到五百米距离.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沿途山路上挤满了美军,这些美军一面行军,一面还必须应付来自两边山上的攻击。不过这些攻击绝大多数都只是来自轻武器,很容易就被美军自身行军队列中的大量自动武器所压制。顽强一点的火力点,则因为天气放晴,视野开阔,很快就被美军呼叫来的空中支援炸毁。所以美军的行进速度虽然很慢,但总体上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而且队形不乱,伤亡也并不大。

  周卫国不由心中憋闷。其实以九兵团的战斗力,如果志愿军和美军在武器和后勤方面不是存在这么巨大的差距,这次战役肯定不至于打成现在这样被动。但反过来看,在如此绝境下美军陆战一师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制顽强的意志也让他不得不承认美军陆战一师的确是一支劲旅!

  但从现在的情形看,快反营从公路走的想法是彻底没指望了。

  在考虑再三后,周卫国决定带快反营离开公路,翻越山岭,先到下褐隅里再说。对此,快反营官兵都没有异议。因为他们都知道争取时间对他们完成任务的重要性。

  好在从这里到下褐隅里虽然有积雪封山,山岭却不像赴战岭山脉那样难翻越,对于快反营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124日凌晨3点,快反营终于超越了撤退的美军,赶到了下褐隅里。

  此时,下褐隅里的美军兵力己经因为从柳潭里后撤而来的陆战7团一部和陆战5团大部的抵达而大大加强。58师再也无力维持对下褐隅里的包围,不得不放弃了外围防线。再加上美军为了保障撤退,加强了对下褐隅里与古土里之间道路的控制。快反营再次面临无路可走的困境。连夜翻越至少十几公里的积雪山岭(公路10公里意味着山路至少有十几公里)己经让快反营官兵很疲劳,如果从下褐隅里到古土里还要继续翻越山岭,那快反营就算按时赶到水门桥,恐怕也没有精力炸桥了。

  有鉴于此,周卫国首先下达了部队原地休息的命令。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柳潭里方向撤过来的美军也越来越多。好在随着美军后撤,阻击他们被击退和追击他们而来的志愿军部队也随之增多,这才避免了58师孤军作战。

  到后来,周卫国发现,在下褐隅里,除了58师,竟然还有另外三个志愿军师(597989师)的番号!而不断来到的美军和志愿军也使得下褐隅里这块并不开阔的地域变得越来越拥挤

  好在这时候的美军只是忙着撤退和接应撤退,无论是炮兵还是航空兵都还腾不出手来,否则集结在下褐隅里美军基地周边的志愿军必将遭到难以想象的损失!

  但美军一时腾不出手来并不代表他们会一直放任敌军在他们眼皮底下集结兵力。对此深感忧虑的周卫国决定先找到58师师长黄朝天,向他说明自己的担忧。

  快反营和58师毕竟并肩战斗了几天,熟悉58师的部署,所以周卫国很快就找到了58师师部,见到了黄朝天。

  黄朝天见到周卫国后,立刻埋怨道:“周营长,你们这两天三夜都去哪里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把我们给急坏了!”

  周卫国抱歉地说:“黄师长,真是对不起,部队连夜翻山越岭过于疲劳,所以我先让他们休息了,没先联系你。”

  随后就将快反营这几天的情况简单说了。

  周卫国最后说道:“黄师长,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实际上己经失去了在美军从柳潭里撤退至下褐隅里的路上歼灭他们的机会。而下褐隅里美军的防守兵力现在己经得到大大加强,我们目前也没有能力击破美军下褐隅里防线。但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军在下褐隅里的建制太乱!除了58师,我都己经发现三个师的番号了!但这些部队目前却缺乏统一指挥,要是下褐隅里的美军现在趁机发动反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黄朝天听后深以为然,说:“周营长,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周卫国说:“第一,用最短的时间理清各师建制,统一指挥。第二,暂时根据最新敌情重新分配各自的作战任务并执行,首要目标是控制下褐隅里通往古土里的道路,断敌后路。第三,将最新敌情迅速上报,等待上级命令。第四,加强隐蔽,避免兵力过于集中,尤其避免暴露于敌炮火及航空火力视野下。

  黄朝天连连点头,说:“周营长,我觉得你的建议很好。我现在就派人和兄弟部队联络。不过我们师现在减员厉害,要控制下褐隅里通往古土里的道路,还要兄弟部队帮忙。具体情况我会向上级汇报。部队的隐蔽工作我也会加强。”

  周卫国犹豫片刻后,说:“黄师长,我们营有任务在身,恐怕不能再和你们一起行动了。”

  黄朝天一愣之后,不由心中一动,说:“周营长,上级这回终于下决心用你们了吗?有什么需要我们师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力!”

  周卫国说:“谢谢黄师长……不过……”

  黄朝天说:“不过什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算了。”

  他原本想让58师掩护快反营突破美军在下褐隅里以南公路上的防线,以便快反营能尽快赶往古土里。但想起58师惨重的伤亡,却又不忍开口。

  黄朝天追问了几次,周卫国最终还是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黄朝天也只好作罢,但却依约向下褐隅里的其他志愿军部队派出了联络人员。

  黄朝天的师部是半山的一个石洞,位置既隐蔽,视野又很好。所以在等待联络人员带回消息的时候,周卫国也没有闲着,干脆趴在洞口用望远镜观察下褐隅里敌情。

  看了没多久,周卫国就见一架美军运输机从下褐隅里起飞。

  周卫国不由大惊,放下望远镜后对黄朝天说道:“黄师长,下揭隅里美军那个机场建好了?”

  黄朝天说:“是啊,前段时间我们发现美军在下褐隅里修机场后就开始对他们的机场进行骚扰性攻击,所以机场修建的进度还很慢。可后来我们兵力不足,只好放弃了对美军机场的骚扰,美军也增加了修建机场的人手,前天终于让他们把机场给修好了。从那天起,每天都有好几十架飞机起落。我们没有高射武器,迫击炮又够不着机场,只好看着美军飞机起降干瞪眼了!”

  周卫国皱眉道:“美军现在有机场,这就麻烦了。”

  黄朝天说:“怎么了?美军原来通过空投运送补给时,总有一部分落到我们手上。现在他们的飞机能够直接降落,也不过只是减少了一些空投损失,让我们少得到一些物资罢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黄师长,下褐隅里机场的作用远远不止这些!有了这个机场,美军就不但可以给合下褐隅里运来急需的各种补给,还可以把下褐隅里的美军伤员运走。没有伤员,将大大方便美军今后的撤退,对美军的士气也是巨大的鼓舞(美军不但利用下褐隅里抢修出来的这个机场运走了全部四千多名伤员,运来大量补给,还运来了537名伤愈归队的陆战1师官兵,这537名生力军无疑在之后陆战一师的突围作战中发挥了骨干的作用)。必要的时候,美军甚至还可以出动大批飞机,将我们包围的这些美军全部空运走!让我们的包围彻底成空(实际上,的确曾有人建议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少将以空运撤出下褐隅里的全部被围人员。但却被史密斯师长断然拒绝,因为他不愿意放弃陆战一师的重装备,也不愿意放弃陆战一师留在古土里的部队)!

  黄朝天一呆,这些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黄朝天急切地问道。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没有重炮,我也没有办法啊!”

  原本当初58师围攻下褐隅里的时侯,快反营的迫击炮还有能力对下褐隅里纵深进行射击,但现在下褐隅里美军将防线外推,快反营的迫击炮己经打不到下褐隅里纵深,更不用说美军的机场了。

  眼睁睁看着敌人自由活动,自己却束手无策,这对于任何一个指挥员恐怕都是郁闷之极的事情,所以周卫国干脆收起了望远镜,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就在周卫国郁闷万分的时候,洞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黄师长,你这个师部倒真是个好地方啊!”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一名58师派出去联络友军的师部人员后面进了山洞。周卫国定睛一看,发现进来的这人竟然是老熟人——鲁震明。

  鲁震明进了山洞,适应了山洞里的光线后,也很快就看见了周卫国,不由惊喜道:“老团长,您怎么也在这里?”

  周卫国说:“震明,你来了就好。我今天早晨就发现了你们师的番号,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你。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你。”

  黄朝天听了两人说的话后,不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对鲁震明说道“鲁师长,你刚刚叫周营长什么?老团长?”

  鲁震明说:“是啊.抗战时,俺还在地方武装里的时候,周团长就己经是主力团团长了!俺一直就是他的部下。俺打鬼子也是周团长手把手教出来的。俺们师的很多干部还都是当初老团长的教导营里出来的呢!”

  黄朝天不由听得目瞪口呆。

  周卫国竟然是鲁震明的老团长!?竟然还是个资格这么老的老革命!?

  要知道,20军和27军都是华野的头等主力,但偏偏又都编在九兵团,一山不能容二虎,互不服气再自然不过了。而分别作为20军和27军两个头等主力师师长的黄朝天和鲁震明两人自然就更是卯足了劲要为自己师争夺九兵团头等主力师这一称号了。但就算这样,黄朝天私底下还是很佩服鲁震明几年时间就将自己带的一个毫无资历的新编师硬生生打成了主力师的能力。鲁震明尚且如此,他的老团长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抗战时的主力团团长现在怎么才只是个营长呢?虽然这个营连陈老总都青眼有加,九兵团更是当成宝贝。

  周卫国看见黄朝天看向自己时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了,但有些事情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所以周卫国没有让黄朝天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直接对鲁震明说道“震明,你们师有多少部队在下褐隅里?”

  鲁震明神情立刻变得黯然,头也低了下去,说:“老团长,俺们师现在全在这里了,前几天的伤亡太大,现在还有战斗力的人加起来还不满一个团!”

  周卫国不由心中一痛。从新兴里,到下褐隅里,再到柳潭里,九兵团在整个战线上的作战都很不顺利,损失也很惨重。但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九兵团不能打,而实在是因为九兵团与美军在武器装备和后勤方面的差距太大!

  周卫国拍拍鲁震明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

  黄朝天听了鲁震明的话后,眼圈也红了。没有人能比像他这样连续战斗在第一线又亲眼看着自己一支又一支部队梢耗在敌军优势火力下的指挥员更理解鲁震明此刻的心情了。但很快,鲁震明就抬起了头,坚定地对周卫国说道:“老团长,您在这里就好,接下来俺们该怎么打,俺听您的!俺相信您!”

  黄朝天也看向周卫国,说:“周……营长,我们师……”

  周卫国一摆手,阻止了黄朝天继续说下去,说:“我没有权力指挥你们。再说,兵团部也己经给我们营直接下达了作战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在5日上午8时前炸毁古土里南面6公里的水门桥,断敌后路!”

  鲁震明和黄朝天不由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水门桥的重要性他们都很清楚,急于撤退的美军想必更加清楚。美军陆战一师的战斗力这几天他们都见识到了。以美军对水门桥的重视程度,一个营的部队要想炸毁水门桥,这个任务周卫国平静地看向鲁震明和黄朝天,说:“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鲁震明立刻反应过来,说:“老团长,有什么要俺做的您尽管吩咐!”

  黄朝天也说道:“需要我们怎么做周营长请直说。”

  周卫国说:“我希望你们的部队能够掩护我们营突破美军在下揭隅里南面通往古土里方向公路上的防线,帮我们争取时间。”

  鲁震明和黄朝天立刻点头道:“没问题。”

  上午10点左右,快反营隐蔽接近了下褐隅里南面公路上的美军阵地。

  这个美军阵地位于通往古土里的公路拐角,并不在下褐隅里美军的直接视线内,通过望远镜观察,周卫国发现这个阵地的守军大约为一个连的美军,设有两道防线,防线之间问隔约30米。

  周卫国并没有将这个阵地仅有一个连的守军看作是美军的托大,相反,根据这段时间和美军作战总结出的经验,周卫国判断,美军在这个阵地里,肯定配备有火力引导员和陆空联络员,而在足够的炮兵和航空兵火力的支援下,一个连的兵力己经足以守住这块阵地。

  随后,鲁震明师一个连向美军阵地发动了一次试探攻击,遭到美军阻击,并在随后的十几分钟内遭到美军炮兵和航空兵的连番打击。

  好在及时撤出,这个连才没有遭受过大的损失。

  同时,这次试探攻击也让美军的火力引导员和陆空联络员暴露在快反营狙击手的猫准镜中。

  接下来,鲁震明和黄朝天的部队又分别对这个美军阵地发动了十几次连排级规模的骚扰进攻,每次进攻的间隔时间不一,但都是一触即退。

  到最后,守卫在阵地上的美军都懒得再呼叫炮火和空中支援,直接用连里的迫击炮和重机枪招呼一顿就笑哈哈地看着志愿军撤退了。

  下午1点整,周卫国终于下达了快反营攻击的命令。

  攻击的命令一下达,快反营一连的四个狙击小组就首先击毙了美军的火力引导员和陆空联络员,并摧毁了他们的步话机,又狙杀了美军重机枪射手。

  随后,快反营炮兵和重机枪就对美军阵地展开了压制射击。

  最后,快反营一连和二连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低姿接近了美军阵地。

  在一连和二连离美军阵地第一道防线仅有15米时,快反营的压制火力开始了延伸射击。刚刚从猛烈的火力压制下抬起头来的第一道防线的美军立刻看到了让他们极度恐怖的一幕——端着枪的中国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一道防线上的美军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快反营官兵就干净利落地用手中的美制汤姆逊冲锋枪和M1卡宾枪解决了他们。

  在快反营官兵沿着战壕向美军阵地渗透后,快反营的压制火力停止了射击,而这个美军连覆灭的命运也己经注定。

  十分钟后,战斗结束,快反营以12人伤亡的代价全歼了这个美军连。

  桥(二)

  整个战斗过程可以说非常顺利,战斗的结果也可以接受,但这都不是周卫国现在想要的。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尽快率快反营赶到水门桥,完成炸桥任务,堵住美军撤退的道路!从下褐隅里美军机场飞机起降的频繁程度,他己经有了紧迫感。他有预感,一旦柳潭里的美军完全撤至下褐隅里,他们就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突围。

  而以近段时间志愿军和美军交手的情况看,仅靠目前伤亡惨重的20军和27军要想拦住这批美军的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炸毁水门桥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了。

  无论如何,快反营必须尽快赶到水门桥!

  这次战斗的确很顺利,但快反营要赶到水门桥,就算走公路也至少还有24公里的距离要走。而美军在这24公里的距离上像这样的阵地肯定不止一个。难道快反营就这样一个个打下去?难道鲁震明和黄朝天的两个师就一直这样掩护下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美军在古土里还有一个基地。以决反营的实力要攻破美军在古土里的基地显然无异于痴人说梦。何况水门桥还在古土里以南6公里。

  周卫国正在苦思,就见几名快反营战士押着十余名美军俘虏走过。

  当见到俘虏里夹杂的两名南朝鲜俘虏时,周卫国立刻眼前一亮——快反营接触过的美军第7步兵师第31团所属部队里有大量的南朝鲜士兵,而美军31团大部目前还被2780师围困在新兴里,如果快反营化妆成美军31团所属部队,在短时间内想必也不会被识破。

  周卫国的脑子飞快运转,很快就有了一个初步计划。

  随后,周卫国找到了鲁震明和黄朝天。由于时间紧迫,也考虑到保密的要求,周卫国没有向他们做更多的解释,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请习最快的速度帮我们搜集尽可能多的能开动的美军汽车,如果可能,再帮我们搜集一批炸药。”

  以美军的机械化程度,一支徒步行军的“美军”想要不引起其他美军的注意都难,所以决反营要化妆成美军首先就是要找到足够的汽车,让快反营也机械化起来。快反营战士人人都能开汽车,司机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至于炸药,快反营虽然自己就携带有一定量的炸药,但经过几天的战斗,己经消耗了不少,而且周卫国并不知道水门桥究竟有多大,为了炸桥,准备的炸药自然是多多益善。至于美军的军服,从过了鸭绿江第一次和美军交手开始,周卫国就开始有意识地储备保留部分美军军服,再加上下褐隅里周围激战时志愿军毙伤俘和现在歼灭的这一个连美军,获得足够的美军军服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鲁震明和黄朝天虽然不知道周卫国的计划,但还是根据周卫国的要求迅速向自己的部队下达了搜集美军汽车和炸药的命令。

  好在美军在作战和撤退时虽然尽可能破坏无法带走的一切武器和物资,但总会有些漏网之鱼,所以半小时以后,鲁震明和黄朝天还是为快反营找到了14辆还能开动的卡车和2辆吉普车。尽管这16辆汽车对于四百余人的快反营来说显得少了些,但对于24公里的行军距离来说,挤一挤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汽车上挤满人显然更能说明“突围”的艰难。搜集到的炸药更是令周卫国满意,足有好几千公斤。最后,周卫国决定带上一千公斤炸药,并由两百名快反营战士分开携带,这既保证了炸药总量,又不至于过多增加战士们的负载。

  在兄弟部队帮陀搜集汽车和炸药时,快反营己经全部穿上了美军军服。但在周卫国的再三强调下,快反营官兵并没有脱掉志愿军军服,而是将美军军服直接套在了志愿军军服外面。而且周卫国还命令快反营战士,在与美军发生正面交火后,必须尽快脱掉身上的美军军服。为此,孙大胆还不解地问周卫国:“营长,俺们既然要化妆成美军,为什么还要穿着自己的军服?和美军打起来为什么还要脱掉美军军服?”

  周卫国这么做自然是考虑到国际法中对于交战双方必须明确身份的考虑,当年在德国为斯科尔兹内辩护时,他的罪名之一就是在突出部战役中使用了美军军服,违反了国际法。但要对快反营官兵解释清楚打仗为什么还要遵守什么国际法却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周卫国在想了想后,回答道:“如果你在战斗中牺牲,你是希望被当作美军中的南朝鲜士兵,还是中国军人被埋葬?”

  说完,周卫国不由有些后悔,虽然他并不迷信,不过部队还没出发就说到牺牲,也不知道算不算犯了,忌讳?

  孙大胆大声道:“营长,俺明白了,俺们这次炸桥本就是九死一生,你是要俺们明白,俺们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

  周卫国一愣,孙大胆这么理解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很快,周卫国浑身的血液就被孙大胆的话激得沸腾了起来,用力一点头,大声说道:“对!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我们既然选择了当军人,就绝不会害怕牺牲.即使我们决反营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一定要完成任务,炸毁水门桥!”

  周围听到两人对话的快反营官兵也大声说道:“誓死完成任务,炸毁水门桥!”战前动员,就这样在不期然间完成了。

  在快反营稍作休整时,周卫国简单审讯了一下这次战斗中俘虏的美军。

  审讯结束后,周卫国立刻决定对自己的计划做些修改,随后召集了快反营各连排长,还叫上了快反营唯一的朝鲜语翻译金永泰。

  人到齐后,周卫国向他们低声吩咐了一番。这些连排长们和金永泰虽然个个都听得脸色古怪,但还是按照周卫国的吩咐各自安排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周卫国才命人将这次战斗中俘虏的一名美军中尉带到快反营的临时营部

  这名美军中尉名叫Coennie Brown(科尼·布朗),今年才23岁,2年前从西点军校毕业,现隶属于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第7团第2营直属连,周卫国在刚刚的审讯中就注意到,他的衣着在所有美军俘虏中最为整齐,从他佩戴的瑞士手表和使用的高档钢笔看,显然出身富裕。不过,布朗到现在还没有从刚刚战斗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精神有些萎靡。

  布朗被带进临时营部后,周卫国立刻微笑着用英语对他说道:“布朗中尉,请坐。”

  布朗对于这个会说流利英语的中国军官倒有些好感,所以勉强一笑,说:“谢谢。”依言坐下。

  周卫国又将一杯冲好的咖啡递给他。

  布朗再次说了声:“谢谢。”

  又机械地接过咖啡,轻轻地喝了几口。

  尽管被俘虏,但布朗的举止还是显得很有教养。

  周卫国说道:“布朗中尉,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单独叫来。”

  布朗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周卫国笑笑,说:“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而且我相信我们己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布朗立刻摇头道:“我们没有合作,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情报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不,我们会有合作的。我坚信这一点。”

  布朗抬头看向周卫国,但很快就受不了周卫国的逼视,低下了头,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周卫国说:“你放心,我们不需要你提供任何情报。”

  布朗听了不禁松了口气。

  周卫国继续说道:“简单说吧,我们要将一批南朝鲜战俘押送到我们在赴战湖的战俘营,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布朗说:“你们押送战俘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说:“你知道,长津湖和赴战湖之间被陡峭的赴战岭山脉所阻隔,根本没办法翻越,我们要将战俘押送到赴战湖,就必须先到海岸,再折返向赴战湖,而这一路上,我们必然要经过你们的防线,所以需要你和我们一起走一趟。”

  布朗狐疑地抬起头,说:“就这么简单?”

  周卫国说:“是的。”

  布朗说:“我和你们一起又能有什么作用?”

  周卫国说:“因为你是美军军官,你的脸孔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布朗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周卫国说:“很简单,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只好将这些南朝鲜战俘全部处决。”

  布朗霍然抬头,激动地说:“你这个刽子手!”

  周卫国一摊手,说:“我有什么办祛?你以为我想冒险跑这两百多公里路吗?我其实就是希望你不愿意,这样我才有借口处决这些南朝鲜战俘!”

  布朗手一抖,把小半杯咖啡都给倒了出来。

  周卫国站起身,说:“看来我们的谈话己经结束了。这样也好,我现在就汇报我的长官,由于没有美军军官愿意合作,所以我无法将这批战俘押送到战俘营。”

  说完假装要走。

  布朗急道:“你等等。”

  周卫国停下脚步,说:“怎么了?”

  布朗迟疑道:“你真的只是要我和你们一起押送韩国战俘?”

  周卫国说:“是的。”

  布朗说:“你们为什么只把韩国战俘押送到赴战湖的战俘营?美英军的战俘呢?”

  周卫国说:“这本来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现在反正是俘虏,告诉你也没关系。昨天,我们在赴战湖那边遇上了大量南朝鲜军队,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很差,但还是给我们造成了一些麻烦,所以长官命令我们将尽可能多的南朝鲜战俘集中到赴战湖战线,给南朝鲜军队压力。至于美英军的战俘,当然是留在这里,给美英军制造压力了。”

  布朗将信将疑地说:“真的?”

  周卫国说:“你己经是我们的俘虏了,我为什么还要骗你?”

  布朗沉默片刻后,说:“我需要考虑一下,你能不能让我先见见这些韩国战俘?”

  周卫国说:“可以,你先等等。”

  说完起身出了营部,正遇上等在外面的金永泰。

  周卫国低声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金永泰说:“都准备好了。”

  周卫国对门口的两名快反营战士说:“把那个美国人带出来吧。”

  两名战士进了营部,很快就把布朗带了出来,随后,一行人就由金永泰带头往附近的一个山坳里走去。

  进了山坳,布朗立刻见到数以百计的“韩国战俘”或坐或躺在草地上,有些“受伤的韩国战俘”还不断发出咒骂、吃语和呻吟声。布朗只知道他们说的都是朝鲜语,具体是什么意思却听不懂。

  在这些“韩国战俘”的周围,是大批荷枪实弹,满脸凶相的中国军人。

  一名“韩国战俘”看见布朗,立刻向他跑过来,嘴上还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大声喊道:“长官救命……”

  很决,那名“韩国战俘”就被一名中国士兵用枪托砸倒在地。

  那名中国士兵显然不解恨,还继续用脚踢那“韩国战俘”,那“韩国战俘”吃痛不过,不断发出一声声惨嚎。

  布朗忍不住大喊道:“住手!”

  周卫国对那名战士摆了摆手,那名战士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罢手。

  布朗叹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我可习环口你们合作,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虐待战俘!周卫国说:“我答应你。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布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周卫国一挥手,说:“准备出发。”

  周卫国话音刚落,“韩国战俘”周围的中国军人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了美军军服,随后就将这些军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就连周卫国也接过身后的战士递过来的美军军服穿了起来。

  眼看着这群中国军人在穿上美军军服后立刻就变得和那些“韩国战俘”几乎一模一样,布朗不由大吃一惊,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周卫国不屑地说道:“布朗中尉,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总不能穿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服从你们美军的防线上走过吧?”

  布朗吃吃地说:“你们……你们怎么能穿着美军军服?你们这样……这样是违反国际法的交战原则的!”

  周卫国一脸鄙夷地说道:“布朗中尉,你没看到我们在里面还穿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服吗?一旦和美军交战,我们自然会脱下身上的美军军服表明自己身份的。”

  布朗说:“可是……可是……”

  周卫国打断他的话,说:“布朗中尉,我己经答应了你在路上不虐待这些南朝鲜战俘,但你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布朗一呆,说:“哪两个条件?”

  周卫国说:“第一,从现在起,不准和我们押送的南朝鲜战俘说话,你记住,你和谁说话,我们就处决谁!”

  布朗说:“这是毫无道理的!为什么不准我和他们说话?难道我和他们聊聊天都不行吗?

  周卫国白了他一眼,说:“你会说朝鲜语吗?”

  布朗老实地说:“不会。”

  周卫国说:“那你和他们怎么聊?”

  布朗说:“我可以和他们用手势交流。”

  周卫国说:“交流什么?交流怎么在路上发动暴乱杀死我们是吗?”

  布朗脸色都变青了,说:“绝对不会!”

  周卫国说:“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难道真等你带领战俘暴乱后再后悔?” 说完,不等布朗说话,就继续说道:“你如果要聊天,就和我聊好了,我的英语可比你的朝鲜语好多了!”

  布朗听得直翻白眼,只好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和他们说话就是!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周卫国说:“第二,一路上,如果遇上美英军,你必须掩护我们的身份,对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美国陆军第7步兵师第313营所属部队,历经艰辛突破了中国军队的包围,运送伤员前往后方。而你呢,就是陆战1师派给我们的联络官。如果你泄露我们的身份,我们就只好先把这些南朝鲜战俘全部处决,一个不留!最后再杀死你。”

  布朗心里一颤,说:“我答应这个条件,但你要保证不伤害战俘!”

  周卫国说:“那当然!我们是很讲信用的。”

  布朗无语,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好强迫自己相信周卫国“很讲信用”了,要不然,眼前这数以百计的“韩国战俘”马上就将面临极为悲惨的命运。

  临行前,周卫国想起从下褐隅里往古土里的路上还有2060师的阻击部队,又叫来电台操作员,低声对他说道:“给兵团部发报:我部拟化妆成美军南朝鲜部队前往古土里,请2060师阻击部队对一支四百多人,16辆汽车的美军车队放行。切切。”

  电台操作员依言发出了电报。

  兵团部显然一直在等着快反营的消息,所以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就发来了回电:“己通知20军,你部责任重大,祝一路顺风!”

  周卫国心中稍安,和布朗一起坐上了打头的吉普车,想了想后,又在金永泰的翻译下连笔带划地对“韩国战俘”们说了一大通话。布朗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韩国战俘”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和周卫国“砍头”的手势,布朗也猜到了,这个能说流利英语,自己曾经对之抱有好感的中国军官肯定又在威胁那些可怜的“韩国战俘”了。

  表演结束后,周卫国大声命令道:“出发!”

  就这样,满载着快反营官兵的16辆汽车大摇大摆地向古土里开拔了。

  桥(三)

  一路上,车队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有了兵团部的专门关照,2060师的阻击部队自然不会对这支“美军”进行拦阻。而美军的盘查也是快到古土里时才开始遇到,不过都在布朗出面略作解释后顺利通过。

  就这样,快反营无惊无险地就在下午4点左右抵达了古土里。

  由于战事吃紧,美军在古土里的戒备明显加强了,在古土里外围设立了警戒线。车队要前往水门桥就必须先通过这道警戒线。

  在警戒线前,车队毫不意外地被拦下了。

  车队停下后,一名美军士兵走了过来。

  周卫国向身后的两名战士使了个眼色,这两名战士立刻看似不经意地微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但布朗注意到,其中一人己经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另一人则将枪口隐隐对准了走过来的那名美军士兵。更让布朗心惊的是,他看见距他最近的那辆卡车上的中国士兵甚至将枪口对准了卡车上的“韩国战俘”——看来眼前这位中国军官之前所说的如果自己不配合他们就将处死那些战俘的话的确是真的!

  这时,那名美军士兵己经走到了吉普车前,向布朗敬了个礼后(虽然周卫国也是军官装束,但那美军士兵显然在心底里不愿意向周卫国这个“韩国人”敬礼),说:“长官好。”

  布朗回了个礼,又看了眼那名美军士兵的军衔标志后,说:“下士,你好。”

  美军士兵说道:“长官,请问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布朗说:“我叫科尼.布朗,陆战7团第2营营部连副连长。”

  说着递上了自己的证件,又一指周卫国,说:“他们是陆军第7313营所属部队,今天早晨才从新兴里突围出来,要运送伤员前往咸兴的陆军总医院。我是师部派给他们的联络官。”

  这样的话布朗在之前遇到的美军盘查时己经说过不止一次了,所以倒是纯熟得很。根据之前遇到的几次盘查的经验,一般在布朗说完这些话后,盘查的人都会立刻放行,这次似乎也不例外。那美军士兵听了布朗的话,又简单查看了布朗的证件后,立刻向后面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放行。”

  布朗在失望那美军士兵没有看出破绽的同时,却也暗自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激怒眼前这些中国军人从而危及那一两百名“韩国战俘”的安全。

  周卫国也松了口气,他原本还以为快反营通过美军古土里防线将大费周折,甚至都做好了一旦情况不利强行武力通过的打算,如今能够顺利通过古土里自然是再好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也就成功一半了。

  这时,就见警戒线后的美军开始搬开路障。

  在几道路障搬开后,周卫国突然发现,露出的通道是前往美军古土里基地的。而从20军先期侦察的结果看,前往水门桥是不需要进入美军古土里基地的。

  周卫国脑筋迅速转动,随后低声对布朗说道:“告诉他,我们不需要进入基地。”

  布朗一愣,但还是依言说道:“下士,我们不需要进入基地。”

  那美军士兵一呆,说:“长官,这里距真兴里基地的公路里程为10英里(约16公里),现在己经是下午4点多,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们不在基地休整一晚,难道想连夜赶路?要知道,这段路可全是山路,车队在夜间行车可是很危险的。

  周卫国低声说:“告诉他,我们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后方。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哪怕一分钟!”

  布朗耸耸肩,对那美军士兵说道:“下士,我也想在基地里休整一晚。可是,你知道的,我们这些陆军同僚们可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靠近前线的地方多待。对他们来说,只有回到后方才是最安全的。”

  说着,布朗还夸张地向那美军士兵眨了眨眼睛。

  那美军士兵立刻恍然大悟,脸上不觉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说:“明白,长官。陆军唯一强于海军陆战队的就是他们的撤退速度!”

  说完,转身向后面大声说道:“弟兄们,我们的陆军同僚们想尽快回到后方,所以要连夜赶路,就不进基地休整了。弟兄们动作快一点,我们可不能耽误陆军同僚们宝贵的时时间啊!”

  警戒线上的美军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随后就搬开了通往水门桥方向的路障。又夸张地将通往基地的路障搬了回去。

  周卫国本以为车队拒绝进入古土里基地连夜赶路多少总会引起美军的怀疑,还为布朗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却没料到美军这么容易就放行了,心里不免还有些惴惴。于是暗中示意战士们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战斗。但直到车队通过美军古土里防线,再将古土里基地远远地抛在后面都没有异常情况发生,不由让周卫国心里直呼侥幸。

  周卫国不知道的是,自从美军下褐隅里机场完工,开始用空运的方式后送伤员后,假伤员就开始连续不断地出现。一名军医甚至发现,他管辖的卫生所里原本有450名伤员,可当天他运走的伤员人数却是941人,到了天黑的时候,他从机场回来发现竟然又有260人躺在卫生所里。而在众多谎报伤情的士兵中,陆军尤其是第7师人员占了绝大多数,陆军第7师怕死的“名声”因此遍传陆战1师。所以,对于这支陆军第7师第31团的溃军如此急于回到后方,陆战1师上下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这才让快反营误打误撞顺利通过美军古土里防线。

  车队转了一个弯,古土里消失在了视野里后,一直回头看着古土里基地的布朗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忍不住对周卫国说道:“我们真的要连夜赶路吗?这一路上都是山路,路况很不好,摸黑赶路的话很危险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布朗激动地说:“我说的不是我个人的安全,而是整个车队的安全!就算你一点也不在乎那些韩国战俘的安危,但一个称职的指挥官总该关注自己部下的安全吧?”

  布朗这回说的话倒让周卫国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于是对他解释道:“布朗中尉,你放心,我们不会真的连夜赶路的。过了水门桥我们就宿营。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减少麻烦。你也清楚,我们这么多人如果真住进了你们的基地,难免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被你们的人看穿了不就糟了?

  布朗愤愤地说道:“我是你的俘虏,当然只有听你的了。”

  周卫国笑笑,不再说话。

  车队离开古土里快有6公里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水声。周卫国立刻命令车队停止前进,随后向前派出了尖兵。

  很快,尖兵回报,前方是一座横跨峡谷的大桥,宽约10公尺,桥两头均有美军至少一个连兵力把守。

  终于要到水门桥了!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后,对驾驶吉普车的二连连长田大海微一点头示意。

  田大海立刻从座椅下方取出一根像皮管跳下了吉普车,打开吉普车引擎盖,找到水箱,打开水箱盖,将橡皮管的一头伸入水箱,用嘴用力一吸橡皮管的另一头,随后,将橡皮管的这头垂下。由于虹吸作用,水箱里的水立刻顺着橡皮管流了出来。

  估计水箱里的水流得差不多后,田大梅才拔出了橡皮管,盖上水箱盖和引擎盖,随后发动了吉普车。

  布朗满脸狐疑地看着田大海做完这一切,忍不住问周卫国:“他这是在做什么?”

  周卫国严肃地说:“布朗中尉,请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该问的问题也不要乱问。”

  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后面卡车上的“韩国战俘”。布朗一惊,立刻低下了头。

  车队继续前进了几分钟后,一座横跨峡谷的大桥——水门桥——终于映入众人的眼帘。周卫国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向身后的快反营官兵打出了“准备战斗”的手势。虽然不明白周卫国打出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但见到周卫国脸上异样的神情,布朗的心情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车队继续驶向水门桥。

  周卫国己经可以看见桥头全神戒备的美军守卫。

  只是简单观察后,周卫国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光是这边的桥头就密布着十几座钢筋棍凝土结构的碉堡,足以形成完善的交叉火力完全封锁桥头,而在碉堡中心的4处半开放式工事里还各有一门双管40mm高炮,其中两门高炮的炮管己经打平,炮口正对着这边的路口,美军的第一道警戒线则更是布在了离桥头足有300米的距离!

  车队这时距离美军的第一道警戒线己不足100米,田大海低声向周卫国请示道:“营长,要不要加速冲过去?”

  周卫国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减慢车速靠过去,不要硬来。”

  随后低声向后传达命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桥头前是300多米的开阔地,以桥头美军守卫的兵力和火力,快反营强行冲过去无异于自杀!何况快反营的任务是炸桥,又不是消灭桥头的守军。

  车队缓缓驶向桥头,最后在美军第一道警戒线前停了下来。

  车队停下后,一个美军士兵立刻拉开路障,跑了出来,跑到布朗面前后停了下来,敬了个礼,说:“长官好。”

  布朗回礼后,将之前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布朗本以为这次桥头的守卫也会像之前遇到的美军那样立刻放行,却见那美军士兵面露难色,说道:“长官,很抱歉,你们恐怕必须返回古土里基地了。上头有命令,天黑后水门桥严禁通行。”

  布朗说:“为什么天黑后不能通行?”

  那美军士兵说:“长官,您可能不知道,水门桥己经被中国人炸过两回了!幸亏都被我们的工兵营给及时修复了,但修复之后的桥面只能单向通行。为了保证安全,上头才命令必须在光线良好的条件下通行。”

  布朗一愣,本能地就要看向周卫国。突觉腰间一痛,不由猛然警醒。看了眼那美军士兵的军衔标志后,突然举起两根手指,问道:“上士,这是几?”

  那美军士兵莫名其妙地说:“是2,长官。”

  布朗脸一板,说:“上士,你既然可以不借助灯光就看见我的手势,那就表明天还没有黑,既然天还没黑,为什么不许我们通行?”

  那美军士兵顿时语塞。

  布朗继续说道:“上士,我们的车队可习返回古土里基地。但是,车上还有很多重伤员,如果不能把他们及时送到咸兴陆军总医院,他们就完了!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那美军士兵犹豫片刻后,说:“长官,请稍等,我请示一下。”

  说完立刻转身跑回路障后方的岗亭,向里面的守卫说了几句话。里面的守卫立刻拿起了电话,看来是向上头请示了。

  过了一会儿,打电话请示的守卫放下了电话,对开始的那名美军士兵点了点头。那美军士兵如释重负,赶紧跑了出来,对布朗说道:“长官,上头同意你们通过了,但请你们通过的时候小心一点。”

  布朗“嗯”了一声,示意田大海开车。

  车队重新启动,在通过重重守卫后,终于驶上了水门桥。

  周卫国这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水门桥。

  这是一座横跨峡谷的单车道钢梁桥,桥下,是四根坡度很大的巨大管道,而水门桥的桥墩,就架在这四根巨大的管道之间。桥面距桥底至少有十余米。管道的尽头此时正有巨大的水流流出,周卫国他们刚刚远远听见的水声就由此而来。

  实际上,水门桥横跨的峡谷是长津湖水库的一座水力发电站。长津湖水库里的水就通过这四根管道流经四座水力发电机组,最终流向峡谷深处。近几天,美军为了降低水库的水位,正在开闸放水。

  由于天色渐黑,桥面距离桥底较远,又由于角度所限,桥墩的结构等情况周卫国看得并不真切。

  这时,周卫国乘坐的吉普车己经驶过了桥面一半,发动机突然发出“吭吭”两声噪声,随后就在振动几下后停了下来——吉普车熄火了。

  由于吉普车熄火,后面的车不得不跟着停下,很快就将桥面堵了个严严实实。田大海和周卫国对视一眼后,跳下了吉普车,打开了引擎盖。

  一股黑烟立刻随着揭开的引擎盖飘了起来。

  车队停下后不久,就有一队美军从桥的那头跑了过来,领头的美军军官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在桥上停留?”

  周卫国手一摊,说:“吉普车抛锚了。”

  美军军官狐疑地看了眼周卫国,走到车前,检查了起来,很快,就大声说道:“没什么大问题,是水箱没水了。”

  周卫国说:“哦,那就好。”

  说完,指了指桥下,用朝鲜语对田大海说道:“你到下面打点水上来吧。”

  田大海用朝鲜语应了一声,从车上取下一个水桶,随后就有些无措地看向美军军官。美军军官微一皱眉,只好说道:“我让人带你去打水。水箱加满水后立刻离开桥面!”说完,对身后的一名美军交代了几句。

  那名美军立刻对田大海说道:“跟我来吧。”

  田大海看向周卫国,周卫国点了点头,一指那名美军,用朝鲜语说道:“你跟他去打水。”

  田大海这才跟着那名美军往桥头走。

  目送田大海跟着那美军从桥头下到峡谷下方取水后,周卫国脸上露出了微不可察地笑容。

  不久,田大海拎着一桶水回到车旁,给吉普车水箱加满了水,随后放下引擎盖,发动了吉普车。

  车队再度启动,这回没有做任何停留,驶过了水门桥,又驶过了桥那头同样森严的守卫。

  令周卫国暗暗心惊的是,车队过桥后不久,就遇到美军的一个检查站。随后,竟然每隔500米左右就有一个检查站,直到离开水门桥足足3公里才没了检查站。由此可见美军对水门桥的重视。

  车队驶经一个山坳时,周卫国命令车队停止前进,并驶入山坳宿营。这时,天色己经黑了下来。

  在周卫国指挥着快反营官兵“押”着“韩国战俘”宿营时,布朗突然脸色大变,指着周卫国说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周卫国平静地看向他,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要干什么?”

  布朗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炸水门桥!”

  布朗叹道:“你真是太狡猾了!吉普车水箱里的水根本就是你让驾驶员放掉的,我早该想到的,你让吉普车恰巧在桥面上熄火,就是为了试探水门桥守军的反应.如果守军反应不及时,你就获得炸桥的机会了!”

  周卫国不置可否地笑了。

  布朗耐心地说道:“可是,你也看见了,水门桥的守卫有多森严!你刚才没有机会,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炸桥的!所以,放弃炸桥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完成你原本的任务,把这些战俘安全押送到战俘营吧!”

  周卫国说:“布朗中尉,我早就说过,车队过了水门桥就宿营。现在,请你还是休息去吧!”

  说完,一挥手,立刻有两名战士不由分说就将布朗带走了。

  布朗被带走后,周卫国立刻面色一紧,低声命令道:“全营排以上干部立刻集中开会。”

  

  桥 (四)

    10分钟以后,快反营所有排以上干部都集中在了临时营部。

    人到齐后,周卫国开口道: “我们营的任务大家都清楚,今天大家也近距离看到了水门桥 。田连长还下到了桥底。接下来,由田连长介绍一下水门桥尤其是桥底的情况。然后,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说一说该怎么炸这个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里十几个臭皮匠,总不成连半个诸葛亮都顶不上吧?”

    周卫国说完,大家都笑了。

    周卫国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冲田大海点了点头。

    田大海清了清嗓子,说: “根据下午的近距离观察,水门桥长大约10公尺,目前能通行的桥面宽不足三公尺。这座桥共有三个桥墩,依托桥下四个大引水管中的三个建成。桥墩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桥墩底座的直径大概有一点五公尺,高大概有十二公尺,根据桥墩的结构、数量和桥面强度估算,整座水门桥的承重大概在五十吨左右。如果要破坏水门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炸毁中间的桥墩,而炸毁一个桥墩只需要一百公斤左右的梯恩梯炸药就够了。

   孙大胆接口道:“那不就结了,等天黑透了俺带上十几个人,背上一百公斤梯恩梯炸药,摸到桥底下,在中间的桥墩下安放好炸药,等炸药这么一爆炸,水门桥不就完了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 “没那么简单。下午美国人也说了,水门桥已经被我们的人炸过两回,但都被他们的工兵给修复了。我想,在我们之前炸桥的兄弟部队肯定也明白要破坏水门桥,炸毁中间的桥墩是最简单的方法,相信他们也这么做了。但既然美国人都能很快地修复,就可见这个方法不可靠。

    田大海想了想,说:“对了营长,我在桥底下看到中间的桥墩有修补过的痕迹,看样子还真有可能被兄弟部队炸过又被美国人给修好了。

    周卫国说:“这就是了。

    孙大胆说:“炸一个桥墩不行,那就三个都炸!

    周卫国说:“为了彻底破坏水门桥,三个桥墩肯定都要炸毁,而且桥面也要炸毁,反正我们带的炸药足够多。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接近桥墩和桥面?趁天黑摸到桥底吗?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水门桥已经被兄弟部队给炸过两次,美国人现在明显加强了水门桥的防卫。我不认为美国人会把桥底这么个明显的薄弱点留给我们。水门桥长只有十公尺,并不像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长,美国人只要在桥的任何一边安装探照灯,就可以把桥底看得一清二楚,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隐蔽接近!

    孙大胆说:“那就让狙击手把美国人的探照灯给打掉!

    周卫国说:“探照灯可以打掉,但如果美国人用照明弹呢?”

    孙大胆顿时语塞。

    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这几天他们在旁观20军和27军在夜间强攻美军时,都见到了美军大规模使用照明弹的情景 。既然美军这么重视水门桥,没道理守桥的美军会连照明弹都不配备。

    过了一会儿,一个排长说道: “营长,从桥下不行,那能不能从桥面接近呢?反正我们都化妆成美军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恐怕也不行,我们俘虏的那个美军中尉布朗已经猜到我们要炸桥 ,如果回到水门桥,他恐怕未必会配合我们。没有他的配合,我们是很难接近水门桥的。而且 ,下午那个美国兵也说了,水门桥夜间是不允许通行的。就算能通行,从下午我们车队刚在桥  面停下就有人过来盘查看,我们即使上了桥面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在美国人发现之前安放炸药 。”

   另一个排长说道:“营长,干脆让我开辆卡车装上炸药冲到桥上引爆,拼着这条命也要完成炸桥的任务!

   周卫国脸一沉,说:“胡闹!今天我们经过水门桥时,大家都看到了,桥头每一侧的防守兵力都不下一个连,还有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工事和高射炮,你怎么冲过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冲上桥面,在桥面引爆炸药,那最多也只能炸掉一段桥面,却没办法炸毁桥墩,美国人可能连半天时间都不要就能把桥重新修好。你这么做除了逞强,又有什么意义?”

    那排长不由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另一个排长开口道: “营长,要不俺们就用迫击炮炸桥?”

   周卫国笑了,说:“以我们营八一公厘和六零公厘迫击炮的威力哪里能威胁到像水门桥这样的钢梁桥?要是有美军的一五五公厘重炮还差不多。

   说完,周卫国心里不由暗自感慨,要是志愿军有美军的一五五公厘重炮,在快反营的抵近引导下炮击,那炸毁水门桥还真是轻而易举!

   那排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想了想后,又说道:“营长,俺想起俺们在淮海战役用过的‘飞雷炮’,就是把汽油桶锯掉底做成的简易大炮,把炸药包当炮弹,炸药包下再放火药,用  火药把炸药包抛出去,最远能抛两三百公尺呢!那威力可不是吹的,逮什么炸什么(‘飞雷炮 ’最早由中野4纵工兵连发明,在淮海战役中推广使用。最初的炸药包装药是黑火药,但淮海战役中使用的‘飞雷炮’由于炸药包的装药采用黄色炸药,威力剧增,被国军称为‘没良心炮  ’)!用这个炸桥行不行?”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炸药包的杀伤力主要靠冲击波和炸碎物体的碎片造成的弹片样杀伤 ,如果不是很靠近桥墩,爆炸方向和爆炸时间又正好,恐怕很难对水门桥这样的钢梁桥造成实质性威胁,而且两三百公尺的射程也远远不够,就算撇开威力和射程不说,精度怎么保证?我们的目标可是一座长不过十公尺宽不过三五公尺的桥!

    那排长想了想,也觉得以“飞雷炮”在安全距离击中水门桥有难度,就算击中威力也不够 ,所以沉默了下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田大海突然说道:“营长,您看我们能不能从水下做文章?”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说:“怎么从水下做文章?”

    田大海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几笔,勾勒出水门桥的草图,随后指着草图说道:“营长您看,水门桥的三个桥墩分别依托桥下四个大引水管中的三个建成。当初这么建造的原因可能是为了增加桥墩的强度,同时也可以帮助固定引水管。但现在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把足够的炸药通过引水管送到桥墩的部位再引爆。这样既可以保证炸毁桥墩,又可以做到隐蔽。”

   周卫国想了想,说:“首先,炸药怎么防水?还有,你怎么保证炸药分别进入桥墩依托的那三个引水管?又怎么保证炸药正好在桥墩的位置爆炸?”

    田大海说: “炸药放进汽油桶里就可以防水了。不过要让炸药分别进入桥墩依托的那三个引水管,就要靠人推了。我会带两个水性好的战士完成这个任务。至于炸药爆炸的位置,我们可以用一根绳子,一头栓在汽油桶上,一头拴在引水管入口的地方,只要保证绳子留出的长度恰好是引水管入口到桥墩之间的距离就可以了。

    周卫国沉吟着说:“引水管现在正在放水,你们靠近引水管入口时很可能会被水流吸进去 ,太危险

    田大海说:“营长,您放心,下午我下到桥下打水的时候就发现,引水管出口的水流量并不是很大,和引水管的口径根本就不相称。这应该是因为美军最近一直在放水,导致水库的水位下降了很多,所以水压变小了。说不定水位现在已经到了引水管入口的位置,那引水管入口水流的吸力就不会太大了。我们靠近引水管入口应该是安全的。

    说完,田大海就一脸期待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沉思片刻后,说:“隔了一层引水管和汽油桶引爆,炸药的威力够不够?”

    田大海说:“营长,我算过,只要把装药量提高到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公斤梯恩梯,在桥 墩位置的引水管里爆炸的话,威力足够炸毁桥墩!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其他连排长,说道:“大家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

    孙大胆说:“大海最擅长爆破,他既然说这样可行,俺觉得就可行。

    其他连排长也纷纷同意田大海的方案。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好!就用大海的这个方案。时间紧迫,今晚十点就开始行动。大胆,十点以后,你带上一连,负责肃清从这里到水门桥的所有美军检查点。最后在距离水门桥五百公尺左右的制高点隐蔽待命,稍后我会和你会合。大海炸桥成功后一连负责掩护他们撤退。大海,等大胆肃清一路上的美军检查点后,你就带二连乘汽车出发,准备好汽油桶,带上足够的炸药,按照你的方案炸桥。三连留在这里,警戒待命。注意看好那个美军中尉,尤其不  能让他看穿‘南朝鲜战俘’的虚实!

    三连长忍不住问道:“营长,我们今晚炸完桥就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要注意不能让那个美军中尉看穿‘南朝鲜战俘’的虚实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还有别的计划。

   三连长“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反正快反营上下对周卫国都是绝对信任的,刚刚他这么问只是好奇而已,既然周卫国有别的计划,那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会议结束后,快反营立刻分头休息,做咱斗准

    晚十点,孙大胆带着快反营一连出发了。

   从快反营的宿营地到水门桥共有5个美军检查点,但每个检查点不过只有一个班的美军驻守。对付这种身在明处的小股敌人正是快反营的拿手好戏,所以不过四十分钟,快反营一连就传回了肃清通道的信号。

    周卫国立刻带了一个作战分队和田大海的二连乘坐两辆吉普车和五辆卡车出发了。

    几分钟后,车队就已经顺利抵达美军最靠近水门桥的那个检查点。

    汽车如果再往前开,肯定就要被水门桥的守军发现了,所以将汽车停在路边后,众人都下车。

   周卫国交代了田大海几句后,就带那个作战分队跟着孙大胆留下负责联络的战士和孙大胆会合去了。

   田大海则带领二连携带炸药和汽油桶翻过了一座山岭,来到了长津湖畔。

    田大海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的水门桥看过去,见水门桥上桥下果然都是灯火通明,看来周卫国的估计没错,美军绝不会在水门桥连续被炸两次后还留下足够的漏洞给志愿军钻。

    田大海放下望远镜后,立刻率领二连沿着长津湖向水门桥隐蔽前进。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美军,但前进了不到一百米,前面就都是高达数百米的峭壁了。看来美军不在这里设防也是有原因的。

    二连要想带着足够的炸药和汽油桶在短时间内翻越眼前的峭壁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想从这里抵达水门桥,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水路。

    这里距水门桥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足五百米,但实际距离当然更远。这两天气温虽然有所回升,但还是有零下十几度。照理说这样的严寒长津湖的水早该冻住了,但偏偏在这一带长津湖的水是流动的,所以没有上冻。这就给二连带来了麻烦一一他们没有冻住的冰面可供行走。而在这样的严寒下,恐怕全连都下去,游到水门桥下的引水管处最终也剩不下几个人了!所以田大海当机立断,命令战士们在岸边砍树扎木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过了午夜十二点。

    终于,在全连战士的努力下,在花了一个多小时后,两艘木筏终于扎好了。

    田大海立刻指挥战士们将携带的炸药分别装入六个汽油桶,其中三个汽油桶每个装了一百八十公斤炸药,另三个汽油桶则每个装了一百公斤炸药。

   将六个汽油桶桶盖拧好又绑上绳子后,田大海让战士们把六个汽油桶都搬进水里,再把绳子拴在木筏上,这才挑选了七名战士,拿着简易木浆,分乘两艘木筏沿着长津湖畔向水门桥出发了。

   幸亏汽油桶本身就有一定浮力,每艘木筏各拉着三个装了炸药的汽油桶前进虽然有些吃力 ,毕竟还不至于沉没,否则仓促之间捆扎的木筏根本就无法承载四百多公斤炸药和四名战士的重量。

    渐渐的,水门桥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越是靠近水门桥,田大海等人划桨的动作就越是轻柔,生怕一点点稍大的声音就引来两边桥头美军的注意。

    木筏就这样悄无声息而又缓慢地前进。

    田大海抬起头,一边紧紧盯着这边桥头的动静,一边机械性地轻划木浆。

    木筏距离水门桥越来越近。

    一百米。

    九十米。

    八十米。

    ……

    突然,田大海感觉到木筏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不由心中一凛--木筏肯定是快要接近引水管入口了,这才受引水管水流的影响加快了速度。

    前方是一道堤坝,堤坝的上方不远就是水门桥。

    长津湖的水位果然已经很低了,以至于从水门桥上照下来的灯光被堤坝挡住后,在堤坝的底部形成了一片阴影区,那四个引水管的入口,正是在这片阴影区内。而这片阴影区,就是桥两头美军的视觉死角!

    这就意味着,只要木筏能够安全抵达那片阴影区,就可以不受桥两头美军的干扰完成炸桥

   这听起来是个天赐良机,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水门桥上照下来的灯光虽然在堤坝底部形成了一片阴影区,但在这片阴影区的前方,却也有一片被灯光照亮的水面。

    木筏现在还在湖岸的阴影中前进,不虞被桥头的美军发现,但再有十来米就要离开湖岸的阴影驶入这片被桥头灯光照亮的水面。虽然这片水面距离堤坝底部的阴影区不过只有二十几米,但这二十几米才是真正的生死距离!

    只要木筏在驶过这二十几米距离时,桥头有一个美军往水面看,两艘木筏就将暴露无遗!而暴露在美军火力下的两艘木筏根本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

    田大海深吸一口气一一这时候他已经别无选择,只好赌这一把了!

    木筏继续前进,终于驶离了湖岸的阴影,进入了那片被灯光照亮的水面。

    田大海的心跳骤然加快,双眼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桥头。

    虽然他无法看见桥头美军的动向,但唯有这样做,他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心

   偏偏在离美军这样近的距离,为了避免发出任何过大的声响,他又不能加大划桨的动作来  加快木筏前进的速度。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木筏也仿佛停止了前进。

    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一米。

    两米。

    ……

    木筏离堤坝底部的阴影区越来越近。

    终于,木筏驶入了堤坝底部的阴影区。

    田大海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发觉木筏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直接撞上堤坝。

    木筏直接撞上堤坝虽然不至于引爆后面汽油桶里的炸药,但巨大的撞击声却很有可能会引来桥头美军的注意。

   所以田大海示意木筏右边的战士停止划桨,和另一名战士加快了在木筏左边划桨的频率。木筏逐渐向右转向,终于在撞上堤坝之前成功转为横向,速度也减了下来。

    木筏在靠近堤坝时,田大海和另一名战士都举起了手中的木浆,先木筏一步抵上了堤坝 随后两人手肘渐渐屈曲,最终,木筏安全地靠在了堤坝上。另一艘木筏的战士也依样而行,把  木筏轻轻地靠在了堤坝上。

    木筏停稳后,田大海长出一口大气,放下了木浆,下意识地摸了下脑门,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桥(五)

 

 

    在将两艘木筏都停在堤坝阴影区靠这边的湖岸后,田大海立刻指挥战士们将六个汽油桶都收拢固定到另一般术筏上。随后就和其他三名战士划着自己这艘木筏开始寻找四个饮水管的入口。

    由于美军连续不断的开闸放水,长律湖现在的水位并不高,再加上水流的引导,田大海很快就用术桨找到了四个引水管的入口。

    根据记忆确定了有桥墩依托的那三个饮水管后,田大海回到湖岸,先挑出了那三个装有一百八十公斤悌思梯炸药的汽油桶。之后将第一个汽油桶上绑着的绳子在留出从饮水管至桥墩的长度后把另一头绑在了木筏上携带的一根木头上。木头的长度早已根据田大海的要求被修成了比饮水管入口直径稍长一些。接下来,田大海又依法准备好了剩下两个一百八十公斤装药的气油桶。这次对爆炸点位置要求高,所以这一切都由田大海自己完成。

    在粗略估计放置汽油桶炸弹所需的时间后,田大海准备了六根燃烧时间为两分钟的导火索,接在六捆炸药上,找了两名水性好的战士,向他们交代了几句,三人—起脱了衣服,为了防止水流过大,三人相互之间都绑了根长约3米的绳子,其中一名战士将绳子留出足够长度后绑在了木筏上。接着.三人顺着木筏下了水.同时点燃其中三捆炸药的导火索,分别放进了那三个一百八十公斤装药的汽油桶里又拧好盖子。随后三人就推着各自负责的汽油桶迅速游向那三个有桥墩依托的引水管。这时候完成任务最重要,三人已经顾不得湖水的冰冷了。

    三人里,田大海游得最快,所以他直接游向了离木筏最远的那个饮水管。

    长律湖现在的水位虽然很低,但靠近饮水管入口的水流还是很急。好在有汽油桶挡在前面,抵捎了不少水流的吸力,所以田大海和其他两名战士都顺利抵达各自负责的引水管。在水流的饮导下,没费多大劲三人就让汽油桶进了引水管。

    汽油桶进了饮水管后,三人都是双手拽住绳子,双脚用力抵在饮水管入口边上,一段段将绳子放下去,直到最后绳子末端拴住的木头已经抵达饮水管入口,这才将木头横着架在了饮水管入口上。由于水流的冲力,绳子很快就绷紧了,木头就这样被固定在了引水管入口。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分钟。田大海最早完成,立刻往回游。经过其他两名战士负责的饮水管时也顺便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和这两名战士一起往木筏游去。

    不久,三人都先后游回了木筏,在木筏上其他战士的帮助下爬上了木筏。

    三人离了水,被寒风一吹,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木筏上的其他战士赶紧给他们裹上棉衣,又递上一个装有烧酒的小瓶子。田大海让其他两名战士都喝了,才接过烧酒喝了一口,又裹紧棉衣,这才渐渐感觉到一点点暖意。

    这时,时间己经过了—分半钟,炸药很快就要爆炸了。田大海指挥战士将两艘木筏紧紧靠在湖岸边.焦急地等待着那关键一刻的到来。

  周卫国和孙大胆会合时,才刚过晚十一点。

  众人趴在距水门桥五百米左右的山岭上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水门桥上下还是灯火通明,桥两头的美军也是平静如常。

    孙大胆忍不住低声对周卫国说道:“营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大梅他们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平静地说:“别急,再等等。大海他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桥两头的美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了。”

    孙大胆“哦”了一声,但还是嘀咕道:“大悔他们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人!”

    周卫国低声说:“掩护的火力都准备好了吗?”

    孙大胆说:“都准备好了。只要桥一爆炸,炮排和俺们连的追击炮就会开火,压制住美国人,不让他们有反应的时间,狙击手也会干掉桥头的两盏探照灯。”

    周卫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虽然也有些着急,担心田大海那边遇到了麻烦,但终归还是相信田大海的。

    就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水门桥底突然腾起了三团火光,随后就先后响起了三声先是沉闷而后剧烈的爆炸声。

    周卫国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望远镜看向水门桥底,就见随着爆炸声响起,水门桥下四个饮水管中的三个在有桥墩依托的地方被硬生生炸成了碎片,而依托在这三个引水管上的桥墩底座连着桥墩的下部也在瞬问分崩离析。长律湖水很快就顺着炸开的饮水管奔流而出。

    随后,失去支撑的水门桥面也在发出几声刺耳的“吱吱咯咯”声后断裂下坠,正好落在了引水管炸碎的地方。

    周卫国立刻激动地一拳捶在了身边的地上,随后放下望远镜,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是十二月五日零点二十三分--水门桥被炸毁了!快反营的任务完成了!

    周围的—连官兵也是个个喜形于色。

    好在孙大胆还没有得意忘形,立刻下达命令:“火力掩护二连撤退!

    田大海在心里默数到“十八”时,突然感到—阵强烈的震动,随后就是三声巨响传来。由于被堤坝挡住.爆炸的亮光反而看不见。但巨响过后,三股水流却突然从放置了汽油桶炸弹的那三个引水管里倒涌而出,但没过多久,水流又以更快的速度回流入引水管。

    又过了一会儿,在一阵“吱吱咯咯”声之后,传来了几声重物坠落后的撞击声。

    田大海松了口气一一炸药成功爆炸了!

    听刚刚的动静,桥墩应该已经被炸毁了。

    但这时的他却没有心思去高兴.而是立刻脱掉身上裹着的棉衣,指挥着另两名战士再次下了水,又点燃了剩下三捆炸药的导火索,分别放进了剩下三个一百公斤装药的汽油桶里拧好盖子。随后三人又每人推着一个汽油桶游向原本各自负责的引水管。

    三人游出没多远,就听见天空传来两声尖锐的呼啸声。随后从桥两头各自传来一声爆炸声。这两声爆炸声比起之前的三声巨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但田大海却在第一时间分辨出这正是是美制八十一公厘追击炮弹的爆炸声。

    三人马上都意识到这是周卫国在指挥火力掩护自己这些人撤退了,于是都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抵达了各自负责的引水管。

    这回三人都没有用绳子,直接将汽袖桶推进各自负责的引水管就开始往回游。

    在三人往回游的时候.桥头已经响向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和美军的叫喊声,而天空中也连续不断地传来尖啸声,桥两头则不断传来爆炸声。从爆炸声里分辨.既有美制八十一公厘追击炮,也有美制六十公厘迫击炮。在追击炮弹连续爆炸后,又响起了美制·50英寸重机枪特有的射击声,但在爆炸声和重机枪射击声中,还夹杂着几声清脆的枪声。

    随着这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桥两头的探照灯齐齐熄灭,水门桥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而这时,田大海等人也已回到木筏上。

    田大悔刚裹上棉衣,就一把拿起木浆,命令道:“撤退!

    炸桥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带领七个兄弟安全撤退了。田大海可不会低估美军的反应速度,还傻乎乎地躲在堤坝下。现在水门桥上下—片漆黑,正是撤退的好时机。否则一旦美军反应过来发射照明弹,再对桥下和堤坝下进行搜索,自己这八人就插翅难飞了!

    其他七名战士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立刻拿起木浆,和田大海—起划了起来。

    由于引水管被炸断,水流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两艘木筏这时已经是逆水而行,即使八人不再顾忌发出声响拼命划桨,速度也无法快起来。但在八人的努力下,木筏还是渐渐离开了湖岸.往回驶去。

    这时,身后又传来三声剧烈的爆炸声,随着这三声爆炸声.一股水流从后方捅来.一下子将两艘木筏推前了好几米。

    田大海明白这是刚刚放下的三个汽油桶炸弹又爆炸了,知道水流很快就要回流,却是不敢怠慢,加快了划桨的频率。

    果然,木筏再前进了没多久后,就遇到了回流的水流,这时的阻力却比单纯的逆水而行阻力要大上许多,众人拼命划浆也不过前进了数米。

    好在第二次爆炸的威力不如第一次爆炸,所以倒涌的水流影响很快就消除了。两艘木筏才得以继续缓慢前进。

 

    这一天,是美军陆战1师第1团第2D连下士Hensen Hill(汉森·希尔)终身难忘的一天。

    几天以前,原本驻守在古土里的希尔下士就随所在的陆战12D连和防空炮兵连随军工兵营一起被派了出来,负责修复并保卫被中国人炸过2次的水门桥。

    工兵营的效率真不是吹的,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恢复了被中国人炸坏的水门桥。不过修复后的水门桥只能单向通车。据希尔认识的一个工兵营上士说,之所以修复后的水门桥只能单向通车是因为工兵营的M2车辙桥都在前期的作战中用光了,只剩下—些钢梁和枕木。那位工兵营上士还开玩笑地说,幸亏中国人只炸了两次桥。而且这两抚炸桥的重点都是桥面,对桥墩破坏较小,否则光凭他们手中的这些钢粱和枕木根本就没办法修复水门桥。如果中国人再聪明一点,派人来个第3次炸桥,而且把桥墩炸毁了,那工兵营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希尔对于工兵营上士的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当玩笑听的,要知道,他们连之所以在水门桥修复后还和防空炮兵连待在这里就是为了守卫水门桥,防止中国人第3次来炸桥。

    希尔是零点换的岗,他的岗位是最靠近桥头的一座钢筋混凝土碉堡。在这样的严寒下离开睡袋跑到一个四面透风的碉堡里站岗自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士兵,希尔还是严守在了自己的岗位上,双手紧紧握住M2勃朗宁重机枪的握把,灯光监视着桥面和桥底。他知道,桥对面也有一名士兵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

    虽然作为军土的他无法知道新兴里、柳潭里、下碣隅里的战况,但从上司的字里行间,他还是能够猜到部队目前的作战并不顺利。而且据连长透露,营长sutter(萨特)中校甚至在最近某一次聊天中还提到了“撤退”。仅仅“撤退”这一个词就够希尔震惊的了,要知道,陆战1师自从组建以来,就从未打过败仗。在希尔的记忆中.陆战1师从来只有“进攻”,而没有“撤退”。这也正是希尔为自己身为陆战1师的一员而感到骄做的原因。

    假如陆战l师真的因为种种原因需要将进攻方向调转一百八十度,那么卡在这个险要隘口的水门桥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这么考虑,那么希尔就有足够的理由打醒精神做好站岗这件看似无聊实则意义重大的工作了。

    当然,这里已经是水门桥防守的最内圈,桥的每一侧外围至少还有三组人在值守。相信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任何人都不可能威胁到水门桥的安危。退一万步说,就算中国人真的来了.也肯定会先遭遇外围的阻击,等到中国人冲到自己这道防线的时候,估计桥两头两个连的守军早就全部投入作战了。而在这样的地形,两个连的美军绝对可以挡住中国人至少3个钟头,3个钟头,已经足够空中支援、炮火支援和古土里的步兵支援全部抵达这了。所以虽然保持若警隅,但希尔并不认为自己今天这个班真的会遇上什缩况。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本应平静度过的夜晚,却出事了!

    当水门侨下腾起火团,目睹桥墩被炸般,桥面断裂坠落,自己被剧烈的震动振倒在地好一会儿,希尔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门桥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被炸毁了!?

    直到一发发迫击炮弹在离自己碉堡不远的炮兵阵地爆炸,凄厉的警报声和同袍们撕心裂肺的“敌袭……”声响起,希尔才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他的第—反应就是 :“一定是中国人干的!”

    随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希而就破口骂道:“操!中国人还真第3次来炸桥了!”

    骂归骂,希尔还是迅速起身,握住重机枪的握把,借着探照灯的灯光将枪口指向了桥下,试图发现中国人的踪迹。

    但桥下此刻早已是一片狼籍,哪里还有什么中国人的踪迹?就算曾经有什么踪迹,也肯定被爆炸给消除了。

    希尔狠混地骂了几句.一压扳机,将心中的怒气借着射出的机枪子弹向桥下发泄了出去。

    希尔射击了没多久,就听见几声清脆的枪声.随后,桥两头的探照灯—起熄灭,水门桥上下顿时陷入—片黑暗中。

    希尔又骂了几句,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射击。

    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追击炮弹仍然陆续落下.有一发炮弹甚至就落在了希尔的碉堡顶上。虽然追击炮弹的爆炸威力还炸不穿钢筋混凝土的碉堡顶,但近距离的爆炸声还是把希尔吓出—声冷汗。

    希尔立刻就死死趴在了地上,再不敢乱动了。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不知过了多久,希尔再次感觉到脚下传来了剧烈的震动。震动过后,又是耀眼的光芒和剧烈的爆炸声传来。随后,就有无数的混凝土碎片飞溅而来,有些打在了碉堡外壁,发出连串“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有些则通过射击孔飞进了碉堡里。幸亏希尔已经趴到在地,否则光这些飞溅的混凝土碎片就够他好受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虽然追击炮弹的爆炸声还是连续不断响起,但终于不再有混凝土碎片飞进来,希尔这才大着胆子探头看了眼桥下。虽然没有探照灯的灯光,但借着桥下燃烧的枕木。还是可以看清桥下的情况,只见水门桥的三个桥墩都被炸毁,而桥面此刻也被炸成了碎片。即使以最不专业的眼光来判断,希尔也知道,水门桥这回算是彻底毁了!

    希尔不由自主的紧握了重机枪的握把,但却只有茫然地看着桥下,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过了不知多久,希尔终于听到连长的声音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慌乱,各就各位!”

    希尔不由苦笑,他当然知道这时候不该慌乱,但现在的问题是,敌人的确炸毁了水门桥,袭击了桥头的守军,可敌人究竟在哪里却没有知道,这叫大家如何不慌乱?

    好在下久以后,桥头两侧的守军就根据预订的作战计划行动了起来。

    随着碉堡里的战位上逐步满员,不卸是谁喊喊了一句:”长律湖里有声音,探照灯!”

    另一个声音吼道:“蠢货!探照灯已经被打坏了,快发射照明弹!

    耳边听着桥头传来的爆炸声、美军的大声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田大海心急如焚,不由再次加快了划桨的频率。

    其他七名战士也意识到了危险,拼命划动木浆,木筏的速度再次有了些微提高。。

    湖岸转角已经近在眼前。

    这时,就听桥头传来两个美军的叫喊,接着,就听见几声沉闷的射击声传来。

    随着这八声沉闷的射击声,几丝亮光在身后升起。

    田大海心中一紧,压低声音喊到:“快!快!快!……”

    八个人已经没有一点退路,,都是拼尽全力划动木浆,终于将木筏划入了湖岸转角。

    而这时,天空骤然耀起了几团亮光,长津湖水面立刻就被亮光照的一览无遗。

    随后,连串的射击声从桥头传来,子弹几乎是贴着湖岸转角射进了术筏后面的湖水中。

    田大海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众人相视一眼,都是傻笑不已一一终于安全了。

 

    (六)

 

    众人当然也知道,现在的安全只是暂时的,所以傻笑归傻笑,手上却没有停下,还是继续划动木桨

    果然,在木筏划出一段距离后,美军的第一发迫击炮弹就落在了离木筏刚刚停留的湖岸转角不远的水面上。

    炮弹爆炸后,田大海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一美军的战术素养的确不是吹的。

    其他人也都是心中一紧,加紧划动木浆。

    之后的几分钟,美军的迫击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落点离田大海等人越来越近,到后来几乎是追着田大海等人不断落在木筏后面不远的水面爆炸,直到众人将木筏划过了湖岸的另一处拐角,炮弹才因为被峭壁挡住而不再落到他们身后。

   又划了一段距离,出发时的湖岸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而等在湖岸边的二连官兵也发现了他们。

   岸上的官兵立刻向八位勇士低声欢呼了起来。

   将木筏划到岸边时,八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在岸上官兵的帮助下才上了岸。

   在众人安全上岸后,二连官兵的欢呼声也达到了高峰。虽然他们都刻意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但内心的兴奋却是压抑不住的一一虽然离得远,他们还是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水门桥的塌陷, 自然知道田大海等人完成了炸桥的任务。相比之下,田大海等人反而是在得到岸上官兵的证实 后才确定自己完成了任务。

   不过,得知完成任务后,八人的表现倒是出奇的一致一一他们再次傻笑了。

   好在田大海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所以立刻叫来通讯员,命令道:“赶紧去找营长,告诉营长我们已经安全返回。

   在水门桥头美军照明弹发射升空的一瞬间,周卫国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一一田大海他们到底有没有安全撤退?

   之后美军朝湖面方向的射击也让周卫国猜到美军可能发现了田大海他们的踪迹。

   周卫国立刻命令炮排和一连的迫击炮加快射击速度,以对美军阵地进行火力压制。无奈美军桥头两侧的工事大多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迫击炮对这些工事并无法造成实质性威胁,所以躲在这些工事里的美军还是连续不断发射照明弹和迫击炮弹。

    意识到对桥头美军的火力压制几乎毫无效果后,周卫国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

    孙大胆疑惑地问 :“营长,咱们不掩护大海他们了?”

    周卫国低声说道:“大海他们如果在照明弹亮起之前没有安全撤离,那我们再怎么掩护也没用了。

    孙大胆说:“营长,大海他们一定安全撤离了!

    周卫国说:“我也希望这样。大胆,留下狙击小组继续监视敌情,其他人都撤吧。让狙击小组在天亮前也撤回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天亮以后美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的宿营地也不安全了,必须连夜转移。

    孙大胆应了一声,立刻把命令传达了下去。

    随后,一连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

    在撤退的路上,一连尖兵遇上了二连的通讯员。周卫国等人于是知道了田大海等人安全归来的消息。众人自然都是大喜。不久,田大海率二连前来会合,众人一起挤在来时乘坐的汽车上回到了临时宿营地。

    留守的三连官兵都听到了刚刚从水门桥方向传来的剧烈爆炸声,不过因为离得远,无法得知水门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焦急地等待消息传回来。

    这时见到一连二连官兵,他们自然纷纷围了过去打听,在证实水门桥已被炸毁后,三连官兵都开始欢呼了起来。

    周卫国任由大家庆祝,找来电台操作员,让他把炸桥成功的消息发给兵团部。

    不久,兵团部发来回电:“热烈祝贺你部完成任务!命你部在古土里与真兴里一带隐蔽待 。”

    周卫国看完电文后,下达了全营连夜转移的命令。

    当布朗上尉被押上吉普车时,惊讶地看着周卫国,说:“不,你们看起来似乎都很高兴?”

    周卫国笑笑,没有说话。

    布朗上尉突然张大了嘴,吃惊地说:“你们不会真的炸毁了水门桥吧?”

    刚刚他自然听见了水门桥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和三连官兵的欢呼声,但出于对水门桥森严守卫的信任,一时却没想到水门桥真被炸毁了,此刻见到周卫国和边上几名中国军人脸上的表情,他终于猜到了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周卫国淡淡地说:“你猜对了。出发。

    他的第一句是对布朗说的,第二句却是对顶替田大海充当驾驶员的一名战士说的。

    直到车队出发,布朗还是满脸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水门桥被炸毁,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

    凌晨1点,美军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被副官从床上叫醒。

    无论是谁被人从睡梦中叫醒都不会有好脾气,所以史密斯少将被叫醒后心情显然很不好。

    就在史密斯要发火时,副官赶紧说道: “长官,水门桥被炸毁了!

    史密斯立刻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一把拉住副官,沉声问 :“ 说什么?”

    副官苦着脸说: “长官,水门桥被炸毁了!

    史密斯放开副官,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突然浑身冰凉一一水门桥被炸毁了!陆战1师撤退的必经之路竟然被炸毁了!

    过了好一会儿,史密斯才强自镇定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副官说: “大约在半小时以前,我也是刚得到12营的汇报。

    史密斯说: 12营?对了,他们不就是在古土里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水门桥的重要性?不知道派兵守卫水门桥?”

    副官说:“12营已经派了两个连守卫水门桥,但 还是被炸毁了。

    史密斯低声骂道: “一群蠢货!知道桥是谁炸的吗?”

    副官说:“估计是中国人。

    “估计?”史密斯几乎是咆哮着说道。

    副官说:“据守卫水门桥的12D连连长汇报,现场没有遗留任何足以证明炸桥人身份的东西。但估计是中国人干的。

    史密斯愤怒地说:“那桥是怎么被炸掉的?”

    副官说:“据初步估计, 是被水里的炸药给炸掉的。

    史密斯冷笑道:“又是估计!水里,难道中国人用了潜水艇吗?”

    副官不敢说话了。

    史密斯深吸一口气,说:“命令师属工兵营,不惜一切代价,尽快修复水门桥!

    凌晨110分,美军陆战1师第1工兵营营长John H Partridge(约翰. 日特里奇)被从睡梦中拎起来。

    帕特里奇还没来得及发火,就看清了把自己拎起来的人是12营营长Allan Sutter(艾伦·萨特),不由苦笑道:“艾伦,你这是干什么?”

    萨特也苦笑道:“约翰,师里来任务了。

    帕特里奇说:“什么任务?”

    萨特说:“修复水门桥。

    帕特里奇讶道:“我们前几天不是才刚刚修复了水门桥吗?”

    萨特说:“水门桥今天凌晨又被炸毁了!

    帕特里奇痛苦地拍了拍脑门,说:“这群天杀的中国人,他们可真有毅力!这回他们又把水门桥给炸成什么样了?”

    萨特说:“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守卫的D连汇报说毁损严重。所以我认为你该亲自去看看。”

    帕特里奇愤愤地说:“反正桥都已经被炸了,天黑也没法修复,为什么不能等天亮再通知我?”

    萨特苦笑道:“约翰,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半小时后,萨特和帕特里奇一起出现在了水门桥边。

    “上帝啊! ”看到水门桥的惨状后,帕特里奇忍不住惊呼出声:“中国人做得也太绝了吧?”

    萨特紧张地说:“怎么样约翰?这还能修复吗?”

    帕特里奇说:“现在还说不准,等天亮后我坐直升机再看看。

    萨特无奈地说:“你是专家 ,听你的。

 

 

    天亮以后,史密斯少将在下 隅里等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一一美军远东战地空运司令部指  挥官Willam H. Tunner(威廉.塔纳)少将。

    对于这位比自己年轻13岁,在陆战1师最艰难的时候给予陆战1师最大帮助(从121日后 ,战地空运司令部每天给下隅里和古土里的空投、空运物资都超过了150吨)的传奇少将(塔 纳曾先后指挥过抗战时印度至中国的战略空运即“驼峰航线”和1948-1949年的柏林大空运) ,史密斯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尊敬,亲自在自己的指挥部接待了塔纳少将。

    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后,塔纳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史密斯将军,我这次来是受阿尔蒙德将军之托。他希望我们能够确保陆战1师成功撤退。

   史密斯立刻说道:“塔纳将军,您说的并不确切,陆战1师并非是要撤退,而是换个方向进攻!  

  塔纳摆了摆手,说:“史密斯将军,我不在乎这些文字上的描述。我来只是要告诉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多的运输机,足以把您和您的部下全部空运走!

    史密斯说:“您的意思是只把人运走还是把人连物资装备全部运走?”

    塔纳说:“当然是只把人运走。史密斯将军,我认为,人员远远比物资和装备重要。我之所以愿意集中我手头的所有运输机来空运陆战1师,就是因为觉得陆战1师值得我这么做!

   史密斯说:“塔纳将军,感谢您对陆战1师的厚爱,但如果我们就这样不战而退,那陆战1师今后将永远抬不起头来!

   塔纳说:“您认为是面子重要还是士兵的生命重要?”

   史密斯说:“那您认为一支失去了斗志和荣誉感的军队还能称之为军队吗?陆战1师之所以是陆战1师,就是因为陆战1师的每一个人都把陆战1师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就我个人来说,与其苟活,不如轰轰烈烈战死!还有,我们在古土里和真兴里的部队现在还处于中国人的包围之中,他们还在等待我们的救援。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他们肯定无法逃脱被中国人杀死或俘虏的命运!难道我可以丢下他们不管吗?不!陆战1师从来就没有丢下同伴逃跑的先例!我想您也听说过前几天我让运输机运走我们阵亡人员尸体的事。我们连战友的尸体都不会放弃,又怎么可能会放弃还活着的战友?所以,陆战1师不会从空中撤离,而是要从地面杀出一条血路,和古土里和真兴里的同伴会合。再一起回到咸兴!

    塔纳说: “对于您的固执,我深表遗憾。但我仍然会保证给予陆战1师尽可能多的空投补补给。

    史密斯说: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感谢您对我们陆战1师的帮助。

    塔纳苦笑了一声,告辞离开。

    陪着帕特里奇坐在直升机里绕着水门桥转了十几圈后,萨特终于忍不住喊道: “约翰,这桥究竟能不能修复?”

    帕特里奇说:“你认为呢?’'

    萨特透过机舱玻璃再次看了眼下面支离破碎的水门桥,吞了口口水,说:“你是专家,我想听你的意见。

    帕特里奇说:“艾伦,其实这根本就不需要专家的意见!水门桥无法修复。至少在一周内无法修 !”

    萨特几乎要跳了起来,说:“那怎么办?”

    帕特里奇说:“其实,我们并不需要修复它。我的意思是,如果有M2车辙桥,我完全可以新架一座桥,而不需要修复它!

    萨特说:“那你还说这么多,赶紧干吧!重新架一座桥要多久?”

    帕特里奇说:“半天时间就够了。

    萨特松了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

    帕特里奇说:“一点也不好!

    萨特说: “为什么?”

    帕特里奇说:“因为我们已经没有M2车辙桥了。

    萨特说: “你们营没有,那陆军第1073185工兵营呢?他们有没有?”

    帕特里奇说: “没有!我指的我们就包括他们。据我所知,我们所有的M2车辙桥都用光了!没有库存!

    萨特说:“那最近的M2车辙桥在哪里?”

    帕特里奇说:“咸兴。

    萨特倒吸一口冷气,说:“咸兴?!

    随后,萨特就苦笑着说:“等陆军把M2车辙桥从咸兴运过来,估计我们不是已经战死就是已经做了中国人的俘虏了。

    帕特里奇说:“我从来就没对陆军的那些家伙抱有指望。

    萨特奇道:“那你的意思是?”

    帕特里奇说:“目前看来,获得M2车辙桥最快的方法就是空投。

    萨特说:“为什么要空投?而不是直接空运?”

    帕特里奇说:“艾伦,你知道1M2车辙桥的标准构件有多重吗“”

    萨特说:“有多重?”

    帕特里奇说:“2900磅(约3吨)!

    萨特说:“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重啊。

    帕特里奇说:“没错,的确不是很重。但据我所知,我们美国目前还没有载重超过2900磅却能够在古土里那条长度只有1700英尺(约520米)的跑道上起降的飞机!

    萨特一时语塞,但很快就 咕道:“下隅里的跑道不是更长吗“‘”

    帕特里奇鄙视地说:“你以为下隅里机场的跑道有多长?不过才2900英尺(约880米)。以下隅里的海拔,跑道至少要现在的三倍长才足以让能够运送M2车辙桥构件的飞机安全起降!就算飞行员脑子进水执行了带着车辙桥构件在下 隅里降落的命令,运气又超级好安全降落,把车辙桥构件运到了下隅里,难道你觉得让5团或7团的人千辛万苦地从15英里(24公里)以外把车辙桥构件运到这里来很划算?”

    萨特连连摆手,说:“好好好,你是专家,你说了算。那你空投要用多少架飞机?”

    帕特里奇说:“8C-119运输机,每架空投1M2车辙桥构件。

    萨特吃惊地说:“8架?这么多?!

    帕特里奇说:“以水门桥的跨度,架起一座车辙桥至少需要4M2车辙桥标准构件。考虑到空投损失,我们还要有备份,所以我需要8M2车辙桥标准构件。每架C-119运输机只能空投一个车辙桥构件。我要8架飞机有什么奇怪的?”

    萨特苦笑道: “不奇怪!不过你一下子要8架飞机我可做不了主,回基地后我得向师长汇报。”

    不久,直升机降落在美军古土里基地,萨特也赶紧将帕特里奇的要求汇报给了史密斯。

    史密斯的回复是:“只要帕特里奇能修复水门桥,无论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而在对战地空运司令部提出要求的时候,史密斯师长的语气可没这么和善,他几乎是吼着  对稍显犹豫的战地空运司令部的一名主管说道: 8架入119运输机,8M2车辙桥标准构件,必须在2天内空投到古土里!否则,你就是在亲手谋杀陆战1师和陆军的2万多名小伙子!你现在就告诉我行不行?否则,我就直接联系塔纳少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位主管再也不敢怠慢,立刻同意了史密斯师长的要求。并在挂了电话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将12M2车辙桥标准构件(他们也需要备份)从咸兴调至连浦机场。当然,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车辙桥构件准备好并运到连浦机场也花了一天时间。

    可问题是,战地空运司令部此前从未空投过这么重的单一货物。于是,126日的上午,1架入119运输机装载了1M2车辙桥标准构件,在机场附近进行了一次空投试验。

    试验的结果非常悲剧一一系有两个直径24英尺入1型降落伞的车辙桥构件在空投后,以远超安全速度的速度坠地,最后摔成了一堆废铁。 

 

  (七)

 

    正当战地空运司令部上下一筹莫展时,一个陆军降落伞技术小组的技术人员想起来,国内最大的G-5型降落伞似乎在日本的横须贺基地内有库存,那种降落伞的直径足有48英尺,也许能够承担M2车辙桥构件的重量。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战地空运司令部立刻将这一信息反馈给了驻日美军横须贺基地,很快就被告知,基地内的确有G-5型降落伞的库存。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11G-5型降落伞(已经有一个车辙桥构件被摔坏,不需要再空投了)和专门的操作人员在当天下午就被从日本横须贺空运到了连浦机场。

    新降落伞刚一抵达,战地空运司令部就安排了第二次空投试验。

    这一次,试验的结果很是令人鼓舞,系着G-5型降落伞的M2车辙桥标准构件终于安全着陆 。于是,空投8套车辙桥构件的准备工作立刻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了。

    此时,快反营正隐蔽在距水门桥约5公里的山岭间。

    快反营之所以没有在炸桥成功后远离水门桥,除了因为兵团部要求快反营在古土里与真兴里一带隐蔽待命外,还因为5日早晨狙击小组返回后带给周卫国的一个信息:“天亮后我们见  到了美军那种像大蜻蜓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围着水门桥转了足有十几圈。”

    虽然对直升机知之不多,但近段时间美军直升机出现的频率并不低,周卫国好歹也见过,知道这是美军的一种飞行器。这样的一个飞行器围着水门桥转了十几圈,自然是因为飞行器上的人对水门桥很感兴趣。而一座炸毁的桥又有什么能令人感兴趣的? 

    周卫国想不明白。正因为想不明白,他心里反而觉得有些不妥.

    为了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妥,周卫国在5日晚向水门桥派出了5个侦察小组,他需要随时了解水门桥的敌情。

    6日上午,侦察小组陆续传回的消息表明,美军除了增加了水门桥的守军数量外,并无异常。

    这并不是周卫国想要得到的情报。为了防止侦查小组暴露,周卫国要求他们在天黑之前如再无异常情况就不必回报了。

    这样一来,直到天黑周卫国都没有得到侦察小组的回报。

    难道水门桥真的没有异常情况?

    周卫国不相信!

    不过白天在快反营的宿营地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引发这个小插曲的人是快反营的那个美军俘虏布朗中尉。

    事情的起因是布朗中尉强烈要求见周卫国。 

    周卫国左右无事,便满足了他的要求,来到软禁布朗中尉的那个小山洞里(之所以要把布朗关在山洞里也是周卫国的特别要求。如果让布朗住在帐篷里,就算他不能自由行动,但总归会有机会观察周围的,这样一来,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所有扮成南朝鲜战俘的志愿军战士都需要时时提防他,无形中增加了他们的负担)。

    见到周卫国后,布朗显得很激动,说:“指挥官先生,你太不讲信用了!

    周卫国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不讲信用了?”

    布朗说:“你明明说你的任务是押送这些韩国战俘前往赴战湖,可是,你却炸了水门桥,还停留在这里超过一天两夜,你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周卫国说:“布朗中尉,我请你抛开对我的成见,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想一想,发生了水门桥被炸这么大一件事,你觉得我们还能够顺利利通过真兴里你们的人的盘查吗?”

    布朗怒道:“这还不是怪你炸了水门桥!如果你没有炸水门桥,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到赴战湖了。” 

    周卫国一摊手,说:“这怎么能怪我呢?水门桥的重要性对你我双方都是显而易见的。换成你是我,如果有机会,我想你也会毫不犹豫就炸了它吧?其实真要怪也只能怪你们的人太没用,明知道水门桥这么重要还让我们给炸了!我想以水门桥这样的守卫,就算不被我们炸掉,  肯定也会们的其他部队炸掉的。

    布朗顿时语塞。

    他可不知道快反营炸桥的惊险过程,还以为真像周卫国说的那样是因为水门桥的守军在夜间的守卫太松懈才让这些“临时决定炸桥”的人得手。不管怎么说,在自己人的守卫下桥被炸了这都是件丢脸的事,布朗也不准备为那群蠢货辩解了。 

    又过了一会儿,布朗忍不住说:“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周卫国说: “等啊!等到哪一天你们的人松懈下来,我才能继续完成我的任务啊。

    布朗不由打了个冷战--松懈一次就被这疯子抓住机会炸了水门桥,要是再松懈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布朗不敢想下去了,立刻问道: “如果我们的人一直不松懈呢?”

    周卫国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布朗说:“什么叫你也没办法了?

    周卫国说: “我想你也承认,这两百多名战俘对我的部队来说是一个拖累。我和我的部下都渴望战斗,都不想做押送战俘这么无聊的事。如果没有机会把这些战俘押送到赴战湖,我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甩掉这个拖累,然后和你们美国人面对面地作战!

    布朗脸色大变,说:“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屠杀所有战俘?!

    说到第二句话,布朗简直就有些声色俱厉了。

    周卫国一脸的无辜,说:“你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没办法把这些战俘押赴赴战湖,还不如就地地把他们都放了。”

    布朗不由听得楞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的意思是,释放所有战俘?”

    周卫国说:“是啊!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像南朝鲜军队这样没有战斗力的军队,根本就不配做我们的对手。对付他们,我们根本就用不着什么计谋。不过我还是没你狠,还能想到把他们全都杀掉 !” 

    布朗急道:“我可没说要把他们全部杀掉!”

    周卫国索:“可是你刚刚已经说了啊。”

    布朗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没有!”

    周卫国耸耸肩,没有再说话。但他脸上分明写着的“你就是说了”的表情却让布朗异常恼火,他握紧拳头说道: “就算我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也只是因为担心你做出这种事!你在前天出发时还威胁过要把他们全部处死的!  

    周卫国平静地说: “我那时候是骗你的。”

    布朗几乎要抓狂了。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语言上他是绝对无法击败眼前这个可恶的操着耶鲁腔英语的中国指挥官的--他恨耶鲁!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天黑以后,侦察小组又传回了消息:水门桥守军戒备如常。

    恰恰是这个消息,让周卫国嗅出了一丝异样--水门桥都已经被彻底炸毁了,还需要这么严密的守卫吗?

    于是,周卫国决定亲自走一趟。

    当晚10点,在夜色的掩护下,周卫国带着2个狙击小组和5个轮换的侦察小组潜入了距水门桥仅三百多米的一座山岭。在这个距离,在桥头两岸明亮的灯光下,从高倍望远镜里看过去,甚至连桥头两岸美军的脸都清晰可见。 

    现在的水门桥,不但桥头两岸灯火通 ,而且连桥下水位已经很低的长津湖水库的水面都完全覆盖在了探照灯灯光下。

    美军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周卫国在仔细想了想后,决定越过水门桥,再往古土里附近探一探。

    当然,周卫国还不会傻到就从戒备森严 的水门桥硬闯过去,而是各带了一个狙击小组和一个侦查小组从水门桥下游数公里的峡谷涉水了对岸,随后又辗转回到了公路附近。

    就这样,周卫国等人沿着公路附近的山岭一直来到距古土里约1公里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

    周卫国不死心,干脆决定就在这里过一夜,等天亮后再看看美军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与此同时,美军的空投行动也有条不紊地展开。

    127日早晨,第一批3C-119运输机各载1个系有G-5降落伞的M2车辙桥构件从连浦机场起飞了。

    上午930分左右,3架运输机抵达古土里上空。

    在地面引导下,第一架运输机在两百多米高度投下了第1M2车辙桥构件。 

    在离开货仓后,这个车辙桥构件的降落伞成功开伞,并在数十秒钟后(空投的降落速度约为5/ )安全落地。

    尽管第一个车辙桥构件安全落地,但为了保证更多的缓冲时间,剩下2架运输机开始小幅爬升,到三百多米高度才投下了另两个车辙桥构件。

    这两个车辙桥构件也是顺利开伞并安全落至美军古土里基地。

    远远看着三个巨大无比的降落伞落下,跟随周卫国的几名战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战士忍不住低声向周卫国问道:“营长,那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三个降落伞落地,周卫国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

    当天下午,又有5架运输机飞临古土里上空,空投下了5个车辙桥构件和4套木制车辙板。

    这回的空投就没有上午顺利了。其中1个车辙桥构件和1个木制车辙板的降落伞没有打开, 直接摔在地上,摔成了一堆废铁和木片。还有一个车辙桥构件虽然开伞成功,却被一阵突然刮来的风吹离了美军古土里基地,最后,落在了距古土里约有2公里的山岭间。

    且不说将这个车辙桥构件从山里运回古土里的难度,光凭它距离古土里2公里的距离,就没有人愿意出去寻找它--大家都知道撤退很快就要开始,何况现在已经有了足够重建水门桥的6M2车辙桥构件和3套木制车辙板,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1个车辙桥构件就冒着遇上中国人的危险离开相对安全的古土里基地。

    不过,这却给了周卫国一个天赐良机。他毫不犹豫就冒险带着四名战士离开了潜伏地点,寻找那个降落伞。 

    将近1小时后,周卫国等人在山里发现了那顶醒目的降落伞。

    在确认降落伞附近没有危险后,周卫国率先来到降落伞边,开始扯动降落伞。随着降落伞  最终被扯开,一根钢梁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周卫国的眼前。

    光看这根钢梁的样子,就知道它的分量很重。在抓住钢梁一头用力搬动了一下后,周卫国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根钢梁至少有一千多公斤重!

    而在仔细研究了这根钢梁的构造后,周卫国不由大惊失色--这分明就是一个简易桥梁的组成部分,两根这样的钢梁连接起来就足以超过水门桥的跨度。四根这样的钢梁,就足以搭起一座跨越水门桥宽度的简易桥梁的框架。而现在,美军已经获得了至少六根这样的钢梁。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获得了重建水门桥的材料。原来这两天美军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些钢梁!

    至此,周卫国对美军的后勤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心中更是震撼不已--美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8根这样的钢梁本身并不算什么,但他们能将这8根重量超过一千公斤的钢梁全  部通过空投这种最快的方式送到古土里,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美军不愧是自己所遇上的实力最强的对手!

    相信到目前为止,九兵团乃至整个志愿军从上到下都不会想到,被彻底炸毁的水门桥还有修复的可能。

    而现在,美军通过空投获得那6根钢梁后,却使得短时间修复水门桥成了可能。

    想明白这些后,周卫国立刻率其他四名战士往回赶。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这个情报迅速向兵团部汇报,否则,必将误战机!

    至于眼前的这根钢梁,则既无破坏它必需的炸药,也无破坏它的必要,自然是置之不理。 

    好在古土里附近美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关注在这次空投行动上,所以周卫国这五人小分队有惊无险就循老路越过了峡谷回到了快反营宿营地。

    回到宿营地,周卫国立刻找来电台操作员,命令他将美军空投修桥器材的情况向兵团部汇报。

    很快,兵团部就发来回电:“ 各部目前正在重新集结整补,命你部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敌修复并通过水门桥。切切!

    九兵团各部目前都在重新集结整补,那么现在最靠近水门桥而又保留着战斗力的成建制部队就剩下快反营了。也就是说,快反营是整个九兵团目前可以用于阻击美军的唯--支部队!

    快反营自成立以来,接到“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这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这个命令的分量!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战役发展到现在,水门桥已经变成了成败的关键。

    如果在九兵团追击部队抵达时,美军还没有通过水门桥,那么这次战役志愿军就有可能实现至少全歼美军一个师(还是陆战1师这支美军王牌)的目的!而如果美军在九兵团追击部队抵达之前通过水门桥,那么这次战役就会由预定的歼灭战变成击溃战。对美军这样机动力和后勤能力都极其强大的军队来说,击溃战的意义实在有限,因为他们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相反,经此一役,九兵团已是元气大伤,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重返战场了。

    说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其实到最后都归结到了一点上,那就是快反营必 卡住水门桥这个咽喉!

    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在留下足够的警戒力量后,周卫国将全营官兵召集了起来开会--快反营接下来将要执行的几乎就是一个有死无生的任务,他有责任至少让快反营的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牺牲的价值。 

    首先,周卫国向全营官兵简单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并把美军已经得到修复水门桥器材的情况告诉了大家,接着,周卫国宣布了兵团部的命令。

    讲完这一切,周卫国略作了一下停 顿。

    他想要知道全营官兵的反应。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官兵们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非常激动的神色。

    相反,所有人都显得很平静。

    就在这平静之中,一连连长孙大胆首先开口,他淡淡地对周卫国说道: “营长,您下命令吧!快反营没有孬 种!

    二连连长田大海也说道:“营长,美军陆战1师号称王牌,好嘛,咱们快反营打的就是王牌!这仗打下来,大不了就是个死,当兵的不死在战场上,难道还死在婆娘肚子上吗?我田大海话先放在这里,只要我田大海还有一口气在,美国鬼子就别想前进一步!”

    三连连长何兵也操着湖南腔说道: “营长,快反营都是有卵子的男人,没有一个怕死。要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搞死美国鬼子!

    周卫国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他知道, 自己之前错了--这是一群真正的军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动员!

    周卫国默默地举起右手,向全营官兵敬了个军礼,全营官兵也举起了右手,向周卫国回礼。 

    会后,周卫国向全营下达命令:每连抽调两个狙击小组,前推至距水门桥五百米处;炮排 前推至距水门桥2公里处;全营前推至距水门桥3公里处,并在从那里开始,直到真兴里为止的这段公路两旁的所有山岭构筑工事,准备战斗。

    如果能够阻止美军架桥,把美军卡在水门桥这个咽喉部位,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但面对火力强大,空地协同完善的美军,却更需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以快反营四百多人的兵力,要想挡住数以万计的美军,就必须依靠地形,而长津湖地区的  最后一片山地,就到真兴里为止。

    所以,如果说水门桥是快反营阻击的起点,那么,真兴里就是快反营阻击的终点! 

 

   狙击

 

    127日晚10点,随着陆战1师的最后一支部队从下碣隅里撤入古土里,整个战场终于平静了下来。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天地之间更添肃杀。

    当然,无论是美军还是志愿军都明白,这样的平静只是表象,只是双方正在为下一步的爆发积蓄力量时达成的一种脆弱而又微妙的平衡。

    不过,这一夜对于快反营来说却并不轻松。

    除了前出的狙击小组和炮排,快反营剩余所有人员都趁着寒潮来袭土地封冻之前投入到了一项艰苦而枯燥的工作中一一构筑工事。

    一夜之间,快反营就在离水门桥3公里开始,至真兴里为止将近7公里长的公路两侧山岭构筑了无数连排规模的简易表面工事。而在最靠近水门桥的阵地,则开始构筑坑道工事。炮排和第一道阻击阵地之间的电话线也铺设完毕。

    天亮之前,在周卫国的特地关照下,布朗中尉被两名战士押送转移至远离水门桥的某座山的一个石洞 里。

    在转移之前,布朗也意识到了一丝异样,所以见到两名战士面色不善地走向他时,就起身想要说话。但两名负责押送他的战士却没给他机会发问,直接将一块毛巾塞进他嘴里,又给他套上头套,随后就带他上了吉普车。

    等到了那个石洞里,两名战士拿开布朗的头套和嘴里的毛巾,惊魂甫定的布朗忍不住大发牢骚,两名战士却都装作不懂英语不再理他。到最后颇感无趣的布朗也只好安静了下来。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快反营的阻击战最早打响的地方竟然不是水门桥而是真兴里方向。

    在水门桥与真兴里之间长长的山路尽头,是一段长约2公里的“U”形公路。公路依山势而建,一边是峭壁,另一边则为悬崖,公路宽度仅容一车通过,自北向南呈陡降之势,高度落差将近500米!在这段“U”形公路包绕之下,有几座连绵的山峰,最高峰标高1081公尺,被美军命名为1081高地。从1081高地可以俯瞰整段2公里长的公路,也就是说,如果1081高地上有志愿军,即使古土里美军足够幸运重建水门桥并安全撤到这里,他们也将在这长达2公里的行军中遭到来自1081高地火力的打击,毫无疑问,这对撤退路上的美军来说将是个灾难。

    而现在,1081高地正好就驻扎着快反营3连。

    原本以周卫国的猜测,美军的主攻方向肯定是来自古土里和水门桥方向。所以他只在真兴里方向留下了3连作为警戒兵力,并作为全营的预备队。而7日快反营对真兴里的侦察结果也显示,真兴里的防守兵力只有美军一个营(陆战11营)。周卫国不相信美军敢从一个营守军里再抽调部队向一个未知的地域展开进攻。

    但美军早就意识到了1081高地的重要性,在陆战1师决定突围后,驻守在真兴里的陆战11营就被赋予了攻占1081高地,保障陆战1师撤退的重任。周卫国并不知道,为了让陆战11营从真兴里抽身而出,美军第10军特地抽调陆军第3师第73营、第92野战炮兵营及部分工兵、通信兵组成一支特遣队,由第3师副师长 Armisted D.Mead(阿米斯特.米德)准将指挥,于7日深夜抵达真兴里,接替了陆战11营的防守任务。这样一来,陆战11营就得以全力攻击1081高地。

    战局发展到现在,在整个陆战1师建制里,陆战11营是目前为止唯一没有经过激战的部队,所以史密斯少将对这支部队的行动也寄予了厚望。

    而陆战11营上下显然也对他们此次行动的意义有着清楚的认识,所以个个都是士气高昂。

    128日凌晨,陆战11营从真兴里出发,冒着大雪向1081高地进发。

    在大雪的掩护下,1营顺利接近了山口。1C连在天亮后携迫击炮占领了1081高地西南3公里的无名高地。之后,A连摸向了1081高地西南的891高地。

    大雪中,快反营391分队战士张红军身披白色布单趴在距1分队主阵地30米外的单兵壕中,微张双眼注视着前方,在注视一阵子后则低下头休息一会儿(快反营并没有配备雪地作战的墨镜,为了防止雪盲,双眼只能微张,而且不能连续注视雪地)。

    这里是891高地,一个在之前并不被快反营重视的高地。所以这里驻守的只有快反营391分队。

    作为1分队的暗哨,张红军并不认为自己今天有机会遇上美国佬。但快反营长期以来形成  的传统还是让他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在某次低头休息后再次张开双眼时,张红军突然瞪大了双眼一一就在他前方山坡下十几米以外的地方,赫然出现了3个缓慢移动的身影。

    张红军立刻浑身一紧,轻轻将手中的M1步枪推出了单兵壕,同时仔细往下看了过去。

    打头那个人这时也停下了脚步,抬头往上看。

    张红军正好看见这个人的脸一一高鼻子,蓝眼睛!

    张红军不由一呆一一美国鬼子?!

    这时,抬头向上看的那名美军也发现了张红军,正要喊叫,张红军却是抢先一步拉动枪栓,随后扣动了扳机。

    在这么近的距离,张红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射中了打头的美军,随后掉转枪口,连开两枪,打中了剩下的两个美军。

    随着三声枪声响起,三个美军身后传来一阵喊叫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

    张红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一好多美国鬼子啊!

    但很快,张红军就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连续扣动扳机,前方立刻响起了子弹入肉的沉闷声音和惨叫声。随着最后一发子弹出膛,弹夹“乒”的一声弹出,张红军毫不犹豫从胸前取下一枚手榴弹,顺势拔去保险插销,随后从单兵壕跳起,将手榴弹甩手朝前方扔出,之后立刻转身猫腰朝主阵地飞奔而去。

    几秒种后,身后传来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紧接着就是一串机枪、冲锋枪和步枪的射击声。

    好在大雪纷飞,美军的射击没有准头,所以并没有危及到张红军的安全。

    快到主阵地时,张红军大声喊道: “队长,我是张红军,美国鬼子来了!

    主阵地传来1分队队长李宇的声音: “知道了,快进来。

    张红军加快脚步,跑到主阵地第一道战壕前,立刻一个翻滚,顺势滚进了战壕里。

    刚进战壕,就有一串子弹贴着战壕边缘射了过来,打在雪地上发出“啾啾……”的声音。

    张红军身体靠在战壕壁上,嘶了嘶牙,心说: “好险!

    李宇拍了拍张红军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运气不错。

    张红军报以傻笑。

    李宇说: “来了多少美国鬼子?”

    张红军说: “确切人数看不清,但听动静不会少于五十个人。刚刚被我一口气先干掉三个!”

    李宇说: “好样的!准备战斗!

    他的第一句话是对张红军说的,第二句却是对1分队的其他战士说的。

    快反营最不惧怕的就是战斗,李宇的话音刚落,1分队的其他战士就已进入各自的战位一一在这样的大雪下,视线所及最多不过二十米,即使是美军炮兵也不可能保证射击精度,所以大家倒也免了先躲入防炮洞的阵地战标准程序。

    李宇笑了笑,立刻从腰间拔出信号枪,将枪口对向天空,扣动了扳机。

    随着信号枪声响起,一发红色信号弹划过半空。

    这发红色信号弹升空后不久,从后方的1081高地也射出了一发红色信号弹。

    李宇松了口气。1分队所在的891高地只是1081高地的前哨阵地。现在,遭遇敌袭的信号已经传了出去,连长也收到了信号,接下来,1分队的任务就是坚守阵地,尽量迟滞敌人的进攻。

    但红色信号弹也给进攻的美军标明了目标。在信号弹升空后的一瞬间,美军的射击声就一下子密集了起来,刚开始,子弹几乎全都射向信号弹升起的地方,而且子弹的弹道越来越低伸 ,等子弹大多都贴着战壕边缘后,美军的火力又分散开来,最后几乎将整道战壕都封锁住了。这时候如果1分队的战士探身射击,自然是正中美军下怀。

    眼看着美军子弹不断打在战壕后方的雪地里,李宇不由嘿嘿一笑,大声喊道: “一、三小组手榴弹准备。

    1分队13作战小组的6名战士立刻每人从胸前取下一枚手榴弹。

    李宇又大声喊道: “延时三秒,空爆。

    6名战士立刻拔出手榴弹的保险插销,松开手柄,在默数了三下后,朝身后扔出了手榴弹。

    6枚手榴弹扔出后,1分队的12名战士立刻缩紧身体,紧贴着战壕壁。

    6声沉闷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着,一片惨叫声也跟着响起。美军的射击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李宇大声喊道: “打!

    12名战士立刻起身进入各自的战位,将各自的武器伸出了战壕。一时间,轻机枪、冲锋枪和步枪先后发出怒吼。

    遭到突然火力打击的美军不得不退了下去。

    陆战11 891高地的第一次进攻以失败而告终。

    这次战斗1分队仅有一名战士轻伤,美军的伤亡不详,但应该不会太低。

 

    A连长Robert H.Barrow(罗伯特.巴伦)上尉铁青着脸看着狼狈撤下来的1排,不由攥紧了拳头。

   “前面有多少中国人?”巴伦对1排长科恩问道。

    科恩苦笑着说道: “不知道。

    巴伦 “不知道?

    科恩说: “我只知道我们排遭受了强大火力的攻击,对方估计兵力和我们相当。

    巴伦脸沉了下去,说:“兵力相当你们还打成这样?A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科恩低下了头,但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中国人似乎早有准备,换了别的排上结果也一样。” 

    巴伦冷冷地说道: “不用再换别的排了,这次我会带你的排和2排一起上。

    在美军退下去之后,张红军自觉地钻进了观察哨的位置,1分队的其他战士则坐在地上休息。

    刚刚的战斗持续时间虽然不长,却很激烈,接下来的战斗肯定更加激烈,所以战士们都抓紧时间休息。

    不久,张红军突然低声说道: “队长,有动静。

    李宇一摆手,所有战士都下意识地憋住了呼吸。

    随后,众人就听见了从山坡下传来的踏雪脚步声。

    发出这声音的人数显然不少,所以尽管踏雪的频率被有意控制,声音还是不小。

    李宇喃喃道: “还真有不信邪的赶来送死了。

    其他战士听了,都是会心一笑。

    李宇面色一紧,低声说道: “准备战斗。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李宇要下达战斗命令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李宇不由一楞,就听见一阵破风声传来。

    很快,众人就听见一连串东西落地的声音,有的落在战壕前,有的落在战壕后。其中一个恰巧落在了战壕里,李宇眼尖,看见那是一枚手榴弹,不由脸色大变,低吼道: “手榴弹!

    说着,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捡起那枚手榴弹,迅速扔出了战壕,随后蹲下了身体。

    手榴弹几乎在刚离开战壕时就发生了爆炸,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手榴弹的爆炸声。

    所幸这第一轮爆炸并没有发生在战壕里,所以没有造成1分队伤亡。

    李宇恨恨地一拳捶在地上,低声骂道: “狡猾的美国鬼子。

    就在这时,美军的第二轮手榴弹又投掷了过来,虽然因为大雪这些手榴弹的准头欠佳,但这回却有好几枚手榴弹落在了战壕里。

    这时快反营平素的严苛训练就显示出了它的价值:落进战壕里的手榴弹都在第一时间被战士们或扔或踢出了战壕。

    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

    李宇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全体都有,手榴弹准备。”

    连李宇在内的12名战士立刻从胸前取下手榴弹。

    李宇又喊道: “不用延时,扔!

    说完,拔出手榴弹的保险插销,松开手柄就朝山坡下扔了下去。其他11名战士的手榴弹也跟着他扔了出去。

    这时,美军的第三轮手榴弹正好也掷了过来,其中两枚手榴弹巧之又巧地在半空相撞,同时落地,其他的手榴弹则在空中交错而过,飞向了各自的目标。

    很快,在美军中就响起了一连串凄厉的“Grenade(手榴弹)! ”“Take cover(找掩护)! ”喊叫声。

    这回落在1分队战壕里的美军手榴弹也多了几枚,所以战士们在将这些手榴弹弄出战壕时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在这一轮手榴弹爆炸后,战士们的怒火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在李宇的口令下,发挥出了远超平时训练的投掷速度,很快就将五箱手榴弹扔向了美军。

    山坡下的美军苦于仰攻的不利地形,人员又相对密集,被1分队的这轮暴雨一般的手榴弹攻击给打懵了,在又投掷了两轮稀疏了很多的手榴弹之后,就不得不撤退了。

    这次手榴弹对攻1分队虽然赢了,但战斗过程却极为凶险,有两名战士受了重伤,其余几乎人人带伤。

    几乎在891高地打响的同时,在古土里方向,前一晚才从下 隅里撤入古土里的美军陆战1师主力也开始了突围行动。

    突围行动以陆战73营和由陆军第31团级战斗队残部组成的陆军暂编营为先导。

    行动开始后1小时,陆战1师第1工兵营营长帕特里奇亲自率领装载着架桥器材的2辆重型卡车和一个工兵连的车队紧跟着陆战71营离开了古土里。

    但是,突围行动并不像预期的那样顺利。

    陆战73营和陆军暂编营在离开古土里后不久,就遭到了志愿军第2060师的阻击,尽管60师在前期的阻击作战中实力严重受损,但凭借着顽强的战斗意志,还是堵住了美军突围部队。

    直到陆战71营、2营和陆战5团先后参战,美军才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帕特里奇透过卡车车窗看着公路两旁不断响起枪声的山丘,不由感慨万分。从道路两旁稀疏的攻击火力和车队微乎其微的损失来看,中国人并没有重火力。如果在半个月之前,帕特里奇绝对不会相信,以陆战1师这样的王牌部队,遇上没有重火力,没有空中支援,甚至连保暖衣物都严重短缺的中国军队,竟然还要撤退(尽管史密斯师长还自欺欺人地管这次撤退叫“换个方向进攻”)!但现在,帕特里奇已经对己方的失利确信无疑。这段时间的耳闻目睹,让帕特里奇对中国军人的作战意志深感钦佩。尤其在一次夜间战斗亲眼看见一队瘦弱的中国军人在子弹打光后和美军拼刺刀最后无一投降全部死于乱枪,另一次则见到十几名身着单衣呈作战姿  势冻死在阵地上的中国军人时,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对中国军人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一一这样   对手,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陆战1师这次能够成功突围,那也不代表陆战1师的战斗力就比当面的中国军队强,而只能证明美国强大的工业实力打造的美国军队现代化程度比中国军队高。

    而这一点,并非是一支军队战无不胜的充分条件。

    接下来的事实印证了帕特里奇的想法。

    在猛烈的炮火和空中支援下,陆战7团突围部队的进展仍然缓慢。越是接近水门桥,志愿军的阻击就越是顽强。

    显然,并非只有美国人才知道水门桥的重要性。

    注:在真实的历史中,守卫1081及附近高地的志愿军部队是60180团,本章因故事情节需要与真实历史不符,特此说明。向英雄致敬' 

 

  狙击 

 

    中午时分,大雪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竟然停了。

    不久,太阳突然从云丛中钻了出来。

    整个战场的可见度一下子大了许多。

    此时,坚守在891高地的快反营311分队已经打退了美军陆战11A连的4次进攻,但也被迫退至第二道防线,正在短暂休息中。

    原本12人的1分队现在已经只剩下5名活着的战士,其中还有2名重伤员。班长李宇已经阵亡,现在负责指挥1分队的是第1作战小组小组长张红军。

    5名战士并没有休息多久,美军就开始了第5次进攻。

    这次进攻,由于视野开阔,美军第一次获得了来自无名高地迫击炮的火力支援。

    在试射两发后,美军的第三发炮弹直接命中了1分队第二道防线的战壕,将战壕炸塌了半边。

    接下来,美军无名高地迫击炮对1分队阵地进行了3分钟的炮火覆盖。

    在炮火的掩护下,A连在巴伦的亲自率领下缓缓靠近1分队的第二道防线,在美军迫击炮停止射击后,A连立刻起身冲向了1分队的第二道防线,而此时,他们距1分队的第二道防线已不  30米!

    这样近的距离如果是在平时,相信A连用不了几秒钟就能冲过去,但现在地面已有不少积雪,所以A连的冲锋速度并不快,也没有达到预期的突然性,在冲出十来米后就遭到1分队的阻击。

    但美军很快就注意到守军的火力已经稀疏了很多,所以一边展开压制射击,一边拼命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三声尖锐的啸声从空中传来,随后,三发60mm迫击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美军的冲锋队伍中。几乎同时爆炸的3发炮弹立刻让美军的冲锋为之一滞。在开头的3发炮弹落下后,几乎每隔1秒钟就又有360mm迫击炮弹落下。

    面对着敌人几乎长了眼睛的炮弹,巴伦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防守一方肯定早就测算好了迫击炮的射击诸元,所以才不需要试射就能达到如此高的射击精度。

    A连撤走后,美军在无名高地的迫击炮再次对1分队阵地进行了长达5分钟的炮击。有了第一次炮击的经验,美军这次炮击的精度非常高,发射的数百发81mm60mm击炮弹几乎都落在了1分队第二道防线上。

    1分队阵地的炮击过后,美军的81mm迫击炮又对快反营3连的1081主峰阵地进行了炮击。

    不过,在试射的几发炮弹最远一发都落在距1081主峰阵地一百多米的地方后,美军停止了这种徒劳的尝试(虽然美军装备的M181mm 迫击炮最大射程为3000米,而无名高地与1081高地的直  线距离也是约3000米,看起来可以勉强够到,但由于1081高地和无名高地之间存在几百米的高度差,所以美军的迫击炮自然打不到1081高地)。

    之后,A连起了 6次进攻。

    A连的这次进攻明显比前几次都要谨慎,队形也非常分散,显然他们对1081高地上的志愿军迫击炮很是忌惮。

    1081高地上,一名迫击炮手看着越来越接近1分队阵地的美军,为难地对3连长何兵说道:“连长,你看现在这样还打不打了?”

    何兵沉声说:“继续观察,等美军队形密集了再开炮。炮弹打一发少一发,一定要省着点用。”

    炮手说: “那如果美军直到占领了1分队阵地队形还不密集呢?”

    何兵咬牙说道: “拦阻射击,断敌后援!

    炮手点头道: 明白!

 

 

    A连的两名尖兵一直摸到距1分队的阵地还有十几米时,都没有遭到攻击。    巴伦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次炮击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在刚刚那样猛烈的火力覆盖下,相信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再也不会有活人了!只要 占领了891高地,就有了一个进攻1081高地的跳板。以全营之力猛攻,今天一定能够成功攻占1081高地。对于整个陆战1师公认战斗力强悍的A连来说,在891高地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就在巴伦挥手让后续部队跟上尖兵时,就听见两声清脆的枪声先后响起,两名尖兵应声倒地。

    巴伦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被炸得残破不堪的志愿军阵地,嘴角不自主地抽动着,喃喃道:“这样都还能活下来?!这些中国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A连的其他人已经大喊着越过他冲向前方。他们都明白,就算那道残破的战壕里还有敌人,情况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只要冲上去,这次进攻就有可能成功。

    巴伦回过神来时,已经有将近一个排的人冲了上去,巴伦突然脸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地  吼道: “快散开,小心中国人的迫击炮!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就传来了三声凄厉的尖啸声。

    很快,三发60mm迫击炮弹就落在了几乎就要冲入1分队战壕的美军中。这时A连的冲锋队伍虽然不是很密集,但这三发准确命中的炮弹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更令众人心惊胆战的是,空中再次传来了三声尖啸声!

    在第二轮炮弹落下爆炸后,前方的战壕里又响起了冲锋枪和步枪的射击声~ 

   万般无奈下,巴伦只好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美军后撤之后,无名高地上的美军迫击炮再次徒劳地向1081高地射击了几次,当然还是够不着。

    接下来,愤怒的美军将迫击炮弹都倾斜到了891高地的1分队阵地上。

    美军的这次炮击足足持续了10分钟,保守估计也发射了有上千发炮弹!其富裕程度让快反营3连的迫击炮手咋舌不已。

    就在美军炮击1分队阵地的时候,快反营31排排长罗源找到何兵,焦急地说道:“连长,下命令吧。5分钟!最多只要5分钟,我就能带1排冲到891高地!

    何兵抬头看了眼天色,沉声说道:“再等等!

    罗源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说:“又是再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增援891高地,1分队的阵地就要丢了!

    何兵说:“就算1分队的阵地丢了,1排现在也不准下去!

    罗源大声说道:“营长要是在这里,他一定会下命令增援的!

    何兵说:“就算营长在这里,他也肯定不会同意现在增援的!你看见刚刚落在1分队阵地上的美军炮弹了吗?891高地在美军无名高地迫击炮的射程内,我们的迫击炮却够不着无名高地  ,你们下去,不是送给美军炮兵当靶子吗?”

    罗源脱下帽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说:“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1分队被美国鬼子吃掉?

    何兵说:“谁说我要看着1分队被美国鬼子吃掉了?罗源,我命令你和1排,原地休息,等天一黑,立刻出击!

    罗源立刻激动地站起,重新戴好帽子,挺胸说道: “是!”

    与此同时,古土里-水门桥方向的战斗也进入白热化。

    现在虽然离水门桥已经不足1公里,但陆战7团部队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随着午后雪停,陆战7团终于可以获得航空兵的支援。

    在呼叫空中支援后不久,4架海军航空兵的攻击机就对前方两侧山岭投下了凝固汽油弹。

    两侧山岭瞬间就燃起了火海。

    尽管四面积雪,但坐在距火海只有20多米的卡车中,帕特里奇还是能够感受到凝固汽油弹火焰的高温,而且,他隐约也听见了火海中响起的惨叫声。

    帕特里奇心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火海,不由开始祈祷,希望这糟透的一天尽快过去!

    前方两侧山岭的大火渐渐熄灭后,陆战7团继续前进,这回他们终于没有再遭到抵抗。10分钟后,陆战73营先头部队与水门桥守军顺利会合。

    8日下午3点左右,帕特里奇率领的车队跟在陆战71营后面也顺利抵达水门桥。

    其实在5日早晨乘坐直升机近距离观察水门桥后,帕特里奇心里就有了重建水门桥的腹稿,所以车队抵达水门桥后,帕特里奇立刻指挥工兵连行动了起来。

    首先自然是用枕木、钢梁和沙袋加固水门桥北岸残存的桥基,M2车辙桥虽然不需要桥墩,但承重可就全靠两侧的桥基了。帕特里奇想要架起的是足以承载40吨重M26坦克的车辙桥,可不想第一辆坦克上去就把桥给压塌!

    正当工兵连有条不紊地加固桥基时,一声清脆的枪声突然响起,一名正在忙碌的工兵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是一楞。

    清脆的枪声再次响起,又一名工兵倒地。

    这时,终于有人惊恐地喊了起来:“狙击手!快找掩护!

    这一声喊叫之后,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就近寻找掩护。

    但在混乱中,又有两名工兵被击中倒地。

    一名水门桥守军士兵正好和陆战71营营长Raymnd G.avis(雷蒙.戴维斯)中校挤在一起,戴维斯忍不住问道: “你们连长刚刚不是说水门桥附近很安全吗?怎么现在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敌人的狙击手?”

    那名士兵苦着脸说: “长官,这里要是真的安全,水门桥也不会被中国人给炸了。

    戴维斯哭笑不得地嘀咕道: “这话真他妈有道理!

    随后大声喊道:“我们的狙击手呢?快把该死的中国狙击手找出来,干掉他们!

    附近的几名步兵班狙击手应了一声,纷纷举起手中的狙击步枪,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搜索。

    很快,几声清脆的枪声再次响起。那几名刚刚才举起狙击步枪不久的步兵班狙击手就全部被击倒。

    其中一名狙击手离戴维斯不远,他倒地时,戴维斯正好看见他脑袋上冒出的鲜血和大睁的双眼中不甘的眼神。

    戴维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大声喊道:“通信兵呢?快让装甲车上来~

    一个声音大声应道: “明白。

    不久,几辆装甲车开了过来,其中一辆直到驶过戴维斯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之后,装甲车的后门打开,一名乘员探头出来问道:“中校,需要我们怎么做?”

    戴维斯喊道:“用你们车上的.50重机枪压制中国人的狙击手!快!

    那乘员大声说道: “明白,长官。

    转身关了车门。

    随后,几辆装甲车缓缓驶向前方,在步兵的前面停了下来,装甲车上的.50重机枪也向可能藏有狙击手的山丘开始了射击。

    不过,仅仅用重机枪对可能的目标进行射击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戴维斯又命令营属迫击炮加入了火力压制的行列。

    这样过了有十几分钟,戴维斯才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

    似乎是为了示威,装甲车重机枪和迫击炮刚停止射击,清脆的枪声就再度响起,几名没有隐蔽好的士兵成了新一批倒霉蛋。

    戴维斯忍不住咬牙骂道:“该死的中国人!

    过了一会儿,戴维斯在冷静下来后,大声喊道: “空地联络官在哪里?”

    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长官,我在这里。

    戴维斯说道:“立刻呼叫空中支援,轰炸目标:水门桥对面12点和2点方向的山丘。

    空地联络官应了一声“明白”后,立刻拿起了步话机。

    不到10分钟,陆战队航空兵在战场附近巡 2F-4U“海盗”攻击机就飞临水门桥上空,接着在空地联络官的引导下,对水门桥对面12点和2点方向的山丘展开了攻击。

    2架攻击机投下的凝固汽油弹相继爆炸起火后,戴维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不相信在凝固汽油弹的攻击下,那几处山丘还会有活人!

    又过了十几分钟,戴维斯大声对不远处的帕特里奇说道:“帕特里奇中校,现在是不是能继续架桥了?

    帕特里奇说道:“戴维斯中校,我首先需要明确我的小伙子们现在出去是安全的。

    戴维斯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说完,戴维斯就指了指附近的几名士兵,说: “你,你……还有你,去桥边看看。

    那几名被点到的士兵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起身,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

    戴维斯脸一沉,大声说道:“你们几个立刻去桥边,这是命令!

    那几名士兵无奈,只好心惊胆战地离开了掩护物,快速冲向水门桥。

    在冲到水门桥边后,他们立刻又以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

    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遭到狙击手的攻击。

    戴维斯虽然对这几名士兵的表现大为不满,这时候却也不便明着责骂他们,只好转向帕特里奇,大声说道:“帕特里奇中校,现在已经安全了。

    帕特里奇犹豫了片刻后,终于下达命令:“工兵连,继续架桥。

    也许是习惯了危险,工兵连的人倒没有对帕特里奇的命令表现地太过抗拒,纷纷离开了掩护物,走向水门桥,继续加固桥基。

    但是,好景不长,工兵们才开始忙碌没多久,清脆的枪声就继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随着枪声响起,一个接一个工兵被击倒在地。

    工兵们再次四散寻找掩护物,同时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了自己的长官和戴维斯。

    帕特里奇脸色发青地看向戴维斯,说:“戴维斯中校,这就是你说的安全?”

    戴维斯无奈地说: “刚刚我的人确实……”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声。

    戴维斯不由脸色一变一一迫击炮!

    很快,迫击炮弹落下,碰巧命中了一辆吉普车,将这辆吉普车给炸得四分五裂。

    戴维斯心中一动: M181mm迫击炮。

    随即立刻大声喊道: “空地联络官,立刻呼叫空中支援,对我们前方3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山丘进行轰炸!中国人有M1式迫击炮!

    空地联络官应了一声,再次拿起了步话机。

    但空中支援还没到,就先后有十几发迫击炮弹落在了水门桥的北岸。其中一发就落在那2辆装载架桥器材的重型卡车附近,虽然没有伤到那2辆重型卡车,却把帕特里奇吓了一大跳。

    帕特里奇再也待不住了,大声对戴维斯说道: “戴维斯中校,请立刻掩护我们工兵连离开,这里太危险了,就算我的人经得起消耗,我们的架桥器材也经不起损失!

    戴维斯也明白现在那两卡车架桥器材远比人命金贵,所以只是犹豫片刻后, 大声道:“帕特里奇中校,请稍等,我们立刻掩护你们撤退!

    说完,又大声喊道: “通信兵,命令装甲车火力掩护工兵连撤退。

    通信兵应了一声后,立刻通过无线电向装甲车下达了命令。

    很快,几辆装甲车就开始向后退,边退边向可能藏有敌人的山丘进行射击。

    在装甲车退至那两辆重型卡车前面时,那两辆卡车也开始发动,随后在装甲车的掩护下缓缓向后驶去,帕特里奇也指挥工兵连的其他人乘坐卡车跟着后撤。

    就这样,工兵连在付出了十余人的伤亡后,不得不撤离水门桥,直撤到陆战7团指挥部附近才停了下来。为了保证安全,两辆重型卡车甚至停进了由陆战7团坦克连围成的环形阵地中。

    这时,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891高地,直到夜色来临,陆战11营也没有再次发起进攻。

    看起来,白天的进攻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们的锐气。 

 

 狙击 

 

    快反营临时营部。

    一名战士跑进营部,向周卫国汇报道: “报告营长,和3连阵地的电话线已经接好。

    周卫国立刻对接线员说道: “接3连。

    接线员很快就接通了3连的电话,随后将电话机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电话,说道: “是何兵吗?你们那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何兵在电话那头说道: “我是何兵。报告营长,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6次进攻,美军的战斗力很强,火力很猛,我部驻守在891高地上的91分队损失较大,但美军在西南无名高地的迫击炮够不着我们1081高地,所以3连主力没有损失,守住阵地没有问题。

    周卫国说: “很好。美军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何兵说: “美军前4次进攻的时候还在下雪,我们的视野不好,没法观察。后两次进攻被打退的时候他们也拖走了所有的尸体。所以,美军的具体伤亡数字恐怕要等直接和他们交战的1分队汇报后才知道。

    周卫国说: “那现在美军有什么动静没有?”

    何兵说: “美军对891高地炮击了10分钟以后就没了动静。看样子在天黑之前是不会再发起进攻了。

    周卫国说: “从你们之前汇报的情况看,美军这次进攻的总兵力估计在一个营左右,而这个营很可能就是美军陆战1师驻守在真兴里的那个营。虽然不清楚美军这次为什么能从真兴里抽调出这个营,但对于美军陆战1师,你们一定不能有丝毫松懈。

    何兵说: “是。营长,我觉得我们不能一直消极防守,我想等天黑后让9排长带9排的剩余部队对美军进行夜袭。

    周卫国思索片刻后,说: “同意你的计划,不过也要防止美军发动夜袭。还有,天黑后让你的机炮排带两门迫击炮和9排一起运动到891高地,争取敲掉美军在无名高地的迫击炮。

    何兵说:“ 明白。

    挂了电话,在仔细考虑后,周卫国让电台操作员给兵团部发去电报: “自今日上午八时及下午三时起,我部先后与真兴里及水门桥之敌激战,敌未能寸进。

    很快,兵团部就发来回电: “敌情已悉,致慰问。各部已展开追击,你部自接到回电始,坚守二十四小时后即自行撤离。切切!

    兵团部的这个回电总算让周卫国稍感欣慰。

    总的来说,今天的战斗快反营打得还算顺利,真兴里方向的3连损失不到一个分队,而水门桥方向也只有两个狙击小组因为转移不及时损失在了美军航空兵的凝固汽油弹攻击下。但这并不意味着快反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还能如此顺利。水门桥-真兴里这一带的山路是古土里美军撤退的必经之路。时间拖得越久,无路可走的美军就会越加疯狂,快反营承担的压力就会越大。现在各部已经展开追击,多少总能分担一下快反营的压力。而兵团部这次给快反营的命令是坚守二十四小时,已经不像上次的命令那样没有余地,看来兵团部也希望快反营能够保留下一些种子。

    入夜以后,大雪再度纷纷落下,气温也迅速下降。

    周卫国仰望天空,不禁面有忧色一一快反营有着充足的御寒装备,倒不怕这严寒。可是,严重缺乏冬装的九兵团其他部队呢?他们还能如期发起进攻吗?

    在夜色的掩护下,罗源带着9排剩余的3个作战分队和机炮排的两门迫击炮离开1081高地,迅速移动到了891高地。

    9排战士进入1分队阵地时,发现1分队只有张红军和另一名战士还活着。两人都在美军的炮击中受了重伤。但坚守阵地的使命感一直让他们支撑到了现在。在罗源和9排的其他战士出现在他们面前后,两人都是脸露微笑,头一歪就牺牲了。牺牲之前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罗源强忍着悲痛安排好警戒哨,带着战士们将1分队烈士散落在阵地附近的遗骸收集起来集中掩埋,又加固了工事,这才让战士们坐下休息。

    罗源决定将4分队和迫击炮留在阵地上,自己带23两个分队在晚上十点对美军展开夜袭 。现在,只有狠狠打击美军,才能告慰1分队12个兄弟的在天之灵!

    就在9排战士休息的时候,气温骤降,大雪纷飞。

    罗源不由心中一喜一一在这样的天气下,美军的戒备想必要松弛一些吧?

    在纷飞的大雪中,帕特里奇正带着卫兵走向工兵连的停车场。

    他主要关心的是那两辆装载着架桥器材的重型卡车,所以抵达停车场后,帕特里奇直奔陆战7团坦克连围成的环形阵地。

    在核对口令后,帕特里奇和卫兵进了环形阵地,又来到卡车司机住的帐篷里。

    四个卡车司机见到帕特里奇走进来时,都是大感意外,他们都没有想到营长竟然在这种鬼天气还来看望自己。

    四人立刻起身,正要向帕特里奇行礼,就被帕特里奇摆手制止了。

    “不用行礼了。 ”帕特里奇温和地说道: “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

    四个司机对视了一眼,显然都不太相信帕特里奇的话。

    帕特里奇笑笑,说: “其实我是来看看架桥器材的,下雪了,车篷遮好了吗?”

    司机们都是心中释然。这才像营长帕特里奇的风格嘛。

    一个司机立刻回答道: “报告长官,卡车一停下我们就遮好了车篷,保证不会让大雪损伤架桥器材。

    帕特里奇点了点头,说: “带我去看看吧。

    四个司机立刻穿上大衣,又披上雨衣,随后带着帕特里奇出了帐篷。

    走了不多远,一行六人就到了那两辆重型卡车停放的地方。

    检查之后,帕特里奇确认了司机们的话。

    看着安然无恙的两辆重型卡车,帕特里奇不由自嘲地一笑一一这里这么安全,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帕特里奇突然听见一声“喀喇”声。

    帕特里奇不由心中疑惑,随口说道: “什么声音?”

    一旁的几个人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都摇头表示没听见。

    就在帕特里奇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时, “喀喇”声连续不断响起。

    一名司机终于发现了异样,指着一辆卡车大声喊道: “声音是从那辆卡车下面传出来的!”

    几人立刻将手电照向那辆卡车的车底,帕特里奇还下意识地拔出手枪指向那里。

    很快,又有一名司机喊道: “是冰裂!车底下的冰面裂了!

    他的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卡车底下的冰面彻底破裂,那辆卡车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沉入水中,水花溅了众人一脸。

    过了一会儿,惊魂甫定的帕特里奇黑着脸向一名司机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司机战战兢兢地说: “长官,这辆卡车下面原本是个水塘。

    帕特里奇怒道: “你们怎么会把车停在水塘上面?”

    那司机苦着脸说: “长官,下午我们停车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两个卡车车位,其中一个就是这个水塘。7团的人告诉我们水塘早就封冻,足以承受卡车的重量,我们才停下的。我们也不知道冰面会裂啊!

    帕特里奇深吸一口气,说: “笨蛋!就算封冻的冰面可以承受卡车的重量,但车上还装了将近6000磅重的2个车辙桥构件,冰面能承受卡车再加上6000磅的重量吗?另一辆卡车呢?是不是也 在冰面上?

    另一个司机赶紧说道: “另一辆卡车是停在冻土上的。

    帕特里奇想了想,说: “立刻发动另一辆卡车,用钢缆把这辆卡车给拉出来。

    那司机应了一声,赶紧上了另一辆卡车,其他三名司机则迅速从那辆卡车里取出钢缆,将钢缆的一头固定在了那辆卡车上。开始的那名司机咬牙跳入水塘,将钢缆固定在了第一辆卡车上。

    很快,另一辆卡车就发动了,随着卡车缓缓前进,连接两辆卡车的钢缆也渐渐绷紧。但在钢缆完全绷紧后,尽管牵引卡车的发动机连续加大油门,陷入水塘的卡车还是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

    这时,被卡车落水和发动机轰鸣的巨响惊动的环形阵地卫兵也派了一支巡逻队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帕特里奇简单向他们解释了一下。

    巡逻队长在看见帕特里奇的军衔标志后就表现得很恭敬,在听了帕特里奇的解释,尤其在得知陷入水塘的卡车上装载着重建水门桥必须的车辙桥构件后,立刻表示愿意帮助帕特里奇一起把卡车弄出来。

    帕特里奇也没有客气,让巡逻队帮忙调来两辆卡车,用钢缆又将那两辆卡车和陷入水塘的卡车连接了起来。

    在一辆重型卡车和两辆普通卡车的共同努力下,陷入水塘的那辆重型卡车终于在一个小时后被牵引出了水塘。

    经过这一折腾,众人早已是汗流夹背。那辆重型卡车的司机却不敢怠慢,赶紧对卡车进行了检查。

    检查结果很令人沮丧,由于整车浸入水中长达一小时,卡车的发动机已经损坏,再也无法发动了。这意味着,运送架桥器材的重型卡车就只剩下一辆了。

    幸运的是,陷入水塘的那辆卡车上装载的车辙桥构件只是浸了水,并不会影响到明天的使用。这个意外不免让帕特里奇心中对明天的架桥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10点,罗源带着23分队出发了。

    他们的目标是西南方向被美军占领的无名高地。

    在夜色和大雪的双重掩护下,罗源并不担心自己的部队会被美国人发现,但所有人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白天的战斗,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美军的战斗力。这样的敌人,值得自己重视。

    罗源不知道的是,美军陆战11 连长巴伦也打算趁着恶劣的天气偷袭891高地,此时,A连也正在向891高地摸来。

    想要偷袭美军的3923分队和想要偷袭891高地的美军A连之间的遭遇战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

    在黑夜和大雪中,双方的尖兵几乎撞在了一起才发现了对方。

    好在9排尖兵的反应比美军尖兵要快,抢先开了火。

    双方的战斗也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爆发。

    这时候,由双方部队性质差异导致的近战能力的差距就显示了出来。

    陆战1师虽然是美军王牌,但仍然不脱传统意义上的大步兵范畴,注重的也是常规作战。

    而快反营却是周卫国采用特战队的建设思想打造的一支特种部队。

    一到近距离遭遇战,双方的近战能力高下立判。

    23分队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就分散卧倒在地,手中的武器也在卧倒后发出了怒吼。

    在第一轮射击后,所有战士又毫不犹豫地甩出了两枚手榴弹。

    连续爆炸的50枚手榴弹立刻摧毁了美军A连的战斗意志。

    在敌情不明下,美军立刻向后撤退。

    而罗源也意识到今晚再不可能对美军进行偷袭,所以果断带领23分队沿原路撤回了891高地。

    几乎在23分队撤回891高地的同时,美军的迫击炮又开始了射击。开始时是几发照明弹,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榴弹。

    美军发射的照明弹虽然照亮了夜空,却无法让美军透过大雪看清891高地的虚实。而且,尽管有着白天校正的射击诸元,大雪还是影响到了美军迫击炮的精度。

    所以,美军在炮击了几分钟后,就停止了射击。

    不过在定下心来仔细想想后,双方不免都为今晚发生的遭遇战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一如果自己没有偷袭对方的打算,如果自己的偷袭部队没有恰巧遇上对方的偷袭部队,结果将会怎样?

    雪越下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最低时甚至降至零下34摄氏度。严寒让双方都平添了不少冻伤伤员。

    这一夜,双方都在严密的戒备中度过。

 

     129日。

    天亮以后,大雪终于停止,天气也渐渐转晴。但气温却没有随着天气转晴而回升。

    漫长而严寒的一夜终于过去。在清点之后,罗源发现自己的部队已经有了5人冻伤。这个比例对于这支40多人(93个作战分队加上两门迫击炮的射手、弹药手等人员)的部队来说,实在是高了一些。

    这样的非战斗伤亡尤其令指挥官恼火,但9排的防寒措施其实已经很到位了,而且快反营每个战士的身体素质都远超普通部队,实在是因为昨晚的气温太低,而构筑工事和剧烈的战斗又让战士们出了很多汗。

    天亮后没多久,西南方向就传来了射击声。

    罗源立刻指挥部队进入防炮洞。

    但过了一会儿,预期中的美军炮击并没有来临。

    在侧耳倾听了片刻后,罗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美军这次的射击显得有些杂乱,机枪、冲锋枪、步枪、卡宾枪夹杂在一起,射击也是时断时续,而且射击声响起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发子弹落在9排的阵地上。

    这样的射击声,不像是进攻,倒像是……试射。

    想到这里,罗源终于恍然大悟。昨晚的气温太低,武器的保暖措施如果不够,很容易出现冻损。解放军素有爱惜武器的传统,从红军时期就一直视自己手中的武器重逾性命,在这样的严寒下自然不会忽视了武器的保暖。早晨起来时罗源发现一个战士的M1步枪因为枪油涂得太多冻住了,还狠狠地批评了那个战士。

    但美军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金贵,而且美军素来富裕,大手大脚惯了,对武器的保暖可就未必这么上心了。想必他们的指挥官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要自己的部下在进攻前试射武器,免得真到了和敌人面对面时手中的武器却打不响。换句话说,美军的确是要发动进攻了。

    果然,美军的射击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停止了。紧接着,美军的迫击炮开始炮击891高地。

    由于天气晴朗,可见度高,又有昨天炮击的射击诸元,美军的这次炮击非常精准,炮弹几乎都落在了9排的防御工事范围。

    不过,对9排来说,严寒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由于严寒,冻土层厚达数十厘米,再加上几十厘米厚的积雪,美军的这次炮击对9排的防御工事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这恐怕也是双方都始料不及的。

    炮击过后,美军A连向891高地发起了进攻。

    直到美军抵达9排阵地20米范围时,罗源才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一瞬间,密集的火力就射向了美军。

    突然遭到攻击的美军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立刻就地卧倒还击。

    无奈所处的地形不利,所以尽管兵力火力远远优于9排,在对射中却占不到丝毫便宜。

    在战斗僵持了十余分钟后,罗源让机炮排的两门迫击炮偷偷运动了上来。

    罗源的目标并不是面前的美军,而是西南方向距891高地一点五公里左右的无名高地上的美军迫击炮阵地。机炮排装备的美制M260公厘迫击炮的最大射程是1800公尺,从1081高地虽然打不到无名高地,从891高地却正好。

    今天天气晴朗,美军的视野固然开阔,志愿军的视野也同样开阔,所以天亮后机炮排的炮手已经测算出了对无名高地炮击的射击诸元。

    由于在昨天的进攻中美军无名高地没有遭到任何攻击,所以无名高地的美军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成为志愿军的攻击目标。

    美军的迫击炮阵地虽然构筑在无名高地另一面的反斜面上,但由于无名高地海拔比891高地低,坡度也不大,所以从望远镜里还是隐约能看见美军的迫击炮阵地。

    在调整好迫击炮的方向和射角后,炮手将第一发炮弹放入炮口。

    在双方激烈的交火声中,60毫米迫击炮的射击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直到十余秒钟以后,第一发60毫米迫击炮弹带着尖啸声落在无名高地上,美军才反应过来。

    不过,第一发炮弹打近了,离美军迫击炮阵地差了二十几米。

    机炮排炮手略微降低了另一门迫击炮的射角后,将第二发炮弹放入了炮口。

    这次的炮弹正中美军迫击炮阵地。

    炮手们随后来了个8发急速射。

    连续落下的16发炮弹大多都命中了美军的迫击炮阵地,第11发炮弹爆炸后,引爆了美军炮兵阵地上的迫击炮弹。在一连串迫击炮弹的殉爆声中,美军的这个迫击炮阵地算是彻底报销了。 

 

    狙击 

 

    发觉身后的无名高地遭到志愿军炮击后,美军A连不退反进,向891高地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不过快反营素来不怕近战,更何况占据了地形优势,又有坚固工事作为凭借,所以A连的猛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到最后,巴伦也受不了自己连的巨大伤亡,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

    结果在撤退途中 又遭到891高地两门迫击炮的追击。

    巴伦只好命令部队翻过山脊从公路撤退。

    没有了A连的侧翼掩护,迫击炮阵地又遭到毁灭性打击,失去了压制火力,陆战11C连在无名高地的阵地就此直接暴露在891高地志愿军迫击炮火力的威胁下。陆战11营营长Donald M.Schmuck(唐纳德.施麦克)中校只好命令C连撤退。

    至此,陆战111营已经彻底失去之前通过出其不意获得的对1081高地进攻的支撑点。

    891高地的激战相反,陆战71营在天亮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再次来到了水门桥边一一  实际上,他们这次行军遭遇到的麻烦主要是路面积雪。

    陆战1师第1工兵营第1工兵连今天仍然跟在陆战71营后面,但在抵达水门桥附近后,帕特里奇却并没有让工兵连马上架桥,而是命令工兵连原地待命。

    昨天中国人的狙击手和精准的炮击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在确认安全之前,他可不愿意再让自己的部下无谓送死。

    陆战71营也没有做出特殊的举动,只是和昨晚留在水门桥边的陆战73营一起加固了水门桥边的防御工事。

    水门桥对岸本来就有美军一个连的守军,加上这边的陆战71营和3营,守卫水门桥的力量倒是雄厚了起来一一只不过他们现在守卫的是一座不存在的桥而已。

    据对岸的守军连长说,昨天傍晚工兵连一撤走,中国军队就不再展开袭击。中国人的目的看来只是为了阻止工兵连架桥。当然,只有一个连兵力的他们也不敢冒险离开工事对附近的山岭进行搜索。

    对此,帕特里奇不由深感惕然,隐蔽在暗处的中国人显然深得中国兵法的精髓,不但采用的是狙击手和迫击炮袭击这种高效费比战术,而且目标还集中在战斗力最弱偏偏此刻又最重要的工兵连上。只要工兵连无法重建水门桥,陆战1师就无法顺利撤退,中国人就又有了合围的机会。没想到百战百胜的陆战1师,现在竟然受困于一座桥!

    上午10点左右,陆战72营也抵达水门桥。

    这样一来,陆战7团的主力已经悉数集结在了水门桥畔。

    上午1020分,陆战7团团长Homer Litzenberg(霍默.利兹伯格)上校带着团部抵达水门桥。

    在实地观察了水门桥后,利兹伯格上校命令古土里的后勤部队尽一切可能寻找登陆装备并运至水门桥边。

    经过半个小时的努力,后勤部队终于在一个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了12艘包装完好的充气橡皮筏(这还是因为陆战1师的特殊性质,所以即使是在内陆作战,后勤部队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一批橡皮筏)。

    12艘橡皮筏很快就被运到了水门桥边。

    利兹伯格上校亲自指挥部下给这12艘橡皮筏充气,并将充好气的橡皮筏紧靠堤坝用绳子垂下了长津湖,又目送第一批72人(每艘6人)登上了这12艘橡皮筏。

    准备就绪后,利兹伯格上校高声对登上橡皮筏的部下说道: “小伙子们,记得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们是陆战1师,任何水域都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现在,我希望你们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对岸,接下来,你们将为陆战1师彻底打通前进的道路。

    利兹伯格顿了顿,大声吼道: Semper fide1is!” (永远忠诚。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信条)

    橡皮筏上的72名陆战7团官兵高呼着“Semper fide1is ”划动了船桨。不久,橡皮筏就抵达了对岸,在对岸守军的协助下,每艘橡皮筏上的5人登岸,剩下1人则划动橡皮艇回到了这边。

    期间,快反营的迫击炮虽然在前出的观察手的引导下对这些橡皮筏进行了几次炮击,却因为长津湖水位下降后这些橡皮筏正好都位于射击死角而不得不作罢。

    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到下午2点左右,陆战71营和2营都登上了水门桥对岸。

    最后,利兹伯格上校也带着卫兵抵达对岸,他要亲自指挥这支部队向中国人发起攻击。

    当然,登上对岸的部队只携带了随身的轻武器和营连属重武器,不过,由于天气晴朗,他们却能得到空中支援。

    中午时分,遭到史密斯少将严令斥责的陆战11营营长施麦克中校再度率领1营对志愿军891高地发起了攻击。

    这次进攻,陆战11营获得了真兴里美军1105毫米榴弹炮连的炮火支援。

    不过,进攻开始后不久,施麦克中校就不得不中止了进攻,原因是配属给他们的那4105毫米榴弹炮的射击误差太大,不但无法精确摧毁构筑巧妙的志愿军工事,甚至差点误伤进攻的先头部队。

    在经过近半个小时的协调、扯皮、谩骂和威胁之后,施麦克中校终于将那个105毫米榴弹炮连换成了1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

    紧接着,施麦克中校派出的火力引导员用步话机向配属的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发回了第一批射击参数。随后,美军对891高地的炮击再度开始。

    尽管美军的第一发155毫米炮弹落在了距891高地9排主阵地约30米开外的空地上,但剧烈的爆炸声和震动还是让罗源有了不祥的预感。随后,他果断命令迫击炮手和弹药手携带两门迫击炮撤回1081高地一一面对着占据绝对压倒优势的美军重炮,这两门迫击炮留在891高地的作用实在有限,还不如让他们撤回1081高地以保存反击的力量。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罗源的预感。

    在炮手和弹药手携带两门迫击炮离开9排主阵地后不久,美军的第二发155毫米炮弹就正中9排主阵地,在剧烈的爆炸声过后,担任观察哨的战士被震晕过去,9排的2号防炮洞被炸塌,躲在里面的2分队8名战士被尽数埋在防炮洞里。

    接下来,美军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连续两次的4炮齐射都命中9排主阵地,剩余的5个防炮洞全部被炸塌一一9排借助简单工具构筑的防炮洞即使因为严寒表面有几十厘米的冻土层,也无法承受155毫米重炮的轰击。

    担任观察哨的战士也直接牺牲在了剧烈的爆炸中。

    在美军十几轮炮击过后,整个891高地9排阵地再无生机!

    眼睁睁看着891高地上的9排阵地陷入美军炮火中,快反营3连连长何兵却是毫无办法,不由心如刀割。

    在对891高地的炮击结束后,陆战11营的火力引导员又引导4155毫米自行榴弹炮对1081高地的志愿军阵地进行了炮击。不过,由于1081高地的地势比美军火力引导员所在的无名高地要高很多,所以美军对1081高地炮击的精确度远不如对891高地的炮击。最终只是损毁了3连位于1081高地主峰的部分表面阵地,位于1081高地反斜面和离主峰较远的主阵地仍然完好。

    在漫长的等待后,美军终于停止了炮击。

    而此时,陆战11C连已经趁机占领了891高地西南的无名高地,A连也在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占领了891高地。

    从观察哨透过望远镜看到891高地上满目苍夷的9排阵地和兴高采烈的美军,何兵不禁泪流满面一一整整3个作战分队,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牺牲在了美军的重炮之下!

    血的教训让何兵深深地意识到,武器的差距并不是仅仅靠血肉之躯就能填补的。

    C连和A连都占领了各自的预定目标后,一直未参与激战的陆战11B连开始沿着山脊向1081 地主 运动。

    十余分钟后,美军B连的先头班已经进入了快反营3连前哨阵地的火力范围。

    但何兵却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

    B连先头班没有遭到攻击使得施麦克中校做出了错误判断,他认为1081高地上的志愿军阵地已经被之前的重炮轰击给摧毁,于是命令B连加快前进步伐。

    就在B连即将越过3连前哨阵地时,何兵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一时间,迫击炮、轻重机枪、冲锋枪、步枪的火力齐齐向美军B连倾泻了过去。

    B连顿时被这突然而猛烈的攻击给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组织反击。

    这时候因为敌我混杂,施麦克中校却不敢调动远在真兴里的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进行攻击,而C连在无名高地新架设的两门81毫米迫击炮还是无法打到1081高地。

    所以在僵持了几分钟后,没有重火力支援的B连就不得不狼狈撤退。

    不过,在B连和3连脱离接触后不久,真兴里的美军155毫米自行榴弹炮就再次对1081高地进行了炮击。

    美军的这次炮击打掉了3连暴露出的一些火力点,但3连主阵地和迫击炮阵地仍然无恙,战士们也因为转移及时没有遭受太大伤亡。

    下午230分,利用橡皮筏抵达水门桥对岸的陆战71营和2营经过简单休整后就在团长利兹伯格上校的指挥下向真兴里方向前进了。

    队伍前进不久,尖兵就毫无意外地遭遇了狙击手的袭击。

    利兹伯格立刻让空地联络官呼叫空中支援。

    几分钟后,巡逻在附近的4F-4U“海盗”攻击机就赶到,在空地联络官的引导下向公路两旁几座怀疑藏有中国狙击手的山丘进行了凝固汽油弹的饱和攻击。

    攻击结束后,利兹伯格不顾公路两旁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队伍在前进一段距离后,果然没有再遇到狙击手的袭击,这让整个队伍的士气顿时大振。

    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有人被狙击手击中毙命。

    这回利兹伯格毫不犹豫就命令空地联络官再次呼叫了空中支援。

    2F-4U攻击机以更快的速度出现在了陆战7团上空,并在空地联络官的引导下向可疑地点投向了凝固汽油弹。

    凝固汽油弹爆炸起火后,利兹伯格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接下来,利兹伯格干脆让空地联络官不停地呼叫空中支援,不管有没有遇到狙击手的袭击,都将前进道路两旁的每一座山岭用凝固汽油弹覆盖了一遍。

    利兹伯格的这种做法刚开始不免引起了航空兵的质疑,但他的做法却得到了史密斯少将的支持。史密斯少将直接打电话给负责为陆战1师提供空中支援的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指挥官,在电话里向他吼道: “水门桥已经被中国人炸毁,陆战1师和陆军的2万多人都被困在古土里。陆战7团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水门桥重建获得足够的安全纵深,如果没有足够的安全纵深,工兵就无法顺利重建水门桥;水门桥无法重建,这2万多人就有可能永远回不了故乡!难道2万多名小伙子的生命还不如仓库里的凝固汽油弹值钱吗?”

    倍受压力的航空兵最终还是妥协了,接受了利兹伯格对凝固汽油弹的“挥霍”。

 

    快反营临时营部。

    电话铃声响起后,接线员立刻拿起了电话,在说了几句后,向周卫国汇报道:“报告营长,是1连长的电话。

    周卫国立刻接过了电话,说:“大胆,什么情况?”

    孙大胆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说道:“营长,这仗没法打了。

    周卫国沉声说道:“怎么回事?”

    孙大胆说:“营长,美国鬼子这回是下血本了,他们的飞机朝公路两旁的每一座山岭都扔凝固汽油弹,根本就不管有没有藏着俺们的人,俺们的狙击小组一个都没撤出来!炮排要是再不撤,也要全完了!

    周卫国不由皱紧了眉头。看来美军的疯狂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早,这样不惜代价的无差别攻击虽然效率不高,但却有着绝对的效果,也只有美军这样富裕得过分的对手才能运用了。现在,快反营已经损失了6个狙击小组,再也经不起炮排的损失了。

    周卫国暗叹一声,心有不甘地说道:“命令炮排,撤!

    在真兴里的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对1081高地进行了第二次炮击后,陆战11B连再次向1081高地发起了进攻。

    这次进攻,美军谨慎了许多,所以推进速度也慢了许多。

    但另美军郁闷的是,他们还没到达前次进攻时遇袭的地方,就遭到了志愿军的炮火急袭。

    连续落下的十几发81毫米迫击炮弹虽然没有对B连造成多么重大的损失,却沉重地打击了B连官兵的士气。

    意识到自己随时都处于危险境地的B连官兵立刻就变得畏畏缩缩起来。进攻很快就被3连打退。

    在这次进攻被打退后,愤怒的施麦克中校立刻命令空地联络官呼叫空中支援,他要用凝固汽油弹将整个1081高地都烧得不剩一点渣滓!

    很快,联络上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的空地联络官就无奈地向施麦克中校汇报:“第1航空联队说他们的所有飞机都被陆战7团给叫去了。没有1架空闲的飞机可以给我们空中支援。

    这个回答顿时让施麦克中校暴跳如雷:“7团的那群狗杂种难道不知道,如果我们没有拿下1081高地,就算他们能安全撤过水门桥,到这里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空地联络官只好尴尬地苦笑。

    空地联络官都是航空队派出的老资格飞行员,不是陆战队的步兵,自然不想牵涉到步兵们的矛盾中去。

    在发泄了一通之后,施麦克中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最终冷静了下来。之后,他命令火力引导员引导真兴里的155毫米自行榴弹炮再度对1081高地进行炮击。

    这次炮击的重点是很可能位于1081高地反斜面上的志愿军炮兵阵地。

    随着155毫米炮弹再度落在1081高地上,施麦克中校的心情总算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他也知道,由于视线受限,这次炮击的效果如何却是无法得到保证。

    更讨厌的是,天色很快就要黑了。

 

    水门桥方向。

    在顺利前进了2个小时后,以凝固汽油弹开道的美军陆战71营、2营终于迎头撞上了快反营1连,前进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来。

    1连的阻击阵地依山势而建,乱石林立,本就有很多天然的暗堡,经过1连一天两夜的连续土工作业和二连协助的爆破作业后,其坚固程度和隐蔽程度连孙大胆自己都咋舌不已。

    在陆战71营先头部队和快反营1连前哨部队之间的战斗发生后,利兹伯格想都没想就命令1营先头部队与敌脱离接触,随后祭起了他的凝固汽油弹战术。

    在连串的凝固汽油弹落在1连阵地上爆炸起火后,利兹伯格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但是,1营先头部队前进了没多久,就遭到了猛烈的火力打击,在伤亡十余人后才撤出了火线。

    利兹伯格这才发现,自己的凝固汽油弹战术在这里似乎失效了。 

 

狙击 

 

    不过,一向对自身实力有着绝对信心的利兹伯格并没有就此灰心。

    他的对策是呼叫更多的空中支援,投下更多的凝固汽油弹。

    在随后的二十分钟内,先后有十四架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的攻击机飞临快反营1连阻击阵地上空,投下的凝固汽油弹足足将1连阵地覆盖了三回。

    如此高强度的凝固汽油弹攻击,即使连视空中支援为家常便饭的陆战7团官兵也是叹为观止。

    以至于最后一轮攻击的美军飞行员甚至都不知该把自己飞机上挂载的凝固汽油弹往哪里投。

    此战过后,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中开始流传陆战7团团长利兹伯格的外号“凝固汽油弹霍默”。

 

    利兹伯格平静地看着前方的烈焰,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换做他是被攻击的一方,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中美双方军队的实力差距是明摆着的,并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再说了,这就是血淋淋的战争,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其间可没有任何仁慈可言。

    最后一架飞机投下所有的凝固汽油弹后,公路两旁的火势越加猛烈。

    利兹伯格却命令一个班美军沿着公路搜索前进。

    由于两旁的高温,这个班美军都尽可能地走在公路中间。这虽然于行军规范不合,此时却也没人指责他们。

    十余分钟后,一名美军回报,前方安全。

    利兹伯格这才命令部队继续前进。

    两个营美军立刻以连为单位按两路纵队迅速沿公路向前进发。

    很快,就有一个连美军安全通过,但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两旁仍在燃烧的山石中,突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射击声。

    猛烈的火力立刻将前方的一个连美军和美军主力分割。

    利兹伯格不由心中一沉一一可恶的中国人,这竟然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陆战7团果然不愧是久经沙场,就在利兹伯格的一楞神间,两个营美军就在各自营长的指挥下,向公路两旁展开还击。

    可惜,公路两旁熊熊燃烧的大火此刻倒成了快反营1连最大的掩护,在这样的大火下,1连各种武器射击的烟火根本就无迹可寻,从而也让美军无法据此寻找到敌人的位置,还击的效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利兹伯格见状不由无奈地苦笑一一眼前的中国军人在这样的高温下竟然还能存活,难道他们有魔法?    好在两个营美军的射击多少对快反营1连也有些压制效果,所以先前被割裂的那个连美军在付出数十人的伤亡后,终究还是趁机侥幸突了回来,没有全军覆没。

    尖兵班和先头连数十人的伤亡让利兹伯格肉痛不已,也让利兹伯格彻底收起了对当面之敌的轻视之心。

    眼看天色将黑,利兹伯格果断下达了停止前进,就地建立防线的命令。

    让利兹伯格尚感安慰的是,这里距水门桥已经有3公里,应该可以给工兵连重建水门桥足够的安全纵深了。只要工兵连重建水门桥,师主力就能顺利过来。有了师里装甲部队的配合,就不信仅凭轻武器和迫击炮的中国人能阻挡陆战1师前进的步伐!

    所以,在部队建立简单防线后,利兹伯格立刻让通信兵给留在水门桥对岸的陆战73营发报,告诉他们已经可以让工兵连放心地重建水门桥了。

    在真兴里的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对1081高地的第三次炮击结束后,施麦克中校组织A连和B连向1081高地再度发起了进攻。

    1081高地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如果不夺回它,陆战1师能否顺利撤退就是个未知数。

    现在,陆战1师周围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中国军队,就连傻子都知道,陆战1师在这里多待一刻,全军覆没的危险就增加了一分。

    所以这次进攻,施麦克几乎已经是孤注一掷,就差亲自担任尖兵了。

    在望远镜中眼看着尖兵离1081高地越来越近,施麦克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

    但当枪声响起,尖兵应声倒地时,施麦克也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就漠然地继续关注战局

   两个连的美军显然都知道夺下1081高地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声枪声响起后,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犹豫,反而边向上方射击边加快了脚步。

    很快,冲在前方的B连就和快反营3连守卫前哨阵地的74分队短兵相接。

    快反营的近战能力虽然很强,但冲上来的美军这时几乎都有了拼命的想法,兵力又占绝对优势,所以很快,4分队的9名战士(4分队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牺牲了3名战士)就淹没在了美军的人潮中。5名战士当场牺牲,剩下4名战士毫不犹豫就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随着四声手榴弹爆炸声响起,十余名美军被波及倒地,B连的攻势为之一滞。但跟在B连后面的A连立刻超越B连,继续拼命往上冲。

    不过,在冲到3连主阵地前方时,美军终于遭遇猛烈火力,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就地展开还击。    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声,随后,一发81毫米迫击炮弹落在距3连主阵地方不远的空地上爆炸了。

    不久,尖啸声再度响起,这回炮弹却落在了3连主阵地后方。

    但随后,又响起了两声尖啸声,281毫米迫击炮弹正中3连主阵地。

    这却是施麦克连续被志愿军教训后终于开窍,狠心将无名高地上的两门81毫米迫击炮运动了上来,对进攻的A连和B连进行火力支援。

    随着美军的迫击炮弹连续落在3连主阵地上,美军的士气立刻大振,迅速起身继续冲锋。

    但很快,随着三声尖啸声,三发60毫米迫击炮弹准确的落在了冲锋的美军中。

    3连的迫击炮也终于开始发威了。

    在望远镜中看着这一切的施麦克不由狠狠地骂道: “操!陆军的炮兵真是狗屎,炮击这么久都没干掉中国人的迫击炮!

    但骂归骂,施麦克的头脑还是清醒的,立刻命令自己的迫击炮对中国人的迫击炮展开压制射击。

    美军迫击炮手早就对白天一直打不到1081高地憋了一肚子气,这回得了命令,自然立刻发挥浑身解数,根据刚刚那360毫米迫击炮弹的落点估算出中国人迫击炮阵地的位置,很快就开始了压制射击。

    美军迫击炮的新阵地很有技巧地设立在了距1081高地2000多米远的山脊上,这样一来,既可以保证自己手中的81毫米迫击炮打到1081高地上,又能保证自己不被1081高地上中国人的60毫米迫击炮打到,简直是万无一失。

    不过,美军迫击炮手显然低估了快反营构筑阵地的水平,在连续六七轮的压制射击后,中国人的迫击炮弹还是连续不断落入美军中。

    最后,施麦克只好放弃对3连迫击炮的压制射击,改为现实得多的对3连主阵地的炮击。

    在迫击炮的支援下,美军终于突入3连主阵地,双方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双方的迫击炮这时也不得不都停止了射击。

    随着突入3连主阵地的美军越来越多,双方加入白刃战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在这危急时刻,3连连长何兵果断投入作为预备队的最后3个作战分队,一通密集手榴弹攻击,硬是割裂了突入3连阵地的美军和后续美军的联系。随后,这3个作战分队的36名战士就人手一只M1911A1手枪冲向了正和战友进行白刃战的美军。

    很快,正在白刃战的美军就憋屈地被这么一批不讲道理的中国军人一个接一个干掉。

    施麦克从望远镜中看见自己的部队突入中国人的阵地并和中国人纠缠在一起后,不由大喜过望。从前几次进攻的情况看,1081高地的中国守军兵力大约只有一百多人,这次进攻自己投入了两个连,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一旦双方纠缠在一起,显然人数居多的一方将大占便宜,看来这次进攻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自己一方倾斜了。

    就在这时,施麦克惊愕地发现,突入敌人阵地的部队和后续部队之间突然发生了连串爆炸,爆炸过后,后续部队和突入敌人阵地的部队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分割。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施麦克忍不住破口大骂:“操!手榴弹还能这么用!

    随后,施麦克就又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中国军人对自己部下的屠杀。

    眼看这次进攻又要以失败而告终,施麦克不由一狠心,大声对身边的火力引导员命令道:“立刻呼叫真兴里的155榴弹炮连,让他们炮击1081高地!

    火力引导员不由一楞,难以置信地说:“长官,1081高地上可还有我们的人。

    施麦克一把揪住火力引导员的衣领,对他咆哮道:“可那上面更多的是中国人!

    火力引导员犹豫着说:“长官……”

    施麦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说:“命令是我下达的,你只是执行命令,即使要上军事法庭也是我的事!听明白了没有?”

    火力引导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步话机,用颤抖的声音呼叫了真兴里的那个155毫米自行榴弹炮连,并报出了榴弹炮连早已熟悉的射击参数。

    在火力引导员放下步话机话筒后几秒钟,谨慎的榴弹炮连就进行了第一次试射。

    第一发155毫米炮弹准确的落在了1081高地3连主阵地上。

    火力引导员立刻对着步话机话筒喊道: “正中目标。无需校正,全连5发齐射。

    当第一发155毫米炮弹落在3连主阵地并爆炸时,正在白刃战的敌我双方一时都呆住了。

    3连连长何兵首先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一一美国鬼子竟然不顾自己人的安全下狠手了!

    很快,一个美军士兵也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这是我们自己的重炮!

    跟周卫国学过英语的何兵不由心中一动,大声喊道: “是美军重炮,快往山后撤!

    随后又低下头用英语反复喊道: “我们被自己人炮击了,我们被长官抛弃了,快跑啊!

    3连战士听见何兵的话后,与美军没有接触的人立刻跳入了战壕,又顺着战壕往山后撤。

    与美军正在白刃战的战士则强攻一招,将面前的美军逼退,再后退一步,伺机撤离。

    美军听见何兵的话后,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难免还有些迟疑,但脑筋比较灵的人已经发现了敌人的异常举动,也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立刻大步后退,随时准备转身往后飞奔。

    这时,真兴里美军155毫米榴弹炮连齐射的4发炮弹先后落下。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在亲眼目睹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被炸得残肢断臂满天飞后,反应过来的美军立刻发一声喊,转身就往后飞奔。

    正与他们对峙的3连战士也得以抽身撤离。

    双方在这一刻倒是默契无比。

    在真兴里美军155毫米榴弹炮连的5轮齐射之后,1081高地的表面阵地上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真兴里那个155毫米榴弹炮连的射击效果有多好。实际上,炮击对双方直接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反而促成了双方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接触,并分别向各自的后方安全撤离。

    在望远镜里看见这一幕的施麦克中校不由哭笑不得。

    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庆幸炮击并没有造成攻上1081高地的自己部下多大的伤亡还是该痛恨。因为这群混蛋怕死导致自己虽然采取了无差别攻击这种极端方法却没有取得预期效果。

    不过,自己在1081高地上还有很多自己人的情况下下达炮击1081高地命令的弊端倒是很快就显露了出来。

    在炮击停止后没多久,A连连长巴伦就带领自己的部下直接闯到临时营部,指着施麦克中校的鼻子质问道:“中校先生,你刚刚究竟想干什么?我们正在和中国人拼命,眼看就要击败他们,你为什么要下令炮击我们?”

    施麦克中校本想严厉训斥巴伦说,自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有权根据战场的实际情况便宜行事,但看见巴伦和他身后数十名 士兵双眼中满含的怒火时,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罗伯特,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你以为我刚刚会那么干?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如果我不下令炮击,恐怕你们这些攻上1081高地的人都要被中国人一个个用手枪给干掉!

    听着施麦克语重心长地说出这一番话,巴伦也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刚刚的炮击虽然造成了A连一些伤亡,但导致正在白刃战的双方脱离接触,最终使得大部分官兵安全撤离却是事实。自己刚刚出于愤怒带上部下找施麦克也只是要一个说法,现在,身为营长的施麦克已经给了自己一个说法,不管这个说法是否可信,总归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自己也不能太过分。毕竟现在大家都在战场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需要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一一不过,自己真的放心将后背交给这样的人?

    不过,巴伦和施麦克之间的争吵还是很快就平息了。

    在目送着巴伦带着A连离开临时营部后,施麦克饱含深意地看向了火力引导员。火力引导员立刻说道: “长官,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施麦克不由松了口气,赞赏地拍了拍火力引导员的肩膀。

    这军事法庭,能不上当然还是不上的好。就算是内部的质询,也是能没有就没有。如果这件事能像个屁一样随风消逝,那当然就更好了。

    在水门桥边等待了几个小时后,接替阵亡的Wi11ima F. Harris(威尔蒙.哈里斯)中校指挥陆战73营的副营长Warren Moris(沃伦.莫里斯)少校终于接到了团长的通报,陆战71营和2营已经肃清从水门桥往真兴里方向长达3公里的地区,现在,无论是中国人的狙击手还是迫击炮都无法威胁到水门桥,所以,工兵连已经可以放心地重建水门桥了。

    有了莫里斯少校的保证,帕特里奇立刻指挥工兵连行动了起来,十余名工兵也带上工具乘坐橡皮筏登上了对岸。

    首先当然还是加固桥基。

    刚开始,工兵连的士兵还有些畏畏缩缩,但开工好一会儿也没有遭到袭击终于让他们放下心来。

    半小时后,两边的桥基加固完毕。

    接着,帕特里奇指挥工兵们用起重机将两个连接在一起的M2车辙桥构件缓缓前伸,逐步跨过悬崖,最终抵达对岸。

    当这个车辙桥构件终于在对岸工兵的协助下稳稳地降下并固定后,两岸的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得到第一个车辙桥构件成功架设的鼓舞,第二个车辙桥构件的架设更加顺利。

    等第二个车辙桥构件安全降下后,帕特里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一钢梁架设好,车辙桥的架设就成功一大半了。

    不过,帕特里奇并没有半分松懈,还是继续亲自指挥木制车辙板的铺设。

    直到起重机将最后一块木制车辙板放下,工兵将车辙板固定,帕特里奇才松了口气。

    至此,在水门桥残桥上的车辙桥终于架设成功。

    当帕特里奇将这一消息向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汇报时,史密斯立刻欣喜若狂。在安排了各部队的撤退顺序后,就登上了一架直升机直飞兴南。

    在那里,他将建立陆战1师新的指挥部,以指挥陆战1师的撤退,或者,反击。 

 

   狙击 

 

    天黑之前,施麦克中校突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陆战队第1航空联队通知他,由于陆战7团不再需要空中支援,所以他们之前呼叫的4F-4U“海盗”攻击机可以改归陆战11营调配。

    这个好消息立刻让施麦克中校兴奋不已。

    他对空地联络官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2架攻击机对1081高地反斜面进行攻击。经过这一天的战斗,施麦克中校早已恨透了隐藏在1081高地反斜面上的中国人的迫击炮阵地。

    不久,4架攻击机果然飞临1081高地上空,随后,其中的2架攻击机就在空地联络官的引导下向1081高地反斜面投下了凝固汽油弹。

    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1081高地后方顿时腾起了大火。

    施麦克大感畅快,又让空地联络官引导剩下的2架攻击机攻击1081高地中国军队的主阵地。

    很快,剩下的2架攻击机就向3连主阵地投下了凝固汽油弹。

    短短几分钟后,整个1081高地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至此,施麦克胸中这一天多来的闷气总算出了个干净。

    美军攻击机在投弹之后就返航了。

    1081高地现在处处是火,施麦克倒也不急于让部队发动进攻。

    美军的4架攻击机刚刚出现的时候,何兵就猜到美军马上要发动空袭了,所以立刻命令战士们隐蔽。

    3连本就在1081高地的反斜面构筑了不少防炮洞,而且由于人手和时间都更充足,1081高地反斜面的防炮洞比891高地的防炮洞修筑得更坚固,这些防炮洞除了可以防炮击,对于一般的航空炸弹也具有防护力,所以何兵下达隐蔽的命令后,3连官兵都躲入了防炮洞里。

    由于这一天多来的战斗中美军都没有对1081高地发动空袭,3连又不像水门桥方向的1连和2连那样有狙击小组和炮排预警,还不了解美军这两天的空袭特点,所以何兵万万没有想到,美军飞机这次空袭投下的不是航空炸弹,而是凝固汽油弹!

    在连串炸弹落地爆炸后,何兵根据爆炸的声音就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不对劲究竟在哪里,火势就起来了。

    短短几分钟内,3连的大部分防炮洞就被火焰吞没。何兵等人因为在美军之前的炮击时最后撤回1081高地反斜面,就近躲进了反斜面边缘的防炮洞,幸运地没有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波及。

   1081高地反斜面的积雪本就被美军的炮击给炸得七零八落,所以凝固汽油燃烧起来丝毫没有受地面积雪影响,威力得以充分发挥,竟然足足燃烧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熄灭。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天黑后的气温本来比白天要低,但何兵离开自己待的防炮洞后,却觉得热气逼人。

    附近几个防炮洞也没有被大火波及,所以躲在里面的战士这时也都离开了防炮洞。

    何兵粗粗清点人数后,发现竟然只有三十几个人,连一个排都不到!

    何兵强忍心中的不安,匆忙打着手电带领战士们向火场中赶去察看部队的伤亡情况。

    单看大火过后已被烤得焦黑发硬的地面,何兵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众人已经来到火场最边缘的一个防炮洞口,何兵立刻带头冲了进去。

    刚进洞口,就见洞中躺着9名战士。

    何兵在手电光亮下看清了战士们的样貌,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何兵走近一探他们的鼻息和颈动脉搏动,这才发现这9名战士早已牺牲多时。

    细看之下,这9名战士身上除了之前战斗的伤痕外,并无其他伤痕,唯一异样的是这9人身上裸露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樱桃般的红色(一氧化碳中毒的表现)。

    何兵勉强站起,不由一阵眩晕,一咬牙,带着战士们向下一个防炮洞跑去。

    刚到第二个防炮洞口,何兵就闻到一阵焦糊味,不由自主地掩住口鼻,走进了洞里。但眼睛顺着手电光亮只看了一眼,何兵就已睚眦俱裂。

    只见洞里姿势各异地躺着8具尸体,严格说来,这8具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而只是焦炭!就连洞壁也是和洞外地表一样焦黑一片,显然这个防炮洞不幸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命中, 以致凝固汽油都溅进了洞里,由此导致了这样的惨状。

    跟在何兵后面进洞的战士也看到了这一惨状,不由个个面露悲愤之色。

    何兵颤声说道: “再去其他洞里看看!

    说完,转身出了这个防炮洞,带头冲向第三个防炮洞。

    等所有防炮洞都找完,何兵已经瘫坐在地上。

    1081高地反斜面的防炮洞虽然修得结实,但由于没有考虑到要应付凝固汽油弹,所以纵深不够,通气口也不多,而凝固汽油弹的杀伤效果本就不是靠冲击波和弹片,而是靠具有极强附着力的凝固汽油燃烧后释放的高温和长时间燃烧消耗氧气等燃烧后效上。所以曾被大火波及的防炮洞竟然无一例外,一个活人也没有!

    整个3连,现在已经只剩下这不到一个排的人了!

    万幸的是,和营部联络的电话线却因为深埋地下而只遭到部分破坏,当通讯员将备用的电话机接上后,何兵颤抖着拿起了电话听筒,要通了营部。

    电话接通后不久,在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周卫国的声音后,何兵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周卫国听见何兵的哭声,不由大惊,对着电话吼道:“别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阵地丢了?

    何兵强忍悲痛, 咽着说:“营长,阵地没丢,但我们三连……只剩不到一个排了……”

    接下来,何兵就将下午的战况和1081高地遭到美军凝固汽油弹攻击的情况简要向周卫国汇报了一遍。

    在电话里听完何兵的汇报,尤其是3连的伤亡情况后,周卫国沉默了。

    3连遭受这么大的损失,他比谁都痛心,也比谁都要自责。说到底,3连对美军凝固汽油弹的警惕性不够,他这个营长也难辞其咎。但现在既不是悲伤的时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从今天的战况看,美军为了突围已经孤注一掷,集中了所有能集中的力量。以快反营一个营的兵力要想挡住美军来自两个方向有着绝对优势兵力和充足炮火及空中支援的进攻,无异于痴人说梦。到现在为止,快反营阻击美军已经超过了兵团部要求的二十四小时,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现在,负责阻击真兴里方向美军的3连伤亡大半,负责阻击古土里方向美军的1连也伤亡近三分之一。更要命的是,由于防线后撤,快反营已经无法对水门桥美军进行骚扰,凭着美军工兵的能力,重建水门桥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也就是说,古土里的美军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撤过水门桥。那时候,快反营将要面对的就不止是美军的两三个营而是整个美军陆战1师!如果硬碰硬,快反营的唯一结局就是全军覆没!现在,已经到了应该考虑撤退的时候了。

    周卫国正想着,何兵却因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周卫国的声音,不由一咬牙,说道:“营长,三连出现这么大伤亡都怪我,请营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守阵地。快反营没有软蛋,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们也一定会守住阵地。

    听见话筒里传来的何兵的声音,周卫国立刻回过神来,沉声说道:“三连伤亡这么大我也有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随时做好撤退准备,一旦得到命令,立刻撤退。

    何兵一呆之后,还是 道:“是。”

    挂了电话,周卫国立刻让电台操作员给兵团部发报,汇报了当天的战况和快反营的损失情况。

    半小时后,兵团部发来回电,内容很简单: “命你部相机撤退。

    收到这个回电,周卫国心中大定。

    说实话,他还真怕兵团部再像前天一样下达个“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

    其实仗打到现在,即使快反营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足以左右战局的发展。何况快反营的强项并不是打阵地战。兵团部对此显然有着清醒的认识。

    既然兵团部同意快反营撤退,那现在就只剩下撤退的技术问题了。

    水门桥恢复通车的消息一传回古土里,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欢呼。

    这意味着,他们得救了。

    很快,各部队就按照史密斯少将临行前安排好的撤退顺序离开古土里,向水门桥开拔。由于工兵营营长帕特里奇在关键时刻架桥成功,拯救了陆战1师,所以陆战1师第1工兵营余部得到了首先出发的殊荣。

    6点半左右,陆战1师第1工兵营余部车队抵达水门桥。

    在略作准备之后,工兵营的车辆就开始在工兵们的手电筒(由于吃够了志愿军狙击手的苦头,美军可不敢在桥两头架上探照灯)引导下摸黑过桥了。

    为了抒发自己喜悦的心情,帕特里奇特地坐上了第一辆吉普车,通过车辙桥抵达对岸。

    随后的4辆卡车通过时都很顺利。

    当帕特里奇回到桥边时,正好看见第6辆车通过车辙桥。

    这是一辆后面牵引着推土机的履带式牵引车。

    牵引车刚驶上桥面时,履带还压着车辙桥两侧的钢梁,但走不到一半,车身就向左偏了,右侧的履带离开了钢梁,压上了钢梁中间铺的木质车辙板。

    只听“喀喇”一声,木质车辙板应声断裂,随后掉落悬崖。

    司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踩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车停下后,司机探身出去一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只见牵引车右侧的前半部分已经悬在了车辙桥两侧的钢梁之间,由于车辙板掉落,实际上牵引车已经悬空,幸亏左侧履带和右侧履带的后部还压在钢梁上,而后面牵引的推土机又恰好反过来给了牵引车向后的拉力,这才让牵引车获得了微妙的平衡,否则就要掉下悬崖了。

    不过,牵引车现在虽然平衡了,情况却也并不乐观,只要稍有不慎,随时都可能掉下悬崖。以桥面和桥底的落差再加上峡谷的坡度,掉下去不一定粉身碎骨,但肯定是死定了。

    帕特里奇苦笑着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自己只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事了,这群人还真是不让自己省心。

    但这时候却也不是责备司机的时候,所以帕特里奇大声说道: “把车慢慢倒回去。

    惊魂未定的牵引车司机应了一声,赶紧挂倒档,将牵引车往后倒去,但倒车的时候,司机却把方向盘打得过大,以致牵引车的右前方履带压上钢梁后,右后方的履带却又压上了木质车辙板。随着一声“喀喇”声,又一块木质车辙板被压断掉落悬崖。这回,牵引车又变成了右侧后 悬空。

    眼看牵引车就要掉下悬崖,桥两头的工兵忍不住都大声喊叫了起来。

    牵引车司机听见桥两头的惊呼声,赶紧踩刹车,因为刹车踩得太猛,发动机一下子就熄火了,万幸的是,车总算停下来了。

    帕特里奇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司机说道: “再发动,别急,动作慢一点。

    牵引车司机这时额头已经满是大汗,听了帕特里奇的话后,连连点头,但连着打了几次火  都没把发动机给发动。

    帕特里奇大为担心,赶紧喊道: “停下,别再动了。

    牵引车司机停下了动作,哭丧着脸对帕特里奇说道:“长官,我现在该怎么办?”

    帕特里奇强压下心头怒火,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现在,别紧张,按我说的做。两手不要动,首先,把左脚从离合器上拿开。

    牵引车司机应了一声,依言松开踩在离合器上的左脚。

    帕特里奇又说道: “再把右脚从刹车上拿开。

    牵引车司机低头看了一眼,说: “可是,长官,我的右脚现在正踩在油门上。

    帕特里奇心里暗骂了一句“白痴”,嘴上却说道: “不管你的右脚在刹车上还是油门上,都给我拿下来。

    牵引车司机松开右脚,说:“长官,我已经把右脚拿开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帕特里奇说:“现在,把你的双手从方向盘上拿开。

    牵引车司机依言松开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说: “长官,现在呢?”

    帕特里奇强忍心头怒火,说: “现在,打开右边车门,慢慢下车,再回到桥头那边。

    牵引车司机一呆,说: “长官,那车怎么办?”

    帕特里奇说: “你别管了。

    牵引车司机“哦”了一声,打开右边车门,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随后顺着车身右侧回了桥头。

    帕特里奇大声对着桥头喊道: “普罗瑟中士在不在?”

    桥头有人回答道: “长官,我在这里。

    帕特里奇说: “你过来,把车倒回去。

    普罗瑟是工兵营驾驶技术最好的人,帕特里奇这时候当然要找这样可靠的人。

    不一会儿,普罗瑟中士就从桥头走了过来,小心的上了车,关了右侧车门,却又打开了左侧车门。

    上车之后,普罗瑟中士熟练地将档位杆挂在空档,踩下离合器和刹车,随后拧动车钥匙打火。发动机在发出一阵轰鸣后,终于发动了。

    普罗瑟先将方向盘回正,又将档位挂在1档后,左脚缓缓松开了离合器,但右脚的刹车却只是轻轻松开。牵引车在一阵抖动后,缓缓向前驶去,就在牵引车缓缓前进的同时,普罗瑟在桥两边手电筒的亮光下,边探头看着左侧履带和车辙桥钢梁,边轻轻转动方向爬,把牵引车往前开。在前进一两米后,普罗瑟果断踩下离合器和刹车,将牵引车刹住,然后将档位挂在空档上。

    这时,牵引车两侧的履带都正好压上了车辙桥钢梁。

    普罗瑟松了口气,指挥几名工兵将后面牵引的推土机卸下,再用别的卡车牵引走,最后,普罗瑟将牵引车挂了倒档,轻松地沿着车辙桥钢梁倒回了桥头。

    等普罗瑟将牵引车倒回桥头,帕特里奇总算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帕特里奇又皱紧了眉头。

    车辙桥的两块木制车辙板都被牵引车压断了,现在的车辙桥,基本只剩下两条钢梁。

    M2式车辙桥原本是按照中间的木制车辙板通行轮式车辆,而两边的钢梁则承载履带式车辆来设计的,现在,木制车辙板已经损坏,履带式车辆固然可以压着两侧钢梁过桥,但轮式车辆怎么办

    看着两根光秃秃的钢梁,帕特里奇陷入了沉思。

    不久,帕特里奇突然心中一动,从随身的工具袋中拿出一个卷尺,走到一辆吉普车前,又叫来一名工兵帮忙拉开卷尺,随后测量了吉普车两侧车轮之间的距离并记录。

    接着,帕特里奇又过了桥,测量了其他各种车辆两侧车轮之间的距离。

    最后,帕特里奇又测量了两根钢梁之间的距离。

    在比较了所有数据后,帕特里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136英寸(约3.45米)! ”帕特里奇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们都不明白帕特里奇在说什么。

    帕特里奇很快就反应过来,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喃喃道: “怪我,怪我没说清楚。”

    随后,帕特里奇就大声说道: “小伙子们,赶紧动起来,把车辙桥两侧钢梁的间距调整为136英寸。这个间距可以保证所有车辆的轮子或履带都压上钢梁。

    工兵们这才明白帕特里奇的意思,大喜之下,立刻行动了起来。

    在起重机和撬棍的帮助下,工兵们很快就将车辙桥两侧钢梁的间距调整到136英寸。

    随后,帕特里奇命令普罗瑟驾驶那辆牵引车过桥。

    普罗瑟驾驶着牵引车缓缓驶上这两道钢梁,尽管由于钢梁之间间距大大缩小,牵引车两侧的履带只能保证内缘各压上钢梁2英寸(约5厘米),但最后牵引车还是安全抵达了对岸。

    接下来,帕特里奇又让一辆车轮间距最小的吉普车过桥。

    尽管136英寸的宽度对吉普车来说显得有些宽,但还是保证了吉普车车轮的外缘各压上钢梁约1.5英寸(约3.8厘米),所以这辆吉普车也安全过了桥。

    最宽和最窄的车都能通过,帕特里奇终于放心了。

    但有了那辆牵引车的前车之鉴,帕特里奇却再不敢大意,亲自守在桥头指挥着车辆通行。

    随着古土里美军不断涌来,桥头很快就堵满了各种车辆。但车辙桥的现状却又让这些车辆在通过时不得不放慢速度。

    这些挤作一团的美军无疑是最佳的攻击目标,这时候如果志愿军对美军发动突袭,美军必将遭到惨重损失。

    但是,离水门桥最近的快反营都距水门桥足有3公里。

    不得不说,陆战1师的确很幸运。 

 

    狙击 

 

    1081高地的大火渐渐熄灭后,施麦克中校命令占领1081高地。

    在这一天多的战斗中已经伤亡过半,可谓劳苦功高,施麦克中校这时候将占领1081高地这一唾手可得的大功送给A连也有补偿并安慰他们的考虑。因为他相信,经过傍晚时分的空袭,1081高地上肯定不会再有活人了,A连这次的进攻将会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

    对此,巴伦也深信不疑,所以他愉快地接受了命令,在其他两个连长羡慕的眼神中率领A连向1081高地出发了。

    不过,陆战1师很幸运并不代表陆战11A连也很幸运。

    A连行进至距1081高地主峰还有不到50米时,山顶突然响起了机枪、冲锋枪和步枪的射击声。

    突然响起的射击声在一瞬间就让巴伦和所有A连的士兵都魂飞魄散。

    在留下十来具尸体后,他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撤了下去。

    施麦克嘴巴大张,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一在凝固汽油弹的覆盖攻击下,竟然还有中国人活着,甚至还有战斗力?!

    施麦克在拼命揉了自己的头发好一阵子,犹豫再三后,终于下达了就地建立防线的命令。

    他已经从团部的情况通报中得知水门桥已重建的消息。相信师主力很快就将通过水门桥,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这段“U”形公路。到那时,就形成了对1081高地的前后夹攻之势,他就不信1081高地上的中国军队在前后夹攻下还能支撑得住。

    但在得到师主力的支援之前,他是再也没有勇气对1081高地发动进攻了。

    这一天多的战斗对他来说就是恶梦。

    中国人,太可怕了!

 

    接到周卫国撤退的命令后,孙大胆用力将拳头砸在了隐蔽部的洞壁上。

    孙大胆是三野的老兵,经历过无数血战,甚至参加过当年围歼国民党军五大王牌之首的整编七十四师的孟良崮战役。可是,在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还从来没有像今天的战斗这样艰难的。和正宗的美军相比,即使是国民党所谓的王牌整编七十四师这样的美械部队充其量也只是拿着烧火棍的小孩,无论是战斗力,战术水平,协同水平,火力的猛烈程度、精确度还是火力的持续性,都和美军差着老大一截。以1连阻击阵地那样的坚固程度,又占据地形优势,1连还是在美军的连番攻击下伤亡了将近三分之一。

    这一仗,让孙大胆充分认识到,志愿军与美军武器之间的悬殊差距已经不是单单靠战斗意志就能扭转的了。

    所以虽然痛苦,孙大胆还是执行了撤退的命令。

    在撤退之前,孙大胆下令掩埋所有烈士的遗体。由于美军凝固汽油弹燃烧后导致的高温,即使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下,附近的土地也没有冻土层,所以烈士们的遗体都得以顺利掩埋 。在掩埋烈士的地点做下标记后,1连就开始有序地撤退。

    不过,孙大胆自然不会让美军的撤退之路成为坦途。

    在撤退的路上,孙大胆不断指挥战士们布设地雷,直到把1连能找到的所有地雷和爆炸物都用光为止。

    孙大胆回到临时营部时,周卫国和田大海都在等他。

    孙大胆奇怪地问道:“何连长还没到吗?”

    他并不知道1081高地爆发的激战,所以有此一问。

    周卫国说:“三连那里刚刚还发生了战斗,他走不开。

    孙大胆“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周卫国说:“好了,人到齐了。时间紧迫,我说得简短一点。这两天,三连的伤亡最大,一连其次,所以今晚的撤退将由一连为先导,二连负责断后,三连、营部和炮排居中。

    孙大胆和田大海都说道:“明白。

    周卫国说:“今晚的撤退时间是晚十一点,撤退的方向是真兴里。

    孙大胆说:“营长,俺有个疑问。

    周卫国说:“问吧。

    孙大胆说:“营长,俺们既然要撤退,为什么还要往真兴里方向走?为什么不干脆隐蔽在山里,等美军撤走后再往回撤?”

    周卫国说:“我们为什么要往回撤?快反营这两天打阻击付出这么大的伤亡,难道就这么算了?”

    孙大胆一楞,说:“那要怎么样?”

    周卫国说:“怎么样?自然是要向美国人讨回来。

    孙大胆说:“怎么讨回来?”

    周卫国说:“打阵地战不是我们快反营的专长,但要论搞搞骚扰破坏,我们还是当仁不让的。美军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撤退,正是他们最混乱和警惕性最差的时候。这不就给了我们快反营浑水摸鱼的机会了吗?”

    孙大胆和田大海的眼睛都亮了。原来营长还有这想法。

    周卫国见了两人的神情,知道他们都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微笑着说:“不过,在撤退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我要见见那个美军中尉。

    布朗这时候正静静地坐在山洞里,等待着自己未知命运的降临。

    刚开始听到附近传来的枪炮声时,布朗还有些激动,梦想着友军将这支不自量力的中国军队击败,解救自己。可是,在山洞里连着听了两天一夜的枪炮声后,布朗已经麻木了。

    到现在为止,枪炮声似乎还是没有接近的趋势。难道整整两天一夜,面对着只有两百多人的这支中国军队,美军竟然未能前进一步?对于这个可能性,布朗直接就否定了。因为在他的认知范畴内,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过,在这之前,他顶多对这支中国军队指挥官的狡猾有着少许鄙视之余的佩服,但现在,他已经对这支中国军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这究竟是支怎样的军队?

    当周卫国走进关押布朗的山洞时,布朗明显松了口气,说:“你总算出现了。

    周卫国说:“你很希望见到我吗?”

    布朗苦笑道:“当然。因为你的部下都不懂英语,我没法和他们交流。

    周卫国说:“抱歉,我们的长官之前并没想到我们会和美国俘虏打交道,所以没有给我们配备英语翻译,而我这两天又正好很忙,所以没空来看你。

    布朗假装没有听出周卫国话里带着的讽刺意味,说:“这两天外面的枪炮声听起来很激烈,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周卫国说:“哦,你是说枪炮声啊,那是我们在和你们的人打。

    布朗沉吟着说:“你们在和我们打?你的意思是,你们两百多人对抗我们整个陆战1师?”

    周卫国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布朗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自己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周卫国笑笑,说:“这是事实,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你应该承认,这几天没有一个美国人从这里走过吧?你也知道,这里离真兴里并不远!

    布朗若有所思。

    周卫国顿了顿,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又有时间来看你了吗?”

    布朗随口道:“为什么?

    周卫国说:“我来是向你告别的。

    布朗心突的一跳,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惊恐地说:“你要杀了我是吗?”

    周卫国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布朗说:“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底细。你担心我把你们的底细告诉我们的人。

    周卫国耸耸肩,说:“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也要回去了,就算你把我们的底细告诉你们的人,谁又会对我们这些人感兴趣?”

    布朗这才心下稍安,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那些韩国战俘呢?”

    周卫国说:“昨天战斗刚开始,我们就释放了所有战俘。

    布朗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吗?”

    周卫国说:“我们志愿军是不会杀战俘的,但我们要打仗,又没有多余的兵力看守他们,所以释放他们就是唯一的选择。不过为了避免他们被你们的人误伤,我们不允许他们走公路,只允许他们走山路离开。

    布朗说:“可我并没有看见你们释放他们。

    周卫国说:“中尉先生,你没看见并不代表我们没有那么做。正如你虽然没有看见我们仅靠两百多人就阻止了陆战1师撤退的步伐,但并不表示我们就没有做到一样。何况到了这时候 ,骗你又有什么意义?

    布朗想了想,觉得这个中国指挥官说的也有道理。都到了这时候,他有什么必要骗自己?

    周卫国说:“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没用,还是用事实来说话吧。我们不但不会伤害你,还将释放你。不过,相信你也理解,我们还不能直接放了你。

    见布朗脸上露出费解的神情,周卫国又解释道:“我们会把你绑在这个山洞里,为了保证你不在我们安全撤离前将我们的行踪泄露,我们还必须给你嘴巴里塞上东西不让你说话。很抱歉,我们只剩下几十个人,我们还要活命,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周卫国说着就掏出一块布,正要往布朗嘴里塞。

    布朗立刻大声说道:“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周卫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请说。

    布朗急道:“你们把我绑在洞里,又给我嘴里塞上东西,让我说不了话,那我们的人怎么发现我?如果我没有被我们的人发现,在这样的严寒下,用不着一天我就会冻死,你这样和直接杀死我又有什么区别?不,这比直接杀死我更残忍!

    周卫国笑了,说:“布朗中尉,这个你倒可以放心。我们会在离开后在洞口插上一面美国国旗。你所在的这个山洞离公路并不远,我想,如果你的运气不是差到极点,你们的人只要路过这条公路就一定会看见洞口的国旗,而看见洞口的国旗,我想他们总会上来查探一番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被他们发现了。这个安排你还满意吗?”

    布朗点了点头,说:“很满意。

    他不得不承认,客观地看,这位中国指挥官的考虑还是很周到的。这样的安排,自己要是还说不满意就有些过分了。

    周卫国微笑着说:“布朗中尉,祝你好运!

    说完,就将手中的布塞进了布朗的口中。

    布朗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卫国等人离开山洞,心里一下子百感交集。

    自己还能活着,至少在一点上,这个中国指挥官没有骗他。

    12点左右,陆战1师工兵营、陆战73营,陆军暂编营、陆战1师第11炮兵团第3营先后通过水门残桥上的车辙桥,不久就和利兹伯格汇合。在他们的身后,陆战5团和1团所属部队也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有了如此雄厚的兵力,利兹伯格信心大增,当即率陆战7团向当面之敌发动进攻。

    令利兹伯格大感意外的是,这次进攻陆战7团竟然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顺利通过了中国军队的阻击线一一中国军队竟然撤退了!

    不过因为白天战斗的前车之鉴,利兹伯格丝毫不敢大意,命令部队在前进时全神戒备。

    尽管这样,部队在前进了一公里后还是出现了伤亡。但这伤亡却不是因为遭遇了中国军队,而是遇上了地雷。

    听先头部队汇报说前面道路满布地雷后,利兹伯格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这帮无耻的中国军人,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自己占!都撤退了还给自己留下这么多麻烦。

    不过光凭这些地雷自然是难不住利兹伯格的,他立刻调来工兵营的推土机,让推土机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开路。

    这样一来,前进速度虽然慢了一点,但安全性却得到了保障。

    与此同时,陆战11营却沉浸在梦乡中。

    他们懵然不知的是,他们这两天来的敌人,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

    凌晨1点左右,陆战11营驻扎在891高地的B连上等兵伊尔半夜起来上厕所时,突然感觉到一阵震动。    当意识到震动来自于山那边后,伊尔突然有了翻过山顶看一看究竟的冲动。

    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伊尔大着胆子摸上了1081高地。

    令伊尔欣喜异常的是,在1081高地上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敌踪。而且,不远处的山脚下,沿着公路走行,赫然是一长串连绵不绝的汽车灯光。随着灯光越来越近,震动感也越来越强,发动机的轰鸣声更是清晰可闻。

    上等兵伊尔发出一声欢呼,飞快地跑下了1081高地,快到891高地时,放声喊道:“长官 1081高地上已经没有一个中国人!我们的人过来了!

    随着伊尔的喊叫,B连士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一醒来,他们就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感 ,也听见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很快,醒过来的士兵就反应过来,随后就欢呼了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施麦克中校那里,他在激动了片刻后,就果断下达命令:“全营出发,占领1081高地!

    这时,已经是1210137分。

    1210日凌晨245分,美军陆战71营先头部队抵达真兴里。

    但后续部队却因为卡车故障被堵在“U”形公路上足足数小时。

    幸运的布朗中尉因此得以在天亮后被途经的陆战72营发现并解救。

    布朗被解救后,马上提出要见利兹伯格上校的要求。

    很快,布朗就被送到了利兹伯格面前。

    见到利兹伯格后,布朗立刻说道:“上校先生,请立刻派出搜索队,中国军队的残部几十人应该还有跑远。

    利兹伯格不屑地说:“几十人?跑了就跑了吧。

    布朗急道:“长官,这几十人可不是普通人,正是他们所在的部队炸毁了水门桥,也正是他们所在的部队挡住了我们陆战1师前进的步伐整整2天!

    一听布朗提到炸毁水门桥和这两天的阻击,利兹伯格立刻来了兴趣,说:“你怎么知道?”

    布朗说:“因为我就是被他们俘虏的!

    利兹伯格说:“哦。那他们总共有多少兵力?”

    布朗说:“大约有两百多人。

    利兹伯格断然说道:“这不可能!两百多个中国人怎么可能阻挡我们整整2天?”

    布朗说:“这是真的!他们不但只有两百多人,还押送着两百多名韩国战俘。

    利兹伯格说:“那我们怎么没有发现这些战俘?”

    布朗说:“据那个中国指挥官说,他释放了他们。

    利兹伯格说:“不可能!我们一路过来根本就没发现你所说的那些韩国战俘。

    布朗说:“长官,那个中国指挥官曾告诉我,为了避免他们被我军误伤,他不允许他们走公路,只许他们走山路离开。

    利兹伯格皱眉道:“真的?”

    布朗激动地说:“长官,难道您认为我在骗您?我为什么要骗您?”

    布朗发现,和那个中国指挥官想处几天后,他的脾气竟然大了很多。

    利兹伯格说:“我怎么知道?”

    布朗强忍心中怒火,说:“就算让那几十名中国军人逃走没什么,您至少可以派人找找那两百多名韩国战俘。两百多人,总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留下吧?”

    利兹伯格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派出了搜索队。

    这里距离真兴里已经没有多少距离,而且沿路的制高点都掌握在己方手中,中国人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招了,既然布朗中尉坚持,派人找找那两百多名韩国战俘也没关系。

    几小时以后,派出去的搜索队陆续回报,附近根本就找不到一名韩国战俘,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发现!

    对此,利兹伯格深感遗憾。

    布朗也只好郁郁地随着陆战7团撤至真兴里。

    这些“韩国战俘”的去向给布朗带来了很大困扰,多年以后,布朗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给出了他自己的解释: “……那两百多名韩国战俘究竟去了哪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这表示他们至少在当时是活着的,我宁可相信是那位中国指挥官信守诺言释放了他们,而那些韩国战俘显然不愿意再拿上武器,所以他们没有返回他们的部队,而是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121111时,掩护陆战1师撤退的后卫部队陆战1师侦察连和坦克部队抵达真兴里,至此,陆战1师全部抵达真兴里。

    当天下午,史密斯少将在兴南的陆战1师指挥部里召开了作战会议。

    会议首先由一名参谋军官总结陆战1师此次由古土里向真兴里的“进攻”。

    当听到这名参谋军官激动地描述陆战1师行军时的壮烈,尤其当“撤退”一词数次出现在这名参谋军官的话语中时,史密斯少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我再次重申,陆战1师这次不是撤退,而是向另一个方向的进攻!陆战1师在历史上就从未被击败过!从未也永远不会撤退!”

    说着,史密斯少将就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扔在桌上。

    照片上,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志愿军战俘。

    史密斯少将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各位,看看这张照片吧,这就是我们的对手,中国军队!你们有何感想?

    没有人敢说话。

    史密斯少将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们不说,那么我来说。先生们,如果这样的军队都能把陆战1师击败,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朝鲜?当然,也许你们还是坚持陆战1师这次就是撤退,那么好吧,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即使这就是撤退,那么,这个撤退也已经结束。接下来,陆战1师将发动反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史密斯继续说道:“我说的反击,是指真正的反击!

    说着,史密斯走到墙边,用力拉开墙上挂着的 幕,露出了墙上悬挂着的那份一比十万的军用地图。

    史密斯少将扫视了众人一眼,眼中莫名地露出了热切的神色,他拿起指挥棒,用力将指挥棒点在了这份军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大声说道:“我已经要求战地空运司令部和后勤部在这里储备作战物资。陆战1师抵达这里后,将做短暂休整,随后就将发起反击。也就是说,这里既是陆战1师撤退的终点,也是陆战1师发起反击的起点!

    众人顺着他指挥棒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地图上的那个点上,标着“Hamhung(咸兴)”

 

   ……

    昨晚22点,儿子出生了,七斤,母子平安。

    赶了这一章以示庆贺。

    如果以后更新不稳定,那一定是我在带孩子。:( 

 

 

    狙击  (八)

 

    1211口晚。

    咸兴东北2公里处。

    这里是一处凹地,也是附近沟渠的汇集点,冬天沟渠里的水本就少,即使有水也都因为气温低封冻了,人正好可以躲在沟渠里,这里也就成了在平原地带野外难得的避风处。

    快反营此刻正隐蔽在其中的几个大沟里。快反营仅剩的1辆吉普车和5辆卡车则隐藏在附近的凹地里。

    平原地带的气温虽然不像长津湖山区的气温那么低,但零下十几度还是有的,所以这几个大沟里都生着火。不过,因为遮上了伪装布,在沟里生火倒也不虞被空中侦察发现。

    在其中一个大沟里简单围成的一个小空间就是快反营的临时营部。

    临时营部里现在除了周卫国,快反营的三个连长都在。

    周卫国看了一眼三个连长,指着铺在地上的一张军用地图,说道:“根据地图显示,再加上今天白天的侦察结果,我们西南方向的那个美军基地应该就是咸兴了。

    周卫国话音刚落,孙大胆就忍不住说道:“营长,撤退之前,您不是说俺们要把快反营这些天打阻击的伤亡都向美国人讨回来吗?可这两天俺们都碰到好几次机会可以把美军的巡逻队干掉,您怎么都不下命令?您不是说要浑水摸鱼的吗?”

    周卫国说:“大胆,你是想干票大的还是小打小闹?”

    孙大胆说:“当然是想干票大的!

    但紧接着,孙大胆又说道:“但要是干不了大的,小打小闹也行。好歹也是在杀美国鬼子啊,总比躲起来要强。

    听了孙大胆这有些牢骚的话,周卫国皱了皱眉,看了眼何兵和田大海,说:“何兵,大海,你们怎么想的?

    何兵咬牙说道:“营长,不管大干小干,我现在就想杀美国鬼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要为三连牺牲的兄弟们报仇!

    田大海沉吟着说:“营长,从我们今天的侦察结果看,咸兴的美军基地非常大,储备的物资也很多,如果能够破坏这个基地,那对美军的打击将会异常巨大!不过,这么重要的一个后勤基地美军的守卫肯定也很森严,要想破坏这个基地,难度很大。

   周卫国点了点头,正色说:“首先,我要告诉大家,这两天我不许你们对付美军的巡逻队,不是因为我胆小怕事,而是因为我不想我们这样的小动作引起美军的警惕,增加我们下一步行动的困难。这里不比长津湖地区的山区,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一旦美军对我们有了提防,对我们展开大规模搜索,我们甚至连逃都没地方逃!所以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浪费!大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消灭几十个美军算什么?我们不干则已,要干就要干票大的!”

    孙大胆低下了头,说:“营长,俺错了。

    周卫国说:“大海说的没错,我的目标就是咸兴!而且,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美军咸兴基地!

    孙大胆等人都吃惊地看着周卫国。

    在他们的印象中,周卫国还从未让快反营“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某项任务。即使是兵团部前几天下达的那个阻击命令,最后还是改成了让快反营“相机撤退”。那么这次,快反营有必要为了美军的一个后勤基地而“不惜一切代价”吗?

    田大海首先忍不住问了出来,说:“营长,这只是美军的一个后勤基地,我们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

    周卫国苦笑道:“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我这是不得已啊!你们想想,这都两天了,美军为什么还没有从真兴里大规模撤退?”

    田大海说:“也许是因为美军要在真兴里休整,这段时间他们毕竟一直都在突围,部队都很疲劳。

    周卫国说:“但更可能的原因是,我们追击部队对他们的威胁还没有大到足以使他们加快从撤退的步伐!

    周卫国只是根据真兴里美军没有大规模撤退这一情况判断九兵团追击部队对美军的打击强度不够。但周卫国不知道的是,战役进行到现在,九兵团20军和27军的减员都非常严重(如27军全军的战斗人员仅剩2000多人),26军则因为离战场较远机动能力不足,来不及全部投入追击。结果导致追击的兵力极少,追击的效果可想而知。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有必要加快美军的撤退步伐。给追击部队缓解压力。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军咸兴基地本身。

    田大海奇道:“咸兴基地本身?”

    周卫国说:“是的。咸兴基地本身。大家请看地图。

    说着,周卫国将手指指向了地图,田大海等人都低头凑了过来。

    周卫国指着地图说道:“这里是兴南港,距咸兴只有十三公里,以美军的机械化行军能力,在这样的平原地带,走这十三公里路连半个钟头都用不着。可是,美军现在正是大规模撤退的时候,却放着现成的各项设施完善的兴南港不用,而在离兴南港仅有十三公里的咸兴另外建立一个这么大的后勤基地,这正常吗?”

    孙大胆和何兵都有些愕然,田大海则若有所思。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今天二连侦察小组对咸兴侦察的时候我也跟去了,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到今天为止,美军还在不断往咸兴运送物资。今天我粗略数了数一个小时之内进出咸兴的汽车,足有两百多辆。其中一半左右都是军火车。这些车都是满载进,空车出,无一例外!

    田大海说:“营长,也许美军是要让他们撤下来的部队在咸兴再次休整。毕竟真兴里距离咸兴也有五十六公里。

    周卫国说:“即使美军是要让他们撤下来的部队在咸兴再次休整,但以咸兴基地的规模,粗略估计,光是储备的物资就足够三万美军三个月的消耗!如果只是补充撤下来的美军休整所需,现有的物资就已足够,为什么这时候还要往咸兴基地大量运送物资?而且还要运送这么大量的武器弹药?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田大海皱眉沉思。

    周卫国说:“所以,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过去。

    周卫国看了三人一眼,说:“美军的确可能要在咸兴休整,但是,他们更可能在休整之后利用咸兴储备的物资向我军发动反击。

    三人不由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段时间即使以快反营在阵地战中对上火力强大的美军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如果让美军缓过劲来向现在已经筋疲力尽的九兵团发动反击,后果只能说不堪设想。

    三人在明白过来后,几乎都下意识地想到,一定要尽快破坏美军咸兴基地--不惜一切代价。

    看见三人脸上的表情后,周卫国平静地说道:“看来我们又要对美军来一次阻击了,不过这回我们不是对他们撤退进行阻击,而是对他们的反击进行阻击。好在美军还没有撤进咸兴,我们还有机会。

    孙大胆立刻说道:“营长,是不是今晚俺们就要强攻美军的咸兴基地?让俺们一连做尖刀连吧!

    何兵急道:“营长,让我们三连做尖刀连吧!

    周卫国说:“急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强攻咸兴?你们忘了身上穿着的这身皮了吗?”

    田大海沉吟着说:“营长,您是要我们化妆成南朝鲜部队混进咸兴再伺机破坏?”

    周卫国说:“大海,你说的这才靠谱。

    田大海说:“可是,咸兴这么重要,美军的守卫肯定很严,我们恐怕很难混进去。

    周卫国说:“这里已经是美军的后方,而且这两天从真兴里到咸兴都没有异常情况发生,相信美军的警惕性也会下降的。明天我带二连乔装成南朝鲜军队,找机会混进咸兴。一连、三连和炮排负责接应,我们在咸兴得手之前,非万不得已,不许开火。

    孙大胆等人都齐声应道:“明白!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就带着乔装成南朝鲜军队的二连乘坐快反营仅剩的那6辆车离开了宿营地,向西北方向走了十多公里后上了公路,随后往咸兴进发。

    车队沿着公路往咸兴方向开了没几公里,其中一辆卡车就抛锚了。

    在对这辆卡车进行检查后,周卫国发现这辆卡车抛锚是因为油料耗尽。再检查其他车辆,发现油料都不多了。

    周卫国灵机一动,干脆让战士们把其他5辆车的油料都用橡胶管吸出来,再远远地倒掉,然后让战士们在车上休息。

    不久,一支由十余辆汽车组成的美军车队经过。被周卫国拦了下来。

    车队打头的是辆卡车,车停下后,美军司机很不高兴地问道:“怎么回事?”

    周卫国赶紧上前,客气地对他说:“您好,我们是韩国友军,我们的汽车没有油了,你们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汽油?”

    美军司机是名中士,他看了眼周卫国的军衔标志,发现是名上尉,倒也不敢太过无礼,便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问我们长官。

    周卫国说:“你们长官在哪里?”

    美军司机朝后一指,说:“后面第4辆吉普车上。

    周卫国说:“谢谢。

    随后走到第4辆吉普车前。

    这辆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坐了一名美军上尉,想必就是这支美军车队的最高长官了。

    因为周卫国过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人,所以那美军上尉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皱眉问道:“你们是哪支部队的?为什么拦住我们车队?”

    周卫国立刻立正向他敬了个礼,随后大声用英语说道:“长官好,我叫朴金焕,大韩民国首都师辎重营C连连长,奉命率部赴咸兴协助友军。但我们的车队到这里后,油料耗尽,所以不得不拦下您的车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点汽油。

    尽管那个南朝鲜首都师的 重营早在长津湖打响之前就被快反营全部消灭,但周卫国不相信一个美军上尉能够有权限或有兴趣了解“韩国友军”一支辎重部队的详情。而且周卫国现在佩戴的是上尉军衔,那个美军军官也是上尉,两人的军衔等级相同,自己却叫他长官,想必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事实证明,周卫国的猜测是正确的,美军上尉惊讶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你的英语很流利,在美国待过吗?”

    周卫国说:“长官,我的志向是赴美国留学,所以父亲从小就请了一位美国老师教我学英语和美国文化。不过,现在祖国更加需要我,所以我留了下来。

    美军上尉点了点头,说:“不错,我喜欢有追求的人。我叫Hansen Stone(汉森.斯通),你可以叫我汉森。

    周卫国大声说道:“是,长官。

    汉森笑道:“叫我汉森吧。

    周卫国说:“好吧,汉森。

    汉森笑了,随后吩咐部下送几桶汽油给周卫国的车队。

    周卫国假装随意地问道:“汉森,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汉森说:“我们是美国陆军第3师的先头部队。

    周卫国说:“哦,你们第3师也要来咸兴吗?”

    汉森说:“没错。除了我们第3师,陆战1师的那些家伙也要来。

    周卫国说:“哦,那今晚咸兴可够挤的。

    汉森说:“今晚是不会挤的,今天只有我们来,我们师今天要去接应陆战1师,明天才一起来咸兴

    周卫国说:“哦,那就好。

    之后又装作好奇地问道:“汉森,听说陆战队在长津湖打得不顺利?”

    汉森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什么‘不顺利’,他们根本就是被中国人给打得屁滚尿流!谁能指望让陆战队那帮家伙打胜仗?要是这次让我们陆军第3师上,就该轮到中国人屁滚尿流了! (汉森的话当然夸张了,这也是美军军种之间矛盾的结果。美国陆军第3师充其量只是二三流部队,其战斗力甚至还不如参加了长津湖之战的陆军第7师。如果在长津湖和志愿军交手的不是陆战1师而是美陆军第3师,那么现在在北京军博里放着的也许就不止是美陆军第7师第31团的团旗了。)”

    周卫国陪笑几句,违心地说道:“地面作战,当然是陆军更强。

    汉森大为高兴,连连拍着周卫国的肩膀说道:“还是你有眼光!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汉森对周卫国很是欣赏,所以干脆让部队停下等待周卫国的车队加油,还邀请周卫国坐上他的车。

    等二连那6辆车都加好油,汉森已经对周卫国大生相见恨晚的感觉。

    车队出发,不久就抵达了咸兴基地的大门。

    咸兴基地显然早就知道汉森这支车队的到来,所以只是简单问了问打头卡车上的司机几句就放行了。

    快反营二连就这样光明正大夹杂在美军车队中混进了咸兴。

    进入咸兴基地后,汉森盛情邀请周卫国和他的部队住在一起,周卫国当然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两人作为军官都分配到了独立宿舍,但汉森还是力邀周卫国到他房间继续聊天。两人这一聊,一直聊到傍晚,从美国独立战争聊到罗斯福新政,从美国多元文化的形成聊到十八世纪的奴隶贸易,从夏威夷风光聊到印第安风俗……可惜由于战时不能饮酒,两人无法尽欢,只好约定战后在汉森的故乡旧金山再会。

    这期间,周卫国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心二连的情况。要知道,这里可是实实在在的美军腹心地带,可容不得半点疏忽。好在周卫国知道二连连长田大海为人谨慎,英语跟着自己也学得不错,更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咸兴基地还没有骚乱出现,这些都足以表明二连战士们并没有露出破绽。

    但在离开汉森的房间后,周卫国还是第一时间找到田大海,向他询问这大半天来二连的情况。

    田大海微笑着告诉他,这大半天,二连战士们除了摸清军火库和各种物资仓库的位置外,都是吃好喝好,并饱饱地睡了一觉。

    周卫国这才放心,随即和田大海低声商量好了晚上行动的细节。

    当晚11点,快反营二连展开行动。

    战士们首先摸到军火库,轻松干掉4名哨兵后,顺利进入军火库,找到了爆破需要的炸药和雷管、引爆器等物,随后就四散行动了。

    美军做梦也想不到中国人已经摸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所以二连的行动异常顺利。

    1130分,布设在军火库的炸药首先爆炸。

    随后,油料仓库和冬季保暖物资仓库起火爆炸。

    接着,是日用品仓库的爆炸。

    最后,军火库里的弹药又开始了殉爆。

    不幸的是,军火库里储备了大量在前期对地攻击中效果绝佳的凝固汽油弹,这些凝固汽油弹被引爆后,火势迅速蔓延了起来,很快就波及了咸兴基地的大半面积。

    这回,美国人终于尝到了自己的凝固汽油弹的味道。

    1150分左右,在混乱中,周卫国率快反营二连乘坐十几辆崭新的吉普车和卡车冲出了美军咸兴基地大门。

    1213日,由于咸兴遭到毁灭性破坏,原本就极为低落的美军士气再度一落千丈,史密斯少将不得不取消陆战1师原定在咸兴短暂休整随后发起反击的计划,并命令陆战1师和步兵第3师直接撤往兴南港登船撤退。

    1214日,美军陆战1师登船完毕,15日起航驶往釜山。

    1217日,美军全线南撤,27军追击进占咸兴,并于19日进占连浦。

    1224日,美军在将兴南港储备的物资全部或分发或浪费或炸毁后撤离。

    1225 晓,27 进入兴南。

    至此,二次战役(美军称之为清长之战)终于落幕。

    又是一年“九.一八”,又是一年国耻日。以史为鉴,勿忘国耻!

    写在神奇的上海取消“九.一八”防空警报试鸣之后。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休整(一)

         二次战役结束了。

         极度疲劳的九兵团终于得到了在威兴休整的机会。

         十几天前快反营造成的那次大爆炸几乎彻底毁了咸兴。其直接结果是,美国人失去了储备在威兴用于反击作战的物资。与之相应的是,志愿军在占领咸兴后也没有得到急需的各种物资。

         好在东线美军己经究全撤离,西线美军也打了大败仗。美军的空袭次数六为减少,负责东线保障的后勤部门终于可以集中全力住咸兴抢运物资,这才稍解了九兵团物资匮乏的困境。

         本次战役,快反营先是全歼南朝鲜一个辅重营,缴获大批物资,解了前线部队的燃眉之急。而后摸清了美军陆军第7师第31团的虚实,为兄弟部队最终金歼这支美军创造了条件。之后,炸毁水门桥,并在水门桥至真兴里一带阻击美军整整2天,给九兵团的追击争取了时间,虽然因为九兵团各部损失大、机动能力不足最终导致各部在追击战中的战果不甚理想,但快反营的贡献还是有目共睹的。而快反营最后对咸兴的袭击更是破坏了美军的反击计划并最终迫使东线美军全面撤退。

         总之,快反营在二次战役的表现得到了兵团部乃至志司的高度评价。但快反营的损失也是空前的。战役开始前,快反营的总兵力为四百五十人左右。但现在,快反营的总兵力加上伤员也只有二百出头。短短一个月时间,兵力损失就超过了一半,这大大超出了周卫国的预期。

         快反营在休整了几天后,除了伤员,单从身体上来说,基本上己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但从心理上,就很难说了。休整期间,快反营官兵当中做恶梦、失眠、注意为不集中的现象极为普遍。这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就是三连连长何兵,自从部队休整以后,几乎都是整天呆坐着不说话。

         按理说快反营的干部战士都是老兵,在国内也都经历过不少战斗,本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们在国内经历的战争无论是对手还是作战的惨烈程度,都无法与入朝后与美军的作战相比。这样的反应倒也算是正常的。

         周卫国自然不可能知道这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但他还是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在经历过地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后的情况,所以一方面亲自和快反营的干部战士谈心,一方面也逐步'恢复了快反营的日常训练。这样双管齐下,快反营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这一天,周卫国正在快反营营部的帐篷里写总结材料,营部通讯员王四喜突然跑了进来,

         激动地对他说道:“营长,司令员来看望我们了。”

         周卫国一愣,说:“谁来了?”王四喜说:“是宋司令员来了!”

         周卫国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整了整衣帽,说:“人到哪了?”王四喜说:“刚进驻地。营长,要不要吹紧急集合号?”

         周卫国说:“为什么要吹紧急集合号?”

         王四喜说:“司令员来了啊!”

         周卫国笑了,说:“算了吧,我们去迎接就行了。宋司令员应该不会在意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

         说完走出了营部。

         王四喜“哦”了一声,紧跟在周卫国后面。

         周卫国出了营部不久,就见一行人迎面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虽然穿着普通军装,行止|可却颇有气度。周卫国认得他正是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立刻迎了上去,立正敬礼道:“司令员好!”

         宋时轮回了个礼,说:“周卫国同志,今天我正好来看望二十军,听说你们营的驻地也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你们。事先没有跟你们打招呼,莫怪莫怪。”

         周卫国说:“司令员太见外了吧?我们可都是您的兵。”

         宋时轮夹道:“这可不一样。你们营还是陈老总的心头肉呢。周卫国笑笑,说:“在朝鲜,我们就是九兵团的兵!”

         他刚刚看了一眼,发现跟在宋时轮后面的只有兵团部的几个参谋和他的警卫员,开始时不免有些奇怪。既然快反营驻地和20军休整的地方离得那么近,宋时轮又是刚从20军过来的,怎么20军的几个领导也不陪一下司令员?此刻听了宋时轮的话,他立刻想起自己的快反营是直接隶属九兵团指挥的,估计九兵团的三个军长谁都不好意思以他的上级自居跟着来快反营“视察”,便也释然了。

         宋时轮一挥手,说:“走,看看部队去。周卫国应了一声,立刻当先带路。

         众人来到快反营的训练场时,快反营的训练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周卫国让王田喜把三个连长都叫了过来,向宋时轮做了介绍。

         在路上周卫国己经简单汇报了快反营在这次战役中各次作战的情况,所以宋时轮在见到孙大胆等人后,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并对他们在本次战役中的表现嘉勉不己。

         随后,宋时轮又观看了快反营的训练。

         从头到尾,宋时轮都赞不绝口,最后忍不住感叹道:“果然不愧是我们华野百里挑一的精锐!”

         宋时轮的这句话却让周卫国鼻子直发酸。连快反营这样百里挑一的精锐部队在这次战役中都伤亡过半。这次战役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宋时轮很快就注意到了周卫国的异样,自然明白自己的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其实这几天他视察九兵团各部,无论到哪支部队,都能明显感受到一种哀伤的氛围,相比之下,快反营这种热火朝天抓训练,积极向上的气氛才是他最乐于见到的。

         宋时轮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周卫国同志,我们去你的营部坐坐吧。”

         周卫国说道:“是。”

         一行人进了快反营营部,宋时轮首先开口说道:“你们营在水门桥到真兴里那段的阻击打得很不错!美军陆战一师号称美军王牌,却硬是被你一个营给挡住了!”

         周卫国说:“其实我们直接面对的敌人并没有一个师,应该只有美军陆战一师的三个营。”

         宋时轮说:“只有三个营?口气不小嘛!那可不是普通的三个营,是有飞机大炮火力支援的三个营美军!”

         周卫国说:“司令员,当年您还是华野十纵司令员时,在国军中就流传着‘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的话,我是您的部下,当然也要能打阻击战。”

         宋时轮说:“国军和美军是没法比的!人家说我擅长打阻击,我看你的阻击比我打得好,因为你打的是美军。”

         随后低声说道:“要知道,新兴里那里也只有三个营美军。”周卫国也低声说:“司令员,歼灭战和阻击战是不一样的。”

         宋时轮摇了摇头,叹道:“这次作战,我们需要总结的教训太多了!就比如对你们快反营的使用吧。我知道,你们的阻击虽然打得好,但阻击战并不是你们的专长,像袭击咸兴这样的作战才是你们的强项。而且,这次阻击你们营付出的伤亡很大,我有责任。但是,让你们打阻击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当时水门桥以南己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如果不让你们上,美军就能顺利撤退,我们也没时间组织力量追击,还给了美军足够的喘息时机。最新的情报表明,所谓的‘联合国军’在东线一共集结了三个美军师和两个南朝鲜师。整整五个师的敌人|幸亏他们都撤退了,否则,一旦让他们缓过气来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九兵团就危险了|现在我每次想到这一点就会后怕,背上都要出一身冷汗!所以,对于你们快反营阻击美军和袭击咸兴这两次战斗的贡献再怎么表扬都不为过|兵团部己经决定授予你们营特等功,并上报志司。”

         周卫国说:“谢谢司令员。我们都是军人,既然穿上这身军装,我们就不会惧怕牺牲。为了国家战死疆场,这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荣誉。”

         宋时轮紧紧握住周卫国的双手,感动地说:“周卫国同志,感谢你,感谢快反营。我这次来,既是代表兵团部对你们营进行慰问,另外也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要求,兵团部一定尽量满足。”

         周卫国说:“司令员,我只有一个请求。”

         宋时轮说:“请说。”

         周卫国说:“自快反营这次损失很大,急需补充。”

         宋时轮说:“这个没问题。国内的补充兵员到了之后,我一定让你们快反营优先挑选。”

         周卫国说:“司令员,从补充兵员里挑的人恐怕这不到我们快反营的要求。”

         宋时轮说:“这倒是。不然你就从九兵团的老兵里挑?不过这次部队伤亡很大,你们挑选的余地恐怕不多。

         周卫国说:“司令员,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当初我们快反营离开上海时,还留下了一部分人,因为陈市长要用这批人做骨干组建第二个快反营。我想,这个新组建的快反营无论是武器装备、日常训练还是战斗力都应该和我们快反营相差不大。您能不能跟陈市长说一声,从那个快速反应营抽调一部分兵力补充给我们?”

         宋时轮一呆,说:“你的这个要求我恐怕还不能马上给你管复,我还要先请示陈老总。”周卫国说:“司令员费心了。”

         宋时轮起身说道:“我也该走了。对了,过几天国内的慰问团就要到了。有个记者对你们快反营的事迹很感兴趣。兵团部也打算重点宣传一下你们快反营。所以慰问团到了以后,会安排对你的采访,你准备一下。”

         周卫国一愣,说:“司令员,能不能不采访?”

         宋时轮板着脸说:“不能,你是快反营营长,不采访你采访谁?”

         周卫国说:“司令员,其实我倒不是担心记者对我的采访,我主要是担心对快反营的宣传。”

         宋时轮说:“你担心什么?”

         周卫国说:“司令员,有句俗话不是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嘛!您也知道,我们快反营性质特殊,承担的任务也特殊。我们的作战特点就是出其不意,所以做好保密工作非常重要。如果对快反营进行宣传,让我们今后潜在的敌人了解了我们,恐怕会对我们今后的作战产生不利影响。”

         宋时轮想了想说:“采访还是要采访的,宣传也是要宣传的。这是政治任务,不过宣传的尺度我会控制的。”

         周卫国说:“如果一定要对我进行采访,对快反营进行宣传,那我有要求。”宋时轮说:“什么要求?”

         周卫国说:“首先,在对快反营的宣传报道中,不能出现快反营的番号,不能透露我们快反营的训练内容。其次,不能公开我们快反营历次行动的细节。最后,对我本人和快反营任何人的采访都不能拍照,也不能泄露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快反营干部战士的真实姓名。”

         宋时轮笑着说:“你的要求倒不少。”

         周卫国说:“司令员,这些要求希望您都能满足。”

         宋时轮说:“好吧,我管应你。周卫国说:“谢谢司令员。”

         宋时轮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周卫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宋时轮摇头笑了。

         送走宋时轮一行后,周卫国回到营部,想起现在对快反营来说最重要的兵力补充问题有了着落,心情也好了一些。

         几天以后,周卫国刚走出营部的帐篷,眼前突然闪起一道自光(抱歉,这个看起来很像穿越先兆),顿时两眼一花。

         周卫国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恢复正常。

         等他睁开双眼,就见一个穿着棉衣,手上拿着一个照相机的女子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旁边则站着通讯员王四喜。王四喜这时候正在偷笑。

         想必刚刚的闪光就是那女子手中相机的镁光灯发出的。

         周卫国一皱眉,对王囚喜说道:“四喜,这是怎么回事?”

         王四喜刚要说话,那女子就开口说道:“请问你就是周卫国同志吗?”周卫国说:“我是周卫国,你是……?”

         王四喜抢先说道:“这位是跟国内慰问团一起来的记者。”

         周卫国这才想起宋时轮前几天对自己说过将要有记者采访自己的事,便冲那女记者点了点头,说:“你好。

         女记者上前一步,向周卫国伸出右手,说道:“周营长你好。我叫方晔,方是方向的方,晔是南北朝那个范晔的晔。

         周卫国握了握方晔的手后,随口说道:“范晔?写〈后汉书〉的那个?书不错,可惜他还有十志没有完成(范晔原计划将〈后汉书〉写成十纪、十志、八十列传,但在以谋反罪被处死时只完成了十纪和八十列传) 。”

         方晔双眼一亮,说:“周营长对〈后汉书〉也有涉猎?”

         周卫国说:“哦,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看了不少书。〈后汉书〉正好看过。方晔说:“原来周营长还是一员儒将!”

         周卫国说:“儒将倒是说不上,读点书,识点字而己。难道在方记者眼里,军人都该是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

         方晔连连摆手,说:“用营长误会了,我可没有那意思。军人保家卫国,我崇拜还来不及,哪里敢像周营长说的那样瞧不起呢?”

         周卫国对她话中的微讽也不以为意,说:“方记者,你刚刚是不是给我拍了照?”

         方晔说:“是啊!我来之前,你的上级就告诉我,采访的时候不能给你们拍照。我就奇怪了,我采访过那么多人,可从来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这个人呢,就是不信邪,所以刚刚一见你就给你拍了一张照片。不过,你这人似乎比较上像,照片洗出来应该不错。到时候我可以送你一张。”

         周卫国皱眉道:“能不能把相机借给我看看?”

         方晔说:“你要相机干什么?你也会玩相机吗?”随即眼珠一转,说:“你是不是想把胶卷抽出来?”周卫国被她猜中心中想法,也不否认,说:“是的。

         方昨说:“那对不起了,我不能把相机给你。还有,你也不许强抢,要不然我就喊了!周卫国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上级怎么派了这么个记者来?

         方晔说:“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 “没有。”

         方昨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过,相机真的不能给你。这卷胶卷我拍了很多慰问团在朝鲜慰问部队的照片,可不能让你给毁了。再说,胶卷很贵的。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保证,胶卷冲洗后,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使用我的照片并把底片给我?”

         方晔偏头道:“看来你懂的倒还真不少!”

         周卫国说:“你能保吗?”

         方晔说:“如果我说不能呢?”

         周卫国说:“很抱歉,那我拒绝接受采访。而且,我会向上级提出请求,要回我的照片和底片。”

         方晔皱眉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周卫国冷冷地看向她,对于不尊重别人的人他一贯没有好感。

         方晔刚开始还赌气地和周卫国对视,但很快就受不了他有若实质的目光,泄气地说道:“好了好了,我保证,保证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不用你的照片,这样行了吧?”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谢谢。”

         方晔说:“那么,请问周营长,我们的采访可以开始了日马?”周卫国说:“你想了解什么?”

         方晔说:“我对你们这支部队很好奇,能不能先给我介绍一下你们这支部队的详情?”周卫国说:“对不起,这个不能悦。”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休整(二)

         方晔微皱眉头,说:“那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你们这支部队经历过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些战斗呢?”

         周卫国说:“对不起,这个也不能说。方晔说:“那什么能说?”

         周卫国说:“除了不能说的,都能说。”

         方晔说:“周营长,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周卫国说:“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但是,你问的这些问题都涉及机密,所以很抱歉,我的确不能悦。”

         方晔说:“机密?既然这些都是机密,那为什么兵团接待处的同志还向慰问团介绍了你们营的光荣事迹?宋司令员也允许我采访你?”

         周卫国斟酌着说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只是为了写一篇新闻报道,那按接待处的同志告诉你的内容写就好了。”

         方晔生气地说:“如果这样也叫写新闻报道,那我还当什么记者?还来什么前线?”

         周卫国平静地说:“方记者,其实这里现在己经不是前线了。真正前线的危险和惨烈,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方晔激动地说:“周卫国同志,你这是侮辱人!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去过前线,可是这一路走来,我们也经历过危险,也知道什么是惨烈。我们慰问团是从吉林临江走过冰封的鸭绿江来到朝鲜的,我们到的第一个地方是朝鲜的慈江道中江郡,我们到中江时,整个城镇基本都被美国人的飞机给炸毁了。到处都是废墟,可是我们见到最多的还是不屈的朝鲜人民。他们告诉我们,美国飞机可以破坏他们的建筑,可以摧毁他们的肉体,但永远也打不情朝鲜人民解放南半部的坚强意志!

         方晔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过了中江,我们慰问团坐卡车住南走,一路上不停遭到美国飞机的空袭。到了狼林,整个慰问团己经伤亡了十几个人。要最后,我们都改乘吉普车,还把吉普车的风挡、车篷都拆掉了。因为这样避险跳车都更方便”

         方晔越说越激动:“周营长,我的确没有经历过战争,可这并不代表我贪生怕死,更不代表我不敢上前线!

         周卫国沉默片刻,说:“如果我之前的话让你误解,那我向你道歉。”

         方晔说:“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需要你接受采访。”

         周卫国平静地说:“我现在正在接受你的采访。”

         方晔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记录本和钢笔,说道:“那好吧,作为一个战斗英雄,你对这段时间的战斗经历有什么感想?”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首先,我不是什么英雄。要说英雄,那些默默无闻牺牲在冰天雪地里的战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至于这段时间的战斗经历,如果可能,我宁愿选择不再去回忆它。”

         方晔不由一呆,手中正在记录的钢笔也停了下来。她可没想到会得到周卫国这样的回答。这个战斗英雄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战斗英雄有太多不同,以至于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好在周卫国己经继续说下去了,他苦笑着说:“可我还是要去回忆。除了因为它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很多教训值得吸取,还因为我要接受你的采访。”

         方晔有些不自在地说:“那,这段战斗经历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周卫国脱口而出:“是我们极其落后的后勤体系!我敢说,这次战役我们的伤亡大半都是因为糟糕的后勤体系造成的,生病、饿伤、冻伤、冻死的人数绝对比作战伤亡多!早在战役发起之前,一线部队的后勤供应就低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先说吃的,不要说吃到肉类蔬菜,就连起码的粮食供应都不能保障,只能靠一把炒面一把雪坚持作战。放眼过去,战士们个个都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再说穿的,对于我们大多数的战士来说,有一件薄棉衣就很不错了,穿得暖和根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相比之下,我们营在入朝之前紧急补充了一批冬装,比起兄弟部队来,己经是无比幸福了。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有几十名冻伤伤员。其他兄弟部队也就可想而知了。你能想象,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下,我们大多数的战士在发起冲锋时,身上穿的竟然是单衣吗?还有武器弹药,由于各个部队装备的武器杂乱,后勤运输又遭到美军空军的封锁,到了战役的中后期,各部队普遍都面临武器破损弹药紧缺的困难。尤其因为中后期的作战都以阻击战为主,没法像歼灭战那样依靠缴获补充武器弹药的损失,所以各部队的战斗力较战前明显下降,这也是我们在战役后期歼敌人数不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方晔吃惊地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周卫国说:“我跟你说件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吧。我记得那是123日的黄昏,当时我们营正参加追击从柳潭里突围的美军。在一座山岭上,我们发现了一个连队的阻击阵地。整个阵地共有125个散兵坑,每个散兵坑里都有一名战士,身上只穿着薄棉衣和单层胶鞋,戴着大檐帽。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己经牺性,可是,仔细检查他们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和血迹,而且全连官兵都保持着战斗队形。”

         说到这里,周卫国的眼圈己经红了,他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整整125名官兵,他们全都是被浩浩冻死的!

         方晔愤怒地说:“是谁为这支部队提供的后勤?真应该把负责人枪毙!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我们后勤的同志,实际上,他们为了保障前线的后勤供应,己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和牺牲。责任其实并不在他们。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这支军队对于现代战争中后勤保障的重要程度认识不足。我想,这也是这次战役给我们最大的教训!

         方晔感慨地说:“要是上级能从这次战役中吸取教训,在今后提高对后勤保障的重视,那么那些战士的牺牲也算有价值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方晔的话让之前对记者很排斥的他多少改变了一些对方晔的看法。

         方晔说:“周营长,除了后勤方面的不足,还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周卫国说:“还有就是我们和美军之间悬殊的武器差距了。其实这次战役一开始,我们是究全掌握了主动权的。通过前期的示敌以弱和一系列隐真示假,我们达成了对敌人的战略欺骗,成功诱敌深入,并对美军进行了合围。但是,战役最后没有打成歼灭战而只打成了击溃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的武器装备和美军的差距过于悬殊,以至于部队即使以优势兵力包围了美军也无法在正面作战中消灭他们。美军由于有足够的重武器,又有空中支援,甚至可以忽视我们占据的地形和兵力优势。对此,我们营也有惨痛教训。比如,我们曾经以一个连的部队成功阻击美军一个营一整天,虽然伤亡一个排,但消灭了更多的美军。但在之后的战斗中,美军飞机对我们的阵地进行了空袭。这次空袭美军使用了凝固汽油弹,我们那个连的伤亡一下子就超过了三分之二!而美军基本没有伤亡。这就是武器差距悬殊导致的不对称作战模式。”

         说到这里,周卫国忍不住感叹道:“后方有些人只知道我们打了胜仗,却不知道我们取胜的代价和困难究竟有多大!大家欢呼胜利固然是件好事,可是,盲目乐观却是危险的。要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的,不是一两次战役,而是事关国运的战争!美军现在虽然打了败仗,却远没有伤筋动骨,他们还有足够的反击力量。如果我们抱着速胜的观念,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是要吃大亏的!

         方晔点了点头,说:“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不过,你说的这些内容恐怕是不能出现在公开的宣传材料上的。”

         周卫国说:“我明白,从政治角度来说,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我们需要的都是一场绝对的胜利!但作为一名军人,我更喜欢从军事角度来看待战争。”

         方晔说:“我会把你说的这些内容写在内参里,上级会看到的。”

         周卫国说:“谢谢。”

         方晔说:“对了,周营长,宋司令员提到过你曾带着你的部队乔装深入美军基地,并最终炸毁了美军基地。你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你们要进入美军基地,语言就是一大难关。”

         周卫国说:“哦,我们在入朝之前就突击学过英文。”

         方晔皱眉道:“突击学过英文?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个《英文喊话教材》吧?那上面才六句英文啊!

         周卫国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在入朝之前,驻地边上正好有个学校,学校里有个老师会英文。我们请那个老师又教了一段时间。”

         方晔还是不相信,说:“这样也行?”

         周卫国正色道:“不行也要行!抗战时,因为在敌后行动时要应付日军,山东的老八路都会说五十七句日语,哪怕连不识字的战士也会,因为不会悦的都牺牲了!

         方晔大为震撼,说:“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周卫国说:“是的,这些好汉子都当得起‘了不起’这个评价!

         方晔还是有些疑问,说:“你们说的英文总不会很流利吧?那美军怎么就不怀疑呢?”

         周卫国说:“我们扮的是南朝鲜军队,南朝鲜人的英文说得比我们还差(其实就算到现在,大多数韩国人和日本人的英语口语还是一样烂),美军怎么会怀疑我们呢?”

         方晔惊讶地说:“南朝鲜人的英文真有这么差?他们不是早就和美国人勾结在一起了吗?”

         周卫国说:“南朝鲜人的英文说得好不好和他们跟美国人勾结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关系。英文有些发音南朝鲜人是发不出来的,所以他们说英文就显得很古怪。无论是真的南朝鲜人还是我们说英文,反正都古怪,所以美国人也就不会怀疑我们了。”

         方晔说:“周营长,我发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连南朝鲜人英文发音古怪的原因都知道!

         周卫国说:“这个呀,我们部队有个朝鲜族战士,是上级配给我们的朝鲜语翻译,他说英文总是有古怪的口音,后来我们忍不住问他,他就告诉我们原因了。”

         方晔“哦”了一声,终于解除了疑惑,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说:“周营长,我很好奇,当你们深入敌人的心脏,时刻面临危险时,你都想到了什么?”

         周卫国想了想,说:“现在回过头来看,美军最后的撤退还是比较混乱的,所以我们在乔装深入美军基地后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至于说我当时想到了什么,那就是,把尽可能多的人活着带回来。”

         方晔一愣,说:“还有吗?”

         周卫国说:“没了。”

         方晔苦笑。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自然是因为“想到了祖国和人民的嘱托”,于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最终胜利究成任务。但周卫国的这个回答显然与这个标准管案相差甚远。所以对于周卫国的回答方晔当然只有苦笑。

         不过,通过和周卫国的谈话,方晔倒是发现自己对这个之前很不讲道理的营长多了几分好感。

         方晔想了想,说:“周营长,你对我们打败美帝国主义,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是否有信心?”

         周卫国断然道:“有!我坚信我们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

         方晔说:“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看过66军编印的《云山战斗经验基本总结》,里面说,美国士兵在被切断后路时,会丢弃所有的重武器,扔得到处都是,而且还装死。他们的步兵缺乏战斗力,胆小怕死,不具备进攻和防御的胆略。他们在前进时如果听见枪声,便会退缩不前。他们只能在白天打仗。他们不习惯夜战和白刃战。如果他们战败,便会溃不成军,如果他们没有炮火支援,就会不知所措。当补给停止时,步兵便会究全丧失斗志。你曾经率领你的部下取得辉煌战绩,你是怎么看得美国兵的?美国兵是不是都娇生惯养,都是老爷兵?”

         周卫国说:“如果美国兵都是老爷兵,那么我们在和美国兵战斗中牺牲的那些战士们,他们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们连老爷兵都不如?一昧地贬低你的敌人,其实就是在贬低你自己”

         方晔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卫国说:“方记者,66军的那个总结我也看了,不过你恐怕没注意到,那总结里还写了,‘美军坦克和炮兵的协同能力极强,火炮威力极强且机动,空军对地攻击能力很强,运输能为很强。步兵的火为装备和远程火为很突出。’实际上,美国兵的文化水平高,单兵战术素养也很高。而且美国兵无论自种人还是黑种人,身体素质都比我们好。不可否美军的确有胆小怕死的。但是,美军的一些精锐部队,比如陆战一师,他们不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火力支援到位,而且他们的战斗意志一点也不比我们差,他们也不怕死,甚至敢和我们拼刺刀!

         方晔说:“周营长,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似乎很尊敬你的敌人?”

         周卫国说:“是的。像陆战一师这样的敌人值得我尊敬。

         方晔说:“你尊敬你的敌人,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周卫国说:“这一点也不矛盾,敌人的水平高低其实也反映了我们自身水平的高低。和值得尊敬的敌人作战,是军人的荣幸。正因为我尊敬我的敌人,所以我会给予他们足够的重视,为了打败他们,在和他们作战之前,我会打醒十二分精神,制定更加周密的计划,考虑到更多意外因素,这在客观上也降低了我们犯错误的机率。”

         方晔说:“有句古话叫‘惺惺相惜’,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和你的对手美军之间的关系?”

         周卫国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我个人来说,我对美军还达不到欣赏的程度。因为就连陆战一师这样的精锐部队,也过度依赖于他们先进的武器装备和辅助军种。”

         方晔说:“哦?周营长的眼光很高啊!那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军队才值得你欣赏?”

         周卫国说:“如果一定要说我欣赏的军队,那么二战之前的德国国防军应该算得上。他们可以说是高度的自律性,高超的战术素养,先进的战术思想和精良的武器装备的壳美结合。”

         方晔皱眉道:“纳粹德国的军队?”

         周卫国说:“德国国防军和纳粹德军还是有区别的。当然,这个就扯远了。”

         方晔显然对德国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也不再追问德国国防军和纳粹德军的区别,想了想后,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起身说道:“周营长,我看,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感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周卫国也跟着起身,说:“不客气。”

         方晔伸出右手,微笑着说:“周营长,再见了。希望以后还能不断听到你的英雄事迹。”

         周卫国握了握方晔的手,说:“我努为吧。”

         方晔笑了,说:“周营长太谦虚了。”

         在方晔看来,这次采访刚开始虽然有点不顺利,但后来采访到的内容却非常特别,倒也算得上不虚此行了。

         几天以后,周卫国正在营部制定快反营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通讯员王四喜突然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什么。

         刚进营部,王四喜就大声说道:“营长,你猜猜我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周卫国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是什么?”

         王四喜说:“营长,你上报纸了!

         说着,就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周卫国面前的桌上。

         周卫国仔细一看,见是一份翻开的报纸,在翻开的这一版头条写着标题“孤胆英雄,屡建奇功”,下面配了一张周卫国的照片,在照片里,周卫国正从营部的帐篷里走出来,显然,这正是前几天接受采访时那个叫方晔的记者拍的那张照片。

         ......

         现在发现,带儿子的乐趣比工作和写作的乐趣都大,所以很抱歉,到现在才赶了一章。见谅见谅!:)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休整(三)

         周卫国沉住气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标题下面署着几位作者的名字,其中果然有方晔。

         正文部分的开头写道:“在整个二次战役中,我军涌现出了无数战斗英雄。在众多的英雄当中,有一个集体异常耀眼,他们就是我志愿军某兵团某部。担任兵团先锋,全歼南朝鲜军一个营,缴获大批物资,奇袭水门桥,阻击数万美军整整两天,深入敌后炸毁美军后勤基地……很难想象,如此众多的功绩都是由这同一支部队完成的。在二次战役中,这支部队荣立集体特等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人人立功,堪称志愿军战斗英雄最集中的一支部队。让我们走近这支英雄部队,跟随着英雄的足迹,回顾二次战役这一辉煌的胜利…...

         看到这里,周卫国的脸色己经有些发青了。

         原本兴高采烈的王四喜见了周卫国脸上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收敛了笑容。

         报纸接下来,就是对快反营在二次战役中各次战斗的介绍。除了没有提快反营的番号和个别细节一笔带过,还有部分文学的夸张外,基本如实记录了快反营在二次战役中的所奋战斗经历。

         越往下看,周卫国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王四喜早己犬气不敢出。

         他从未见过周卫国这么难看的脸色。

         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写道“能够领导这样一个英雄集体的,当然不应该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么,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人,他又有着怎样不平凡的故事呢?”

         接下来,就是方晔对周卫国的采访记录。显然,为了让故事更有感染力和吸引力,这一部分经过了比较多的艺术加工。里面给周卫国加入了大部分女性眼中一个英雄应该具备的特质。通过一千多字的描述,一个温文尔雅、幽默、学识渊博、临危不惧、机智勇敢,堪称完美的军人形象跃然纸上。好在没有提到周卫国的真实姓名。

         看到这里,周卫国突然觉得哭笑不得。

         报纸的最后,写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今后的战斗中,像这样的英雄集体必将不断涌现。有祖国和人民作为坚强后盾,我们有信心赢得最后的胜利!向汉城前进!向大团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彻底赶下海去!

         看完最后几句话,周卫国心中的怒火再度腾起。用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前进,前进!除了高呼口号,这些狗屁记者还懂什么?就算是打完仗才来的前线,他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仗打得有多苦!怎么还能这么宣传呢?他们是真不把我们的战士当人看啊!

         骂完之后,周卫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没有经历过二次战役东线战斗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东线的战斗究竟有多惨烈!更加无法想象在东线取得胜利有多么难得|这胜利不是后方的参谋军官在军用地图上将己方实际控制区往前标几条线这么简单,而是九兵团用数以万计前赴后继牺牲在冰天雪地和枪林弹雨中的官兵的尸体堆出来的!

         王四喜呆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带回的这份报纸会让周卫国这么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周卫国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对王四喜说道“四喜,准备一辆车,我要去一趟兵团部。”

         王四喜赶紧应了一声,飞快地出了营部。

         王四喜出了营部不久,帐篷外就响起了方晔的声音“周营长在吗?”

         周卫国一愣之后,沉声说道“我在,请进。”

         他也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帐篷的门帘被从外面掀开,方晔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方晔并没有注意到周卫国的异样,走到周卫国面前后,将一个纸袋放在了桌上,说:“周营长,这是送给你的。”

         周卫国强忍怒火,说道“里面是什么?”

         方晔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周卫国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上,见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和一张底片。照片里,周卫国正从营部的帐篷里走出来,正是几天前方晔采访自己前拍的那张照片。

         方晔微笑道:“周营长,我拍照的技术不错吧?”

         周卫国怜怜地说:“很不错。”

         方晔说:“我说过照片洗出来要送给你一张的,而且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也不会刊登。你看,我现在可是连底片都给你了,你该放心了吧?”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我很放心。”

         方晔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愕然说道:“周营长,你这是怎么了?”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报纸递给方晔,说:“我怎么了?你先看看这个吧。方晔拿过报纸,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照片,吃惊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我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是想去兵团部问清楚这个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倒没想过单独找方晔,但方晔既然自己找上门来,当然就有必要当面向她问个清楚了。

         方晔急道:“周营长,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投萄刊登你的照片。你的照片我只洗了两张,一张给了兵团政治部宣传部,另一张连底片都在这里啊!”

         周卫国将信将疑地说道:“照片的事你真的不知情?”

         方晔说:“我发誓!我真的不知情!”

         周卫国说:“那这个报道呢?你也不知情吗?这上面可有你的署名!”

         方晔说:“这个报道我的确知道,还负责写了有关你的这一部分。但从来就没人告诉我这个报道要配照片,而且配的还是你的照片啊!”

         说完,方晔就紧张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不禁皱眉沉思。事情也许真像方晔说的那样,她只是写了对自己的采访。至于那张配发的照片,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她给九兵团政治部宣传部的那另一张照片了。

         这时的方晔,心里在紧张之余,更多的却是委屈。

         说到底,战争年代,像周卫国这样的英雄还是很吸引少女目光的。对周卫国的采访结束后,方晔从九兵团宣传部的同志那里了解到了快反营在二次战役的全部战斗经历。这之后,方晔对带领这支部队取得一系列胜利的周卫国,不可避免就生出了几分倾慕之情,于是在整理采访记录形成报道文字时,自然而然按照自己的想象对周卫国加以美化。而今天主动给周卫国送照片过来,对于一向高傲的方晔来说,更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没想到刚见面就被周卫国怀疑指责,这自然让方晔大感委屈。

         终于,周卫国长叹一声,说:“既然你不知情,那我也没理由怪你。”

         方晔的眼里噙着泪花,说:“你要向我道歉!”

         周卫国闻言,惊讶地看向方晔,见到她眼里的泪花后,更加惊讶,说:“你说什么?"方晔说:“你刚刚冤枉了我,难道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周卫国顿时头大无比,心中苦笑,孔子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周卫国正想着,王四喜突然跑了进来,大声说道:“报告营长,车备好了……”

         声音夏然而止。

         王四喜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周卫国面前的方晔。

         周卫国见到王四喜,立刻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报纸后,一拉王四喜,说:“走,立刻出发。”

         走到帐篷口,周卫国才像突然记得还有个方晔似的回头说道:“哦,方记者,我们有事要出去一趟,改天有空再聊。谢谢你的照片。”

         说完,飞快地走出了帐篷。

         在去兵团部的路上,和周卫国一起坐在吉普车后排的王四喜好几次都想要问周卫国方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营部,但考虑再三后,最终都忍住了。

         九兵团兵团部的具体位置对外是保密的,但这个“外”自然不包括快反营,所以在疾驶了一个多小时后,吉普车就来到了兵团部。兵团部位于群山中的一个村子里,由于战争,村民们早就逃走了,所以村子里现在住的都是兵团部的人员。

         在村口,周卫国等人遇上了警卫人员,好在兵团部的警卫人员都认识周卫国,所以在核对口令无误后顺利放行。

         周卫国等人进村后,根据从警卫人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直奔宋时轮的住处。不巧的是,宋时轮正好不在。周卫国想起此行的目的,只好又向人打听到了政治部宣传部的位置。

         刚进政治部宣传部的小院子,就有人认出了周卫国,和他打招呼。周卫国却不认识这些人,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看过报纸才认出周卫国的。这让周卫国深感忧虑。

         得知周卫国来了的消息,九兵团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张景华亲自接待了他。

         在简陋的会客室,张景华热情地招呼周卫国坐下喝茶,还让人准备了一盘国内慰问团带来的糖果。

         周卫国既没有喝茶也没有吃糖,开门见山地将报纸放在了张景华面前。

         张景华看了眼报纸,立刻笑呵呵地说:“周营长,不就是个报道吗?都是老朋友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客气上门感谢我们吧?再说了,你周营长,你们快反营都是实至名归,就应该大力宣传!宋司令员说过…...

         周卫国立刻意识到张景华领会错了他的来意,忍不住打断张景华,说道:“张部长,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感谢你们的。”

         张景华一愣,说:“周营长,那你……”

         周卫国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政治部宣传部帮快亡,把这些报纸都收回来。

         张景华奇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周卫国说:“张部长,这篇报道的内容泄露了我们营的一些秘密信息,如果传出去可能会对我们营今后的作战不利。”

         张景华更加惊讶,说:“这篇报道是我审核的,我怎么没看出这篇报道泄密了?”

                   周卫国指着报纸的开头,说:“张部长,你看这第一段,‘这支部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这几个数字都很具体,后面还有这句话‘人人立功’,有心人只要把这几个数字相加,就能得出我们营的总人数。”

         张景华说:“这个‘四百余名’不就是个约数吗?”

         周卫国苦笑道:“张部长,这‘四百余名’的约数和我们营的总人数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景华笑了,说:“差不了多少也没什么吧?我们不是都知道你们营的总人数吗?”

         周卫国说:“兵团部是知道,可是敌人不知道啊!”

         张景华说:“就算让敌人知道了你们营的总人数,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你们营还会怕这个?”

         周卫国耐心地说:“张部长,这么说吧,如果敌人不知道我们营,不,是我们这支部队究竟是多大的编制,总人数有多少,那么,他们就无法准确估计我们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敌人低估我们的战斗为,那么,在今后的战斗中,我们就能够做到出其不意,以强胜弱,大占便宜;如果敌人高估我们的战斗力,那他们就必须分出更多的兵为来对付像我们这样的部队,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正面战场上兄弟部队的压为。总之,无论是被高估还是被低估,都好过被敌人知道我们的虚实。”

         张景华皱眉道:“就一个人数还有这么多讲究?那我下次让他们报道的时候注意一下。这次既然都己经报道了,就算了吧?”

         周卫国说:“张部长,还有呢。”

         周卫国边说边指着报道的正文部分,说道:“这些对我们营在这次战役中所有战斗经历的描写也很不妾当。”

         张景华说:“不可能啊!报道里面你们营的每一次战斗我都核实过,我不排除在报道里有文字方面的修饰,但就内容来说,我敢保证是准确无误的!”

         周卫国苦笑道:“张部长,这问题就出在‘准确无误’上啊!”

         张景华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如果说快反营的人数还算不上什么秘密的话,那我们营的这些战斗经历,就可以说是我们营的核心机密!衡量一支部队的战斗力,除了人数以外,还要看这支部队的人员编制、日常训练、武器装备和作战特点。我看这几点在这报道里面,除了没有我们营的日常训练外,其他内容几乎都全了!我们的敌人只要根据这个报道,就能大概估计到我们营的作战方式和可能造成的危害,相应的,他们也能知道该怎么防范我们。今后我们再想要出其不意,就难了!”

         张景华吃惊地说:“不至于吧?”

         周卫国正色道:“张部长,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所谓的情报,绝大多数都能从公开渠道获得,关键是要看怎么分析利用这些从公开渠道获得的信息。而这篇报道,正给了我们的敌人这样的信息。”

         张景华说:“那我们以前对一些英雄事迹的报道不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吗?”

         周卫国说:“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那些报道,所以不敢妄加评论。但如果能够尽可能让敌人少了解我们,对我们总是有好处的。”

         张景华连连点头,说:“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周卫国最后指着报纸上自己的照片,说:“还有,就是这张照片了。我能问一下,是谁提出把我的这张照片刊登在报纸上的吗?”

         张景华说:“是我啊,昨天慰问团的方记者送来一批照片,我正愁没有你们营的照片,刚好看见里面有你的照片,就让印刷所的同志刊登在报纸上。怎么了?这也有问题?”

         周卫国在心里点了下头,看来方晔说的是实话。

         周卫国斟酌片刻后,说道:“张部长,你知道在古代,官府悬赏缉捕逃犯时一般怎么做吗?”

         张景华说:“怎么做?”

         周卫国说:"面影图形!也就是面其面貌,四处张贴,以便让人提供抓捕的线索。”

         张景华一呆,说:“这个,好像……”

         周卫国说:“是的,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恰当,但是,实际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今天刚进政治部宣传部的院子,就有不少人认出了我,而这些人以前我都是不认识的。这就很说明问题。古代面影图形,图像像不像本人还要看画师的面功,但是,这报纸上刊登的可是我的照片!如果敌人看过这份报纸,看到过上面我的照片,下次我再带部队深入敌后时,被人一眼认出来怎么办?”

         张景华说:“不会这么巧吧?”

         周卫国说:“我也希望不会这么巧!所以我希望在这份报纸的影响面扩大之前把报纸全部收回!”

         张景华说:“我们一定尽快把这份报纸收回,但发出的数量太多,恐怕没法全部……"

         周卫国说:“尽量吧。只要张部长能理解我们就好。”

         张景华说:“理解理解。周营长,真是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报道会给你和你们营添这么大麻烦。”

         周卫国苦笑,张景华这时候道歉其实己经没什么意义,但补救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这个结果,他除了接受,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事情经过既然己经弄清楚,该补救的也补救了,结果怎样大约也只能听天命了。

         出了政治部宣传部的小院后,周卫国没有再去宋时轮的住处,而是带着王四喜直接往回赶。

         在回去的路上,周卫国等人突然听见远处山上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在近一些的山上又陆续传来两声枪声。

         是对空警戒哨。

         看来美军的飞机又出动了。

         不用周卫国吩咐,司机就把吉普车开进了就近的一个防空洞。

         不一会儿,站在防空洞口的周卫国就看见两架美军飞机在远处空中飞掠而过。

         看着美军飞机渐渐飞远后,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以防万一,快反营的驻地一定要尽快变换!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休整(四)

回到快反营驻地后,让周卫国感到意外的是,方晔竟然还没离开,还等在营部。

这回见到方晔,周卫国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毕竟从政治部宣传部了解到的情况看,上午的确是自己冤枉了她。不过,看方晔的脸色,她的气似乎也悄得差不多了。

果然,方晔见到周卫国后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平淡地说道:“周营长回来了。”

周卫国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方记者还没走呢?

不料周卫国这话却让方晔不高兴了,方晔立刻脸一板,说:“周营长这话有意思啊,上午可是你话没说完就走的。我可还一直在这里等着你道歉呢。”

周卫国苦笑,看来自己先前的估计还是有些不对,方晔的气并不是真的消了。

不过周卫国也不是那种忸捏作态的人,立刻说道:“方记者,是这样的,上午我们突然离开,是因为要去兵团部了解情况。现在情况己经弄清楚了,那张照片是政治部宣传部的张景华部长让刊登的。我上午的确错怪你了,对不起。”

方晔不由一呆,周卫国这么爽快就向她道歉也育些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之间,她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见己经过了一点,便说道:“方记者还没吃午饭吧?

方晔嘴一噘,说:“没吃呢,气也气饱了,哪有什么胃口?

周卫国笑笑,说:“正好我们也还没吃午饭,不如方记者就在我们这里吃个便饭,也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方晔想了想,点头道:“吃饭可以,但这样就算赔礼道歉好像太简单了点吧?

周卫国说:“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

方晔说:“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不过我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周卫国说:“好。那我们就先吃午饭,其他的以后再说。”

对于方晔的小脾气,周卫国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小小的不讲理本就是女子的专享权利不是?

王四喜则在一旁偷偷笑了。看来营长也是怕女人的!

午饭是一盘司务员早己热好的共六个粗面馒头加一个缴获的美国午餐肉罐头(当然是著名的SPAM午餐肉了)和一碟咸菜。

吃饭的有三个人,周卫国、王四喜和方晔。

周卫国和王四喜都是拿起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只是偶尔才夹一筷子咸菜,却没有去夹午餐肉。方晔看到端上的午饭后,先是犹豫了片刻,待看到周卫国和王四喜都吃得很香,这才拿起馒头,小心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立刻微微皱起了眉头,赶紧夹了一小块午餐肉,合着馒头又嚼了几下这才咽下去。

很快,周卫国和王四喜就都各吃了两个馒头,很自觉地停了下来。这时,方晔手中的馒头却只吃了小半个。

周卫国说:“方记者,吃不惯吗?

方哗闻言抬头,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

说完咬了一大口馒头,嚼了几下后艰难地咽下。

周卫国说:“方记者,部队的伙食就是这样的。”

方晔又吞咽了几次,将馒头彻底咽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周营长,你们平常就吃这个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也不常吃。”

方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不常吃的东西竟然拿来招待客人,这好像也太那个了吧?

周卫国见了方晔脸上神色,己经猜到她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平时一般就吃炒面就水,有时也有黄豆,隔个三五天才能吃上一顿馒头,就算吃馒头,最多也就是配咸菜。方记者今天是赶巧了,我们正好吃馒头,而且你是客人,我们就多上了一罐肉罐头。”

方晔吃惊地看向周卫国,脱口而出:“真的?

方晔出身于杭州的大户人家。在江浙一带,只要生活过得去的家庭,对女儿向来都是“富养”的,以她小姐的身份,不但从小在家中、在学堂均集诸般宠爱于一身,就算长大以后,在外面头顶着国内某大报社记者这一“无冕之王”的身份,也向来风光得很,可说几乎没吃过什么苦。这回跟着慰问团来朝鲜,一路上尽管遇到过很多危险,但慰问团的其他人也没少照顾她这位女同志,相应地也就让她少吃了很多苦。在粮食供应上,后勤部门对慰问团一直都是按最高标准供应的,大米、白面、肉类、蔬菜从来就没少过。就算下到各部队慰问,后勤部门也总会想办法优先保证慰问团的伙食。所以慰问团的生活条件相比国内虽然艰苦了些,但在吃饭这一点上,却绝不比国内要差。她前几天采访周卫国时虽听他说过部队后勤供应困难,但总以为那只是在二次战役期间,现在二次战役已经结束,部队正在休整,后勤供应理应没有问题的,所以她才会对周卫国所说的部队目前的日常伙食情况表示怀疑。

周卫国点了点头,心情突然有些沉重,说:“是的。其实我们营还算好的,就我所知,有的兄弟部队至今也只能保证炒面的供应。”

方晔说:“这怎么可能?前段时间在打仗,后勤供应不上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仗都打完了,部队都在休整了,怎么后勤还是供应不上?

周卫国苦笑道:“方记者,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这里的确是不打仗了,可朝鲜的其他地方,还在打仗。美国人要阻止我们的进攻,就会重点打击我们的后勤运输,他们在打击我们的后勤运输时,可不会去分辨哪些物资是运给作战部队,哪些物资是运给休整部队的,所以我们现在的后勤供应比二次战役时虽然有所好转,但总得说来还是严重不足的。”

听了周卫国的解释,方晔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不自觉就放下了伸向那罐午餐肉的筷子,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慰问团每天能吃上大米白面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方晔突然心中一动,说:“周营长,我现在明白前几天采访你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了。”

周卫国说:“我说的哪句话?

方晔说:“就是‘盲目乐观’。我们在国内的时候,只知道志愿军在朝鲜打了大胜仗,却从来不知道我们取得这些胜利是多么不易,部队的损失有多么大,条件有多么艰苦,敌人又是多么的强大。所以对于我们将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我们从未怀疑过。国内也普遍弥漫着一种乐观的情绪。但现在到了前线,根据看到、听到的情况,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盲目乐观’。”

周卫国说:"我也坚信我们可以取得抗美援朝的最终胜利,但是,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作为一名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打好仗。但是,我们也希望后方的人能够理解我们,不要把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强加给我们。比如这份报纸上说的……

周卫国翻开桌上的那份报纸,指着那个报道的最后一段继续说道:“向汉城前进!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彻底赶下海去!”这样的宣传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完全不顾部队连日作战极度疲劳,后勤供应困难的事实。这不是在逼着部队拼命吗?

方晔连连点头,说:“这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失职。我一定将情况向上级如实反映。”

周卫国真诚地说道:“谢谢!

尽管方晔的反映也许丝毫也改变不了宣传的现状,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值得周卫国向她道一声谢。

方晔微微一笑,说:“不用客气。”

在她的心里,也为自己能为周卫国分忧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再看到手中的粗面馒头,方晔的观感就完全不同了,此时的粗面馒头在她眼里己经不啻于山珍海味。方晔三两口就将手中剩下的馒头吃完,起身说道:“用营长,谢谢你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周卫国跟着起身,说:“方记者,我让人送你。”

说完,向王四喜说道:“四喜,备车。”

王四喜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营长,车备好了。”

周卫国将方晔一直送到吉普车边,歉意地说道:“今天真是抱歉,让你跟着我们吃‘粗茶淡饭’,以后部队的条件好了,欢迎你再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

方晔说:“周营长,可别这么说,这是我吃过的最有意义的一顿饭!好了,就不耽误你工作了。再见。”

说着,向周卫国伸出了右手。

周卫国伸手和她握了握后,说道:“再见。”

方晔微笑着转身上了车。

送走方晔后,周卫国立刻下达了全营整装,一小时后全体开拔的命令。

既然决定更换驻地,周卫国就不愿意多耽搁。何况,由于战争,咸兴一带的村庄早就十室九空,快反营要另外找到一个驻地也容易得很。而对于快反营这支特殊的部队,对于驻地的选择也是有完全自主权的,只需要向兵团部汇报一下就行了。

根据周卫国一贯的行事风格,周围几十公里的地形情况和村庄分布早就了然于胸,要挑选一个既利于对空隐蔽又方便部队训练和驻扎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黄昏之前,快反营己经抵达了新的驻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山村。

这个小山村距原来的驻地有二十多公里,位置更为隐蔽,而且因为村民都逃走了,比原来的驻地更利于保密。

周卫国一直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老百姓对于进入自己国家的异国军队都存在着本能的排斥感,所以说实话,周卫国是不相信所有的朝鲜老百姓都像宣传中说的那样认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而热切盼望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来解放他们的。先前,为了配合宣传,体现和朝鲜老百姓的“军民鱼水情”,周卫国同意了兵团部将快反营的驻地放在一个还住着很多朝鲜老百姓的村庄里的安排。而且出于政治需要,快反营还不得不适当放宽对驻地附近朝鲜老百姓“好奇心”的监控。如今发生了报纸报道这件事,快反营相当于被变相曝光,又有了美军空袭这一隐忧,周卫国可不愿意章|夫反营做赌注,去赌美军情报部门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事实证明,周卫国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快反营刚刚驻扎下来,通讯员王囚喜就向他汇报道:"报告营长,后卫部队刚刚抓到一个可疑分子。”

周卫国立刻来了兴趣,说:“可疑分子?让他们立刻把人送来营部。另外,让金永泰也来一趟营部。”

在这里抓到的可疑分子当然十有八九是朝鲜人,快反营官兵这段时间虽然跟着金永泰学了一些朝鲜语,但也只能应付一些日常对话,至于审讯,就只能烦劳金永泰了。

很快,金永泰就来到了营部。

随后,担任后卫的二连五排二分队的两名战士也押着一名被罩住眼睛反绑了双手的朝鲜人出现在了营部。

在营部见到周卫国后,一名战士汇报道:“报告营长,这人是我们营原来驻地里的一个村民,从我们营出发后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一直到看着我们营进了这村子才往回走。排长说他很可能是美国特务。”

周卫国一挥手,说:“给他松绑。把他眼罩也享掉。”

那名战士应了一声,立刻给那人松绑,又拿掉了他的眼罩。

既然是快反营原来驻地的村民,那么快反营上下他肯定都是见过的。路上罩住他的眼睛固然是为了避免他观察地形,但在营部再罩上他的眼睛就没什么必要了。而就算给他松绑,现放着快反营的几名战士和快反营第一高手用营长都在,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那名朝鲜人被享掉眼罩后,见了屋里的情形,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卫国面前,反复用朝鲜语说着同一句话。

这句话周卫国倒是能听懂,大意是“大军饶命。”

周卫国低声对金永泰说道:“问问他,他做错了什么需要我们饶他的命?

金永泰依言用朝鲜语说了。

那朝鲜人听了他的话后,抬起头连连摆手,说了几句朝鲜语。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我们给抓了起来。”

一名押送他的战士气愤地说道:“他说谎!

周卫国对那战士摆了摆手,又对金永泰低声说道:“你问问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

金永泰翻译后,那朝鲜人一脸无辜地说了好些话。

金永泰翻译道:“他说,大军在村里驻扎时,对村民们都很好。今天下午大军突然开拔,大家都舍不得大军走。于是他就偷偷跟在大军后面,想看看大军到底去了哪里,回去也好对其他村民们说。他还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也错了,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做了。”

周卫国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是错怪他了?

金永泰说:“他说的倒也在理,看来我军在朝鲜群众中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

周卫国摇摇头,说:“不,他说的一点都不在理。”

金永泰愕然道:“为什么?

周卫国突然问道:“小金,你在我们营原来的驻地有没有帮村民们挑过水?

金永泰老实地回管道:“没有。”

周卫国又问道:“有没有帮村民们做过家务活?

金永泰摇头道:“没有。”

周卫国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帮村民们收过粮食?

金永泰摇头道:“没有。”

但很快又说道:“现在也不是收粮食的季节啊。”

周卫国笑笑,说:“我这只是举个例子。如果你是村民,对这样一支军队会有多深厚的感情?

金永泰仔细想想,倒也有些明白了。在快反营原来的驻地,快反营固然能够严格遵守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当地村民做到秋毫无犯,但考虑到国情差异和保密需要,快反营也没有像解放军在国内战争时期那样和驻地老百姓打成一片。举凡帮群众挑水、做家务、干农活等事情,快反营在朝鲜基本都没怎么做过。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要说“对村民们都很好”,倒也说得过去;但要说这支军队离开时能够让村民们都“舍不得”,那就不免有些夸张。这么一想,那名朝鲜人所说的话就有些不尽不实了。

周卫国转向那朝鲜人,说道:“你起来吧。”

那朝鲜人依言起身,但刚一起身,脸色就变了,因为周卫国刚刚那句话并不是用朝鲜语说的,而是说的中文。但很快,那朝鲜人的脸色就又恢复了正常。

周卫国饶有兴睐地看着那朝鲜人,用中文说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干这活多久了?

那朝鲜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朝鲜语说道:“长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卫国笑了,说:“别装了,要不我们就该对你严刑逼供了。”

那朝鲜人顿时身体一抖,但还是沉默不语。

周卫国挥挥手,说:“把他带下去吧。”

那朝鲜人霍然抬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这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带下去处理掉吧,做得干净一点。”

两名押送那朝鲜人的战士立刻应了一声,走到那朝鲜人身边。

那朝鲜人脸色大变,在两名战士抓住他的双臂后,身体己经有些发软,待两名战士押着他转身,他立刻大声说道:“饶命啊!我说!我全说!

这回,他说的是中文。

 

休整五

抓住那朝鲜人的两名战士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点了点头,两名战士这才押着那朝鲜人走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朝鲜了了不敢耽搁,立刻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道:“长官,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周卫国说:“你对中文熟练到什么程度了?”

 

    那朝鲜人说:“都能听懂,但说得不是很好。”

 

    周卫国说:“那你就先说说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吧,你可以用朝鲜语说,我们有翻译。”

 

    那朝鲜人连连点头,用中文说道:“是是是……”

 

    随后就用朝鲜语说道:“小的名叫权在东,是本地人,一年前逃到南方去的。逃到南方没多久就被韩国情报部门招募做了特工。上个月才被空投回来执行任务。”

 

    周卫国听了金永泰的翻译后问道:“执行什么任务?”

 

    权在东说道:“建立反共基地,组织反共义军,牵制中朝军队的攻势。”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个任务目标可不小,恐怕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实现的吧?”

 

    权在东陪笑道:“长官说的是,这任务的确不止我一个人参与。我们这个行动有一个统一的代号,叫‘热带’。‘建立反共基地,组织反共义军,牵制中朝军队的攻势。’就是这个行动的总目标。我是在韩国金浦的‘600’基地接受最后训练的,单在我们这一个基地,像我们这样的就有五百多人。我们这些人主要是空投到朝鲜北部行动,听说在日本的基地还有一大批人在接受训练,他们的行动地点就是中朝边境地区。“

 

    周卫国说:“一个基地就有五百多人受训,在日本还有基地,这么大手笔可不像是南朝鲜政府做得出来的。”

 

    权在东立刻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长官明鉴!这次行动直接受命于美国中央情报局。我们在金浦基地的教官是美国人,装备也都是美国货。”

 

    周卫国想了想,说:“村里还有你的同伙吗?”

 

    权在东说:“还有两个我发展的下线。”

 

    周卫国说:“才两个?你的效率好像不太高啊。咸兴上个月不是还在美国人手里吗?这么好的条件才发展两个下线,那要再往北方去,岂不是一个都发展不了?”

 

    权在东解释道:“长官,其实像咸兴这样的原北方控制区,我们在行动时原则上是要按敌占区对待的。再说,我是上个月中旬才空投过来的,那时联军已经开始撤退了。而且,我们这是秘密行动,是有纪律的,没有命令,在行动时是不能直接和联军接触的。”

 

    周卫国说:“嗯,听起来有道理。不过,你有两个部下,为什么今天还要亲自跟踪我们?”

 

    权在东苦笑道:“他们干这活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们一些特工的基本技能,为了弄清楚状况,也为了不暴露,我只好自己跟踪了。”

 

    周卫国说:“看来你的特工技能也不怎么样啊,不然也不会被我们发现了。”

 

    权在东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中国军队太厉害了。”

 

    周卫国说:“你那两个部下都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权在东一一说了,周卫国也让金永泰都记录在案。

 

    权在东的那两个部下当然是要抓的,但在朝鲜人的村庄里抓人总要先向兵团部汇报一下,等对权在东的审讯结束后,将情况一并向兵团部汇报,想必兵团部也不会反对抓人了。

 

    金永泰记录完毕后,周卫国说:“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和你的行动目标好像不大一致吧?”

权在东解释道:“既然要和你们中国军队斗,我们总要多了解了解中国军队,所以我就忍不住跟踪你们了。”

 

    周卫国皱了皱眉,冷冷地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撒谎吗?”

 

    权在东一脸无辜地说道:“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你要了解中国军队,咸兴附近到处都是我们中国志愿军,你为什么偏偏对我们这么好奇?”

 

    权在东说:“长官,你们真好是我接触的第一支中国军队,所以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你们身上了。”

 

    周卫国说:“我们在村子里住了也有半个月了吧?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这么长时间了还了解不够吗?还值得你冒险跟踪我们?”

 

    权在东说:“这个……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我们并没有多少机会了解你们的情况。至于跟踪你们,就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没想到跟踪你们还有危险。”

 

    周卫国说:“不对,你早知道跟踪我们会有危险,不让你就不会这么慎重亲自跟踪了。实际上,你不是不知道有危险,而是对自己太自信。”

 

    权在东脸上的冷汗顿时渗渗而下,说:“这个……这个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周卫国说:“不,这个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一支普通的中国军队,当然不值得你这么冒险,但如果是一支非常特殊的中国军队,想必就值得了。”

 

    周卫国看着权在东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是不是看过那份报纸?”

 

    权在东的脸色变了,但很快,他就苦着脸说道:“长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了。我们的确是一支特殊的部队,除了作战,我们还非常擅长用各种刑罚逼供。我很遗憾,你向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你也很快会明白,向我们隐瞒事情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说完,周卫国轻轻地挥了挥手。

 

    两名战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扭住权在东的双臂,转身就把他往外押去。

 

    权在东脸色剧变,犹豫片刻后终于大声喊道:“长官,我错了, 我说。”

 

    这回两名战士直到把权在东押到门口才停住脚步。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权在东大声说道:“我明白,长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隐瞒了。”

 

    周卫国这才说道:“把他押回来吧。”

 

    在两名战士重新把权在东押到周卫国面前时,权在东的态度已经大变,还没等周卫国问起就赶紧说道:“长官,我的确卡过那份报纸。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普通的中国军队,所以你们在村子里住了半个多月,我也只是大概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再加上你们的保密措施做得好,实际上我对你们的了解非常有限。可是,昨天下午我在附近村子里看到那份报道了你们部队的报纸,从上面看到您的照片后,才明白,原来住在村里的是这么一支精锐部队。于是我赶紧联络我的上司,将你们的大概情况汇报。又在今天凌晨把一份报纸送了出去。整个上午我都在等待上司的指令,最后终于在中午得到上司让我密切关注你们的指令。没想到你们下午就要离开村子,我来不及请示上司,只好冒险跟踪你们,所以就……”

 

    周卫国说:“你是怎么和你上司联络的?”

 

    权在东说:“我有一部电台,每周都和我的上司联络一次。如果遇上紧急情况,还可以通过紧急呼叫代码临时联络。昨天就是我第一次使用紧急呼叫代码。”

 

 

周卫国说:“那你又是怎么把报纸送出去的?”

 

    权在东说:“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方法用于救援在敌后遇险的人员和回收一些重要的但又无法通过无线电台传送的情报资料。这一方法一般都安排再凌晨实施。具体说来,就是在树木比较少地势又比较平坦的树林里选择两棵高大的树,树之间的距离至少为20码……”

 

    说到这里,权在东停下来解释道:“就是大概18米。”

 

    周卫国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

 

    权在东继续说道:“选好树后,就在两棵树之间距离地面至少67码,也就是5, 6米高的地方绑上一个用粗绳或钢丝绳做的绳圈,绳圈固定在两棵树上的绑缚要恰到好处,既要能拉住绳圈,又要保证稍微用力就能松开。绳圈上再套着另一根绳子或钢丝上。如果是在没有树木的空地上,就树起两个大树桩,其他操作都一样。这一切都准备好,我们再和航空行动组联络,告诉他们戒烟了该地点的具体坐标,而航空行动组的飞机在起飞后也会告诉我们他们预定抵达接应地点的时间。飞机抵达前1分钟,我们会点燃地面引导标记,以方便飞机上的人寻找接应地点。如果超过5分钟飞机还没到,就必须停止行动,并销毁一切痕迹。如果飞机准点抵达接应地点,就可以在地面引导标记的引导下降低高度,再放下尾部的钩子,最后再飞过两棵树或树桩之间时将绳圈钩住,从而把人员或物品拉上天。”

 

    听了金永泰的翻译后,周卫国不由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个方法是谁想出来的?”权在东苦笑道:“长官是不是觉得这个方法很愚蠢?”

 

    周卫国不置可否地说:“56米的高度,飞机几乎是贴着地面飞了,飞机要不掉下来,这时候的时速至少也是一两百公里,还要从相距十几米的两棵树之间穿过,还要保证尾部的钩子钩住一个绳圈,这对飞行员的要求太高了!这么快的速度,这么低的高度,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留给飞行员的反应时间也非常有限。这个方法不但粗暴,而且危险。”

 

    权在东立刻大生知己之感,说:“长官说的太对了!其实我们在受训时也这么想。不但我们这么想,就连航空行动组的同事们也都这么想。因为我们在用动物做的模拟训练中就不止一次发生动物被戳伤,脖子被拉断,甚至成功被拉起后还从钩子上滑落摔死的,飞机也摔了好几架。不过我们长官说了,在没有更好的方法之前,我们还必须用这种方法。”

 

    周卫国说:“你今天凌晨就是这么把报纸送出去的?”

 

    权在东说:“是的。今天凌晨飞机也是试了5, 6次才成功的。”

 

    周卫国说:“你的特工物品都放在哪里?”

 

    权在东说:“都放在我床下的暗格里。”

 

    周卫国微笑着说:“权在东,你现在的表现就比开始时好多了。”

 

    权在东立刻点头哈腰:“歇息长官夸奖。”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核实,之后我们还会再找你了解情况,希望你不要再犯愚蠢的错误。”

 

    权在东赶紧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

 

    权在东被押走后,金永泰忍不住说道:“营长,权在东口供的真实性有多高?”

 

    周卫国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我们先去一趟机要室。”

 

    几个人来到机要室,周卫国让电台操作员把权在东交待的情况向兵团部做了汇报,顺便也汇报了快反营更换驻地的事情。

 

    很快,兵团部就发来回电,回电高度赞扬了快反营的警惕性,同时指示快反营立刻抓捕权在东在村里的两个下线,并严密监视村子,防止还有漏网之鱼。

 

 

有了兵团部的指示,周卫国心中大定,立刻让金永泰带队前往抓捕权在东的下线。

 

    当晚九点多,金永泰带领的行动分队成功将权在东的两个下线押了回来,同时带回的还有根据权在东的交待找到的他的所有提供物品,包括一部电台,一个密码本,一个简易手摇发电机,一个逃生工具箱,里面还有几根金条和一部分美钞,一支M1911A1手枪和三个弹匣,一个打火机,一把匕首,当然还有用于杀人或自杀的氰化钾药片。

 

    对那两个下线的突击审讯也证实了权在东的部分口供。当然,这两个村民毕竟才当上“特工”没多久,对权在东的了解恐怕还不及周卫国,所以周卫国也不指望仅仅依靠这两个村民的口供就证实权在东的口供。

 

    在审讯结束后,周卫国陷入了沉思,一个计划渐渐在周卫国脑中成形。

 

    随后,周卫国让人把权在东带了过来。

 

    权在东一到,周卫国就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做一件事。”

 

    权在东立刻说道:“长官请吩咐。”

 

    周卫国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我要你用紧急呼叫代码和你的上司联络,就说又有一批关于我们的情报要送出,让他尽快安排飞机接收。”

 

    权在东一惊,却没有说话

 

    周卫国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权在东才长叹了一声,说:“长官,我干了!”

 

    周卫国说:“该注意什么不用我提醒你吧?”

 

    权在东苦笑道:“长官,您放心,我不敢耍花招。”

 

    周卫国和电台操作员一起根据权在东的密码本反复核对了权在东拟定的电文后,又亲自监督着权在东用紧急呼叫代码发出了电报。

 

    不久,权在东就收到了回电。

 

    在回电中,他的上司表示,明天凌晨就可以安排飞机,同时给了他接应的航空行动组的呼叫代码。

 

    看来他的上司对于权在东的情报也很是重视,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

 

    接着,权在东联络上了航空行动组,告知了他们俩“接应地点”的坐标。

 

    凌晨410分,航空行动组给权在东发来电报,告知接应飞机于523分抵达接应地点。

 

    随后,周卫国亲自带着快反营一连和机炮排的4挺重机枪出发了。

 

    凌晨522分,在某处小树林,一名快反营战士点燃了权在东设置的地面引导标记。随着引导标记被点燃,两棵高大树木之间的一个绳圈和绳圈连着的一根长绳赫然在目。

 

    不久,远处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

 

    随后,一架双发螺旋桨飞机出现在数百米的低空。

 

    显然,飞行员已经看见了地面引导标记,所以在盘旋一周后,飞行高度越降越低,同时放下了尾部的钩子,最后几乎是贴着地面直朝那两棵高大的树木之间飞去。

 

    就在那架飞机飞临地面引导标记上方时,机炮排4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电光弹就像4条火龙一样先后抽打在了机身上。骤变之下,飞行员的反应也很快,赶紧拉高,但飞机重新拉起不久,两个发动机就冒出了黑烟,右侧主机翼和垂尾更是被打掉大半。很快,飞机就开始往下栽。飞机坠毁之前,空中打开了两朵伞花。

 

    周卫国立刻指挥一连士兵向降落伞下降的方向围了过去。

 

    两个降落伞落地没多久,就有十几名战士赶到,将两名跳伞的飞行员逮个正着。这两名飞行员倒也很配合,看见持枪的快反营战士后,根本就没有要跑的意思,反而高举双手,跪了下来,同时用英语反复说道:“我们是平民,不是军人,请不要伤害我们……”

 

    见飞行员被抓住了,周卫国又带着十几名战士继续搜索,很快就在附近山丘的山腰上找到了飞机残骸。

 

    周卫国注意到,飞机的机身上喷着“Civil Air Trasport”(民用航空运输)的字样。但从飞机的残骸里,战士们却搜出了两支被熏黑的手枪和一些子弹,还在一个密封的箱子里找出了两个证件。

 

    翻开证件,周卫国看见里面写着两个飞行员的姓名和他们的隶属部门——“文件研究第5科(DRS-5)

 

 

休整(六)  

周卫国带领战士们回到两名飞行员被抓的地方时,听见那两名飞行员还在不厌其烦地向其他战士解释自己的“平民”身份。  周卫国走过去,拿出飞机残骸里找到的那两支手枪,淡淡地用英语对那两名飞行员说道:“既然你们是平民,那你们怎么解释我们在飞机残骸里找到的武器?”  两名飞行员不由都是一呆,他们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一个英语说这么流利的人。但其中一名飞行员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这太正常了先生,要知道我们都是美国人,而美国人拥有枪支是受美国宪法保护的。”  另一名飞行员也说道:“是啊,美国平民拥有枪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总不能光凭这点就断定我们是军人吧?”  周卫国说:“这里是朝鲜,不是美国,你们未经允许带着武器进入朝鲜就是武装侵略,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判定为敌对武装。”  第一名飞行员忍不住说道:“你们是中国军队吧?你们也不是朝鲜军队,也带着武器进入了朝鲜,那你们难道就不是武装侵略了?”  周卫国笑笑,说:“我们不是中国军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志愿保卫朝鲜的国际人士,我们的合法地位是被朝鲜政府承认的。所以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第二名飞行员翻了翻白眼,说:“你以为你说你们是志愿军别人就相信了吗?其实谁都知道你们就是中国军队。要说合法地位,我们的合法地位也是被韩国政府承认的。我们……”第一名飞行员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当然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平民,不是武装人员。”  周卫国摇了摇头,也不想再和他们在言语上多做纠缠,把那两本证件在两人面前亮了亮,说:“你们大概以为这两本证件会在飞机坠毁后也跟着烧毁吧?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尝试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了。”  两名飞行员立刻闭上了嘴。  这两人显然不是新手,知道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少吃苦头——这时候要是还大声叫嚷着自己是平民百姓,那就真有点当别人是傻子自己找抽的意思了。  回到驻地后,周卫国没有对那两名飞行员进行审讯,却也没有把两人关在一起给他们串供的机会,而是立刻派了两个行动分队将他们和权在东等三人分开押送至兵团部。  事情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所以已经该将这事上交给兵团部。至于兵团部会怎么审讯这些人,怎么处理这件事,那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  ……  韩国釜山,美第8集团军参谋部。  一个上校军官正低头认真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上校军官低声说道:“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中尉军官大步走了进来,走到上校军官办公桌前停下脚步,“啪”的一声,双腿一并,立正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长官,中尉情报官Tim Swan(蒂姆·斯旺)向您报到!”  上校军官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温言说道:“你好蒂姆,请坐。”  随着上校军官抬起头,他的面容也显露了出来。  这人正是当初和周卫国在法国邮轮、德国和苏州均相遇过的那个美国军官詹姆士·鲁特。  斯旺中尉肃然道:“谢谢长官。”  随后走到办公桌左边靠门那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但却保持着挺拔的坐姿,并没有放松的意思。  见了斯旺的拘谨样,鲁特微笑着起身,走到办公桌边的沙发,和斯旺隔着一个茶几坐了下来,说:“什么时候到釜山的?”  斯旺立刻说道:“报告长官……”  鲁特摆了摆手,打断了斯旺的话,说:“不用这么拘谨,今后你就是我的助手,你可以叫我詹姆士,也可以叫我吉姆。”  斯旺迟疑片刻后,慑懦着说道:“詹姆士……”  鲁特笑了,说:“瞧,这不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吗?”  斯旺腼腆地一笑,继续说道:“我是当地时间上午1002分到的釜山机场。”  鲁特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是上午11点整,给你的命令是要你在当地时间上午11点到我的办公室报到,你很守时。”  斯旺说:“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守时很重要。”  鲁特说:“我同意。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如果不堵车的话,从釜山机场到这里大概需要50分钟时间,你的军容很严整,手头没有拿着行李,胡子也刚刮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斯旺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从机场到这里的车上我有50分钟时间,这已经足够我剃胡子和整理军容了。我是1054分到的宿舍,放下行李后,我又花了5分钟时间步行到您的办公室。”  鲁特点了点头,说:“你很会利用时间。”  斯旺说:“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学会最大限度地利用时间也很重要。”  鲁特笑了,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壶说:“来杯咖啡怎么样?对于一名情报官来说,学会享受生活也很重要。”  斯旺说:“谢谢长官。”  说着赶紧从茶几上拿了个咖啡杯。  鲁特给斯旺的杯里倒上咖啡后,说:“尝尝看。”  斯旺轻啜一口咖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很快,斯旺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紧接着,斯旺又喝了一口咖啡,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眼睛也不知不觉闭上了。就这样,没几口就把一小杯咖啡喝完了。咖啡喝完后,斯旺又端着杯子回味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詹姆士,我可以再来一杯吗?”  鲁特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说着就又给斯旺倒了一杯咖啡。  这回斯旺喝得就比第一次慢多了。  鲁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后问道:“蒂姆,这咖啡怎么样?”  斯旺说:“刚入口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但口感香醇,还有一种甘甜的味道,回味无穷。

 

詹姆士,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牌的咖啡吗?”  鲁特说:“没有品牌。”  斯旺讶道:“这么好的咖啡竟然没有品牌?怎么可能?”  鲁特说:“想知道这咖啡的来历吗?”  斯旺说:“当然。”  鲁特说:“其实这种咖啡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产自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叫做Luwak的猫的粪便。”  斯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异常。  鲁特说:“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斯旺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放回茶几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吐,说:“可这的确是咖啡的口感。”  鲁特说:“没错,这的确是咖啡。”  斯旺愕然。  鲁特笑了,说:“让我解释得清楚一些吧。那种Luwak猫喜欢食用咖啡果实,但它们的消化系统又不能完全消化它们食用的咖啡果实,只能消化果实外表的果肉,剩下的部分就被作为粪便排出体外。当地人就从猫粪中挑出没有消化的咖啡果实,清除果实表面的薄膜后用水洗净,再在太阳下晒干,最后经过翻炒,就制成了这种咖啡豆。因为Luwak猫挑选作为食物的都是最成熟、最香甜、最饱满满多汁的咖啡果实,所以这种咖啡豆的质量毫无疑问也是最好的。这才有了这种风味独特的咖啡。”  听了鲁特的解释,斯旺的胃终于好受了些。在想了想后说道:“这种咖啡的产量肯定不高吧?”  鲁特说:“的确不高,据我所知,这种咖啡一年的产量也不到500磅。”  斯旺说:“那这种咖啡的价格一定很昂贵了?”  鲁特说:“很难说,这种咖啡只有当地人喝,并不被世人所知,所以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市场价格。我有5磅这样的咖啡,是我去年在苏门答腊岛旅行时和一个当地人交换得来的。顺便说一句,我用于交换的物品只是一个打火机,你能相信吗?”  斯旺叹道:“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  鲁特说:“有一个人也很神奇。”  斯旺说:“谁?”  鲁特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来到办公桌边,拿起办公桌上的那份报纸,又回到沙发坐下,随后将报纸递给了斯旺,说:“这是一份中文报纸,你先看看。我看过你的简历,上面说你学过3年中文,我想你应该可以看懂这个报道。”  斯旺接过报纸,轻轻地用中文读了一遍报道的标题“孤胆英雄,屡建奇功”——这份报纸,正是报道了快反营又印有周卫国照片的那份报纸。  随后,斯旺就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斯旺才看完整个报道,又回过头仔细推敲了一些段落,这才将报纸放下,说:“长官……詹姆士,这报纸是从哪里来的?”  鲁特说:“是我的老朋友,中央情报局远东分部朝鲜工作组的汉斯?托弗特中校昨天给我的,据他说,这是他们的一个特工用特殊方法在昨天凌晨送回来的。”  斯旺皱眉道:“难道您认为这个报道是真的?”  鲁特点了点头。  斯旺连连摇头,说:“我不相信!”  鲁特说:“为什么?”  斯旺说:“您看报道的第一段,‘这支部队荣立集体特等功,共产生了特等功两名,一等功七名,二等功三十九名,三等功四百余名,人人立功’,从这几句话就能推测出,这支中国军队的总人数大约在450500人左右,相当于一个营的编制。您再看看这支中国军队的战绩,全歼南朝鲜军一个营,这个战绩比较可信,毕竟韩国军队的战斗力低下是有目共睹的,何况这支被消灭的韩国军队还只是后勤部队。炸毁水门桥,也勉强可信,据我们事后对水门桥守军的调查,水门桥的确是被中国军队的小股部队给炸毁的。但阻击陆战1师,这就太夸张了。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中国军队的重武器装备数量普遍不足,火力强度也不高,更加没有空中支援。就算这支中国军队有500人,就算他们在之前的作战中没有一人伤亡,但以没有空中支援,重武器又不足的500人阻击具有压倒优势重武器,火力配置齐全又有空中支援的陆战1师整整2天,这可能吗?事实很有可能就是中国军队以数量相当甚至超过陆战1师的兵力,在不计伤亡的情况下,才仅仅迟滞了陆战12天时间,最后不得不因为伤亡太大而撤出战斗。再看看最后这个战绩,炸毁美军后勤基地。从报道中的描述看,所谓炸毁的美军后勤基地,大概指的就是咸兴基地了,这就更加不可能了。虽然咸兴基地爆炸的原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查清,但咸兴在清长之战中远离主战场,周围遍布友军,距兴南港更是只有13公里,中国军队没有空中侦察,怎么能发现咸兴基地?又怎么可能绕过咸兴周围的友军?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可能进入戒备森严的咸兴基地?”  鲁特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有必要告诉你几个事实:事实1,清长之战后,韩国首都师正式向联军通报,他们的辎重营失踪了,失踪的地点在赴战湖地区。时间为19501113日。事实2,据陆军第7步兵师第31团战斗日志,111416日,陆军第31团在赴战湖地区遭遇小股武装部队,第313营伤亡接近100人,敌方损失不详。事实3,125日凌晨,水门桥被炸毁。同时,桥头守军遭到小股武装分子袭击。事实4,128日凌晨,陆战11营进攻真兴里附近的1081高地,遭小股武装分子阻击;128日下午3点,陆战73营、1营和工兵连抵达水门桥,遭小股武装分子袭击;1210日凌晨245分,陆战71营先头部队抵达真兴里。事实5,1211日下午,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召开作战会议,决定在陆战1师抵达咸兴后做短时间休整,随后发起反击。

 

并要求战地空运司令部和后勤部在咸兴大量储备作战物资。事实6,1212日深夜,咸兴基地发生大爆炸,据部分幸存人员回忆,在爆炸发生后,曾有一支有十几辆汽车的车队强行冲出基地,并和守军发生交火。还有……你跟我来。”  鲁特说完,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站了起来,斯旺赶紧跟着站起。  鲁特带头走向挂有军用地图的墙,经过办公桌时顺手拿了一支铅笔。两人走到地图前后,鲁特提笔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又把最后几个点划线连了起来。说道:“这几个地方分别是赴战湖、水门桥、1081高地、真兴里和咸兴。你不觉得,除了赴战湖显得有些孤立外,其他几个地点都有很密切的联系吗?”  斯旺看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和那条连在一起的线,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叹了口气,说:“詹姆士,我已经有点相信了。”  鲁特笑了,说:“其实这些都是我的分析,真正让我相信这个报道都是事实的,是我的直觉。”  斯旺讶道:“您的直觉?”  鲁特说:“是的。”  斯旺斟酌着说:“詹姆士,您不觉得仅仅凭着直觉就做出决定太不慎重了吗?”  鲁特说:“蒂姆,我能理解你。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这个人,我也不会有这样的直觉。”  鲁特说着,用手指了指报纸上周卫国的照片。  斯旺大吃一惊,说:“您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鲁特说:“他叫周卫国,我认识他的经过很具有传奇色彩。”  随后,鲁特就将认识周卫国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鲁特说:“是的,对于他,除了神奇,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斯旺说:“可是,您不是说您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商人吗?”  鲁特说:“他那时候的确是个商人,但他却在1948年达姆施塔特盟军法庭对德国战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奥托。斯科尔兹内进行审判时,在辩护中击败了盟军首席检控律师罗森。福尔德上校。我刚才向你陈述事实的方法,就是当时他在辩护结案陈词阶段用过的方法。”  斯旺瞪大了双眼,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鲁特说:“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幸好我在中国待了四年,又正好认识了他的朋友,所以对他总算有所了解。他出生于1913年,1932年开始就读于中国最好的军校,1937年就已经成为中国国军的上校,但1年以后,他却加入了中共军队,**战争结束后,他又退出了中共军队,做了商人。至于他现在为什么又加入中共军队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说他以前无论在中国国军还是中共军队里都以会打仗而著称。更重要的是,在**战争时,他在中共军队里曾组建过一支精干的突击部队,这支部队的战果非常辉煌。”  斯旺顿时恍然大悟,说:“您是说,周卫国就是这个报道里提到的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  鲁特说:“是的。”

 

休整(七)

斯旺连连点头,说:“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报道的可信度非常高了!最重要的是,

这个周卫国显然是个很难缠的人。”

鲁特感慨地说道:“我一直这么认为。”

斯旺想了想,说:“詹姆士,我能否间您一个间题,您的老朋友托弗特中校是从哪里获得

这份报纸的?

斯旺说完,又补充道:“假如答案不会威胁到那位取得这份报纸的情报员安全的话。”

鲁特笑笑,说:“汉斯告诉我,是在咸兴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斯旺沉吟着说:“詹姆士,恕我直言,我不太清楚托弗特中校和您为什么都对这个中国指

挥官这么关注?是否就因为您正好认识他?要知道,他的活动区域好像和我们第S集团军并没

有太大关系啊?我们在这里讨论他,是否有一点……”

鲁特说:“你认为他的活动区域仅限于朝鲜东部?

斯旺说:“他的部队仅为营级规模,从这份报纸上看,这支部队也并不直接隶属于所谓的

中国人民志愿军,最多只到中国军队类似于我们第8集团军的那一级。而显然,他所隶属的部

队的作战区域并不在我们第8集团军这边。”

鲁特说:“蒂姆,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你也提到了作战区域,如果周卫国隶属的部队处于

作战态势,那么他的作战区域应该仍然在朝鲜半岛的东北部,可如果他隶属的部队并没有作战

任务呢?你认为他的长官会始终让这么一支拥有惊人战斗力的精锐部队无所事事吗?

斯旺说:“朝鲜半岛的东北部现在虽然已经役有了战事,但那里不可能永远沉寂,毕竟第

10军只是暂时撤离了那里。”

鲁特说:“蒂姆,你认为第10军撤离朝鲜半岛东北部后,还有机会重返那里吗?

斯旺说:“为什么役有机会?

鲁特说:“如果中国人役有参战,我一点也不怀疑第10军可以重返朝鲜半岛东北部,甚至

他们当初根本就不必从那里撤离。但是,现在中国人既然已经参战了,那么朝鲜半岛东北部…

…不,整个朝鲜战局的发展就不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斯旺皱眉道:“詹姆士,中国人的介入,真能对朝鲜战局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

鲁特说:“蒂姆,你学过3年中文,相信你也学过中国历史。”

斯旺说:“是的。”

鲁特说:“那你就该知道,从公元前3世纪末开始,朝鲜半岛上的国家就一直是中国的落

属国。直到上世纪末期,这一情况才有所改变。”

斯旺说:“我并不否认中国历来就对朝鲜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据我所知,中国人最喜欢做

的事情就是回顾他们辉煌的历史,可是拥有辉煌的历史并不能说明什么。否则,中国在近代也

不会遭到那么多国家的欺负了。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而不是靠历史说话的。”

鲁特摇了摇头,说:“蒂姆,你不了解中国人。更加不了解中国共产党。他们总是能够创

造奇迹。对朝鲜战局的发展,我并不看好。说实话,即使战争打到最后结果却是回到最初的起

点甚至更坏,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斯旺吃惊地说:“詹姆士,您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中国人还能打败我们强大的美利坚合众

?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盟友!

鲁特说:“蒂姆,你有役有想过,中国人为什么会参战?

 

斯旺说:“据他们的总圞理说,他们是‘不能听任帝圞国主圞义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

理’。其实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中国人的一个借口,他们是不愿意他们在朝圞鲜半岛的传统影响

力就此消退。”

鲁特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实际上,朝圞鲜半岛对于中国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历圞史

上的落属国的意义,而是关系到中国的战略安全。对于中国人的参战,我本人是一点也不感到

奇怪的。早在350多年前,当时国内圞情况极为糟糕的中国明朝,就曾经因为日本侵略朝圞鲜王国

而出兵朝圞鲜半岛,帮助朝圞鲜王国作战,并在经过长达了年的战争后,最终取得了胜利。历圞史总是

惊人的相似。”

斯旺说:“可是,几百年过去了,现在的联合国军不是那时落后的日本军圞队,现在的中国

军圞队也不是那时国力居世界首位的明朝的军圞队,现在的朝圞鲜半岛更加不是那时那个统圞一的朝圞鲜

王国。我们有着强大的国力,有着众多的盟友,有着倾向于我们的南韩的支持,有着誓死捍卫

民圞主与自圞由的决心,这就使得我们几乎已经处于不败的境地了。”

鲁特说:“是的,你说的这些都对。但朝圞鲜半岛对于中国的重要性却役有改变!对中国来

说,朝圞鲜半岛的利益是重大的国圞家利益。而对于我们美国和我们的盟国来说,朝圞鲜半岛并无战

略意义,出兵朝圞鲜半岛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一一出于道圞义上的责任。要知道,我们的战略重心是

在欧训,而不是在亚洲,更加不在朝圞鲜半岛。这就形成了一种不对称的局面,中国可以为了他

的这个重大国圞家利益付出巨大的牺牲和代价,但我们美国呢?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为了朝圞鲜半

岛这样一个并非我们战略重心的地方付出和中国人一样巨大的牺牲和代价呢?答圞案显然是否定

!

斯旺认真思考了一番后,点头道:“詹姆士,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是正确的。我们在朝

鲜半岛的利益比起我们在欧洲的利益来说,的确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在必要的时候,美国及其

盟国完全有可能放弃在朝圞鲜的利益。虽然这个结论很让我沮丧。看来,北韩还是幸圞运的,他们

将在中国人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击败南韩,甚至击败联合国军,最终统圞一朝圞鲜半岛。”

鲁特摇了摇头,说:“我倒役有你那么悲观,事实上,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统圞一的朝圞鲜

,恐怕并不是中国愿意看到的。”

斯旺有些不明白了:“帮助北韩统圞一朝圞鲜半岛,难道不正是中国参战的目的?

鲁特说:“不,中国参战不是为了帮助北韩统圞一朝圞鲜半岛,而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国圞家利益

斯呸说:“这两者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要知道,中国人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由民圞主国圞家

帮助建立的统圞一的民圞主的朝圞鲜与自己毗邻的,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接受一个共圞产党执圞政的国

家。’,

鲁特说:“蒂姆,我间你,发生在朝圞鲜半岛的这场战争最先是由谁挑圞起来的?

斯旺说:“当然是独圞裁的北韩!

鲁特说:“是的,但你不要忘记,北韩敢于挑圞起战争,背后是有着那头北极熊的影子的。

对于中国人来说,在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内出现了另一股强大幕后势力,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

。如果能把这股幕后势力挤走,相信中国人并不介意放弃一些东西。同样的,由于我们帮助的

南韩实在槽糕,根本就无法由他们来完成统圞一朝圞鲜半岛的目标。当美国人认识到中国人的实力

,而中国人也认识到美国人的实力后,一个由两个分别实行民圞主和集圞权制圞度的国圞家构成的朝圞鲜

半岛也就能够被中美双方所接受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和中国是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的。夕,

说到这里,鲁特笑了笑,继续说道:“也许,朝圞鲜半岛的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就是这样

。我们保住了民圞主的南韩,中国圞保住了共圞产党执圞政的北韩。”

斯旺叹道:“詹姆士,您的分析真是让我有一种……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

鲁特用中文说道:“茅塞顿开?

斯旺说:“是的!就是‘茅塞顿开’!

鲁特认真地说道:“所以说,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尤其是中国人。”

斯旺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提醒。回到最初的话题,您认为那个叫周什么的中国指挥

官……,,

鲁特提醒道:“周卫国。”

 

斯旺说:“对,那个叫周卫国的人会到我们第8集团军的作战区域来?

鲁特说:“一切皆有可能。”

斯旺说:“对于这一点,我倒并不担心。因为我对我们第8集团军有信心!

鲁特说:“你的信心来自哪里?

斯旺说:“来自于我们第8集团军新任的司令官,Matthew Ridgeway(马修.李奇微)将军

。他既然能够从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细节中发现中国人的‘礼拜攻势’和‘月夜攻势’,就一定

有办法遏制住中国人的各种小花招。”

鲁特说:“你似乎对李奇微将军很推崇?

斯旺说:“是的。李奇微将军是位实干家,更是一位战术大师,远比他的前任,胆刁汉好

面子的Walker(沃克)将军更适合第8集团军。从某种程度上说,沃克将军的死,是他本人的

不幸,却是第8集团军的幸运。”

鲁特皱眉道:“我不否认李奇微将军的才能,但我并不赞同你对沃克将军的评价。如果当

初役有沃克将军指挥美韩联军在釜山防御圈顽强作战,耗尽了北韩军队的锐气,联军早就被北

韩军队赶下了大海,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谈论朝鲜战局了!夕,

斯旺说:“也许沃克将军的确在釜山防御圈作战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但他在清长之战中的

表现,根本就不像个合格的指挥官。如果不是他过早下达撤退命令,第8集团军就不会败退得

那么快,正是他低劣的指挥能力让整个第8集团军蒙羞!

鲁特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正是沃克将军及时下达的撤退命令,才在败局之

中挽救了更多美国军人的生命!

斯旺说:“詹姆士,如果每一个打败仗的指挥官都以珍惜士兵生命为借口,那我们还能指

望打胜仗吗?

鲁特说:“我们现在谈起二战中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谁都不会嘲笑那次撤退,而只会认为

那是一个奇迹,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因为敦刻尔克大撤退挽救了335千名盟军的生命’既然

这样,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嘲笑沃克将军?

斯旺说:“我只知道,沃克将军死于车祸,车祸发生地点距议政府约3英里,当时在议政

府的第9军司令部正要举行一个南韩总统嘉奖仪式,在这个仪式上即将接受嘉奖的人员当中,有

一位名叫‘Sam S. Walker'(萨姆.沃克)的上尉连长,这位上尉连长,正是沃克将军的儿子

。所以,您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沃克将军是在赶赴为他儿子授勋的仪式的路上出的车祸!

鲁特苦笑,这位年轻人个人的喜恶显然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已经决定,放弃这样的争执。

这时,鲁特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鲁特立刻过去拿起了电话。

虽然隔了好几米远,斯旺仍能听到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却明显有着愤怒的

J清绪。随着电话那头的人越说越快,鲁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还不时地低声说着什

么,似乎是在劝说着电话那头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才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鲁特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鲁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斯旺担忧地说道:“詹姆士……”

鲁特摆了摆手,说:“我没事。”随后说道:“你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斯旺摇了摇头。

鲁特说:“就是我刚才还提到的我的老朋友汉斯.托弗特中校。他刚刚在电话里告诉我,

今天凌晨他派出的一架接情报的飞机坠毁了,飞机上有两名飞行员,很可能在飞机坠毁前跳伞

了。”

斯旺说:“这真不幸。”

鲁特说:“更不幸的是,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要知道,接应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汉斯之

前派出的一名特工和总部约定的一一对了,那份有周卫国报道的报纸就是那名特工获取的。一

直到飞机被击落前的10分钟,飞行员的汇报还是一切正常。但仅仅过了几分钟,飞行员就汇报

遭到猛烈的地面火力攻击。”

鲁特顿了顿,说:“我猜测,这个陷阱很有可能是周卫国布下的。其实是不是周卫国设下

的陷阱都不重要,我现在很担心。”

斯旺说:“您是担心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吗?

鲁特说:“我虽然担心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却更担心汉斯的决定。”

斯旺说:“他的什么决定?

鲁特叹了口气,说:“他决定报复。他已经说动空军派飞机轰炸飞机被击毁的地点和发现

周卫国踪迹的那个村庄。”

斯旺皱眉道:“请恕我直言,托弗特中校真是太不冷静了。您难道役有劝劝他?

鲁特说:“我劝了,但失败了。”

斯旺说:“那两名飞行员既然可能跳伞成功,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还活着并被敌人俘虏,他

这么急着进行报复性轰炸,就不怕激怒我们的敌人,从而危及到那两名飞行员的安全?

说到这里,斯旺停了下来,眉头皱得更深:“他真的是因为损失两名飞行员而愤怒?恐怕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名誉,还有行动失败的责任吧?

鲁特苦笑,他已经对托弗特的决定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中午时分,周卫国在营部突然听见了对空警戒哨的枪声,看来是又有美军飞机要来轰炸了

虽然这段时间美军的袭扰性轰炸并不罕见,但由于早晨才刚设陷阱抓获了两名美军飞行员

周卫国现在对于美军的轰炸也关注了许多,下意识地拿起望远镜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刚出门,就见两名警卫员迎了过来,一名警卫员说道:“营长,美军飞机很快就要过来了

。您还是跟我们进防空洞吧。”

周卫国说:“从对空警戒哨的枪声传导方向推测,我们营的驻地并不在美军飞机的航向上

,这里这么隐蔽,美军飞机应该不会突然改变航向飞过来。你们跟我上山,正好趁机观察一下

美军飞机。”

两名警卫员听了周卫国的解释,也就不再多话,跟在他的后面出了营部,一起往山顶爬去

三人爬上山顶,在一块巨石下隐藏好身形后不久,就听见了一阵发动机轰鸣声,紧接着,

8架美军轰炸机陆续出现在了他们两点钟方向的空中,并逐渐向一点钟方向移动。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这8架美军轰炸机后,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道:“整

8架‘空中堡垒’!美国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美军这次出动的是8B-17“空中堡垒”轰炸机,对于这种美军在二战初期的主要轰炸机

,周卫国自然是熟悉的。每架B-17的载弹量高达8吨,8B-17的载弹量就是足足64吨’美军这

次究竟要攻击什么目标,竟然要用到这么多炸圞弹?

原本应该飞行在万米高空的这种美军重型轰炸机现在却只飞行在一千多米的中空,显然是

一点也不把有可能来自地面的防空火力放在眼里。

周卫国看着这8架轰炸机,正在猜侧着他们的轰炸目标,就见其中4架轰炸机突然调整了航

向,离开了编队,紧接着,剩下4架轰炸机也开始调整航向。

周卫国不由一呆,难道美军轰炸机已经快要抵达轰炸目标上空了?可据周卫国所知,这附

近并没有哪个目标值得美军出动8架重型轰炸机携带64吨炸圞弹来轰炸啊!

 

这时,开头的4架轰炸机已经调整好航向,展开了编队。过了一会儿,领队机投下了第一

组炸圞弹。紧随其后的另外3架轰炸机也扔下了第一组炸圞弹。

炸圞弹先后落地,很快就腾起了一片火海一一美军轰炸机扔下的是燃圞烧圞弹。

看着火海燃起的方位,周卫国背心不由出了好一阵冷汗一一那里正是快反营原本驻扎的那

个村庄。

很快,另一个编队的4架轰炸机也先后投下了燃圞烧圞弹,这4架轰炸机投下的燃圞烧圞弹与第一个

编队投下的燃圞烧圞弹构成了一个“X”形,而“x”形的中心正是那个村庄。

两个编队的美军轰炸机向那个村庄轮番投下了好几轮燃圞烧圞弹,才再次改变了航向,飞向了

另一个目标。

这个目标也是周卫国熟悉的,正是今天早晨设伏击落美军飞机的那片树林。

随着燃圞烧弓圞单不断投下,那片树林很快也成为了一片火海。

在扔下了最后一批燃圞烧圞弹后,8架美军轰炸机大摇大摆地返航了。

这次轰炸过后,快反营原本驻扎的那个村庄和快反营设伏击落美军飞机的那片树林都被美

军轰炸机反复投掷的燃圞烧圞弹夷为平地。因为咸兴周围还有不少积雪,美军燃圞烧圞弹引燃的大火并

没有蔓延太广,九兵团各部因此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第二天,当大火熄灭,九兵团某部进入那个村庄救援时,发现了无数具碳化的尸体残骸,

据保守估计,死于这次轰炸的朝圞鲜平民超过了300!消息层层上报至兵团部直至志司。最后

,在志司的指示下,慰间团记者方哗来到了村庄里,带着J赓慨和恶心拍下了一张张照片。

很快,美军悍然轰炸北朝圞鲜平民的无圞耻行径通过方哗的报道传遍了整个世界。世界舆圞论一

片哗然。

周卫国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关于他从上圞海第二快反营抽调人员补充快反营的请求,

陈圞毅已经正式批准。抽调的人员已经从上圞海出发,并将于近日抵达咸兴。

几天以后,从上圞海第二快反营抽调的两百六十多名官兵抵达咸兴,补充入快反营,令周卫

国大为惊喜的是,带领这批人员向他报道的竟然是第二快反营营长刘奎l而抽调的人员中,原

本快反营留在上圞海的骨干也来了不少,由此可见陈圞毅对他的支持。

在刘奎的协助下,第二快反营人员很快就补充进了各连。考虑到三连连长何兵现在的情况

并不适合继续担任三连连长职务,周卫国任命刘奎为快反营副营长兼三连连长,其他两个连长

则没有做调整。

快反营终于又是兵强马壮了。

结合二次战役的经验和教训,周卫国修改与增圞加了不少训练科目,齐装满员的快反营投入

了新一轮圞大练兵中,焕发出了蓬勃的气象。

就在快反营的大练兵如火如茶进行时,周卫国接到了志司和九兵团的命令,即日起,快反

营转隶志司直属,并立刻向西线开拔。至于下一步的行动,则等待命令。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快反营的休整终于结束,再次踏上了征程。

 

反制(一)

快反营向西线开拔的过程并不顺利。

  刚开始,快反营是乘坐20辆卡车出发的。

  车队抵达志愿军设在顺川的兵站后停了下来。

  在这里,周卫国准备给车队补充油料,也让快反营官兵稍作休整。

  在稍事休息时,周卫国注意到兵站的后勤人员都只穿着薄棉袄,也没有戴棉帽,在寒风中都冻得瑟瑟发抖。

  周卫国不觉有些奇怪,这里怎么说也是兵站,总不会连棉大衣和棉帽都没有吧?

  周卫国正想着,顺川后勤分部就有人找到了他。

  这人看样子有三十多岁,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薄棉袄,腰间扎着武装带,佩着一支手枪,头上只戴着单布军帽,在严寒中揣着手,佝偻着身子,冻得嘴唇都紫了。

  从这人的佩枪上看,周卫国猜这人肯定是个干部。

  “营长同志好”,那干部见到周卫国后立刻挺直胸膛敬了个礼,说:“我叫刘增明,是顺川后勤分部部长。”

  周卫国虽然猜到这人是个干部,却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顺川后勤分部的部长,立刻回了个礼,说:“刘部长您好,我叫周卫国。”

  两人握手后,刘增明呵呵笑着说:“周营长,同志们一路辛苦了。”

  周卫国说:“还好还好,比起后勤的同志们,我们这样根本就算不上辛苦。”

  这倒是周卫国的肺腑之言。这一路上虽然路况不好,卡车颠簸地厉害,但在严寒的天气里坐在车里还能烤火炉总比徒步行军要好。再加上沿途都有后勤部门设立的补给点,条件比起刚到朝鲜时可不止好了一点,而这些当然都离不开后勤部门的努力。

  刘增明搓着手说道:“周营长,实在对不住啊,我们兵站条件差,招待不周,让同志们受委屈了。”

  周卫国微笑着说:“刘部长见外了,你们的招待已经很周到了,再说这种话,不是让我们的脸都没地方搁了吗?”

  心里却不觉有些疑惑,快反营不过在这里做短暂休整,这位后勤分部的部长似乎没必要亲自接待,还对自己这么客气吧?

  刘增明“嘿嘿”笑了几声,说:“周营长,你们的卡车……”

  说到这里,刘增明停顿了片刻,说:“可真不错啊!”

  周卫国笑着说:“这些都是我们从美国人手上缴获的,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山姆大叔那个运输大队长啊!”

  刘增明跟着笑了,说:“那是!那是!”

  但笑容却有些不自然。

  过了一会儿,刘增明慑懦着说:“这个,周营长……”

  周卫国说:“刘部长有事吗?”

  刘增明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哦,没事,没事。”

  周卫国说:“刘部长,您要是有事就忙去吧,我们加好油歇歇就走,不多麻烦你们了。”

  刘增明立刻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同志们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周卫国心中的疑惑不由更甚,看向刘增明的目光也带上了询问的意味。

  刘增明看着周卫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开口说道:“周营长,能不能和您商量件事?”

  周卫国暗暗皱了下眉,刘增明和自己又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何况就算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他是后勤分部的部长,职衔肯定也比自己这个营长要高,但现在刘增明对自己的称呼却一下子变成了敬称,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想必刘增明将要和自己商量的事情要么不太容易办到,要么就是会让自己为难。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刘部长请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刘增明紧紧捏住自己的拳头,说道:“周营长,您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们几辆卡车?”

  这话说出口,刘增明也终于松了口气。

  周卫国愣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笑着说道:“刘部长,您的意思不会是要我们留下几辆卡车后才能走吧?”

  刘增明赶紧连连摆手说:“周营长,您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卫国当然不会以为自己的车队在这里补充油料和休整后就要留下几辆卡车作为“买路钱”,正因为这样,他才用调侃的语气说出了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不过周卫国调侃的话却把刘增明给弄急了。他可不想让周卫国误会,所以立刻解释道:“周营长,我的意思是,我们后勤分部从您的车队里借几辆卡车,过后就还,我们会写借条的,还会盖上后勤分部的公章!”

  刘增明的这个解释却让周卫国更加疑惑了,他忍不住说道:“刘部长,后勤不是有自己的车队吗?为什么要从我们手上借?”

  刘增明苦笑着说:“周营长,您是不知道,我们后勤分部的汽车从来就没有配齐过!朝鲜的山路难走,车辆损耗本就厉害,再加上美国佬时不时还搞个空袭,我们的车队损失严重,早就远远缺额了!就以我们顺川分部来说,本来是应该配备一百辆十轮大卡的,可我们汽车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四十几辆。现在更是可怜,能跑得动的卡车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三辆了!而我们每天要运送的弹药物资都是数以百吨计!虽然上级还配给了我们几百头骡子,可三十头骡子驮的物资还抵不上一辆卡车。周营长,我今年只有三十七岁,可运输任务这么重,我这头发都急白了!”

  说着,刘增明就摘下了帽子。

  周卫国下意识地看向刘增明的脑袋,果然发现他的头发都白了,虽然他的头发不见得都是最近才“急白”的,但对于一个三十七岁的人来说,他的白头发确实多了一点。

  周卫国沉吟不语。快反营使用的这种美军GMC型十轮大卡车的标准载重量为2.5吨,快反营四百多号人连武器弹药一起用20辆卡车运送正好。如果留下几辆,那就要超载了。

  刘增明看着周卫国,说:“周营长,我知道我这个要求过分了,可要不是没法可想,我也不会腆着脸开这个口啊!您知不知道,后方虽然储备了不少物资,但因为运输跟不上,前线的缺口一直很大。为了打仗,我们只能优先运送补充的弹药,棉衣和粮食只运送了不到四分之一!”

  刘增明越说越激动:“四分之一啊!营长同志,你看看我身上穿的,再看看我们后勤分部其他同志们身上穿的,这大冷天的,你以为我们不冷吗?你以为我们不想穿大衣戴棉帽吗?可是,前线需要,后方又运不上来,我们只好把自己的大衣棉帽都省下来往前线运了!”刘增明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是真的难过啊!这段时间后勤的压力太大了。一边是前线不断提出的补给要求,一边是少得可怜的库存和运输能力。他这个后勤分部的部长真是不好当啊!这次见到周卫国车队20辆车况良好的卡车进入兵站补充油料,刘增明连眼睛都看直了,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支车队的负责人周卫国。在他看来,现在用卡车来运送人员实在是浪费。如果这20辆大卡车都用来运送物资,那顺川后勤分部的压力肯定要缓解不少。当然,刘增明也看出来了,周卫国带的这支部队肯定不是一般的部队,而且这支部队毕竟是向前线开拔,肯定有任务在身,也不能耽搁。所以他也不奢望周卫国能把所有的卡车都留给他,只要能借个几辆给他他就很满足了!

  周卫国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了刘增明的哭诉后,周卫国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说道:“刘部长,我们给你们留下十辆卡车,你看行不行?”

  感动归感动,这个决定其实也是周卫国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对于GMC型卡车,周卫国还是很了解的,这种卡车的标准载重量虽然是2.5吨,但就是装个5吨,也不是问题,但考虑到车厢的容量,留下十辆卡车已经是极限了。这样一来,快反营全部挤在十辆卡车里固然要拥挤不堪,但十辆卡车每趟最少能往前线多运五十吨物资,这个交换还是可以接受的。

  刘增明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周卫国竟然会给他留下十辆卡车。

  周卫国说:“刘部长,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要赶时间,所以最多只能给你们留下十辆卡车了,对不住你了。”

  刘增明一把拉住周卫国双手,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

  此时此刻,除了“谢谢”,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增明是个实在人,周卫国一答应给他留下十辆卡车,他立刻就告辞去安排人员准备运送的物资了。

  看着刘增明忙碌的身影,周卫国心里不禁感慨万分。其实,最触动他心弦的就是刘增明和所有顺川后勤分部的后勤人员身上那薄薄的棉袄和单帽。二次战役时冻死在那座无名山岭上的125名志愿军官兵的身影似乎仍在眼前,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刘增明的请求。

  随后,周卫国向快反营官兵做了简单的解释工作。

  快反营官兵都没有异议,顺川兵站的后勤人员身上穿的薄棉袄同样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参加过二次战役的快反营官兵,他们对于后勤供应的重要性都有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很快,快反营官兵就两车合一车。

  严重超载的快反营继续前进。

接下来,快反营遭遇了美军好几次空袭,好在志愿军对于美军的空袭已经加强了防范,沿路都有了防空警戒哨,沿途也挖了不少防空洞,快反营更是有着丰富的反空袭经验,这才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第二天,车队抵达铁原兵站。经历了和顺川兵站几乎一样的遭遇。这回,快反营剩下的汽车干脆就被后勤部门全留下了。最后一段路,快反营不得不依靠徒步行军完成。幸亏铁原后勤分部作为征用快反营汽车的补偿给了快反营上百匹骡马。靠着这上百匹骡马的驮载,快反营的重武器和弹药才得以随快反营一起行军。

  28日,快反营终于提前一天抵达志司指定的集结点东豆川里,和刚刚抵达的40军汇合。

  这段并不顺利的行军本就让周卫国对抵达西线战场后将面临的困难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抵达东豆川里后,周卫国才发现,目前西线的形势之恶劣,早已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此前,通过三次战役,志愿军已经越过三八线,甚至攻占了南朝鲜的首都汉城,并前进至三七线。“联合国军”的防线也大为压缩。宣传上所说的“把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彻底赶下海去”似乎就要实现。但经过了三次残酷的大战后,志愿军的战斗力也已达到极限。由于战线推进,运输线路拉长,气候依然严寒,志愿军的后勤供应压力剧增。而在联合国军的空中打击下,志愿军原本就脆弱无比的后勤补给更加雪上加霜。前方是粮弹不足、缺衣少药、疲劳不堪的将士,后方虽然筹措了大量物资,一时却又无法解决大量物资的运输问题。实际上,此时的志愿军已经失去了继续进攻的能力。

  但新任的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显然比他的前任更加了解志愿军。在总结了前期作战的经过后,李奇微敏锐地从战役进程中发现了志愿军的进攻特点,即进攻时间持续最长仅为8天。李奇微将志愿军的这种进攻称之为“礼拜攻势”,并大胆猜测这是因为志愿军的后勤能力不足导致志愿军只能随身携带作战所需的所有弹药物资,而由于携行能力有限,志愿军随身携带的弹药物资仅能提供一个礼拜左右的作战所需。这正是志愿军的进攻只能维持一个礼拜的原因!而且,志愿军每天最大的作战距离都没有超过20公里,显然这是因为中国军队没有足够的车辆,无法进行机械化行军。同时,志愿军在前期的作战中,重火力支援也极其有限,更加不用说空中支援了。有了这些分析,李奇微坚决抵制住了联合国军中众多要求继续撤退的声音,坚持就地坚守。虽然由于志愿军出乎意料地在元旦前夕发动了新的攻势,从而使得“联合国军”一退再退,并最终放弃了汉城,但李奇微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而是指挥各部有组织地后撤,迅速稳定了防线。

  18日,中朝军队停止了进攻,转入休整。这时,中朝军队都没有料到,联合国军不但能够迅速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反攻。

  1月下旬,李奇微修改了自己原本的计划,没有给中朝军队运送补给和增派援兵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向中朝军队发起了大规模反攻。志愿军不得不被动应战,开始了第四次战役。

  这背后的一切,周卫国自然不可能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根据得到的情报分析出的结论——志愿军处境险恶!

  没错,就是险恶!

  如果说在第三次战役前“联合国军”对志愿军还不太熟悉的话,那么现在的“联合国军”显然已经吃透了志愿军的战术特点。这其实从第三次战役后期就已初露端倪。当时,在遭到志愿军的进攻后,“联合国军”并不和志愿军过多纠缠,而是利用其机械化能力快速撤退,但又始终和志愿军保持近距离的接触,和志愿军展开消耗战。并在局部利用绝对优势火力大量杀伤志愿军有生力量后展开短促的反击。这次美军发动大规模反攻的时机更加让周卫国感到背心阵阵发凉。显然,“联合国军”里有了高人,而且找到了对付志愿军进攻的有效反制手段。

  快反营驻扎下来的第一天晚上,周卫国就迎来了一个特别的访客——第40118师师长邓岳。

  听到营部通讯员王四喜的汇报后,周卫国虽然对于这个邓师长为什么来拜访自己不得要领,还是第一时间迎了出去。不管怎么说,人家一个师长亲自登门,礼数是不能丢的。

  邓岳看起来三十出头,是个很干练的军人。

  但见到邓岳后,周卫国却更加疑惑了——他并不认识邓岳。

  邓岳见到他却是快走几步,抢先向他敬礼后大声说道:“周旅长好!”

  周卫国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回了个礼,说:“邓师长好。”

  旅长?他这辈子当过最大的官似乎就是东北民主联军十二旅的旅长,从这个称呼推算,邓岳应该也出身于东北民主联军,也就是现在的四野。

  果然,见到周卫国脸上的表情后,邓岳就主动自我介绍道:“周旅长,我叫邓岳,您一定不认识我,不过您的大名我可是久仰了!抗战时,我也在山东军区,在3师。东北受降后,我是民主联军七旅旅长。早在山东的时候就听说了您这位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后来在东北又听说了您在通岭对待日本人的铁血手腕,真是心折不已啊!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到您本人,今天听军里面说您带部队来了,我就忍不住冒昧登门了,您不怪我吧?对了,老陈和老刘经常提起您。”

  周卫国心思数转之下,已经明白他说的“老陈”和“老刘”应该是后来接替他担任十二旅旅长的陈永贵和老朋友刘远,微笑着说:“邓师长客气了。”

  邓岳说:“周旅长,您这么叫我可就见外了,听老刘说您是民国二年出生的,我是民国七年出生的,比您小了整整五岁!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小邓吧。”

  …………

  又是一年“***”。

  理性爱国,从我做起,勿忘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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